《伊园有桃》 第1章 吴甘棠从车里走下来,抬头看见前面庄严高大的门楣上三个字:有桃园。 一时,吴甘棠颇有一脚踏进老王的母亲的蟠桃园子的感觉。随便吃随便偷,管饱。门上明目张胆告诉你园子里有桃呢,这不是公然的激励吗?但是,吴甘棠知道自己做不到。这不是她的性格。女子爱财,取之有道。她喜欢凭实力取财。 三个字是隶书,遒劲有力,道貌岸然,虚张声势。这三个字,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字体的选择,都无一不表达着某位管理者对该地教育事业和教育者们的高瞻远瞩和殷切期望。 桃李满天下。期待着桃李满天下。还不知道都带出些什么桃什么李呢。甭管你怎么搞,铁定是歪瓜裂枣的多,好桃好李的少,这是社会自然规律。不然,全都被培养成精英,那世界还不乱了套。精英跟精英掐架,更凶险。有教无类,那是屁话。这世界,注定有的人被培养成精英,有的人被培养成精英的垫脚石。培养培养,这个词用对待生物的态度,实施人类伟大的教育策略,事实上,大多数只不过是带着教育乌托邦的“陪养”。陪伴是最好的长情。这是无能者说的自我欺骗和自我安慰的屁话。可这充满着人间智慧的人世间就是这个样儿,屁话被重复得多了,就成了真理。这世上,有多少人真正懂教育?不然,就不需要我们这类人了。吴甘棠咧了咧嘴,一丝嘲讽浮上嘴角。 想到这里,吴甘棠突然打住: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牢骚戾气了?难道自己真的开始变老了?古人以他们不长的寿命总结出的伪规律“三十而立”,如何到了她这里便变成三十而戾? 一阵凉风吹来,撩起她雪白轻柔的纱衣。这套衣裳是在丽江买的,是一个叫什么姑娘的牌子。讲真,这套衣裙不是她的穿衣风格,但衣裳的品牌名打动了她。好几千元的衣裳,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拿下了。她明白,自己在拿虚名扭住青春不放。好吧,三十不要戾气,也不要牢骚……其实,去掉一个“牢”字还是不错。她捋了捋胸前的衣襟,心里嘲笑自己一下。貌似做不到啊…… “吴主任,你的箱子好轻。”助手从后备箱取出她的行李箱,拎着走过来。“要在这儿呆一年呢,就带这么点儿过来?” 吴甘棠收起心中的风起云涌,换一张实木门板脸,冷冷道:“又不是搬家。” 她不喜欢有些人,屁大点儿事儿搞得咋咋呼呼的。纯粹的形式主义。 助手热脸蛋贴到了吴甘棠的冷屁股上,一时刹不住车,笑容僵在脸上,有些不自在。 林峰是这学期才研究生毕业受聘到学院里来工作的。因为家是这里的,院长考虑为了方便,便配给吴甘棠做助手,协助吴甘棠做米市近千万元标的的教师培训项目。刚毕业的研究生,工作热情豪情万丈,一心想从主任吴甘棠这里拉开明媚的人生大幕,却不想一来就杵一鼻子灰,登时有些泄气。 好在林峰受的是精英教育,内心还算强大,并没有介意吴甘棠的冷漠一杵,反而立刻换了一张惊喜的脸,装作钦佩万分的样子,道:“都说吴主任工作作风干练,果然如此!我能跟着吴主任,真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哦。”说完,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稀松整齐的小米牙,衬着他卖乖的脸。他屏息看着吴甘棠的脸,观察这一次吴主任的反应。 吴甘棠仍然面无表情。果然是高等名校培养出来的,精致的利己精英。话说得确实漂亮,只可惜分寸感差了点儿。太过热情的语气反而出卖了自己的不成熟。 “你回去休息,我自己提上去。车你开回去,明天早晨八点准时来接我,去拜见相关领导。”吴甘棠利索而冷酷地交待她的助手。 “不不不,那怎么可以!这箱子那么沉,怎能让您一位……女士来提。还是我来吧。” “刚才你不是说箱子轻吗?怎么两套标准。”吴甘棠嘴角翘起一缕暗带嘲讽的笑意。 有态度就不是坏事。见老大脸上不再绷得那么紧,林峰一颗蜷缩着的心略微舒展开来,一边上前抢箱子,一边满面堆笑地解释:“是呀是呀,对我一个男生来说太轻,对您一位女生来说就太重了。” 林峰扑了个空。吴甘棠敏捷地提了箱子,走了出去,走到“有桃园”门楣下的时候,头不回地甩下六个字:“明天不要迟到。” “哦……”林峰收起有些僵的笑容,心想:难怪嫁不出去。跟块铁板似的。 吴甘棠提了行李箱,大步走过门楣下的阶梯,一片大好秋光便在吴甘棠面前徐徐展现开来。有桃园是米市新修建的教师普惠公寓小区,入住的全是本市的教师,租金却是非常的便宜。到底是知识分子居住的地方,果然比别的商业小区雅致些,假山上的题字,亭阁里的联子,无一不在对居住者们修身养性,进行着无声的业余培训。整个小区看起来算不上高档也不算低档,正如教师们不高不低的收入状况。 旁边的绿树成荫的车行道上,驶出一辆奔驰s350,车身在掩映的灌木丛中滑行,平稳而没有丁点儿声响,只有车身黑亮细碎的光闪烁而过。吴甘棠暗想,这有桃园还真是藏龙卧虎。 吴甘棠没有告诉米市教委她今天来的消息。她不喜欢应酬,能简单尽量简单。明明是陌生人,却要弄得像多年老友一样,说着言不由衷没事找事的话,吃着讲排场却未必合胃口的食物,一顿饭花掉几个小时,白白浪费大好光阴,那实在是非人的折磨。 给她安排的是a栋的1404,两室两厅的小套。一个门牌号里就两个4,别人都嫌不吉利,学院后勤人员生怕她挑剔,给她钥匙时告诉她房号是“要发你发”。她其实无所谓。一个符号而已,哪有那么多唯心主义的意义。就像绝大多数父母给孩子取名字一样,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仿佛真的可以一名定终身。有这个精力跟决心,却不肯花精力在教育上。 第2章 吴甘棠环视楼梯间,这个仿佛被人遗弃的顶楼一梯四户,还算干净整洁。左边1401门上贴着对联,门框两侧的上下联已经不知去向,估计是被哪个手痒无聊的孩子撕去做了纸飞机了,只剩下门楣上还残留着“家和万事兴”的横联,在随窗挤进来的秋风中招摇撞骗着中国古老的蛊术。右边的1403门上贴了一只粉色的小猪佩奇,应该是个年经女孩住在里面。对面的1402门上什么也没有,门看起来略有些灰旧,也不知道住没住人。 她取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左边挂对联的门开了,探出一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脑袋。生活态度还算严谨,吴甘棠暗想。很多女人在家里十分慵懒,时常披头散发,还时不时地贴雪白的面膜。 “咦,1404住人了?”脑袋下面的身子从门背后拖出来。是一个系着围裙的女子,五官长得还算端正,不高不矮的个子,细瘦的身材。 对于这貌似打招呼又不太礼貌的方式,吴甘棠没理会,只掏钥匙开门。 听身后女子又说:“听说市里请了一位培训专家来,就住在我们有桃园,难道就是你?” 吴甘棠转头,女子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眼镜背后的眼睛里闪着欣喜的光,笑起来有些拘谨。吴甘棠点点头,浅笑:“我姓吴。”说完就要转身进屋。 “啊?这么年轻啊!我还以为是个七老八十的白头发老头呢!呃……你,您还没吃晚饭的吧?正好今晚我做了鱼,要不您来我家里吃?”换口后的“您”字吐得标准又严肃。说完又忙补充:“不是巴结您,这个,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哦,不对……” “我吃过了。谢谢。”吴甘棠说完,再次笑笑进了屋。门碰拢的一刹那,她脸上的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关于巴结,做起来很俗,说出来就更俗,看得出来,这是个说话没头脑的人。且,她从不吃不明不白的人的饭。也不对,这有桃园是米市的教师周转用房,住的都是暂时没钱买房或者家在外地的教师,既然住在了这里,就是米市的教师,也不算不明不白的人。可看得出来,她不是个明白人,还是不会吃她的饭。 吴甘棠将简单的行李归置好,在沙发上坐着休息了一小会儿,觉得有些饿,便取出手机,查阅附近的超市。刚选好酸奶和方便面,就听见外面楼道里传来一声喊:“我靠,又烧菜!”不是刚才那女子的声音,显然是另一位住户回来了。声音听起来尖利而细脆,很年轻,吴甘棠猜,是门上贴佩奇的那家。 “王大秀!干嘛呢又整这么大油烟!”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你烧菜能不洞开着门吗?引狼呢?你这洞开得再大,人还不是不回来!” 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后,又响起礼貌女谦卑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刚才吴老师来,我和她多说了两句,突然闻到锅里糊了,就忘了关门……” “糊了就更不能把门开着!”年轻女孩打断礼貌女。“你自个儿犯的错凭什么要我来替你承担!快把门关上!诶,哪个吴老师刚才你说的——” 吴甘棠屏息静听,却没了声音。然后,就只能听见一阵小声的嘀咕。 “我靠,原来是个当官儿的!” “她这种算官吗?我以为是老师的老师……” “老师的老师,不也和当官儿的沆瀣一气么。管她呢!咱井水不犯河水。” 脚步声响过吴甘棠的门口,突然王大秀喊:“他今天要回来,说好了的!” 又一句“我靠”,呯的一声,楼道里安静了。 吴甘棠冷然一笑。 从门响的声音上分辨,才回来的这个女孩儿应该是住右边1403挂佩奇的那家。从简短的几句话里,吴甘棠判断这是个习惯性与人特别是与领导对抗的杠精。得远着点儿。 吴甘棠又快速选好了水果和另外一些生活必需品,便去洗澡收拾行李。 门被敲响,是超市送货员。从时间上看,这家超市行动力很强,她决定以后锁定这家永辉超市。吃过方便面,吴甘棠伸了个舒适的懒腰,洗了个苹果,取出厚厚的一叠培训方案来,一边啃苹果一边看培训方案。明天要见米市教委的领导,她看看方案还有什么需要修改的。 抚摸着温滑光洁的封面,吴甘棠心中有一股踏实的暖流淌过。这个一百多页的方案是她亲自牵头做的。正是凭着这本详实的方案,当然还有她多年来在业界积累的名气,她的团队在几十个高校和机构的激烈竞争中,一举拿下米市的近千万的项目。有人因此说她年少轻狂。确实,虽说她已做教师培训工作多年,可在这一行里,还算是年轻人。她承认自己年少,却不认为自己轻狂。她把自己定义为少壮派。事实胜于雄辨。 叮一声轻响,有微信进来。吴甘棠看方案刚看进去,心烦有人打扰,不想看微信。可她看了一眼旁边小灯几上粉红色的佩奇小钟,心想:这个时候,该是有些人应酬饭结束的时候了。于是,她抓过手机。 果然,宋星南的头像上有个红色的圈数1。“在兰州,刚吃完饭。” 吴甘棠放下手机,不打算回复。她的习惯是不为垃圾所干扰。像这种没有实质性问题需要解决的消息,她从来都不回复。在这个信息消息过盛的年代,她用这种方式让生活变得简单些。 她又拿起方案翻阅起来。但脑子里老是浮现出那几个字。这样子是不是不太礼貌?回复一个?可回复什么呢?她抓起手机,打了一个“好”字,正犹豫着要不要发送,对方又一条消息进来。“你那边都安顿好了吗?” 这下得回复了,这回可是疑问句。“好了。”吴甘棠回复道。 好吧,这也不算是破例,别人是在提问,再不回答实在是不礼貌。再说了,他是项目评审专家,总不能把关系弄得太僵,万一什么时候需要人家的帮助呢?吴甘棠你个人的事可以任性,单位的事却是不能随便任性的。 第3章 谁知,这二个字像捅了马蜂窝,消息接二连三地进来。 “吃饭没有?自己做还是点外卖?最好还是自己做吧,有营养一些。若是点外卖的话,也选点评星级高的。” “住的房子干净吗?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哦,最好请一个清洁工。” “过几天要降温了,带的衣服够不够?不要冻着了。” “如果我在就好了。” 吴甘棠哭笑不得。这一股脑儿的提问,一下子都不知道如何回复。再说了,有必要回复吗?不过是工作关系。 她知道,对于她的年轻有为,本来业界里就颇有说法,和一位评审专家走得太近,更是容易遭人诟病。虽然这次竞争和他一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很好。谢谢关心。”吴甘棠发出几个字。这几个字非常有礼貌,其实相当于电影放到最后的theend,地球人都懂。吴甘棠将手机调为静音,扔到一边,又专心看起方案来。 咚咚咚,有人敲门。 吴甘棠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手机,心想:没买什么了呀。 敲门声又响起来。声音谨慎又急切。 劫匪?这有桃园如此不安全?进门的时候看见有好几个保安的,一个二个周吴郑王地穿着合身不合身的保安服,挺像回事儿的啊。嗯嗯,或许就是哪个良心坏掉的保安见她是单身入住,所以才…… 不对。这小区里单身入住的女性多了去了……三十而戾。小人之心。猫眼里看看不就得了。 她刚凑近猫眼儿,突然一张大嘴凑上来,她吓了一大跳,连连后退。紧接着,她看着那张大嘴一张一合,又听见杠精压低的声音:“吴老师……” 吴甘棠打开门,果然是杠精,穿着一套品质十分好的家居服就要往门里挤。吴甘棠倚在门上堵住,眼色冷冷地盯着她道:“有何贵干?”远杠精。 杠精貌似有些慌乱,没注意到吴甘棠的脸色,又往门空隙的另一侧挤,嘴里道:“进屋说进屋说。” “就在这儿说吧。省得河水犯了井水。” 杠精抬头看着吴甘棠,瞪了三秒钟,明白过来,瞪眼低声道:“你偷听!” “话说出来不就是让人听的?不然,你用唇语啊。我还嫌脏了我耳朵。不说我回去了。”吴甘棠就要关门。 “诶,等等等等。”杠精侧过肩膀卡住门,蒙太奇般地立马变了一张灿烂的笑脸:“别这样嘛,共建和谐社会呀。今后大家都是邻居了,要互相帮助不是?”靠,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学了变脸的绝活儿? 吴甘棠鼻子里哼一声冷笑:“麻烦你把香肩收回去。不然压坏了就不和谐了。” 杠精并并不理会吴甘棠的威胁,依然香肩抵门,指着1401的门压低声音道:“听,里面在世界大战。” 吴甘棠屏息侧耳一听,果然1401的门后面隐隐约约传来男子的叫骂声和女子的哀嚎。 “怎么回事?”吴甘棠靠着门的身子一凛。 “周斌又在打王大秀了。” “周斌是谁?” “王大秀的凤凰老公。” “家暴?”吴甘棠色变。在武力面前,女人永远不是男人的对手。她一个激灵,转身往屋里跑。 “喂,你干嘛?你要袖手不管吗?”杠精跟着冲进来。“我一个人可不是那疯子的对手。你不能这样!还专家呢!我鄙视——” “我打110!”吴甘棠抓起手机。手机上宋星南的头像又殷勤地挂起了红灯笼。可吴甘棠顾不得,伸手就拨了110。 “等他们脚底踩棉花来了,仗都打完了!”杠精转身往又外面跑。 杠精咚咚咚地擂起1401的门来。吴甘棠打完电话,也奔到1401门前。 “那帮家伙什么时候来?” “他们说……马上。” “去他妈的马上!” 吴甘棠又补充:“他们说值班人手少,手里的活儿忙完了立刻就赶过来。” “等他们过来,尿都捂干了!”杠精气急败坏地叉了腰。“不开门!那混账男人不开门!我捅烂他的门!” 杠精旋风般跑开,一会儿又旋风般跑回来,手里多了一只马丁长靴。马丁靴的马力大多了,杠精把长靴甩得跟一条长鞭似的,防盗门被擂得震天响。紧接着,楼下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和男人的怒骂声。 “别擂了,里面好像安静了。”吴甘棠拉住杠精手执长靴的手。 门里传来拖鞋的啪嗒声和一个男子的声音:“谁敲我家的门啊?” “你个混蛋!你打老婆……” 门开了,周斌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抵在门口。“谭杰婕,你一个小妹崽,是想来参观我们夫妻亲热吗?”周斌脸上满是猥亵的坏笑,微微喘着气。 “我们听见王大秀在哭。我们有权力要求你停止家暴。”吴甘棠声音不大,却透着威严镇定。 周斌一愣,低下头抓头发,突然看见地上一只断掉的眼镜腿,伸脚一晃,将眼镜腿踢进门边的鞋柜底下。 “王大秀的眼镜!”谭杰婕叫起来。“你是在打她!你又在打她!” “谭杰婕,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谁看见我打了?要不……”周斌阴阳怪气的声音又带着几分坏笑,“我让她起来跟你说说?不过,她可能还没穿好衣服……” “无耻……” “小周,我们已经打了110,警察很快就来了。”吴甘棠瞥了一眼周斌的裤裆,又立即若无其事地转开眼。 “警察来了也不会管,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虽然周斌的语气仍然油滑不屑,但已然不再否认他打人。 叮一声,电梯门打开,两个身着警服的人走出来。 “是这里报的警吗?” “是的,是我报的警。”吴甘棠上前,“没想到你们出警如此之快。我们怀疑这里有人家暴。” 周斌收起扶着门的手,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谭杰婕趁机挤进门去。 “是你施暴吗?”一个警察严肃地问。 “我们不过是夫妻间发生了几句口角言语冲突,抓扯了几下,并没有打起来。”周斌高声道。 警察看向吴甘棠,目光里带着询问。 第4章 吴甘棠看了看周斌,神色严谨道:“小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你不能威胁王大秀。你刚才这句话,分明是在威胁王大秀。” “呵,我不过是向警察同志陈述事实,怎么就成威胁了?警察同志,你们可是听见了,你们来了,我才只说了这一句话。” 警察不语,目光炯炯地看着二人。 “你刚才故意高声说话,目的是让屋里的王大秀听见。你知道她爱你,会委曲求全。”吴甘棠又转身对警察道:“两位警察同志,他这里的鲜血,分明是骑在别人身上打人染上的。”她指了指周斌的裤裆。那上面的血迹鲜红,显然才染上不久。 “我们要看看当事人。”另一个警察说道。“是叫王大秀?人在哪里?” 周斌无奈地侧过身子,欲让警察过去。吴甘棠指了指屋里卧室的门。 谭杰婕从里面走出来,走到吴甘棠身边,小声道:“她不愿意让警察进去。她说他们没打架。” 吴甘棠一惊,随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暗暗吐了口气,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转身对警察道:“非常抱歉,可能确实有点儿误会,可能是……我弄错了。” 两位警察交会了下眼神,道:“既然没事,那我们就走了。所里还有人等着。” “打扰你们工作了。” 两位警察转身就走。周斌追上去按住电梯下行键,满脸堆笑道:“我送两位走,我送两位走。实在不好意思,让二位白跑一趟。我也不怪她们,她们也是出于关心。” 电梯来了,周斌等两位警察进去,也猫身一钻,钻进电梯。吴甘棠看见,电梯里金碧辉煌的灯光下,身着睡衣的周斌笑着对左右两位警察道:“今天真是是河水冲了龙王庙,其实我们是一家人,我是法院的……” 她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秋风从窗户挤进来,吹得1401门楣上的横联微微作响。一种久远而刻骨铭心的的疼痛涌上心头。她抬起手挥了挥,仿佛是要挥去眼前的迷雾。她定了定神,转身往自己的1404走去。 一场闹剧。不值得逗留。 关门的一刹那,吴甘棠改变了主意。她转身走进1401。 这是一个一居室套房,吴甘棠径直走进卧室。王大秀身着与她极不和谐的性感粉红睡衣仰躺在床上,闭着眼。她肩膀在颤抖,嘴里有间断而压抑的哭声丝丝缕缕地溢出来。她在痛哭,极力压抑而又难以压抑地痛哭。一副只剩下一条腿儿的眼镜斜挂在她的脸颊上。有泪水不断地从烂眼镜下面悄悄淌下来,和着脸颊上的血,把她的脸染成一幅凌乱的地图。 “眼镜的螺丝卡进皮肤里去了。”谭杰婕对进来的吴甘棠说。见吴甘棠沉默着不作声,又道:“我取不出来。” 吴甘棠深吸了一口气,镇定道:“送医院吧。”说罢转身往外走。 “喂,你怎么这样冷血。就不能帮把手吗?我知道你是专家,可专家也不能这样冷血。哦,我也知道你刚才打110起了作用。可是我一个人送她到医院,真的……” “我让助手开车来。” “我有车。” “可我们背不动她。喂,林峰吗?你马上过来一趟……” 林峰正在与高中同学小聚,听见大主任召唤,丢下同学就直奔有桃园。得知不是吴甘棠有事,而是1401的人有事,心中便有些不爽,心想: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心中有埋怨,嘴里又不好说,又不甘心难得的同学聚会白白就这样被搅了局,便趁谭杰婕在里屋帮王大秀换下性感小睡衣的空隙,脸上浮起笑,故作轻描淡写道:“我还以为吴主任有事,吓我一大跳,连聚会的同学都扔下了,不知道这会儿他们在怎样损我呢。”见吴甘棠神色冷漠若有所思,又话峰一转,“其实,我这次回来与他们聚会,主要也是为了工作,他们都是本地人,还有一两个就在教育系统。诶,只要吴主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吴甘棠仍旧没说话,漠然着一张脸。林峰心中便有些打鼓:难道自己说话分寸没把握好,她听出了自己的不耐烦?也是哦,如此精明的人,且还是心细如发的女人,能听不出来?林峰看了看已然换了一身休闲装的吴甘棠,暗自疑惑:她是女人吗?简直比男人还刚。 “这么晚了,请你来,实在抱歉。本来小谭有车,可我们两个女人都背不动她。”吴甘棠终于还魂,说了句人话。 什么什么,原来把我当苦力啊……“关键时刻吴主任想到我,是对我的信任和看重。我非常愿意为人民服务!”林峰挺了挺胸脯,表达了他的革命意志。因惦记着刚才的话说过火了点,这会儿他急于弥补。 吴甘棠还是没说话。不过,这一回,林峰看见她嘴角勾起一缕浅笑。林峰心里暗吐一口气。吴主任的表情包是限量版,能有一缕浅笑,已然胜过别人的大笑。 悲苦的劳动人民王大秀穿着一身宽大的说不上风格更说不上品质的衣服,在谭杰婕的搀扶下缓缓出来了。大概她的骨头和肌肉也受了伤,趿着拖鞋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表情痛苦中带着悲伤的木然。但是,脸上的残血已经处理干净了,颧骨处挂着眼镜的伤口也不再淌血。 当林峰看见颧骨上跨着一只腿儿的残破眼镜的王大秀时,眼睛瞪圆了。“怎么回事?” “被畜牲打的。”谭杰婕恨恨道。 “畜牲?什么畜牲?”林峰看了看王大秀,又看看吴甘棠。 吴甘棠看了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王大秀,没有说话。被谁打都没有被最亲近的人打来得耻辱。前一刻还在亲热,后一刻便拳头辱骂相向,这该是多么变态的关系。太让人心痛。 “还能有谁!她的凤凰老公!”谭杰婕义愤填膺。 “诶,你别……”吴甘棠开口制止,见已然无意义,转口道:“你别一口一个凤凰的好不好。人家也是靠实力考大学考法院的。” “靠!他那种乐色也配进法院!简直是法院的耻辱。” 第5章 吴甘棠轻轻皱了皱眉,示意谭杰婕别再抨击王大秀的老公周斌。有些夫妻就是这样,闹矛盾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等事儿过了关系缓和了两口子又双剑合璧齐心协力一致对外。当初打抱不平的人反而尴尬难做人,两头不讨好。世界上最凶残的风是枕边风。王大凤这次吃这么大的亏,但看她不太拎得清的样子——但愿她不会这样。吴甘棠瞟了一眼王大秀,却见她脸上在笑,是那种……凄苦中又带着几分,自嘲的笑。对,是自嘲。吴甘棠心生纳闷。 “看样子,她伤得不轻,还是我来背吧。”林峰说道。他的语气已经少了不耐烦,多了关心。 王大秀不同意,坚持要自己走,逞强的同时,眼泪却又不争气地掉下来。林峰索性拦在她面前,呼地蹲下去。“别磨蹭了。不然值班医生该偷着打瞌睡去了。”林峰的声音里带着友善的意味。 王大秀抹了抹下巴上的泪,伏到林峰身上。 林峰虽然多年在外求学,可对米市的交通仍然非常熟悉。开始谭杰婕还不停地指路,后来见林峰游刃有余,便索性不干扰林峰了。她和王大秀两人坐在后座,做侠女的激情还有她胸中奔突激荡,再加上教师的职业性训导习惯,便趁空孜孜不倦地教诲起王大秀来。 “我说你也是脑袋铸了铁,好好的日子不过干嘛非得喊他回来吃什么饭!这白眼狼,吃了你的饭正好有力气了吧?没见过这么心狠的人,也太下得了手。诶我说他打你,你也不还手吗?你是猪啊!白白等他打!” 王大秀不作声。吴甘棠从前排的后视镜看见,王大秀埋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在偷泣。 “若是换了我,操把菜刀直接了结了那混账东西!简直就不是人!不是人!!诶,我说,你不是操菜刀操得挺熟的嘛,原来只会杀鱼哟……” “小谭,我们来做一下分工。”吴甘棠开口制止谭杰婕。“等会儿到了医院,我和林峰送小王去看医生,你去办理手续。” “糟!刚才走得急,医保卡忘带了。”说着,谭杰婕在王大秀的身上摸起来。“你带了吗?我平时都把医保卡放在包里和身份证放一起的……完了完了,你包也没带。” “用我的吧。”吴甘棠打开手包,取出医保卡,递到后面。 谭杰婕伸手接住卡,疑惑道:“行吗?万一要住院怎么办?” “我不要住院!我不要!”王大秀突然喊道。 “这怎么由得你!”谭杰婕的语气就像是王大秀的老妈。“该住院就住院,这事儿得医生说了算。怎么,你是担心住院没人照顾你吗?没事儿!护士站那儿有的是排着队找工做的护工,胖的瘦的高的矮的由你挑,我下了班也可以来看你……” “不能让学校的人知道我……被打了……”王大秀支吾着,“她们会笑话我……” “我靠!怎么会这样啊?你们学校的人是不是人类哟?有没有同情心哦?人家被伤害了,不同情不帮助反还笑话?” “他们,都以为周斌平时对我很好。他们都羡慕我找了个法院的……” “法院的又怎么啦!法院的也有素质好的素质差的,别以为大沿帽一盖就是座好天平,那还得看……” “那我们就和医生商量,看能不能不住院。”吴甘棠开口。“从小王的伤情看,住院也不过是输输液做做常规检查。只要把脸上的伤口处理好,就行了。” “那万一有骨折呢?骨折了怎么办?”谭杰婕还是坚持。 “只要不是粉碎性骨折,住院也不过是打了石膏天天躺那儿,等骨头自己慢慢长拢而已。天天躺医院,一躺就是两三个月,不如在家里自在。” 谭杰婕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她略带着赌气道:“那随便你们吧。” 吴甘棠笑出声来。“不是随便我们,是和医生商量。” 开着车的林峰忍不住侧着看了吴甘棠一眼。原来,他的老大也会笑出声啊…… 吴甘棠莫名地感到心情轻快,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谭杰婕,只见谭杰婕嘟着嘴。突然,她那挤成一团的嘴变形吐出几个字:“好像你骨折过一样。” 轻快的情绪倏地跑得无影无踪。吴甘棠的心沉下来。 被剥夺了决策权的谭杰婕摩梭着手中的卡片,突然又道:“用别人的卡看病,医院认账吗?”这一次,她的语气慢腾腾地,带着挑衅的意味。 杠精就是杠精,自己的意见不被认可,就发难于人了。连吴老师都不肯喊,用“别人”代替,表达疏远。打着医院的幌子,企图将吴甘棠的帮助往外推。 “如果不认账,再说吧。” “用吴老师卡里的钱,多不好意思。回头,我给现钱给吴老师吧。”王大秀插嘴。 “有这个必要吗?那还不如你今晚就直接用现金。没事,我身体好,卡里的钱多着呢。” “也是哦,人家是专家,钱多得用都用不完。你就放放心心养病吧。”谭杰婕的不满和挑衅越来越明显。 什么样的队友这是……林峰微微侧头,用余光瞟了吴甘棠一眼。 吴甘棠有些后悔今晚冒然掺和此事。本来么,只在这儿工作一年,一年后就走人,没必要和他们走得太近。但今晚事发突然,已然上了贼船,也不能半途甩手。好吧,等今晚看完病,就远杠精。还有,这个掴左脸给右脸的王大秀。刚才若是当着警察的面指控周斌,哪里还有这些的麻烦。对了,周斌送人出去就没有回来,果真是肉包子打狗。吴甘棠咧嘴无声笑了笑。人家警察又没冒犯你,干嘛白白被你骂成是狗。用词不当。可是,这一笑还是不能驱散心头的阴影。 “不管医生怎么说,我明天……还是想去上班。”王大秀在后面嗫嚅道。 “什么?被打成这个样子,你还要上班?你疯啦!” “杰婕,你别生气。我明天还有两节课……” “让教导处给你调一下不就行了嘛!你不去要死啊!” “可是下午我还有兴趣班的课……” “不就是你那个什么陶艺班嘛,那又有什么!教导处的那几爷子晓得给你安排的。” 第6 章 “可是要扣钱。” “你……” “若是我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要扣好几百。再说了,刚才吴老师说了,我的伤也不是什么大伤,就算是伤筋动骨也不过是在床上躺着等它痊愈。与其天天无聊地躺在床上,还不如去学校,有学生陪着日子还好过些。”王大秀说这一大段话流畅自如,中气十足,吴甘棠怀疑她根本就没有受伤。 谭杰婕见连王大秀都不听她的了,更加生气,表态道:“懒得理你!” “吴老师,你说是不是?有人陪着总好过于一个人蜷在家里生闷气。”王大秀怯怯道。这一回,病人的元气指数又回到她体内。 “你自己决定吧。”吴甘棠心里有几分厌烦。早知道是这样视钱如命的人,才不该来掺和她的事。王大秀的时间是金钱,她吴甘棠的更是。吴甘棠越想越后悔。 “林峰,你的同学还在等你吧?等会儿你把我们送到医院,你就回去。” “我……我还是等你们忙完吧。这不是还要背王老师回去吗?”林峰的语气里充斥着勉强的意味。“同学们那边,我好好给他们解释解释。大不了,我下回再回请他们一顿。” “那怎么好意思。”王大秀的声音充满卑微和薄脆的感激。 什么人这是!明明林峰已经表达出勉强,甚至说出破财回请同学的话来,她却不拒绝。完全是一幅烂泥无条件接受扶上墙的理所当然。 “不合适。做事不要顾此失彼。”吴甘棠果断开口。她的声音又变得铁板一块。 林峰一愣,转头看了吴甘棠一眼,确定主任不是说的反话。黑暗中,他的目光由猜疑变得释然,开口道:“那……好吧。”略带迟疑的语气。他不想让车上的人感觉到他的不情愿,尽管刚才有一瞬间他是真心同情王大秀的。 医院急诊科里,灯光雪亮,正喧嚣热闹着,穿白大褂的医生和粉色小甜装的护士木然着一张工作脸在病人和病人家属间匆匆地穿梭来往。 医院是个能传递心理暗示的地方,不管你从什么地方来,都只会病者更病,不病者更强大。角色意识瞬间被增强。王大秀刚才还在车上振振有辞明天要去上班,一进急诊室的大门,福尔马林的味道地蹿进鼻孔,她便又恢复了浑身无力。刚才说好了谭杰婕去跑手续,吴甘棠带王大秀去看病作检查。本来王大秀又十分孱弱了,可她和吴甘棠不熟,又加上吴甘棠拉着一张领导的严肃脸,她不得不自力更生一点,尽量独立自主地去接受各种检查。 等侠女谭杰婕交完各种费用取回最后一样检查报告回来,王大秀已经躺在床上输液了。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谭杰婕为错过医生的权威宣判而懊恼着急。 “医生说,她只是伤筋,没有动骨。” “嗯?” “就是说只有软组织受伤,没有发现骨折。” “那脸上的伤呢?”谭杰婕指了指王大秀脸上已经包扎好的伤口。“会不会破相?” “伤口面积不大,用了去疤的药,医生说不会有大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吴甘棠站起来:“既然你回来了,那你守着她。我回去了。” “别呀,一起守不好么?”谭杰婕嘻笑着,“发扬点儿同甘共苦的精神么。” “对不起,我还有事。再说,这会儿没什么事了,医生说接下来就只是输液,我留在这里也是人力浪费。” 刚才在来的路上,吴甘棠就已经坚定远离的想法,如今王大秀伤情不重,她更不会再掺和此事。 “哇靠,过河拆桥啊。”谭杰婕见求助不成,变了脸色。 “过河前建桥,过了河拆桥,这是很科学的呀。没必要造成资源浪费。”吴甘棠神色不容置疑。 谭杰婕还想分辩,吴甘棠又道:“况且,这条河本身与我无关。” “靠!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好吧,我说不过你。冷血。”话虽是指责的,语气却渐弱。最后两个字,几乎就是唇语。 “吴老师,你的医保卡还在我们这儿呢。”王大秀孱弱地说。“我们”二字无形中将她和谭杰婕摆到了吴甘棠的对立面。吴甘棠心里冷笑,这才是过河拆桥。 “没事。你们用完了还给我。” “那就多谢了……”王大秀的话音未落,吴甘棠已经走出病房。福尔马林的味道让人窒息,和着儿时的记忆。 落寞地回到荒无人迹的14楼,走出电梯的一瞬间,吴甘棠惊奇地发现,对面1402的房门竟然开着。虽然只是一条极小的缝,但是门沿漏出来的冷白的光亮出卖了它。 “怎么?1402住着人?如何刚才闹那么大动静没见声响?可能是那时候主人还没回来。” 吴甘棠背对着1402开门的时候,听见背后一声轻响。再回头,1402的门已经关了,冷白的光亮收得干干净净。 进了1404,吴甘棠再也无心看方案。其实,不看也罢,她早已成竹在胸。她重新洗了澡洗了头,感觉身上的福尔马林味道褪去不少,但她还是闻得到,那若隐若现的味道,犹如一团恶心的垃圾,紧紧塞在胸口,让人透不过气来。她触开手机,想刷刷屏分散一下注意力,只见宋星南的头像上红灯笼格外耀眼。她点开一看,无非是一些无聊的琐碎日常,什么在当地领导的陪同下散步呀,回到了房间啦什么的。她关掉微信,不回。 无力地攥着手机,她整理今晚的回忆,自己是什么时候被裹挟进王大秀的家庭纠纷的。是谭杰婕的敲门声?不对,那时候她还秉承自己一惯的作风,河水不犯井水的态度十分鲜明。那是打110的时候?也不算。她之所以打110,也无非是想置身事外,让警察来解决问题。……想起来了,是谭杰婕声势浩大的擂门。准确说,是谭杰婕声势浩大的擂门声,惊扰了楼下的邻居。是了,邻居的叫骂声和小孩子的哭声……嗯,她听不得吵吵闹闹的家庭里夹杂着孩子的哭声。这时候的孩子,是被遗弃的,是无助的。 第7章 她笑了。不可同日而语啊。人家的孩子是被父母宝贝着的,没有被遗弃,更不是无助的…… 不想了。吴甘棠吐出一口气。取过一本《月亮与六便士》读起来。她喜欢这本书,喜欢书中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这是她看到的活得最有自我的人,尽管这是一个虚幻的人物。 王大秀和谭杰婕什么时候回来的,到底有没有回来,吴甘棠一无所知。她也不想知道。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囫囵睡着了,手里攥着《月亮和六便士》,一夜里乱梦不断,醒来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一些若隐若现的碎片,和着福尔马林的味道。 她知道不能这样。今天要去见米市的教委领导,非常重要的会晤,这一面,将在极大程度上影响今后的合作愉快程度,绝不能像跑了老公一般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跑了老公……呃……怎么有点儿像王大秀?不想!不想这些破事儿了。 她一改点外卖送早餐的习惯,出去买早点吃,吃之前,先来个晨跑。 为了给自己强有力的心理暗示,吴甘棠特意换了一套颜色鲜亮的运动服,又束高了马尾。果然,青春的装扮一上身,活泼的马尾在脑后一甩,心头的不快瞬间被甩掉,心情顿时变得轻松愉悦。这才是好的状态。她很满意。 吴甘棠满意地推开门,外面电梯叮一声响,电门滑开,脸上贴着纱布的王大秀和憔悴得像鬼一样的谭杰婕落魄登场。 鬼子一般的王大秀见到吴甘棠,忙上前来,伸出手要来握吴甘棠,嘴里连声叫着吴老师吴老师。吴甘棠忙将手插进兜里,咧嘴笑了笑,表示回应。 王大秀满心的感激被吴甘棠这一缩手一堵,登时没了言语,一双手尴尬地挂在胸前,自嘲地笑道:“出去锻炼啊。” 谭杰婕的手机炸啦啦响起来。她不耐烦地掏出手机一看,叫道:“我靠,我们教导主任!”她做了个厌恶的鬼脸。她实在没精力举着手机听电话,便点了免提接听,嘴里轻声道:“且看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吴甘棠没兴趣听她与人抬杠,径直走向电梯。可她慢了点儿,电梯门关了,她只好站着等。耳朵里是谭杰婕的电话。 “喂,喂,杰婕啊……”谭杰婕的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十分着急。 谭杰婕故意不出声,对着屏吐舌头瞪眼睛做鬼脸。 “喂,杰婕,你在吗?你在听吗?……怎么这操场里也信号不好啊……还是你那边信号不好?我重新给你打啊——” “别呀,”谭杰婕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慢腾腾地应道。“有嘛事呢张大主任?” “你能听见吗?” “这下能了。你说吧。” “今天刚接到通知,教委基教科的要来检查课程执行……” “我想起来了,张主任,我也正有事要给你打电话呢!”谭杰婕狡黠地冲吴甘棠和王大秀笑笑。 “那你先说吧。”那边的张大主任颇有领导谦让风范。 “昨晚我吃东西吃坏肚子了,闹了一夜,你瞧,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今天我就不来上课了啊。” 果然是个杠精。吴甘棠心道。明明是耽误了瞌睡想补觉,却撒谎生病。原本就不喜欢谭杰婕的吴甘棠,心里又添一层厌恶。她背过身子面对电梯,装作专心等的样子,以回避与她们面对。 “那怎么行!”对方原本压抑的焦急腾地又冒出来。“今天基教科的领导要来检查课程执行情况,我正是给你打电话,叫你好生上课呢!” 谭杰婕捂住话筒,轻声道:“又是检查。教委那几爷子整日吃饱了没事干,就知道下来折腾我们。” “我原本想来好生上课的,可这肚子不争气啊!主任,反正我们这样的豆芽学科也没人在意,张大主任你就换个考试学科的去顶我那几节课呗。” “说得轻巧!他们正是来检查我们是不是按课表上课呢!重点就是检查我们是不是违规挤占非考试科目的课。这不正好被逮个现着吗?你知道吗,这种情况扣分很重的……” “关我屁事!”谭杰婕大拇指抵住话筒。说完这句她放开话筒,原本涣散的双眼换了一幅凶巴巴的神色,对着手机道:“张大主任,你听着,我可不是求你帮忙!我是来请假的。都说要创建和谐社会以人为本,你平时压榨我的劳动也就罢了,总不能连我这点儿请假的权利也剥夺了吧!我要请假!” “杰婕杰婕,”那头的张大主任显然被蛮横的谭杰婕吓着了,声调登时软下来,可还是软中带硬:“话可不能这样说。你是拿工资吃饭,怎么能说是我压榨你的劳动呢?再说了,你请假也得见请假条吧?按照学校管理规定,还得校长签……” 谭杰婕玉指一点,挂了电话。电梯里登时安静下来。“呱噪。” 王大秀怯怯道:“你真的肚子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买药?” “切,这你也相信!我就是想在家里补觉!”谭杰婕没好气地。 王大秀这才明白过来,想了想,又道:“真不好意思,让你受累了。可是,可是,要扣分呢……” 电梯来了,吴甘棠抬脚欲进,谭杰婕突然转过身,晃到吴甘棠面前挡住电梯:“亲,你不是培训专家吗?跟教委的人肯定熟。帮我说一声呗。” “说什么?” “说我生病要请假。”谭杰婕一脸坏坏的巧笑。 吴甘棠压抑着厌恶,直接拒绝:“我跟他们不熟。熟也不帮你请。” “哇靠,一点儿面子也不讲!” 吴甘棠不理会,跨进电梯走了。 “那怎么办啊杰婕?要扣分……” “我懒得管她!调不调人去随她便。反正我是请了假滴!”谭杰婕又变得欢喜起来:“今天上午我们好好睡一觉,下午……下午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好不好?嗯……我们去哪儿好呢?我们去……” 第8章 “不行!我还得去上课呢!”王大秀道。她抓起谭杰婕的手机,看了一眼,喊道,“快快快,我得赶紧收拾,不然得迟到了!” “喂!你没有没良心!我可是为了你呢!” 王大秀不顾谭杰婕,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开门,一边背着跺脚的谭杰婕道:“回头我做狗不理包子给你吃!” “鬼才要吃你的狗不理!”谭杰婕一句话没嚷完,门砰地一下关上了,扔下她独自一人在楼道里凌乱。 楼道里安静下来。 谭杰婕无心进屋,落魄地独立在楼道中央。一缕风飘进来,温柔地抚摸谭杰婕的脸庞,她心中生起一股悲凉。她来到窗边,凭窗独立,任思绪翻飞。 高三那年,受金融危机的波及,父母的工厂破产了。从四岁开始练钢琴一直幻想着做一个到世界各地巡演的钢琴家的她,不得已被妈妈哭着要挟着报考了免费师范生。因为免费师范生不用交太昂贵的学费,还因为,这个是如今唯一包分配的专业。稳定压倒一切。那时候,家里举步维艰,一家三口衣食无着,还欠着无数笔巨债。自然是没钱送她去知名学府学音乐了,她的人生理想被迫由撒满玫瑰的天空降为解决温饱。免费师范生,农村学生争相报考的出路,于是,她被憋着一股狠劲脱农袍的凤凰们所淹没。 钢琴演奏家没当成,四年后,她成了孩子王教书匠,一群没长醒的一上她的音乐课就拼命打瞌睡的高中学生成了她唯一的听众。从此,她的人生被定格。 后来回想起来,她报考免费师范生的那一段日子,她整日沉溺于自己不得志的悲哀中,怎么就没有想到为了理想放手一搏呢。比如,不高考,比如,和他们大吵一架,比如,带一个藤箱去流浪。唉,非凡的理想总是需要毅力跟勇气的,而她,没有。 身侧一声轻响,她以为是王大秀出来了。回头一看,一个男人从1402出来。男子看起来十分清爽干净,身上的衣饰很有品,像是立即就要出席重要的商务活动,就像她小时候她开着工厂的爸爸一样。 男子看见窗边的谭杰婕,吓了一跳。脚步踮了一下,仿佛犹豫着要不要回去,可是他已经来不及缩回去了。 “咦,1402住着人啊?”谭杰婕佯装惊喜地喊道。教书匠的家园里还有此等俊男?谭杰婕摸了摸嘴角,还好,口水没有流出来。她身子立马曲成s型。杠精的底气倏地回到脸上,这一回,还多了几分妖媚。帅哥嘛。 其实,谭杰婕心中慌乱懊恼不已。不知道帅哥刚才有没有看到她失魂落魄的糗样。她是强大的,她要做强大的。 男子大约没想到楼道里还有人,突然撞见,一个愣神。瞬间,慌乱即逝。他淡漠地点点头,径直走向电梯。 如此火辣的s型都无效收场,你还是辣妹儿谭杰婕嘛!见帅气英俊的男子不理自己,谭杰婕生气了。 “喂,这1402一直没住人,你不会是小偷吧?”她飘到电梯和男子之间,仰着一张俏皮可爱的脸,责问道:“快说,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这里的住户。不然,我通知保安了!” 男子仿佛根本没听见谭杰婕的话,抬脚进了电梯。进了电梯,甚至都没有及时转过身,再看她一眼。 “喂!问你话呢……”电梯合闭,将谭杰婕连同她玩世不恭的责问一同关在外面。 “没血性!”谭杰婕断言加批评。“所有对辣妹儿不动心的帅哥都是萎帅哥!” “杰婕,你还在这儿啊。”王大秀钻出来。半边脸上贴着纱布,裸露的半边脸上擦了粉,头发也梳整齐了,身上换了件鲜艳的衣裳,昨夜的颓废暂时被掩盖在假象下面。 “跟个鬼子进村似的!不吓着你那帮小屁孩儿才怪。” 王大秀不好意思地笑笑,抬手摸摸脸颊上的纱布。“正好教育孩子们要好好学习。”她叉了腰做出权威的模样,想象自己在一年级学生面前的伟岸:“你们看!老师都轻伤不下火线,你们以后可要好好学习哦!” 谭杰婕没好气地撇撇嘴:“翻来覆去就一个‘好好学习’,有没有点儿时代精神?喂,你知道吗?1402住人了,还是个大帅哥呢!嗯,就是年龄仿佛大点儿,看样子,怕是三十多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结婚……” “你要干嘛?”王大秀纱布上面的眼睛充满警惕。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你老公。”谭杰婕白了王大秀一眼。 “不是我的老公也不能抢!杰婕,潇洒归潇洒,我们可不能干这种伤风败俗的事儿。” “你才俗呢!得了得了,赶紧给我滚。让我静静地思考一下人生。” 这会子突然要思考人生?王大秀又是一脸懵逼。“你受什么刺激了?” “你不是怕迟到吗?还不快滚!”谭杰婕怒目而视,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家门,将自己疲倦的身子压进去。 王大秀回醒过来自己还有革命工作迫在眉睫,正好电梯来了,她屁滚尿流跑向电梯,跟锻炼回来的吴甘棠撞个满怀。 “吴老师,你锻炼回来啦?”王大秀退一步,拘谨地对吴甘棠鞠了个躬,又伸长手臂飞快地按了下行键,“昨晚真的非常感谢您。回头我请您吃狗不理包子。” 电梯识趣地关上了,将王大秀带向万劫往复的深渊。 请我吃狗不理包子?什么意思?是不是若不吃她的包子,就是狗?吴甘棠笑笑。这是她遇到的从未有过的天下最强势的邀请。正要进屋,右边1403的门开了。 “你的卡。”三个简洁无力的字和一只细瘦无力的手。 “用完了?”吴甘棠走过去接。 “哪敢!吴大专家的卡,敢用完么。”门缝里的手抖动着,控诉着对权威的强烈不满。“再说了,吴大专家的钱不是用也用不完么?” 不与杠精争高下。吴甘棠不说话,从那只手里抽出卡,转身回屋。 “对了,1402也住人了!”谭杰婕从门缝里伸出一颗头。“跟间谍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吴甘棠想起昨晚回来时,1402的门沿溢出的灯光和发现她回来随即就关门的轻响。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来的就是间谍?”吴甘棠甩下一句,进了屋。 第9章 本来想带累坚持跟吴甘棠讨论讨论帅哥的谭杰婕又一次被一个人晾在楼道。看着1404紧闭的门,谭杰婕挥拳咧嘴表达了愤怒,缩回自己的1403。 背靠在冰凉的防盗门上,谭杰婕睡意全无。她盯着天花板研究了十秒钟,掏出手机,拨通了小区门卫室的电话。 “喂——”谭杰婕娇声婉转,妩媚若滴。“是有桃园小区的保安帅哥哥吗?” 电话那头显然是被谭杰婕的声音度化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良久,才摆正姿态,禀正颜色,强端架子,回了一句:“您好,这里是有桃园小区一号门卫室。请问您哪位?” “我是一栋1402的业主啊。” 电话那头又迟疑了一下,悄声问旁边的人:“1402住的是两个人吗?” 旁边的人大声道:“1402?一个人呐。就是每天开个大奔,从来不和人说话打招呼的那个男的。” “我说嘛,怎么突然来个女的说是14……” 谭杰婕得手,玉指一点,挂了电话。等接电话的保安欲回来质疑,电话里已然是嘟嘟嘟的忙音。 谭杰婕乐不可支。“咦咦咦,大奔!那辆大奔是他开的!我就说这九等公民的鸡窝里,怎么有大奔进出,原来是他呀!宝车配佳人。佳人,你竟敢藏身于此,且看我谭大小姐如何调戏于你……”谭杰婕一边扭动身子,一边来到卧室的镜前检查自己调戏的资本,发现镜中的自己头发凌乱,面色枯黄。 “啊哦,这也太有损俺谭大小姐的形象了。算了,还是补个饱觉先……”说罢,仰面一躺,梦中美容去了。 且说王大秀半边脸顶着纱布,忍着全身上下的疼痛,像个被抖松了零件的机器人一样奔出小区,匆匆忙忙在公交车站旁边的早餐店买了两根油条一杯豆浆,站在车站上一阵狼吞虎咽,生拉活扯将两支肥壮的油条哽下去,又在公交车驶到站台之际一口气吸干杯里滚烫的豆浆,来不及抹嘴,唇边挂着白色的微笑生龙活虎挤上车。 正庆幸自己仍然动作麻利,占到一个位置,屁股刚挨到椅子,抬头看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迟疑了一下,虽说自己如今挨了打,大概也算得上老弱病残中的弱,可……她站起来,正要开口请老人坐下,一个青年男子敏捷地一晃,哧溜钻到她面前,就要坐下。 她丰厚的肥臀一扭,挡住劫客,怒目道:“尊老爱幼你懂不懂?”腰部一阵强烈的疼痛袭来,她吸了一口气,目光监视着抢座位的男子,喊道:“快坐。” 被王大秀圈在有效抢座范围内的老者愣了一下,意识到这个鬼子一般的女子喊的是自己,忙识趣地坐下。 “你长眼睛没有?他是老年人吗?”男子的唾沫犹如神兵天降,粒粒皆控诉,溅到王大秀脸上。 “他不是老年人难道你是啊?”王大秀抹了一把脸,看了老者一眼,突然发现坐着的老者耳朵上有几个亮晶晶的东西。由于没戴眼镜,她看不真切,便矮下身子一瞧,妈呀,原来是个小年青儿,白头发是染的。 “老者”不好意思,将头埋得更低,身子却不羁地抖动着掩饰他的尴尬。 全是眼镜惹的祸!白白吃人一脸的唾沫。王大秀不甘,抬起头来,双手叉了腰,理直气壮道:“我爱幼可以不?我抢的座位,我想让给谁就让给谁!” 男子无以言对,只有干瞪眼儿。座位是王大秀抢到的,自己又非老弱病残,怎么说也没道理去要求座位,只好嘴里骂骂咧咧地转身去了。 小年青儿见事端已然平息,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朝气,傲然对王大秀道:“我可是有女朋友的。” “嗯?”王大秀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暂时对姐弟恋没兴趣!你别以为一个座位就可以买通我。再说,你都破相了。” 我靠!王大秀在心里骂道。她扶了扶脸上的纱布,大声道:“我对你更没兴趣!” “不承认就算了,那么凶干嘛……” 王大秀转头,淹死在周围一片五味杂陈的目光中。 赶到学校,幸好还没迟到。校长精神抖擞容光焕发地站在校门口迎接师生们。初秋的朝阳照到他的身上,仿佛将王大秀也温暖得融化了。 大四毕业那年,成绩名列第一名的王大秀在毕业双向选择时,老师向她推荐这所学校,说这所学校是全区最好的学校,学校名气最大,待遇也最好,且因为学校大,评职比例也就最大。它是最走俏的选择。她暗地考察了学校之后,选填了它,并不是因为它的种种福利和名气,真正打动她的,正是披着一身朝阳的校长。他觉得那是一种有饭吃有衣穿的踏实的美好感觉。每天上班,只要看见校长在那儿站着,她就觉得有归属感。 “校长早。”王大秀愉快地招呼道。 “大秀早。你脸上怎么了?”校长背着一双手,既严谨又关心地问。 王大秀摸了摸脸上的纱布,不好意思道:“呃……被眼镜划伤了。” “眼镜好端端的怎么会划伤脸?眼镜坏了吗?怎么坏的?”校长孜孜不倦地问。 “呃……”王大秀不擅长撒谎,不知道如何应答。 紧接着校长又说:“大秀,我知道你平时挺节俭的,也别在这上面节约钱。再说,现在我们教师收入也不错了。” 王大秀连连点头,企图终止校长絮絮叨叨的关心。从来没觉得校长如此啰嗦过。“我晚上就去重新配一副,晚上就去。” 逃出校长的魔掌,王大秀看见年级组长和年级里的两个老师正在教学楼前嘀咕着什么。她怕又被审问,正想悄悄从她们边上逃过去直接进教室,突然被组长喊住:“大秀,你快过来。” 逃无可逃。 第10章 然而,她们根本就不在意她脸上的大幕,组长劈头就道:“你可来了!听说今天教委的又要来检查工作,好像是又要查违规补课的事。你可得去给学生们打着点儿招呼。” 最好的小学,负载着家长最殷切的期望。特别是一年级,他们还没遭受足够的打击以致不能清晰看清现实,每一个家长都判断自己聪明伶俐的孩子是最有精英潜质的,规划着自己的娃成龙成凤。于是,他们卓有远见地纷纷塞钱要求老师给孩子们补课,以期赢在起跑线上。在大家争先恐后的不正当竞争中,便形成了一种蓬勃的形势,人人都补课,人人都赢在了起跑线上。于是,所有的孩子便在新的起跑线上开始他们不明就里的竞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得险。 王大秀胆小。每每听见校长在会上三令五申地说不准违规补课,心里都是一阵狂乱,明清十八般酷刑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晃悠。但是,形势比人强。年级组里人人都补课,你一个人不补,就成了异端。他们谙熟罚不责众的道理。于是,包括王大秀在内的人人都被裹胁,又人人都裹胁着别人。当然,王大秀也需要钱,非常需要。早晨她告诉谭杰婕说来上班是因为兴趣班,其实是因为这个。兴趣班那点儿钱,和这个钱比起来,是小钱。 校长心里很清楚这情况。但多年积弊,他也无能为力。老师们凝得像块铁板,他根本无从下手。其实,他又何尝下得了手。一下手,就会有人受伤。校长不是东厂酷吏,他不想有人受伤,非常不想。这样也好,至少,老师们出勤率挺高。他这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但他心里却时时悬着一把剑,不知道哪一天这把利剑就会落下来,落到他的头上,落到老师们的头上。 “可是这招呼怎么打呀,一年级的孩子,搞不好反而弄巧成拙。”一个老师说道。 “就说,万一有人来问补课没有,就闭紧嘴巴什么也不说,装哑巴。”组长颇有领导精神。 “嗯,这个办法好。”另一个老师赞道。 王大秀扶了扶脸上的纱布,道:“可是,我听说,不是来检查补课的,是来检查课程执行情况的。” “管他检查什么!反正我们都小心着点儿。” “对对对,有备无患。” “我再去给年级里其他几个说说。” 组长要走,王大秀拉住她,嗫嚅道:“怪吓人的。今后我们能不能……” “你可别东想西想害人害己!”组长知道她要说什么,严肃打断她。“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去给他们几个也打声招呼。” 大家作鸟兽散。王大秀来到教室门口,心里还在打鼓,犹豫着如何处理此事。一个小男孩弓着背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愁眉苦脸来上学,见老师站在门口,以为逮他的迟到,自觉地在王大秀面前站定,抬起一张白嫩的小脸焦眉烂眼地看着王大秀,等着老师发落。 “快进去吧。”王大秀老鹰拎小鸡一般拉了他进教室。莫名其妙逃过一劫的小男孩脸上这才有了一丝喜气,慢腾腾地融入一年级一班这个大家庭。 大家庭里没有家长,几十个孩子正闹得欢腾,眼尖的孩子看见老师进来,忙心怀鬼胎地缩回座位,有两个坐第一排的反应快,顺手抓起座位上的书装作在读。上学第一天,王老师就讲过,一天当中早晨的光阴是最宝贵的,要用来读书。 王大秀将面前倒立着书装作要读的孩子手里的书取下,拍了拍手,喊道:“孩子们,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有些孩子安静下来了,可还有一些没听到。教室里仍然一片喧嚣的海洋。 那个被取走书的孩子跑上讲台,按了一下讲桌上的电脑开关,电脑快速打开,他又将音量键开到最大。突然,一声宏亮的开机声响彻教室,孩子们吓了一跳,这才看见老师来了,纷纷各就各位。那孩子迎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得意地走下讲台。 “孩子们,利用今天早晨的时间,王老师讲个事儿。”王大秀开口。“今天教委的领导要来检查工作,” “老师,什么叫领导?” “领导就是当官儿的!”开电脑的孩子得意地替老师回答。 “那什么叫教委?” “教委……教委……”男孩儿抓头挠腮,“教委就是当官儿的人上班的地方。”说完,他满意地看了看四周的同学,检验和收集崇拜的目光。 “那这些领导比王老师的官还大吗?” 王大秀笑了。“他们比王老师的官大多了。所以呢,今天如果有人来问老师给你们补课没有,你们就不要说话,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全班学生整齐地回答。入学一月来,孩子们已经训练有素。凡是这种“听明白了吗”“喜欢吗”“好看吗”“好不好”之类的问题,都要给予肯定的回答,且声音要整齐。 果然是妙招。王大秀心想。这样教确实最简单省事。 “老师,你脸上为什么要遮一张餐巾纸?”一个女孩儿问。 “老师脸上不是遮的餐巾纸,是贴的纱布,纱布里面有药。”另一个孩子抢着回答。“老师,你受伤了吗?”孩子的眼神里单纯的写着关心。 王大秀一时有些动容。“是的,老师不小心受了点儿伤。” “疼吗?” “当然啦。” “流血了吗?” “嗯,有一点点。”王大秀怕吓着了孩子。 “老师是得了痔疮吗?” “啊?” “妈妈说,得了痔疮就要流血。” 王大秀忍俊不禁笑起来,扯疼了伤口,她又忙止住笑。“老师脸上的伤是被眼镜划伤的。但是老师很勇敢哦,都没有请假,坚持来给你们上课。所以你们要好好学习……” “王老师,我今天一来就读了书的!” “王老师,我也读了的!” “王老师,我给你餐巾纸,你好擦血。” “……” 王大秀的鼻子酸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涌动的情绪压下去。同时压下去的,还有从昨晚以来所有的悲伤、忐忑和迷茫。 第11章 心神不宁地等了一上午,都没有听说教委的人来。大家心照不宣地认真工作,随时随地观察着学校里的动静。校长抽空在教学楼转了一圈,发觉上课的更卖力了,批改作业的更专注了。有一个年级组还在教师办公室里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一个教学问题,看见校长来巡视,胆大的还热情洋溢地邀请校长进来旁听。 校长当然不会坐下来听他们琐碎的讨论。校长只嘀咕了一句话:“说了上午来的,这会儿还没来。”他这句话既像是对大家伙儿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校长一走,办公室里便洋溢起一片欢腾。 “哈哈,看样子不会来了。” “最好莫来!” “依我说他们来看看也好,免得整天高高在上坐在大楼里,以为我们都跟他们一样在偷懒。” “就是!整日只知道对我们下面发号施令,检查多如牛毛……” 庆祝会不知不觉变成了批斗会。 谭杰婕一觉醒来,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她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高声念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得意地念完,又补充一句:“检查!吓死胆小的,爽死胆大的!” 她看了看手机,没有一个未接电话。很好。学校没来电话。谁说不能请霸王假,谁也不能把我怎样。 肚子袭来一阵饥饿。她这才想起来,她两顿没吃东西了。她又想起来,家里也没东西吃了。 “这难不到本小姐啊。”她快乐地打开手机,哼着欢快的“人们都叫我玛依拉”,点了几样可口食物。 接下来,等美食。躺在床上,她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一阵空虚寂寞袭上心头。她想和人说说话,可这会子人人都在忙正事,有谁愿意听她废话呢?她手上灵敏地旋转着手机,脑子里过滤着电话薄里的人。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 “才不稀罕你们!本小姐自己跟自己玩儿!”她躺在床上,嘴里哼起另一首歌,脚在被子上打着节拍,思考吃过下午饭去哪里玩。然而,想了一圈,她发现仍然无处可去。因为这会儿是上班时间,被人看见就麻烦了。你不是闹肚子吗?闹肚子还能来逛街?还能来喝咖啡?还能来游乐场? 也没啥大不了!我在逛街我在坐咖啡馆,看见我的人你又是来干嘛的?这不是跛子笑瘸子吗? 好!等会儿就去喝杯咖啡,打望一下街上的帅哥。咦……何必去街上找,隔壁不就有一位么…… mmm……有事儿干了。 “喂,一号门保安吗?”这一回,她一改先前的温柔婉转,声色俱厉。 面对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声音,接电话的保安愣了一下。“请问您是……1402的业主?”保安小心翼翼。虽说他们物管处登记的1402只有一位男士居住,可现在人心多变,关系复杂,难保屋里没藏个娇什么的。可是,这声音像雾像雨又像风…… “放屁!本小姐才不是他1402的业主。我是他旁边1403的。” “1403……哦哦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您是1403的谭老师!”保安恍然大吼。 谭杰婕吓一跳。难不成自己恶事未成名先扬? “你怎么知道我姓谭?” “谭老师,您忘啦?我们可记着您呐!”保安的声音瞬息变得殷勤起来。“上回高考,我值班处理紧急事情,忘了叫醒高考的儿子。他在小区门口打不到车,眼看着考试要迟到,是您亲自送他去学校的!” “哦?有这事儿吗?”谭杰婕想起来,今年高考那天,她出门去学校监考,车刚开出小区门口,看见一个竹竿似的大小伙子在门口抹眼泪,一问,原来是一个高三学生,因为要迟到误考又打不到车,急得在哭。她一问学校,原来就是她学校的,便顺路把学生稍带到了学校。 “你怎么知道是我?”她记得,当时只有孩子一个人在门口,没见有家长。 “后来孩子告诉我你的车牌号,我悄悄跟踪你,就知道了你住1403。” “我k……”谭杰婕吓一跳,幸好他是跟踪恩人,如果是色狼呢?那不就被劫了?可她竟然浑然不知。太恐怖了! 谭杰婕将“我靠”二字咽下去。这样不好,有损恩公形象。转头换了一幅明媚腔调:“那孩子后来考得如何?” “考上了!考上了!读大学去了!昨天晚上还给我打电话。我让他好生学习,别整日惦记着屋里,浪费电话费,那可是长途……谭老师,您有什么事?”保安突然想起来谭老师既是恩人也是业主,忙将感激之情压在心底,恭敬地问道。 谭杰婕正快活地听着,经保安一百八十度的态度大转弯,这才想起自己的初衷。忙正身厉色道:“也不知1402住的什么人!家里养只猫,整日价在屋里嘶叫!这都九月底了,还叫!这情可发得够长的!你们给业主说说,让他别养了!” “他那样一个人,养猫?我巡视的时候怎么从来没听见过?” “嘿,我是你孩子的恩公,难道我还讹他吗?整日吵个不停!烦死人了!”谭杰婕叹了一口气,又道:“算了。我看让你们去制止他也未必肯听。要不这样吧,你给我个电话号码儿,我亲自和他说。业主和业主之间交流,至少是平等的。” 那边的保安正对谭杰婕的要求头疼,听谭杰婕这样一说,忙转忧为喜:“要得,要得!”又想起公司有不能随便将业主号码透露的规定,为难道:“可是公司不准透露业主号码。” “怎么?你连恩公都不信任?” “信任!信任!”说完,保安报了一串号码。 眼见得手,谭杰婕便欲收线,只听得那边保安恍然又道:“咦,不对呀!等等等等等等,谭老师,等等。” “还怎么?”谭杰婕按捺住内心的狂喜,看着手板心的那一串高颜值的音符,极力忍耐着心里的不耐烦。 “你们隔壁邻居的住着,干嘛不当面和他说?非得来找我们要号码。这个……万一被公司知道……” 这个事后周瑜,现在才反应过来。可是,号码已经说了,又收不回去。 第12章 “你说得也是哈!我只急着现在此刻想和他沟通交流,而他又不在家,便只好找你们要号码,没想到可以等他在家的时候当面沟通哈。瞧我这脑袋,就是没有你们做保安的反应快!有桃园的安危交到你们手里,我们太太太放心啦!” 听了业主这一翻刻骨铭心的表扬,保安只恨手里没预先做好录音准备。 “得手啦!得手啦!得手啦!”谭杰婕喜欢得在床上乱跳。她操起梳妆镜前半截眉笔,将刘帅哥的号码写在镜子上,用音阶唱了两遍。“人帅号码儿都美,多美的旋律!”她又一边哼着旋律,一边将号码存在手机上。她对音乐最有感觉,这串号码已经化作旋律刻入她的脑海。 “看你如何还能逃出我谭杰婕的手掌心……mmmm……”谭杰婕关上手机,决定这个时候不打电话,也不发短信。矜持!一定要矜持!妈妈告诉过她,好的女孩子都是故作矜持的。 她想了想,又打开手机,拨了一下号码,那边没多久就接了。对方还没来得及说话,谭杰婕果断挂断。然后,她刷新微信,果然就有了一个新的手机联系人:刘宇。 “呵,果然有代沟,微信也用真名。大叔,我爱死你!” 但是头像没用真人,而是一幅隶书字画。“简直是浪费人才资源!”平日里她才对这些要死不活的书法不感兴趣。不过也可以因人而异。她点开头像,横看竖看,好像写的是一句诗。当然,是一首她没读过的诗。 “有逼格!我喜欢!”谭杰婕将手机捧在心口上,由衷赞道。和手机亲昵了一番,她又玉指轻点,添加微信。“你好!帅哥!” 就凭我那美仑美奂的头像,看样子你也是经不住诱惑的。谭杰婕傲娇地幻想。 “不好!今天早晨他看到过我真人,那不是知道是我的微信啦?”谭杰婕果断点开相册,换头像。 可找来找去,相册里除了她各种搔首弄姿的照片,没有别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一张在学校拍的照片上。这是一张古板的工作照。说起来,这一张照片还是颇有由来的。去年元旦市里搞庆祝展演,她排练的合唱节目得了第一名,学校拿这个做宣传噱头,硬要用一张她的照片。原本在合唱比赛时也拍了不少她指挥合唱的照片,可大多是背影,好不容易抢到的一张正面,她又正好在鞠躬,一头漂亮的黑头发在灯光下一片黑亮,仿佛飘柔的广告代言人。她又把自己手机里的照片给德育主任翻遍了,不是太妖媚就是太任性,一张也不符合教师的形象。于是,她只好站在学校的宣传栏面前重新拍了一张,人站得像一根葱,严肃着一张脸。 她放大照片,无意间发现那段时间正好宣传栏里在展示学生们的书法作品,更巧的是,她身后的那幅作品竟然也是一首诗:除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天助我也!”她截了身后的那幅书法作品,换成头像。完美!唯一不完美的是,诗句有点儿模糊,不如刘宇的清晰好看。管它呢!模糊显得更深邃。 刚换好头像,微信就有消息进来。 “加了!”谭杰婕心里万分激动。“第一句说什么好呢?这第一印象……” 呃……是拒绝,且没有任何理由。 “我靠!我都那么有内涵了,还跟我翘尾巴?”她从床上一跃而下,咚地一声落到地上。地上靠墙的地方竖着一把优克里里,她迁怒于琴,用力刮了一下琴弦,优克里里立刻发出一声悲惨的嚎叫,夹着一声打屁的小闷响。她凑近一看,诸事不顺,一根弦断了。 “弦断无人听啊——”谭杰婕高举手机绝望地喊道。同时,发现自己貌似喊的又是一句诗词。忘着雪白的天花板,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已经那么有内涵了,又擅长音乐,还懂诗词,怎么他就不加呢。 咚咚咚,严谨而有教养的敲门声。 啊!他回来啦?难道我换头像换慢了点儿,他知道是我了?反应过来,她闪电冲到卫生间,冲走脸上的眼屎和睡油,又用袖子抹了一把,冲到门前,看见自己光着脚丫,又回去趿上拖鞋。一只手伸手开门,一只手左左右右地拉睡皱的衣裙。 防盗门,以一种最优雅的速度和姿态徐徐洞开。门后面,是谭杰婕平生最妩媚的笑脸,和最火辣的身姿。 “您好!您的外卖。”一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的外卖小哥友好地递上一个塑料包。小哥极力收敛着好奇的目光,他实在不清楚为什么面前这个女孩儿要对他如此花大力气地放电。 “我靠!”谭杰婕垮下一张脸,绷紧的身姿也疲软下来。 “实在是不好意思,不是我故意迟到,不知道哪个淘气的孩子把每一层电梯都按了,我……” 谭杰婕抓过塑料包,啪地一声关上门。 “美女,请千万不要扣我的星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门外小哥声嘶力竭地喊道。犹如谭杰婕的心在声嘶力竭地流血。 “没问题!我给你最高等级,一星!”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和着女高音清脆的回答。 门外的小哥只听到“最高等级”,连连地高喊:“那就谢谢美女啦!谢谢啦!你一定能找到世界上最帅的帅哥!” “我靠!”一只拖鞋飞砸到门上。 外面的小哥不明就里。他隔门遥感到情况比他想象的复杂,权衡之下,迅速逃离眼前的利益纠纷。 王大秀心理挺强大。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大半天下来,她脸上顶着一大块纱布工作,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得了。她再次为自己不请假来上班的英明决策跪服。 如果不来上班,便不能上兴趣班的课,也不能做午间辅导。如果不能上兴趣班的课和做午间辅导,她便没有外水可挣。如果没有外水可挣……只是,这一次,周斌一直到下午,都还没给她道歉。微信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更没有。以往,他都会道歉的。看来,他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男人真不是东西,吗? 第13章 不想他。昨晚杰婕劝我不来上班,幸好没听她的。你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嘛!不就是在公交车上被人误会为花痴嘛,不就是有几个熟人问一下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嘛,不就是撒个小谎嘛——其实撒谎也不是什么难事,第一次难点儿,后面就越撒越容易越撒越圆满了。不就是在众多不屑的眼光中,再增加那么一丢丢鄙视嘛,没什么大不了,早习惯了。 一个人,如果你还在意别人的目光,那只能说明你内心还不够坚强。 王大秀在批改学生的作业时,突然想到这句话,反复品砸之后觉得颇有成为名言的潜质,挥笔在一张别人用废的a4纸上记录下来。写完之后,她想将它作为座右铭,左右端详,还是没有勇气,把它折起来慎重地放在抽屉里,让它成为屉底铭。让它在抽屉底下默默地激励自己前进吧。闷烧本质上还是烧的。 刚处理好名言的地位问题,年级组长慌慌张张地跑来,喘着气神秘而又紧张道:“来了!来了!” 办公室几位老师心照不宣,起身往教室跑。教室是教育最坚实的阵地,一定要守护好。 王大秀穿过操场往教室跑的时候,脸上的纱布垮下来。一条胶带不粘了。她用指头扶了扶,又掉下来。她索性想把它扯了,但又怕敞了风被毁容,只好使劲按了按胶带勉强粘住。应付过眼前的大事先。 来到教室,果然有几个身份不祥的人在校长的带领下对着她办的国庆黑板报指点江山。 “这就是王老师。”校长对那几位领导介绍。 王大秀怕纱布掉下来,只轻轻笑了笑,又鞠了一个躬以弥补笑容的不够真诚。抬起头来,猛地看见,吴甘棠在也。她来做什么? “吴老师……”王大秀怯怯地喊。同时,她心里极度紧张起来。万一她暴露自己被丈夫打的事实怎么办?那可太丢人了!一阵焦虑中,王大秀深切地感受到名言好说,人难做。 吴甘棠仿佛没认出她来,漠然地转过头,弯腰问身边一个愣着一张小脸“参观”教室奇观的小男孩儿:“喜欢你们王老师吗?” 男孩儿合上张着的小嘴,咽了咽口水,正要回答喜欢,突然想起早晨王老师的叮嘱,忙闭紧嘴巴,一句话也不说。 吴甘棠又问:“阿姨问你,喜欢你们的王老师吗?”她怕男孩没听懂自己的问题,还指了指王大秀。 男孩儿看了王大秀一眼,嘴闭得更紧了,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扑闪着萌萌的光芒,挺直了身子,一副打死也不说的坚毅神情。 难不成问到智障儿童了?吴甘棠看着男孩儿清亮干净的眼神,心里琢磨。各种各样的问题学生,几乎每个班上都有那么一两个。于是,她又侧过身问旁边一个看稀奇的女孩儿:“小姑娘,你们喜欢你们的王老师吗?” 小姑娘本来幸灾乐祸地看小男孩儿被“审问”,没想到突然火石落到自己身上,愣了一下,见异思迁,拔脚跑开了。 吴甘棠迷惑了,怎么一个孩子智障,两个孩子都智障?直起身,目光刚一接触周围的孩子,孩子们呼啦全跑开了。 校长见状,忙陪笑道:“吴主任,才入学的孩子,腼腆一点儿。总之,我们的王大秀老师是非常非常非常优秀的老师。” 王大秀连忙又一笑。纱布又掉下来。她摁了摁,还是要掉下来。她只好一只手扶着。 校长又转身,十分恭敬地对另一个看样子官最大的领导道:“林主任,你看,王大秀老师昨晚因为抱着一叠作业回家批改,上楼梯不上心摔着了,受了伤,可今天仍然坚持来上班。像她这样优秀的老师,我们学校还有很多……” 林主任大手一挥:“像这样的优秀的老师,更是要多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将来,好引领更多的老师成长为更优秀的老师!就送她去吧!” 王大秀一听,吓了一跳,她扶着纱布的手猛烈地颤抖起来。当年,她爸爸就是因为“太优秀”被选去做知青,于是才和乡下姑娘也就是后来他们姐弟俩的妈结了婚,于是才有了她和她弟弟。在爸爸酒醉后的打骂中长大的王大秀知道,优秀未必是好事。“送我到哪里去?” “好事!大秀!”校长指了指吴甘棠,“送你到吴主任那儿去!”见王大秀一脸懵,又补充道:“你这个名额可是特别追加的。若不是今天教委的林主任陪吴主任来视察学校,你一辈子都别想得到这样的宝贵机会!” “哦……”王大秀神思恍惚地应着。 “诶我说吴主任,你怎么知道我们学校有个优秀的王老师……” “送我去吴老师那儿干嘛?”王大秀双手抓住校长的手,一只眼睛里写满焦虑。这一回纱布非常争气,没掉下来。真是一张识时务的纱布,纱布中的俊杰。 “去参加骨干教师培训。”吴甘棠干练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温和。 缘来如此…… 校长见王大秀愣着还不是十分清醒的样子,又笑眯眯道:“你去了一定要好好学习。根据文件精神,你拿到结业证书后,就有资格参加市级骨干教师的评定。大秀,你要知道,市级骨干教师的名额可是少之又少……” “那,我还上课吗?” “你放心,学校会给你调课的。你的班主任工作,学校也会安排人来顶。”当着教委林主任和做培训的吴主任,校长的胸脯昂得十分饱满。 “那兴趣班呢?” “那自然是更不用上了!”校长说完,瞟了林主任一眼。兴趣班虽然是学校们组织的,可实质上还是收费行为,原则上教委是不提倡的,但由于种种原因,教委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主任大约没听到王大秀的问话,弯腰问身边一个散去还复来的男孩儿:“你们不上课的时候都做些什么游戏呢……” 刚聚拢来的一群小男孩儿小女孩儿又撒开小蹄儿一哄而散。一个个子瘦弱的小男孩儿看得入神,不料世事发展变化太快,众娃撤离时他反应慢了些,等他反应过来大家伙已经跑开,一急一跑,衣服挂到桌子角,一开步就一个跟头趴倒在林主任身边。 第14章 “怎么回事!”林主任心疼地抱起嫩怏怏的孩子,想看看孩子摔伤没有。 “老师……老师不让我们说的。”孩子哭丧着脸吞吞吐吐道。他误将林主任的话理解为疑问句,以为事情终于败露,且自己不幸落入陌生人的魔掌,招供是唯一的出路。 绳从细处断。让人悲催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一根看起来貌似结实的绳子将在什么时候断,事实上它从头到脚满身都是细处…… 谁都看出来了。这一群爱看稀奇的一年级的孩子们,一问话就鸟兽散,有内幕。 王大秀一时懵在那儿…… “怎么回事?!”校长见有事要败露,忙大声喝斥王大秀。眼尖的他见孩子短裤下方的膝盖有小面积擦伤,忙又对王大秀喊:“还愣着干嘛!还不快送孩子去医务室包扎伤口!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宝贝,你弄伤了他的娃,看家长们怎么跟你闹!” “又不是我弄伤的……”王大秀委屈地嗫嚅,纱布又不失时机地垮下来为王大秀助阵。 吴甘棠插嘴道:“现在不必纠结是谁弄伤的,快送孩子去包扎。出了事只要老师有作为,家长一般还是不追究的。”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在王大秀听来,却有一股不可抗逆的强势。 王大秀又摁了摁搅事的胶带,从林主任怀里接过孩子,抱去医务室包扎处理伤口。 王大秀走后,林主任走出教室,吴甘棠和校长一干人也紧跟着出来。校长看见林主任的脸沉下去,知道情况不好,不敢跟得太紧,故意让吴甘棠走前面。吴甘棠却抬头望了一眼墙壁的上“女”字标识,道:“我进去一下。”说完,进了洗手间。 校长躲无可躲,只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抬着几分臃肿的身子挪到林主任面前。“这个……楼梯滑,林主任小心点儿。” 林主任径直往下走,“不要以为,我坐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你们下面的风起云涌。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校长心知肚明,林主任暗指的是学校老师们违规补课的事,林主任之所以不明说,因为身后跟着培训机构的林峰以及几个分项目负责人。关起门来,教委主任和校长还是一家人,他不想让家丑被外人发现。 “是是是……”校长夹着尾巴连连点头。 “有些事,不是我不敢做,而是我实在是不忍心做。以前,老师们太清寒,我知道他们也不容易,反正上面也没严令禁止,我也就保持沉默。”林主任一连串的“也”里,透着几分无奈。 他轻叹了一口气,又道:“我知道,我犹如站在一块红薯地里,只要稍微牵起一根藤,必然扯伤一大串。那实在不是我想看到的。可是现在,他们收入这么高了,有些人还不懂得收手。连一年级都……”林主任看见后面的林峰走得近了,便打住话。 “是是是……” “你别整天和稀泥。你会害了他们。” 操场边停着林主任等人的车,司机见领导下来,已然打开车门恭候着。 “吃了饭再走吧林主任。”校长的口吻热情而熟练。 “你想祸害我吗!按规定,这种饭我是不能吃的。”林主任的声音又变得爽朗起来。 校长见吴甘棠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又拔高声音道:“这不是吴主任来了嘛!我们不接待您,吴主任总要接待吧?您就委屈一下,作个陪?” 吴甘棠听见,笑道:“黄校长,我不需要接待。” 吴甘棠心里十分清楚,黄校长真正想接待的是林主任,她不过是个幌子。请教委主任吃饭,档次必然不低,花费必然不小,而按规定,本系统内不存在接待,学校做账,就只能做成接待吴甘棠一行。要把林主任等人花销的屎盆子扣在吴甘棠的头上,鬼知道,吃了他这一餐,红光小学的账面上,她的队伍将会子虚乌有地壮大成多少人。带着大队伍去培训属地单位胡吃海喝,可不是好名声。 “赏个脸嘛!”黄校长笑道。 林主任坐在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对车窗外的黄校长说:“就是要接待,也轮不到你红光小学接待,这是教委的事儿!” 吴甘棠在一边听得清楚,不由得对林主任生出一些好感来。林主任说的话听起来拿大,实际上却是暗中保护了吴甘棠、红光小学,还有他自己。一餐饭的吃与不吃,高下立见。 吴甘棠道:“中午,林主任已经宴请我们了。晚上就不必了。再说,今天走了几所学校,我还想晚上回去开个会,有些细节需要调整。” “中午不只是个简单的工作餐嘛。” “也就是接待了。”吴甘棠语气柔和,却不给退路。 林主任眼里含着赞许,道:“那就各回各家。” “我私人请都不可以吗?”黄校长前倾着上半身问车窗里的林主任。他的声音里透着即将解放的松快。久经沙场的他,懂得礼节性地坚持一下才是最圆满地句号。 “那就批准你私自回去请你夫人共进晚餐。”林主任爽朗地哈哈笑着,升起车窗。 那边,吴甘棠也坐上她的专车,其余人等见状纷纷机灵地钻进另外的车。 黄校长微笑挥手送走林主任吴甘棠一行,一转身,看见王大秀牵着摔伤的男孩儿走过来。 “校长,他伤得不严重……” “你怎么认识吴甘棠?” “呃……她、她是我邻居。刚才我给家长打了电话,沟通了他摔……” “你今天差点儿给我捅了娄子!” “啊?”王大秀一愣,随即紧张地问:“我走后,林主任问出了什么吗?” “像林主任那样精明的人,还用问?!唉,我怎么说你们才好呢……”黄校长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留下王大秀在操场上做abcd推断题。 回到办公室,办公室里早已等着几个前来打探消息的老师。听了王大秀真实而又枝枝蔓蔓的描述,众人心思各异地议论纷纷。 第15章 看着热烈讨论着三十六计对策的同事们,王大秀心里反倒有些轻松。刚才回办公室的时候,教导主任给了她一份培训文件。下个月,等国庆节一过,她就要去参加培训了,正好可以避开这些利禄琐事。她没想明白刚才校长最后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祥。她感觉,被裹挟的她,就像一只被困在茧子里面的蝴蝶,而即将参与的培训,便是这个茧子的出口。 窗外有棵桂树,一缕香气飘进来,王大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洗涤昨晚以来的浊气。 下班的时候,王大秀看了看手机,还是没有周斌的任何信息。她摸了摸纱布,伤口好像已经没那么疼了。算了,山不就我我就山吧。王大秀发了一条微信:“晚上过来吃饭吧,有事要说。” 发完微信,王大秀想,怎么就变成“过来”吃饭了呢?有桃园难道不该是她和周斌的家吗?她和周斌结婚一年多以来,因为积蓄不够,一直没有买房,住着有桃园的周转房。反正她和周斌都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也不追求享受,有这样一个一室一厅的小套,她已经非常满意。 自从月初俩人闹矛盾周斌赌气搬出去以后,周斌就没回来过。后来,她想着总得有个人先软,便主动请周斌回来吃晚饭,以为用美食和美色哄一哄,夫妻二人也就和好如初了,以往闹矛盾,不都是这样的吗。没想到,这一次,战争反倒升了级。 夫妻本是同根生,这样下去到底不是办法。至少,得告诉他,自己要去参加培训。培训文件上说了,培训机构是可以安排住宿的。如果他实在还没消气,大不了,她让出房子来让他住几天。外面哪儿有家里住着舒服呢。 王大秀又看了看手机,周斌还是没反应。或许他这次觉得闹得警察都知道了,不好意思吧。 没事儿,既然已经伸出了橄榄枝,索性伸得更彻底一点。 “昨晚是我太冲动,不会说话。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人计较。我去买你喜欢的五香兔,我们吃稀饭下五香兔。” 对着编辑好的微信读了一遍,王大秀又在前面加上“亲爱的”三个字。 稀饭下五香兔,是他们爱情的象征性美食。 那时候,王大秀还在和周斌谈恋爱。周斌刚考上法院,被分配到一个乡镇法庭工作。那一年除夕格外冷,王大秀去看望值班的周斌。她买了一大堆菜去周斌工作的地方,准备为他做一顿年夜饭。没想到法庭的值班室十分简陋,除了一口烧开水的老式锑锅,没有任何炊具。二人去街上逛,平日的小餐馆全关了门。最后,他们总算找到一家卤菜铺子还开着门,刚刚卤好的五香兔异香扑鼻。一问老板,兔子不卖,原来是卤来自家过年用的。饿极的他们和老板好一阵儿蘑菇,老板总算卖了一只卤香兔给他们。回来后,王大秀用那口黑不溜秋的锑锅煮了一锅稀饭,周斌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两瓶啤酒。二人稀饭下兔子,喝着啤酒,过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年。那一夜的兔肉前所未有地嫩,稀饭前所未有地香。美酒配佳人,天时,地利,人和。 王大秀正沉浸在久远而鲜亮的回忆中,手机突然一振,她举起一看,周斌的回复:好。 王大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们之间还是有爱的。接下来,腰也不疼了,纱布也不打算去换了,当务之急是买五香兔和回家煮稀饭。她算了算时间,现在抓紧时间,还能保证周斌下班一回家就吃饭。 但是,人们貌似不太理解王大秀的内心的温柔和焦急,不知怎么回事儿,今天卤菜铺子门前排队的人特别多。她想换地方,又怕时间来不及。 王大秀伸长脖子看着前面排队的人,等轮到她,铁定不能赶在周斌下班之前做好饭了。 她不顾别人惊诧鄙夷的目光诶诶诶的责备声,厚着脸皮硬挤到前面,伸出一根手指,在一只兔子身上一划,道:“老板,我赶时间,你把这半边兔子卖我吧?”正说着,脸上的胶带又掉下来添乱,她顺手一摁,可胶带已然完全失去了粘性,死个舅子不愿意回到原位站岗,王大秀只好一根指头戳着。 “排队哦排队哦!”老板犹豫的时候,后面有人起哄。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我真的赶时间。求求你,就这半只……”王大秀在兔子身上又划了一下,可怜巴巴地央求。 “我们谁不赶时间!” “独眼儿就可以不排队吗!真是人丑多怪!” “……” “要买就买这一只。”老板指着被王大秀划过的兔子。 “可我只有两个人……” 老板大声盯着王大秀脸上已经有些发黑的纱布喊道:“谁知道你那手指上有细菌没有?” 后面的顾客立刻反应过来,纷纷表达对那只被王大秀划过的兔子的嫌弃:“对对对,那只被她碰过的我们都不要了。” “要买就买一整只!” 王大秀一咬牙道:“行!一只就一只!”大不了再过一回春节。 老板手起刀落,死无全尸的兔子不一会儿便成了王大秀挽救爱情的一砣砣筹码。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长着玫瑰色的翅膀,美好地在王大秀的忙碌中飞过。 煮稀饭的空儿,王大秀去关心了一下她的伤口。那一条胶带确实是不管用了,可是赶在周斌回来之前换胶带也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她从抽屉里翻到一张不知什么时候的创可贴,贴在那条老是掉下来的胶带上。 “哈哈,看你还老实不!”王大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为自己强有力的补救措施得意。创可贴十分忠于职守,稳稳地将胶带绑架在王大秀的脸上。唯一不理想的是,创可贴的颜色和胶带不一致,一个肤黄一个米黄。 在王大秀的预计时间,周斌回来了。回来得这么准时。王大秀听见开门声,蝴蝶一般飞过去,看见周斌,又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上新贴的创可贴,低着头从鞋柜里拎出他的拖鞋,啪地扔在他面前,转身钻回厨房。“茶几上有茶,你喝一口水,马上就吃饭。” 捧着热气腾腾的稀饭出来,周斌已经坐在餐桌前,脸色阴沉。茶几上的茶杯原封未动。 第16章 “茶没泡好?”王大秀试探道。 周斌不说话。 “夫妻没有隔夜愁。现在也没别人,别绷着了。”王大秀将稀饭放在周斌手边。她想让稀饭的香气贿赂他。 周斌皱了皱眉,偏过头,开口道:“你有什么事要说?你先说吧。” 王大秀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原本准备好的温情的、哄他的话和鼓励他哄她的话一股脑儿消失殆尽。她站起身,“我,我去取勺子。” “先说事吧。” 王大秀眨了眨眼,看着周斌。她身上穿着一件廉价的围裙,围裙胸前一个地方绽线了,一缕线掉在外面。她理着那缕线,对冒着热气的稀饭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下个月我要去参加一个培训。” “哦。” “这个培训包吃包住……不过,我也可以不在那里吃住……”王大秀看着周斌阴冷的神色,又犹豫着轻声说:“我也可以回来给你煮饭。” 周斌的脸色缓和了一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得发白的嘴唇。 “我们离婚吧。” “嗯?” “我们离婚吧。” “不、不是,周斌,我……我,不是我逃避你,是今天教委主任来我们学校,和隔壁的吴老师,不吴主任一起来的,是他们让我去参加培训的,先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王大秀语无伦次地说着,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堵住周斌的嘴。但她还是说不下去了。 “这样对大家都好。” 王大秀呆呆地看着周斌,看了一会儿,她埋下头,专注地理那缕线,那根手指转动着将线绕在指尖,又放开,又绕上。 “这样对大家都好。”周斌重复道。“你知道的,我过不了那道坎儿。” 王大秀的头埋在周斌面前,黑中泛黄的头发还残留着农村姑娘营养不良的影子,它像一个旧得泛黄的套子,套住她那颗脑袋。 “大家……好说好散吧。”周斌抬头看了看四周,声音由冷硬变得有些伤感。“家里的东西,都归你。” 那颗卑微的脑袋缓缓抬起来,周斌看见,创可贴旁边的那只眼睛里面,波光粼粼,犹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 抱着与敌人同进退的思想在外面游荡了一下午的谭杰婕,阅尽街头帅哥无数,还是觉得1402的帅哥颜值暂时领先。拎着在一大包俘获帅哥用的秋季新款回来,一出电梯,她迫不及待地瞄了一眼电梯对面的门。死气沉沉,看样子人还没回来。刚迈腿要回自己家,突然想起王大秀。“也不知这个女强人今天扛没扛得住。” 她挪到1401门前,手一松,手中的大包小包呼啦滑在地上。踢了两脚门,她趴在门上有气无力大声喊道:“女强人,回来没有。谭姑娘慰问你来了!” 没有动静。 “这人儿去哪儿了?莫不是还没回来?受了伤还加班不成?那不行,我得罚她……给我带碗火锅米线回来。饿死了……” 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死哪儿去了……”谭杰婕骂道。突然,她一个激灵,心里莫名突突突跳起来。翻开手机,找到门卫室电话。 “我,1403的谭老师。你们看见1401的王老师回来吗?” “哦,谭老师啊——”接电话的还是那个保安,他得知是谭杰婕,不急于回答对方十万火急的问题,却真诚地表达他的敬意。谭杰婕仿佛听见电话那头啪一声笔挺的立正外加一个僵硬而不标准的军礼。 “我问你,有没有看到1401的王老师回来!!!” “看见啦看见啦,不但王老师回来了,他老公也回来了。但是,没过多久他老公又出去了。有什么事吗谭老师?” “没事没事。”挂掉电话,一种不祥升上谭杰婕心头。 “大秀!王大秀!你在家吗?”谭杰婕用力捶起门来。“我知道你在家,你再不开门我可叫开锁的来了……” 门徐徐开了,一张右眼挂着淤青的脸出现在谭杰婕面前。屋里没开灯,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王大秀的右眼就像一个悲惨世界的意象。 谭杰婕吐出一口气。“怎么,他又打你了?”问完,她又反应过来。“哦,这是昨天打的。纱布哪儿去了?你在清洗伤口吗?” 王大秀凄然一笑,“他不会再打我了。” 谭杰婕大惊。“你,你把他杀……”谭杰婕双手捂嘴。长这么大,她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过谋杀。不,王大秀这种情况或许应该叫仇杀,愤杀……头好晕…… “他要和我离婚。” 真气顿泄。 “不要演惊悚片好不好!搞得一惊一乍的,你欺负本姑娘年轻心脏弱小嘛!” “唉……” “我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就是离个婚嘛,离就离呗。像他这种渣渣早离早有福。” 王大秀扶着门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她转过身,鬼魅一般往陷在黑暗中的屋里踯躅走去。黑暗中传来一声响,王大秀隐约的身影晃了晃。她踢到了一张椅子。 谭杰婕伸手摁开门边的灯,屋子里顿时亮起来。王大秀形影孑立于屋子中央。 “你那伤口还没换药的吧?走走走,我陪你去!不就是离个婚嘛,跟死了老娘样!没劲。”谭杰婕把门口买的东西提的提踢的踢全弄进王大秀的屋,又过去替王大秀解掉身上的围裙。见王大秀不动身,托起王大秀的下巴,严肃道:“我说你就是犯贱!男人有什么好!你看我,一个人不也过得好好儿的?”她瞟了一眼楼道,电梯没有任何动静。她扬了扬眉:“还有隔壁的吴老师,比我们还老,不也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嘛……” “吴老师让我去参加培训。” “嗯?”谭杰婕一时没适应王大秀的闪电联想式思维。 “吴老师今天来我们学校了,说是让我去参加一个培训,培训了可以评市级骨干教师。”王大秀说。谭杰婕看见,王大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人气。 “我靠!还以为你不想活了!原来藏着一颗勇争上游的闷烧心。”见王大秀的情绪总体来说还处于低八度区间,谭杰婕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在心里千言万语地诋毁王大秀。等她情绪上行到高八度再骂她个片甲不留。 第17章 “这是好事儿啊!”谭杰婕装作羡慕的样子。“啧啧啧,市级骨干教师啊,好多人混斗一辈子都不行的哦。你看,我想去还去不了呢!多好的学习机会!所以呢,你就不必把那渣渣放在心上了……” “是奋斗,不是混斗。”王大秀正色纠正道。 “我靠,真不愧是小学语文老师!这样微不足道的语音错误都能听出来。培训什么时候开始?” “文件说过了国庆假。” “哦,原来这样啊……”谭杰婕见王大秀气色好转,忙趁胜追击“快快快,我们快去换药。既然下个月就要去参加培训了,你可得把这脸上的伤治好了!你想想,参加那个班都是些优秀的老师,你可不能再把形象搞砸了。” “什么叫‘再’把形象搞砸了?” “呃……你今天……” “我今天就是凭脸上这道伤才争取到的培训机会。我们校长当着教委主任的面夸我工作认真,他们才给我追加的名额呢。”王大秀悲伤的脸上混杂着自鸣得意式的欢喜。 真是瞎子好带路,傻子好开导。刚刚还要死要活的,提一句吴老师就把她从地狱引到了天堂。 “我可告诉你,1404那姓吴的水深得很,我们可得远着点儿。你去参加培训,千万不要和她走得太近……” “唉……”王大秀叹了口气,“我工作做得再好,他还是不喜欢我。” 谭杰婕气厥。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心里并不喜欢我。他只是……不说了,去换药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她的内心就是一个中西合璧的演奏场,刚刚还是悲伤到不能自拔的大提琴,眨下眼又就变成了欢乐到蹦起来的唢呐,中途还来点儿故作深邃的萨克斯,且节拍变幻莫测,你永远把握不清它的情绪和主题。 看着王大秀脚步轻快地进卧室去取手机和钥匙,客厅里的谭杰婕有一种二重唱错位的感觉。这人的骨骼该是多么清奇啊…… 来到车库,谭杰婕摇控刚摁开车门,突然瞥见一辆奔驰优雅地驶进来,径直停到谭杰婕车对面。车里的灯亮了,1402的帅哥在里面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谭杰婕呼地飘过去,敲了敲车窗。帅哥则过头,谭杰婕顿觉头有些眩晕。灯光照耀下的他,看起来更帅了。那沉静的嘴角,深邃的眼神,高挺的鼻梁…… “帅哥,请你帮个忙呗。” 车窗优雅如华尔兹般降下来。“你说什么?” 哦,忘了人家的可是大奔,玻璃隔音效果超好。 “我说,我们楼的王老师有急事要去医院,你既然有车,帮忙送一趟呗。”谭杰婕说着,身子自然而然地扭成s型,一条纤细的玉臂顺势搭在车顶,车里的帅哥被她从画面意义上“圈”在臂弯里。 “对不起,我不认识你。”帅哥转回目光看向前方,视车窗外的谭杰婕如无物。 “你撒谎!你怎么不认识我!今天早晨我们还在楼道里碰到过!你不是叫……叫……” 帅哥嘴角翘起来,浅笑道:“你不是有车吗?” 那缕浅笑犹如一缕电波,传遍谭杰婕全身。她忙把拿着车钥匙的手藏在身后。“哪儿有嘛!就是没有车才来请你帮忙啊!” 帅哥指了指前方:“那不是你的车吗?刚刚我看见你摁亮它。你不会说你忘了带车钥匙吧。” “哇靠!比我还眼尖。”谭杰婕看了看自己的小两厢,又看看面前的大奔,“我的车那不是没……” “对不起,失陪。”车窗无声冷酷地升起,紧接着车门一声轻响。 谭杰婕只好后退让路。帅哥从车里出来,并不理会她们,大步走向电梯。一股成熟的气息掠过谭杰婕的鼻翼,她眼睁睁看着就要到手的鸭子振翅高飞。 “他谁呀?” 谭杰婕回过神来。“我男朋友。”又咬牙切齿道:“未来的。” “啊?他还会喂奶?”王大秀瞪大一只眼——受伤的那只由于淤青发黑忽略不计,吃惊地看着谭杰婕。 谭杰婕噗呲笑起来。“不得了哇你!一只眼睛都看得出来。连我都不知道他有这本事。” 王大秀忙捂住伤眼,争辩道:“我只是眼睛下面受了伤,又不是这只眼睛受了伤。不许你笑话我!对了,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早晨你说的1402的住户吗?” 谭杰婕立刻换了一幅凶狠模样。“他被我圈下了!不许跟本姑娘抢!” 王大秀捂着一只眼做了个鬼脸:“才不稀罕。本媳妇有老公。” “离了也不许抢。”谭杰婕打量了一下王大秀,“唉,不好意思,本姑娘小器了!就算你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实力。不好意思,高估你了!”说着打了个响指表示歉意。 “那是,我哪儿有实力跟你抢啊!诶,他叫什么名字啊?既然是一层楼的邻居,以后见了面也好招呼。”王大秀放下捂眼的手,不怀好意道。 “呃……他叫……咦,他叫什么来着……”谭杰婕知道王大秀刚才听见了她和他的对话,这会儿故意拿名字的事儿怼她。可恨的是,明明早晨微信查到他名字的,可这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 王大秀白了谭杰婕一眼。淤青的眼珠子骨碌着一道白。 “刘宇!”谭杰婕喊道。 “啊?” “想起来了,他叫刘宇。” “切,连人家名字都半天才想起来,还喂奶的男朋友……” “名字嘛,不过是个符号而已。你信不信,等我跟他好上了,我叫他狗狗他也答应……” 两个女子笑闹着钻进谭杰婕的小两厢,驶出小区。 吴甘棠没有骗黄校长,草草吃了点儿盒饭,她便组织全部项目负责人开会。会上,她将所有培训子项目的具体实施方案又细细捋了一遍,酌情修改了,这才放心让大家按方案实施后续工作。 会毕,林峰送吴甘棠回有桃园,见吴甘棠有些累,天又黑,便送吴甘棠到车库乘电梯回家。他正要停车入位,一辆两厢车呼啸着从车边擦身而过。 第18章 “谁呀!车库里也开这样快!还教师呢!”林峰愤愤道。 吴甘棠开门下车,对林峰道:“以后你还是就送我到小区门口吧。车库你不熟,进出又太耽误时间。” “只要吴主任安全,花再多时间也值。”林峰说着,瞪了瞪停在前面的两厢车。 只见王大秀和谭杰婕从那辆刚停下的两厢车里出来。这一回,包扎伤口的纱布没有再捂住王大秀的右眼。王大秀看见吴甘棠,吴老师吴老师地喊个不停。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见到车里的林峰,想起吴甘棠的职位,又忙改口。 “吴主任,才回来吧?” “嗯,加班。” “你都做领导了,还加班啊。” 吴甘棠笑笑不说话,下了车。 王大秀突然想起家里没吃的五香兔,说道:“我家里还有一整只兔子和一大锅稀饭,吴主任加了班,一定饿了吧?一起去我屋里吃。林峰,你也一起去。” 林峰并不稀罕王大秀的一整只兔子,可是吴甘棠在场,去和不去他都不好立刻表态。于是他不作声,看着吴甘棠,等老大的态度。 “不用了,我有方便面。” “方便面有什么营养啊!那兔子反正也没人稀罕吃,”王大秀的情绪低落下来,很快又扬上去,“扔了挺可惜。正好,我还没谢你们昨晚帮我呢。” 林峰心里冷笑。没人吃的让我们去解决问题。正要谢绝离开,谭杰婕走上来冷声道:“谁说没人稀罕吃,我还没吃呢!你叫那么多人干嘛!” “一整只呢!你一个人吃得了嘛!” “你不是人啊。”谭杰婕话说的王大秀,却抛了一个白眼送给吴甘棠。 王大秀卑微地笑道:“我……呵呵,我不饿。医生也说了,我受了伤,不能吃辛辣。再说了,吴主任我还要还您钱呢!正好上去一边吃兔子一边跟你算账。” 谭杰婕撇嘴道:“听见没,吴大主任,她要跟你秋后算账呢。敢不敢去啊?” 吴甘棠听出来,谭杰婕这一次的抬杠,却含着邀请的意思。 林峰听了谭杰婕的话笑起来,却听见吴甘棠说:“那就去吧。林峰,你也一起去。” 林峰有些诧异,没想到一向孤高的吴甘棠居然答应了,忙道:“不不不,我就不上去了。吴主任你去吧。” 王大秀喊:“客气什么呀小林老师!昨晚的事,我也要感谢您呢!您跑上跑下地送我去医院,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林峰还想拒绝,谭杰婕道:“吃过最酸的柠檬,却没见过这样酸的人。真是有主必有其仆啊。” “你说什么?”林峰眼里露出不快。 “小谭老师,我和林峰是上下属关系,不是主仆。”吴甘棠脸上看不出愤怒,语气里却暗含着震慑力。 谭杰婕见势不对,立刻换了笑脸:“怎么,林峰,你怕上去我会吃了你啊?放心,本姑娘对你没兴趣。大凡不爽快的男人,本姑娘一律视为女人。” “你……去就去!吴主任,14楼是吧?你先上去,我停好车就上来。” 林峰停好车上楼,出了电梯,突然想起忘了问门牌号。昨晚来去走得太急,没注意王大秀住的哪家。他记得吴甘棠是1404,除了1404另外一户门上挂着佩奇的看样子也不会是王大秀的家,那剩下的两家,一家门上挂着横联,一家光秃秃门上什么也没有,林峰心想,像王大秀这种极没生活品味的女人,应该住的1402吧。 他敲了敲门,没反应。正要转身敲1401,1402的门开了,一个清爽干净的男子站在门口。男子镇定地打量了一眼林峰,慢腾腾开口道:“有本事啊,这儿都找得到。” 林峰听着一时摸不着头脑。他伸长脑袋看了看屋里,冷冷清清的,不像是有兔子肉吃的样子。他一时拿不准是什么情况,厚了脸皮笑道:“有兔子肉吃嘛,自然哪儿都找得到。呃……这是王老师的家吧?咦,人呢?” 男子紧绷的脸放松下来,扔了一句“1401”便啪一声关上门,差点儿杵平林峰的鼻子。 林峰摸着鼻尖儿上吓出来的汗,不满道:“不就是敲错了门嘛!那么凶。” 再敲1401,门开了,几个女人正准备开餐。 “1402那家是哪个学校的呀?根本就不像个老师,凶得跟夜叉似的。” “不许说他的坏话!”谭杰婕跳上来,捏着一支筷子,指着林峰的鼻子恶声道。 才受过惊吓的林峰一把捂住鼻子,闷声喊道:“他本来就凶嘛!我不过就是敲错了门,差点儿把我鼻子都碰掉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谭杰婕将筷子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形,收起筷子,“谁叫你笨头笨脑的,昨晚才来过又忘了门儿。” 被谭杰婕一语戳中软肋的林峰一时尴尬,转口道:“又不是你老公,这样护着。” “不是老公,却是人家未来的……” 谭杰婕一把捂住王大秀的嘴,不许她说下去。 “唔唔……疼疼疼……”王大秀挣扎着喊。 “1402的住户性格是内向些。”吴甘棠开口化解恩怨。“小林你别介意。” 谭杰婕这才放开王大秀,坐下来抓起一只兔头啃起来,对兔头嘟囔道:“又没见过别人,好像挺熟似的。” 吴甘棠笑笑,在谭杰婕对面坐下来。她知道谭杰婕的话是针对自己,可奇怪的是,她不但不生气,心里对这个杠精的厌恶却反而减少了一点。她心里纳闷,自己从来不喜欢与人有过多工作以外的接触,今天却破天荒地坐到人家家里来,还是来吃颇有私交性质的宵夜。 桌上吴甘棠的手机一声轻响,听声音她知道是有微信消息进来了。这个时候,除了他没别人。 坐在一旁的王大秀忙抓起手机递给吴甘棠:“吴主任,你的手机有消息来了。” “唔,一个培训专家。不用管他。”吴甘棠轻描淡写地说道。 第19章 “哇,培训专家啊!”王大秀满脸钦佩。“那吴主任你还不快看,万一有重要的事呢。专家哦。” “没事儿。我回头处理。”她夹起一块兔肉,“小王老师,趁这次培训,你可以好好……” “我知道机会来之不易!我一定好好学习!”王大秀连忙表态。 吴甘棠笑笑,道:“学习要认真学习,也可以趁机休养一下身体。今天累了一天,还受得住吧?” “我呀,身体好着呢!小时候家里收割谷子,别人家的女娃都不下田,只有我敢下田,速度不比他们小子们差!” “你?下田收割稻谷?”林峰不信,含着一只兔腿瞪着王大秀。 “她呀,就是个女强人,强人,你懂吗?”谭杰婕将兔头掰开,做了个凶残的表情。 “真的不哄你们。不信你们看,我手上还有镰刀留下的伤口呢……” 吴甘棠吃着香喷喷的兔肉,听着谭杰婕他们充满烟火气的调侃笑闹,心里觉得非常的踏实和安宁。连日来大脑的紧张和身心的疲惫,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窗外,初秋的夜色蓝得纯净,一如她此刻的身心。 一缕初秋的阳光照进来,谭杰婕悠悠醒来。舒服地伸个懒腰,翻个身正要继续睡,突然被自己吓醒。 “哇哇哇,今天不是周末!”谭杰婕尖叫一声,从床上弹起来。昨天一天的懒散和昨夜的宿餐,让她误以为是周六。 “不想上班,不想上班,不想上班……”她钻进被子,草履虫一般在被子下面蠕动前行,一直游到床尾游不动了,这才伸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绝望道:“天生我才必有苦啊——” 一阵清凉的风吹进来。谭杰婕突然想起刘宇来。 “诶,我去看看帅哥起床没有。”她砰地跳下床,光着脚跑到门边,兴奋地贴着门听,外面没有任何响动。 她又轻轻将门打开一条缝,伸出一颗头去看,隔壁门紧闭,也没有丝毫动静。 但是,就这样看一眼,哪怕只是一扇冰冷的防盗门,她也觉得喜欢。 缩回屋里,她尖声尖气地唱起“我爱洗澡皮肤好好噢噢噢~~~” “对呀,洗个澡洗个澡,把谭姑娘洗得美美的香香的!”说干就干,她也不管时间来不来得及,欢天喜地跑进浴室。 王大秀匆匆收拾好打开门,吓了一跳。窗前,谭杰婕穿着一袭白色长裙,长发如瀑,微曲的身形修长,玉臂托着下巴,正伫立窗前眺望远方。 “杰婕,大清早的你干嘛?又思考人生啊?”王大秀闻到一股清新的香水味儿。“好香啊!” “这只是前调,梦幻,清新,给你一个温柔的开端。”谭杰婕伸出玉手,优雅地对窗外绕动。她又轻转玉头,对王大秀道:“随之而来的,将是中调,浓烈而燃烧。” “哦,保洁阿姨洒了空气清新剂吗?”她狗一样使劲吸着鼻子,享受着清新的空气清新剂。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我靠!”谭杰婕收起妩媚的身姿,“就你那狗鼻子,再好的香水都不过是过敏性鼻炎的引发源。” 王大秀揉揉鼻子,不好意思说:“我又没用过香水,哪里闻得出来香水的好坏。不像你,家里有钱,什么好东西都见识过。哦,刚才你那个句子用词不当。浓烈是形容词,燃烧是动词,它俩怎能并列使用呢?” 谭杰婕登时真气侧漏。“滚。” 她听见,什么地方呵呵两声轻笑。转头,却并无他人。 “哦。”王大秀想起来她要赶时间上班,伸手按了电梯。 “对了,听你背过一首诗,叫什么‘一棵树会开花’?什么我在佛前遇见你什么的很酸的那首。”谭杰婕拉住王大秀。 “哦,你说的台湾诗人席慕容的《一棵开花的树》哦。” “对对对,就是这个。背来听听。” 背诗文是王大秀的强项。她也不问为什么,张口就来:“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得得得,”谭杰婕打住王大秀的有如大江大河的滔滔不绝。“就是这首,就是这首,你给我发过来。” “好啊。”对于显摆自己的长项,王大秀十分乐意。“我等晨读课一下课就给你打。” “打什么打,网上一搜立刻就出来了。”吴甘棠开门出来。 “那可不一样,网上搜的有网络痕迹,看得出来。我要的是原创感。记住啊大秀,一定要亲手打了发给我。”谭杰婕一双恳切的目光殷切地盯着王大秀。 “没问题!”王大秀耿直地保证道。“诶,你拿来干嘛?” “你管得着嘛。”谭杰婕看了1402一眼。门还是无人居住一般紧闭着。但是,她知道,那里面并非无人居住,而是有一个浑身散发着成熟气息的帅哥住在里面。大帅哥。她仿佛透过防盗门看见高大挺拔的大帅哥穿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在里面走动起居。 “诶,你让我帮你打,那么长一首诗,我当然得问问你拿来干嘛嘛。”王大秀不依不饶。 吴甘棠笑了。“电梯来了,走不走?” 到底是安身立命的工作比揭秘更重要,王大秀踩进电梯。 “哦,泡哥。”电梯门合上那一刹那,王大秀反应过来。 楼道里又只剩下谭杰婕一个人。1402还是死一般沉静。一瞬间,她突然怀疑昨天早晨自己是不是记恍惚了,或许,1402里面根本就没住人?自己遇到的只是一个幻觉? “啊,想帅哥想得有如此白热化吗?我不会病了吧?”谭杰婕背上沁出冷汗来。也不对啊,昨晚不是又碰见了吗?难不成,见到的……是鬼? 卡嗒,一声轻响。沉思的谭杰婕吓得一声尖叫。紧接着是门碰拢的声音。谭杰婕循声侧目,刚才那一声是1402在开门?小惊喜。可是此刻,它又沉默了。并没有帅哥从里面披着朝阳满面阳光地出来。 谭杰婕抬手看了看腕上精致的手表,“算了,还是去那不是人去的地方讨饭吃吧。” 第20章 话音刚落,电梯叮一声响,神一般在14楼停住。王大秀披着一身辉煌的灯光急匆匆钻出来。 “怎么又回来了?” “东西拿掉了。我不是国庆节后要去参加培训吗?我昨晚整理了一份学生信息清单,准备交给接我班的老师,你知道我今年接的是一年级,他们那么小,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特点……” “得得得,我又不接你的班。”谭杰婕一脚踏进电梯,电梯门迅速合上,载着一身长裙的谭杰婕滑向痛苦的深渊。 刚把车停稳,张大主任从隔壁停着的车里钻出来。 谭杰婕一怔,脱口道:“你丫躲车里捉我?” “说什么呀杰婕!”张主任满脸堆笑。“我坐在车里看文件呢!” 审视着张主任那一张努力往上攀援的饼子脸,几颗北斗七星一般的镇静的麻子告诉谭杰婕,她没有计较她昨天的霸王假。 “看什么文件呐!”谭杰婕友好地凑过去。绝口不问昨天教委基教科来检查的事。 让谭杰婕舒心的是,张主任似乎也将昨天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打开手里一份文件,递过来:“喏,区教委下的培训文件。” “哦。”谭杰婕素来与世无争,对官方文件从来不感兴趣。但基于张主任也没再为昨天的事为难她,施恩开口道:“文件精神是什么呀?” “就是下发的培训人员名单。哦,对了,杰婕,上面也有你哦。” 谭杰婕笑起来:“我这样清心寡欲的人,从不追名逐利怎么会有……你说什么?培训人员名单?” 谭杰婕一把抓过文件,文件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她翻来翻去找不到自己的名字,真气瞬间在五腑六脏升腾。 “最后面,最后面,那个‘新入职教师培训名单’里。” 谭杰婕按图索骥,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在最后一个。 “什么?让我去参加新入职教师培训?闯他妈个鬼!我都入职三年了,还让我去参加新入职教师培训!存心整我呢!” “杰婕,可别这样想啊!我告诉你,这培训呀,就是福利……” “福你个头!我不去!” “可是文件规定,教龄三年以内都算是新入职教师……” “告诉你,本姑娘已经参加工作三年了!” “那不是去年你请了一个月的病假嘛,扣出去你三年刚好还差几天。” “请病假也要扣教龄?谁规定的?” “其实吧,谁都知道,你请那一个月假不是生病,”张主任看了谭杰婕一眼,目光变回几分凌厉。“你是出去玩了。” “我没有……”谭杰婕的气焰如同遭遇冷水。 “照片都拍了,还说没有。” “我……”谭杰婕突然想起来,那次为了做海报,她把手机给德育主任挑照片。为了纪念这些美好的日子,她的照片上全都标着时间。“靠!” “那,这么大的事儿,你们也该通知我一声儿,征求征求我的意见吧?就是判死刑也要当面宣布一声儿呢。怎么,我连这点儿政治待遇都没有?” 张主任友好中藏着奸邪地笑道:“通知了呀,给你打电话,你电话关机。” 谭杰婕想起来,昨天为了放放心心偷懒,她确实关过手机。 “那短信呐!短信微信qq都可以的呀!” 张主任又呵呵一笑:“大家伙都想着,你又在生病,既然关机就一定是不想有人打扰的啦!那就不打扰你养病呗,所以,就没再打扰你了。怎么样,身体好了吧?还拉不拉?”张主任的眼睛里泛滥着虚假的母爱。 “拉你个头。”谭杰婕扔下文件,拔腿就走。这个功利的女人,明明是她们作下恶事,却还要拉“大家伙”来垫底,让你想找人施暴报复都找不到对象。 “诶,杰婕,给你的文件你别扔啊!”张主任追上来,把文件往谭杰婕怀里塞。“上面有培训的时间和地点安排呢。可别误了。学校给你调整了课,从下个月开始,你就在那边报到了。记住,千万别迟到和早退,听说管培训的吴主任很严格的。迟到早退旷课都要全区通报。” “我怕她个锤……你说谁?管培训的吴主任?就是那个长着一张铁板脸的吴甘棠?” “对呀,你认识她呀?昨天林主任陪她来学校视查,还是她亲自提的你名字……” “吴甘棠,我与你势不两立。”谭杰婕暗暗咽下一口恶气,转身走去。 “喂,杰婕,你可得记住做好交接。交接好了好安安心心去……” “去你老母!” 谭杰婕带着胸中一股上蹿下跳的真气气势汹汹走上教学楼,却突然不知道往哪儿去了。人都被学校遗弃了,还去办公室个毛。再说了,音乐组那几个妖冶的女人,岂不是要看自己笑话,才不去填她们无聊的牙缝,让她们自个儿嚼蛆去。 她发现自己正站在合唱室门口,偌大的合唱室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光洁可鉴的地板泛着深沉华丽的光芒。一台立式钢琴披着一身进口钢琴漆,孤独地站在角落里。谭杰婕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一袭优雅的白色长裙,心里一阵刺痛。神经病! 她走进去,打开琴盖,一本乐谱从琴顶滑落下来,捡起来一看,《飞来的花瓣》。这不是去年元旦节合唱得奖的曲目吗。她还只说曲谱被她弄丢了,原来被遗弃在了这儿。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琴键上摁起这首曲目的主旋律,屋子里响起清冽的琴声,孤寂而孱弱。梦想已终结,一切都无意义。一滴泪轻垂,摔在白色的键上,被她经过的手指一震,滑进琴键缝里。 “谭杰婕,你原来在这儿!我说怎么找不到你。” 谭杰婕忙一捋双眼,转头一看,是音乐学科组长穆老师。她心里涌起一阵烦躁,脸一横,粗声道:“又什么事?” “明天全区的庆国庆小合唱,我们再练练呐!听说,区长都要来呢!——怎么,你声音不对劲儿,感冒还没好吗?” “唔。”谭杰婕顺水推舟。昨天请假的理由明明是拉肚子,现在又传成感冒了。没有人真正关心她。 第21章 “个天王老子,眼看要表演上,怎么又病了。你等着,我去叫他们过来,咱就在这里练,省得你跑来跑去的。” 等穆老师一走,谭杰婕立刻取出化妆镜收拾旧山河走人。盖上琴盖,她看到琴架上的曲谱,一把抓了塞进包里。 逃也似地跑下楼,却迎面看见穆老师带着几个同事匆匆过来。 “诶,杰婕,我说了就在合唱室里练,你怎么下来了!走走走,快上去。” “我不去了。” “我们最后再练一次,区长都要来呢……” “马屁精!”谭杰婕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参加这次表演了。” 穆老师愣了。“那怎么行!明天就要表演了……” “我感冒没好,浑身没劲,嗓子疼。”谭杰婕一脸死乞白赖的得意。你们不是安排我感冒吗?感冒可比拉肚子恢复得慢多了。 一个参加小合唱的老师嘀咕:“下楼跑得飞快,还说没劲。” 谭杰婕昂了昂下巴,无所畏惧,无问西东。 “哦,既然……你嗓子疼,那也没法儿上场了哈。那杰婕你就回去休息吧。”穆老师说道。 咦?这就同意啦?谭杰婕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小合唱排练了那么久,临阵脱逃,就算是抓得到人来顶坑,也来不及排练。这可是表演的大忌。没想到她随便一张口这么顺利就摞了挑子。真是头脑简单的老女人。谭杰婕看了穆老师一眼,心里暗自好笑。转身没走几步,穆老师追上来拉住她。 “你别出尔反尔,好歹你也是个官儿哈,说话要算数。”谭杰婕忙拿话堵她,脸上是打死我也不去的坚毅。 “这个,我忘了给你。”穆老师摊开手里的东西。 “嘛玩意儿?” “感冒药。我只找到一袋了。这药对嗓子疼特有效,你试试,如果好自己照着去买。” 谭杰婕盯着穆老师的目光闪了一下。她接过药,药湿润润的,粘着穆老师手心的汗。听说女人到了更年期,会乍寒乍热。 穆老师不等她回答,转身向那几个老师走去。 “穆老师,她不参加了,这个节目怎么办?” “没事,我来顶。” “你来?你不是嗓子疼着吗?她刚才明明在撒谎,你听她说话,嗓子哪有什么问题……” 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小,或许根本就是存心说给谭杰婕听。谭杰婕捏了捏手心里的药袋,塑料袋子被她捏得哗哗轻响,像在呻吟。 手机响起来,谭杰婕抓出来一看,妈妈打来的。 “喂,杰婕啊,过两天就放国庆假了,你回来吃饭吧,妈给你做好吃的。”电话那头是谭妈妈一惯的讨好腔调。 “不回。”谭杰婕硬梆梆甩出两个字。 “为什么呀?难道你们学校国庆不放假吗?如果你不想走,我和你爸来看你吧。” “别别别,我……我和朋友约了要出去旅游呐。” “哦,要出去旅游啊。”谭妈妈失望了。又问道:“那哪天走呢?一号回来吃了饭再走嘛。” “一号就要走,机票都定了。” “这么急啊。” “嗯。” “走哪儿呢……” “我上课了。不说了啊。” 谭妈妈手里的电话,顿时变成了忙音。 “她怎么说?”谭爸爸走过来问道。 “说要出去旅游,票都定了。” 夫妇俩无语。 上课铃响起来,谭杰婕蔫不拉叽地往音乐教室走去。既然不练合唱了,也就没有理由不上课了。 来到教室,学生们稀稀拉拉还没到齐。一个男孩儿凑过来,嬉皮笑脸道:“老谭,今天干嘛呢?你看,请假的有点儿多。” 谭杰婕抬头目测了一下,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没来。 “怎么回事啊?” “咳,老谭你是不知道。昨天刚考完月考,这不,有些人考试综合症又犯了,什么头疼的呀拉肚子的呀……” “滚。” “那,我们又自由复习?”男孩儿笑着问。他男子汉大人有大量,不计较老谭的粗犷。 谭杰婕眼珠子一转,诡计涌上心头。“既然有那么多同学因考试太紧张而生病了,那自然就只能上复习课了呗。不然呢?”谭杰婕扬了扬眉,摸出手机。 男孩儿随即转头对教室里的同学宣布:“老谭说了,因生病的人太多,今天就上复习课。大家自由复习上节课学的新歌儿。” “是上上上节课教的了吧?”有人在下面喊。 “随便你们复习哪节课的。”男孩儿回头,见谭杰婕正在点开“去哪儿网”,又问:“老谭,国庆想出去玩啊?” “爱卿可准?”谭杰婕扬起脸,挤出一堆甜蜜的笑容。 “皇上怎么还用这个呀!我告诉你,淘宝里有个飞猪旅行,特价票很便宜哦。” “这个用习惯了。”谭杰婕低下头,手指又飞快地在手机上点起来。见男孩儿不走,不耐烦道:“滚滚滚,快复习去。” 男孩儿快乐地下去了,谭杰婕心浮气躁地选着航班。她发现,不管是哪条线,机票都已经十分紧张,就算是还有,价格也老贵,几乎不打折。再看酒店,五百块钱以下的也几乎没有房间。这个城市那个城市地看了一节课,什么也没定下来。 吴甘棠刚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开门,手机又震动一下。她取出一看,又是宋星南。昨晚他微信汇报行踪,吴甘棠见全是陈述句和感叹句,便没有回复。今天,第一条便是“昨晚好吗?” 又是疑问句了。吴甘棠想。 她打开办公室的门,放下包,用马克咖啡杯接了一杯水,给桌上的小绿萝浇水。宋星南的微信,不急。 米市教委按照教委副主任的级别,给吴甘棠配了单独的办公室,旁边的大格子间里,是她的团队。林峰也在那里。 刚浇完水,林峰拿着手机过来。 “老大……” “以后别这样称呼。这是机关单位。” 林峰一愣,随即明白。以前在学院里,大家多少随便些,现在教委机关里办公,机关大院儿里人来人往办事的人多,搞得太江湖显得异类。 “吴主任,”林峰有错立改。“刚才研究院的宋副院长打电话来,问他的课安排在什么时候。” “宋星南吗?他有什么课?” 第22章 “他说,你以前和他约了给培训者上一次课。当时只约了课,没约时间地点。” 吴甘棠想起来。今年五月,培训项目宣布启动工作会上,她碰到也是来开会的宋星南。宋星南十分热情地祝贺她,大肆称赞吴甘棠他们的项目做得好。吴甘棠出于礼貌随口说了一句还请宋专家多多指导。宋星南就说他最近研究出一套新的培训模式,正想找个点试验试验。当时吴甘棠对他的新模式有些感兴趣,便说合适的时候请他来讲一讲他的新模式。没想到,他就顺竿子爬上来了。 “有这回事。”吴甘棠说。 “那怎么办?” 既然问来了,也没必要往外推。且,工作需要不断创新,看看他的新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还是可以的。 “那你就回复宋副院长,请他明天上午来给我们讲一讲他最新的研究成果。” “明天上午?”林峰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明天上午。明天是节前最后一天,大家反正也不那么忙了,听宋副院长讲讲,看有没有什么新启发,正好利用国庆假再修改修改方案。” “可是大家都一切就绪了。吴主任,你也是非常专业的了,你应该知道,像这样的大型项目,多个子项目一起启动,准备工作千头万绪,如果临时又改,将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很复杂的。” 看样子,林峰不太愿意接受这一场问来的讲座。或许,他对宋星南的印象不太好? “林峰,你这样想就错了。什么事都是发展和变化的,培训工作更是这样。我们要做最完善的准备,但也随时要做好调整的准备。比如,哪个专家有了突发情况,不能来上课,你能说不调整吗?” “那是另外一回事。” “一回事。都是理念的问题。”吴甘棠冷冷地看着林峰。 林峰看了吴甘棠一会儿,道:“好吧。” 林峰出去,吴甘棠看着绿萝出了神。她在想,自己刚才的决定是徇私呢?还是为公?要说是为公,当然是很站得住脚的。他是评审专家,和他多交往对学院的发展是有利的,对培训团队的专业提升也是有利的。可是,她心里清楚,刚才的决定,多少掺杂了那么一点点私念。什么念头呢?她一时想不清楚。 她拿起手机,回复道:“很好。” 过了一会儿,微信又进来。又是宋星南。“刚才林助理给我打了电话约明天上午讲课。终于可以见到你了。” 吴甘棠心里有些异样在涌动。她盯着绿萝看了看,一改不回复陈述句的习惯,回了两个字:“欢迎。” 小学放学早。王大秀把那一群整日惹事生非的小东西送出校门,顿觉松快。随之而来的,却是焦虑。今天一天,周斌没有任何消息。王大秀这一回深刻地体会到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这句话的含义。原以为说两句软话,烧一顿好吃的晚饭,再献身一回,就可以哄回老公的心,她发现自己太天真了。周斌不但不愿意和好,还提出了离婚——简直是平生最大的耻辱。 她不想离婚。 今天周斌没有任何联系,没有来逼债似地逼离,她忐忑的心一整天都忐忑着。她甚至不敢再去招惹他,怕一招惹,又惹来什么更吓人的消息。 她不想回家。 她想找个地方哭一场,可周围都是人,还是熟人。她不但不能哭,还得装笑脸。那股悲凉压抑着她,她急切地想释放出来。可是她连回家去躲着哭的耐心都没有,坐公交车太漫长,网约车出租车又舍不得打。她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不出所料,不到十分钟,同事们便纷纷离去,快快乐乐地与家人团聚去了,她终于迎来自由新天地。 一个人的痛哭是爽快的,还有公用的餐巾纸。正哭得酣畅淋漓,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进来,她连忙戛然而止,抹一把眼泪鼻涕,抓起一支笔一个学生作业本,装作在批改作业。舒缓自如的动作宛如闲庭散步。 进来的是一个同事,东西拿掉了回来取,见王大秀坐那儿,随口问了一句“还不走啊”,王大秀不敢抬头,怕一抬头自己的红鼻头泪眼睛泄露军机,便低着头“唔”了一声。其实,同事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就会发现王大秀手里的作业本是批改过的。幸好那同事回家心切,并没发现王大秀的异样。于是,王大秀又逃过一劫。 如同被吵醒的瞌睡,一旦被打断便无法再入睡。同事走后,王大秀却没了哭意,悲伤也减少了许多。然而,事情还在那儿,并没有像她的情绪一样发生好转。女人,只有当情绪得到有效释放,理智才能回来。哭肿了双眼的王大秀瞪着面前一大堆子虚乌有的作业,突然想到:我不能劝回他,难道他妈都不行吗?曲线救国也是救呀! 濒临绝境的悬崖又恢复朝气勃勃的生机。王大秀激动万分,操起电话就拨。可是,在翻出周母号码的那一瞬间,她停下了。她与周母素来不和。周母一直认为,周斌之所以一到法院工作交回家的钱就锐减,就是因为娶了王大秀这个克婆妇。所以,周母从不放过每一个刻薄儿媳的机会。此刻,就这样冒然给老太婆打电话,别说去劝儿子,怕是连电话都不会接她的。 可是,你再怎么不喜欢我,总不希望看着儿子家庭破裂吧? 王大秀手一抖,那串号码便拨了出去。当她发现的时候,电话里已经传来喂喂喂的招呼声。接了!老太婆竟然接电话了! “妈,是我。”王大秀惊喜中带着怯弱。 “啥子事?”一如既往地冷硬。 “我……我想着天凉了,你要多加两件衣裳。”一阵凉风刺激了王大秀的灵感,来挽救她的婆媳关系。 “我晓得。” “呃……我给你和爸爸买了两件衣裳,等放假给你们带回来。” “你还晓得过节哈。”电话那头的话虽然还硬梆梆的,可语气松缓了。“那你们好久回来嘛?” “呃……后天……吧。” “要得嘛。那我明天把鸡杀起。” 放下电话,王大秀脑子发晕。刚才太紧张了。 难怪周母要接电话,原来是快过节了,按惯例,过节时儿女都要回老家,也要拿钱物给老人。国庆节也是节嘛。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王大秀的情绪又好一点。看来事情有松动了。只要老太婆肯出面,事情就没到绝境。 第23章 “糟糕!买衣服!”王大秀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原本是随口一句表示关心的话,却话赶话欠了她们两件衣裳。以往都是周斌自己给他父母钱财,这一回,话都说出去了,不得不出一回血了。好吧,折财免灾星。 心里一活泛,王大秀又有了精神。她看了看时间,还来得及,便一个电话打过去,邀谭杰婕逛街街。 “不去。”简单粗暴有力度地拒绝。 “为什么?” “你管不着。” “哦……” “诶诶诶,等等等等等等……”谭杰婕又大喊。“你有没有学生家长在机场工作的?” “机场啊……有啊。有一个。” “太好了!爱死你!”紧接着,王大秀听见谭杰婕那边传来mmm……的亲热声。 “怎么啦?你想让我给你介绍男朋友?机场的工作好是好,可人家都结了婚了,孩子都有了。” “我去!我谭姑娘就如此不堪,要泼着赖着抢别人老公?” “你不是喜欢……” “你给你那家长打个电话,让他给我弄张打折的飞机票,不管哪个地方都行!” “国内国外的都可以吗……诶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出去呀……” “少啰嗦!快给我打电话。国外就不必了,国内的都行。” 一会儿,电话回来了。“给你弄到一张。”王大秀的声音里满是兴奋。 “好呀!大秀你真棒!”又是一阵mmm……“是去哪儿的呀?” “好像是……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就是那个生产羊绒衫的鄂尔多斯?”谭杰婕声音里兴奋陡降。 “可能是吧。” “王大姐,怎么给我选那儿呐!我又不做生意,去那儿干嘛?我可是出去度假呢!度假懂不懂?” “你,你不是说随便哪个地方都可以的嘛。那位家长说正好有一张鄂尔多斯的退票打五折,我一听,多划算呐,就给你要了。” “不要不要不要……你再让他选选,丽江啊,上海啊,海南啊,桂林啊什么的都行,快快快,快滚去给我换了。火速!” 火速。 电话滚回来了。 “换不了了,单都下了。”王大秀闷闷道。 “什么?我身份证号都还没给呢,怎么就下单了!” “我也问了,他们说他们是内部员工,可以先号下来。” “那让他号回去!” “他说不行了。我说你就别换了杰婕,五折呢,国庆黄金周,要不是我们有这位家长,你买得到五折机票?” “我靠!你以为是抢地摊儿货呢!用不用得着都抢了再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只要能逃脱魔爪……什么时候的票?” “一号的。”王大秀的声音里有一种事端终于摆平的松快。 “几点?” “呃……好像是凌晨两点。” “我靠!难怪五折。”谭杰婕叹了口气。“好吧,就由本姑娘来拉开今年黄金周的旅游大幕。” “既然你现在空了,那就陪我去买衣服吧?” “不去!”谭杰婕再次果然拒绝。 “还怎么嘛。” “你好手好脚的,又不是花不来钱,我才不去浪费时间和精力。” “你帮我参谋参谋呗。” “我还要在网上选酒店呢。再说了,你逛那些老女人的打折货,我也逛不来。” 是哦,谭杰婕家里有钱,从来不屑于逛这些便宜货的。 “可你刚才不也找我买打折机票嘛。” “早晓得是那个鬼地方,我才不找你!打折把自己打翻了船!” “你怎能过河拆……” 电话断了。 “自己逛就自己逛。我不相信我拿着钱他还不卖我东西了!”王大秀赌气安慰自己。不过,她心里还是不怎么有底。钱她是花得来,可她不擅长讲价。以前买衣服,小时候是妈妈给她买,长大了跟着同学屁股后头买,工作以后跟着同事买。撞衫是她的穿衣特点。讲价那可不是人人都能行的,必须要红得来脸,服得了软,演得了戏,忍得住爱。 王大秀在校门口的整容镜前照了照,今天中午新换的胶带很争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掉下来。她拉了拉,还十分稳固。一抬头,看见镜子上血红的“整容镜”三个字,再看看镜中悲惨的容颜,暮色中的她安突感背心冰凉。怎么就像是殡仪馆用的镜子的赶脚…… 鸡皮疙瘩紧急集合,头皮发麻。她看了看身后的校园,空无一人。她哇一声尖叫,冲出校门。一个正在偷用学校的电煮晚饭的保安啪地关掉大功率的电磁炉,贼头贼脑探出头来,没看到人,心有余悸地嘀咕道:“哪个哟……” 好在商场充满消费陷井的灯光是温暖的,迅速驱散了王大秀心中的恐惧,理智又姗姗回来,提醒王大秀捂紧口袋。一进门,商场里一片提前开始过节的欢乐气氛扑面而来。热烈而欢快的音乐、大红醒目的打折标签溢满整个商场,刺激着人们的听觉和视觉,刺激着正常人的热血,到了沸点就下手买买买。然而,掉入商场陷井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人在闲逛。形式大于内容。 人们都网购去了。王大秀也会网购。但她网络段位实在不高。买过几次,都是冲着低廉的价格去的,货到手后发觉根本没法穿,质量差得没人品不说,大小又不合适,勉强穿一回吧,一下水缩成了变形金钢。买到便宜货的兴奋被滥消费的打击教育得心智失常。再说了,网购也来不及了,后天就要去见他们呢。你总不能说妈你先帮我劝劝你儿子衣裳回头我再给你们。亲情可不能赊账。 好吧,什么事都有第一回。人总是要长大的。 商场门口停着几辆花车,挂着一折两折的大红标签。王大秀心里直痒痒。一折呢,多划算呐!——稳住!你忘了在网上贪便宜的悲惨结局了吗?再说了,你是有收入的人!送婆婆的礼物怎能送这样的背时货?! 在花车女导购热情的招呼声中,王大秀充耳不闻,装作傲慢地离去。上二楼才是正途。 她转了一圈,发现二楼全是卖年轻妹妹的。转了一圈,终点又回到起点,抬头一看,三楼才是成熟女装。 三楼除了导购,没有一个顾客,鬼都打得死人,冷清的气象和四周弥漫的音乐形成强烈反差,打折的商标凄凄惨惨戚戚,述说着它们悲惨的身世。王大秀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深刻地可怜起站得笔直的导购来。 第24章 可是,在三楼转了一圈,王大秀又发现,真正值得同情的还是她自己。每一件衣裳都贵得死人!连一件小吊带,打完折都要四五佰。抢人呐! “难怪没人逛,原来商场是土匪窝!你贵,我婆婆还不穿呢!”王大秀小心翼翼放下昂贵的吊带,愤愤然腹诽。 放眼一派曲高和寡逼格的商场,王大秀感觉肌无力。“还是去下面的花车看看吧。” 好在花车女郎胸怀宽广不计前嫌。当王大秀重新回到花车跟前时,她们一涌而上,招呼声此起彼伏,犹如一阵阵悦耳的波浪。 王大秀往一个花车凑过去,抓起一件衣裳一看,又是少淑装。 “这个……没有年纪大一点儿的穿的吗?”王大秀四顾。每一辆花车上的东西都十分鲜艳,看起来都不像是公公婆婆的菜。 被实体商场的萧条恐吓得过久的导购员以为是王大秀给自己买衣裳。确实,王大秀看起来也要比她的实际年龄显成熟一些。导购员顺手抓起一件,热情进谏道:“这就是年纪大一点儿女士穿的呀!” 王大秀接过来一看,一条粉嫩得像奶油一般的蛋糕裙。 不等王大秀质疑,导购帮她解疑:“你看,这裙子多可爱呀!年纪大一点儿穿上,可减龄啦!再配上这件小熊衬衫,美爆啦!”王大秀想说她说的年纪大一点儿的指的是五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太,可导购生怕这条好不容易等来的鱼滑走了,不等王大秀解释,打机关枪一般来给王大秀洗脑:“我可告诉你大姐,不要再把自己打扮得跟个老太婆似的,心态决定心脏。你只有把自己打扮得年轻了,才能真正变得年轻。这可是健康的第一步。你看,这条裙子还有这件衬衫,多好的质量啊,要不是国庆节,谁会打这个折扣啊……” “可是,我是买给我婆婆穿的呀!” 导购登时愣住。“你说……你奶奶?” 呃。这惯性也太大了…… “不是。我买给我婆婆,我老公的妈妈!” 一秒。两秒。三…… “呀呀呀,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位中国好儿媳呀!现在像你这样的儿媳可是不多见啦!不瞒你说,我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给我婆婆买过一根纱!”为了做成一笔生意,连家底都交了。 “谢谢你的鼓励。可是,我对这个服饰文化没什么研究,我猜,这些个不适合我婆婆穿的吧?” “呃……那也得看你婆婆平时是什么样的穿衣风格……”导购还舍不得放弃,嘴里应付着,一双鸡爪似的手在面前的花车里翻来翻去,企图找出一件适合王大秀婆婆穿衣风格的东西。 “我看你这车里的好像都是二楼里的东西。” “这件!这件合适!特减龄……” 王大秀牵开来一看,一件t恤衫。颜色倒是比较沉稳,可胸前的交叉领子看起来貌似很低。“这个……” “没问题!别以为老女人就不是女人,她们也有展现的欲望哦” 王大秀皱起眉头。 “……呃,实在不喜欢露呢,也可以……”导购的手突然伸到隔壁台花车里翻起来。突然,她抓起一样黑不溜秋的东西,“还可以加一件这个呀!加上这个就不露啦!” “什么呀,这是。”王大秀接过来,左翻右翻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抹胸呀!你婆婆不是比较保守吗?在t恤里面加上件这个,就不露点啦!”导购一脸解决了大难题的喜色。理想很丰满。不但解决了t恤暴露的问题,还可以多卖一样东西出去。 “露是不露了……可是……”王大秀极力地运用她贫乏的想象,想象着婆婆穿着这两样东西的模样。“可以吗……” “可——以!”见王大秀犹豫,导购又施以利益诱惑:“两件加起来才三百多!这原价是……” “什么!这两样都要三百多!” “你看,这质量多好呀,品牌也是……” 旁边一个打扮得体的老妇走到一辆卖鞋的花车上,抓起一只鞋问:“这中老年鞋,几折?” “五折。”另外的导购热情地回答。 中老年鞋呀……王大秀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往那边凑。 “哎……”王大秀的导购喊。但是,王大秀像着了魔一般飘了过去。 “你们这辆车干嘛要五折呀?她那辆的东西都才一折。” “这位大姐,”卖鞋的导购看了看王大秀,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如何称呼,她看起来比中老年貌似年轻点儿,比中老年的女儿又老些。“这可不一样。我们这个品牌的鞋,平时可是不打折的。” 旁边的老妇拿起一只鞋,道:“这款的35码,你给我挑一双试试。” “这一款,好吗?”王大秀抓过老妇手里的鞋,看了看尺码,36的。 “好啊!”导购道。“这一款我们好卖得很,可只剩下两双了,一双36,一双35。”也就是说,老妇买了35那双,就只剩下这一双36的了。 王大秀心里敲起了鼓。要不就这双?她又担心周母穿着不合脚,想打个电话问问。手刚碰到电话,一对年轻人走过来,女的抓起王大秀放下的那只鞋,问:“这双几码的?”说着就翻起来看尺码。 王大秀一惊,伸手夺鞋:“对不起,这双我在看。” 女子灵活地绕过王大秀的手。“只要你没买,谁都可以看。咦,老公,这正好是36的呢,妈穿正合适……” “我可能就要买了!”王大抓回来。“我正打电话问尺码呢!” “既然还没问尺码,说明你就还不一定买呀!” 导购找到35的尺码,对老妇道:“我想起来了,这一款是特推款,还可以折上再9折呢!” “我要了!”王大秀神色严肃地宣布。她一双割过稻谷的劳动人民的手狠狠地抓住那只鞋,郑重宣布:“这双鞋我要了!” 众人皆惊。最先回醒过来的导购忙笑道:“看不出来,这位大姐还是个爽快人儿!”刚才,王大秀在少淑装花车面前时,她没少撇嘴挤眉。当然,作为资深导购,她明白,人是有多面性的。 由于王大秀用她的英明果断变成了卖鞋导购的上帝,她便临时享受了一回上帝的优厚待遇。得知王大秀还想再给公公买一双时,导购的脸快笑烂了。年轻夫妇自然是顾不上了,老妇也暂时靠边站一会儿,在导购的热情推荐下,根据王大秀对公公身高的模糊表述,又挑了一双。在王大秀犹豫并佯装观察的空隙,导购又不失时机地“想起来”这一款也是折上9折。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不买就亏大了。 且不说打折上占便宜,就从这两双鞋本身的价值来看,它们可是负载着挽救一门婚姻的利器。必须买! 第25章 教委机关下班铃快响起来的时候,林峰到吴甘棠办公室:“吴主任,接到宋副院长电话,说他马上到了。” “不是明天上午的课吗?怎么今晚就来?” “他说他今天上午在邻近区县上课,就不回去了,直接过来,免得明天早晨赶过来堵车。” 米市的交通和别的城市一样,上班高峰都要命的堵。宋副院长的顾虑也不无道理。 “那要安排接待餐吗?”林峰问。 “安排。” “那安排哪些人作陪?” 吴甘棠想了想,道:“我一个人陪吧。”见林峰眼里有惊诧之色,又道:“按新规定,三位以下来客,只能一人作陪。既然宋副院长来了,我不出面也不好。”言下之意,其他人作陪不合适。宋星南再怎么说是副院长,又是评审专家,理应由吴甘棠亲自作陪。 林峰想说,你孤男寡女方便吗要不我也来吧,但转念又想,她是女人嘛,钢板一块。于是,他只说:“好,那我去定餐。”转身的一瞬,林峰看见,吴甘棠的脸略有些红。林峰奇怪:她的脸也会发红? 林峰一走,吴甘棠忙捂住自己的脸。太露尬了!不知道林峰看见没有。不过,这实在不太像自己的风格。单独陪同异性专家吃饭的事,她不是没干过,年轻有为的,白发苍苍的,都有。但那时候,她还很年轻,没想这么多,只捋起袖子想干出点儿成绩,一顿饭不但吃得君子坦荡荡,还吃出了彼此间的革命感情,多年下来,积累了不少人脉。 但这一次,似乎跟以往有点儿不同。她似乎有点儿私心,不再那么心无杂念内心坦荡。唉,铁女人也bb。什么样的私心呢?有一段共处,不,单独共处的时光?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加快了工作的速度。第一次单独陪宋院长吃饭,不能迟到。 话说谭杰婕一直窝在她的小窝里,翻了一晚上的手机,还算是略有成效,抢到了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酒店。当务之急一搞定,谭杰婕又饱暖思**。不对,还没吃晚饭呢。饿了。她取出一袋方面便泡上。就在这时候,她听到外面的电梯叮一声轻响。 好兴奋!光速跑到门边,躲在猫眼后面一看,果然是1402的主儿回来了。大概是累了,看起来身形略有些佝偻。当然,帅哥什么时候都是帅哥,也有可能人家并没佝偻,只不过是猫眼儿把刘宇扯得变了形,可谭杰婕还是陶醉于他的帅。藕,温暖得让人叫春的的帅。 机会来了!欧耶! 谭杰婕冲到梳妆镜前,以男性的眼光迅速检查自己的妆容。太糟糕!眼线不知什么时候弄花了,下眼睑一片熊猫黑。她用一根棉签仔细地清洗,由于过于心急,手一歪,差点儿没把她眼珠子戳破。一番龇牙咧嘴,黑晕倒是清除了,眼睑下面又一片肤色黄,与一张美白脸极不相符。她干脆取来卸妆液,洗了脸,重新化了个妆。化到眼部时,她突然想起新近流行的一种妆容,传说这种妆容使人看起来楚楚可怜。女人永远是男人的软肋。楚楚可怜是最好的筹码。于是,她操起点斑笔,在两个内眼睑各点了一个小白点。端详一下下,嗯……看起来是要可怜些…… 变脸完毕,谭杰婕对着镜子扭了扭腰身,白色的长裙还是“你值得拥有”的诱惑指数。她叉开手指梳了梳头发,让它们带着蓬勃的空气感……披挂妥当。 谭杰婕施施然走出家门,四顾,楼道无人。正好作案。 1402屋里响起矜持的敲门声。 已经换上家居服的刘宇侧耳听了听,本能地判断了一下敲门声,嗯……不像是那些人。来到门边,翻开猫眼儿,看见是谭杰婕,便打开门。 “哈喽,刘老师。”这一声招呼既风情,又稳重。 谭杰婕极力控制着自己澎湃的内心。果然不出所料,他穿家居服的模样也是如此的帅帅帅!浑身上下成熟中透露着温暖,温暖中泄露着野性。她仿佛看见他衣袖底下鼓鼓如花蕾的肱二头肌。 “什么事?”刘宇冷冷吐出三个字。 切,这也太不解风情了嘛。没看见人家的楚楚可怜嘛…… “刘老师,我正泡面吃呢,发现家里没醋了。”谭杰婕举起一个空瓶子来,在刘宇面前晃了晃。“想跟你借点儿。” 刘宇瞄了一眼瓶子,道:“这不是酱油瓶吗?” 谭杰婕一看,果然拿错了。惊愕之后,笑道:“那就借酱油吧。” 刘宇顺手从门口的鞋柜上拎过一瓶子,“你还是借醋吧,我怕你咸。” 谭杰婕一看,一瓶崭新没开封的醋。 “咦,你知道我要来借醋?还特意准备着啊!”谭杰婕夸大惊奇的语调。 刘宇的嘴角勾了勾,算作了笑了笑,道:“正好买了一瓶回来,忘了放进去。” “原来,刘老师也喜欢吃醋啊……”谭杰婕眨了眨眼睛。 “你刚睡了觉吧?”刘帅哥问。 谭杰婕大惊。难道新化的妆如此失败,一眼就被看破了?她一手捂住脸,手指摩梭皮肤。“有睡痕?刚才怎么没看见啊……” “呃,”刘宇顿了顿,欲语还休。“你眼角有眼屎。上班时间躲家里睡觉,别让人抓住证据。你们老师应该管得挺严的吧。” 谭杰婕登时气绝。我靠!大叔就是大叔,果然有代沟。 刘宇见谭杰婕可怜楚楚不说话,以为她上班时间睡觉被戳破不好意思,便想关门逃尬。 “慢着。”谭杰婕一只拖鞋卡住门,转动着一双福尔摩斯的慧眼,道:“你不是老师?”耳聪目明的她听是分明,刚才他说你们老师…… 刘宇一愣,随即看了看门外。不自然地笑了笑,一声失陪,关了门。 谭杰婕提裙款款回屋。 一关上门,欢喜得跳。“我说嘛,怎么一个老师开得起大奔!果然不是老师!不是老师!不是老师!耶!”她举起醋瓶子,做了一个自由女神姿势。 原来还因为他是老师,心中略有忧桑。不想他竟然不是老师。太完美了! 然而,他既然不是老师,干嘛又住在有桃园里? 呃……想不明白。管他呢!吴甘棠不也不是老师却同样住在有桃园吗?还霸占着两居室的套房。这是他和她的缘分。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 第26章 夜风温柔。吴甘棠接到风尘仆仆的宋星南的时候,只觉得宋星南的笑容风尘而不仆仆。她以前也讲过一整天的课,累得快要趴下。她暗自惊讶这人,明明才从一个战场奔袭过来,却不见一丁点儿疲惫,反而精神抖擞,满面含春。 “等久了,甘棠。”宋星南笑道。 吴甘棠心中略略一颤。他从来都叫她吴主任,现在却叫甘棠。虽然在外面也有很多人叫她甘棠,可他这一声有些异样。或许……想多了。 “想吃辣的还是不辣的?”吴甘棠看了宋星南一眼,目光立刻躲开。嘴里却故作轻松:“给大专家两个选择:如果想吃清淡的,就吃山珍煲,如果想吃辣的,我知道有一家江湖菜……” “山珍煲吧。”宋星南干脆地回答。“我知道一家山缘山珍,还不错。” 吴甘棠去过那儿,知道那里消费不低。到了一看,乖乖,几时趁她不知,竟然重新装修了,看起来更有档次,更摄穷人心魂。 经历过经济萧条,不少餐厅发生了两极分化,有的餐厅死了,有的餐厅还活着。活着的想挣扎着活下去,便以重新装修来吸引客人,但装修花费不小,便提高菜品价格和服务档次。山缘山珍属于后者。看着来去彬彬有礼的服务员谨慎地来来去去,吴甘棠暗想,今晚肯定是要突破接待规定的上限了。那就私人请这一餐吧。 宋星南一到餐厅就直奔洗手间,吴甘棠坐下来点菜。刚把点好的菜单交服务员手里,宋星南回来了,一边进来一边说:“你们这里好像新出了一道什么养生羹,味道还不错。” 服务员忙积极地指给吴甘棠看新品菜。吴甘棠一看,一例两百多。光是两例汤就超过文件规定了。 “好,那就加两份。”吴甘棠道。 接下来,举手投足和言谈笑容便显得有些索然,脑子里老跳动着那例汤的绯红的价格,梗在喉头,像一根鱼刺。例汤上来了,色香仿佛确实不错。 “哎呀,甘棠啊,你不知道,”宋星南殷勤地给吴甘棠揭开盅盖,用手拭了拭温度。“这汤的营养特别好。我亲自看过他们的配方,还亲自去厨房查验过他们的食材,真心良心商家啊。多吃!你一定要多吃!小心还有一点点烫。” 看着袅袅腾着热气的汤,吴甘棠笑笑,点点头。 “别光点头啊,喝啊。”宋星南指着汤盅,笑道:“今晚这餐我来请客,等会儿你别和我争。来的路上,我就想着来这家餐厅,请你喝这汤呢。不想你也想到这一家了,真是心有灵犀。”他的眸子里,滚动着流光溢彩。 吴甘棠心里一暖,刚才的梗软了些。她舀起一勺,抿了抿,道:“果然好味道。不过,今天你是贵客,这一餐怎么说也不能让你来买单的。” “也行。”宋星南爽快地答道。“下次,下次我请你。” 吴甘棠又笑笑。没想到,他的抢单不过是虚晃一招。那个梗又回来,卡在喉头里。吴甘棠在意的不是钱。她知道,在这些整日走南闯北的专家里,有一些人喜欢借讲课的机会,吃喝玩乐。她从心底看不上这类专家。以前和宋星南接触不多,是在上次的工作会上才加了微信,所以并不十分了解。难道他是这类人?一时,吴甘棠觉得喝在嘴里的汤便有些发腻。 转念又一想,在形形色色的专家中,也有一类学术发达头脑简单的。或许他只是个豪爽简单的人。刚才他不也提出他来买单吗?这样想着,心里又略微通畅一些。 买单的时候,宋星南没和吴甘棠抢单。付完账,宋星南说天气这么好,我陪你散散步吧。吴甘棠心中有那么一丝丝萌动,但最后还是拒绝:“你辛苦了一整天了,明天还要受累,就不散步了吧。我送你回酒店。” 吴甘棠将宋星南送到酒店电梯口,止步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明天早晨我的助手会来接你。” 宋星南也颇有专家风范,笑道:“如果是在家里,就请吴主任上去坐坐。但这是酒店,我就不为难你了。感谢你的盛情款待。明天见。” “明天见。”吴甘棠笑吟吟道。她发觉,她还是比较习惯宋星南称呼她吴主任。他太过热情,她反而不自然,会自然而然地抵挡和逃避。她也不想费尽心思地去琢磨他是不是真心想请她吃饭。果然是恋爱绝缘体。吴甘棠自嘲。 驶车进入有桃园小区大门的时候,门卫久久不来开门。吴甘棠怕惊扰了附近楼栋的邻居,没按喇叭,在门外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门卫才发现吴甘棠的车,过来摁开横杆,解释道:“不好意思吴老师,有几个人缠着要见一个业主,却又不知道人家住哪一栋。我讲规矩不放他们进去,他们就和我吵闹。耽误你了。” “你这样做是对的。他再吵,你就打110。” “谢谢吴老师的理解。对了,他们找的就是你们1栋14楼的刘老师。” “刘老师?哪个刘老师?哦,刘宇?”吴甘棠迅速反应过来。门卫保安并不十分清楚小区里每位住户的底细,他们以为小区里全都住的是老师。 “对对对,就是他。也不知道他一个老师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人……” 吴甘棠进门的时候,侧目看了看门卫室。灯光下,果然有两三个人,面目凶狠的样子。 凑巧,出电梯的时候,吴甘棠正好碰到刘宇进电梯。他穿着一身儿干净清爽的家居服,手里拎着一袋垃圾正要去楼下扔。见到吴甘棠,点点头算是打招呼。吴甘棠想起门卫室那几张来者不善的脸,便特意多看了一眼刘宇。面色平静,无恙无虑的样子。不像惹了什么麻烦呀。也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人。 电梯门合上,将刘宇和对刘宇的猜测扔在脑后。吴甘棠边走边掏钥匙开门。1403的门却嘎吱开了,谭杰婕拎着一个瓶子出来,见了吴甘棠,眼珠一棱,甩个白眼儿,算是打招呼,身姿袅娜地去敲1402的门。 第27章 “扔垃圾去了。”吴甘棠说。 原本不想理会吴甘棠的谭杰婕鉴于吴甘棠提供了有用信息,施恩开口道:“国庆节准备怎么嗨?” “还没想。可能回家吧。”有桃园不是吴甘棠的家,这只是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处。说了这句话之后,一个念头浮上来:回哪个家呢?主城还是回平县?好久没回去过了,要不要回去看看…… “唉,那个该死的王大秀,给我弄一张去鄂尔多斯的机票!我真是遇得到!” “出去旅游啊,好啊。”吴甘棠甩下一句,打开门,进去。她不想和谭杰婕过多交往。当然,这只是她不再理会谭杰婕的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由于谭杰婕提到国庆怎样度假的问题,她的心里又开始烦躁起来。 刘宇没有辜负谭姑娘,不一会儿就回来了。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里面的刘宇脸色一震,显然被立在门外守株待兔的谭杰婕吓了一跳。 “要出去啊。”刘宇有气无力问了一句,却完全没有等待答案的诚意,低头侧身越过谭杰婕往1402去。 但是,这有气无力,对谭杰婕来说,却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等你啊。” “唔。什么?等我?”刘宇回头。眉头紧锁,不是谭杰婕期待的像一朵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但谭杰婕不介意。帅哥嘛,肿么会像个小姑娘似的,自然要摆些谱啦。大喇喇才像男人嘛。 “是啊,还你的醋瓶子。”谭杰婕s了身子,一脸娇羞。眼角的白点儿已经洗干净了。 “哦,不必了。你用吧。”刘宇掏出钥匙。 “那怎么行!”谭杰婕跟过去。 “真不必了……” “有借有还,再借才不难嘛!诶,你这醋可真好吃,哪儿买的呀?”谭杰婕凌波微步,眨眼晃到刘宇和门之间,拦住他问道。 “我都说了不用还了!你还跟着我干嘛!”刘宇突然拔高了声音,河东狮吼。 谭杰婕倏地愣在原地,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起……”刘宇说道。这时,他兜里的电话振动起来。“我接个电话。”说着,他背过身去接电话。 “……唔……唔,唔。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你让他们别闹了,我这就出来。”收起电话,刘宇返身又向电梯走去。他似乎忘了身后的谭杰婕,等电梯的空儿,一直低着头想事。直到进了电梯,按楼层时才看见惊忤在原地的谭杰婕,歉意地勾了勾嘴角,道:“真不用还了。回去吧,夜凉。” 电梯门合上。刘宇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谭杰婕突然觉得鼻子发酸。醋虽然没有还成,更没有进到他的屋子里去看个究竟。可他却对她表达了无微不至的关心。“回去吧夜凉”好有爱的五个字…… 她张大嘴,屏住气,想积蓄个喷嚏来缓解,喷嚏没打出来,欲嚏泪先流。她索性大声哭起来。 哭得正嗨,1404的门开了,吴甘棠抄了手倚在门口,冷眼问:“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谭杰婕一抹泪眼,头一昂:“想爹了,不可以啊!”说完,一昂头,提了裙子回1403。 吴甘棠正要伸手关门回屋,王大秀从电梯里蹦出来。 “啊,你们都在啊!快来看我买的鞋好不好。” “你买的能有好货?八成又是狗不理。”谭杰婕不屑道,人却转回来。 王大秀手忙脚乱地从盒子里取出两双鞋,高高地拎在手里兴奋地问:“杰婕,吴老师,你们看,我在商场里买的,折上折,名牌呢!”她拎鞋的手晃了晃,很是炫耀。 “挺好的。”吴甘棠浅笑。 “什么名牌!我看就是有名字的牌子吧。平均一双不超过二百。”谭杰婕伸出两根手指,晃动着手指宣判道。 “别小看人呐!本来打完折这双女式的要二百六十三,这双男式的要二百五十八,我和她们软磨硬泡一晚上,中途还差点儿被一对年轻人抢去,好不容易她们才答应两双五百卖给我。怎么样,我是不是很会讲价?” 看着王大秀兴奋得满面红光,吴甘棠不忍说破,只笑。 谭杰婕白了眼道:“会讲价,你简直太会讲价了!一对二百五。” 呃…… 吴甘棠再也忍不住,失口笑起来。心里的烦躁又褪去一点。 王大秀反应过来,急道:“可不要乱说!这是买给周斌爹妈的。” “什么?你给那一对儿老凤凰买鞋?!”谭杰婕拔高了声音。 “是啊。这不是过节了嘛……” “他儿子打得你喊爹叫妈,你还给他爹妈买鞋?” 王大秀摸了摸脸上新换的创可贴,嗫嚅道:“我想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我……” “气死我了!简直就是一堆烂泥!懒得管你!”谭杰婕转身进屋啪地关上门。 王大秀一脸懵尬转向吴甘棠,吴甘棠冲她做了个“你的事情你作主”的表情。 “吴老师,我想着到底是一家人……” 吴甘棠无奈地耸耸肩,表示对谭杰婕的不满无能力为。 电梯门滑开,刘宇手揣在兜里从电梯里出来。王大秀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托了鞋奔过去:“刘老师,刘老师,你说我该不该花这笔钱……” “不要和我说钱!”刘宇硬梆梆甩出一句。 王大秀和吴甘棠二人皆惊。她们这才发现,刘宇铁青着一张脸。吴甘棠突然想起门卫室里的那几个人。 1403的门哗啦打开,谭杰婕探出头,一脸欢喜道:“回来啦?那瓶醋我就占为……”谭杰婕陡然发现气氛不对,审视三人,最后目光锁定到吴甘棠身上,恶道:“你欺负他了?” “我?”吴甘棠撇撇嘴,“我有这个本事?” “你?”谭杰婕目光转到王大秀身上。 “我……我不过就请教他一个问题……” “对不起。”刘宇垂头定了定神,再抬起头来,又是一脸平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无关。”说完,侧身越过王大秀,开门,进屋,关门。 你们,与你们无关。自然也包括谭杰婕。 吴甘棠见风向不对,道一声晚安也缩回屋里。留下王大秀和谭杰婕二人。 “杰婕,我真的什么都没做……”王大秀蹲下收拾鞋盒,低头怯生生道。 谭杰婕不作声,不解地盯着1402的门。王大秀伺机悄悄逃回1401。 谭杰婕回到屋里,满腹疑虑。看起来一向成熟稳重的他原来也有烦躁的时候。 第28章 她想起来,家里的厂破产的前后两三年,爸爸也整日都是这样,烦躁不安,见谁吼谁。妈妈也为厂里的事着急上火,整日也黑着一张脸。那几年,家里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压得上高中的谭杰婕喘不过气来,不到饭点儿和睡点儿绝不回家。可是,在饭点睡点儿也不清静。有时候,一家人吃着吃着,一言不合就摔碗掀桌子,睡着睡着,隔壁房间就传来吵架声和深夜哭声。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如果当时妈妈能对爸爸温柔以待,爸爸会不会好过一些?他也就不会出轨?这个家也许就能真正和睦下去? 女人应该温柔。女人就应该是家庭的创可贴。 一片柔情从谭杰婕心底涌起,翻滚泛滥不息。她取出手机,重新找到刘宇的微信号,发送了加友申请。想了想,又把“锄禾日当午”的头像换成自己的真人照。等了一阵,没有动静。谭杰婕想去敲门,可醋已经归到她名下,再还醋瓶子是不可能了。那找什么借口好呢?想了老久,还是想不出好办法来。她只好怏怏地去洗漱。洗漱出来,看一眼手机,没动静。想弹首曲子消解消解,断掉的弦赖皮狗似的耷拉着。叹一口气,又看一眼手机,还是没动静。睡吧。钻进被子,再看一眼手机,还是没动静……明天,得去把弦换上…… 第二天一早,吴甘棠没有去接宋星南。说好了助手去就助手去吧。有点儿距离,安全。不过,她早早出门,准备在会议室等他。 没想到,宋星南已经到了。看到吴甘棠,从随身的电脑包里掏出一包包得十分严实的东西,递给吴甘棠。 “什么?”吴甘棠不知道是什么,没接。 “我看酒店的早餐不错,给你选了几样过来。还是热的呢。估计你的早餐都只是敷衍对付了事,快去,找个地方吃了。”宋星南一脸暖色。 吴甘棠伸出手接了,果然是温热的。“这不太好吧。” 按照金额规定标准,宋星南的级别可以住四百元以内的酒店,林峰很会办事,在市里协调到一家四星级酒店,便给宋星南定的是一个打折价接近四百的单间。四星级酒店的早餐肯定是不错的。可是,正规酒店通常都不许外带早餐的。从严严实实的包装看,为了不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发现,宋星南是蓄谋作案。 宋星南没懂到吴甘棠的意思,以为她说他给她带早餐显得暧昧,便眨了眨眼睛,悄声道:“他们又不知道是我给你带来的。” 吴甘棠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踌躇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了。可宋星南眨眼睛的小动作却让她觉得不舒服。一个一米八的大个子男人,挤眉弄眼样子,看起来太小器。 吴甘棠把早餐放到办公室,没有吃,便回到会场。 宋星南还真是做研究的人,他研究的培训新模式果然有含金量。一众原本拖拖拉拉不想来听讲座的项目负责人,很快就被宋星南的理论和策略征服,再加上宋星南思路严谨,言语诙谐,大家越听越带劲,最后,和宋星南合影的、留微信号的,不乏其人。讲座结束,按程序安排由吴甘棠作总结发言。她只说了两句话:“按你们想的去做吧。祝大家节日快乐!” 她知道,在宋星南的指导引领下,项目负责人们已经有了很多创新的想法。她再说什么都不过是画蛇添足。宋星南副院长的职位和业内的专家名气,不是凭空混来的。那是真才实学。 吃工作餐的时候,还有人不停地蹭到宋星南跟前,问这问那,请教一些培训的问题。宋星南很耐心地一一解答。吴甘棠只在一旁安静地吃自己的,并不打断他们。 工作餐临近结束吃水果的时候,吴甘棠带着歉意道:“原本该陪宋副院长在米市四处转转的,可是下午要参加米市教委的办公会,陪不了您。”吴甘棠特意用了一个“您”字,表达对专家的尊敬。当然,也用这个“您”字,保持了一个有礼貌而又含蓄的距离。 果然,宋星南眼里熠熠的光芒黯了下去。“既然是这样,你去忙,去忙。” “我让林助理送您到高铁站。林峰,给宋副院长的高铁票买好了吧?” “买好了。” “是特等座吗?” “特等座。” 当着宋星南的面儿,和助手明知故问的这一席对话,等于是有礼有节地把贵宾“请”上了轿。宋星南也礼貌地笑笑,索然无味地吃下小碟子里的最后一颗提子。 “呃……吴主任准备国庆小长假怎么过呢?”宋星南取了一张餐巾纸,试着嘴,问道。 “回家陪陪老人。您知道,什么都能等,孝心不能等。”吴甘棠浅笑。她知道宋星南在想什么。他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哦哦,应该的,应该的。” 看着林峰送宋星南离去的车驶出视线,吴甘棠心里犹如放下一块石头。 不是宋星南不够真诚,更不是宋星南不够优秀,而是她没作好接受一个爱人的准备。她知道,要做出这样的准备,对她来说,貌似很难。她之所以条件反射地挑剔,是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有个黑色的影子,总在她最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作祟。往事,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淡去。 回到办公室,一个下属欢喜地蹦到门口问吴甘棠:“老大,听说你老家也是平县的?” “是啊。怎么了?” “凑巧我也是平县的。刚才听你说国庆长假要回平县,我送你啊。” “呃……我可能要晚两天才回去,有点儿事要处理。”吴甘棠撒谎道。 “都放假了,还要忙啊。” “以后不要叫我老大,别人听见不好。” 下属吐吐舌头出去了。她听见外面有人小声嘀咕“叫你不要去你偏去还叫她老大,你不知道她是铁娘子吗……” 一瞬间,一阵颓废涌上心头。吴甘棠又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下午,吴甘棠参加教委的会一直到临近下班。没想到,回到办公室,竟然隔壁的大开间里还灯火通明,一看,大多数项目负责人都还在。 第29章 “都放假了,还不走啊?”吴甘棠问。她这次带过来的团队,绝大多数都不是米市人。一般来说,遇到这样的大假前夕,大家都会提前走。回家过节嘛,人之常情,都理解。 林峰笑道:“这一帮工作狂,听了林副院长的讲座,说要把方案再修改修改,赶都赶不走。” 吴甘棠心下欣慰。“那也不必非要现在赶工啊。可以带回去有空时慢慢改嘛。” “他们怕一放就放疲软了。说不如趁热打铁。” 吴甘棠想了想,道:“哪些要在这里吃晚饭的?举手。” 众人面面相觑。 “我请大家吃山珍!” 一时,众人纷纷举手。 “喂喂喂,宰我呢?留点儿情面好不好?一说吃饭这么多人!” 众人哄笑起来。林峰连忙数人头。有人欢乐地喊:“林大头,别数掉了啊!” “他只会把自己数掉!” 欢乐的气氛在格子间里荡漾。吴甘棠看见,刚才要送她回老家的下属,拿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同事,俩人挤眉弄眼,甚是欢喜。 下午最后一节课,谭杰婕没课,她等不及放学,视校门口的打卡器为无物,逃出学校。在街上转了一圈儿,买到了满意的琴弦,又选了一大包零食。然而,时间还早,才七点钟,又去吃了一碗水粉。现在回去是睡一觉呢还是不睡呢。一队身着奇装异服的孩子排着队从她面前走过,她想起来,今晚是庆国庆晚会。自己撒谎加蛮横逃掉了小合唱,竟把这事给忘了。嗯,反正回去也睡不了多久,去看看吧,看看那几爷子出丑也好。 主意拿定,谭杰婕找到一家路边羊绒衫甩卖店,甩出一声借用,对着店里的镜子坐下来。她随身的大包包里随时都放着一整套化妆品。不一会儿,一张浓抹重彩的脸出现在老板面前,吓了老板一跳。 “姑娘是去要干嘛?演出?” “不,看演出。” “哦。看演出也化这么浓的妆?” “表示对演出者们的尊重嘛。”谭杰婕莞尔一笑,声若黄鹂。 披着羊绒衫老板疑惑中带着鄙夷的目光,谭杰婕光彩动人地走向文化艺术中心的入口。 “对不起,请出示票。”守门的保安拦住谭杰婕。这一场演出虽然是公益性质的,可为了确保国庆期间不出安全事故,将恐怖分子有效过虑,每一位观众都持票入内。 谭杰婕傲娇地指了指脸上的浓妆。“没看见吗?演员!” “演员有专门的通道,请走那边的四号门。”保安严格执规。 当然不能走四号门。四号门是演员专用通道,可不能让那帮自以为是的青蛙看见她来了。按情理,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里安心养病。 “不是这边近么!我可告诉你,”谭杰婕指着保安手里红彤彤的节目单,威胁道:“我可是开场第一个节目,看见没有,小合唱《为了谁》的领唱。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得进去换演出服。如果缺了我,这个节目就作废了。你看着办呗。” 保安看了看节目单,果然第一个节目就是小合唱《为了谁》。遥望一号门那边,他们的保安队长正点头哈腰地目送到场的领导入场。 “原来是演员哦。快请进,快请进!”保安做了个有请的姿势。 谭杰婕一捋飘飘长发,迤逦阔步入场。进了场,她找了一个角落,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一抬头,酒红的大幕正徐徐拉开。 果然是穆老师亲自上场顶了她的空缺。看着一小队人在台上声情并茂地伸了脖子卖力气,谭杰婕有些失落。穆老师到底年纪大了,声音把握不好,时不时有滑音现象,气息也不那么足。这原本是她的舞台,她原本可以比穆老师唱得更好…… 小合唱表演完了,一队人致礼下台。他们刚隐进红幕,台侧传来咚一声闷响,随即是一声尖叫。 场内登时有些骚乱起来。主持人从幕布里走出来,优雅地报第二个节目的名字,骚乱又平静下来。 “又是哪个没上过台的傻瓜踩到侧幕了……”谭杰婕心里笑道。突然,她心里一紧。那一声响的时候,正好穆老师走进侧幕。难道是…… 谭杰婕拔腿往后台跑。在纷乱的演出者中,她看见有人慌慌张张搬了一把椅子跑进后台。她跟着跑进后台,正好人们七手八脚把穆老师扶上去坐下。刺眼的灯光下,穆老师面色苍白,满脸是汗。谭杰婕握紧包包背带,心中升起愧疚。突然,她取下包包,在里面翻腾起来。果然,穆老师给的药安然无恙地与她的化妆品鱼龙混杂在一起。 一个化着妆的小女孩从身边跑过去。她一把抓住她:“快,把这个给那位奶奶送去!” 小女孩愣了愣,看了看满脸浓妆的谭杰婕,又看了看椅子上瘫软无力的穆老师。接过药包,跑过去。 谭杰婕回到刚才站的角落,地上的那包零食被过往的人们踢散了,满地都是,有的已经被踩碎。她借着场内黯淡的光线一一捡起来。 出场的时候,那位保安笑着打招呼:“表演完了啊。” 谭杰婕一抹烈焰红唇,道:“完了。” 心中万般滋味,和风散。 谭杰婕失魂落魄走出14楼电梯,1401的门开了,王大秀跳出来。 “呀呀呀,杰婕,今晚你不是就要走么,怎么才回来……咦,你嘴巴怎么了?还有眼睛……你哭了?”王大秀的话音从快板迅速转为行板,小心翼翼问道。 “沙子迷了眼睛。”谭杰婕懒得跟王大秀解释。 没想到,传统而经典的谎言也拨不开王大秀脑子里的迷雾。她皱了眉头道:“那怎么口红都花了?” “卸妆没卸干净。” “哦。”王大秀看出谭杰婕没心思搭理她,只好把疑惑丢到爪哇国。 尽管谭杰婕不搭理王大秀,王大秀还是贴着一张夸张的创可贴一歪一歪地送谭杰婕上去机场的车。那笨拙得连藏都不懂得的身影,跑上跑下地给谭杰婕拦车,行李放在后备箱里了,王大秀想了想,又跑到车头拦住车拍下照片。 “司机大哥,你可得安全把我妹妹送到机场。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只找你!”王大秀在司机面前晃着她的手机,语气凶狠。那强装出来的凶悍,谭杰婕扑哧笑了,一看手机,上面是拍的出租车的车牌号。王大秀也有凶的时候。 第30章 “多此一举。”谭杰婕喊道。 “什么叫多此一举?你没看新闻啊!网约车都出两回事了!你看那个空姐……” “大姐,我们可是出租车,不是网约车。我们是安全的,只要你们不抢我们。”司机笑着对谭杰婕道:“你这姐对你挺上心的。” “事儿妈。走了!”谭杰婕不屑道。突然又探出头,趴在车窗上对王大秀命令道:“我可告诉你,你可别又犯贱去舔周斌的肥!” “我……”出租车的尾气把王大秀的话搅散。看着飞哒哒跑远的出租车,王大秀咧咧嘴,脱下右脚的鞋,单脚跳到路边花台坐下。借着路灯光,她看见脚后跟的伤已经溃烂。看来这个实体购物也是要付出代价的。旁边一家药店还开着,她进去买创可贴。 “要简装还是精装的?”卖药的问。 “简装的。”王大秀想也没想。简装的便宜。“诶,等等,精装的有什么不同?” “精装的药效好些。”卖药的取过一包来,指了上面的广告图给王大秀看。 “透明的呀?” “是呀,这样看起来没那么明显嘛。你看你脸上这个,像挂的电影大幕一样。这个透明款的就好看得多。” “那我一样买一张吧。”王大秀爽快地摸出手机。 “一样一张?”服务员惊道。别人都是一盒一盒地买,节约点儿的也是十张二十张地买。 “是呀。我……我得先试试你这新款的药效好不好。好我才多买。”王大秀撒了个玻璃质的薄脆的谎。 卖药的看出王大秀的吝啬。但是生意不好做,一张也是卖。 王大秀坐在药店门口的椅子上,欲将老款创可贴贴上脚,突然想起来还没洗澡,又将创可贴收起来。“可别浪费了。”王大秀嘀咕了一句,走出药房。 大梦醒来,王大秀觉得神清气爽。一看窗外,已然大天白亮。她摁了摁脚上的创可贴,嗯,很好,不疼了。愉快地洗漱好之后,取出新款创可贴,对镜贴花黄。果然比老款的好看很多,要见公婆的丑媳妇登时增添了几分勇气。 提着两盒“中老年”,王大秀熟稔地挤乡镇客车,混杂于一片走亲访友的农民中,与即将献身的鸡鸭鱼鹅相互纠缠,摩的后座的风将王大秀的头发吹散,她潇洒而顺利地抵达周家院子。 “大秀回来啦!”婆婆迎上来,接住王大秀手里的鞋盒。“呀呀呀,又买!又买!说了叫你们别破费,你们偏不听。”在周大妈看来,所有的消费都是破费,都是拿给别人赚。“斌儿呢?” “呃……他呃……在加班。” “怎么不说一声呢!我鸡都捉好了!”周大妈喊道。 明明说的是提前杀鸡,结果到现在才捉上。这准备工作做得够长的。估计是做思想工作吧。 “那就别杀了吧,反正我也吃了午饭就要走。” “你们难得回来一回,虽说这回斌没回来,……还是杀吧。” “真不必了妈。这时候也晚了,等杀好了再炖上,那不知几时才好。” 周大妈笑眯眯道:“那我就再养老一点,等过年你们回来再杀。这是什么呀?”周大妈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问。 “鞋,给你和爸买的鞋。”王大秀开心地说。 “鞋?不是说买的衣裳吗?怎么又变成鞋了?”周大妈急不可耐地拆开盒子。 王大秀一时有些发窘,答非所问:“这个是中老年鞋,专门给你们老年人设计的,穿着走路特别舒服。” 周大妈倒也不追根问底。反正不管是衣裳还是鞋,他们都不宽余。她招呼在一边忙活的老头子过来,两个老人欢喜地拭起鞋来。 “嘿,刚刚一脚!”周大爸站在院子里,对着脚上的鞋左看右看。 “妈,这个周斌没给你们说什么吧?” “没呀!这个背时的娃,过节了都不回来,一个月了,一个电话也不打一个。”周大妈埋怨。他们节约电话费,周斌不打回来,原则上他们是不会打电话的。 王大秀心里放松开来。看来周斌还没硬下心肠离婚。不然,这样大的事,他怎么都不跟他爹妈知会一声呢。 一欢喜,王大秀就开始不讲原则。她取出钱夹子,掏出一叠百元钞票,递过去。不动大刑不招,闷鼓要用重锤。 “天凉了,你们再去买两件厚实的衣裳穿。” 看见那么多钱,周大妈一时愣住,就是儿子,也没如此大方过。她忙接住钱,嘴里却道:“娘母间,何必那么客气。我们还有衣裳穿嘛。” 施舍者的自我陶醉激发了王大秀的训导欲。她在一条凳子上坐下来,双手圈了膝盖,爽朗道:“你们那些个衣裳,净是些地摊儿货,现在打发叫花子都没人要。我们也不要了,重新买身儿好的吧……” 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传来。王大秀侧头一看,周斌骑着一辆摩托车回来了。王大秀大慌大喜。 “哟哟哟,不是说你加班嘛,怎么又回来啦!”周大妈奔过去。 周斌一眼看见坐在院子中央条凳上的王大秀,不作声,从摩托车上下来,慢腾腾地收起钥匙,从后备箱里提出几包东西。 周大妈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儿媳,心领神会地从儿子手中接过大包小包。“说了家里什么都不缺,你还带什么东西回来嘛。” “你怎么来了?”周斌问王大秀。 “我……”王大秀紧张地摸了摸脸颊上的新款创可贴。果然钱能识货,新款创可贴还服服帖帖地巴在脸上,没有垮下来添乱。 但是王大秀没有心思检验新款创可贴的好处。她脑子里飞速在转,时刻准备着回答周斌的发难。 “大秀怎么不可以回来!我们是一家人!”接了东西满心欢喜往屋里放的周大妈回头喊道。 是哦,一家人不进两家门。闹着矛盾的一家人,小鬼打架,神仙得利。周大妈有容乃大,不会以责怪王大秀送钱送物上门来划清界限。 周斌看了王大秀一眼,不说话。王大秀松一口气,无知觉地摩梭着脸上的创可贴,心里的狂跳渐渐平息下来。 “斌儿!还愣在外面干嘛呀!赶紧来帮我杀鸡呀,不然赶不上午饭了。”屋里传来周大妈的声音。 “对,那个……鸡还没杀呢……”王大秀傻戳戳地指了指灶屋。 第31章 周斌便不再为难王大秀,径直跟进屋里去了。留下周大爸在那里收拾鞋盒。 “大秀,你坐。”周大爸笨拙地笑笑,露着一口又黄又长的牙,抱着鞋盒给儿媳王大秀鞠了个躬,进屋安放礼物去了。 秋风凉爽,王大秀在外面坐着冷板凳,倒也不悲愁。她现在怕有人搭理她,周家的人,个个不是好惹的。正好,一个人在外面静静,好好想想如何争取得到周大妈周大爸的大力支持。王大秀回忆着刚才二老的神情,看得出来,二老有被她送的鞋和“巨款”策反的明显迹象。她暗自庆幸自己来得早,赶在周斌的前面打下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哎呀,秋天果然是秋高气爽呀…… “王大秀!”一声断喝,周大妈从屋里出来。脚上崭新的鞋格外惹眼。 “什么事妈……”王大秀思绪顿断,毕恭毕敬地站起来,立在原地。 “你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周大妈伸出脚,晃了晃。 “什么什么意思?”王大秀一脸懵逼。 “就算是我周斌配不上你,就算是我们家穷一点,就算是你嫌弃我们——” “我……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们了……我……” “你也不能给我们小鞋穿呐!” “啊?” “你明明知道我们干活的人,脚大,鞋要穿得宽松才不伤脚,你倒好,买这样小的码子来,你这不是成心整我们嘛!”周大妈的语气像在揭露阶级敌人。 “可这打折的鞋,只剩两双了,另一双35还要小一点,我……” “我说嘛,黄鼠狼怎么突然想起来给鸡拜年,原来是捡的便宜货!” “不是便宜货,我是在商场买的。”王大秀苦瓜着脸负隅顽抗。 两声冷笑。“商场买的?你以为商场买的就是好东西?我看那里面坑人骗人的多得很!” “那……那我明天回去换……” “换了也让人寒心!不行,这样瞧不起人的,我们高攀不起!离!这婚,必须离!” “老婆子,也许大秀不是这个意思。”站在院子边上的周大爸小声道。 “你少屁话!”周大妈一声狮吼,周大爸立刻严格执行,将他想提醒儿媳还给了钱的屁话闷了回去。言多必栽,这是他多年的夫妻生活经验。 “妈,我真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不喜欢这鞋,我可以回去换……”王大秀突然想起这款鞋已经没货,又忙道:“换别的款也行,要不,换成衣裳……” “不敢受你王大先生的好儿!”周大妈拉长了脖子,又甩出一句。 王大秀懵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看了看屋里,黑洞洞的,周斌在里面。屋里寂静无声。 “大秀,要不,你有事你先回去忙吧。”周大爸看了一眼老婆,鼓足勇气道。他又看了一眼周大妈,周大妈无新指令,便大了胆子提起王大秀的包,塞到儿媳手里。“回去吧,回去吧。” 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热泪,两串眼泪噼里啪啦落下来。王大秀抬头收泪,四顾院子,秋风萧瑟,竹声飒飒,竟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她咬了咬唇,走出周家院子。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这个样子,出去村里的人看见了多没面子。 新款创可贴果然好,泪都打不湿。 飞往鄂尔多斯的航班一路经停加中转,再加上天气不作美贻误航程,到达网上预订的酒店时,已经青天白日。谭杰婕非常满意。虽然辗转些,却正好去了她凌晨赶路的担心。 她预定的房间客人还没退房,瞌睡得两眼不睁地站在房门口,直着眼睛看里面的一对男女收拾行李。原本男的还想再赖会儿床,敌不过谭杰婕的执着精神,带着女人夹着尾巴逃跑了。谭杰婕等不及清洁阿姨打扫完房间,只等她换了床单,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拉开了她国庆黄金周的异乡旅刑。 吴甘棠原本打算好好睡个懒觉的,却被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敲醒。她捂住耳朵想再睡,那敲门声却是不绝于耳。 “不好!莫不是周斌又来打人了!”吴甘棠一个激灵坐起来,仔细一辨,声音确实是从楼道对面传来的。她迈着愤怒中带着正义的步伐冲到门口,呼地一声拉开门,怒道:“小周你……” 三个人闻声回过头来。他们敲的不是1401王大秀的门,而是1402。三个人一男两女,两个女的一少一老,男的不是周斌。 男子气势汹汹,顶着个大拇指满脸戾气道:“我们找这家的主儿!多有打扰,请谅。”那气势,谅解不谅解都得谅解。 吴甘棠认出来,此人正是前天晚上在门卫保安处吵闹的人,瞬即心生厌恶,道:“敲了这么久没人开门,那就是人没在家。你们便不该在这里吵闹了。” 老妇人跳出来,直着脖子道:“嗬,没在家?我们一大清早来蹲着,根本没见他出去。一定是缩在里面不开门!” 年轻少妇也帮腔道:“对,今天他不出来我们不走人!” 吴甘棠冷笑:“三位的意思是,如果1402不开门,你们就打算一直在这里闹?” 三个人翻白眼昂下巴表示意志坚定。 “好吧。”吴甘棠回屋拿起手机拨起号码来。 “你,你要干什么?”男子警觉道。 “没什么。现在是法治社会,请警察来处理。” “警察来了我们也不怕!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妇一双黄眼珠一鼓,像只老青蛙。 “但这不能成为扰民的理由——喂,派出所吗……” 男子一个箭步,要来夺下吴甘棠手里的手机。吴甘棠灭了屏。 “这位老师,我们就是有点儿事儿,找刘宇合计合计。谁知道他不在家。丁点儿小事儿,何必烦劳警察。”男子笑着道。满脸麻子挤成一张麻饼。 “你和他之间的事,我不管。但你们若是要来影响我,我就不客气了。”吴甘棠接过手机,声若掷铁。 “我们就是叫他开门,怎么就惹到你了!”年轻女人火气还很旺,跳上来争辩,被男子一把抓住。男子使个眼色制止了她,又转头对吴甘棠道:“今天打扰这位朋友了。那我们改日再来,改日再来。” “我和你不是朋友。”吴甘棠冷道。 第32章 男子一愣,随即又笑了笑,招呼两个女人离开。 两个女人见风使舵,也迅速蔫了气焰,跟着男子走向电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老女人突然道:“今天的工钱你可得给我!” 男子不耐烦道:“事儿都没办成,还想得工钱!” “那也是你自己没把情况摸准!反正我是出了工……” 果然是帮人要账。吴甘棠嘴角浮起一缕冷笑。这帮人,往往是出工不出力。不然,岂是一个伪装的电话就能吓走?那两个女人,别看她一副誓要将泼撒到底的架式,特别是那老女人,估计摸爬滚打十八般要账武艺都是精通的。但是,一旦触及到他们的人身安全和利益,他们溜得跟贼一样快。 吴甘棠看了看手机上刚刚佯装拨出去的号码520,又笑一下。去年移动公司来学院里拉生意,说可以设定几个费用便宜的亲情号码。她放弃了这个占便宜的机会。没有可以设置的对象。于是,520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空号。 电梯门合上。吴甘棠正要回屋,阴暗的步行楼梯上,轻手轻脚走下一个人来。 “谁!”吴甘棠一惊。 “我,刘宇。” 刘宇身着一套黑色运动装,从楼梯上走下来。 “锻炼去了啊。”吴甘棠随口道。心想:是真的去锻炼了,还是佯装锻炼躲出去了?但她不准备戳破这个谎言。人家的事,与己无关,何必多嘴。既然他穿了运动装,就成全眼前的假象吧。 吴甘棠抬脚欲回屋。 “谢谢你。”刘宇说。 “谢什么?” “帮我……处理麻烦。”刘宇面色不太自然。 吴甘棠莞尔一笑,道:“他们影响到我了,我是为我自己,不是为你。你不必言谢。” 吴甘棠早已经观察到,这个独居在1402的刘宇行迹神秘,寡言少语,气质忧郁,不愿与人接触,必然有事。今日看来,果然不出她所料。 “本来,我不想给邻居们添麻烦的,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免。”刘宇道。 吴甘棠想了想,说:“前天晚上,如果你不下去,或许他们找不上来。保安本来是没告诉他们你的门牌号的。” “事情是我造成的,我总得去面对。只是非常抱歉的是,给你添了麻烦。” 吴甘棠看见,刘宇说这话的时候,满眼孤独。一时间,她心里有一股异样涌动。有些事情,不是自己造成的,同样也要去面对,且是独自面对…… “没事。”吴甘棠像对自己说,又像对刘宇说:“过了就好了。” 作为邻居,言至于此,已然该划句号了。毕竟是别人的事,且是一个没有任何交道的短期邻居而已,交浅言深是不理智的。 “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过不了。”刘宇又说道。 吴甘棠愣了一下。他这句话,显然是还想往下说的样子。 吴甘棠突然很想约他进屋去喝一杯咖啡。当年,她也是那样孤苦无助,她多想有人来陪她,安慰她。可是,没有任何人。发生了那样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而爸爸妈妈在意的只是他们的名声…… 吴甘棠迅速把请刘宇喝咖啡的念头摁下去。没事找事,这不是她的风格。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极其不合适。 “总会过的。”吴甘棠又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这个笑,轻若鸿毛。她用这个笑,把今天早晨的事干干净净地做了一个了断,也拉开了和刘宇的距离。远麻烦。 关上门,吴甘棠觉得心里仿佛空落落的。偌大的屋子,飘荡的都是寂寞的气息。她甚至羡慕起王大秀和谭杰婕的房子来。房子大未必是好事,太容易稀释存在感。 她看了看手机,这个此时她唯一和世界相连的冷冰冰的工具。 手机一声轻响,宋星南的微信进来了。问候节日快乐。她眉头一皱,关掉宋星南的对话窗口。浏览别的微信好友。她发现,众多的头像中,没有一个有亲近感,都说不上话。原来,平日里风风火火,充实忙碌,全是假象。她瞬间觉得,自己是被遗弃的,被这个世界遗弃。 做人不能坐以待毙。世界要遗弃我,我便走进世界。吴甘棠决定去外面走走。自从来了米市,除了来的第二天教委林主任领着她在米市主城走了一圈,她还没突破过办公室和寝室的两点一线。 去哪里好呢?站在小区门口,她不知何去何从。小区的保安认出了她,上前问道:“您是1栋14楼的吴老师吧?” “是。” “你们14楼有个姓刘的?” 吴甘棠侧过头,保安一脸八卦。见吴甘棠回应,进一步试探:“开奔驰的那个。”他做了个握方向盘的姿势。 “这类问题,你们不是应该最清楚的吗?”吴甘棠冷面冷语。 保安立刻收起脸上的探问,鄙夷道:“切,装得人模狗样的,其实,欠了一屁股的债。这种人啊,就是社会的渣渣,活该去蹲鸡圈儿!” 吴甘棠顿生厌恶。她对着小区外面的车来车往,道:“该不该进去,法院自然会给一个结论,你可以不必如此劳神费心。” 保安没听出吴甘棠话里有话,义愤道:“不信你看嘛,我敢打包票,过不了多久,他肯定要进鸡圈儿。我看他还能威风好久……” 另一个保安过来,看见吴甘棠,大声打招呼:“早啊,吴老师!” “早。”吴甘棠冷冷回应。人以群分,吴甘棠不想对他们太热情。 “出去逛街啊?谭老师今天没跟你一起?”保安见吴甘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道:“你不是和谭老师一楼的嘛,我看你们晚上还一起出去,以为你们爱在一起玩儿。” 他是看见了吴甘棠来的第一天晚上,和谭杰婕一起送王大秀进医院。 “普通邻居而已。”吴甘棠表明立场。 “吴老师我告诉你,别看谭老师人年轻,却是个热心肠的人。今年我儿子多亏了她,才顺利进了高考考场。” “哦?” 保安见吴甘棠感兴趣的样子,便滔滔不绝又将谭杰婕的英勇事迹大力宣扬起来。吴甘棠原本无所事事,正好消磨时间。可听着听着,虽说对谭杰婕的厌恶减轻了一些,可索然的寂寞却又重新浮上来。 保安见吴甘棠眉头微皱,赶紧虎头蛇尾结束了他的宏大叙事。一辆空出租车驶来,吴甘棠连忙招手。 第33章 走向出租车的时候,她听见谭杰婕的受恩人小声对同事道:“你别到处八卦业主,公司有规定的。” 吴甘棠站住,回头道:“以后,来历不明的人,请不要放进来。特别是找1402的。”说罢,往出租车走去。 “她说错了吧,她不是住1404的吗……” 上了车,出租车司机问:“请问去哪里?” 吴甘棠又愣了。去哪里呢?“去超市吧。” 司机回头笑道:“这旁边不就有一家超市嘛!你新来的?” “呃……这个超市太小,拉我去个大的吧。”吴甘棠搪塞道。其实,附近这家超市她也没进去逛过,都是叫的外卖。反正她不过是想随处逛逛,就把决策权交给出租车司机吧。 司机得令,二话不说,把吴甘棠拉到一家全国连锁超市门口。吴甘棠进去走了一圈,发觉里面的东西果然琳琅满目。可是,除了酸奶水果方便面速冻饺子,她也不知道该买什么。而这些都是重头货,她也提不了多少,最后还是决定什么都不买,继续叫外卖吧。 空着手从大超市出来,吴甘棠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大广场上。广场的一头写着“人民广场”,另一头,“幸福米市”四个题字鲜红而妖娆。好吧,就在这里幸福地走走。 广场上人不多,偶尔有人走过,广场绿荫下,有几个老人在打太极拳。广场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正在空自多情地向寥寥的的人们打着各种广告。吴甘棠走过去,像个老人般地坐在屏幕对面的花坛沿儿上,仰着头看广告。有便秘药的,有瑜珈馆的,有餐馆开业的,她数了数,一共有十三个广告,在循环播放。吴甘棠发现,其实商业广告也蛮好看的,画面鲜艳,音效生动。 突然,屏幕一黑,广告断了。哟,大屏幕坏了。很快,屏幕又亮了,却不再是广告,上面出现了一座天平。 什么意思?商业广告换公益广告了?嗯,那就没意思了。现在的公益广告,通常都是甜得死人的那种,特假。完全是对世界的扭曲。 吴甘棠站起来,打算不告而辞。可是,她无意间一瞥,看见屏幕上跳出一张熟悉的脸,占据了整张屏幕。 刘宇!1402的刘宇! 他怎么在上面! 吴甘棠一时窒息。她站住仰望。原来,是米市法院在公布“老赖”名单。每张巨幅照片旁边,都有相应的身份信息。照片轮流滚动,一会儿,屏幕上换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头像。 吴甘棠的心被抓紧了。她站在屏幕下,一动不动地仰着头,看着上面的老赖信息。有桃园小区门卫里的和今天早晨的那几张脸,交替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又想起她来米市的第一天傍晚,有桃园的林荫车道上,那一辆恬静而优雅的闪着细碎光亮的黑色奔驰。 屏幕上的信息风水轮流,却转不走对刘宇毫不留情的揭露。刘宇的头像又出现了。吴甘棠这一次看得特别仔细。没错,是刘宇,身份证信息上的年龄也与他的外貌相吻合。这张照片上的刘宇虽然也是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却掩不住他神情的颓废与失意。原本一个英俊阳刚的男子,出现在这里,再加上旁边的文字信息,顿时变成了人人唾弃的魔鬼。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场合下,被拍下了这张照片。 吴甘棠的心沉到了海底。她心里慌乱,仿佛黑暗中的自己突然被一支大功率的手电直射面孔,你的面孔纤毫毕露,你却找不到持手电的那只手。 她拔腿逃离。却看见王大秀低着头往超市门口走。她不想招呼她,尤其是在这个心慌意乱的时刻。可王大秀一抬头看见了吴甘棠。 “吴老师也来逛超市啊。”王大秀的声音里透着一缕疲惫,脸上是强挤的笑容。 吴甘棠没有回答王大秀,而是条件反射地回头看身后的屏幕。幸好,上面正在曝光的是别人。王大秀见吴甘棠看屏幕,也顺眼看去。吴甘棠忙热情地拉着王大秀转了半圈,让王大秀背对着屏幕,惊喜道:“哟,今天大秀可穿得真漂亮!” 面对吴甘棠突如其来的热忱,王大秀表示莫名其妙。她低头看自己的衣裳鞋子,抬头茫然道:“哦,漂亮吗?都是寻常衣裳。” 屏幕上,出现了最后一个老赖的头像,马上又将是刘宇的了。 “漂亮啊!别以为新衣服才漂亮。其实,每一件衣服在你买的时候,它都是漂亮的,只不过人们容易审美疲劳,就不喜欢旧衣服了。” 果然吴甘棠没记错顺序,屏幕上,刘宇又气宇颓废地蹦出来。 “哦。”王大秀又重新认真审视自己的衣裳。“这一身是上回打折买的……” 一秒,两秒,三秒……还没跳过去…… “打折的好呀!打折的衣服并不是不好,而是人们缺乏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屏幕上又变成了刘宇后面的那个女人的头像。 吴甘棠松一口气。“你要买东西吧?我就不打扰你购物了。快去吧,超市里打折正打得欢呢!” “是吗?”王大秀的眼里透出一丝欢喜,随即又幻灭。“那我去看看吧。” 看着王大秀踏进超市的下行电梯,吴甘棠的心彻底放松下来。她回头,屏幕上的头像还在执着而坚定地滚动播放。她突然憎恨起那高耸如巨人的高科技产物来。 幸好,当年没有这样的高科技。吴甘棠打了个冷噤。 王大秀落魄而又兴奋地走进超市。她又重新兴奋起来,倒不是因为吴甘棠的表扬,而是她又想到了一条救国救民之策。只是这条策略嘛……有点儿弄险。周斌是个要面子的人,只怕这个办法不能救国救民,反误国误民。可是,已经是死马了,不如当活马医一回。反正都是死,或许,就起死回生了呢。 王大秀之所以和周斌结婚,是她一个远房姨妈做的介绍的。姨妈在家里排行老大,王大秀便叫她大姨妈。大姨妈除了口才好,还有个特点是意志坚定,她认定的事就会极力地去完成。 周斌当年考法院是大姨妈的丈夫也就是大姨父帮的忙,考上法院的周斌被大姨妈看了上,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兴家理念,大姨妈把王大秀介绍给了周斌。周斌开始不想同意,但大姨妈的口才不是一般的好,再加上回报师恩,周斌同意和王大秀处一处。 第34章 谁知就在这处一处的过程中,大姨父调到了市里做领导,还正好就分管法院。周斌当然清醒地认识到大姨妈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还深刻地认识到大姨妈是个位高权重的夫人。因此,水到渠成,大姨妈就促成了这桩姻缘。当然,五香兔的英勇献身,也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劳。 周家父母不办的事,大姨妈或许能办到。所以,为了这个家,这个险,值得一弄。 超市里果然在打折。王大秀心里一阵乱欢喜。看着各种名贵的水产山珍,王大秀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问题:她卡里的钱不多了。 管它呢!大不了这个月不存钱。房子嘛,早买一个月晚买一个月,没什么大不了。如果连家都没有了,买了房又有什么意义呢? 权衡利弊,取其弊轻。 有了这样的生活理念跟办事决心,选起东西来,王大秀显得比别的老大爷老大妈土豪多了。只要这大包小包能换回一个完整的家,什么都值了。当然,顺便赚点儿超市服务员灿烂如夏的笑脸。 王大秀贴着新款创可贴的脸满面春风地出现在大姨妈面前时,大姨妈十分欢喜。王大秀的造访,是她作为成功人士夫人的显著成果,而桌上堆的那些水产和山珍,不过是重力加速度。 “呀呀呀,我就说大秀是个懂事的孩子嘛!只不过呢,一年到头这么多节日,你不必每个节都来的。”大姨妈握着王大秀的手,真心实意地劝告。 “国庆节,也是节嘛。我看这些水产和山珍还不错,就给您随便选了点儿。大姨妈您见多识广,别嫌弃就是了。”王大秀完,她惊诧一向口笨的自己居然说出如此有外交水准的话来!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大秀,怎么周斌没来?”大姨父端着一杯茶从书房走出来。 王大秀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又放不下大姨妈热情握住的手,只好半曲着身子,行了个礼。“他,他在加班。”王大秀发现自己撒谎越来越自如了。 “加班啊!不错,不错!”姨父赞赏道。“年轻人,就是要不怕吃苦。” 大姨妈立刻眉飞色舞道:“我就说周斌是个好小伙儿嘛!你们还不信!想当初,我就是看中了他,才坚持把大秀介绍给他。”大姨妈握着王大秀的手更重了。“大秀啊,你可一定要作好他坚实的后盾。像周斌这样的小伙子,只要肯干,又加上你姨父也是说得上话的,将来,他一定会有好发展!” 王大秀语塞。话一至此,让大姨妈劝合的话,还如何说得出口。大姨妈一定会批评自己,说她没做好这个坚实的后盾。哎,大姨妈不知道,后盾坚不坚实,是个比较级,还得看那矛有多锋利啊!世界上哪里有坚实无敌的盾,只有无坚不摧的矛。 王大秀只好老实地点头,乖乖地听老辈子的教导。口才好的大姨妈看着饭点儿近了,又将教室移到厨房,让王大秀一边帮着做饭,一边将教导指向深入,甚至将今后王大秀也做了领导夫人的种种情况都预设传授了。 无滋无味地吃着自己买来的水产美味,王大秀心痛不已。看来,这场婚姻也只能曲终人散了。but,就算是曲要终人要散,饭也得吃啊!妈妈从小教导: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王大秀忍悲想明白了这个人生道理,立刻转悲痛为吃相。白白地买这么多来,不吃白不吃,多吃一口赚一口。按惯例,等会儿还要帮大姨妈收拾厨房“顺带”打扫卫生的。不吃饱没力气。 “大秀,”大姨父突然开口道,“法院近期要提拔一批中层干部。你让周斌好好工作,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到时候看有没有机会。” “哦。”王大秀掰开一个螃蟹。里面的蟹黄金灿灿的,灼人的眼。婚都要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吃过饭,大姨父大姨妈屈尊纡贵地睡午觉去了,放心地把他们的家留给王大秀打扫,现场即兴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 下午,王大秀腰酸背痛地回有桃园,心灰意冷。坐在公交车上,她想起《红楼林》里袭人被宝玉踹心窝那一脚,心如刀绞。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袭人。但是,她是光荣的人民教师,不是封建大家庭的奴婢。她不敢在车上哭。下了车,她再也止不住地坐在街边花台上哭起来。 哭罢,她叹了一口气,抬眼看见上次买新款创可贴的药房,心一横,径直走进去。 “来了。”药房老板认出了这个脸上贴着他的创可贴的女子,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你脸上这一块可以换了。”老板懒心无常地推销。 “你这新款是不错,这一次,我多买点儿。”王大秀豪气万丈。 老板脸上立刻浮出喜色:“买一盒?” “呃……一盒还是多了点儿。你看我这脸上的伤也好很多了。买……十张吧。” “你都说它好,就买一盒呗。脸上的伤好了,其它地方难保不破个皮出点儿血什么的。买在家里方便嘛。” “老板,你说些什么!我好好儿的,干嘛还要受伤啊!”王大秀生气了。 老板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吉利,忙又解释:“我劝你多买点儿,就是希望你们都健健康康的嘛。” 胆小的王大秀并不真敢把生气进行到底,哪怕仅仅是小区门口卖药的。从小家里受人欺凌,妈妈时时教她的是要夹紧尾巴做人。见药房老板已经受到教育,她适可而止,转气为和,道:“那就买一盒吧。”算是对刚才自己没事儿找事儿生气的弥补。 王大秀拿着昂贵的创可贴,垂头丧气地打开家门,却意外万分地发现周斌坐在沙发上。 “你……怎么回来了?”王大秀四处张望,屋里没有别人。她第一反应是,周斌来分家了。房子是租的,可家具却是他们夫妻二人一起买的。但是,屋里并没有来搬东西的人。 周斌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钱,放在茶几上,说:“我把这个还给你。” 王大秀顿时明白过来。周斌是来还她送给周母的钱的。他是要和她划清界线。 王大秀彻底绝望。 彻底绝望的王大秀反而不想哭了,脑子变得清醒起来。既然不是自己的东西,强留是留不住的。她已经累了。 “你写吧。” “写什么?” “离婚申请。” 第35章 屋里一片死一般的静谧。王大秀抬起头,看着丈夫道:“你什么时候写好,我什么时候签字。” “我……我不是来催你这个的,我,我真是来还钱的。”周斌反有点儿不自然了。 王大秀环顾四周,道:“这房子是我的名义租的,这些家具是我们一起买的,我看你以后也未必用得上,留给我吧。”顿了顿,又道:“算成钱,我给你。” “不不不,这些家具我都不要。全给你!我不要钱。”达成目的的周斌变得大度起来。“我只拿衣服走。” “也行。”王大秀点点头。“你什么时候来收拾,给我电话。要不,今天就收拾?我还可以帮你清理清理。” “今天……就不必了吧。好事不在忙上……哦,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对了,今天我去了大姨妈家。大姨父让我告诉你,过不了多久,你们法院要提拔一批中层领导,让你好生工作,看有没有机会。”王大秀极力回忆大姨父的话,力争原文传达文件精神。“哦,让你好生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 “真的?”周斌的眼睛登时亮了。 “大姨父是这样说的。”王大秀看着周斌眼睛里的欣喜,心里发凉。这个男人,不知道有多么想离开她,得知她同意离婚,高兴得眼睛都快鼓出眼眶了。 “哦……”周斌的眼珠子滚回眼眶,若有所思。 “如果今天你不收拾,我就想睡了。有点儿累。”王大秀笑了笑。她想笑得优雅一点,像隔壁的吴甘棠老师那样。可是,她猜想,她的这个笑容并不怎么美。至少那张新款创可贴是不配合的。 “也是,今天你一定累坏了。”周斌道,语气颇有些急促。“这样吧,你去睡,我出去买点儿菜。” “嗯……”王大秀转身往卧室走。 “买只五香兔怎么样?”身后,周斌问。 “什么?”王大秀惊诧地回头。随即她笑了,说:“也好,从什么地方开始,在什么地方结束。”这一次,她感觉自己笑得有品一些。话也说得漂亮。国家不幸诗家幸。婚姻不幸,她的语言表达能力倒是提升了。做为一个小学语文老师,这是好事。 周斌吸了一口气,搓着手,说:“那也未必。事情……是发展变化的嘛。” 王大秀懵了。这是什么话?然而,周斌并不给她解释,转身奔出门去了。 周斌提着一包五香兔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地看见两个男子蹲在小区街对面。见周斌走过来,连忙上前。其中一个大个子的大声喊道:“哟,这不是周法官嘛!”另一个小个子见机连忙抽出一支天子,递上来。 “对不起,我不抽烟。”周斌拒绝,走进小区门卫。“请问你们是?” 两个男子紧跟着。“我们啊,我们在法院见过您!还看过您判案呢!怎么,您忘了?” 周斌眉头一皱,努力回想他们是哪个案子的当事人。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来。“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进法院以来,办了那么多案子,当事人记得自己,自己记不得当事人,是正常现象。 一个男子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怎么,周法官住这小区?” “嗯。你们是来找人的?”周斌想起两个人刚才蹲在街对面的模样。 “是啊是啊,我们找人。”男子见周斌走到1栋有进电梯的意思,又问:“周法院住这一栋?” “对啊。你们呢,找的人在哪一栋?” “呃……那您忙,再见,再见。”两个男子往2栋走去。 等周斌进了电梯,大个子啐了一口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真他妈巧,幸好老子反应快。” 小个子将手里的烟递一根大个子,点上火,问:“那我们怎么办,哥?” “还能怎么办!等一会儿再上去。” “会不会还碰上他?他可是法官。” “法官怕他个锤子!只要不是公安局的。再说,不会那么巧,他也住14楼吧?”大个子抬头,望了望眼前的高楼。 一支烟抽完,大个子一挥手,小个子屁颠颠跟上,进了电梯。 叮一声,吴甘棠又听见电梯响。她放下手中的书,屏息聆听。不错,这一回,脚步声是响向1402方向。她的心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刘宇回来了。 不对!不像是一个人的脚步。吴甘棠心中一惊,冲过去打开一道缝,果然不是刘宇。上来的又是两个陌生男子。一个是个子高大的光头,脖子上戴着粗大的金项链,看起来一脸凶相。另一个个子小的没有狐假虎威戴金项链,却也穿着一件极花的衬衫虚张声势。 高个子站在楼道里看了看门牌号,走向1402,敲门。 吴甘棠的心提上来…… 幸好,没有回应。 男子又敲。“刘总,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请给个方便开个门吧!”虽然说了一个请字,但声音里满是江湖金牙的横气。 “你们找1402吗?”吴甘棠打开门,走出来,努力淡定。 男子打量了一遍吴甘棠。“是啊。”见吴甘棠单薄瘦弱,她身后也并没有人跟出来,阴阳怪气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们办我们的事,还希望你们配合。” “对,我们办事,你别掺和。”小个子拔苗助长。言下之意,快滚回去躲起来,不然对你不客气了。 “我听见你刚才叫刘总,可是,”吴甘棠顿了顿,道:“这家夫妻二人,都不姓刘。” 两个男子傻了眼。高个子拖出手机,看了看,戳着手机屏,溅着口水道:“明明告诉我的就是这个地址,你看,就这个地址。没错,就是这家。”说完,转身猛拍起1402的门来。他急于想知道这家是不是住的刘宇。 吴甘棠定了定神,道:“就算你们要敲开门问问清楚,也等家里有人吧?一大清早,人就出去了。你们在这里,很打扰我们。” 两个男子根本不理会吴甘棠,又是喊叫又是打门。小个子还抽空威胁吴甘棠:“滚一边儿去。小爷办事,你少打岔!” 吴甘棠并不知道刘宇在不在家,刚才是撒的谎,想把两个男子哄走。可是,看这两个男子的架式,一时半会儿不会走,万一刘宇又回来撞上了,怎么办? 第36章 正急着,吴甘棠突然自笑起来。人家的麻烦,关你吴甘棠什么事?你不是一直信奉不要没事找事的吗?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事。 吴甘棠正准备回屋一心只读圣贤书,1401的门开了,周斌从屋里走出来。 “你们找谁?” 打门声戛然而止。两个男子一见周斌,愣了,少顷,大个子回过神来,笑道:“还巧,周法官也住这一楼啊。”说话间,气焰尽灭,如换了一个人在说话。 “1402没住人,你们找错了吧?”周斌说。王大秀从后面走出来,他又问王大秀,“是吧?我记得1402是没住人的。” 王大秀看了看两个陌生男子,又看看1402的门,怯怯地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大个子递上手机,讨好着笑道:“周法官,你整天忙,可能不知道。1402住着人,才搬进来不久,名叫刘宇。他欠了人钱,这不,我们来讨债呢。” “这么说来,你们是帮人讨债的了?” “就是啊!”小个子插嘴。“我们天不见亮就在外面蹲着,一上午了,没见他出去。一定躲在里面!” 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原来又是一拨讨债的。这个刘宇,看起来清清爽爽,如何这么多烂账!看来这两个家伙还真不是胡搅蛮缠,而是摸清楚了情况。吴甘棠想起自己刚才那个透明的谎,难怪哄不住人。 周斌冷下脸说:“欠你们的钱?” 小个子一愣,随即躲进大个子身后。大个子犹豫了一瞬,嘴角扯了扯,道:“那倒没有。”紧接着又理直气壮道:“可是他欠了我们朋友的钱,我们朋友委托我们来要。”那语气,那神情,跟幼儿园小朋友说他抢了我小伙伴的玩具一个模样,只不过多了江湖痞气。 “原来是讨债公司啊。”周斌冷笑。 大个子尬笑:“也不是什么公司,就是,做点儿业务。” “你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吗?!!!”周斌突然大喝道。 大个大身子一缩,被吓了一跳。那小个子腿一颤,就欲往电梯奔逃。 “我告诉你们,欠谁的钱,谁来要。你们这种帮人讨账吃靠皮的,早晚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是不是不是,那个……周法官,周法官,”大个子吓得语无伦次,讨好地笑着,上前想制止周斌。“只要你不制裁我们,我们就没事儿不是?话说回来,这个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是不是……” “爬!赶紧给我爬开!”周斌伸直了胳膊指着电梯,“我告诉你,我就住在这里,你们敢再上来胡作非为,我分分钟了结了你们!” “妈呀,比公安还凶!”大个子嘀咕了一句。“你们公检法的,我们惹不起,躲还不行吗……”大个子扭动着肥肥的臀别扭地向电梯走去。电梯里,他的小个子秧鸡助手早已审时度势,打开了电梯,摁住开门键,等君入瓮了。 电梯一合,把两个渣渣关进去,奔向不归途。 楼道里,便只剩下三个人。 吴甘棠原本并不想理会要打人的周斌,更不想与他面对面有什么交集,可刚才他的威力,起到了极大的作用,吴甘棠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起来。看来,这个男人的拳头,也不全是只向老婆身上挥的。 吴甘棠勾了勾嘴角,算是打了个不明不白的招呼,转身回屋。 “吴老师,来家里吃晚饭吧。买了好多菜呢。”王大秀热情道。 “谢谢。”吴甘棠不看周斌,也不看王大秀,侧头对地板说。她知道,周斌的眼睛里,此刻应该又重新燃起了对她的仇恨。那晚她直接当着警察的面控诉他打人,逼得他毫无退路。依他的性子,他定然不会让她成为家中的座上宾。而她,也不再想蹚这个浑水。 1402的门突然开了。刘宇从门里走出来。原来,他一直在屋里。 “周法官是吧?”刘宇的手揣在荷包里,“谢谢你。” 吴甘棠冷眼看去,他的脸色铁青中隐隐泛着激动的潮红。可他的语气听起来淡定无澜。他在极力控制自己。吴甘棠又想起广场屏幕上他的巨大无比的头像来,此刻,他的内心不知道在怎样的翻滚。 “不必谢。那晚,多亏你送她去医院。”周斌指了指王大秀。 一时,众人皆醉。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什么时候刘宇送过王大秀进医院?近来,王大秀就进过一次医院,就是吴甘棠被裹挟进来的那次……吴甘棠登时明白过来。 “送王大秀老师去医院的,不是我,是吴主任的助手。”刘宇道。 他如何知道是我的助手?吴甘棠想起来,那晚她先从医院回来,1402门缝溢出的灯光。原来,他虽然没有出手帮助,却在暗中关心。而周斌,把林峰误认为是刘宇了。他没注意到林峰开车进小区,只注意到林峰载着王大秀等人去医院了。他刚才出手替刘宇解围,原来是报错了恩。 “咦,奇怪了!”王大秀喊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的?难道是……谭杰婕告诉你的……” 没人理会王大秀的杀偏风。 周斌又说:“再说,也是我把他们带进小区的。我有责任。” 吴甘棠看了周斌一眼。他也并不完全是个乐色。 “既然大家有缘住在一起,不如,就一起吃个饭吧。反正今天我买的菜也吃不完。” “对对对,吴老师,呃……还有刘老师,都来家里吃吧。”王大秀热忱地夫唱妇随。 吴甘棠本来奇怪今天周斌突然回来,且回来了不是打人也不是取东西走人,而是做饭吃。这是什么狗血剧情!别人的认知还没厘清呢,他们又吃到一块儿去了。可是,看着周斌热忱的眼神,吴甘棠明白了。这个周斌,是想假人之手。夫妻二人还未真正和好,在这样的时候,需要点儿外援来缓和气氛。这个世界上,总有些夫妻莫名其妙地闹矛盾,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相处逻辑。 “我不去。”吴甘棠断然拒绝。说好了不蹚浑水的。她转身就走。 “去吧,吴主任。我还要感谢你呢。我再叫两个外卖,我知道有一家店的虾做得不错。”刘宇开口。 第37章 面对魔力,好人通常都是无法抵御的。和谭杰婕林峰等人一起吃王大秀剩下的五香兔的情形又浮现出来。吴甘棠想了想,道:“感谢不存在,五香兔,可以有。” 王大秀一听,立刻笑开了,上前挽住吴甘棠就往屋里拖。 关上门,便是一屋春天。 周斌在厨房做菜,王大秀打下手。刘宇则坐在沙发上专注地选起虾来。独独吴甘棠一个人无所事事。她想问问厨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看着拥挤得转身都难的厨房里,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吴甘棠放弃了自己多余的念头。 手机轻响,是邮件进来了。她取出手机一看,乖乖,她的山珍果然没白给那群小伙伴儿饕鬄,一封接一封的培训方案邮件躺在那里,等着吴甘棠审核。她点开一封一看,不错,将宋星南的理论跟主张巧妙地融入了进去。再看一封,也是如此,继续查看,封封如此。看来,他们是真认可是宋星南。可他的理论和主张是不是接地气,不是方案说了算,还得看方案落地的效果。只要愿意尝试和实践,就是有希望的。 吴甘棠处理完邮件,抬起头,窗外已经初暮。客厅没开灯,显得有些昏暗。突然,她吓了一大跳。已经点好外卖的刘宇,正在暮色中盯着她看。她的心咚咚狂跳起来。再仔细一辨,她又不好意思了。原来,刘宇并没有看她,而是目光游离虚幻地看着她坐的方向。他在想事情。 从近日的情况来看,这个刘宇怕是欠了人不少钱。可那不关她的事。他欠了人多少钱,他为什么欠人钱,他不还钱是不是人品有问题,吴甘棠都不感兴趣。那和她无关,也不想弄清楚事情真相。世界那么复杂,你认为水落石出的真相,或许本身就是别人制造的假相。世界无真相,何必为这些罗生门浪费心思。 吴甘棠站起身,摁开客厅的电灯,温暖的灯光将刘宇从深渊的黑暗中拯救出来。 “我才搬来的时候,还以为1402没住人。”吴甘棠没话找话。说完了随即又后悔。这不是套人家的话嘛。这不是她的风格。可是,电子屏幕上刘宇的大幅头像一直在她脑子里晃来晃去,她感觉脑子有点儿零乱,说话也不如平日严谨。不知道他知道不知道自己成了广场“老赖”。“你喜欢健身吧?天天都坚持了?”吴甘棠迅速将话头扯到不痒不痛的话题上来。 没想到刘宇却说:“每天蜷在里面,若再不锻炼锻炼,早晚身体会垮掉。” 吴甘棠噎住。她怕提敏感话头,他却偏把话头往上面扯。她是接呢,还是不接呢? “没有谁会风平浪静地过一生。遇到的坎总会过的。”吴甘棠以草草的安慰来结束尴尬的对话。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如此交浅言深的所谓的安慰话来。而且这安慰话还如此太没有分寸地媚俗。 “谢谢吴主任。我本想住在这里来,能躲得个清静,不承想,不但清静没躲到,反连累把你们吵到了。”刘宇因为心怀感激,还不刹车。 “这不怪你。主要是保安不给力。”吴甘棠又想起那枚长舌妇保安,说不定他正巴不得看奔驰男的好戏呢。有些穷人总能给自己的仇富找到理直气壮的奇葩理由。 刘宇苦笑了一下。“你们一定奇怪我不是老师却住在这里……” 门被敲响。王大秀飞一般从厨房蹿出来。刘宇住口。 王大秀边跑边叽叽喳喳:“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莫不是谭杰婕晓得我们在一起热闹,赶回来蹭饭吃……” “是外卖到了。”刘宇扯高嗓音抬起下巴大声说。声音里,刚才的颓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看着刘宇一脸的无事详和,吴甘棠暗自思量,这瞬间变脸的本事该是怎样练就的?详和的下面,该有多少无奈和失望在翻涌挣扎。 果然是外卖小哥。香喷喷的蒜茸小龙虾送到,周斌的菜也陆续端上桌。一时,各种菜香萦绕在屋里,和着各种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情绪:怜惜,爱惜,珍惜,失望,希望,颓唐,猜疑…… 王大秀不会猜疑。她活蹦乱跳的小心脏正为正降奇缘而兴奋不已。实在是没想到,太没想到了!周斌竟然又不提离婚了,且还有夫妻破镜重圆的迹象,饭桌上油光晶亮的五香兔无声胜有声。看来和周斌的缘分还未尽。活这么大,第一次真正体会了一把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整场晚饭,王大秀看周斌的眼珠子都带着盈盈的泪光,那是被感动的。周斌的眼珠子里也同样含着盈盈的泪光,那是被辣的。买兔子的时候,他只顾着想事情,忘了叮嘱老板五香兔少放辣椒。 吴甘棠也不猜疑。她不过是有桃园的过客,对于一个过客来说,所有的景物都是过眼烟云,王大秀是,刘宇也是。猜疑无意义。她只意在五香兔。 猜疑的是周斌和刘宇。 周斌是法院的,但法院又分很多科室部门,刘宇不知道周斌在哪个科室工作,刘宇不知道周斌知不知道他的事。不对,刚才讨债公司的来闹事,大家都知道他欠人钱的事了。只是,不知道大家知道多少。 周斌以前在刑庭干过,后来调到研究室,主要负责做基层法律研究,也就是写写文章,不办案。所以,现在他并不知道具体的案件,更别说民事经济纠纷类案子,自然也就不知道刘宇有没有案子,到底犯的什么案子。 他猜疑的是,对于他打王大秀的事,吴甘棠到底知道多少。虽然吴甘棠才来有桃园几天,但是从那晚吴甘棠在他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准确指证他身上的血迹,他知道,这个女人头脑不简单。如果,将来有一天,他和王大秀起诉离婚对簿公堂,她会不会成为他家暴的证人。法官家暴,那不知会激起多少民众的群愤。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大好前程被一场不甘不愿的婚姻坏掉。 所以,他要利用这一餐晚饭,争取众位芳邻的回心转意,为将来作谋算。当然,对于刘宇,他也奇怪,一个看起来并不坏也不差的男人,怎么会虎落平阳。 第38章 一晚上,除了王大秀吃得欢喜,其他人都心怀叵测。 周斌拿出一瓶酒,要和刘宇吴甘棠小酌。吴甘棠心领了周斌的盛情,刘宇推辞一番后,从了。偶尔放纵一下,是好事,不然,那整日窝在屋里的身子都要石化了。 饭桌上,周斌搜肠刮肚地想着话题,热情地和客人们说天气聊时事,只不过,由于掌握素材的层次有限,他提起的时事不过是些网络八卦,以及他义愤填膺,掷地有声的一些偏激看法。开始刘宇还保持着谨言慎行,渐渐地,话也多起来。从他的谈话中,大家隐隐听出来,他从前开公司,阔过。这个不假,有大奔作证嘛。但是,后来又如何落魄到只剩下大奔,就不知道了。 吴甘棠默默地吃东西,守口如瓶,只进不出,保持缄默。只有王大秀问起节后的培训时,她才言简意赅地说两句。都说女人喜欢倾吐,吴甘棠觉得,听男人侃山也不错。 酒足肉饱,吴甘棠适可而止地提出散席。傻子都知道,接下来,夫妻二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饭桌要收拾,节日要庆祝。当然,庆祝的方法有很多种。看着一桌杯盘狼藉,吴甘棠瞥了一眼狭小的厨房和兴奋得脸蛋发红的王大秀,没有提出帮忙收拾,而是选择出门和刘宇各奔东西各回各屋。客走主安宁。 但愿能安宁。 关上1401的门,吴甘棠正掏钥匙开门,听刘宇在身后口齿略有些含混道:“遇到的坎总会过的,唉——” 吴甘棠僵住。支着钥匙的手停在钥匙孔前面。这是她劝解他的话,没想到他还记着。 “我告诉你,坎要分两种,一种是陆地上的,看得清楚,容易迈过去。一种,”他顿了顿,大概是酒气上涌。“是海底的,你看不清楚也迈不过去,只能越往前走,越往下沉,先是淹没你的脚背,然后,是你的小腿,你的腰,你的胸膛,你的……” “你喝醉了。” “醉话才是真理。” “这个世界上,没有真理。”吴甘棠还想说,“只有挣扎。”但她没有说。已经说得够多了。她抬眼看了看电梯门上方14楼的字样,心道:这个14楼,真是多事之楼。开门进了屋。 14楼的人里,有的人多事,有的人有心事,唯独谭杰婕无事。准确说,是无所事事。 谭杰婕在酒店里睡了个饱胀,睡得昏天暗地。精神抖擞地醒来,窗外已是夜晚。看着酒店墙灰脱落的墙壁,谭杰婕自我强大:“没事!没人和我玩,我自己和自己玩。”小时候不经常这样的么。 她决定出去逛夜市。她对着长着老年黄斑的穿衣镜一翻精心打扮,再选了一件淑女裙套在身上。丰润凹凸的身材,火辣中带着妩媚,正是她想要的。嗯,不错,去迷倒那些北方佬,让他们见识见识,不然以为南方的女子只有婉约一个代名词。 一走出酒店,一股劲道的风扑面而来,吹疼了她的鼻孔。鄂尔多斯的风寒冷得比她想象的要早,才国庆节的第一天,就已经寒风刺骨。“妈的,别人欺负我,老天爷都欺负我!” 可怜的火辣而妩媚的南方女子,立刻被北方的风逼回房间。那一件不错的淑女裙,太薄了!根本无法承受寒冷之轻。难怪北方的女子一个二个笨重得像一头水牛,不,是黄牛,她们常年吹着寒风,头发被风吹成枯黄的草,皮肤被吹成焦黄的风吹肉。她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上下刀子。 对鄂尔多斯美好夜生活的种种五光十色的幻想,顷刻间化为泡影。那么,接下来该干点儿什么好呢?衣服带少了,出不了门啊!看着窗外貌似温柔的夜色,谭杰婕无可奈何花落去,只好在网上点外卖吃。 然而,她发现所有的外卖都离这里十万八千里,最快的也要一个小时才能送到。那不饿死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嘛!难道手机也要欺负我这个外地人吗?!!!”谭杰婕把手机砸到总台大妈的面前。 大妈一看谭杰婕满屏的外卖信息,明白过来。她慈祥地建议道:“小姑娘啊,干嘛非得吃外卖呢!你说,那些个外卖多不营养,多不卫生啊!” “这个点儿了,外面又这么冷,你们酒店又不买酒饭,我不点外卖,吃什么!” “你可还以吃方便面呐!”大妈努努嘴。谭杰婕顺势看过去,大堂边上的角落里,蜷缩着一间小卖部。 “方便面怎么有营养!哦,我来你们鄂尔多斯旅游,就是来吃方便面的呀!不干!”想把生意做尽,才不中你们的奸计。 “那你就只能等啰。”大妈扔下一句,不再理会谭杰婕,专心专意地理起她面前的一叠票据来。 谭杰婕转身来到大门处,透过玻璃往外张望,妄图靠目光搜索到一家饭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去吃,吃了再冲回来。然而,外面一片黑暗中,星星点点的几点灯光,都不像是餐馆。 “不要看了!这里不是繁华地段,那几家餐馆都打烊了。”大妈在身后喊。 “啊?不是繁华地段?什么意思?”谭杰婕是在网上订的房间。当时,主要考虑价格问题。价格低房间差也就算了吧,还偏僻?今天早晨过来是酒店的车来接的,她一上车就诚实地打盹,根本不知道车开了多久,开到了哪里。 大妈低着头忙活,连头都懒得再抬。谭杰婕别无长招,只好怏怏地挪到小卖部。幸好,还有个小卖部。 这个小卖部果然名符其实地小,除了矿泉水和方便面,几乎没什么别的东西。而且连卖东西的人也没看见。 “人呢?这里没人守店吗?”谭杰婕大声问。大厅里,除了她,就只有前台的大妈了。 前台大妈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买什么?” “你这儿还能买到什么!一桶方便面,三瓶水。”估计那水管里的水也没法儿喝。 方便面下肚,谭杰婕有了力气。但是,力气却没处使。她在屋里活动活动了筋骨,做了三遍第九套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终于感觉能量没那么急吼吼地往外涌了。接下来,又干点儿什么呢?她看到行李旁边放着的优克里里。弦续上了,还没试过呢。她决定来自娱自乐一下下。 第39章 嗯,要让琴声和歌声随风飞出窗外去。她欢喜地撑开窗,立刻一股寒风挤进来。妈呀!忘了这是北方的秋天了。她连忙把窗户关上。好吧,那就闷骚一回。她把窗子关得严严的,又拉上厚厚的窗帘,在屋子里弹琴唱歌。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一口气弹唱了十多首,连共青团团歌都唱过了,又没了兴致。接下来,又干点儿什么好呢?谭杰婕望着头顶上方枯黄的灯光,把脑汁儿调出来绞。绞刑无效。脑汁坚毅不怕死。好吧,玩会儿手机游戏。 微信上有个红灯笼。啊,刘宇有消息了!?刘宇终于有消息了!点开一看,切,王大秀的。不想听她那么瘪嘴老太婆一般的破事儿。“个人好生反省去!”谭杰婕手机一扔,手机立刻听令连滚带爬趴到床角落反省去了。 “诶,不对,那是王大秀发给我的诗!那个什么……一棵树……”谭杰婕抓过手机,果然,是王大秀发过来的诗。如何让我遇见你…… 一个念头在谭杰婕脑中闪过。她激动起来。一阵翻包倒箱,行李里只有一枝眉笔。眉笔也是笔。纸呢,厕所里有餐巾纸。所有伟大的作曲家,灵感来时,都是这样饥不择食的。谭杰婕要作曲。为爱情而作。她为自己的突发奇想发狂。 人生中有两种东西挡不住。一是爱情,二是灵感。有人说还有便便。但谭杰婕认为三者有着本质的不同。前两者是没有任何理由和征兆的幸福降临,而第三者是因果报应。 这两者谭杰婕都占齐了。为爱情而迸发的灵感不可遏制。长久的痛苦的挣扎、沉迷、便秘、抓头、思索、轮回、斟酌、陶醉之后,一首歌摆在谭杰婕面前。与之一同来临的,还有两样结果。一是眉笔用尽,二是房间里的餐巾纸用尽。餐巾纸好办,向前台大妈再讨一筒两筒都行,大不了告诉她她的方便面或者矿泉水有质量问题吃了拉肚子,用纸量增大她必须负起这个责任。眉笔用尽了比较麻烦一点。说来奇怪,谭杰婕的头发乌黑浓密,眉毛却长得不如头发令人满意。不但不浓密,还长得四面八荒。若是一天不描眉,活脱脱无眉道姑一枚。 反正刘宇也不在这儿,管它呢。花为悦己者容,有性格的花只为悦己者容。 谭杰婕兴奋地用各种迅速和情绪以及风格,热切而大声地向全世界表达她的情感,一把优克里里成了她旅行最贴心的安慰。正捧着刚刚分娩的作品感动得稀里哗啦时,门被敲响。 “谁呀?”谭杰婕巴不得有人来与她分享她的旷世杰作,听见有人敲门,激动万分地不等外面的人回答,便奔去开门。哪怕是前台的大妈呢,也弹唱给她听一遍。 门掀开,一张满是横肉的脸档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宛如狼和小羊。 “妈呀——”谭杰婕一声大叫,迅即关门。然而,门被男子大力抵住。 “保安——保安——”谭杰婕狂叫起来。只怪自己因兴奋而掉以轻心,竟然问也不问问清楚,就盲目开门。小红帽真的遇到了大灰狼。 “你叫保安!我还想叫呢!这么晚了,你在楼下鬼哭狼叫,还让不让人睡觉!”男子怒吼。 呃……原来…… 谭杰婕打量面前的男子,身穿睡衣,脚趿拖鞋,看样子也不像是劫色匪徒。谭杰婕头一缩:“几点了?” “十二点了!”男子把住门框,狠道:“我告诉你,你再鬼叫,我可就不客气了!”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走过来,拉了拉男子,温柔道:“不过就是个失恋的小姑娘嘛,你何必和她计较。说清楚就行了,回去吧,回去吧。” “叫你选好点儿的酒店,你偏选便宜的,都怪你!头疼……”男子嘀咕着走了,女子也跟着走了。 见二人走得没影儿了,谭杰婕回过神来,扯着喉咙对着楼道喊:“有本事你选五星大酒店去呀!湖景海景的你嗨翻天也没人管你!又舍不得花钱,还想追求品质……”隔壁一声响。谭杰婕立刻噤声。别又惹来人骂。 屏息静呼,隔壁没有动静了。谭杰婕终于放下一颗小心脏,却颓废到极点。骂别人,自己不一样也为了节省钱嘛。为了省钱,选了这前不挨村后不挨店的“大酒店”。——这就是她选的稳定工作,走到哪儿都是一幅穷酸样儿。 可是,也总比花她们的钱强。 关上门,深深的孤独袭来。白天睡饱了觉,这会儿怎么也没睡意。越是睡不着,越是孤独寂寞。谭杰婕取来手机,点开微信,通讯录安静得像天堂。刘宇仍然没有加她。又搜到刘宇的号,盯着刘宇的诗句头像看了半天。“一个剩男,得瑟什么呢!”谭杰婕骂手机。手机沉默不语。谭杰婕默默退出微信。 睡觉吧,数羊。 吴甘棠醒来,窗外已是晨曦如画。打开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秋风和煦,天空明净。他们在做什么呢?吴甘棠想。 小时候,若是遇到这样的好天气,父亲定然要带她出去晨跑的。父亲是个热爱生活的人,一直坚持晨炼。那时候的她,之所以能被父亲从暖和得要命的被窝里拉起来去跑步,根本不是缘于她想有个健康的体魄,吸引她的是街边滚热的豆浆和刚出锅的油条。那是平县的早间日常,平凡而让人牵挂。打撇耍赖地跑完步,流着清鼻涕和汗水来到油条店铺里,在此起彼伏的人声中,咬一口酥脆的油条,喝一口热豆浆,被冷风撞得堵塞的鼻孔瞬间舒泰,五官都被感动。那才是生活…… 吴甘棠突然发现自己又在淌泪。她吓了一跳。不行!不能再让这个假期被颓废所淹没。蜷在沙发里的她砰地弹起来。必须找点儿事做。 做什么好呢?培训已经万事具备。好吧,既然是假期,就不谈工作,谭杰婕说的。嗯?谭杰婕说的?她什么时候成了我的思想导师了?“小杠精。”吴甘棠故作不屑地自语道,可她脸上却笑了一下。好吧,不工作就不工作。对,去休闲,去堕落。 第40章 吃喝玩乐一搜索,乖乖——原来,米市周围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可是,也有很多地方已经被人捷足先占,没房间了。她一倔,拿出工作的劲头来,本着对app不离不弃的执着精神,终于,在翻了n页之后,发现了一个山庄,叫什么寺下山隐。还有一个单间。大概是因为价格贵吧——哦哦哦,它离公路还有一小段距离,必须步行——物竞人择,人们对她还算不薄,给她留了一个栖身之地。好吧,就去寺下小隐几天,正合孤意。 收拾行李只用了五分钟。驱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老板发的定位停车场。老板娘已经等在路边,翘首盼望。说是老板娘,其实是个和吴甘棠差不多年龄的少妇。一头垂肩短发,着一身孔雀蓝的休闲长裙,一双白色平底鞋,颇有几分文艺范儿。一张干净简单的脸。吴甘棠瞬间喜欢上她。 “久等了。”吴甘棠上前,客套道。 “呀,这是我们应该的呀。”老板娘有几分吴侬软语的味道。“走吧,我帮你提行李。哦,我姓文,大家都叫我文文。”名如其人。 吴甘棠跟在老板娘后面走。心想:自己也穿着休闲装,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不是她自己,就像男人演了个旦角,关键是还演得不入角儿。而老板娘就入角儿多了。一举手,一投足,都妩媚多姿,自然和谐,是她自己的模样。嗯,或许,做女人就应该这样。 一路上坡下坡,陡梯窄径,吴甘棠空手紧赶慢走,终于气喘吁吁地到达目的地。 “到了。”文文老板娘放下行李箱,一捋头发,回眸一笑道。气不喘脸不红。 “这就到了?可是……”这哪里是对外经营的地方,根本就是一农家小院。一道似掩非掩的柴扉,半人高的门前栽着几株说不上名字的植物,正舒展着枝叶开着淡紫色的花。放眼望去,门内的庭院一片枯草,整一片初秋的衰败景象。不过,倒也干净。 这就是比五星级酒店还贵的寺下山隐? “以后,你回来的时候就扫一下这个。”文文指着柴扉边上的一个东西。吴甘棠矮了身子一看,乖乖,还隐着一个二维码门锁。 “这,有用吗?”吴甘棠四顾,柴门低小,坡上衰衰草。要进这道门,比百米跨栏还容易。百米跨栏还要跨好多个栏,这里才一个。 “锁君子,不锁小人。”文文又一笑,唇边漾起两个深浅不一的小酒窝。是的,小人锁无能锁。 一路小径徘徊,蜿蜒穿过庭院,来到一栋小楼前。小楼不高,只有两层。木头的窗棂,木头的门,笨重中带着淳朴。 “就只剩这个柴米油盐了。”文文在二楼走廊靠角落的一间屋前站住。 “啊?”吴甘棠一抬头,只见木门的旁边,贴着几个石膏字:此米油盐。她又一回头,对面的房门边四个字完好无缺:锅碗瓢盆。原来,是房间的名字。 “现代化的东西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你看,这个柴字下面的木字又掉了。实在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嗯嗯,可能用纸写还好些。嗯……苏体最好,放诞而俊逸。” “哟,你还懂书法呀!那什么时候请你帮忙写一个。”文文爽朗道。 吴甘棠愣住,然后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那书法见不得人的。” 文文笑起来。“开玩笑的!瞧你紧张的样子。放心,我们只收money,不会为难你的。一路过来累了,休息一会儿吧。午餐好了,我们叫你。” 文文一阵秋风似地走了。吴甘棠耸耸肩,笑自己。 打开门,房间宽敞明亮,落地窗外面有一个大露台,露台上别无它物,只摆着一套古香古色的明式案椅。书案上,是文房四宝。一时,回想起刚才在门口和文文的对话,吴甘棠有一种落坑的感脚。 床很软,被子很暖,吴甘棠躺上去,不知不觉睡着了。一声直麻麻的吆喝声把她惊醒:“吃午饭了,风花雪月,锅碗瓢盆,柴米油盐——”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就是超五星级?像个菜市场。吴甘棠翻个身,用被子捂住头,继续睡。肚子却抗议主人的厚此薄彼,咕咕叫起来。 “吃午饭了,风花雪月,柴米油盐——” “烦不——”吴甘棠突然想起房间门口的此米油盐四个字。哦,这是主人在叫客人们用餐了呢。好奇葩的供餐方式。 洗了把脸,吴甘棠信步来到楼下。果然,在一间高大的玻璃屋里,已然摆好了餐具。客人们正陆陆续续往里走。 突然,吴甘棠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宇?”吴甘棠喊出声来。 那人回头,果然是刘宇。 “你怎么来了?”刘宇问。他的脸上略带惊讶和慌乱。很快,他镇定下来,恢复眉宇间淡淡的一惯的愁容。 吴甘棠看看四周,说:“我来休息两天。寺下山隐嘛。你也是来休息的?” 刘宇债务缠身,照理说,他不该来这样昂贵的地方的。当然,也许他藏着钱,只是不愿意还给人家而已。吴甘棠突然后悔几次帮他。自己原本是不喜欢招麻烦事的,只因可怜他——好像也不全是可怜,看着刘宇微锁的眉头,吴甘棠心里又涌起一缕难过。为他,仿佛也为自己。吴甘棠连忙将自己泛滥的情绪抑制住。有些人,并不需要可怜。如果刘宇真的藏着大笔钱,个人奢侈享受,却拖着人家的钱不还,那真的就是人品有问题了。但愿他不是。 “是的,我也是来休息几天。反正放假也办不了事儿。” 吴甘棠顿时失望了。有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 “我住锅碗瓢盆,你呢?”刘宇又问。 吴甘棠一愣,原来他住对屋。她淡了脸色回答道:“进去吃饭吧。” 她不想告诉刘宇她住在他的对门,可是,门对着门的好几天,总不可能一直不被发现吧。瞒是瞒不住的。“我就住你对门。”吴甘棠补一句。 餐厅的服务谈不上高档,但绝对实诚。进来一拨儿客人,上一拨儿菜。吴甘棠看了看偌大的餐厅,有三对情侣,正占据着角落位置卿卿我我。中间的大长桌的一头,坐着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年夫妇。她在靠门的地方坐下来。这样,走的时候不至于必须经过谁而多作无意义的停留。 第41章 刘宇选择了坐里面她对面的位置。这正是她想要的。吴甘棠暗想,或许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动离她远一点?一时,心里又暗自微歉。 饭菜按人头供应份量,所有客人全是一色菜品。虽然是大锅菜,却也有色有味,口感很得体。菜色的搭配也是营养而健康的,绝不来半点儿中看不中用的噱头。 餐厅里人们小声地吃着,交谈着。刘宇几头抬头看她,看样子是想和她聊两句的,可看着吴甘棠脸上春去秋来的萧瑟,他噤了口,只低头吃饭。 接近尾声的时候,吴甘棠借口有点儿冷,扔下刘宇上了楼。她原本想在庭院里走走看看的,特别是柴门旁边那半堵褐黄的泥墙,进来的时候她就想去看,又想着不耽搁帮她提箱子的文文,便忍住没开口。 可是,这会儿出去,势必要碰上吃晚餐回屋的刘宇。吴甘棠决定在屋里留连一会儿再下去。 吴甘棠见露台上的砚里有墨汁,提笔在上面写起字来,耳朵却捕捉着对屋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她听到有脚步声顺楼上来,再然后,是锅碗瓢盆关门的声音。 吴甘棠狡黠一笑,取了一块披肩轻手轻脚出门。对面那一扇门紧闭着。 直奔泥墙,果然一片好风景。凹凸不平的墙面,是亲近的童年时代的样子,摸起来虽然不平整,却有一种温润的味道。吴甘棠想在泥墙前拍一张照,她回顾四周,一对小情侣正悄悄谈笑大概说着打情骂俏的话,不好打扰。山庄里的主人和雇工们也一个不见,大概都还在餐厅那边忙着。 “这堵墙是这个山庄最有意思的地方。要不要帮你拍一张留作纪念?” 吴甘棠回头,是刘宇。呃……路有点儿窄。 “哦,不必。我只是看看。我不喜欢拍照。”吴甘棠说着,脚不由自主往外逃逸。“我去那边看看。”吴甘棠指了指柴扉方向。 “那里的花是这一季最美的。淡紫色的,听说叫紫鸢。”刘宇站在原地说着,不再靠近吴甘棠。 吴甘棠有些尴尬起来,心里暗暗轻悔。或许她做得过了一些。人家又没欠你的钱,你拿什么脸色给人看。就算是他来这里高消费,也是花他自己的钱,至少目前是他名下的钱。 吴甘棠站定,缓了脸色,说:“看样子,你对这里比较熟悉。” 刘宇皱起眉看了看四周山雾笼罩的群林,对空旷的山林说:“这里名叫寺下山隐,其实并没有寺。” “哦?没有?我还打算明天去寺里走走呢。” 刘宇回了头,看了吴甘棠一眼,说:“心里有禅,哪里都是寺。” 吴甘棠一时恍惚。难不成这个刘宇是寺僧还俗?怎么说些话叫人不好理解。 “我知道,吴主任奇怪被逼债的我,怎么会到这样的地方来。”刘宇又说。 呃……吴甘棠屏住气息。这个也被看出来了。果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平日里觉得自己也算是有修炼的,在他面前却显得小儿科。不过也是,人家是老江湖。 吴甘棠不作声。她不知道,刘宇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责怪她的小心眼儿?还是…… “我以前在这里办的年卡。没用完也不能退钱,索性就得空还来住几天。算是,对自己最后的一点仁慈吧。”说话间,刘宇踢走脚下的一粒石子儿。石子儿飞进枯草里不见了。 “不对,你还开着好车。”吴甘棠目光犀利,盯着刘宇问道。既然你要披着羊皮,我索性来看一看你羊皮底下真实的面孔。寺下山隐的年卡如果算是最后的仁慈的话,那豪华的奔驰又算是什么呢? 刘宇将目光从草丛里抬起来,对抗着吴甘棠的逼视。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先败下阵来。他神色黯淡,顾左右道:“按揭款没付清,没人愿意要。” 吴甘棠心里一紧。直觉告诉她,她的倔强和犀利,戳伤刘宇了。 “我所有的房产,全被法院冻结的冻结,拍卖的拍卖。” 吴甘棠只觉得心直往下坠。她觉得嗓子略有点儿发干。“那,你在有桃园的房子……” “租的。” 难怪小区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刘宇。只以为他是从哪个教师名下买的1402,原来他不光和教师没有半点儿瓜葛,连1402的房产也不是他名下的。 “我听说,”吴甘棠顿了顿,道:“对于债务被执行人,国家允许保存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你是可以留一套住房的。” “我知道。”刘宇咧了咧嘴,挤出来的笑容有一丝痛苦的扭曲。“能多还一些总是好的。借钱出来的人,也不容易。” 吴甘棠暗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这里的年卡,权当是妇女之宝吧。”刘宇故作爽朗地大笑起来。 吴甘棠知道他是在开“宾至如归”的玩笑。但是,吴甘棠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心里掠过一阵悲凉。 暮色越来越浓。吴甘棠看不清刘宇的脸。空旷的山谷里,刘宇的笑声袅袅回绕。吴甘棠依稀看见,刘宇被昏黄的灯光侧映的脸颊边,有一粒晶莹的光亮在灯光中闪烁。 国庆小长假的第二天,王大秀是幸福的,尽管这幸福来得太离奇太突然。但她没空来思考这些问题,她现在满脑子里想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重圆破镜的痕迹清扫干净,她要回到从前的样子。 她有了一个主意。既然那一千块钱送而复回,那就给周斌买衣裳去。反正她的财务预算已经将这笔钱支给周家了。至于支给周家的谁谁,不重要。 周斌还在睡。王大秀悄悄爬起来去做早饭。周斌喜欢早晨吃面条,她做的辣椒酱一直是他喜欢的。等周斌睡得饱饱地起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面已经在餐桌上香飘四溢。 王大秀深情地看着丈夫吃着她做的早餐,幸福感爆棚。成功的女人应当如此。 “喂,天凉了,等会儿我们去逛商场吧?” “嗯?”埋头吃面的周斌大概在想事,突然被王大秀打断,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们去给你买两件衣裳。”王大秀两眼泛着晶光。 “呃……我有衣裳穿,不用买。”周斌放下面碗,抹抹嘴。 “不是天凉了嘛!多一件多个换洗。这事儿就这样定了啊!”王大秀收起面碗,站起来,又豪气地说道:“那一千块,我们去把它花掉!” 第42章 进了商场,王大秀拉着周斌直奔四楼高档男装。周斌直打岔:“我看就在一楼花车里挑一件得了,何必上四楼!” “你知道啥!那一楼花车里的全是蹩脚货。好歹你也是堂堂法官,我们不穿那些没品的!再说,万一,你当了中层干部……咦,你还知道花车里的便宜四楼的贵?”王大秀质问。 周斌心里炸毛。王大秀不是个爱逛商场的女人,夫妻二人几乎就没一起来逛过。他这些购物经验……“女人就爱幻想!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什么中层不中层的话!”周斌指责道。“在外面说话得注意,别人听见了,不好。”周斌说完,看了看四周,幸好没熟人。 “那也未必是幻想。”王大秀拽着丈夫的手更紧了。“你工作能力那么强,又努力,还有大姨父在,这次提拔对你来说是十有八九的事。” 周斌脸上更不自然了。“我只管好生工作就是,至于能不能提拔,我无所谓……随遇而安吧。”想了想,又道:“我想,领导的眼睛是雪亮的。” “哇,这件夹克好漂亮!”王大秀喊道。 周斌顺着看过去,一个专柜门前的模特身上,穿着一件看起来不错的夹克外套。 “这个多少钱?”王大秀摩梭着衣裳,兴奋地问道。 一个漂亮的导购小姐走过来,说:“这是我们品牌今年推出的新款,标价两千壹佰捌拾元……” “什么?!两千壹佰捌?!什么衣裳要这么贵!你抢人吧!”王大秀喊。 “大秀,你别这样说人家……”周斌小声喊。 “敲竹杠也不是这样敲的吧!”王大秀不理会丈夫,拿出和导购对抗的架式。 导购解释道:“这款夹克用的西班牙面料,做工也非常精良……” “我不管你西班牙还是东班牙,打几折?!”王大秀硬梆梆甩出一句。有了上次的购物经验,王大秀熟稔多了,直奔主题。 导购笑了。只要问打折,就有戏。看起来夫妇俩人儿穿戴平平常常,原来也是个肯出血的主儿。 “这位姐姐先别问价钱,先试试看,喜欢不喜欢。我们品牌可是一流品牌,上身效果都特别的好。是这位先生穿吗?”导购说着,从模特儿身上取下衣服。 “我看还是别试了吧?”周斌看着王大秀,眼里有些犹豫。 “试!不怕,有钱!”王大秀拍拍她肩上背的包。 周斌脱下身上的外套,王大秀连忙接过来抱在怀里,生怕有闪失。外套里有钱有手机呢。 衣服上身,果然周斌顿时像换了一个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周斌都有些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帅。他脑子里想象着自己穿着这件夹克坐在研究室主任的位置上的情景。那一定是举手投足间都自信四溢。 “太贵了。”周斌抚摸着夹克的面料,依依不舍道。 导购见生意有望,忙开口:“不贵!对于这样的品质来说,一点儿也不贵的!再说了,我们国庆节还有折扣呢!” “几折?”王大秀急不可待问道。 “八折。”导购试探着说道。见夫妇二人眼中的光亮暗下去,又补充:“我们品牌可从来没打过这么低的折扣!” “二八一千六,两千一佰捌打八折……计算器在哪儿?”王大秀抱起周斌的外套,从沙发上站起来。 导购抓过柜台上的计算器,计算起来。 “我来!”王大秀一把抢过计算器。“1744!” “不要不要不要!”周斌脱下夹克。“也不觉得它怎么样。” 王大秀怀里抖了一下,她被吓一跳,然后反应过来,是周斌的手机在振动。 “你的手机有消息来了。”王大秀将手机摸出来,递给周斌。她怕是工作消息。关键时刻,可不能掉链子,万一是领导有事找呢。送手机出去的时候,她瞥了一眼,果然微信上亮着一个红灯笼。 周斌接过手机,看了看,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递还给王大秀,说:“广告消息。” 导购连忙趁空道:“如果二位真喜欢呢,我可以帮二位申请一个贵宾折扣。” “几折?” “七折吧。” “六折。”王大秀赌道。 “算了,我又不缺这件衣裳。” “这位先生真是好丈夫,替家里节约钱呢!这样的男人现在可不多了……” 王大秀的手指飞快地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一阵敲。“六折就六折!”王大秀一咬牙,喊道。 导购顺风爬,取来一件衬衫,递上来,道:“如果再配上这件新款商务衬衫,效果会更好。” “不要了不要了!”周斌连连喊。“发的衬衫我还好几件没穿呢!” “也是六折?”王大秀问。她的眼珠都快鼓掉落了。 “当然啦!就当卖给朋友好啦!”导购小姐声音甜得发粘,“我们还从来没打过这样的低的折扣。” 王大秀眼睛里闪着光,鼓动丈夫:“去试试?” “那得多少钱?”周斌犹豫着。 “你管它多少钱!快去试!”王大秀财大气粗。 周斌看着自己身上,漂亮的夹克里面套着一件满是小疙瘩的旧t恤,确实和夹克不配,就像锦缎的枕头里面包了一包糠。若是配了这件衬衫,在外面吃应酬饭的时候,脱出来也是光鲜的…… 周斌进了试衣间换衬衫。 王大秀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握着周斌的手机,手掌心都握出印子了。她松了一口气。刚才太紧张了。 紧接着,她又看见,周斌的手机还亮着屏。亮着的屏上,微信上的红灯笼已经不见了。她信手点开微信,并没有什么广告消息。“怎么?广告消息需要删除吗?”王大秀看着其余被读过的消息,心里升起一缕狐疑。 周斌从试衣间出来,直奔镜子前。 “怎么样?好看吧?”导购小姐说。 王大秀抬头,果然丈夫里里外外像换了一个人。看着在镜前孤芳自赏的丈夫,她眼里心里都水光潋滟。“开票吧。” “我来吧。”周斌对着镜子说。 “哟,你们夫妻俩真是恩爱。别的夫妻都是推着付款,你们却是抢着来。”导购小姐笑眯眯地摊开面前的销售票据填写起来。 去收银台的时候,那条被删掉的微信又在王大秀脑子里一闪。诶,或许是他看了不小心删掉了也是有的。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经过这一劫,说好了要好好相处的,还怀疑来怀疑去,不是折腾吗。这样想着,王大秀心中释怀。掏钱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做了一笔不错的买卖。 第43章 谭杰婕被酒店窗帘缝隙的一小缕强劲的阳光刺醒。啊,今天是大晴天!她一阵激动,翻身爬起床,果然,外面阳光灿烂。啊啊啊,老天还是眷顾我滴!出去玩啊出去玩!谭杰婕哼着欢快的华尔滋舞曲,拉开窗帘,推开窗,一股风迎面扑来。——一股看起来阳春,实际上阴险万分的风。 “啊!好刮人!”谭杰婕喊着,连忙关上窗。北方的天空看起来晴空万里,原来都是骗人的。温度才能说明问题。手机上显示,此刻气温,3摄氏度。 “怎么办咧?”谭杰婕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有了主意。气温低,姐不会买衣服御寒嘛。 三下两下,谭杰婕收拾了自己,将一头初醒的睡狮变成了南方温婉时尚而又单薄瘦弱的女子。只是,眉毛只能让它们四面八荒着,因为眉笔为她的灵感和爱情殉葬了。 一辆滴滴将她送到了最繁华的商圈儿。和天斗和地斗,穿着高跟鞋扯着薄长裙在众人睽睽的目光下,一路狂奔进商场。一股暖意袭将而来。 “这就对了嘛。”谭杰婕舒展着筋骨,在商场里闲庭散步。嗯,顶楼有餐厅,吃个愉快的早餐先。混了个肚儿圆,再优雅地一层一层往下走,漫不经心地挑衣服。 既然是出来玩的,就买身休闲装回去。嗯,模特儿身上这一套还不错,和刘宇那套很搭。“这个,拿155的来试试。”谭杰婕傲娇地吩咐道。谁叫谭姐姐我瘦如闪电呢。 “对不起,我们家没有155的,只有165的。” “哦,那算了。”165,当本姑娘中年大妈啊!走人!好货有的是。 继续往前逛。嗯,这一套也不错。“有155的吗?” “不好意思,我们160起码。” 切,难道鄂尔多斯的女人都瘦如闪电吗?155的全被买走了吗? 再走。 “请问,这一款有小码吗?” “有啊!”导购欢快地答道。 “多大的?”谭杰婕欣喜中没忘了确认一下下。 “160的。”导购小姐鼻音浓重的零字给了谭杰婕沉重的打击。沉痛中,她陡然醒悟过来:北方的女人都个子高大,没有人穿155码,160就是她们的小码了。 “还让不让人活了!”谭杰婕嘀咕。 “让啊!当然让了!买衣服就是要试的嘛!”导购将谭杰婕的嘀咕听歪了。她麻利地取下衣服,恭敬地送到谭杰婕面前。 谭杰婕看了看导购手里的160,又放眼商场,接过来。不然呢?难不成又只穿这一套薄如蝉翼的裙子回那破酒店? 从试衣间出来,谭杰婕在镜子中看到一个成长中的自己。小时候妈妈给她买衣服,总以小孩子长得快为由,往大里买。结果,她的每一件新衣服都比她实际身高起码大两个码,也从来都是衣服都穿破了还没穿到合身的那一天。只怪衣服质量不够好。 “你看,这多宽套啊!休闲装……” “吃藕。”谭杰婕对着镜子,翘起嘴巴对镜子里的人说道。 “嗯?”服务员没听懂。 谭杰婕伸了伸胳膊,将手从长长的衣袖里露出来,拉正因太大而歪在一边的衣领,说:“就它吧。” 新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身在衣中飘,休闲中的休闲。谭杰婕给自己命名“垮掉的一代”。披挂着重度休闲的休闲装,谭杰婕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年头,要解决温饱,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你得放宽心态,放低要求。 然后,她开始东游西荡。商圈儿里有一家肯德基,她钻进去。要了一杯喝的,和一份吮指鸡,坐下来。坐下来干嘛呢?除了玩手机还能干嘛。 肯德基里气温适宜,人来人往。吃着熟悉的食物,谭杰婕感觉十分惬意,恍惚身在米市。啊,宾至如归。 一条消息跳出来。是广告,飞猪的。什么什么!机票大降价!哦,现在是节日中期,高峰刚过,而回归的高峰又还没开始。谭杰婕急切地点开app,迁就它的定位,随便进了一条路线,乖乖!鄂尔多斯到丽江,才3.5折。这生意也做得太灵活了!当然,这样的特价票不多,只放出来一张。 一个念头冒出来。谭杰婕吸着冷饮,翻着白眼飞快地心算,若是是退掉从鄂尔多斯回米市的机票,换成去丽江的,就算损失一些退票费,也是划算的……mmm……快乐,不容许等待。 谭杰婕先下手为强。带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提防着一道道消费陷井,三番五次地操作,执着而果断地,终于抢到那一张特推机票。接下来,办理退票。完美。 谭杰婕抬起头来,放眼四顾,鄂尔多斯真美!鄂尔多斯的肯德基更美! 离飞往丽江的航班起飞时间不远了,谭杰婕咕噜咕噜将饲料倒进胃里,拦了一辆出租,飞奔回酒店。 “我要退房!”谭杰婕气喘吁吁地对酒店的前台大妈说。 大妈白了谭杰婕一眼,慢腾腾道:“定的是六天,岂能说退就退?做人还讲不讲诚信啊?” 谭杰婕调匀呼吸,扯了扯跑歪掉的休闲装,淡定道:“不退是吧?几天的房费而已,行,大不了我不要了。不过呢,我还是要对广大人民群众负责,将我违约离开你这里的原因说清楚。” “什么原因?”大妈傲娇的脸低下眉来,放低姿态,不耻下问。 “还能有什么原因!打不到车,吃不到饭,唯一的食品,方便面加矿泉水组合,还让人拉肚子。怎么样?我还算是实事求是吧?” “呃……丫头,要不我给你退一半的房费吧?”大妈慈祥地笑着。 谭杰婕转头四顾:“还有这暖气也不怎么得劲。对了,我还得告诉前来住店的顾客,得背一床被子过来。至于星级嘛,最多三星。” “得得得,我退给你!好歹你也得付点儿手续费吧?” “二星。” “你看,你半中拦腰退房我们至少要损失两天……” “一星。” “退就退呗。@#¥%&……,查房,这位小姐要退房!”大妈没好气儿地高声喊。 第44章 一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中年妇女过来应了一声。大妈刚才喊的就是她。和她一起上去的时候,劳动妇女问谭杰婕:“你也要退房啊?” 也。谭杰婕心知肚明一笑。“你的名字能不能取短点儿,我都学不来。” 劳动妇女一愣。随即用极其蹩脚的普通话笑道:“爹娘取的,我也没得法子啊……” “我告诉你,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谭杰婕坏坏一笑。 王大秀虽名为大秀,却无法大秀其中,她甚至连外秀都做不到,一切的内心活动都写在脸上。对于她来说,肖像描写就等于心理描写。 王大秀故作镇静实则忐忑的样子,周斌都看在眼里。 周斌自然知道是那条消息惹的祸。他什么也没说,只不过改变了使用手机时的表现策略。王大秀做饭的时候,洗衣服的时候,他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一如既往地怡然自得,轻松愉快。只不过,时不时地冒出一句:“烦死了,广告多得跟虱子一样,删了又来,删了又来。”说完,再配一个夸张的点击动作,以示对广告消息的厌恶之情。 “这不,又来了!又来了!杀无赦!” 如此两三次以后,周斌看见,王大秀因极力控制怀疑情绪的扭曲的眉头舒展开了。第三天早晨,他又和往常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地一觉睡到九点过。醒来时,王大秀已经不在家里。他知道,她又出去买早市菜去了。混迹于清晨进货的卖菜小贩之中,和小贩们争抢早市菜,新鲜又便宜,这是王大秀的生活心得。他趿着鞋来到厨房,揭开锅盖,正如他知道的那样,锅里盖着热气腾腾的稀饭馒头。在王大秀看来,丈夫睡懒觉,妻子买早菜,这就是幸福生活该有的样子。 周斌关掉保持锅里热气的小火,抓起一个馒头,站在灶边吃起来。咬了两口,他想起一件事,扔下馒头回到卧室。果然,微信上亮着小灯笼。他点开挂灯笼的“小飞龙”头像,上面一条消息:“我东西收拾好了哟。” 略微踌躇,周斌回复小飞龙:“实在抱歉,今天要加班,去不了。祝你们玩得愉快!”消息发送完毕,他删掉小飞龙的对话消息。 扔下手机心事重重从卧室出来,王大秀迎面进来,手里提着一大包战利品。 周斌一慌,脱口道:“你怎么就回来了!”说完才知露了怯,一时又不知道再说什么好,索性钻进厨房继续啃馒头。 谁知王大秀根本没注意周斌的慌张,见丈夫进了厨房,跟进来,在他身后问:“馒头好不好吃?” “唔?唔唔。”周斌嘴里塞着馒头,搪塞道。 “告诉你,今天的馒头是我亲手做的!”王大秀骄傲地说。 “哦。哦?”周斌回头,看着才从菜市场回来头发被秋风撩乱的妻子。 “我从网上下载了一个名叫下厨房的app,学着做的馒头。我告诉你,可比外面买的馒头便宜多了。外面这么大一个要卖一块钱,我算了,我做出来,才只花了七毛钱一个。而且,我用的还是好面粉……”王大秀滔滔不绝有如绵绵江水。 原来又想多了。人家的注意力根本没有你身上。周斌松一口气,哽下一口馒头,说:“你算火钱没有?还有这水,饮具的折旧,都得算成钱的!” “哦。”骄傲的王大秀败下阵来,蔫蔫道:“这些我倒是没有算。”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也没办法算呀,你说,这么点儿水怎么算!怎么算?” “那只是你没法算而已,但不能说没去成本呐!所以,还是别折腾了。谁说自己做的就一定好。” 王大秀嘴一翘,道:“至少,味道比外面的好。我觉得是这样。你刚才不也说我做的好吃吗?” “我说过吗?”周斌神色茫然。但他心里欢喜。又成功躲过一次。 接下来的一天,夫妻俩分工合作欢度节日。王大秀负责做饭,周斌负责吃饭。吃过午饭,周斌睡午觉,王大秀洗碗打扫房间。睡完午觉起来,王大秀已经在整理久乱的抽屉柜橱,周斌继续玩,看电视玩手机,并暗地里接收小飞龙的前方报道。 “我们到了。” “我们住下了,客栈还不错,很干净。” “大家决定今天下午在客栈附近玩,明天进山。现在他们在拍照。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加班加完了吗?” 周斌心里又暖和又遗憾,脸上溢着微笑,回道:“没事没事,你们玩好我也开心。”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要注意安全。”编辑完,踌躇了一下,删掉“你要”两个字。这样看起来,暧昧得不那么明显。 收起手机,周斌听到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周斌带着内心的歉意扬声喊。没参与劳动,关心一下,还是有必要的。至少,可以减免一些内心的歉疚。 “看你的电视!我趁空把油烟机和吊柜清洁一下。” “你别爬太高,注意安全。” “我们搬来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清洁过。真是太——”呯地一声巨响。 周斌脸色大变,冲进去一看,穿着睡衣的王大秀坐在地上龇牙咧嘴。“怎么啦?” 王大秀疼得缓不过气来,挣扎着气欲断声欲绝:“摔……摔下来……了。” “我知道你摔下来了。摔到哪儿没有?”周斌将妻子扶起来。 “扶我去坐一下。”王大秀在丈夫的帮助下,站起身,佝偻着往客厅走。“好疼,我的妈,好疼,心子把把都疼掉了……” “叫你别爬太高,你偏不信,这下好了——咦,你的下巴流血了。” 王大秀伸手一摸,果然,手上有血。“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磕着了。”她伸手指了指卧室。“床头柜里,有创可贴,你给我取一张过来。” 周斌奔进去在床头柜里一阵乱翻,果然,在最里面翻到几张创可贴。帮王大秀贴的时候,王大秀咝咝地吸着凉气说:“幸好又摔伤了,不然这几张好创可贴就浪费了……” “你别动!我不好贴。”周斌吩咐。 王大秀立刻闭了嘴,乖乖地让丈夫贴高档创可贴。只是疼痛还没褪去,她不得不粗着鼻孔出大气。 眼见勤劳的妻子因工受伤,周斌心里暗暗涌起一缕柔情。或许,这日子还能将就过吧……一抬头,王大秀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映入眼帘,再看整张脸,十足的面带猪相。一股熟悉的厌恶之情又腾地升起来。 第45章 在吴甘棠看来,厌恶,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情绪。因为厌恶,你可以远离,可以不受伤害,可以不受裹挟。在寺下山隐的第二天,吴甘棠因为对刘宇的厌恶,躲在房间里蜷了整整一天。她佯称感冒,早餐和午餐都电话请文文送到房间里来吃。 是的,她厌恶他。一个债台高筑,避世偷安,动不动就淌眼抹泪的男人,还是个男人吗?可静下来思量时,她又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厌恶刘宇。男儿有泪有轻弹。不是人生遇到重大挫折,谁会如此脆弱呢?再说了,人家又没有在外面逢人便哭。——可是,吴甘棠不想面对刘宇的脆弱。那是一种让人不能呼吸,让人沉沦的感觉。那是一种照镜子的感觉。 吴甘棠赶紧抛开杂念,将膝盖上的书捧得更高一点,企图用阅读来驱除这些苍蝇一般的念头。可是,看着那些文字组合,理解力仿佛被置零。写字吧。她来到露台,抓起书案上的笔。放眼一片水雾迷蒙的山林,低头楼台近水,宛若仙境。非孤独不能体会的好。 晚餐时间到了。楼下又喊了起来。“吃晚饭啦,风花雪月,与世无争,锅碗瓢盆……” 门被敲响。是文文来问感冒好些没有要不要送餐。 吴甘棠想了想,说:“就不送了吧。感冒了,少吃一点好得快一些。”全当是减肥。 山林渐渐暗下来,露台变得更加宁静。吴甘棠摁开灯,整个露台宛如仙山楼阁。吴甘棠正在灯下写字,门又被敲响。这个文文,真是热心,明明说了不吃…… 打开门,门外站的是刘宇。 “听说你感冒了?”刘宇直截了当问道。 “呃……有一点点……”一向言语利索的吴甘棠语吃起来。她在迅速地想如何抵挡刘宇接下来的关心。 “看到过萤火虫吗?”刘宇问。 “嗯?”吴甘棠措手不及。“萤火虫?” “对,萤火虫。这里有。这个时候,今天这样的天气,应该能看到。” 吴甘棠平生从未见过萤火虫。可是,她并不是那么好事的人。世界上奇妙的东西多得很,看得过来嘛。她也不喜欢惺惺作态卖萌。 吴甘棠浅浅一笑,残忍拒绝:“小孩子们喜欢看的玩意儿,我……” “你得出去走走了。我知道你没有感冒。” 吴甘棠登时尬住。一侧头,门边的小柜子上,散着文文送来的感冒药,一粒都没吃。 肚子不识时宜地一阵咕咕响。太丢人了!感冒的谎言被当面击破不说,肚子还来无耻地添乱。吴甘棠舔了舔舌头,道:“出去走走,也不是不可以。我去收拾一下就来。”转过身,她扮了个鬼脸。人生何处不遇尬。 “带条披肩。夜里冷。” 一缕异样,在吴甘棠心里闪一下。她迅速将这缕异样摁下去。保持厌恶。 吴甘棠穿着丽江买的那套白色衣裙,披一块紫红的披肩袅袅下楼。楼梯口,刘宇站在那里,他在等她。 “先去吃晚餐吧。” “这个点儿,怕是已经过了。”吴甘棠看了看餐厅那头,玻璃房里的灯光已经暗下来,有一个人还在那里,大约是在收拾打扫。“就不给文文她们添麻烦了。” “已经准备好了。你不去,才是给她们添麻烦。” 餐桌是虽然只有一人份的晚餐,可照样摆得精致可口的样子。吴甘棠喝了一口汤,温润可口。她的胃立刻得到安慰。就像小时候街口的豆浆。 吃过可口的饭菜,吴甘棠有了力气,问:“你说的萤火虫在哪里?”她放眼整个院落,昏黄的灯光笼罩下,一片温馨,有几个客人在庭院里小声聊天散步,没有丝毫萤火虫出没的迹象。 “怎么,刚才不是没兴趣的吗?怎么现在又有了。” 吴甘棠笑着拍拍肚子。“经研究得出,人在用过食之后,血液循环增强,根据不同人的表现,可分为三种等级的表现。” “哦?”刘宇饶有兴趣的样子。 “第一种是心安理得型。战国时,弹铗的齐人冯谖就是代表。吃饱了吃舒服了,就不弹铗要吃要喝了。第二种是鼓腹而动型。文人梁实秋是代表。吃饱了饭一定要在地势呈30度坡度的屋里走十圈方才停歇。” “现在的人不都是这样吗?饭后百步走。” “对呀,从偏离值来看,大多数人属于这一种。” “那第三种呢?” “第三种是热血沸腾型。代表是吃饱了饭没事儿干于是就爱没事儿找事儿干的人。” 刘宇笑,心想,1403的谭杰婕就是第三类人。 “那你呢?”刘宇笑着问吴甘棠。 “我属于沉默的大多数。所以,现在去看看萤火虫最符合我的身理和心理特征。” 刘宇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看起来像块钢板的吴大主任也有如此幽默的时候。” 吴甘棠的脸哗地沉下来。 刘宇的笑戛然而止,小心翼翼问道:“不高兴了?” “哪个女人高兴被说成是钢板。” “呀,萤火虫!”刘宇喊。 “哪儿?哪儿有?”吴甘棠抛开不愉快,四处张望,什么也没看到。顺着刘宇的目光看去,是灯光下的泥墙。突然,她明白过来,刘宇在顾左右言他哄自己。她虽然没见过萤火虫,可她知道,萤火虫的光芒极其微弱,怎么会在灯光下现身?明明知道他耍小把戏,可也没必要拆穿他。 “我的热血告诉我,萤火虫已经来临了。喂,小伙伴们,关灯,关灯!”刘宇冲着庭院里的两对情侣轻声喊。仿佛大声了会把萤火虫吓跑似的。 庭院黑下来。吴甘棠登时两眼一抹黑,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喂,刘宇,你在哪儿——” 又听见有人在黑暗里说:“快,快把手机电筒打开。” “不行!什么光都不能开。开了就看不见萤火虫了!”是刘宇的声音,就在她身边,声音里带着小兴奋。 还真有萤火虫啊?吴甘棠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在月光的照映下,她依稀看见面前的庭院轮廓。可是,她还是没看见萤火虫的亮光。 “刘宇,哪儿有萤火虫?你哄人的吧!” “你看,那儿!那儿有一只!”刘宇兴奋而压制地喊道。随即,猫身轻手轻脚向柴门方向走过去。 第46章 吴甘棠半摸着黑跟过去,仍然什么也没看见。突然,她看见一星极其微弱的淡紫色亮光,在刘宇手里。他捉到萤火虫了。 “手伸出来。”刘宇轻声吩咐。 “干什么!”吴甘棠本能地把手藏在身后。 “接萤火虫啊!你不是没看见到过吗?” 吴甘棠伸出手,一只小家伙天使般落在她的掌心里。尾部一翘一翘地唱着歌。 一时,黑暗里涌出来一群人,像一群牛鬼蛇神,围着吴甘棠观看萤火虫。于是,庭院变得热闹起来,良宵变成了培训现场,此时,正是现场互动答疑环节。 “它不飞走吗?”有人问。 “山里夜雾大,它翅膀被打湿了,飞不起来。” “还有吗?我也想要一只!”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那得看你运气了。” “我还以为会是一大片,原来只有一只啊!” “一只难道就不叫萤火虫了吗?”刘宇反问。 “它们白天不出来只是晚上才出来吗?它们吃什么呢?它们的家在哪里呢……” “呃,这位同学的问题有点儿难,你问问度娘吧。” “走走走,我们也去碰碰运气。刘宇,你是叫刘宇吧?”一个男孩问。他刚才听见吴甘棠喊刘宇的名字。“你是在哪里捉到的?石桌下面?还是水塘边?我听说萤火虫喜欢在水边玩的。” 刘宇并不介意比他小得多的年轻男孩直呼他的名字,愉快地答道:“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在水边玩。那里不安全。我是在柴门边捉到的。” 牛鬼蛇神们纷纷散去,由专家答疑阶段转为自主实践阶段。 吴甘棠在石阶上坐下来,看着手里神奇的小精灵。 “小心石阶凉。”刘宇提醒道。 吴甘棠快乐地看了刘宇一眼,又将目光罩在手心的萤火虫身上。她心里想的是,休闲真好,寺下山隐真好。可以无拘无束地站坐,而不必顾及形象。捧着萤火虫,她想哼一首歌来表达此时的快乐。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 看着摇头晃脑唱儿歌的吴甘棠,刘宇咧嘴一笑。如果,时光能停留,那该多好。刘宇取出一支烟吸起来。淡如轻雾的月华中,袅袅着他吐出的烟,像花,像火苗,像马头,像万物。 身后的吴甘棠停止了唱歌,大概是在黑暗里发呆。 谭杰婕到达丽江时,已是华灯初上。从机场到大研镇,一阵马不停蹄的奔袭,古镇里已是热闹喧天。 她吸取鄂尔多斯的教训,不再在网上定房间。网上得来终觉险,绝不能再蹉跎芳华辜负岁月,被下三滥的旅馆葬送大好青春。她决定到了目的地再当场选择,看中哪家客栈住哪家客栈。 当然,这样也非常弄险。本来丽江就是热门旅游城市,大研古镇吐纳接待量又有限,眼下又是国庆黄金周。 谭杰婕决定在喧嚣的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上,谭杰婕拖着她的拉杆箱在古镇凹凸的石板路上阔步前行,引来无数游客尽折腰。有的是被她箱子拖动的巨大的声音吓一大跳的,有的是被她厚实而宽大的休闲装吸引目光的,——按照排比句的规定还应该有一个还有的——还有的是看着她在这个点儿还在街上走着可怜她居无定所的。面对这一切异样的目光,勇敢的谭杰婕冷脸面对,怒目而过。 呃,看到了一家看起来颇有几分姿色的客栈。 “老板,住店!” 呃……谋有能……柜台里没有,周围也没有,只有住店的游客进进出出。“我靠!还做不做生意了……”谭杰婕一转头,面前的吧台上赫然一个牌子清高地蹲着:客满。 哼,蓄意欺骗无知少女。我不信每家都满了! 大研镇果然是旅游的天堂,三步一家商店,五步一家客栈。再走,没几步就又是一家客栈,然鹅,老旧不堪颜值不高。不要!继续前行。咦,这一家李家院子还不赖,谭杰婕果断冲进去,“老……”不是客满,而是墙上的价格太贵,单间要498。 紧迫感油然而生。难不成今晚还要睡大街?看着满大街东游西荡无所事事安闲自得的游客们,谭杰婕心生妒意。 不行!得调整战略战策。通过一番痛苦的挣扎,谭杰婕决定降低要求,主要是对客栈的颜值要求。这下,每遇到一家店她就进去问。连问了四五家,不是客满就是价格太高。 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谭杰婕腹中饥渴难耐,身上燥热难当。丽江太温暖,而鄂尔多斯买的休闲装保暖质量太好,与丽江的自然环境形成巨大反差。恶劣的自然环境启发了谭杰婕的智慧,她决定剑走偏峰。大街上的客栈住满了,我不相信岔路里的客栈还客满。 小路里的游人少得多,可道路更加崎岖。谭杰婕的箱子拖几步翻倒一次,拖几步翻倒一次。她急了,收起拉杆,提起箱子走。于是,很快她便汗流浃背。 好在老天眷顾,正当她饥渴热累就要不省人事的时候,一间看起来还不错的客栈横在她眼前。哇,美仑美奂的救世主! “老板……住店……”谭杰婕拼尽全力,将沉重的箱子拎进客栈的高门槛。由于力气几乎消失殆尽,她提得不够高,箱子一头扎进门去,跌了个狗啃屎。可她顾不得这些,目光快速在柜台上一阵狂乱搜索,老天助我,没放客满的牌子,而墙上的价格也还合理。只是,柜台里面没人,老板大概有事忙去了。 “喂,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谭杰婕怒目,拼尽力气声色俱厉对一个同样站在柜台外面的男孩子喊。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格子衬衫、剪着平头的男孩子,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此人目光复杂,包含了前面所有路人甲乙丙丁中的“有的……有的……还有的……”。看他怡然自得的样子,他大概是店里的住客,在等着找老板处理什么事情。谭杰婕气不打一处来。做人要有型,再输也不能输了气势,不要以为你住稳当店了就可以看本姐姐的笑头。 第47章 “我阅人无数。”男孩子开口说,“并不为你的美色所震慑,虽然从性别上来说,你算是美女。可是,你的箱子砸到了我的脚,我也不能看你吗?” 谭杰婕一低头,目光随即变得温柔起来。果然,她跌进门的箱子,正好砸在男孩子的脚背上。男孩子的脚还保持着原型,留作控诉的证据。 小气鬼。 “这个世界这么大,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旅店,旅店里有这么多的地方,为什么你偏偏要站在这里呢?”谭杰婕“温柔”地反问道。 男孩瞪大眼睛,面露凶光:“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这只是一个巧合,一个……美丽的邂逅。”谭杰婕假意一笑。姐我千山万水地过来,一路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怕你是马虾。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走进柜台,看样子是老板娘。谭杰婕不敢恋战,忙扔下男孩子,冲女子喊:“老板娘,我住店!” 老板娘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谭杰婕,最后目光落在二人的穿着上。“哦,你们不是一起的。”一个穿衬衫,一个穿冬装,显然来自不同的世界。 “是的,我先来。”男孩子说,声音不卑不亢。他伸出一根指头,将柜台上一张身份证支到老板面前。言下之意,该我先选哦。说完,他扭头得意地看了谭杰婕一眼。谭杰婕这才发现,男孩的脚边也有一个箱子。谭杰婕一时气血冲头,没想到这货竟然是竞争对手! 老板娘将怀里快要抱不稳的孩子往上提了提,说:“不好意思,只剩下一个单间了。” 谭杰婕的面部抽搐了一下。 门外夜色已深。时局如此残酷。是谁导演这场戏,在这孤单角色里,对白总是自言自语,对手都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 谭杰婕的目光黯下来,暗自叹一口气,弯腰扶正还歪倒在男孩子脚背上的箱子,无力地抓起提手,默默转身。一种即将客死他乡的悲伤油然而生。 “什么!你这样一个破客栈,一晚要二百七十八!?”男孩子高声喊道。 谭杰婕回头看了一眼。比我还吝啬。讲真,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节,能住上这样一家价格的店,已是福气。哎,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先到一步,有底气和人讲价,自己连讲价的资格都没有。谭杰婕连用目光和男孩子再战一个回合的精神都没有了,有气无力地提起箱子,往外拖行。 “我们没喊高价,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不信你去外面看看……” 谭杰婕站在客栈狭窄的门口,看着人来人往,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她左右看着,迷糊了,刚才是从哪一头找过来的?往哪边走才是前行?还用前行吗? 管它呢,乱找吧。如果实在找不到的话…… “不住了不住了!大不了我睡一夜歌厅,也比在你这儿被宰强!”男孩子气咻咻地提了箱子从谭杰婕身边经过。 诶,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没店住还可以耗歌厅去的呀!谭杰婕濒临绝境的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欢喜。瞧我这脑子,累傻了,这个主意都没想到。 “喂,那小姐姐,你要住吗?” 嗯?谭杰婕左右看,周围并无别的小姐姐。她疑惑地回过头,问抱着孩子的老板娘:“你……是叫我吗?” “是呀。那个帅哥不住了,还剩下一间房,你要住吗?” 啊——谭杰婕一声尖叫。幸福总是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从天而降! “要……”谭杰婕鼻子一酸,喜极而泣。她连忙捂住嘴,不让口腔暴露自己的脆弱。 “278哟。”老板娘吃一堑长一智,提醒谭杰婕。 “切!”谭杰婕迅速将心酸分解掉,以鄙视的语气道:“看他那个沙雕样儿!还和我争房!278就278,不贵!”谭杰婕高举胳膊,从长大的袖子里伸出手,将身份证啪地拍在柜台上,享受着将那小平头蚊子一般一巴掌拍死的快感。 “咦,这是谁的身份证?”老板娘问,放下怀里的孩子。 谭杰婕凑过去一看,“阳煜……” 老板娘惊呼:“哦,是刚才那个男孩子的!他忘拿走了!” 谭杰婕深感大快人心。“你别嚷嚷啊!看吓坏了孩子!他身份证掉你这里,自然知道回来取,你不必急。” “但愿他想得起是丢我们这里的。”老板娘小声说着,低头给谭杰婕办理起入住手续来。 谭杰婕心里默默奏起恬静的《渔舟唱晚》。哼,洋芋,看名字就是一土货,明明就一土豆,装什么洋鬼子! 住宿问题解决在望,谭杰婕的脑子里又灵感涌动。趁老板娘侧身在电脑上输入信息的时候,谭杰婕将自己的身份证和柜台上多余的身份证一起装进自己的兜里。 房间十分旖旎,有紫色的窗幔和床纱。谭杰婕一声尖叫,扑进床里,跌进温柔富贵乡不能自拔。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吸进鼻孔,她想起来兜里的奇货。 她取出那张身份证,端详起来,犹如欣赏战利品。切,看起来嫩仔鸡一枚,竟然比我大一岁。呀呀呀!竟然也是米市人!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狭路相逢勇者胜。大一岁还不是要输。 有人敲门。 “小姐姐,是我,老板娘。” 谭杰婕一惊,连忙将手中的身份证塞到屁股底下。“有什么事吗?” 年轻的老板娘推门进来,问:“你看到刚才那个客人落下的身份证了吗?” “哪……哪个客人?”谭杰婕搪塞道。 “就是刚才比你先来又不住店的那个男孩儿。” “哦,他呀!怎么?他的身份证弄丢了吗?”谭杰婕装作焦急地问道。“那怎么能行!出门在外,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的呀!” “就是呀!他可着急了!明明我刚刚还看见有柜台上的,可是后面一忙,忘了收捡,他来找,就不见了。诶,小姐姐,你看看会不会是你拿错了?” 谭杰婕从兜里取出自己的身份证,老实巴交地递过去。“没有啊。不信你看。” 老板娘接过去,仔细看了看,还给谭杰婕。“那会去哪儿了呢……” “要不,你再去柜台找找看?”谭杰婕热情而诚挚地建议。 “找过了!我找了三遍,连身份证的影子都没看见!” “那你让他留个电话号码儿,找到了再给他呗。” “也只能这样了。”老板娘转身离去。 第48章 直到听不见老板娘的脚步声,谭杰婕才从屁股下掏出身份证,将它和自己的身份证放到一起,小心翼翼地插进卡包。mmm……有仇不报非君子,有仇即报真女人。 都说丽江是艳遇之城。接下来,谭杰婕准备艳装出猎。她愉快地收拾了行李,又收拾了一下下自己。脱下宽大的休闲装,做回妩媚的自己。除了眉毛有些自由散漫以外,别的一切都很好。 出门路过柜台的时候,她问老板娘:“那土……阳煜留电话号码儿了吗?” “留了。”老板娘指了指柜台上的一串数字,撇撇嘴:“我看留也白留。这下,他麻烦可大了。” 大惊小怪。谭杰婕心里暗道。她伸长了脖子看那串号码,嘴里念了一遍。可感觉没记住。她又念。 “你干嘛?”老板娘疑惑中带着警惕。 谭杰婕莞尔一笑,道:“我发现,他这串号码唱出来,旋律还挺美的。” “哦?这也能唱?” “是呀!” “这1234567还能唱,这8和9,还有0,怎么唱?” “8和9唱成高八度的1和2呀!0么,休止符。何其简单!”说完,谭杰婕将号码唱了一遍。 老板娘笑道:“嗨,还有点儿意思!”随即,她的脸又垮下来,“然而,这有什么用。” “不要着急。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老板娘,你就别杞人忧天啦!”说罢,谭杰婕愉快地一跳,跳出客栈的门槛,全身心融入外面的美丽新世界。 早晨,刘宇愉快地醒来。好久没睡得如此香甜过了。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起床推开窗。窗外,一个大姐正在打扫庭院,文文在打理庭院里花花草草的枯枝败叶。 刘宇伸出头,问下面的文文:“文文,还有早餐吃吗?” “有呢,在锅里热着。现在要吃吗?我去给你取。”文文抑起干净的脸说道。 突然,刘宇的心里一沉。他远远看见,停车场上,一辆车正在驶离。 他告诉文文马上下来吃早餐后,迅速穿戴好,下楼来到餐厅。 餐厅里空无一人。文文送餐过来的时候,刘宇接过牛奶,装作不经意地问:“柴米油盐呢?吃了没有?” “她呀,早吃了。今天一大早她便起来吃了早餐,然后退房走了。” “刚刚才走?” “走了十来分钟吧。这会儿,大概都到停车场了。怎么,刘先生,你有事找她吗?” “哦,没事。没事。”刘宇觉得手里的牛奶杯有些沉。 “刘先生,你的房间需要打扫吗?” “哦,不用。……哦,等会儿我退了房再打扫吧。” “怎么?刘先生也要走了吗?你不是订的五天房吗?” “呃……有点儿急事儿,得赶回去。” 文文友善地笑起来。“是想姐姐了吧?” 刘宇脸上有点儿不自然。他笑了笑,没作声,低头喝起牛奶来。 吴甘棠将车拐上正道,停到一边,将手机放到方向盘边的导航吸盘上,调出百度导航。光标在“输入终点”处闪动。吴甘棠犹豫了一下,输入平县两个字。 一路飞驰。吴甘棠越开越紧张。在离平县还有3公里的地方,有一个服务区,吴甘棠驶进去。 上厕所,买水喝。服务区的商店里有商品卖。要不要买点儿礼品呢?吴甘棠犹豫。玻璃柜里都是些本地人寻常见惯的土特产,没什么稀奇的。 但是,好久没见了,大约……有五六年了吧?或许,更久。嗯,还是应该买些礼品的,遮一下手也好。 “姑娘,买点儿什么呢?我们平县的茶鸭很不错的,买点儿回客尝尝吧。”商店的服务员把吴甘棠当成了外地人。 平县离米市主城不远,也就是三四个小时的车程,可语音却相差很明显,他们总把“去”说成“客”。吴甘棠对平县的口音深恶痛绝,大学的时候,她不但拼命练习普通话发音,连用方言说话时,也拼命摒弃平县所有口音。因此,在她的口音里,听不出丝毫平县的口音来,别人都以为她是地地道道的米市主城区的人。 多年没听到平县口音,突然听到,她心里一紧,熟悉的慌张和恐惧又倏地回到心里,像广度扩散的癌症细胞,杀无可杀。 都过去了。不要如此草木皆兵。吴甘棠命令自己。笑,笑起来。要带着微笑回去。她咽了一下唾沫,挤出一个笑容。商店里的玻璃橱窗里,映出一张扭曲的脸。 吴甘棠胡乱挑了几样东西,沉甸甸一大包。 付完钱一转身,听见有人喊:“哟,这不是吴教授家的女儿嘛!好多年没见,都长成漂亮大姑娘了!” 吴甘棠心里一惊。喊她的是一位老人,顶着一头白发。定睛一看,是爸爸学院的老同事。怎么会如此的巧!她慌乱地犹豫着,要不要否认自己的身份。 “呃……这位大叔,您可能……认错人了。”吴甘棠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我不认识您!” 老者执着而自信:“不会!我认得你,吴教授家的独生女儿,名叫甘棠。听说,你研究生毕业后,就没回过平县了。在外面发展得好吧?出去发展好。平县到底是个小地方,你们年轻人施展不开拳脚……” “这位大叔,您真认错人了。我不叫吴甘棠。我也不认识您说的什么吴教授。”吴甘棠说完,感觉喉头发紧,五腑六脏直往下坠,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 “真不是?!”老者疑惑了。他盯着吴甘棠看了又看,自语道:“怎么长得那么像……” 吴甘棠笑笑,提起那包东西,飞快逃开。 回到车上,她将所有车窗升起来,又锁上车门,这才觉得安全些。她又拧开水,一阵狂灌,一整瓶矿泉水下去,狂跳的心才渐渐安宁下来。 看着副驾位上的一大包礼品,吴甘棠觉得混身无力。她咬着唇想了想,重新发动汽车,将车驶出服务区,驶向米市主城区的方向。 回到有桃园,吴甘棠看着小区熟悉的大门,车库,电梯门,恍若隔世。她怀疑自己并没有出去过,什么寺下山隐,平县,都只是一场梦。可是,手里的东西是罪证。哦,买嘎的,怎么成了罪证。 第49章 叮一声响,电梯门打开,王大秀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拎着一包东西。 “呀,吴老师!你可算回来了!这几天你去哪儿了?都没见你人影儿!我敲你几次门你都不在。我还以为你出事了……”王大秀下巴上托着一张创可贴,呱呱呱犹如一只青蛙,说话一如既往地没遮拦没分寸。 吴甘棠无力地笑笑,说:“出去玩了两天。放松一下。” “放松?放松你怎么脸色不好!怎么,在外面玩生病了吗?” “脸色不好吗?”吴甘棠摸摸自己的脸颊,果然冰凉。手也很无力。她这才想起来,今天一天,自从早晨在寺下山隐吃过早餐,还一直没吃过东西。“可能是饿了吧。” 王大秀的脸色立刻又欣喜起来。“原来是饿了!我家里有吃的,走走走,上去吃!” “你这是要出去吧?”吴甘棠指指王大秀手里的东西。“我买点儿外卖就好,不耽误你正事。” 王大秀有点儿不好意思说:“我也没什么正事儿。就是想去法院看看周斌。他说加班不回来吃晚饭。”王大秀举了举手里的东西。透过颜料袋,吴甘棠看清楚了,里面装着一个饭盒。原来是准备去给周斌送饭。 “反正现在还早。我先陪你上去吃了再去吧。” 说来奇怪。吴甘棠刚才还一团乱麻的脑子,和王大秀站在电梯门口这一阵闲扯,竟然轻松不少。吴甘棠明白过来,原来,自己一直处于紧张中。和脑子简单的人相处,原来也不是坏事。 “那我吃了你吃什么?”吴甘棠笑着问。 见吴甘棠同意上去吃自己做的东西,王大秀十分开心。“我做得多得很!保你吃不完!”说着,点开了电梯门。 吴甘棠踏进电梯,问:“做的什么好吃的东西?” “猪儿粑!我自己做的馅儿!”王大秀一脸得意之色。 “哟,好能干!还会做这个。” 王大秀被吴甘棠真心实意的表扬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哪里能干嘛!不过是会做些传统食物。不像你们大城市的,会做什么西餐呀,西点呀什么的!” “哦?谁会做?”吴甘棠也觉得惊奇。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应该只有厨师才会做。 “谭杰婕呀!她不但会做牛排,还会做蛋糕呢,威风蛋糕!做得跟蛋糕店的一样好吃!不过,她买了烤箱回来,好像只做过一回。” 那个小杠精。吴甘棠笑起来。“看不出来,她还会这些。” 电梯门打开,熟悉的14楼展现在眼前。吴甘棠觉得心里踏实了。王大秀正掏钥匙开门,1402的门开了。刘宇从里面走出来。 “回来了?”刘宇问。 王大秀猛然回头,不解地看着刘宇。今天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一向冷而酷的刘宇居然和自己打招呼。 “嗯,回来了。你出去呀!”吴甘棠说。 王大秀如释重负。虽说刘宇在她家吃过饭,可她还是不太敢和他直接对话。总觉得他和一般人不一样。还是吴老师内心强大,和他说话稀松平常的样子。 刘宇一愣,返身从屋里门口提出一袋垃圾,笑一下,说:“我出去扔垃圾。” 王大秀忍不住笑了。有吴甘棠做强有力的后盾,她也变得强大起来,笑道:“刘老师也太粗心了!专门出来扔垃圾,垃圾都忘了提!”邻居嘛,就应该和谐相处。开开玩笑有益和睦。 刘宇一时有些尴尬。他低了声音问吴甘棠:“你走怎么也不说一声?” 嗯?需要跟你说吗?吴甘棠心道。嘴里却说:“不好意思,突然决定走的,怕打扰你睡觉。” 打开门的王大秀站在门里,眼睛盯着二人骨碌碌直转。什么情况这是?怎么感觉联想的空间尺度有点儿大…… 进了屋,王大秀热情地取出她亲手做的猪儿粑给吴甘棠吃。猪儿粑很好吃,软糯香甜。吴甘棠这才发现自己饿坏了,一口气吃了四个,才感觉没那么饿了,开始放慢吃的节奏。 王大秀一直坐在吴甘棠旁边,参观吴甘棠吃自己的作品,脸上写满快乐。她也并不是一个完全不识时务的人,见吴甘棠吃得专注,便一直不说话。眼见吴甘棠吃的速度慢下来,才开口道:“也不知现在谭杰婕在做什么。”说话间,眼睛紧紧盯着吴甘棠的脸。 一口猪儿粑哽在喉头。吴甘棠想起来,谭杰婕喜欢刘宇,貌似在追他。她一定是听见刚才自己和刘宇的对话,起了疑心。吴甘棠明白过来,王大秀在替谭杰婕试探自己。这个小女人! 吴甘棠笑了,吃完第五个猪儿粑,擦着嘴说:“谭杰婕和刘宇,不合适。” “不合适也不能跟人抢啊!”王大秀脱口道。 “嗯?”吴甘棠愣住了。“你说谁跟谁抢?我?和谭杰婕?那个小杠精?” “谭杰婕很喜欢刘宇!你别看杰婕平时大大咧咧的,我还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喜欢过谁!她不是那种很随便的姑娘!” 什么逻辑这是!谭杰婕喜欢一个人喜欢得认真,就不许别人竞争?那我真诚地喜欢一个杯子,也不许别人买不成?世界上有圈地的事,难道还兴圈人? “我没有和她抢。” “我都亲眼看见了!你几次帮刘宇,现在又趁杰婕外出旅游不在家,你又和刘宇约会着出去玩儿。还睡在一起……”王大秀怯怯地看着自己的准老师,不敢再往下说。 “胡说什么!”吴甘棠厉声道。“我告诉你王大秀,说话要讲依据,不能凭猜测乱说。我和刘宇,不过是出去玩偶然碰到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在哪里玩?” “怎么?还审我?” “哦……你不说算了。”王大秀不得不住口,一脸愁云地坐在那里。 吴甘棠不屑与她再争论,站起来,说:“你不是要去给周斌送晚饭吗?去吧。不然,他要饿了。” 王大秀这才想起她还有要事在身,连忙站起来收拾盘子。突然,她又说:“吴老师,你陪我一起去吧。” 吴甘棠一愣。 王大秀说:“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去查他的岗呢,显得太小气了。” “我和你一起去就不小气了?” “多一个人多一份胆量嘛。”王大秀巴巴地看着吴甘棠。 第50章 吴甘棠迟疑了。虽说上次在一起吃五香兔,她和周斌的关系有所缓和,但还没友好到要去给他送饭的地步。可是,吃人嘴软…… “吴老师你就当吃饱了散散步嘛!” 呃……果然天下没有免费的晚餐。这不争气的肚子。不过,出去散散步也好,省得一个人在屋里胡思乱想。 “先说好,我只陪你到法院门口,不进去。” “吴老师说怎么做就怎么做!”王大秀脆生生地说。 法院离有桃园不远,王大秀提议走路去。吴甘棠原本就是冲着散步来的,自然也就不反对。二人刚出电梯,王大秀一根胳膊伸过来,钻到吴甘棠腋下。吴甘棠立刻浑身爬满了虱子一般不自在。可又不好推开王大秀,只好一边听王大秀絮絮叨叨讲她学校里的琐事,一边往法院走。 到了法院门口,吴甘棠止步。王大秀说:“一个大美女,深夜站在这黑漆漆的街边,太不叫人放心了。万一碰到歹徒怎么办?吴老师你还是跟我进去吧。” 原来,王大秀也会耍伎俩。先哄着吴甘棠到法院,到了法院,又想着方儿哄吴甘棠进去。不过,此时虽然不是深夜,可四周一片漆黑,吴甘棠也觉得有些吓人,便主动中了王大秀的奸计,跟她进去。 进法院大门的时候,门口保安不认识王大秀,不放她们进去。王大秀指着法院办公大楼说:“我老公是法院的,叫周斌,正在里面加班呢。”言语中不无自豪。 保安看看王大秀,又看看吴甘棠,打开了门让二人安检。 “没想到,法院还管得挺严。”吴甘棠接受着保安的安检,说道。 “当然啦!法院是什么地方!法官的人身可金贵着呢!”王大秀将手里提的食物小心放到安检履带上。东西也要接受安检。 “这设备,不知道毒药能不能检查出来。”吴甘棠笑道。 保安没听懂吴甘棠在开玩笑,一本正经解释:“我们这套设备主要检查管制工具。” “有漏洞。”吴甘棠假装蹙眉道。 保安说:“放毒药也不怕,还得法官们愿意吃才成。” “哦,也是哈。法官们不开口,毒药带进去也没用。” 过了安检关,王大秀笑起来。“吴老师,怎么你也说笑!” “怎么?我不能开玩笑吗?” 王大笑止住笑,说:“能是能。只是,以前你从来不开玩笑,我都有点儿怕你。” 哦,钢板女人。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什么时候? 吴甘棠正在深刻反思着,王大秀又把胳膊钻进吴甘棠腋下。这一次,吴甘棠没觉得不自在,反而觉得暖和。 王大秀挽着吴甘棠,愉快地指着前方说:“看,吴老师,前面就是周斌的办公室。那就是他们办公室的窗子。” 前面果然有一片日光灯光从一扇窗户里透出来,均匀地洒到路上。周斌的办公室在一楼。 吴甘棠正想说就在这里等王大秀。可王大秀突然抽出吴甘棠腋下的手,加快速度兀自往那片灯光跑过去。重色轻友的典型案例。 王大秀径直跑到窗前,冲着窗子向里面挥手。手刚举起来挥了一下,就凝住了。 难不成周斌不在办公室?吴甘棠疑惑,走过去也往窗子里面看。 办公室里,灯光明亮。灯光下,不但周斌在,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年轻女孩儿。二人一桌之隔,正在愉快地说着什么,桌子上,摆着两三个食盒。有人捷足先登了。 吴甘棠不说话,只看着王大秀。上次王大秀被打,却不愿意在警察面前承认,这一次,面对丈夫的暧昧,吴甘棠决定不再开口。 里面的人侧对着窗子,谈笑得投入,完全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窗户外面的人也听不见里面在说什么,只见女孩从一个盒子里取了一块什么东西,举到周斌面前,大约是要给周斌吃。周斌伸手接,女孩儿的手抬了抬,示意周斌不要用手,大约是让他直接用嘴接。周斌偏了偏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是用手接了。 王大秀紧咬嘴唇。看了一会儿,她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吴甘棠忙跟上去。走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办公室空空荡荡好像一个舞台,舞台上是周斌和那女孩两个人,月华般的灯光像追光灯一样笼罩着他们,犹如他们正在上演一出好戏。 出大门的时候,保安打招呼,王大秀就像没听见,低着头匆匆走出去。等吴甘棠跟上来了,听见黑暗中,王大秀说:“那个人姓龙,我记得。有一次周斌喝醉了,她送过他回来过。” 夜色苍茫。吴甘棠看不清王大秀的脸,她只看见,黑暗中一双眸子在闪光,似泪非泪。 丽江的风情是粉色调的。其实,这只是一个传说。所有的旅游色调,全因你的心境而定。 谭杰婕自由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与各色人等擦肩接踵。街上的店一个接着一个,却没有一个卖化妆品的店。走了好远,终于,看到一家,一问,还好,有眉笔卖。卖东西的小姑娘摊开一片眉笔,任由谭杰婕挑选。谭杰婕随手掂起一支,对着镜子画起眉来。这一对眉毛,亏待它们两天了。久旱逢甘霖,飒飒几笔,一条眉毛立刻风姿妖娆起来。 正欲描另一条,谭杰婕感觉到异样的味道。这分明,是侵略的味道…… 她刷地转头,只见一个黑洞洞的镜头,正森严地对着她。 “干什么!”谭杰婕一声大喝,呼地抬手一掌掀开镜头。 谁知那镜头反应比她更快,闪光灯一晃,镜头躲开了。躲开的镜头后面,是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阳煜!”谭杰婕失声呼出来。 “不错嘛,还记得我的名字。” “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相机拿过来!”谭杰婕挂着一条眉毛,伸手怒喊。那气势严正神圣,犹如女王。只是没画的那条眉毛有点儿掉价。 “身份证先还给我!” 呃……谭杰婕被点了穴一般凝住。突然,她抓过描眉时放在柜台上的手包,狡黠道:“我没有拿你的身份证。”手紧紧地抱着手包。 “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第51章 “你那土货名字如此奇葩,我听老板娘念一遍,不就知道了!”见阳煜被她搪塞住不说话,又得意道:“反正酒吧歌场不需要身份证,你可以自由进出。怎么样?今晚的栖身之处可寻觅好了?”言语中,不无揶揄。 阳煜扯着嘴角笑道:“小生谢过小娘子关心!栖身之处有何难!自然是早已觅下,不然,怎么会有大好心情出来猎艳呢!”他指的是他的镜头。 谭杰婕想起刚才被他拍了一张,又狠道:“我告诉你,国家法律规定,肖像权是受保护的。你必须把我刚才的那张照片删掉!” “也太孔雀了吧!根本就没拍到!” “不信!” “不信你看。”阳煜伸出相机。 谭杰婕伸手去抓,相机一绕,又躲开了。谭杰婕扑过去抓,相机却伸到她面前来。 “看吧,这算不算侵犯?”阳煜问。 谭杰婕凑近一看,一张模糊的照片,上面只剩下一只光亮的胳膊肘和一片扬起的头发。原来相机被她掀歪了。 “算!那头发和胳膊是我的!”谭杰婕强词夺理。 “好,那就删掉!”阳煜伸手一摁,照片没了。 “不行,我还得看看……” 谭杰婕又夺了个空,阳煜转身走了。 “哼!走就走!我不信你跑得了和尚还跑得了庙?”谭杰婕一拍手包,反身回来。“拿来!” “什么?”还沉浸在观影感受里的卖货小姑娘一脸懵逼。 “我刚才画眉毛的眉笔呀!”谭杰婕挑了挑眉头,已经画好的一条眉毛妖媚地挑逗了小姑娘一下。小姑娘一个哆嗦,赶紧四处找眉笔。 谭杰婕继续专心描眉的时候,小姑娘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道:“其实,他已经拍你很久了,只是你没发现。” “什么!” “他好像拍了你很多张。只是你画眉画得太专心,没注意。” “你怎么不告诉我?!”谭杰婕拍案而起。 “我,我以为你们是一起的。” “我怎么会和他是一起的!!!” “看起来挺像一对儿嘛……” “我,和他?!你开什么弥天大玩笑!就是全世界一个男人也不剩,他也只能演独角戏!不是,刚才闪光灯不是只闪了一下吗?” “我看见他变着角度摁了好多下。” 谭杰婕转头,街上流光溢彩,人来人往,哪里还有阳煜的人影。 “兴许,他只是在比划角度吧。”小姑娘猜测着,安慰谭杰婕。 有可能。幸好降龙十八掌去得及时。可是……嗯,这个问题,还真有点儿风云莫测。 王大秀的猪儿粑果然实铁。走了那么一大圈儿,回来又看书一直到十点过,吴甘棠还觉得撑着,不敢睡觉,怕存了食。一个人独自生活,必须要照顾好自己,特别是女人。也不知道王大秀回去后怎样了,周斌和那个姓龙的女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看样子只不过是有些暧昧,不知道王大秀会不会吃醋。女人吃起醋来的样子,确实太不好看。吴甘棠笑了笑,还是自己这样好,无牵无挂。——幸好回来了。 不想了,不想了,一些陈年烂事儿。吴甘棠熟练地及时止损。 吴甘棠又玩起手机来。对了,那个宋星南,好像好久都没有消息了。或者是他来过消息我没注意?吴甘棠点开微信,没有宋星南的片言只语。吴甘棠有点儿失落。她被自己的情绪吓了一跳,难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呯。什么声音?吴甘棠吓一跳,再一听,又没有了。 呯。又是一声,这一次,紧跟着一声女人的尖叫。吴甘棠全身一紧。她竖起耳朵。又是一声女人的叫声。这一次,她听清楚了,是电梯那边传来的声音!电梯那边是1401!王大秀又被打了?! 吴甘棠迅速起身开门出去。打开门的一瞬,对面的1402也呼地开门,刘宇大步走出来。 “周斌又打王大秀了!?”吴甘棠问。 刘宇看见,吴甘棠的眼里满是惊恐。这样子,不像是一贯稳重沉静钢板一样的吴甘棠,像个受惊的小姑娘。倒是更生动一些。 “看样子是家暴。” “我得报警!”吴甘棠反身跑回屋,取来手机。她的手在颤抖,双手抱着手机摁号时,手机一个骨碌,掉到地上。 刘宇捡起手机,递给吴甘棠道:“不必打110。” “为什么不打!要出事的!”仿佛有一只手扼住了吴甘棠的喉头。 刘宇按住吴甘棠的手,说:“上次你打110,效果如何?” 上次,110来的时候,事态已经变味。 “上次,王大秀不肯当着警察的面承认家暴,你忘了?”刘宇问。 “那怎么办?现在谭杰婕又不在。” “我在。” pang一声,1401的门被撞开,王大秀从屋里冲出来,后面紧跟着周斌,抓着王大秀的头发。 “救我!”王大秀喊,伸长了手向吴甘棠。 “住手!”刘宇大喝。 周斌一手拽住王大秀,一手抓门。呯一声门关上了,王大秀被拽了进去。只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传来掀翻椅子器皿的声音。 “不行!我必须报警!”吴甘棠说,她的声音在发抖。 刘宇一把抓住吴甘棠:“跟我来。” “干什么?” 刘宇拉着吴甘棠往他的1402疾走。一进屋,刘宇便踢掉拖鞋。“我家厨房的窗户和她家厨房的窗户一墙之隔……” “你要翻窗进去?”吴甘棠瞪大眼看着刘宇。“不行!这可是14楼。一旦摔下去粉身碎骨。” “用这个!”刘宇光着脚,拉着吴甘棠冲进卧室,呼地抓起床上的床单。 吴甘棠倒吸一口凉气,问:“剪刀在哪儿?” 吴甘棠剪床单,刘宇结绳,很快,一条粗糙不堪的布绳展现在二人面前。 “能行吗?”吴甘棠用力拭了拭,担心布绳不够结实。 刘宇从厨房拿来一把榔头。“我观察过这栋房子的外墙,外面有几处可供攀援。它只是一个心理安慰。我会小心的。”说话间,刘宇已将布绳的一头结在窗棂上,另一头结在自己腰上。他将榔头别在腰间。 第52章 “不行!玻璃会刺破你的脚。”吴甘棠想起门口放着刘宇的运动鞋,去取了来刘宇穿上。 吴甘棠看见,刘宇跳上窗台,抱住墙,一步一步试探着往1401的厨房摸索而去。她探出头看了看窗下,万丈深渊,让人头晕目眩。她使劲吐了一口大气,放眼窗外。窗外灯火星零,这时候正是人们合家安宁,陆续入睡的时候。 “菩萨保佑……” 刘宇慢慢地,一步一挨地向1401挪去,布绳从他身下淌过,软软地连接在这边的窗棂上。 突然,噗一声响,刘宇的身子向下一滑,吴甘棠的心骤紧,一股锥心的痛,直击全身。她失声哼了一声。刘宇稳住了。可她的心还提在心口,落不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会干扰刘宇,忙将嘴捂住。她想叫他回来,可是刘宇的身子已经慢慢挪过去,她看不见他的人了,只看见窗棂上弯曲的布绳被拖挪,变得越来越直,她知道,他离1401越来越近了。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抠住系在窗棂的布绳上,仿佛这样可以抓住刘宇。 砰一声巨响。紧接着一片哗啦声。刘宇在砸窗了。又是一声,两声…… 吴甘棠连忙跑向屋外,准备去接应刘宇,却万分惊奇地发现,1401的门洞开着。 “王大秀!王大秀!”吴甘棠大喊。客厅没人。 “周斌!你出来!”刘宇喊着,从厨房奔向卧室。 “人不见了!” “他们去哪儿了?!” 屋子里,一片抓扯过后的狼藉。 吴甘棠看见,卧室的床头柜上面摆着王大秀惯常用的手提包,拉链开着。“可能是周斌将她挟持走了。” “走,看监控。” 监控录像里,周斌和王大秀并没有从14楼的电梯走。保安也表示,他们一直坐在那里,没看见周斌和王大秀二人出小区。 昏暗的楼道里,周斌背着昏迷的王大秀,一层一层往下走,一直走到负一楼,来到车库。放眼一望,谭杰婕桔红色的小两厢披着一身灰尘,静静地蜷在冷清暗淡的灯光里。 周斌取出钥匙,打开门,将王大秀放进去。 汽车发动的声音惊醒了王大秀。王大秀发现自己坐在谭杰婕的车里,她还看见,丈夫正坐在旁边,一边喘着气,一边摸索着挂档。 “你……要去哪里?”王大秀的声音孱弱而惊恐。“这可是谭杰婕的车。”她企图用道德来制止丈夫未知的行径。 “她既然将钥匙放你这儿,就是让我们用的。我带你去休息。”周斌对着前方的玻璃说着,声音像是从地狱里出来,诡异得让王大秀害怕。 “周斌,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怀疑你……求求你,放过我……”王大秀极力控制着自己,可哭声还是星星点点迸出来。 “你知道,我最讨厌听见女人哭。”周斌身子往后一仰,车子呼地驶出车位。 一家低档酒店里,冰冷的节能灯照射下,柜台里正在打瞌睡的服务员被惊醒。面前站着一男一女二人。女子蓬乱着头发,一幅战战兢兢的,甚至有几分傻呆的模样。男子,则一脸冷酷。 “开一个单间。”男子递上一张身份证。 服务员接过来一看,王大秀,面貌确实是眼前的女子。 “两个人住,要两个人的身份证。” “谁说是两个人住了!我只是送她来。快点儿!” 服务员吓了一跳。像这种一男一女来开房的多了,用一个人的身份证也是常事。服务员不过是例行公事问问。况且,男子的样子看上去凶巴巴的,还是少惹事为妙。 王大秀看着冷漠的服务员,迟疑着开口道:“我……不想住了……” 服务员继续低头做她的单子,并不抬头来看王大秀一眼。 “亲爱的,你累了,休息一下,就会好。”周斌的声音极其温柔。他扶在王大秀腰间的手,在王大秀腰间温柔地摩梭着,渐渐地,加大了力。 “我肚子疼。” 服务员抬起头,看了王大秀一眼。周斌的呼吸停了一秒。服务员的头又低了下去。 “谁让你贪吃,还吃得那么辣。”周斌笑道。 服务员并没有生疑。王大秀也没再有什么反应。 办好手续,周斌扶着王大秀走向电梯。看见两部电梯,周斌皱了皱眉。 狭窄的单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一进屋,周斌关上门,咚地一声跪在王大秀面前。 “亲爱的,请你原谅我!我只是一时冲动。我不是故意的!”周斌拉住王大秀的手。 王大秀一声尖叫,躲鬼一般跳起来往后退。可是房间狭小,她退无可退,巴到墙上,像一只被截断尾巴的壁虎。 “我不怪你!你不要靠近我!我真的不怪你,一丁点儿也不……”王大秀瞪着惊恐的眼睛盯着丈夫的一双手,防范着丈夫。“我不怪你了,你放我走吧……” “我们是夫妻,要在一起的。” 王大秀眨了眨眼,好像没听明白丈夫的话。“是的,我们是夫妻。我没有怀疑你和她,我、我只是随便问问,真的……”王大秀的脸色在节能灯下,越是煞白。 “可是,真正的信任,是不可以问的。你知道吗?我没有打你,也不会再打你。我保证!我写保证书给你!”周斌站起来,四处察看,“哦,那儿有纸和笔。”他奔过去,带歪了写字台前的椅子。椅子的响声又引来王大秀一声尖叫。 “不许叫!”正取纸笔的周斌回过头,眼里充满凶光。王大秀立刻捂住嘴。回头,他又想起了什么,喃喃道:“哦,不,我不能写……” “我……我……大姨妈来了……”王大秀捂着嘴说。 “什么!你通知了你大姨妈他们?你什么时候通知的?你带了手机?!”周斌扔下手中的笔,扑过来搜王大秀的身。 “不不,是这个大姨妈……”王大秀低头示意。 周斌看见,王大秀的脚底,有一小滩血,血很浓稠,汪在浅褐色的地板上,闪着反光,像一只健壮的甲壳虫。 周斌吃惊地顺着王大秀的腿摸上去。一手血。 第53章 他猛地抱起妻子,将她放到床上,小心地盖好。“你不许动。我去给你买卫生巾。” 开门的时候,周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抽掉房卡。房间里顿时陷入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走出酒店,对面有一家药店。周斌快步走进去,正好有卫生巾卖。周斌默默地比较了价格,选了最贵的一种。付款的时候,他对卖药的老板说:“再来一盒止痛药。” 老板指了指身后的货架,说:“要哪种?” “最贵的。” 算好账,周斌取出一张百元钞票,递过去。 老板举起收款扫描仪的手停住了。 “我付现金。” “可是,我没零钱。”老板拉开面前的收银盒,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不用找了。”周斌将钱扔在柜台上,抓起药走出药店。 老板被天降的横财打懵,看着周斌疾走出去的身影,他突然反应过来,抓过钞票,手指弹了弹,又举在灯光下左看右看起来。 “我回来了。”周斌的声音轻而柔。他推开门,黑暗中,一股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丝丝血腥的气味。他将房卡插上。“取走房卡,是怕回来的时候打扰你……” 房间里的灯亮了,屋子中央,偌大的一张床上,凌乱的被子堆积如浪,却不见了王大秀。 床中央,有几星血迹,形状诡异。 周斌色变,匆匆下楼,直奔前台。 “她去哪儿了?!” 打瞌睡的服务员睁开迷糊的眼睛,吓了一跳。周斌的眼睛瞪得像即将射出的子弹。 “谁?哦,哦,她,我没看见。”服务员一脸懵逼和惊恐。 周斌迅速放弃盘问,直奔大门。一股凉风扑来,周斌打了个冷噤。安静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把着门想了想,反身回到前台,将房卡放到柜台上:“退房。” “好。哦,还是要算一夜的哦?” “啰嗦什么!快算!” “要开发票吗……哦,不用……” 服务员从抽屉里取出一百元押金,抬起头,柜台前的人已经不知去向。只听见,门外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服务员愣了愣,然后明白过来手中的一百元已成无主,左右四顾无人,将一百元折成四折,小心地塞进工作服的衣袖里藏好。她筒了筒衣袖,满意地咂咂嘴,坐到椅子上,身子往后一仰,闭上眼睛,准备再续美梦。 “我可以打个电话吗?”一个轻飘飘的声音。 “谁?”服务员睁开眼睛四顾,却不见人影。她登时毛骨悚然。各种鬼故事的幻影迅速在脑海里起伏。“是谁在说话?!!!” “我。” 服务员循声转头,只见前台的侧面,立着一颗蓬头垢面,面色苍白,目光略有几分呆滞的王大秀的头。 “打吧。”服务员平息自己的虚惊,抓起柜台上的座机要挪过去。突然想起周斌已经退房,又道:“他已经退房了。电话费你得单独付……算了算了,你打,你打。”有一百元作底,何必计较这一个电话费。做人还是要大气一点点的嘛。服务员大气地将座机放到王大秀面前。 “哦,他刚才在找你。”服务员说。 王大秀不作声,她伸出手,抖抖索索取过电话,想了想,拨出谭杰婕的号码。电话响了,却一直没人接,她这才想起谭杰婕身在鄂市。挂了电话。又打谁呢?王大秀冥思苦想。“吴老师的号码……”身下,又一阵疼痛袭来。她觉得脑浆就要崩裂。 服务员看见,举着话筒木着脸不知道拨什么号的王大秀,晃了晃,便滑了下去。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谭杰婕在美丽的客栈里美丽地醒来,吃了客栈美丽的早餐,再穿上美丽的衣裳,携美丽的优克里里,出门来浪。 这个时候,住镇上的游客大多还在睡懒觉,外面一日游的又还没进镇。街上的游人还不多。 穿镇而过的小溪边,一棵披头散发的柳树下,一个长相带着被追捕风格的男歌手,正弹着电贝斯倚树唱一首歌,歌声嘶哑而带几分磁性。有两三个看起来貌似无聊的中老年游客,坐在对面的餐馆里一边闲闲地玩手机,一边被欣赏着。 歌手唱完一首,见人气不旺,便说道:“接下来,我为大家献上一首我自己创作的歌曲,如果大家觉得好,就捧个场。”不动大刑不招,咱就来点儿狠的。说罢,他挥手弹起贝斯来。 谭杰婕一听前奏,便晕了。“我靠!这不是某歌星唱过的嘛!春晚都上过了,还好意思说是他的自创!欺负年老无知的游客。下流!” 女版的歌,翻成男版,也有几分别致的韵味。可谭杰婕怎么听怎么觉得一盘好菜吃到了老鼠屎。 终于忍耐到他唱完。谭杰婕开口道:“果然是好创作!我记得,你还创作过一首叫《一棵开花的树的》,也很不错。弹来听听!” 歌手一脸懵逼。一张日晒雨淋的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他开始想对策了。 街上的游客一嗅到有故事即将发生,立刻围了过来。 “各位朋友,看来,这位帅哥是累了,一时连自己的创作都忘了。小女子不才,倒还记得两句,要不,我们让帅哥休息一下,我为大家唱一首?” 围观的群众一片心怀各异的喝彩。 谭杰婕对着歌手一笑,脚顺势勾过一张椅子,坐下来。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哟,这首歌还有点儿好听。” “是席慕容的诗啊。” “这回是真原创吧……” 溪水斑斓,光影潋滟,柳枝掩映下的谭杰婕,青春的脸显得格外饱满而柔美。突然,一道亮光闪过,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谭杰婕手一抖,停下来。扫视周围的吃瓜群众,没有任何异样。她又继续弹唱起来。目光如炬。 一条黑色的带子,在一个戴帽子的游客背后的衣襟下面露出来,直晃悠。谭杰婕弹跳起来,一脚向带子的方向踢去。“哎呦”一声,一个相机跌滚出来,紧接着,人们看见,从那个戴帽子游客的身后,一个平头男孩子扑出来,向地上的相机扑去。 第54章 谭杰婕一脚踏在椅子上,手提优克里里,得意道:“旧账未了,新账又添。有本事你别用闪光灯呀!” 男孩子捡起相机和相机碎片,黑着脸检视一翻,末了,抬头回答道:“有本事你告我去!” “啥?” “告我侵犯你肖像权。” “本姑娘正有此意。相机拿来!” 男孩攥紧相机,一声冷笑,道:“你叫我拿我就拿?” “我得取证!” “好吧,给你普及一下法律常识。在你的上诉未受理之前,你没有任何权力向我索要证据。除非是到了法庭上,法官要求我出示相机以及相机里的照片。” “你!” “还普及一点。每个人都有肖像权,这不假。可是,也得看权力效应的大小。若你是大明星呢,可能法院会判我赔偿你一笔不小的的精神损失费。可遗憾的是,”阳煜又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歌手,“你的名气估计还没有这位老兄的大,精神损失呢,也就不大了。所以,奉劝一句,就别整天像打了鸡血一样地、雄纠纠地嚷嚷肖像权啦!你的肖像权,不值钱!” 谭杰婕一时血涌脑门。 “对了,还忘了一点。所有的精神损失赔偿,都基于肖像造成了经济损失或是经济利益。”阳煜拍了拍他手中的相机,“你的照片,我还没想到有什么用途呢。因此,也就不存在经济损失,更别谈什么利益了。” 谭杰婕知道遇到了对手,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以她丰富的作战经验,她知道,这样的时候,千万不能乱了阵脚,得冷静,异常地冷静。她强压住胸中的怒火,轻笑道:“没想到,你睡了一夜的歌厅,脑子还如此清醒。不错呀!可以继续发扬!” 原本想过一两天就还你身份证的,如今你是想都别想了!让你睡一辈子歌厅去! 阳煜目光一亮,随即恢复平常。他看看四周围得密不透风看稀奇的群众,举起摔坏的相机晃了晃。 谭杰婕心里一慌。糟!刚才踢他出来,没想到弄坏了相机。真是逮鸡不成踩脚屎。不过,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赔一台相机。 阳煜举起摔破的相机,想了想,又放下来,说:“打扰了各位雅兴,实在不好意思。”说罢,挤出人群。 谭杰婕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一个结局,一时有些发蒙,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脚。 “等等!把我的照片删掉!”谭杰婕喊。然而,人影儿都不见了。 “姐姐,你刚才唱的歌真好听,再唱一遍好吗?”一个小妹妹上前拉着谭杰婕说。 一颗老鼠屎坏掉一锅汤。所有的好心情,全被破坏掉了。满嘴的老鼠屎味。 “让他唱!”谭杰婕控制着心里的窝火,对着缩在一边的歌手努努嘴。 “关我什么事!” “你不是最会原创的吗?我允许你再剽窃一次。”谭杰婕剜了歌手一眼,也挤出人群。 歌手耸耸肩,挑挑眉毛,自语道:“今天硬还是不宜出门,一出门就躺枪。”他也收拾起东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去别处混饭吃。 周斌骑着摩托车,找遍了他认为王大秀可能去的所有地方。说是所有地方,其实也就他父母老家,和王大秀的老家。王大秀这样老实巴交的女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要好到可以串门的同事,除了老家,她没有可以投奔的地方。当然,在两边的老家,他都不会说出真相,只是借口回来看看,胡乱地说几句话,没发现王大秀的踪迹,便匆匆走了。好在,王大秀的父亲不在了,只有一个几乎不识字的妈,好搪塞。 下午,周斌找得心力交瘁,饥肠辘辘。他想起办公室还有小龙旅游带回来的特产饼干,便去办公室取。 一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股熟悉的味道扑进鼻翼。这股味道里有同事的烟味,纸张油墨味,窗台上绿植淡淡的香味,还有,她的味道。他紧绷了一天的心,松驰下来。 桌上,摆着昨晚吃剩下忘了收走的大半盒土特产饼干。他在桌前坐下来,坐的还是昨晚他坐过的位置。对面,是昨晚她坐过的,她娇俏可爱的笑容又浮现在眼前。周斌默默伸手,取一块饼干,神思恍惚地嚼起来。 饼干算不上什么美味,甚至有些粗糙。周斌嚼得满口是渣。但是,他却吃得十分用心。一小口,一小口,孩子一般细细地咀嚼。每一口,都是她的心意,他不得不忍心拂开的心意。他默默地想,如果没有王大秀,这饼干又将是什么滋味? 饼干太干了。周斌吃得舌头转不过来了。他端过自己的茶杯,站起身去接水。一转身,虚掩的门被人推开。她出现在眼前。 “原来你在呀!”她说。声音里是极富弹性的年轻的惊喜。 周斌一时有些发窘,红了脸,支吾着说:“我……我过来拷贝个材料回去加班……你呢?来干嘛?” 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我来收拾没吃完的饼干。再过一天就要上班了,同事们看见了不好。”说着,她走向桌子上的饼干。 看着她的身影,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极力控制着。 “咦,我记得剩大盒的,怎么……”她回头,看见周斌嘴上的饼干屑,明白过来。 “我有点儿饿。” “我以为你不喜欢。”她低了头说,手指抠着身边的桌沿儿。 周斌突然心里一阵绞痛。 他抱住了她。紧接着,她嗅到一股粗劣土特产的气味,直向她的唇逼来。 这才是上天恩赐给他的最好的特产。 “我要和她离婚。”他心里坚定地想。 正在等外卖的吴甘棠等得肚子咕咕叫,读着手中的书,耳朵尖得跟兔子一般,却迟迟听不到美丽的敲门声。她看了看时间,还差5分钟就七点了。再过四个小时,就可以报失踪了。 昨晚和刘宇闯进王大秀的家,发现王大秀夫妇失踪,到派出所报案。警察说,按规定,要人不在了24小时才算失踪,才能立案。这一天,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漫长和无聊,在家里蜷了一整天,吃了一天的外卖。此刻在等的,是今天第三餐外卖。嗯,应该还有第四餐。等会儿出去报案折腾一翻估计又得饿…… 笃笃笃。外面响起敲门声,却不像是敲吴甘棠的门。 第55章 打开门,果然不是。敲的是1401。敲门的是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 “这家人不在家。”吴甘棠没用“失踪”二字。还没到24小时。 “这户住的人有叫王大秀的吗?”一个警察问。 “有啊!可她不在。” “那她的家人呢?” “和她一起不在了。”吴甘棠说话实事求是。 那个警察走过来:“你这个‘不在了’,有几个意思?” “我这个‘不在了’的意思是,”吴甘棠斟酌着语言,她不想夸大事实,也不想抹杀事实。“她应该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当然还活着。如今人在医院里躺着,找不到家属。” “什么!你说王大秀在医院里?” “对啊,躺一整天了,没一个家属来医院。而她自己又有些神志不清……” “你怎么不早说呢!等等,我去换件衣服,跟你们去医院!” 吴甘棠飞快地换了出门的衣服,来到1402,敲开门,对刘宇说:“王大秀有消息了!一个人在医院里。我叫了外卖,来了你帮我收一下。” “要不要我去帮忙?”刘宇问。 电梯开了,吴甘棠跑进电梯,对刘宇喊:“帮我收外卖就是帮忙了。” 医院里,王大秀闭着眼睛在输液。一个医生过来,看到吴甘棠,拉着脸说:“你是她妹妹吧?你们做家属的也太不像话了!人昏迷在外面,一天都不来人!” “是是是,我们是做得不好。”吴甘棠不解释医生对她身份的误解。“请问,她还没苏醒吗?” “醒是醒过来过,但是她好像很累,一直在睡觉,问她话她也不怎么肯和我们说。” “她受伤严重吗?” “多处软组织受伤,还好内脏没有明显破裂,骨头也还基本完好。她是遇到了抢劫吗?你们是怎么搞的!竟然让一个孕妇深夜一个人去住酒店……” “她怀孕了?” “是啊。目前胎像还不太稳定,还得继续观察。” 吴甘棠侧头,看见两股水,从王大秀紧闭着的睫毛下面急速滑下来。王大秀的嘴角在剧烈地颤抖。她在哭。 医生走了,吴甘棠扯过一张餐巾纸,为王大秀拭泪。认识这么久了,吴甘棠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楚王大秀的脸。这是一张长满雀斑的脸,焦黄的皮肤加上雀斑的唱和,使这张脸看起来显得更加苍老。 身后响起脚步声。周斌走进来。 “她怎么了?”周斌胆怯的目光不敢看床上的王大秀,更不敢看旁边的吴甘棠。他认真地看床上方吊着的输液袋。 不等吴甘棠回答——对于王大秀的伤势,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等回答无意义——他又说道:“按这个速度,这一袋输完,怕是——”他取出手机看时间。那是一个廉价的、用得很旧了的手机。“怕是要十一二点了。吴主任,您就请回吧。我来照顾她。” “你不必急着支我走,若不是她身边没人,我并不愿意来。”吴甘棠冷冷说道。 周斌不说话。他伸舌头轻轻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特产的味道。 “好好照顾她。她怀孕了。” 周斌瞪大双眼看看吴甘棠,又看看床上的王大秀。“你,你不是大姨妈来了吗?怎么会……你们骗我!”周斌回头对吴甘棠喊。他的眼睛里,满是感觉被欺骗和绝望的愤怒。 怎么会如此无情。看着周斌眼里的怒火,吴甘棠想。难道就因为心里装着另一个女子? “那不是大姨妈,是动了胎气。”吴甘棠说。 旁边一个病人家属插嘴道:“女人怀胎头三个月,最是要注意,不然很容易见红的。” 可恶的甲壳虫!顷刻间,周斌的脑子里爬进无数只身携着毒蛊的甲壳虫,在他的身体内部不可遏制地蔓延开来。有了这个胚胎,他如何向小龙女交待。“不行!得做手术!”周斌喊。 王大秀睁开眼,无力的手轻轻抓住床边丈夫的手。“不用做了,我已经感觉到情况稳定了。”她说。她的脸上还横着两道泪痕,像是历经风雨后的彩虹。那张长满雀斑的暗黄的脸,正等着丈夫的娇宠去抚慰。 华灯初上,大研镇灯红酒绿,一片欢乐的海洋。 谭杰婕坐在穿镇而过的溪流边的石栏杆上,无聊地拨弄着手里的优克里里,四弦琴发出高一声低一声零星的响声,像入秋将死的蛙鸣。她身边立着一块游人流量统计灯牌,上面显示,目前的游客人流量为45278人。谭杰婕放眼人流的汪洋,心里思忖:如何才能将那土货从四万多的人流里拎出来呢? 旁边有一家客栈,门上闪烁着霓虹灯的订房电话号码,突然,谭杰婕有了办法。嗯,看来,得动动小刑儿。 主意既定,谭杰婕又快活起来。她以明亮的灯牌作背景,做了个剪刀手,自拍一张,上传到朋友圈儿。照片上,只看见明亮的灯牌,却不见谭杰婕本人。灯光太亮,谭杰婕隐晦成一个黑影儿。这样最好,免得又暴露了行踪。 然后,是把白天寻觅阳煜浪费掉的大好时光赢回来。一番逛吃,又钻进一家酒吧喝了一杯鸡尾酒,谭杰婕才带着微醺回到客栈。 客栈门口的柜台里,老板娘正在哄孩子睡觉。谭杰婕打开手包,取出阳煜的身份证,丢到地上,龇牙咧嘴地抬起脚佯装踩几下解了气,这才将身份证踢到柜台下面隐藏起来。嗯,就这样,让它犹抱琵琶半遮面,最好。 “呀!这是什么?!”谭杰婕带着酒气故作惊奇地大声喊道。 老板娘忙抬起头,示意谭杰婕不要吵醒刚睡着的孩子。 “你快来看呀!”谭杰婕尖着嗓子轻声喊道。说着,她蹲下身去。 老板娘抱着孩子从柜台里转出来,只见一张身份证半掩半露地躺在柜台下面。 “这是谁的身份证呀!”谭杰婕捡起来。“阳煜……” “哇,这不是那平头小伙子的身份证嘛!”老板娘接过身份证,一看照片,果真是阳煜的,一时忘情,激动得喊起来。怀里的孩子哼哼两声,她赶忙哄哄。 “可不是嘛,难怪那天你找不到,还差点儿错怪了我!”谭杰婕压低声音责怪道。 第56章 老板娘歉意道:“姑娘你别介意,我也是为客人着急嘛!如果你丢了身份证,我也为你着急的。” “你不必为他干着急,还是赶紧给他打电话吧。这会儿,还不知道他在哪个柴屋里受罪呢!”谭杰婕满脸同情地说道。 “你这个善良的姑娘,可没必要替他担心。”老板娘腾出一只手来,在柜台上翻找。“今天早晨,我看见他从李家院子出来。” “李家院子啊。”谭杰婕歪了歪嘴角,极力遮掩脸上的嫉妒。她来丽江的那天,去过那家客栈,颜值高,价格贵,最便宜的房间也比这里贵一半。没想到,反把他赶到福窝里去了。奇怪的是,他没有身份证,怎么住到李家院子的? “咦,这号码儿哪儿去了?我明明写在这上面的,怎么不见了!”老板娘小声喊。 鹅……猪一样的队友,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找不到阳煜的电话号码,如何引蛇出洞。 “实在找不到也没事儿。”老板娘自我开脱。“大不了把它交到派出所,让警察去处理。反正他也住到店了。” “那怎么行!”谭杰婕从柜台上抓起身份证,“人家还要坐飞机,赶高铁回家呢!明天可就是最后一天假期了!人家没有身份证,会着急的!再找找吧,找找吧。我们总得对人家负责是不是?” “又不是我偷的抢的,他自己弄丢的,我们有什么责任!”老板娘气很壮。也难怪,人家理直嘛。 谭杰婕黔驴技穷,只好装作灵光一现,喊道:“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他的号码儿,他的号码儿是……”谭杰婕将阳煜的号码唱了出来。早知道你找不到,我直接唱给你得了,害我白忙活大半天。 “那你打吧。”老板娘说。 “还是你打吧。我向来做了好事不留名的!”谭杰婕笑眯眯地说道。 “也是呵,那天来住店,你好像跟他抢过房间,你打过去,说不定他会误会是你偷了他的身份证。” 谭杰婕一噎,一口气差点儿提不上来。 “咦,关机了。”老板娘说。“这个点儿了,可能睡觉了。你把身份证放我这儿,我明天再打吧。” “那怎么行!”谭杰婕飞快地将身份证重新放回她的手包。“你不说我还没想起,他完全可能误会是我偷了他的身份证。干脆还是放我这里,让我亲手交给他,我再给他好好解释解释,省得他误会我。”说完,谭杰婕扔下在原地惊诧的老板娘,风姿绰约地进屋去了。 回到屋里,谭杰婕酒后的兴奋劲儿还没消失殆尽,又趁着酒劲,在紫色的床幔里滚来滚去地摆各种姿势自拍。最后,一股脑儿发到朋友圈儿,以庆祝土豆之战胜利在望。 第二天一早,老板娘来到柜台,谭杰婕已经坐在柜台边的藤椅里玩手机了。 “早啊。”老板娘打招呼。 “不早啦!赶紧打电话吧,不然人走啦!”谭杰婕笑得很甜很甜。今天是国庆小长假最后一天,一大早,便有不少游客拖箱提包地从客栈门口走过。 “姑娘你什么时候走啊?”老板娘走进柜台,随口问道。 “今天啊。我只买到晚上的航班。不过没事儿,反正回去了可以补觉。” “你不用上班的呀?命真好!” 谭杰婕咧嘴笑笑,表示认可老板娘的话。反正回去了就是参加培训,坐在那里听那些伪君子聒噪,正是打瞌睡的好时机。谭杰婕想着,心里甚乐。 “怎么回事呀!怎么还没开机呀!”老板娘看着谭杰婕,皱着的眉头表示很无奈。自从谭杰婕表示要亲手还身份证给阳煜,老板娘助人为乐的热情就锐减。 谭杰婕一惊:“莫不是已经上飞机了?”她记得,她在网上买回程机票的时候,看见有一趟回米市的早班机。 “不会不会!他没有身份证,怎么上得了飞机?” “那高铁呢?他会不会坐高铁走了?” “没有身份证,他什么都坐不成!”老板娘没有心思再管闲事,敷衍道:“姑娘就别操心了。大活人不会被尿憋死的。”说完,不再理会谭杰婕这个即将过气的顾客,忙她的事去了。 见老板娘不再配合作战,谭杰婕又开动起小脑筋。山不就我,我不会去就山嘛!李家院子,又不是没去过。 来到格调高逼的李家院子门前,谭杰婕的脚有点儿犹豫了。一般来说,酒店宾馆是不会随便透露客人信息的。再说,这李家院子到底是一家规格比较高的客栈,估计狗眼更高……喂喂喂,谭杰婕,你还是你嘛!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怂了!好歹你祖上也曾阔过! “姑娘,住店吗?”店主是位男子,看到谭杰婕在门口犹豫,热情地招呼。今天是小长假最后一天,客人们走的多,房间陆续空出来,店主自然放低身段,不再像谭杰婕过来的那天那般带着傲慢和偏见啦。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来了,就干正事儿去! “我的确是要住店。可是我只和我朋友住同一家店。” “你朋友?” “是啊。他先来住下了,说好了我过来找他,好像说的就是李家院子。可是,我手机没电了,不能跟他确认。你帮我查一下你这里有没有住这人,他叫阳煜。”谭杰婕说着,大大咧咧地在堂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有手机,你打个电话确认一下吧。”店主热情而不失周到。 谭杰婕的阴谋瞬间破灭,面对伸到面前直抵她的谎言的手机,谭杰婕笑道:“可我不记得他的号码呀!号码儿都是存在手机里的,谁还会去背它呀。” 手机缩了回去。“也是呵。”店主点开电脑,快速地在上面翻找起住宿客人的信息来。翻了一会儿,他对在一旁淡定地等待着的谭杰婕说:“不好意思,本店没住名叫阳煜的客人。” “没住?”谭杰婕从椅子里跳起来。老板娘明明说看见他住的李家院子。 店主很会做生意,哪怕谭杰婕不住店,他还是笑眯眯地看着谭杰婕,用目光恭送谭杰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谭杰婕看着店主的笑脸,更加肯定阳煜就住这里。店主身后的墙上,贴着一张印着“xx派出所宣”的字样的警示条,谭杰婕心里又有了主意。 第57章 谭杰婕刚一出门,店主旁边干活的小伙子开口道:“我们店里不是住着一个叫洋芋的吗?就是没带身份证,借同伴的身份证登记的那个。” 一巴掌拍在小伙子幼稚的后脑勺上。“真是个榆木脑袋!正因为他没用身份证入住,我才更不能让这个女孩子住。她说她是来住店的,可是你看,她既没个箱子也没个提包的,不像是来住店,倒像是来打探什么的。还是小心点儿好!” “哦,原来如此。还是老大英明!”小伙子摸着后脑勺憨笑着说道。 二人正说着,一个警察走进来,身后跟着谭杰婕。店主和小伙子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有人举报,你们这里有人不凭身份证住宿?”警察严厉地问。 “这位警官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来来,坐坐坐!”店主的一张胖脸笑成了一朵菊花。 “有没有?” “我们……哪敢……” 警察指指电脑,说:“查一下登记。” “这位警官,我们真的没有!谁吃饱了没事儿找事儿干污蔑我们店呢!”店主的话里有几个意思。 “是我!我举报的,我没有污蔑你!王警官不信查他电脑!”谭杰婕气定神闲。 店主狠狠地剜了谭杰婕一眼。谭杰婕巾帼不让须眉,双眼一鼓,回敬两把刀子。 “王警官,他威胁我!”谭杰婕又喊。 店主立即又笑道:“哪有,我们接受群众的监督,哪会威胁人呢。” “少费话。打开看看!”王警官走进工作台,抓住鼠标,亲自查看起来。“还说没有!明明这里写着阳煜10月4日入住,后面怎么没有身份证信息?可不是没凭证件入住嘛!” 店主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哀求道:“警官同志,我们也是看他没处住,可怜他才让他入住的。以后,我们再也不敢违规了,您就别罚我们的款好吗?” “不罚款,不罚款你当规定是白纸啊!你说,要是这个阳煜是流窜犯通辑犯什么的,你对全店的客人负得起责嘛!必须罚!” “王警官!”谭杰婕喊道。“阳煜不是流窜犯也不是通辑犯,他只是丢了身份证的游客。” “你凭什么这样说?不是你举报的吗?”年轻的王警官一时搞不清楚谭杰婕的立场。 “是我这个好公民举报的啊。可是,我是举报他们李家院子,而不是举报阳煜,因为他的身份证在这里。”谭杰婕手里两根手指头夹着一张身份证,得意地晃着。“我就是来还他身份证的。” 店主擦一把额头的汗,说:“这位姑娘你早说呀!整这么一出,吓死人!”他又讨好着对警官笑道:“警官同志,既然那个洋芋不是流窜犯也不是通辑犯,那我们就没犯错哈!” “原来,你是来做好事的呀!”警察笑着对谭杰婕说道。 谭杰婕往客栈里面斜了一眼,说:“那是自然。本姑娘一向助人为乐。”她又对店主说道:“快叫他出来吧,趁我们的人民公安在这里,举行交接仪式。” 谭杰婕心里一阵儿小得意。你不肯将相机给我检查,这下人民公安都来了,看你还如何跳! “可是,他和他的朋友今天早晨刚走了。”店主苦道。 “什么?走了?!你怎么不早说?!”谭杰婕跳着脚喊道。“那我怎么还身份证给他?!” 旁边磨着洋工看稀奇的小伙子见机踊跃开口道:“这位小姐姐不用着急。早晨我听见他朋友和他说,想去束河看看。估计他们是去束河了。” “束河?”谭杰姨瞪圆眼睛。 “对,束河,也是一个古镇,离大研镇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 “又是一个古镇?”谭杰婕的头上冒出汗来,她想起大研镇上那张人流量灯牌上的一长串数字,头皮一阵发麻。。“人海茫茫,我怎么才找得到?” 店主看了看年轻的王警官,计上眉头,笑着说:“要不,你把身份证交给这位王警官,请他们警察去找?”有事找警察嘛。君子报仇,越快越好。 王警官没想到剧情突变,火石突然落到自己脚上,连忙推脱:“何必交给我们!我们又没有三头六臂!是不是?姑娘,束河不大,半天就可以篦一个遍。既然你们如此有缘,不如你亲自去交给他!再说,束河的风景也很不错的,不去游一游将是你终身的遗憾!” “我呸!”谭杰婕骂道。 王警官威严的警服被呸了一身唾沫星子。他脖子一缩,抹着脸道:“喂,这位姑娘,就算你不愿意去束河,也不好这样过河拆桥吧?” “你说我和那个土货有缘?我告诉你!我和他有仇!不就是区区一束河嘛,去就去!姐不怕!我就不信找不到他!”说完,转身出了李家院子。留下王警官和李家院子主仆二人在那里发愣。 “哇,仗剑走天涯,只为寻觅他。”小伙子把头探到门外,以敬仰的目光目送女中豪杰。 “有病吧她。把我叫来,就为了还一个陌生人的身份证?” “嗯,如果不出我所料,这个姑娘和那个洋芋,有故事。” 出了大研古镇,来到丽江街上,谭杰婕一招手,一脚踏上一辆出租车,撒开蹄儿呼啦啦径直奔向束河古镇。路上,谭杰婕越想越斗志昂扬,为表示捉拿阳煜的决心,她翻出行程订单,果断删除了晚上回米市的机票。走自己的路,机票让别人抢去吧。 王警官的确没有忽悠谭杰婕。束河古镇不但美轮美奂,而且不大,一条蜿蜒曲折的街,浪漫气息扑面而来。谭杰婕没有心思欣赏美景,一路走,双眼一路溜溜地转,密密地审视每一个游客。由于假期将逝,游人并不多,然而,走到道路尽头,却没有看见举着相机剪着平头的阳煜。 难道他躲在哪家客栈里?谭杰婕想。不可能。小长假已经快要结束,李家院子的人都说,他原本是准备回去了,来束河也只是临时的决定,他最多只是来逛逛,不可能还在这里住下来。 谭杰婕把束河又篦了一遍。这一遍,她不但不放过街上的每一个行人,连每一家店里的人都不放过。然而,该死的洋芋儿,就像是遁了土。 小长假最后一天的下午,吴甘棠吹响了集结号。 第58章 小长假最后一天的下午,吴甘棠吹响了集结号。 她让林峰清点培训团队人员回来的情况,乖乖,那顿山珍真是物超所值,所有项目负责人员和工作人员一个不落地归了队。吴甘棠召集大家连夜开了个会,落实了方案调整后的一系列细节,发现,小朋友们原来假期里并没有闲着,分别都理着自己的事情在悄悄地忙活,有的甚至两三天前就回来了,只是吴甘棠不知道而已。一顿饭有如此大的神力?从来不爱请客吃饭的吴大主任表示怀疑。 散了会,吴甘棠心中甚感欣慰。看着秋夜的星空,吴甘棠心旷神怡。她取出手机,翻开微信,给宋星南发了一条消息:“感谢宋副院长的智力指导和支持。明天,我们将开始实践您的研究成果。” 她想了想,这好像是第一次给宋星南发如此长的消息,还是她主动发的。一个假期宋星南都没有片言只语,她不知道宋星南是什么意思。不管他什么意思,大家都是一个领域里的,没必要把关系弄得太紧张。所谓张弛有度。主动给他发这样一个工作消息,还是十分得体的。自然,按她一贯的风格,她不会用感情强烈的感叹号,她只用逗号和句号。工作就是工作,不必感情用事。 虽然只是颇为内敛地用了逗号和句号,可消息发出去之后,吴甘棠的心还是有几分忐忑。不,这不是忐忑,只是在意一个工作同仁的态度而已。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林峰说送她回有桃园,她拒绝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峰一时有些感动。领导的这句话,分明是表示关心啊。一个国庆小长假不见,吴主任貌似变得柔和了几分。 吴甘棠只是想吹着秋夜的风,独自走走,顺便,等宋星南的回复。 然而,一路上攥着手机,走一小段看一下,微信始终安静得像冬日的池塘。看了几次以后,吴甘棠觉得麻烦,将微信的消息提示调为振动。刚走到有桃园大门口,手机一抖,有消息来了。吴甘棠连忙站住,果然有微信消息进来,打开一看,中秋有好礼。广告垃圾。 切。吴甘棠鼻子里说道。嗯?这个字,好像不是自己的话语风格。是……谭杰婕的。不过,她觉得这个字精准地表达了她此刻对这条消息的态度。 也不知那个杠精回来没有。明天可就开班了。还有王大秀,是不可能按时来参加培训的了。吴甘棠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是十点过了,医院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但愿她快点儿好起来。 吴甘棠为自己简单而平静的生活感到满意。她加快步伐走进小区。回到14楼,只见另外三户的门都紧闭着。她开门进屋,换鞋,洗漱,上床,睡觉。正要关灯,手机振动了一下,她捡过手机,微信上挂着一个红灯笼,点开一看,宋星南回复:好。 她突然明白。知识分子的清高。他之前对吴甘棠的热情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她的态度却不冷不热,不,可以说算是有些冷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不求回报地对你好。如果他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了,他不过是想得到一个回报:你去爱他。 看见宋星南冷冷的一字回复,吴甘棠拿起手机,又给宋星南发消息:期待着累累硕果。晚安。 编完最后一个安字,吴甘棠犹豫了。既然是工作关系,何必如此缠绵不绝,还道什么晚安。果断删掉。好吧,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晨起来,吴甘棠满血复活,精神抖擞去培训开班典礼会场。米市对教师专业发展果然非常重视,不但投入了巨资来招募最专业的培训团队,吴甘棠还惊奇地看见,市里分管教育的副市长也亲临会场。离开班典礼正式开幕的时间还有一会儿,教委的林主任欲请副市长到会场一旁的贵宾厅稍事休息,这位副市长也是个做实事的,不愿意到贵宾厅里喝茶休息,提出在外面会场走走看看。 会场门口热闹喧天,十多个子项目负责人正在繁忙地迎接和安排前来报到的学员老师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副市长和林主任。吴甘棠去市里办理相关手续的时候,曾见过副市长一面,但副市长未必还记得她。吴甘棠不管这个,走上前去热情地握手表示欢迎。 林峰也是今天一早来了会场才知道副市长来了,吓了一大跳。这些高高在上的大领导,从来都是挑剔加苛刻,想法奇葩的,有时候一个小问题被他自以为是地发现,或者某个小事触发了他的灵感,于是,整个事情都有可能转向。比如中止项目甚至终止项目,比如无端地增加和改变培训方案。这就是外行管内行。但管大一级压死人,你又不得不服他管,因为,财权和人事权在他手里。 林峰见状,连忙打电话通知吴甘棠。号码刚拨出,一抬头,却见吴甘棠从人群里走出来,上前主动和副市长说话。吴甘棠和副市长寒喧着,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她不动声色地轻摁掉电话。那气度,热情而不媚俗,大方而得体,林峰不由得为自己的慌乱而汗颜,暗自感慨,钢板女人也有钢板女人的长处,见了大领导一点儿不犯怵。受教了。 副市长和吴甘棠握过手,在林主任的介绍下,作了简单的交谈之后,突然叫过旁边走过的一个学员老师,谈起话来。 那个学员老师显然没认出面前这个着装严谨目光深邃的人是副市长,只以为是哪个学校的什么领导或老师,也是来参加哪个培训项目的学员,听副市长问自己是哪个学校的在学校里教什么课程等等,立刻苦着一张脸,絮絮叨叨地抱怨起工作繁忙却不得不来参加培训。 林主任听了,心里不由得变得有几分忐忑。但教委领导是修炼到家的,自然不会将忐忑表现在脸上,只是暗地里着急。正想着如何化解现状,谁知,只听吴甘棠道:“这样的老师不是少数。” 天呐,你怎么能这样子说话!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嘛。林主任连忙示意一个眼神。 第59章 吴甘棠懂这个眼神的意思,是叫吴甘棠赶紧在副市长面前将自己说错的话圆回来。可她不理会林主任的眼神,扫视了一眼全场,此刻,老师们已经陆续来了一半了。“根据我的经验,绝大多数老师都在心里抱怨着。工学矛盾确实是个问题。” 林主任气得差点儿吐血!市里划拨那么多经费给你做培训,你不大肆赞扬老师是抱着饱满的学习热情来学习的,反而说老师们都心怀抱怨,你是存心想让副市长心疼那么多钱都打了水漂儿嘛! 林主任连忙上阵:“可能吴主任的话严重了,老师们也没有那么多报怨,只不过是凑巧碰到一个罢了。大多数老师还是……” “大多数老师都在教学一线担负着并不轻松的教育教学任务。”吴甘棠不卑不亢接过话来。“他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各自有各自的工作任务,就算是出来参加培训,学校临时对他们的工作作了调整和安排,可学习回去之后,该补的坑还是得他们自己来补。这是工作和学习在时间上的矛盾。透过现象看本质。更重要的是,从老师们的抱怨态度,我们可以看出来,他们的思想出问题了。他们的教育教学理念和工作策略都已经跟不上时代的需求,却还以为穿一双老鞋走老路可以走到底,不思进取,不愿学习。这不是要误一方百姓子弟吗?教师强,则教育强。要兴旺教育,首先要有一支过硬的教师队伍。只有充分看清楚了这一点,才舍得不惜重资投入到教师培训上来。所以,米市的领导们是英明的。我们之所以对这次的培训全力以赴,并不是冲着项目大,更不是冲着近千万的培训资金,而是冲着领导们的英明决策和老百姓们殷切的期望。” 一番言语,说得铿锵有力,分析得头头是道,不但勇于承认了现实,又称赞了领导的决策,还表明了自己的工作态度。何其磊落!何其诚恳!把钱交给这样的团队办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林主任暗自长吐一口气,一颗心终于落到肚子里。当初培训项目揭标时,得知中标的团队负责人是一个三十岁多一点的年轻人,还是女人,林主任心里便有些打鼓。后来和吴甘棠见了面,虽然感觉吴甘棠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肤浅,仍然多少还有些担心,再然后,审了他们的培训方案,又放心一些,今天来到会场,看到近千人的活动安排得井井有条,吴甘棠的手下们虽然年轻,但个个做事头是头道是道,细节安排妥帖,甚至连茶水供应、垃圾的处理等都考虑到了,心里不由得颠覆了从前的“胡子不长办事不牢”的偏见。此刻,又听到吴甘棠这一席颇有见地的议论,林主任对吴甘棠更加刮目相看起来。 吴甘棠看了看精致的腕表,十分优雅地对副市长道:“离开幕式还有一刻钟,请副市长不妨动步到贵宾厅,我再向您汇报一下我们的项目实施方案。” 副市长欣然应允前往。林峰见状,连忙从报到处抓起一本厚厚的方案集子,从后面悄悄往吴甘棠手里塞。 吴甘棠回头道:“你去把台上我和林主任的座牌对调一下。”说完,也没有接林峰的方案集子,引副市长进了贵宾厅。 林峰拿着方案集,愣在原地。一个同事见了,戳了戳他,说:“林主任让你去换,你还不快去!” 林峰皱眉道:“她明明说要给副市长介绍方案,不拿一本进去,信口开河呀?这可不是玩游戏啊,搞不好人家不满意,半路撤了资金,要求换团队,那怎么办?” 同事拍拍他的肩,说:“杞人忧天。老大是什么人?” “什么人?” “是今天的三号。”同事指了指台上。“赶紧去把座牌换了吧。” 林峰走过去,看了看台上的座牌。副市长的名字在最中间,而吴甘棠和林主任的在左右两侧。按照会议礼仪,一号领导的左右也是有先后排名的。团队的小伙伴们布置会场时,基于本土保护主义,把吴甘棠的座牌放到了二号领导的位置,把林主任放到了三号位置。吴甘棠叫林峰换座牌,无非是要表明,自己的位置比林主任的位置低。一个低调的姿态。林峰再次暗自叹服。 林峰透过贵宾厅的门缝往里窥视,他看不见吴甘棠,只看见副市长在频频点头。他明白过来,刚才他递方案集给吴甘棠,确实是杞人忧天了。 简短明快的开幕式之后,副市长在林主任的陪同下,离开会场。会场交给另一位从北京来的专家,作教师专业发展的讲座。先从思想上解决老师们的抵触厌倦情绪,然后,再通过后续专业课程将老师们卷入进来。这是宋星南的培训思路。 吴甘棠起身来送副市长。等电梯的时候,副市长真诚地和吴甘棠握手:“我相信,把我们的老师交给你们的团队,定然不负我心。”副市长的语气沉稳而大气,吴甘棠从副市长平静的语气中,从有力的一握中,感到了被信任的幸福。 人生的幸福和意义,不过如此。既然工作能让我找到成就感,何必还要什么爱情?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吴甘棠决定,对宋星南,也宜如电梯门。 一转身,她冷了脸色对跟随一旁的林峰道:“去通知所有子项目负责人,清点到会人数。” “现在吗?”林峰抬头,遥遥看见前面的的会场里,黑压压坐满了人。 “是的。十分钟后,向我汇报学员们到会情况。其中,要统计出多少人旷课,多少人迟到。” “十分钟?这里可是近千人呢……” “还剩下九分四十秒。”吴甘棠抬了抬下巴,不容商量的语气。 林峰连忙发通知。奇怪的是,培训项目管理微信群里,没有一个负责人提出不能统计的异议。 原来,在宋星南的指导下,项目负责人们通过讨论达成一致,施行二维码扫码报到。众项目负责人一得到林峰的传令,立刻检查扫码情况。对照各自子项目的学员名单,谁还没有来,谁迟到了,扫码程序上一目了然。 很快,到会情况的汇报传到吴甘棠的手机里。 “再通知数据分析组,在电子滚屏上公布迟到和旷课人员名单。”吴甘棠说。 第60章 “现在吗?”林峰又问。 “我没有告诉你完成任务的时间,就是指立刻。以后,不要再问这样无聊的问题。” “可是,”林峰指了指台上正侃侃而谈的专家,“人家正在讲呢。我们又发滚屏通知,会不会影响会场秩序?” “不会。连最基本的学习纪律都不能遵守,还谈什么专业?以认真肃然的态度面对学习,就是最好的专业发展。去,现在,立刻,马上。” 台上的专家正讲得嗨,突然发现会场一阵轻微的骚动,如同麦浪滚过麦田。紧接着,玩手机的悄悄收起手机,说悄悄话的止了口,打瞌睡的被惊醒,发呆的打起了精神。近千双目光刷地射向讲台。一时,专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这个,习惯了对着一群僵尸讲课,突然下面坐那么多精神抖擞的大活人,能习惯嘛? 下面有人陆续举起手机,对着四周墙上超大幅的二维码。专家左右四顾,幡然醒悟,会场两侧的墙上电子滚屏里,正滚动着一连串的名字。 很快,手机纷纷落下去,会场又恢复了安静。专家发现,重新恢复安静的会场,一派肃然。 好一场静悄悄的革命。一瞬间,专家找到了前所未有的从业幸福感。他昂了昂头,又开口讲起来。 “老大,果然高!”林峰屁颠颠跑回来,向吴甘棠汇报情况:“有些学员原本是到了会场,只不过是没扫码。” “还有多少没到?” “不多啦!” “我不是问你还多不多,而是问你还有多少!” “呃……我现在立刻马上统计。” 项目负责人很快将旷课人数报到群里,两位数以内的加法,林峰做得很快,旷课人数很快有了结果。 “一共有82位学员没来。” “打电话逐一问明原因。” 项目负责人们打电话的空隙,林峰去给吴甘棠冲了一杯咖哩,端过来,他欢喜地对吴甘棠说:“老大,这一招够狠!那些玩手机的,打瞌睡的,坐着发呆的,全打起精神来了!你听,现在整个会场除了记笔记的沙沙声,没有别的。” “你听力有问题。” “嗯?” “明明还有专家讲课的声音。” 林峰回过神来,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滴意思是说……” “他们不过是被刚才的点名叮了一下,强打起精神来装装样子。转变一种顽固的现象,没那么容易。”吴甘棠呷了一口咖啡,嗯,好苦。原来,林峰冲的一杯清咖。 “哦。”林峰回答。 项目负责人陆续来到贵宾休息室,向吴甘棠汇报电话查询的情况。82人的理由和借口五花八门,有称病的,有说是有事的,还有的说正堵在路上。旷课的有的向学校请了假,有的只让人带了个信儿。还有的说不想来。 “谁不想来?” “谭杰婕,第一中学的音乐老师。”新入职教师执教能力提升子项目的负责人回答。 “林峰,整理旷课学员名单,分单位给学校打电话。注意,只打正校长的电话。通知校长,请病假的必须见医院出具的休息证明,事假一律不准假。一个小时之内没赶到会场的学员,明天将会在教委的政务网上通报他们的大名。” “全市系统内通报啊!”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是不是太狠了点儿?” “另外,林峰,立刻给我买一张到丽江的机票。” “什么时候的?” “最快的。嗯,再给我叫一辆去机场的专车。” “哦。”林峰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app选机票。“老大怎么突然要去丽江?” “逮杠精。” “逮杠精?什么杠精?……哦,谭杰婕!” “我不在这里,大家一切按方案行事。小事独立解决,重要的事相互商量解决。一般情况下,不联系我。” “我们群龙无首了啊!” “老大不在我心里不踏实!” “老大有事我们给你们发短信吧?” “老大……” “离了我你们就不能工作了吗?”吴甘棠反问。 “可是,我们工作经验还不丰富嘛……” “谁都是从不丰富到丰富的。不独挡一面,经验如何丰富得起来?”吴甘棠站起身。 林峰说:“机票和专车都落实好了。” 吴甘棠提起包,转身往外走。 “那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知道。”吴甘棠回答。一出门,宋星南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啦?”吴甘棠惊问。问完,又意识到称呼不合适。既然是工作关系,就不好你呀你的。 宋星南回答道:“既然是践行我的理念,我自然要来跟踪指导。” 吴甘棠笑了。她上前一小步,低声道:“我正不放心这一群小家伙,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放心吧,吴主任。”宋星南轻退半步,回答道。脸色也无风雨也无晴,十分平静。 吴甘棠心跳漏了一下。随即回头对林峰说:“按正高级教授的接待标准,安排好宋副院长的餐宿。”又说:“以后,咖啡要加足糖和奶,特别是奶。” “啊?”林峰惊得张圆了嘴。“卡布奇诺风啊?不是钢板吗?怎么变成小奶萌了?” 在去机场的路上,吴甘棠回味起刚才在贵宾厅门口的偶遇,心里涌起一丝失落。宋星南的称呼,悄悄后退的那半步,还有那镇定自若的神情,都在告诉吴甘棠,一段还未正式开启的故事,被她亲手扼杀了。 床,披着一身紫色纱幔独孤地站在房间里,凌乱的被子堆在床上。突然,被子一掀,谭杰婕僵尸诈醒。 “不对!他连278的房费都嫌贵,会去住李家院子?”可是,事实上他就是住过李家院子,店家的电脑里记载得清清楚楚。“其中定有猫腻……”嗯,从哪里发现问题,就在哪里寻找答案。 正在哄孩子睡午觉的老板娘看见,店里少有的几个客人之一又神采照人地提着优克里里出了门。 不出谭杰婕的预料,李家院子的小朋友说,阳煜退了房,就没有再回来过。 哼,哼哼,谭杰婕冷笑。装大装不下去了!嫌房费贵!你前脚一走,立刻有人鸠占鹊巢,哦,不,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总之,后面的事实一定是,他强撑着在李家院子住了两晚,实在不能承受房费之贵,搬出去了。 第61章 这会子,定然是看古镇里住宿不紧张了,换别的便宜房间去了。活该背湿!跟我抢房间!倒折两晚的高价房费!你没有身份证,我不信你还飞得出丽江! 谭杰婕心情十分愉悦,找一家看起来可心的店吃饱了肚子,来到最热闹的四方街口,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坐下来,悠闲地弹唱起来。此计,乃以逸待劳加笑里藏刀。你不是喜欢偷拍嘛,我看你出不出来! 然鹅,谭杰婕在街口卖了一下午的唱,却不见阳煜人影儿,倒是零零星星有几个眼神复杂的游客,往她跟前儿扔了几张一元两玩的毛票儿。 太阳打偏儿,谭杰婕累得手脚酸软,收起优克里里,无精打采回到客栈。一进门,看见一个人坐在柜台旁边看书。 mmm……她怎么来了!谭杰婕不及思考,连忙一闪身,在门柱边躲起来。“怎么办?怎么办?进去是死路一条,不进去可我的行李还在里面呢……”管不了那么多啦,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她别过头,一张钢板脸,赫然眼前。 “呵,吴主任,你也来玩哈。这世界真小……” “我若是不亲自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吴甘棠松开手。 “呃……不是没买到返程机票嘛……”谭杰婕笑得萌纯。她迅即调整脸上神情,转出门柱。可心里慌张,踩空了门口的阶梯,身子一歪,往吴甘棠身上跌去。 吴甘棠侧身一闪,谭杰婕扑进门去,一头磕在柜台上。 “你躲什么躲?有你这样见死不救的人吗?”谭杰婕捂住额头,忍痛责问。 吴甘棠道:“我怕河水犯了井水。这世界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小,你看,你失足的空间还是很宽裕的噢。” “你……”谭杰婕揉了揉额头,捋捋长发,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官瘾狂魔。” “你不是买不到机票吗?狂魔我帮你买到了。” “你怎么买得到我的机票?你又没有我的身份……”谭杰婕突然想起来,那一份万恶的培训教师参培报表上,她亲手填了身份证号的。 “我不走!”谭杰婕长发一甩,扭身背过去。“你来也没用。” 老板娘从客栈里走出来,远远看见谭杰婕,大声道:“小谭,我想起来了!你是米市人,那个男孩儿也是米市人,你何必在这里苦苦等他……”呃……小谭的脸色貌似有风云在翻涌。“这位女士,原来你是等小谭啊?”老板娘笑着小心地问吴甘棠。 吴甘棠对老板娘笑了笑,道:“打扰你们了。”又回头对谭杰婕说:“我不管你等谁,时间到了,你必须跟我回去。”那语气,宛如在说:你大限到了…… “我不回去,你能把我怎样?”谭杰婕扬起一张脸,蔑视狂魔。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不管你怎样威逼利诱,反正不得理你! 看着谭杰婕那一张因为无知所以无畏的杠精脸,吴甘棠心里觉得好笑。她板着脸说:“王大秀住院了。” “关我屁事!……慢着,你说什么?王大秀住院了?怎么回事?是不是周斌那混蛋又打人了?是不是?是不是!!!” “她怀孕了。”吴甘棠说。 “啊。”这倒是谭杰婕没想到的。随即,她一条眉毛一抬,又端起一张冷酷表情:“关我屁事!”原来是因为怀孕而住院,个不争气的村姑! “那是,确实也不关你的事。更不关我的事。” “可是,”谭杰婕到底还是绷不住,“你说,那个乐色那样子对待她,她还给他生孩子?!这有天理吗?有吗?真想撬开她的头盖骨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猪脑花儿!” “她是被周斌打伤住院,才发现怀孕的。” “啊?怎么会是这样?那……孩子被打掉了?”她的眼里漏出喜色。 “目前胎象稳定。看样子,王大秀打算要这个孩子。” 谭杰婕鼓着一双眼睛,不认识人一样看着吴甘棠。二人对视良久,谭杰婕先败下阵来。她对着吴甘棠喊:“老板娘,退房!” “啊?现在啊?”老板娘从柜台里抬起头。她瞟了瞟电脑上的时间,说:“现在已经过了两点,要加算半天的房费了哦。” “是她叫我回去的,你问她要!”谭杰婕指着吴甘棠,又皮笑肉不笑,对吴甘棠说:“吴主任,你们有培训经费的,是不是?” 吴甘棠正在摁手机,抬起头来,冷道:“那也不能给你报账。有规定。” “喂,你们文件上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的嘛,包吃包住的诶!怎么,你想赖账?” “那是指在培训地产生的费用。你这个不算。” “诶,灵活一点儿嘛!只要是我的名义,又是在培训期间,就可以报账吧!在培训地是住,在这里不也是住嘛!” “你的返程机票虽然是我给你买的,可费用得由你来付,加上燃油费一共是……” “喂喂喂,你有没有良心!是你要我回去的耶!” “我在客栈左面的街口等你。你只有二十分钟时间。二十分钟以后,机场专车在街口接人。不然,误了机,改签产生的所有费用加在你的账上。”说完,转身出门。 “喂,你是不是女人!”谭杰婕冲着吴甘棠的背影喊,挥舞手中的优克里里。 老板娘劝道:“小谭,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吧。我这里同时帮你办理退房手续。” “我靠!”谭杰婕叉腰站在门口咻咻不已,到底还是见时间紧迫,表明了一个态度之后,还是转身跑回她的温柔富贵乡收拾行李去了。 去机场的路上,谭杰婕几次想问王大秀的情况,但她从后视镜里看见吴甘棠那一张板子脸,还是忍住不问。自由诚可贵,友情价更高,若为面子故,二者皆可抛。 有桃园里,路灯次第亮起来。 刘宇缓缓将奔驰驶进小区大门,驶进车库。这是他目前的家,一个孤独的归宿。小区里,到处都有他心情难过和压抑的痕迹。那一片小树林里的石凳,他曾经寂寞地坐过一整夜;荷池里那一只振翅欲飞的仙鹤,曾被他想象过折翅的模样;这一条日渐熟悉的车道上,有无数被车轮碾压的悲伤……他别无归处。 第62章 车库里,有一对中年夫妇停了车,正提着菜夫妻双双把家还。刘宇想起来自己忘了吃饭就回来了。可是,他懒得再开车出去。待会儿再说吧,随便点个外卖,或者,看看家里有什么可以果腹。 他不想面对那对恩爱夫妻,停好车,故意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打开车门。 突然,不知从哪里伸出来一双手,箍住了他的脖子,紧接着,又一双手,将他从车里拽了出来。他不及看清楚来者是谁,只看见两个黑影,将自己强力拖到车旁边的墙角落里,然后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还夹杂着气喘和谩骂。他蜷着身子,卑微地拼命护住头,将脸埋进胸膛。来人骂得很难听,他自己,他的父母姐妹,他的祖宗十八代,全都因他而蒙羞。 “告诉你,小子!如果不还钱,和你没完!看你有几条命!”两个人扔下一句话,作为本次教训的句号。刘宇知道,这句话,并不是结束,它只是一次承上启下的过渡句。 车库里又安静下来。刘宇摊开双手,无力地倚坐在墙角。斜上方,一只摄像头正黑洞洞地对着他,犹如一只炯炯的、可怕的眼睛。他又将头埋进胸膛。嘴里有咸咸的液体在蔓延。这是他的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刘宇心里一阵剧烈的难过。他忍住痛,从地上爬起来,慢慢地、仔细地拍干净身上的尘土,形影蹒跚地向电梯走去。电梯里没人。明亮的电梯墙里,照出清晰的人影。刘宇对着墙镜拉了拉身上的衣服,正了正脖子下的领带。他又对着墙镜,试图笑一笑。他看见,墙镜里的人笑了,笑得极其不自然。他的嘴角被这个笑扯得生疼。 下了飞机,已是夜色浓重。谭杰婕推着行李箱,看着表,计算着时间。 “别看了。赶不上探视时间了。”吴甘棠开口说了二人从客栈出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谭杰婕眼珠子一横:“我又没说要去看她。” 吴甘棠鼻子里哼一声。“根据新入职教师执教能力提升项目培训的规定,旷课三次将全班通报,并且罚做教室里的清洁卫生一周。你今天旷课一天……” 谭杰婕抬了抬眉毛,狡黠道:“那今晚就不去医院了,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去。明天上午大白天的,医院总允许我探视吧?嗯,这个龟腚不错,我还有两次机会。” “培训是按每半天计课。你今天上午和下午已经旷了两次课。你还有一次机会,就可以中大奖了。” “我靠!” “明天下课之后,我要去一趟医院,如果想去的话,可以一起。”说完,吴甘棠大步往前走去。 “和你一起?你想得美!”见这句话貌似对吴甘棠没有杀伤力,谭杰婕又喊:“喂,你叫专车接没有啊?我们坐一辆车,可以节约一份人力资源的呀!”周围一同下飞机的行人如潮。谭杰婕的声音被掩盖在人潮的喧嚣中。这个时候,等出租车的队伍不知道排得有多长呢!好汉不吃眼前亏,空手利脚的吴甘棠,肯定比自己拖着箱子好抢出租。 然而,吴甘棠个子高步子大,很快就将拖着箱子的小个子谭杰婕扔得老远。谭杰婕眼看着吴甘棠渐行渐远,不由得后悔自己开弓太早。好歹也该等回到有桃园再和她理论嘛。真是不识时务。嘴里喊着“吴狂魔吴狂魔”,脚下加快了步伐。 屁颠颠随人群赶到出租车上车点,我的妈呀!那等车的队伍排成了十里长街。由于时间晚了,维持秩序的警察也不知溜到哪里去了。上车处上演着激烈的抢车大战,地下车道上一片混乱不堪。 手机响起来。 “谁他妈这个时候来添乱!”谭杰婕心烦意乱地摸出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正要挂掉,胳膊肘被人一碰,点到了接听键。 “喂,小杠精!抢不到出租车吧?”一个男子的声音。 “你他妈谁呀!我抢不抢得到出租车关你屁事!” “到达大厅3号出口,赶紧来上车!” “你江湖行骗好歹也讲点儿技巧好不好?这个段位也敢来骗姐!得过小儿麻痹症吧你!” “……耶!还挺凶的……”电话里是男子和别人对话的声音。“吴主任,要不我们不管她了……” 谭杰婕猛然醒来,“喂喂喂,你是那个谁……什么峰吧?我要坐车!要坐车!你叫吴狂——主任等等我!一定拜托等等我,我马上就到!” 捏着手机,谭杰婕拖着箱子机场里飞奔,廉价的箱子在道上痛苦地发出隆隆的轰鸣,向四周召示着谭杰婕的去势汹汹。远远地,她看见3号门口,停着一辆车,车上坐着两个人。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前,一看,果然是林峰和吴甘棠。“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吴主任,你走路也真是,太神武啦!我赶都赶不上!”谭杰婕咽一下口水,拉开后座车门,费力地把箱子往车上抱。 “没事儿!得过小儿麻痹症的,有后遗症,我们理解。”林峰扮了个鬼脸。 “你!”谭杰婕杏眼一瞪。同时,她意识到形势敌强我弱,迅即笑成一朵花儿:“没想到你们还真理解我。” 到有桃园小区门口的时候,谭杰婕突然喊一声停车,林峰一个急刹,差点儿被后面的车追尾。谭杰婕下车径直跑向路边的易购超市,一会儿,拎一个瓶子回来又钻进车里。 “干嘛呢!刚才吓我一大跳。”林峰声音里带着不满。 “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来去买瓶醋。”谭杰婕打开箱子,将瓶子塞进箱子里。 “多吃点儿醋好。听说食用醋有软化血管的作用,省得你老是血压升高的样子。” 谭杰婕回一句:“所以你最好多顺着我,省得我血压升高了赖着你。” 吴甘棠笑道:“林峰,你少和她计较。” 谭杰婕立刻得意起来:“听到没有!” “明天,你只需要提醒她的班主任老师准时点她的名就好。”吴甘棠又说。 林峰哈哈大笑起来:“对!还是老大有办法!” 第63章 谭杰婕撇撇嘴,不再回嘴。她知道再搅下去自己没好果子吃的可能性比较大,好汉不吃眼前亏,便强忍着闭上嘴。 进了电梯,谭杰婕对吴甘棠说:“吴主任,你得好好教训教训你的下属,你看,竟敢当着你的面没大没小。” “没觉得啊。” “你怎么会没觉得呢,你看……”电梯叮一声打开门。14楼到了。 吴甘棠不听谭杰婕说完,走出电梯,没想到电梯旁边站着一个人,吓一大跳。定睛一看,是刘宇,靠着墙仰着头站着。 “你怎么在这儿?”吴甘棠惊问。 谭杰婕拖着笨重的箱子跟出来,见是自己的白马王子,呼地窜到吴甘棠前面,说:“你是在这儿等我吗?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她又转头得意地问吴甘棠:“是你告诉他的吗?” 刘宇转过头,嘴角旁边一块淤青,鼻子和嘴角还有血迹。他的眼里,溢满悲戚和沉沦。 “你怎么啦?”谭杰婕尖叫起来。 “你回来了。”刘宇笑了一下,可是笑得很干涩。他的眼睛看着吴甘棠,冰冷的眸子里燃起一缕温度。 “我问你怎么了!”谭杰婕又喊。显然,她急了。自从认识刘宇,他从来都是温文而有风度的,从来没见他如此颓废而憔悴过。谭杰婕心里涌起一阵疼。 “没事。”刘宇又笑了笑,嘴角的淤青扯了扯,这一回,他笑得自然些。“路上遇到了劫匪。” “劫匪?那你报案没有?他们打伤你哪里没有?”谭杰婕上前要查看刘宇的伤势,刘宇抬手挡住了。 吴甘棠看了一眼1402,门关着,看样子他回来后还没进家门。“你家里有酒精等医药常用品吗?” 刘宇苦笑了一下。 谭杰婕被刘宇挡住,却不甘心。“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在哪里遇到的抢劫?他们打你哪里了?你倒是告诉我啊!”她跳脚喊道,声音尖利而颤抖。 吴甘棠猜到了几分,转身对谭杰婕说:“这样的事,报了案也没什么用。先把他的伤处理一下吧。你家里有药品吗?” “我整天好好儿的,放那些不吉利的东西在家里干嘛。” “我才来不久,不熟悉周围的情况。你下去买些酒精和棉花上来吧。” 谭杰婕应了一声,摁开还停在14楼的下行电梯,出有桃园买药去了。 吴甘棠对刘宇说:“进屋吧。” 刘宇掏出钥匙交给吴甘棠,说:“让你见笑了。” 吴甘棠打开1402的门,又把谭杰婕的箱子拎进屋,说:“在小区门口遇上的吗?” “是的。” “你不准备报案?”吴甘棠摁亮客厅的灯,扶刘宇坐到沙发上,又去给他倒一杯水。 “报了案,让更多的人看我的笑话吗?”刘宇有气无力地说。他接过吴甘棠递过来的水,孩子一般双手捧着喝起来。吴甘棠看见,刘宇英俊的脸因痛苦而变得扭曲。他低着头小口小口地饮水,有轻微零星的啜泣声从他的指缝溢出来。 “但是,他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谁叫我欠他们的。”刘宇哽咽。突然,他抬起头,泪红着眼睛说:“其实,不是我欠他们钱,而是她。” “他?哪个他?”吴甘棠一头雾水。 “药回来了!”谭杰婕喊着,从外面急急进来。 吴甘棠连忙丢下刘宇,迎上去接药。刘宇将头转向窗外,手里的水冒着热气,袅袅地扑向刘宇的脸。 谭杰婕感觉到屋里气氛的异样。她疑惑地看了看吴甘棠,又看看刘宇,半晌,说:“没事,伤很快就会好的。我爸爸从前也被人打伤过。” 谭杰婕从卫生间里打来热水,拧了热毛巾,要给刘宇擦脸。刘宇侧头躲过,放下茶杯,说:“你们走吧。我自己来。”然后又说:“谢谢。” “我陪你一会儿吧。”谭杰婕温存地说道。她见刘宇不接毛巾,只好将毛巾放回盆子里。 吴甘棠说:“我问了,他说伤得不严重。我们让他休息休息吧。你也累了一整天了。” 谭杰婕又看看刘宇的脸,确实没有想留她下来的意思。她走到门口,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醋,放到茶几上,说:“本来是准备还你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妈妈说,水里加点儿醋热敷,消肿快。” 刘宇点点头。 谭杰婕见再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只好拖了箱子跟吴甘棠出了1402,回1403去了。 这一夜,有桃园一栋14楼的住户们睡得心思各异。但他们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原以为,生活应该是那个样子,没想到,却是这个样子。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快乐多,还是痛苦多?如果是痛苦多,那何必又来走这一遭呢? 吴甘棠在唏嘘他人的时候,心里又生出庆幸之心。她庆幸自己比他们幸运,同时,又为自己将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卑微心态而汗颜。 为了保持良好的身体和心态,吴甘棠决定开始晨练。她穿着明快艳丽的运动装,划胳膊晃脚儿地打开门出来,期待碰上同样出来的刘宇,却看见1402的门紧紧地闭着。她笑自己想得天真。换作自己,遇到昨晚这样的事,第二天也没心情出来晨练。 出了电梯,她一路虚张声势地嘿嘿嘿地小跑着,一边取出手机点早餐外卖。平时,她都是随便点一款就是,从不肯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今天,她觉得应该对自己更负责任一些。于是,她一边慢慢地跑,一边翻外卖,本着对自己负责的心态,一直翻到第十页,她找到了一款满意的皮蛋瘦肉粥。嗯,这个不错,有营养,有利于恢复元气。来两份。 刘宇躲在床上东想西想,几乎一夜未睡。清晨时分,终于扛不住倦意,朦胧睡去,却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被惊醒的他屏住气息听着,只有敲门声,却没有说话声。如此神秘,难道又是……他摸了摸嘴角的伤,决定抵死不开门。 手机却又响了起来,一看,陌生号码,也不接。 电话执着地打了一遍又一遍,打得刘宇心烦意乱,第三遍时,他终于妥协了。躲不是办法,该面对的,总得面对。 “喂,哪位?”刘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泄漏出惊恐和胆怯。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 第64章 “你到底在不在家啊?”电话里的声音藏着极度压抑的不满情绪。“怎么点了外卖又不开门又不接电话啊!过了点儿又要扣我们的分!” “外卖?”刘宇惊了一跳。讨债还讨出新思路来了。“对不起,我没有点外卖。”刘宇故意回避自己在不在家的问题。 “怎么会呢?这订单上明明写着有桃园一栋1402啊!上面还有你的电话号码儿……喂,你是住1402吗?” 对面1404的门无声地开了,吴甘棠探出半个身子,指了指1402的门,小声说:“就是这家。” 外卖小哥一愣。她是谁?她怎么知道我要送的是这家?点外卖的不知道,不点外卖却知道。这是什么剧情?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然而,时不待我。“大哥,麻烦你快点儿好不好?” “呃……我是。你真是送外卖的?” “骗人是孙子!”小哥撒了一个有着真理实质的谎。 终于,千呼万唤死出来。1402的门开了一条缝儿,露出半张男人的脸。 “大哥,你看,这订单上明明写的是你这家,刚才你对面这家也说我没走错。”外卖小哥回头,1404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合上。他有一种大白天恍然见了鬼的错脚。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匆匆送外卖的我…… 原来硬还是送外卖的。只是送外卖的。刘宇放下心来,风度翩翩洞开大门。只是,脸上的淤青有些煞风景。都怪谭杰婕,说什么醋有助于消肿,结果,肿是消了一些,却在脸上沉淀下一团色素。人家大概说的是白醋消肿,而谭杰婕买的是褐醋。 刘宇大哥和外卖小哥都狐疑着一张脸,举行了外卖交接仪式。一关上门,刘宇迫不及待地研究起外卖包装上的订单来。是的,地址、电话都没错,是他的。那么,到底是谁做了好事不留名呢?一包还有些发烫的外卖,带给绝望了一宿的刘宇心里无限的春风。生活还是温情的。 外卖不但热乎,还很香。刘宇打开盖子的一瞬间,又犹豫了。这碗来历不明的粥,会不会有毒? 然鹅,他中了毒又对那些债权人有什么好处呢?只能把那些遥遥无期的债务彻底变成死账。嗯,他们不但不应该来毒害他,还应该保护他才对。因为,只有他活得好好的,才能将手里的项目盘活。只有盘活了项目,他才有希望重新挣钱。只有他重新挣到了钱,才能还他们的账。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无数个默默帮助和支持他的人。正反的,反面的。精神的,肉体的。 好吧,好好吃粥。只有将身体养好了,才能盘活生活。 粥很香。里面有昂贵的猪肉,还有黑黑的看起来像老鼠屎却味道香香的小颗粒。管它呢,只要不是毒药就行。 笃笃笃,又有人敲门。刘宇僵住了。这一回,说不定是要债的人了。一时,剩下的小半碗美味可口的粥化做哀鸿遍野。开呢?还是不开呢?虽然刘宇尽量让自己内心变得强大,好去面对各种事端,可是,一早上就来两次,这频率,也太折磨人了。 笃笃笃,敲门声执着而坚定。 好吧,勇敢地去面对。刘宇看了看面前的剩粥,心里有了勇气。就冲着送粥人的关怀,也不能畏缩。 静若处子的门突然洞开,吓了谭杰婕一大跳。 “原来你在啊!我还以为你不在了!”谭杰婕惊喜地喊道。她的手里,托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面,搭着一块漂亮的干净的手巾。 见是谭杰婕,刘宇紧绷的防备之心登时松懈下来。“什么叫我不在了!”这个说话没头脑的妹崽,天一下地一下的。 “呸呸呸!瞧我这张乌鸦嘴!”谭杰婕佯装给了自己几个耳光。“我的意思是说,我以为你又去晨练去了。” “这个样子,我还出得门吗?”刘宇指指自己的脸颊。 “哇,这是怎么啦?怎么青了这么一大块!”谭杰婕惊叫起来。 “还不是你那瓶醋!”刘宇没好气转身,扔下谭杰婕,进屋继续吃粥。 谭杰婕跟进屋,一看刘宇吃的东西,喊道:“你吃的什么呀!这个怎么是人吃的呢?我看就和泔水差不多!来来来,看看我给你做了什么!”谭杰婕将盘子放到刘宇面前的餐桌上。 “当当当,当——”手巾揭开,一个饱满的、微微裂着口的、焦黄喷香的蛋糕展现在刘宇面前。 “我今天早晨刚做的,戚风蛋糕,前所未有的成功。来吃吧!”谭杰婕快活地喊。 刘宇咽了咽喉咙,说:“我早晨不喜欢吃甜食。” 谭杰婕秒愣。一会儿,无不遗憾道:“那你早说啊!害我早晨五点过就起床忙活。” “你也没告诉我你要做蛋糕啊!” 立刻,她又转忧为喜道:“不过也没关系,你早晨不喜欢吃甜食,那就放到晚上吃。” “晚上吃了血糖容易升高。” “啊……你怎么和我家老谭一模一样!气质像,连生的病都一样。诶,我说你这么年轻,怎么也得了糖尿病啊?”谭杰婕将胳膊支在餐桌上,色色地看着面前的刘宇,距离近得她两眼有点儿聚不上焦。 “说什么啊!我只是说晚上吃了血糖容易升高,可没说我有糖尿病!真是乌鸦嘴。你拿走吧。我吃过粥了。” “呃,这可是我辛辛苦苦大清早起来做的呢!” “正因为是你辛辛苦苦大清早起来做的,所以不能放我这里浪费。你可能不知道,一般来说男人不喜欢吃甜食,这是你们女人们的心爱。”刘宇想起昨晚谭杰婕和吴甘棠对自己的照顾,虽然弄黑了他的脸,但人家的一片心意还是好的。“这样吧。你把这个蛋糕拿去和你们吴主任分享吧。她应该喜欢。” “送她啊。”谭杰婕一张肉嘴撅起老高。“我还不如送叫花子!送她,让她吃饱了好盯着我名点啊!诶——也对啊!送她蛋糕吃,或许她就不盯着我了呢?嗯嗯嗯,这个贿值得行!”谭杰婕一个响指,对刘宇道:“就这样定了。” 她乐颠颠地端了蛋糕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别急,明天我给你做不甜的。今天来不及了,那钢板要点我的名。但愿这个蛋糕能化干戈为玉帛。” 门砰地一声门上。刘宇对着门问:“我急了吗?” 第65章 吴甘棠的门一敲就开了。原来,她正起身来扔吃空的一次性碗勺。听见敲门声,便急急地拎着空碗来开门。 “当当当,当——”谭杰婕举着一个蛋糕出现在门口。“我特意为我们亲爱的、敬爱的吴大主任做的早点!怎么样,香吧?是不是觉得肚子更饿了呢?”谭杰婕得意地看了看吴甘棠,发现她手里拿着吃过东西的碗,登时兴致大减。“原来也吃过了。不过,我的心意是真诚的。我可是早晨五点过,就起来为你做这个戚风蛋糕……咦,你吃的什么?怎么……和刘宇吃的一样啊!连碗都一样!” 吴甘棠连忙将碗藏到身后。“这个……这是我昨晚吃过的,忘了扔……”吴甘棠慌不择路地撒谎。 然而,吴甘棠慌乱的神情逃不过谭杰婕犀利的眼神。 吴甘棠更慌张了,她伸手接谭杰婕手里的蛋糕:“哟,你还会做气疯蛋糕啊?真能干!” 谭杰婕手里的蛋糕一缩,躲过吴甘棠的手。另一只手摸出手机,咔嚓拍下一张二人自拍照。“证据确凿。吴主任接受学员贿赂哦!”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吴甘棠定下神来。接过蛋糕,冷冷说:“蛋糕我收下了。晚上我们师生俩一起,前往医院看望生病住院的学员。” “啊?” “王大秀。”吴甘棠补充。 “不干!我早晨五点起床,搞了半天,为她忙活。我才不干!”谭杰婕欲夺回蛋糕,被吴甘棠挡住。 “听着,三次迟到当一次旷课,你音乐老师不会做不来十以内的加减法吧?下午我在家里等你。”说罢,毫不留情地关了门。 “喂,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嘛!”任谭杰婕在外面如何喊,屋里面再无半点儿回应。谭杰婕闹得无趣,只好回去。兜里的手机响一声,进来了一条短信。谭杰婕掏出来一看,有人给她这位“亲爱的学员”发送今天上课的地点。“切!” 心不甘情不愿来到音乐新入职教师培训的教室,早已过了上课时间。谭杰婕木着一张脸从前门走进去,一个雄姿英发的专家正在台上讲得挥汗如雨。下面坐着的几十个学员貌似听得还挺认真,刷刷刷地低头记着笔记。 “打了鸡血样!”谭杰婕从心底里发出蔑视。 “喂喂,这位学员,请从后门进。”有人从后面拉住了谭杰婕的衣服。谭杰婕回头,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儿。 “我来上课的。”谭杰婕被他拉出门外。 “你就是谭杰婕吧?”男孩打量着一下谭杰婕。 “是啊,本姐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男孩儿看了眼手机,说:“我是你的班主任老师。你迟到了五分钟。按规定,三次迟到等同一次旷课,三次旷课做一周教室清洁卫生。” “才五分钟而已,你不要那样认真嘛。” “迟到一分钟都是迟到。” “可是,我是因为走错教室才导致迟到哒。”谭杰婕不以为然。“我跑到昨天上课的地方去了。” 男孩笑起来:“不会吧?一大早我就给你发了短信通知的。” “短信啊。”谭杰婕眼珠转起来。“我没收到啊!有发过吗?”她摸出手机,递给男孩,“不信你看嘛。没收到啊!”短信早在第一时间就被销尸灭迹,谭杰婕颇为自信。 “因为你昨天旷课,短信只是个追加提醒。培训文件里也有通知地点。所以,这不算我们的责任。迟到还是要记哒。”男孩子学着谭杰婕的语气。 谭杰婕眼睛一鼓。 男孩子递上一个资料袋。“里面有培训指南,请认真阅读。有什么不清楚的,也可以问我。指南里有我们的联系方式。”说完,男孩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以后再迟到了请记得从后门进教室。这是每一个迟到学员的基本素养。” 谭杰婕对着班主任男孩儿的背影一阵拳打脚踢加鬼脸,这才从后门悄悄溜进教室。 坐下来一听,才发现,专家讲的是音乐教师的核心素养。好无聊啊!谭杰婕打开手里的资料袋,翻看起来。果然,里面有班主任的联系电话。她碰了碰旁边一个听得认真的同学:“有没有小刀?” “没有。干嘛?”同学悄声问。 “那剪刀呢?” “也没有。……有一个指甲刀,剪过脚趾甲的。” “那算了。我还是用笔吧。” 在同学狐疑的目光下注视下,谭杰婕用笔尖戳破培训指南,几下挖出两个小洞。那同学伸头一看,班主任“黄仁博”变成了“黄二”。“我觉得这个名字比贴切。”谭杰婕笑眯眯地说道。 一本指南翻完,谭杰婕又觉得无聊起来。她觉得双眼发涩,忍不住打起呵欠来。早晨起得太早了,这会儿好想打瞌睡。她将身子往下一滑矮下去蜷在椅子里,再将指南盖在脸上,睡起觉来。 睡得正香,突然,脸上的指南一滑,谭杰婕被人碰醒。“老师提你问呢!”同学悄声说道。 “问什么?”谭杰婕条件反射站起身来。 “这位学员,如果身体不舒服呢,可以回去休息,在教室里打瞌睡就不太好了。” “没有啊!我哪有打瞌睡。我……”谭杰婕捡起滑在椅子缝里的培训指南,“我在读指南呢!班主任喊的哦。” “嗯,果然是好学的好老师。这样吧,既然你如此好学,今天的作业就请你来完成。” “什么作业?” “很简单,就是写一篇关于音乐核心素养的小论文。也不用太长,五千字就可以了。” “五千字!?”谭杰婕四顾,企图在同学中找到持反对意见的同盟。可是,她发现,在座的一片目光中,有幸灾乐祸的,有同情焦急的,就是没有义愤填膺的。“这不公平!凭什么我一个人写这么长的作文?!你这核心素养也太黑心了!” “不是作文,是论文。”专家纠正。 黄二从后面站起来,原来他一直在陪读呢。“谭老师,专家在重点培养你呢。你写完论文,可以得到专家的一对一指导。这个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哦。别的学员想得还得不到呢,是吧?”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心态各异的起哄式响应。 第66章 “我不写!”谭杰婕耍起横来。可是同学们起哄的声音中,她的意见没有得到重视。 只有黄二重视她:“如果不写,记不完成作业一次。”黄二一张幼稚的脸故作深沉道。那表情的潜台词是:你娃不想来!你娃还敢不想来!这下你死得惨烈! 指南里有一张培训考核评价表,一次不完成作业扣五分,外加打扫一次宿舍清洁卫生。 “写就写!姐怕谁!” “我们可是很期待哦……”黄二伸出舌头摇了摇,见全班同学看着他,又连忙将舌头缩回去。 接下来,谭杰婕怀着一颗好奇心,想听听这个打了鸡血的专家到底讲些什么鬼名堂,不就是一个核心素养嘛,哪有这么多口水话!可是听了一会儿,她发现还真是有点儿名堂。听着听着,她瞌睡也不打了。她还发现,这个专家还有点儿小幽默,时不时地在讲座中穿插一个小笑话或者两句俏皮话,同学们没怎么笑,他一个人倒笑得哈啦哈啦,老可爱老可爱的。 中途,专家讲到一个概念,谭杰婕听不太明白,想起来用手机百度。一打开手机,微信上竟然有个小灯笼。 “这个时候谁来找姐说话?不知道姐正在认真学习嘛!”打开一看,谭杰婕倒吸一口凉气。是刘宇!竟然是刘宇!梦里望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红灯处!刘宇不但通过了她的加友请求,还主动发了一个笑脸过来! 一时,谭杰婕又无心听讲了,捏着手机意yin起来。刘宇他虽然是被别人打伤的,可加重他的伤总是她的醋惹的祸,应该好好赔偿赔偿。不,安抚安抚。 正想得情真意切,突然一阵骚乱,下课了。专家收拾了东西,在黄二的带领下出了教室,学员们也陆续收拾东西。 刚才戳谭杰婕的那个女同学碰了碰她,道:“你今天也真够倒霉!昨天我们上课,打瞌睡的人很多,都没被逮住,你一来就被逮了!大概,他们想抓个典型。”同学的眼神里满是同情。 谭杰婕一听,心中如明镜般亮堂。什么抓典型不抓典型,这定然是吴甘棠的旨意。她在丽江逗留害吴甘棠打飞的过来抓捕,耗时费力,吴甘棠憋着气整她呢! “抓就抓呗,我看他能把我怎么地!大不了,我不要它那张屁不中用的结业证书!”谭杰婕中干外强。 “没那么简单!我听说,这次总负责的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这里,”女同学指了指自己的左胸口。“有问题!” 她指的是吴甘棠。谭杰婕一惊,脱口道:“啊?生病了?乳腺癌?什么时候的事儿?”难道,昨天,她来丽江是带病坚持工作? “不——是!是她心态有问题!” 谭杰婕还魂。女同学凑过来,小声道:“你想想,一个姿色不差,气质又那么好的女人,为什么三十多了还嫁不出去?一定是这里有问题!你不知道,昨天,她整得全场一片惊恐肃穆,人人自危,整个会场有如东厂!” “真的啊?好可惜!可惜我没看到这样精彩的剧情!活生生一部好莱坞惊悚大片啊!”谭杰婕又点头道:“不过,哪个男人都不喜欢官瘾狂魔。别人说的,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女人,还是要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好一丢丢。” “就是嘛!所以,谭姐,你别怕!”女同学激动地抓住谭杰婕的手腕。 “我怕什么?” “你那篇论文呐!天下文章一大抄,网上多得很!随便下一篇……”一番同仇敌忾让她自认为和谭杰姨结成同盟。 “才不!我要自己写!”谭杰婕的声带斩断一颗钉子。她冷笑一声:“可不能让她把姐看扁了!我不但要写,还要写一篇惊爆她眼珠子的好作文来!” 豪言既出,谭杰婕顿觉热血喷涌。她仿佛看见,吴甘棠那一张冷艳的脸,正被她一只老拳打成个血皮球,七窍出血。啊啊啊,太残忍了!太过瘾了!还有他。你不是喜欢诗吗?我一定要让你知道,姐其实也是个有内涵的人。 下午上课,谭杰婕不但没打瞌睡,还记了笔记。可是,她发现专家讲的信息量太大,根本记不下来,索性用手机录音。 下课,谭杰婕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是回去写论文呢,还是去医院看王大秀。最后还是决定暂时将论文放一放,先去看王大秀,不然,一过了探视时间,又看不到了。其实,看望王大秀不过是个借口,主要是去骂她!必须去!立刻去!太气人了!这个王大秀,居然在未经她许可的情况下,怀——孕——了! 既然在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和吴甘棠一起去看王大秀,就得确定吴甘棠是不是在家等她。她的手机录了一下午的音,没电了,便借了黄二的电话来问,拨打界面一打开,居然最近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吴甘棠的。重拨了一问,吴甘棠果然在家里等她。 匆匆回到14楼,1404的门狗窦大开。 “回来了?”吴甘棠笑道。她早从黄二口中得知今天谭杰婕的表现,开恩赐了谭杰婕一个笑脸。 一笑泯恩仇。谭杰姨小人不计大人过,兴奋地嚷:“诶诶诶,等等!我们问问刘宇去不去!”其实,他去不去不重要,只要和他在一起就好,哪怕只看他一眼。说着,就跑1402,趴在门上打门。打了半天,1402没反应,谭杰婕蔫蔫儿地回到1404. “叫他干嘛!那可是妇产科。他一个大男人……” “他为什么不可以去!这个蛋糕,还有他的份呢!” 吴甘棠瞪大了眼睛,等谭杰婕继续往下说。谭杰婕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捂住嘴,然后,又妖笑道:“大家都是好邻居不是?他去看一眼,也不犯法。这样,我给他发个微信,去不去随便他。” 谭杰婕快乐地拿起手机,插上充电宝,情意绵绵地发出一条信息:“在干嘛呢?” 微信被吴甘棠瞟到。吴甘棠说:“你管人家在干嘛。直接问去不去就好了。” “先看看他在干嘛,方便不方便去嘛。” 也有道理。吴甘棠不再说话,在沙发上坐等。谭杰婕等了一会儿,不见刘宇回复,自言自语道:“会不会没看见啊?我还是打电话吧。”说着就开始拨号码。 “你还有他的电话号码啊。”吴甘棠说。 第67章 谭杰婕一愣,想起自己从保安那里骗刘宇电话的事,旋即笑道:“邻居嘛!万一又碰到什么事需要帮手,好联系不是?” 看着谭杰婕一脸春意盎然,吴甘棠笑了笑,道:“还真是一地鸡毛。”嘴上说着,脑子里却想起寺下山隐的锅碗瓢盆来。听文文说,刘宇每次去都喜欢住这间锅碗瓢盆。这又何尝不是一地鸡毛?也不知道,她在露台的书案上留下的“柴米油盐”和“锅碗瓢盆”两幅字,文文看到没有。 “爷,电话也不接。”谭杰婕嘟起嘴。 “打通了没接?”吴甘棠收回思绪,慌忙问道。 “挂了。” “那就是不方便了。我们走吧。” 谭杰婕意犹未尽道:“关键时刻掉链子。” 吴甘棠道:“这算是什么关键时刻?”她笑得优雅而真诚,用以掩盖自己的思绪跑路。自从王大秀说过谭杰姨喜欢刘宇的话以后,虽说吴甘棠并不认为自己有半点儿和谭杰婕抢的意思,但每每面对谭杰婕,总有几分心虚。 病房里,王大秀一个人倚在床上发呆。见吴甘棠二人来,非常开心。 “杰婕,你回来啦!”王大秀喊道。“鄂尔多斯好不好玩?” “他呢?”谭杰婕冷眼四顾,一进屋就拉抽屉开柜门,还走到衣柜打开了衣柜门,仿佛这些地方会藏人似的。 “谁?”王大秀一头雾水。 “还能有谁!你那砣胚胎组织的制造商!” 吴甘棠噗地笑出声来。这个小杠精,骨骼也太清奇了!嘴巴尖利,得理不得理都不饶人。但是,想讨厌她还真讨厌不起来。 王大秀愣了半天,回醒过来:“哦,你说周斌哦。” 谭杰婕又白一眼,表示对这个名字的不屑。 “他说了,加个班,晚点儿过来。最近,院里要提拔一批干部,他很有希望呢。”王大秀的不好意思中透着小欢喜。 “老婆都住医院里了,还加班!?他还是不是人!”谭杰婕杏眼圆睁。 “谭老师,你不要动不动就上纲上线嘛!”吴甘棠开口语重心长道。她把手里的蛋糕放到床头柜上。“工作也是很重要的。王老师这里有医生有护士,她又病情稳定,人家晚点儿来也不要紧。” “诶诶,我说,在学校,我认你是领导,不和你杠。现在是八小时之外,你说话可得讲理了!你到底是哪一头儿的?怎么尽帮着外人说话!” “我不和任何人是一头。我帮理。” 谭杰婕还想强词夺理,被吴甘棠伶俐地拿话摁住:“王大秀的愿望就是理。这事儿,你说了作不了数。” 谭杰婕转目看王大秀,王大秀怯怯地看着谭杰婕的脸色,好像谭杰婕是法官,她不判决,她就始终是个犯罪嫌疑人。 “什么时候的事?”谭杰婕又问。语气缓和了一点点。 “呃,国庆假里我听我大姨妈说的……哦,你问的是住院吗?前天晚上。” “我问你那光荣的革命后代!” 王大秀才明白过来谭杰婕惜字如金的问话指的是她的身孕。“有两个多月了。哎呀,你们说,我这个人是不是也太大意了!大姨妈两个月没来,我竟然浑然不知!医生说,幸好快三个月了,胚胎组织强健了,不然他……” “你浑然不知,所以允许他爹拿拳头来考验他。”谭杰婕一口接过王大秀的话。 “……怕是早没了。”谭杰婕气若游丝地吐出后面几个字。 “就没见过这样狠心的爹娘。一个三番两次地动拳头,一个连人家来了都不知道。还一点儿营养品没有,到处空荡荡的,防土匪抢吗这是?”原来,谭杰婕进屋翻箱倒柜是看有没有营养品。 吴甘棠看着,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这个谭杰婕嘴上硬撑,之前口口声声骂王大秀,心地却是柔软的。一时,吴甘棠对她的厌恶又减轻不少。甚至,好像有点儿喜欢起她来。 “小王老师,你还没吃晚饭吧?这儿,小谭做的戚风蛋糕,你先吃着垫垫。”说着,吴甘棠打开蛋糕盒子。 “姐也没吃呢,先给我来一块。”谭杰婕伸手从王大秀手里抢过蛋糕,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便宜了你!” 正吃蛋糕,周斌进来,手时提一包东西。见到谭杰婕二人,脚下一顿,犹豫着进不进来。 “哈,你还晓得来哇!”谭杰婕嘴里塞着蛋糕,大嚷着冲过去,抓过周斌手里的东西,一看是打包外卖,登时又来了气,嘴里喷着蛋糕末子喊:“你还是不是人!你老婆给你怀着孩子呢,你就拿这样的猪食打发她母子?!” 原本有些犯怵的周斌,被谭杰婕喷了一脸的蛋糕末子,心里一烦,索性横下脸来,骂道:“关你屁事!”擦过谭杰婕的身子走进屋里。 “你!”谭杰婕鼓起眼睛将一口将蛋糕咽下,挤在周斌前面。“王大秀,我告诉你!你这孩子必须打掉!你看,这样的乐色能让他做爹吗?你总不能让你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没爹疼吧?他这样的人,就不配有孩子!” “杰婕,不是你想的那样……”王大秀含着一块蛋糕,小声嗫嚅。 “那你说是怎样?!把你打得哭爹叫娘还不思悔改!又把你打得孩子都差点儿没了!你是要等着把你的小命也送给他才甘心吗!”谭杰婕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咆哮起来。 “小谭,不要影响别的病人休息。”吴甘棠示意。谭杰婕四顾,病房里另外两名病人和护理全都大眼儿小眼瞪着她,看稀奇。 “看什么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见过嘛!” 几双八卦的眼睛被谭杰婕一骂,纷纷缩了头收了目光,佯装做自己的事去。王大秀看了看铁青着脸的丈夫,说:“我们已经合好了。”说完又立刻补充:“他知道错了。” 一团狗屎,哽在喉咙。谭杰婕气得喷血无语。 “小谭,这是他们的私事,你何必管这么多。”吴甘棠连忙开脱道。 谭杰婕咬牙切齿道:“我看我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来管她的破事儿!”一伸手到王大秀面前:“拿来!” 第68章 谭杰婕咬牙切齿道:“我看我也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来管她的破事儿!”一伸手到王大秀面前:“拿来!” “什么?” “彭霸天强占茅房不让人拉屎,你总不可能要强占我的车不让人走路吧!我的车钥匙!” “哦哦哦,在他那儿!”王大秀慌忙指周斌。 周斌有些汗颜,忙从腰间摘下车钥匙,递给谭杰婕。谭杰婕一把抢过钥匙,又一爪抓过王大秀手里的蛋糕,冲出病房。剩下吴甘棠在病房里,也觉得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小声说了一句“生孩子是大事还是认真考虑一下”也出了病房。 吴甘棠一路追出来,不见谭杰婕人影儿。直到追到住院大楼外面,才看见谭杰婕坐在花台沿儿上,一个人在扔车钥匙玩。见吴甘棠出来了,也不抬杠了,连话都不说。 “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抬头纹都出来了。”吴甘棠劝道。 “周斌外面有人了。”谭杰婕说。 “嗯?”吴甘棠一惊。难道王大秀告诉她了?这样的捕风捉影的事,最是八卦,吴甘棠很是不信。“你别胡说。” “他的衬衫上有长头发。” “所以你就断定他有外遇?这也太武断了吧?这可是原则问题。万一,是那个谁不小心挂在他身上的呢?比如,乘公交车,在餐厅买饭,再比如,”吴甘棠顿了顿,“同事。总之,一根头发不能说明问题。” “那根头发就牢牢地贴在周斌胸口。不是亲昵的拥抱,它是不会以那样的形状挂在那里的。”谭杰婕笃定道。 “不过是你的猜测,还说得跟真的似的,好像你试过一样。”吴甘棠揶揄。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个还用试吗?”突然,谭杰婕眼睛乱转,又对吴甘棠说:“想想周斌其实也挺辛苦,白天要上班,晚上还要照顾王大秀。刚才,我都闻到他身上的馊味儿了。这样吧,反正这会儿我们也没什么事,我们去陪陪王大秀,让周斌回家去洗洗,换身儿干净衣服,等他回去休整一下,再来守。” “本来我就这样想的,可你一来就和人家吵。” “不吵了不吵了。我们快上去吧。” 看谭杰婕急切的样子,吴甘棠指着谭杰婕的鼻子说:“不准使坏!” “怎么会呢!”谭杰婕拖长声音道。“还是我老师呢,这样不相信自己的学生!我哪有什么坏好使的!我啊,常常是做了好事不留名,又没有写在笔记本里的习惯,所以,你们都不知道我其实是一个活雷峰!再说了,就算我想使坏,你不是还在的嘛!我能躲得过你的眼皮子?”谭杰婕一连串的反问句加祈使句,将吴甘棠的嘴堵住。 想想也是如此。 “哼,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吴甘棠故意反驳,和谭杰婕贫嘴。 看着吴甘棠还不信任的样子,谭杰婕又追道:“我们勒令周斌九点之前回来。出去之后我请你吃好吃的。” 吴甘棠来米市之后,还从来没去吃过米市的美食。除了应酬接待在外面吃,她基本上都吃外卖。国庆前和小伙伴们吃了山珍,觉得十分美味,对美食也产生了兴趣。只是苦于不知道有哪些美食,一个人就懒得去品尝,依旧天天点外卖悲惨度日。谭杰婕最后这句话说到了她的痒点。 二人重新乘电梯上去。这时正是医院里的探视高峰,人多拥挤。吴甘棠想着要去的楼层高,一进电梯就往里面走,谭杰婕却像个牛皮糖一样贴在门口不肯进去。电梯门频繁地打开,有人出电梯,谭杰婕总得退出门外去让。还有两层到达的时候,谭杰婕突然在门口喊一声:“吴老师,我肚子疼,上一下洗手间。你先上去!” “诶,那我等你!”说着吴甘棠也往门口挤。可是,人太多,吴甘棠根本挤不出来,只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徐徐地、无情地,合上。 看见吴甘棠回来,周斌颇为诧异,伸了脖子往吴甘棠的身后看。“吴主任你怎么回来了?” “小周,前两天忙,也没帮上你们。看你也累了,今天我空一点儿,可以帮你守几个小时,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周斌没想到吴甘棠的态度如此随和,有些不相信。按说,她是最清楚自己怎么对待王大秀的。见吴甘棠这样,他有些愧疚道:“这事儿本来是因我起的,照顾她是我应该的。你的时间那么宝贵,怎么好意思耽误你的时间。” 吴甘棠心时暗自感念,周斌也并不是一个十足冷酷无情的人。于是,她笑道:“我也不是机器,太累了也得休息。在这里陪陪小王老师,就当是休息了。不然,回去又忍不住做事。” “那就太感谢了!其实,那天晚上……”周斌大概想要解释王大秀住院那晚的情况,可看见病房里有别人,又改了口,道:“好吧,我八点前一定回来。” “医院的探视时间截止九点吧?你九点回来就可以了。这是我的车钥匙,车停在医院车库负二层a区,你快去快回,好腾出时间休息一会儿。” 周斌有些感动。他接过钥匙,转身走了。 安全步行梯的门背后,一双狡黠的眼睛盯着周斌进了下行的电梯,这才扭身而出走出志在必得的谭杰婕,款款走向王大秀的病房。 病房里,除了王大秀和吴甘棠,还剩下一个病人,呆呆地躺在床上,等亲人送晚饭来。 一见谭杰婕,正在察看一张药品单的吴甘棠笑道:“你这个小东西,是不是不敢面对周斌,所以假称肚子疼?” “哪有!”谭杰婕扭着身子反驳。“姐是营救劳苦大众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没看见那电梯挤得跟绑甘蔗棒一样吗?我还不出去活泛活泛?” “活泛?说吧,你又想使什么坏?” “吴老师,”谭杰婕嗲道,“你怎么就这样带着偏见看人呢!好吧,我确实要做事,可我也不是使坏呀!我是来救她的。”说着,戳了一下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的王大秀。 王大秀被戳醒过来,懵逼地看着谭杰婕,眨巴着眼睛说:“啊,救谁?” “当然是救你了。” 王大秀有气无力哦了一声。 谭杰婕突然正经了脸色,压低声音说道:“周斌外面有人了。” 第69章 谭杰婕突然正经了脸色,压低声音说道:“周斌外面有人了。” “谭杰婕,你别见风就是雨!”吴甘棠喝斥。 “你还要这个孩子吗?”谭杰婕不理会吴甘棠,追问道。 让谭杰婕极度失望的是,王大秀并没有如谭杰婕想象的那样震惊和难过。她静静地凝视前方被自己的脚隆起的被子,过了一会儿,咬了咬唇,说:“我知道。” “你知道?!”吴甘棠和谭杰婕异口同声。 “我知道他外面有人。我还知道是谁。” “小王,你也知道做事要讲依据,就凭那么一点儿依据,你不能判周斌的死刑。这太不理性。”吴甘棠制止。 王大秀苦笑一下,说道:“我虽然愚笨,但自己的老公有什么变化,我并不是一无所知。或许,他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那你还不赶紧离了干净!” “可是我爱他。”王大秀的声音哽咽起来。“当我被弄得满身是伤的时候,我也千百万回地想过离了算了,何必这样遭罪。可是,我舍不得放弃。他就像冬天里的一束桔黄色的阳光一样,只要看见他,我就欢喜。我想把他留下来。你们不知道,我留他留得有多么不容易。我不像你们那样,又聪明,又漂亮。我只有死死地拽住他。” “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你太不争气了!”谭杰婕跺脚。 王大秀擦了擦眼睛,说道:“我就是争气,才想把他留住。不然,所有人都会看我笑话的。幸好,他来了。”王大秀隔着被子摸着自己的腹部,挂着泪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他来救我来了。” 看着又哭又笑的王大秀,吴甘棠心里一阵发慌。如果换作她自己,她会怎样?她有勇气坚持吗?她有勇气面对吗? “什么救不救的!他就是来害你的!害你一世不得超生!”谭杰婕喊道。她的声音惊了隔壁的病友。可那病友独身一人,不敢与跋扈的谭杰婕对抗,只敢怒不敢言。 “杰婕,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在城里的好环境里长大,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都这样苟且着。我从小看着我爸打我妈,我们村里的男人都打女人,可他们还是过了一辈子,儿女成群。” “畸形!简直是太畸形!我告诉你,正是你们这样的女人,纵容了这些男人!才把这个世界带歪了!我爸也曾经在外面有过人,他也和我妈闹过离婚,可他却从来没动过我妈一根手指头!” “杰婕,你不懂。你过得太幸福!”王大秀摇头。 “哈!”谭杰婕笑起来。“幸福?我幸福?你说我过得幸福?算了,我不和你说,说了你也不懂。鸡同鸭讲!” “杰婕,”吴甘棠也像王大秀一样喊谭杰婕,“这个世上,并不是只有一种活法。每一种活法都有他的道理。” “不要告诉我存在的即是合理的。这是向这个世界妥协!这是懦弱的表现!”谭杰婕瞪圆眼睛喊道。 见吴甘棠和王大秀二人都看着自己不说话,她有一种战胜了全世界的快感。然后,她拿出胜利者的高姿态,放缓脸色道:“好吧,你们早晚会懂的,我不和你们多说。你,”她指着王大秀,“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 王大秀严肃着一张雀斑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吴甘棠突然鼻子一酸。这个卑怜的女人,活得太认真,让她不由心生敬意。 “那周斌那个垃圾的意思呢?他要不要?” “他没说要。” “那你还……” “可他也没说不要。”王大秀不等谭杰婕说话,抢着说道。又说:“就算他不要,我也要把他生下来。”王大秀的语气,截断一块铁。她拉住谭杰婕的手,又说道:“杰婕,我知道你对我好。你那么爽快一个人,还专门抽时间为我做蛋糕,” “我……” “我知道,”王大秀拿话堵住谭杰婕,“你十分关心我的身体。你骂我都是为我好。可是,这件事,请原谅,我不能听你的。” 谭杰婕无语。和吴甘棠对视,吴甘棠也只挑挑眉,一幅对此无能为力的表情。一时,屋里有点儿小尴尬。突然,谭杰婕大梦初醒般喊:“女权主义!我喜欢!” “也不是什么女权主义,我……就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王大秀有点儿不好意思。 吴甘棠说:“我国法律,对于怀孕期和哺乳期的妇女,是持保护态度的。也就是说,如果大秀要这个孩子,那么在孩子满周岁以前,男方提出离婚,法院是不会主张的。” “真的?”王大秀欣喜起来。这简直就是喜从天降。“原来我以为只有大姨妈才能帮我,终于老天爷也肯帮我了!” “嗯,这条龟腚还有点人性。”谭杰婕咧咧嘴,评判道。“那她呢?如果她提出离婚,法院会不会主张?” “如果女方提出离婚,一般来说会主张的。” “我不会提的。”王大秀轻俏而愉快地说。 吴甘棠看见,夕阳的一缕余晖透过窗棂,柔和地照在王大秀长满雀斑的脸庞上,把她脸上的每一粒雀斑都映得那么柔而平静。她的目光看着前方的空无,不再说话。吴甘棠知道,她已经陷入了对美好前景的无限向往。 周斌八点过一点就回来了。见了谭杰婕,仍然目光闪躲。谭杰婕取出车钥匙,递上前。周斌不解其意,伸了一下手,又缩回去,摇摇头。 “拿着呀!又不是烙铁!”谭杰婕白他一眼,伸了伸手中的钥匙。 周斌还是不肯接。一脸懵逼。 “每天跑来跑去,没个车不行。不过我告诉你,不许再欺负她。否则,我和你没完!” 周斌犹豫了一下,伸手接钥匙。谭杰婕趁周斌接钥匙的一瞬,侧过身子凑近周斌,轻声道:“该了断的,自己了断干净。”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字字烙铁。 周斌抿抿嘴,没做声。 吴甘棠佯装问王大秀一些用药的事,故作有意无意地眼睛瞟到周斌的前胸,白板衬衣上,并没有见什么长头发。她相信,谭杰婕没撒谎。周斌和那小龙女彼此间的眼神,她懂。只是,她不知道,周斌会怎么处理眼前的事。她只能暗暗为王大秀捏一把汗。 第70章 从病房出来,吴甘棠问谭杰婕:“你把车钥匙给了周斌,你每天培训怎么办?挤公交太耽误时间,要不,你住宿舍里吧。我叫小黄给你办理手续。” 谭杰婕小跑着跟上长腿吴美女,挽住吴甘棠。鸡皮疙瘩迅速开遍吴甘棠全身每根末梢神经。可谭杰婕挽得太紧,她挣不掉。谭杰婕吊在吴甘棠身上,将头靠在吴甘棠肩头,翘着嘴嗲道:“我才不住学生宿舍呢。我每天坐你的车。记住哦,我爱睡懒觉,你早晨锻炼时来叫醒我。” “什么,还给我派上任务了!” “难道你不应该吗?你妈妈没教过你,邻里之间,要互帮互助的吗?你不能只接受别人的帮助吧?”谭杰婕眨巴着一双杏眼,故意扑闪着长睫毛。 “我只接受别人的帮助?” “是呀,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上课,不是在挺你吗?我知道,缺旷太多,你没法儿向教委交待。”谭杰婕认真地说道。 吴甘棠笑起来。“胡说些什么呀!” 她知道谭杰婕故意和她胡搅蛮缠,懒得和她计较,又说:“可是,有时候我不去培训基地的。我还有别的工作。” “那你叫林峰来接我啊。” “那可是公家的车……” “我可是你的好朋友。”谭杰婕挽紧了吴甘棠,快乐地嗲道。她脚下蹬一双恨天高的高跟鞋,但并不影响她牛皮糖一般贴在吴甘棠身上,两脚交替飞快地碎步小跑。 出了医院地下车库,吴甘棠握住方向盘问:“去哪里?”外面,夜色浓重。“我不熟悉米市的交通,你得先告诉我地方,我好导航。” “回个家,导什么航啊!” 吴甘棠侧头看着谭杰婕:“你忘了?我们还没吃饭呢!你说过来看了王大秀,请我去吃好吃的。” 谭杰婕像发现了疯子一般:“哇,你还喜欢吃好吃的呀!” “我……不可以吗?我又不是神仙。不要这样看着我。”吴甘棠不习惯地缩了脖子。 “我可没说请你吃好吃的。我只说带你去吃好吃的。” “有吗?”一向精明的吴甘棠一时也糊涂了。当时,谭杰婕到底许诺的是请还是带? “好吧,我的肚子也饿了。我带你去吃米粉吧。我知道有一家通宵营业的米粉,味道特起伏。” “起伏?” “哎,和你空说你也不懂,去尝了你就知道了。” 按照谭杰婕的指示,吴甘棠老老实实地在马路上蜗牛爬,果然有一家米粉店灯火通明。这一家店店堂宽敞干净,这个时候,吃客还很多,几乎没什么空位。 “两份羊杂米粉,加小米辣。”谭杰婕进门就喊。 吴甘棠的目光在价目表上面逡巡,她发现羊杂米粉是最便宜的,上面还写着可以加羊杂羊肉和煎蛋什么的。 “我想吃……”吴甘棠的目光在价目表上扫视着,她发现品种太多,一时选不过来。 “哎呀,别挑了!我告诉你,这店里别的都不行,就这个羊杂是一绝!你千万不要被上面的价格迷惑了!” “价格最底的反而最好吃?”吴甘棠伸脖子看了看隔壁桌一对儿小情侣碗里的,仿佛不是羊杂的。 “这家店我吃过n回了!每一种味道的我都吃过!” “哦,那就依你的吧。” 米粉上来了,吴甘棠兴冲冲地就开吃。 “小心……” “啊!好烫!”吴甘棠叫起来。一口米粉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万分尴尬。一边哈气一边勉强将米粉囫囵下肚,才散了散舌头上的热气:“看起来不冒气,怎么……” “这上面有一层鸡油,当然看不到烫了。”谭杰婕从容地撇开碗里面上的油,取过旁边的长勺子,优雅从容地舀了一点汤,嘬进嘴里。“真香啊。” 缓了烫的吴甘棠突然觉得,舌头又辣又麻。“好辣好麻!”吴甘棠吸着冷气。 “小米辣嘛,当然辣啦!” “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不怎么能吃辣的。”吴甘棠的鼻尖冒出了汗。 “吃吧,秋天夜冷,吃点儿辣的,暖和。” “可是,我……” “多吃几回就能吃了!” “哦。”吴甘棠看着眼前一碗看起来风平浪静的米粉,吸了一口冷气,小心翼翼地吃起来。正如谭杰婕说的那样,吴甘棠发现,加了小米辣的米粉,越吃越香,虽然又辣又麻,却十分过瘾。秋夜的凉气,被辣出来的一身热汗驱逐得一干二净。她这才明白了谭杰婕说的起伏的意思。 吴甘棠吃完米粉冒险喝汤的时候,谭杰婕喊了一声买单。吴甘棠连忙放下勺子掏手机。 谭杰婕按住吴甘棠的手,道:“别和我抢!” “不是说了你带我来的吗?” “带就是请。不好意思,只能请你吃最便宜的羊杂哒!刚才,我给了王大秀一千块,手里也没闲钱了。这个月又得节衣缩食。哦,对了,那机票钱,我下个月还给你。” “王大秀手头没钱了吗?”她想起来,假日里,王大秀又是逛商场又是抢超市的。她明白过来。“机票钱你不用给了。” “啊?你真可以报账啊?”谭杰婕兴奋地喊。 “呃……差不多吧。” “还是老大有能力!”谭杰婕赞道。“来来来,汤凉了,呃……要不,再给你来一碗羊肉加羊肉的?” 吴甘棠气运丹田,止住直冲而上的饱嗝,连连摇头:“不吃了不吃了。有什么可以解辣的?” “有啊!老板,来瓶红牛,要冰的!” “红牛?这个时候喝红牛,会不会失眠啊?还有,冰镇的会不会伤胃……” “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哪有那么多禁忌!”谭杰婕把瓶盖拧开,递到吴甘棠鼻子底下。“这个,解辣神器。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也是呵,哪有那么多禁忌。吴甘棠仰脖子便喝,果然清凉刺激,嘴里立刻没那么辣了。可是一停下来,嘴里又火一般的辣。吴甘棠又喝,她感觉自己的肚子像小时候玩的汽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谭杰婕又喊:“老板,再来一瓶!” 吴甘棠连连摆手示意不要。她从口里放下瓶子,红着一圈被瓶盖捂出印痕的唇,吸着凉气,说道:“不要不要不要了,一瓶已经够了。果然解辣,好了很多。” 谭杰婕说:“光是你喝,我也要喝呀!”她取出手机,跑到吴甘棠这一面来,嘟个小翘唇,啪,又一张二人自拍。“哈,吴主任和学员打成一片!” 第71章 吴甘棠接过谭杰婕的手机,一看,上面的谭杰婕娇俏可人,一张被小米辣辣红的嘴唇显得她更加唇红肤白,可吴甘棠呢,一张由于猛喝红牛而把嘴唇盖了个圈圈的嘴唇像个日本艺妓一般,再加上被辣得绯红的双颊和血红的眼睛,活像是一枚正在控诉江户时代的苦人。 夜风缭绕,撩乱了吴甘棠的黑发。啊啊啊…… “删掉!必须删掉!立刻删掉!”吴甘棠命令她的学员。 “多好的纪念啊!干嘛要删。”谭杰婕护住手机。突然,手机叮一声轻响。啊哦,没电了。“你看,不是我不想删,老天爷的意思。” “华为的吧,我有充电器。” “不干。我从不用别人的充电器,怕病毒感染!” 吴甘棠眼珠子一棱。“好啊,那回去别想乘我的车。” “不乘就不乘!哦不——”谭杰婕一把抓住吴甘棠的衣袖,笑眯眯道:“我还是删吧。” 夜风阑珊。这个时候,手机没了电就打不了车,打不了车就只能走路,走路回去就将会很晚,回去晚了就…… 进电梯的时候,谭杰婕已经蔫当当地提不起精神来。可电梯一到14楼,谭杰婕立刻又满血复活。电梯门一打开,谭杰婕就蹦了出去。 “君子一言,你可别忘了。”吴甘棠提醒谭杰婕删照片。 “小女子谨遵师命!”谭杰婕压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径直走向1403。开门,进屋。 吴甘棠关1404门的时候,谭杰婕的门早已经严丝合缝地紧闭上。“小东西。”吴甘棠笑笑,也关门进屋。 安静的楼道里,谭杰婕蹑手蹑脚开门出来,走向1402,趴在门上听了一阵儿动静,听见里面有电视声响,欢喜得一阵无声地乱跳。跳毕,理理衣衫,捋捋额前的头发,举起白皙的小手,很淑女地敲门。小兔子乖乖…… 门开了,举着一团毛巾正在敷脸的刘宇站在门口。“这么晚了,小谭你有事吗?” “干嘛公事公办的脸孔!我和你又没业务。”谭杰婕白了一眼,侧身挤进屋。屋里的茶几上,有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半瓶透明的液体。“不就是遇个劫嘛,犯得着借酒浇愁嘛。正好,酒壮怂人胆,我整两口!”说着,谭杰婕抓起桌上的瓶子,仰头就是一阵猛喝。喝了两口觉得不对劲,取下来看。 “这不是酒,是白醋。”刘宇跟上来,手里的毛巾捂着受伤的小半边脸,说道。他没有关门,故意让门洞开着。显然,他是想避嫌。 谭杰婕定睛一看,果然。她将醋瓶子放下,握在手里,杵在茶几上,被醋瓶子支撑的身体呈现出完美的曲线型。“有个事儿,我得和你谈谈。” “你?和我?有什么事儿好谈?”刘宇问道。 谭杰婕瞥了一眼洞开的大门,看刘宇的目光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恋爱。” “什么?” “有个恋爱,我想和你谈谈。你就说同意不同意吧。”谭杰婕抬了抬下巴。目光如炬,像审犯人。 “你这……小谭,我知道你经常神……你性格开朗,可是,这大晚上的,最好还是别开这样的玩笑。” “正因为是大晚上,所以我的话才是认真的。心理学专家告诉我们,人在两种情况下最易吐露真言。一是酒后,二是,夜深人静的深夜。” “可是,我不适合你。” “不就是年纪大了一丢丢吗?不就是只有一破车又没房吗?我不在乎!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ok?” “不是,我有——怎么跟你说呢,我……” “只要你没有老婆,一切都不是问题。”谭杰婕底头看见茶几旁边有个垃圾筒,里面扔着早晨刘宇吃过粥的一次性碗。谭杰婕庄严地抬起头。“哦——有女朋友是吧?没事啊,叫她出来,我,和她,竞争上岗。” “可是我……有些事,你不知道的!” “我要的只是你这个人!我觉得你好就行!怎么样?从了吧!” “胡闹!简直是胡闹!”刘宇生气地喊起来。他握着毛巾的手指着大门,“小谭,我尊敬你是女性,这么大晚上地来我家里胡闹,我不和你计较。但现在,无论是于我,还是于你,我都不得不请你离开。也请你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淘气话。” “哟——!”谭杰婕一声长叫。“这简直就跟老谭一模一样嘛!呵,离开可以,姐也不是没事做的人!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自我约束很多,心扉也非常不容易打开。但是,我有耐心、决心和信心!”说罢,她看了一眼茶几上的小半瓶醋,道:“不好意思,差点儿把你的醋喝光了。明天,我给你买一瓶新的,三心牌儿的。” “不需要。”刘宇铁青着半张脸,说道。 “不要急于下结论。人啊,有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好吧,”说着她往门外走。“今晚就到这里吧。”走出门口,一瞥对面的1404,正如她所料,门果然开着一条缝儿。她冷笑一声,对1404的门缝说:“谢谢您的收听。咱们明天再见。” 第二天,也就是谭杰婕准备跟着吴甘棠上学,认真开启学习生涯的第一天,谭杰婕就被放了鸽子。 说来,也不是吴甘棠有意放她鸽子。 早晨五点过,吴甘棠还在梦中思考人生and事业,就被电话吵醒。一看,是林峰的。 “这个林峰,又一惊一乍地——喂,小林,什么事?” “老大,宋副院长住院了!” “住院了?!他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住院了?”吴甘棠睡意顿消。 “我也不知道。几分钟以前,他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医院里,让我给他送身份证等证件过去办理住院手续。我想,这事儿还是要向您汇报一声儿,毕竟宋副院长是在我们这儿……” “你五分钟后到有桃园车库接我。”吴甘棠挂了电话。 然后,从床上弹起,穿衣,洗漱,出门,来到车库,林峰已经等着了。“我刚才在你小区门口打的电话。我就猜我们老大不是绝情的人。”林峰笑着,打开车门。 这个小伙子够机灵,看人也准,知道给她打电话后她会一同去医院。吴甘棠想起自己才入道的样子。 “昨晚宋副院长在哪里吃的晚饭?”吴甘棠问。 第72章 “昨晚宋副院长在哪里吃的晚饭?”吴甘棠问。 “和我们一起啊,吃的工作餐。吃完了,我们加班忙自己的了,他也回酒店了。哦,对了,昨晚他好像是不太舒服,晚饭吃得很少。” 一股歉意涌上吴甘棠心头。宋星南过来两三天了,紧要时刻还帮他理落这一摊子工作,她却对他颇为疏远。不过,她的疏远是有原因的。一则,想和他撇清关系,既然没有别的关系只有合作关系,就没必要走得太近,他的生活和工作,一应事务,都有林峰他们在安排,她不必操心。二则,既然他也有拉开距离的意思,那就拉开吧,索性拉得再开一点,冷漠成两个世界最好。从某种意思上说,她掺合王大秀的事,也在一定程度上和回避宋星南有关。 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二者不能混为一谈。然而,从工作的角度来讲,她确实做得不好。这两三天来,她几乎和他见面都很少,更别说和他谈工作,谈培训的情况了。 到了病房,宋星南正躺在床上输液。见吴甘棠二人进来,忙坐起来,口里连连说“惊动了吴主任怎么好意思”之类的客气话。 吴甘棠看了看输液的药袋,见上面主要是葡萄糖和生理盐水之类的药品,心里踏实了一些。看来他并无大碍。 林峰得了宋星南交待,去忙活办理住院手续了。吴甘棠在床边坐下来。“宋副院长好好的,来到我们这里就病倒了,我可如何向党组织交待呀!”吴甘棠笑道。 宋星南笑道:“也不算什么病。就是昨天胃有点儿不舒服,吃得少一点儿。晚上做完事,觉得饿,想着出去吃点儿东西,结果就晕倒在酒店大堂了。医生说,就是低血糖。”像宋星南这样的知识分子,很多人都习惯晚上加班到深夜,也有很多都高血压和低血糖。 “低血糖很危险的。幸好你倒在大堂里,要是倒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那就麻烦了。都是我们做得不好。” “没有没有,你们做得很好,小林也十分照顾我。我本来血压就偏低,晕个倒也不算什么事儿!只是酒店要免责,非要送我来。而这里的医生呢,又是尽心尽责的,非要我住院观察一两天。和你们真没关系,反倒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吴甘棠听着宋星南的这一席话,有些动容。其实,宋星南也是个十分大度的人。他并不持病邀宠,更不苛刻别人,包括对如今几乎成为社会众矢之的的医院。回想起来,他一直就是一个宽容的人,干实事儿的人。而自己还小心翼翼地提防着,提防着他像个别专家一样,四只眼睛盯着money到处谋课甚至要课上。 “这次您住院的所有费用,全部由我们项目组来承担。”吴甘棠大方地表态。这样的小事儿,对吴甘棠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儿,分分钟解决。 “不不不,千万不要!”宋星南却连连摆手。 吴甘棠申明道:“你本来就是在我们项目工作期间生病的呀!我并没有徇私违纪。” “吴主任,请你你千万不要陷我于不义之中。我还是十分在意我的名声的。”宋星南笑着说。“做我们这一行的,名声最重要。我不能因小失大。” 一股敬意涌上吴甘棠心头。在如今的社会中,人人沽名钓誉,重财重利,而他还能独守清名。 “那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吴甘棠看见点滴液剩得不多了,站起来说:“我去叫护士来取针。” “劳累你了。” 吴甘棠心中一暖。他称呼的是“你”,而不是“您”,更不是“吴主任”。她回眸一笑,算是回应他的客气话。她看见,他的眸子里,有星光在闪烁。 林峰办完手续回来,吴甘棠对林峰吩咐:“从今天开始,单独安排我和宋副院长的餐食吧。” 按学院里的规定,以吴甘棠的职务,餐标级别是可以比这一帮年轻人更高的。但是,她不是一个讲究吃好吃坏的人,因此,平时常常混迹于这一群小伙伴中间混吃混喝,吃外卖哽快餐,不亦乐乎。如今,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有义务严格按职务餐标来。因为只有这样,宋星南才肯对自己的胃友好一点点。 1403的谭杰婕大肆表白以后,心里又欢喜又怕怕。虽说她看起来很牛逼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怕刘宇,怕他拒绝自己,就像小时候放学回家玩晚了,怕被爸爸onlyyou一样。说起来,她小时候,爸爸也是挺钟爱她这个独生女儿的,从来舍不得打她,但她又从小调皮,爸爸就时常婆婆妈妈地念紧箍咒。可是,后来,爸爸犯下了天理不容的错误,看着被丈夫出轨和事业受挫双重压力压得几乎快垮下去的妈妈,她最终选择牺牲了自己,牺牲了自己的梦想,走上这条教书匠的不归路。每每想着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心里总是堵得慌,就总想搞事情。 躲进小楼成一统,管它春夏与秋冬。如今谭杰婕也不想这么多,混就混呗。只要不被开除公职。这是妈妈的最低要求,也是她的最高要求。她觉得自己表白得十分有型儿,不但刘宇拒无可拒,还警告了1404的人。不要以为姐是瞎子!你们搞的那些个名堂姐都知道。还情侣套粥!哼!——幸亏发现得早,还好,及时止损。 放放心心睡了个饱觉的谭杰婕大觉醒来,精神抖擞。“怎么那个狂魔还没来叫?难道我醒得太早了她还没起床?” 谭杰婕一看手机,妈呀!都八点了!!!三次迟到当一次旷课!emmm……“该死的吴狂魔,你睡过头了没人管你,可你别害我呀!”谭杰婕跳下床,穿着睡衣光着脚飞快地跑出去打1404的门。砰砰砰,没人应!再打,还是没人应! “你吴老师早就走了。”1402的门打开,刘宇穿戴得整整齐齐出来,要出门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谭杰婕立刻警觉起来。现在,从程序上来讲,刘宇已经是她的了。 “我听见的啊。”刘宇关上1402的门,说道。关上门,看见谭杰婕充满怀疑的目光,又分辩道:“我睡眠不好。楼道里什么动静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73章 谭杰婕将信将疑地看着刘宇。刘宇补充的解释,只是出于想撇清和吴甘棠的关系,见谭杰婕深度质疑的目光,感觉越描越黑,便懒得再理她,准备乘电梯去。 谭杰婕眼珠子乱转,劈手夺过刘宇手里的hermes提包,道:“在这儿等着,我三分钟就出来!哦不,十分钟!”没刘宇在还好,有他在,再怎么忙也得化个妆,好歹得配得起大奔才是……emmm……快快快,时间就是名誉。 事实上,刘宇等了二十分钟都不止。其间,他多次想一走了之,然鹅,车钥匙在包包里。他只有等。等得不耐烦了,便又去拍谭杰婕的门。 “拍什么拍!该出来的时候姐知道出来!”谭杰婕在里面大声喊。 终于,千呼万唤死出来。精致妩媚的妆容,飘逸而不乏时尚的衣裙,浑身散发着勾人魂魄的香水。 刘宇伸出一只手。 谭杰婕娇媚地也伸出一条胳膊。 “我的包呢?”刘宇问。 谭杰婕娇颜失色,收回千言万语的胳膊。“懂不懂什么叫风度!” “包里有我的车钥匙,还有今天我要去市府向领导汇报的材料!” 谭杰婕转动眼珠,审视着面前的郎君,经判断刘宇没有撒谎,才转身从屋里取出包,递过去。 跟着刘宇来到车库。刘宇打开大奔车门,谭杰婕打开另一侧车门,谆谆教导:“以后,要先帮女士开车门,自己再上车。” “不是,你不是有车的嘛!干嘛上我的车!” “送女友上学是一个成功男人应尽的义务!” “可是我今天约了人,有很重要的事要办!再说了,你算我什么女友!” “几点?” “嗯?” “我问你约的人几点。” “九点。” “那你完全来得及送我啊!” “可是我凭什么要送你!小谭,请你别胡闹了!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要办!”刘宇的声音很冷,看都不再看谭杰婕一眼。 “好吧,就凭我是你的女性朋友。”谭杰婕撇了嘴,无奈道。突然又说:“你说话冷得像冰一样我也喜欢。”就是要征服这样的男人,才有意思。老谭说过,人生就像攀岩,越是有高度,越是有难度,越要攀登。 “可是,我不熟悉路,要迟到。这样吧,我给你钱,你打车好吗?” “高峰期诶!懂不懂!现在打得到车才是奇迹!你就忍心让你的女性朋友百般焦急地站在街边和那些臭男人抢车?这身衣裙,这副妆容?” “可是……” “你下车。”谭杰婕命令。 “什么?” “我叫你下车呀!”谭杰婕打开车门,下了车转到驾驶位一侧。“你不是不熟悉路吗?我来开。” “你来?!小谭,你别胡闹……” “怎么?怕我开不来?!告诉你,刘大哥,从今往后,别口口声声说我胡闹!只怕姐开大奔的时候,你还在看别人开大奔呢!”说着,钻进驾驶室,熟练地调坐椅,上安全带,点火,挂档。 “快上车呀!你不是有事儿嘛!还愣着干嘛!” 刘宇这才回过神来,慌忙钻进车,严密监视着谭杰婕将车驶出车位。那动作,比他本人还熟练,还潇洒,仿佛根本就是她的车。搞得西装笔挺,看起来有风度有冷度的大男人刘宇感觉很是郁闷。今天居然栽在一个小女孩儿手里,实在是太没面子。嗯,主要是没想到她会抢我的包,抢了包居然还会开大奔。大意失荆州。 小女孩儿谭杰婕不但会开大奔,对路也很熟悉,一路飞驰,三拐五拐,就把刘宇拐到了培训地点附近。 等红灯的时候,谭杰婕指着前面的岔路口,说:“待会儿我就在前面下车。你就从那条路开过去,到市府很近的。” “哪条路?”刘宇茫然地伸着脖子张望。西装领带的脖子看起来十分整洁和性感。 谭杰婕情难自禁,伸出手去…… 刘宇突然回头,问:“是那条……”他的下巴抵到谭杰婕的手指。 哇,光洁而又带着一丢丢扎手的感觉。好…… “这里有一粒渣子,我帮你弄掉。去市府可是办大事的,可别邋遢了。”谭杰婕手搭在刘宇的领口,却不敢再乱动。她目光乱转,心乱如麻。 刘宇伸手挪开谭杰婕的手,又在谭杰婕手搭过的地方拍了拍,正色道:“我自己来。” “凭什么!”谭杰婕喊起来。 低头整理衣服的刘宇吓一跳。一抬头,谭杰婕正看着车窗外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对面商场大楼的侧墙上,是一幅大型电子屏幕,上面正在播一则爱护环境的公益广告。 刘宇明白过来,她喊的不是自己。可是,那则广告又有什么可喊的? 刘宇还在纳闷,谭杰婕突然打开车门,直奔下去,穿过排列整齐的等灯车辆,对直扑向街边的一个商场保安。 “说!这是谁干的?!”谭杰婕指着侧墙。这时,公益广告已经播完了,改播商业广告,画面上,是一幅肥实的人体大肠,里面塞满了东西,配上一个尖细奶气的声音:“让你的肠子洗洗澡吧!” “什么是谁干的?”保安一时很懵。迅速反思自己有生以来干过的坏事,哪件事可能和面前这个美女有关。 “刚才那广告!” 保安一时气缓。“广告公司呗。” “放屁!我说的谁有权在那墙上放广告!” “啊?谁都有权啊!只要你花钱。”保安耸了耸肩膀,抖正身上大得不像样的保安制服,又正了正帽子,努力恢复威严的形象。 大街上响起一片喇叭声。谭杰婕回头一看,绿灯快完了。上班高峰,非交通事故性的人为堵车,是要被群揍的。在一片此起彼伏气势汹汹的喇叭声中,刘宇慌忙从副驾出来,坐上驾驶位,逃离现场。把后面一长串汽车和一片叫嚣咒骂丢在作案现场。 谭杰婕不管这些,看保安一趔一趔试图想走开的样子,她一把拎住保安的前胸衣襟,狮吼:“我说的是刚才那个公益广告!” “他一个小保安,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旁边的钢铁笼子里走出报刊亭小贩,捧了一杯茶来指点迷津。“这些事嘛,要商场里的高层管理人员才知道。当然,问我也可以,毕竟,我整日坐观天下大事,信息量不是常人可比的。” 第74章 谭杰婕放下保安去自动继续恢复威严,转身问小贩。“那你告诉我。”事情有了眉目,她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急迫了。只是,言语中仍然含着咬牙切齿。 报亭小贩无声地伸出一只手。 “干嘛?”谭杰婕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 “咨询费啊!你看现在哪个咨询公司白给你咨询。” “可是,你又没开公司!” “所以,非常抱歉,就没有发票。这样吧,我给你算便宜点儿,打个九五折,95块。” 谭杰婕明白过来,莞尔一笑,道:“好说啊!来,我微信扫给你。” 小贩欢喜地掏出手机,笨拙地点开微信二维码,端端正正地端在谭杰婕面前。 “95是吧?我给你一百?小意思!”谭杰婕三下两下点了一百元,“看着啊,我可是发给你了。” 小贩欢喜。见旁边的保安凑着一颗呆头观看事件,突然想起他可能成为自己的商业竞争对手,忙收了手机,对谭杰婕招手道:“这边来,这边来。”不让保安听见。 “我告诉你!你刚才说的那个保护环境的商业广告,是环保局做的。” 谭杰婕如梦初醒,感觉被当头敲了一棒!对呀!既然是环境保护题材,就完全可能是环保局嘛!只怪自己一时被气晕了头,连基本的推理能力都丧失了。汗! 谭杰婕转身就走。刘宇已经把车开走,不过她也离培训学校不远,走过去,哦不,时间不多了,得跑过去才行。 看见转身就跑的谭杰婕,小贩突然警醒,赶紧掏出手机查看收费情况。左看右看没收到钱,纳闷间,保安伸了脖子说:“她密码都没输入,你怎么收得到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贩高声冲着谭杰婕的背影喊:“密码!密码!” “我的密码,凭什么要给你呀!”谭杰婕已经跑过人行横道,站在对面喊。 小贩想追过去要回他的血泪钱,无奈人行红灯已亮,车潮登时穿流如涌,哪里还过得去!就连看都看不清楚。等车辆稀疏下来直至人行绿灯再亮起,谭杰婕早已经不知所踪。 失意街亭的小贩蔫蔫地顾街凝望,肩头被人一拍。一回头,是保安。“喂,我说,头脑和信息,得跟信息技术挂钩,才得行!要不,我做你的经纪人吧?” 谭杰婕果断逃离,自然不知道身后还有一合作项目正在谈判之中逐渐产生。她只一心在回忆那个曾经被她唱过的电话号码。 在一幢学院家属楼外的林荫路边,停着一辆两厢车。周斌坐在谭杰婕的车里,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他眼睛盯着方向盘上的车标,心里痛苦不已。昨晚一夜没睡,他纠结了一晚上,反复权衡,最后还是决定和小龙见个面。爱情虽然重要,可是事业是一个男人的根基。再说,就算可以不管王大秀,可不能不管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将来可是要姓周的。 他的眼睛,又盯向楼道的方向,对于那个即将出现的身影,又是期待,又是恐惧。终于,她出来了。看着她马尾一甩一甩充满朝气的可爱模样,周斌觉得心里仿佛有一把刀在搅动。 “那个号码是怎么来着?哆唻哆咪……不对不对,哆唻咪哆……” 谭杰婕杰婕一路小步跑,一路拼命回想,可就是想不起来那串音符。当时一心只想逮他,没认真记这个号码,后来吴甘棠神兵天降把她抓回来,就没再想过这事。本以为这事就这样算了,没想到,他竟然把照片拿来做广告,还是公众广告,全米市人民都看!简直是太“核心”了! 谭杰婕一路赶着,带着一腔愤怒边跑边看手表。刚才和小贩一闹,培训又快迟到了。心里窝火,真想不去了。什么鬼培训,拿姐当猴耍…… 等等,那不是我的车吗?那车边站着的人,是谁? 刚转进培训学院的谭杰婕停住脚步。前面的树荫下,站着一个身影,分明就是周斌。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女孩儿。她又是谁! 谭杰婕小跑立刻改为点地跳跃式前进,借着一排道旁树的掩护,她成功向敌人靠近…… “那盒饼干,将是我人生中最好的美味。”周斌说。 女孩不说话,只低着头。 “我必须做出选择。我知道,这个选择……”周斌话没说话,女孩突然发出哭声,拦腰抱住周斌,周斌将女孩拥在怀里。 “大胆妖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兴风作浪!还不快现出原形!”谭杰婕一个飞毛腿,一脚步踢在周斌屁股上。这一脚稳准狠,极具冲击力。二人被这一脚的力量一冲,抱着团踉跄着退出好几步,幸好一棵道旁树档着,才没有摔成狗。他们如被棒打的鸳鸯,惊恐万状地迅速分开了。 “谭杰婕!你怎么在这里?”周斌惊问道。 谭杰婕万分得意。自己也有神兵天降的时候! “我就说你一次二次打王大秀,定有猫腻,果然不错!原来,全是这个小妖精在作乱!”说着,谭杰婕几步上前,扬臂开弓,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落在女孩脸上,白皙娇嫩的脸瞬间红起三根手指印。 “咦,那些狗屁小说里不都说是五根手指印的吗?怎么只有三根?” 女孩捂住脸,羞得无地自容。周斌连忙上前查看安抚她的伤痕。 “哦,原来,大拇指角度不对,小拇指又太短,只能留下三根手指印。”谭杰婕恍然大悟。“小说里都是骗人的!” “谭杰婕!你欺人太甚!”周斌抱住女孩儿,手指谭杰婕喊道。 谭杰婕一条被眉笔凝聚成一线的眉毛一挑:“这台词,我喜欢!和我的挺配对!哦呸!才不要和你配对!乐色!一对儿乐色!怎么样?今天姐就打你了,打你们这对儿狗男女!”说着,举起手机晃一下示威。 “你干什么!”周斌放开女孩,走过来。 哦,拍照被看出来了!谭杰婕见势不对,拔腿就跑。幸好有女孩拉周斌的后腿,他才没有追上来。 “今天的事,实在是对不起……” “她是谁呀?” “她!就是一条搅屎棒!”周斌狠狠地骂道。 小龙女愣住。这是在骂谁呢?谁是棒?谁又是屎? 小龙女不敢想太多,抹抹眼里半干的泪花儿,道:“别管那么多了。你快走吧。”她泪眼四顾,“太多的人知道了,你就回不去了。” 第75章 “唉,回去……”周斌一拳打在树上。树悄无声息地落下几片黄叶,片片黄叶转,它低叹再会了这段缘…… 气急败坏的谭杰婕拳打脚踢狗男女,顿觉豁然开朗,人生得意,阳煜的电话号码轻而易举从口里飘出来。“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赶紧将号码记在手机上。 心情愉快的谭杰婕又想起刚才捕捉的狗男女照片,点开一看,呵,还挺清晰!照片上,这对儿狗男女紧紧抱在一起,二双小眼神愤怒中透着恐惧。越看越有鲁提辖拳打了镇关西的快感!人生能为几回侠!果断上传朋友圈儿!狗男女,看图。 来到教室,谨慎地推开后门,探颗头颅一看,妈呀,黑压压一大片,坐得整整齐齐。啊哦,又迟到了! 谭杰婕仔细扫视了两遍后面两排座位,发现没有黄二的踪迹,心中一阵儿小欢喜。挤身进来,轻手轻脚掩好门,一回头,黄二如一块门板杵在面前。 “第三次了。按规定……” “ok,今天我来值日。”谭杰婕环视一眼教室。教室不大嘛,大约……钱能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谭杰婕同学,这不是值日,是罚做清洁。” “也差不了多少嘛!我不是昨晚作论文作晚了嘛,今天早晨有点儿起不来床。”谭杰婕美好地笑道。 黄二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他点点头,潜台词是:嗯,孺子可教。 一上午,谭杰婕都认真听讲,认真记笔记。课间休息的时候,她抓空办了两件事。 她来到教室外面,对一个正在打扫校园清洁的大妈说:“有一笔生意,做不做?” “哦?” “打扫一间教室,多少钱?” “我是打扫道路的,不负责打扫教室。听说,他们这个班是迟到的同学打扫。” “哪有的话!呃……他们又觉得那样做太不人性化,改为了轮流值日。今天轮到我了,可是我又要忙着作论文。这样吧,我给你50元,你帮我?” “50哦。”清洁大妈麻黄的脸上绽放出助人为乐的笑容。“要得!要得!” 谭杰婕扫了50元到大妈手机里。大妈看到接收成功的消息,眉开眼笑道:“二回你值日又喊我嘛!我天天都在这条路上做清洁。” 这该怎么解释好呢?难不成还要形成长期合作不成? 谭杰婕顾不得和大妈理论这个问题,她还有一个重要的电话要打。 “喂,请问是阳领导吗?”谭杰婕色正声明,颇有公事作派。 “哪是什么领导,你就叫我阳记者吧,或者,就叫小阳也行。请问您是……” 噢耶!原来是记者。 “我的朋友说,您可是报社第一色呀!我们这里需要做个专题片,想请您来操刀啊!” “您过奖了!第一摄谈不上。请问,您要做什么样的专题片呢?” “电话里不好说。这样吧,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见面细谈,好吗?” “行。”阳煜爽快地答道。 “那我定好了地点给您发消息。” “好。” 哦客!完美!谭杰婕打个响指,华丽丽转身,回到教室。重新坐在教室里听课的谭杰婕神清气爽,气象万千。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咱-迎~秋~~风……咚咚个抢! 整整一上午,吴甘棠都守在医院里。宋星南的住院是短期住院,因此也是浓缩版,时间虽短,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检查身体各个部位排除各大病症的可能性,办理入院相关手续,每一项检查缴费排队取号取结果,林峰脚杆都跑细了,中午时分,终于迎来医生的慎重宣布:再观察一下午,如果情况还稳定着,第二天就办理出院手续。 一上午,宋星南病房里都人来人往。吴宋二人虽不怎么说话,但眼神交会,互放光芒,彼此原谅了彼此。当得知下午只是卧床休息接受观察的时候,吴甘棠再也找不到逗留的理由,决定留下林峰协助医生观察。 “只要没事了就好。”吴甘棠尽量将声音调为温柔模式。她又将葡萄糖的吊针速度调慢一点,隔床吩咐林峰:“我回去看一下。有什么事你打我电话。你要注意三点:一是随时关注点滴进度,千万不能出现水尽回血的情况。第二是随时观察宋副院长的精神面貌,特别是他睡着的时候……” 宋星南突然抬起手,握住调吴甘棠调点滴的手。一旁接受工作安排的林峰正认真听着吩咐,感觉画风突变,一时不知所措,一种无意间撞破奸情的被尴尬感油然而生。 “哦……我去上个洗手间。”说罢,不等吴甘棠应允,连忙转身往门外走,貌似尿急尿频。一个隔壁观众显然比林峰清醒,提醒道:“病房里就有洗手间。” 可林峰刚愎自用,去意已决,不听邻人相劝,执意匆匆离去。 病床上的宋星南千言万语融进这一握中,哽了半天,轻轻吐出三个字:“谢谢你。” 一股清澈的暖流,淌进干涸的田地。五十六种语言汇成一句话:“不用谢。” “哈哈哈……”有人突然笑起来。宋星南连忙缩回手,二人扭头一看,正是刚才提醒林峰的那位友邻。“你们两个真好玩,夫妻之间还要谢过来谢过去的。诶,你们是知识分子吧?” “是。” “不是!” 二人异口同声回答。回答完之后又觉得有问题,再次确认过眼神,最后由吴甘棠出面澄清事实:“我们是知识分子,但不是夫妻。” “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邻人连忙致歉,又说道:“不过,你们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夫妻相。那……是对象吧?” 啊哦,那一系列眼神出卖了关系。 吴甘棠看了宋星南一眼,不理会邻人的提问,转过头看窗外的景色。宋星南用握过吴甘棠小手的那只大手,扶了扶眼镜,说:“算是吧。”说完,又看了看吴甘棠。吴甘棠仿佛没听见宋星南的回答,专心致志地研究着窗外的一片秋雾过后的干净的阳光。 林峰外游归来,见事态已然平息,松了一口气,爽朗道:“吴主任,这儿有我呢,你就放心地去吧。” 第76章 吴甘棠回过头,脸上飘着两片淡淡的红云,说:“那我就去了。”她也不再看病床上的宋星南,提了椅子上的包,就往外走。与林峰擦肩的时候,林峰诡异地眨了下眼睛,快活地轻喊一声:“老大!” 吴甘棠装作没听见,匆匆逃出病房。林峰看看逃命似的吴老大,又看看病床上怡然自得的宋星南,亲眼目睹了这一对儿象的分离情景。 吴甘棠一口气来到大楼外面,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放眼四周,阳光照在几棵银杏身上,照得一树树银杏通体更加明黄,仿佛阳光也被下载到了它们身上。 突然,吴甘棠想起,走得匆忙,忘了向林峰要车钥匙。不过,把车留给他是对的,万一宋星南这边要用车呢?本来她可以打车回培训学院的,可是,阳光如此美好,怎忍轻易辜负呢?吴甘棠决定晒着太阳慢慢地走回去。这一路,吴甘棠走得十分惬意,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回想上午的种种尔来我往的目光。原来,接受一个人,也不是想象中那样难。 路总是有尽头。一踏进培训学院的大门,吴甘棠的游离思绪便被拽了回来。她突然想起今天早晨走得匆忙,忘了接谭杰婕的事,于是,就想去看看这个小杠精来上学没有。像她这样的人,给她这样好一个机会,她完全有可能逃学。 学员们刚刚下课,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热闹的教室里人影攒动,她一时看不到谭杰婕来没来,学员们都在神秘地窃窃私语,凭直觉,吴甘棠意识到,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她想抓个学员来问一下,可她的目光一接触到其中一个学员,那学员立刻闭了口,装出一种“刚才我们什么也没说”的姿态,专心地收拾桌上的东西。 难道,和宋星南的事,这么快就被他们知道了?消息竟然比我的脚还快?可是,此事除了林峰,并没有第四个人知道。林峰不是这样八卦没分寸的人。 吴甘棠又把目光转向另外一个学员,这个学员也立刻缩了脖子溜向教室门口。 吴甘棠有点儿慌起来。终于,在人群中,她看到了正在和一个学员说话的黄仁博。 “小黄老师!”吴甘棠运足中气扬声喊道。 “诶!”黄小帅哥爽朗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见是吴甘棠在叫自己,忙和学员作了了结,小跑过来:“吴主任,有什么事?听说宋副院长病了,严重吗?” 吴甘棠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黄仁博的神色平静,并没有学员们的那种神秘神色,且从他的问话也看得出,他并不知道医院里发生的事。好吧,后院儿并没起火。 呃……好像不对呀,自己早已经是婚恋适龄青年,宋星南又是单身,就算是和他谈恋爱,也没什么违背伦理法规的呀,凭什么要这样害怕!就算是自己是做培训的,而宋星南又是培训评审专家,从这一点上看,有点儿不妥,可国家法律只规定了法官和律师夫妻不能同庭办案,并没规定培训专家和培训领导不能结合啊。想多了。 “宋副院长没事,就是有点儿低血糖,晕倒了。医生观察了没大事,明天就出院。” “哦。”黄仁博听完吴甘棠的汇报,转身想走。突然想起是吴甘棠叫他过来的,又问:“吴主任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儿,没事儿了。” 黄仁博犹豫了一下,又说:“本来这样的小事不准备惊动吴主任的,但是,我想您和谭杰婕的关系特殊一点,还是告诉你一下为好。” “谭杰婕?她出什么事了?”吴甘棠一惊。这妮子,行事说话天一头地一头的,果然出事了。 “我们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概,可能,也许……” “快说!” “就是她好像被男友劈了腿。可是今天上午我观察了她,也没发现她有什么异样,只是中途下课出去和一个清洁阿姨聊了两句,然后又打了一个电话。看起来,她也蛮平静的呀!”眉毛皱成一团的黄二转了神色,压低声音道:“学员们都说,正是这样看起来没事的,最可能有事。这是她的私事,我们也不好过多干涉,要不,吴主任你和她熟,你关心一下她?” “乱说些什么!谭杰婕她根本连男朋友都还没交!”吴甘棠说道。可是,又想起昨晚收听到的新闻,她又疑惑起来:难道,是谭杰婕发现了刘宇有什么情况?嗯,有可能,今天早晨自己走得早,不知道这个小杠精又干了什么好事儿。她不会觉得自己和刘宇怎样了吧?吴甘棠突然后悔起寺下山隐之行来。 “你们是怎么知道她被男友劈腿的?” “圈儿呐!她在朋友圈儿上发了一条,言语直接,有图有真相,大家都传炸了!刚才那个学员就是在和我讨论这件事。大家伙都关心谭杰婕老师!怕她想不开……” “不要见风就是雨夸大事实的真相!”吴甘棠制止。她取出手机,点开微信,翻到谭杰婕的朋友圈儿——看到周斌和小龙女的狗男女照片。 “谭杰婕!谭杰婕!”吴甘棠抬头四顾大喊。“她在哪里?今天早晨来上课没有?” “谁在叫——我?”角落里一个声音高喊着。紧接着,谭杰婕跑过来,腋窝里夹着一本书,连跑边摆弄手机。跑到吴甘棠面前,收起手机,抬头道:“下个月得换个手机,这破手机电池太不经用了,才录了半天……” “赶紧把你朋友圈撤了!”吴甘棠命令! “啊?封杀我啊?我的号被盗了?我看看……呃,彻底没电了!” “你赶紧把周斌那条消息撤了!”吴甘棠一只手在黄二面前一摊:“充电宝拿来!” 黄二听得莫名其妙,却来不及细细分析案情,慌忙从挎包里翻出充电宝,递给谭杰婕。 “凭什么要删啊!我又没乱说,那是事实嘛。”谭杰婕不甘不愿地接过充电宝。又嬉笑道:“我一会儿回去充了电再删吧!用黄老师的资源多不好……” “现大就删!立刻、马上、瞬间!”吴甘棠抢过谭杰婕手里的充电宝和手机,把插头插上。“你要闯祸的!赶紧删,我看着你删!” “哪有那么严重……” 黄仁博压抑着好奇与兴奋,说:“好多人都已经看见了,我数了,光是学员们的留言就有二十五条,其中还不包括点赞的。” 第77章 “真的?”谭杰婕兴奋地问。“上午我一直在录音,没看朋友圈儿!我看看!我看看!” “这种事,他们还点赞!谭杰婕,你不知道流言会淹死人的吗?!!!”吴甘棠气急败坏地吼道。剩下少部分还未走出教室的学员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吴大主任也会大喊大叫。在他们看来,吴甘棠这样的领导角色,在公众场合,只会端着装着。 “可这是事实!不是流言,我亲眼看见的。”谭杰婕打开微信,果然早晨那条消息留言和点赞空前盛况。 “事实也必须删!我来!”吴甘棠一把抓过谭杰婕的手机,手一急,充电宝一滑,黄仁博眼明手快,连忙接住。吴甘棠抖着手,毫不留情地点了删除。 一切又风平浪静。吴甘棠吐出一口气,脑子里一片脑血管充血肿胀后的空白。她觉得浑身无力。 “真删了啊?那么多留言和点赞,我一条都还没看呢……” “下午下了课,和我一起去医院吧。”吴甘棠有气无力道。 “干嘛?我又没生病。哦,就算是这条朋友圈儿不该发,那也只是我一时头脑发热,我没有精神失常,不需要进医院。”谭杰婕说。 “去看王大秀。” “又去啊!可是我的论文还没动笔呢。” 黄二的眉毛一抬。谭杰婕立刻想起早晨关于写论文迟到的谎言,立刻又道:“昨晚我一直在构思,构思……啊!王大秀!她是不是看到那条消息啦?啊啊啊!我忘了她!我看看……哦,删了,快快快,吴狂魔,你的手机拿来!” “你应该担心的是周斌。”吴甘棠目光游离,思绪又回到了当年…… 正在低头翻看谭杰婕朋友圈儿的黄仁博,突然听见吴主任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又像是咳嗽,又像是在哭。他抬起头,看见吴甘棠满脸苍白,眼眶泪红。那个叫周斌的,到底是吴主任什么人?为何她对他如此上心? 黄二老师不敢多想,准确说,是不敢在吴甘棠面前多想。他收起手机,清了清嗓子,说:“吴主任,我们去吃饭吧。” 吴甘棠收泪轻呵一口热气,张口道:“你们去吧。我,有点儿累,想回去休息一下。” 快中午的时候,周斌去医院接王大秀出院。心怀忐忑地踏进王大秀的病房,只见王大秀正坐在床沿上看手机玩。见周斌进来,抬起头,做出快活的样子,说:“出院手续已经办完了,东西我也收拾好了。”她的身边放着一个大包塑料袋。“医生说了,胎象很稳。回去以后只要不做重体力活儿,就没事儿啦!他真是福大命大……”话一出口,又觉得此话有指周斌打她的事,连忙又改口:“他一定是我们的福星!” “走吧。”周斌只说了两个字,默默地提起床上的塑料袋,自顾自走出去。 新来的病友见周斌如此冷漠,有些诧异。王大秀做了个鬼脸,解释:“他就是这个样子。”屁颠颠跟出了门。 坐在车上时,王大秀又取出手机看起来。几天来,她没心情看朋友圈儿,上午又一直忙着办理出院手续诸多事宜,现在心情好,来补课。 “咦,谭杰婕的朋友圈怎么有你的照片?” 周斌心里一紧,鬼使神差一个紧急刹车。“什么照片?” 王大秀默默将手机递过去。周斌接过一看,顿觉被当头一棒。是他和小龙抱在一起的照片,二人正愤怒而又惊恐地看着镜头,逃无可逃! “大秀,你别相信她,这不是真的……”然而,他自己都觉得这是一句废话。 王大秀不说话,一张焦黄满是雀斑的脸上,一对眼睛瞪得溜圆。她眨了眨眼,等着他的下文。她想象过千百万回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模样,也下定了决心用最大的诚意挽回丈夫的心。可真正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她还是感觉心很痛。但是,她不敢再惹丈夫,这是一头随时可能激怒的狮子。她只能以沉默面对。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周斌把着方向盘,侧身解释。他的眼里,闪着焦急的目光。后面有喇叭声响起来,对周斌将车停在马路中间表示抗议。 王大秀被丈夫眼里的焦急感动了。虽然只是那么淡淡的一缕,可是,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意过她了,这个焦急的眼神,是不是丈夫回归的信号呢?“我没有做任何的想象。我们回家吧。”说完,她从丈夫手中抽出手机,“不看她的朋友圈儿。咦,怎么不见了?难道刚才我,看错了?” 周斌不作声,默默驱车前行。王大秀怎么可能看错,就算她看错,他也不会看错,今天早晨的真实场景,一上午都在他的脑子里打转转,他甚至都不敢去小龙的办公室。还有,那图片下面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观众的留言,让他头皮发麻。 “真的没有了。”王大秀反复点击查看着。 “或许,是被删了。”周斌略略放下心来。 “嗯,不对!一定是我看花眼了。”王大秀笃定道。周斌侧头看了妻子一眼。王大秀对着前方玻璃,坚定道:“从来就没有什么照片。” 周斌心里有点儿发毛。这个女人对他越是有诚意,越让他心虚和烦躁。 一声轻响。周斌心里一紧。这声音是她的消息提示。他为她设置的专属消息铃声。他不敢看,一直装作若无其事地驱车回到家里,才跑到厕所里去看。 果然是小龙发来的消息。他又高兴又纠结。已经说断了,还这样藕断丝连……小龙发过来的是一张图片,点开一看,他从头到脚都凉了。正是刚才王大秀在谭杰婕朋友圈儿里的那张照片。才一上午,就传到小龙这里来了。可想而知,不知道外面传得怎样了?有多少人知道了!可恶的地球村! 下午,王大秀准备去培训学院报到,临走时,王大秀让周斌把车钥匙给她,她好还给谭杰婕。 周斌却说:“还是我来还吧。省得你到处去找她的教室。你现在要少走动多休息。”他把一只手温柔地搭在她的肩上。 王大秀心里又一暖。果然,丈夫比以往对她好了。然后,他居然还主动提出送她去学院。她再次坚定了重头开始的决心,也有了信心。 第78章 送了王大秀,周斌立刻往法院赶。这会儿是午休时间,他得去看看小龙。不知道她急成什么样子了。 小龙一如既往地关注他的微信,他一发出消息约她老地方见面,她就回复了。 职工体能锻炼室里,除了小龙孤苦伶仃地站在那里,没有别人。从养生的角度来讲,这个时候,吃了饭,不适合剧烈运动,因此,中午的锻炼室里,是最安全的。 一见到周斌,小龙立刻扑上来。 “他们知道了,怎么办?”小龙眼里含着泪问道。 周斌心里滚过一阵心疼,拥着她,安慰道:“不要怕。都是流言,很快就会过的。” “你平时不看朋友圈儿,你自然不知道它的利害。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事了。” “大不了,”周斌顿住了。他想发狠说大不了离婚。可是,前几天他还说得出此话,这也是他千想万想的事,可是,如今情况发生了变化,他犹豫了,最后,他弱弱道:“我来出面澄清事实。”听着自己的声音,他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自己会有勇气出来面对吗?面对所有人的各种神情和言语,面对自己折磨自己的种种猜测,面对自己并没有准备好接受的新的事实。面对一切黑暗。 “哈,”小龙笑起来。她从周斌怀里跳开。“澄清?你怎么澄清?这样的事,你澄得清吗?全世界的人都巴不得看我们的笑话,他们都盼望着事情越大越好玩!” “或许没有你想象的那样……” 周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摸出来一看,“这个时候,怎么刘主任还给我打电话?”一般来说,出于礼貌和尊重,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午休时间是不会打电话的。 “刘主任?”小龙女一惊,又扑过来,焦急地看着心爱的男子。“他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没有外敌的时候可以理论争吵,有外敌的时候她立刻站到他一边。 “不会!他一个大男人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干嘛。可能是工作上有急事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来。” 刘主任是负责院里政工人事等工作的副处级领导,按照规定,他一个人一间办公室。周斌来到刘主任办公室,见刘主任正襟危坐于圈椅中,神情严肃。一股不祥生出来。 “坐吧。”刘主任递上来一杯热茶。茶是刚泡好的上好的绿茶,还冒着悠香的热气。平常,上级对下级安排布置工作,是不会如此客气的。周斌也来法院工作几年了,懂得机关里的风格,越是客气,这事就越是有问题。周斌礼节性地呷了一口茶,急急道:“刘主任有什么事?”茶很涩。 “好吧,我也不卖关子。经研究决定,明天院里将要开展的中层领导竞选,你还是不要参加了吧。” “为什么?”周斌的心立刻攥紧了。 刘主任眉头一皱,指一指茶杯,道:“喝茶,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刘主任,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是领导们觉得我工作不努力吗?还是哪一项工作我出了差错?还是觉得我的工作能力不行?竞选工作是公开透明的,领导们不让我参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周斌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说到最后,他自己都觉得接不上气来,嗓子眼发涩。 刘主任沉默了一下,说:“据有人反映,你的生活作风有问题。” 周斌顿时被噎住。怎么会传得那么快!半晌,他又道:“刘主任,这样做对我不公平吧?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的生活是出了点儿问题,可是,那是我的私事,和工作没有关系啊。” “照理说,没有关系也有关系。” “就算是有点儿关系,也不能剥夺我公平竞争的机会吧?” 刘主任咧咧嘴角,站起来,说道:“那是自然。周斌,你工作很努力,我们都看在眼里。你把工作做得很好,我们也知道。可是,公开竞选是以投票的方式,就算给你这个机会,大家会投你的票吗?你想想。” 周斌沉默了。在机关工作几年,他明白,有些人,平时看起来你好我看,可到了关键时刻,完全可能不支持你,更莫说自己还有了这样的口实给人家。 “如果大家不投你的票,是不是很尴尬?退一步海阔天空。”刘主任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周斌,那瞳仁很深邃,仿佛里面装着海阔天空。 前景完全可以想象。 “刘主任,您这算是正式通知我不参加竞选吗?”周斌问。 “哦,不不不,当然不是。我们只是建议。” “好,我知道了。”周斌双握紧紧地握住茶杯。 “喝茶,喝茶。” 周斌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说:“刘主任为我的事费心了。我就不打扰了。”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带翻椅子。椅子咚地打在他脚背上。 “打到没?”刘主任关心地问。 “没有。”周斌忍痛回答。 从刘主任办公室出来,周斌内心做着复杂的思想斗争。以往院里提拔中层领导干部,都是上级领导集中商议产生,唯独这一次,是公开投票竞选。对于周斌这样干实事却没什么后台背景的来说,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机会。虽说王大秀的大姨夫可以说得上话,可他和王大秀的关系时好时坏,大姨夫也未必帮他。再说,今天这事儿,还不知道大姨夫他们知道了没有。如果放弃竞选,他实在不甘心!一个如此难得的机会,难道真的就这样白白放弃?难道自己多年的努力,难不成做的都是无用功?过了这一次,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可如果参选,大家会选他吗?人心到底是怎样的? 一路走着,一直走到办公室,周斌才想起小龙还在锻炼室等他。可是,他心乱如麻。他只想一个人静静,便蜷在办公椅里呆想,想着想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下午一下课,谭杰婕便策马奔腾火速赶到约定地点,远远地,看见平头阳煜已经坐在那里,正低头读着一本书。 第79章 “没想到吧?我们在这里见第二次面了。”谭杰婕假笑如花。 阳煜抬起头,看见是谭杰婕,眼睛一亮,起身爽朗道:“是你啊!我正想找你呢!”说着,他收起书,像曾经那些过节从来就没有过一样,摸出一张名片,递过来:“今天我约了人,改天我再联系你。有件事,还没来得及经得你的同意,我……” “你约的人就是我啊。”谭杰婕笑得更妩媚了。 笑容在阳煜脸上渐渐风干,最后凝固成一个惊异的表情。 “你使诈。”阳煜明白过来。 “兵不厌诈。我不使点儿手段,你怎么会乖乖出来呢?是不是呀小土豆?”谭杰婕在阳煜面前坐下来。 “说吧,你要做什么?”阳煜坐下来,说道。 “把我的照片从广告里撤掉。不然我告你!” “这事我正要告诉你。首先,这是一个公益广告,不产生经济效益,所以从法律的角度来讲,不存在赔偿经济损失。” “可是,它产生了社会效益啊。”谭杰婕从包里摸出一张卡片,吹了一口气,又摸了摸卡片的边刃,仿佛在试刀锋不锋利。“你别想再狡辩。我回来查过法律法规。” “我正是要为这事向你致歉。本来,我不赞成用你的照片的,可领导和同事们都一致认为它很好,坚持要用,还说让我想办法联系你。可茫茫人海,我到哪里联系你?所以,就拖到了现在。不过,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我想,作为一个米市的市民,你也不会介意为家乡出点儿力气吧。” “狗屁家乡!才不稀罕这个破地方!我介意!我非常介意!”谭杰婕喊。 阳煜想起了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钱夹子,谭杰婕一声冷笑:“像个老头儿一样,还用这破玩意儿。” 阳煜不理会她,从夹子里翻出一张票据:“这是发的稿费。给你。” 谭杰婕接过来一看,果然写着稿费。可是名字却是阳煜的。“怎么是你?” “因为找不到你,所以写了我的名字。现在我把它转交给你,你可以凭它去我们社里领取兑现。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也可以回去请财务改成你的名字,只不过手续麻烦一点。” “姐的芳名,凭什么告诉你!”谭杰婕一声冷笑,把票据扔回去,道:“想用钱买通我?本姐姐不稀罕!” “那你要干嘛?” “把照片撤掉!”谭杰婕斩断一根钢钉。“否则,你别想得到它。”谭杰婕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那张卡片,摇晃着。 “我的身份证?” “只要你把我的照片撤掉,我就把它还给你。怎么样,这生意还划算吧?” 阳煜呼地站起来,怒道:“原来,是你偷了我的身份证!” “做黑人的日子是不是很刺激啊?”谭杰婕揶揄着笑道。 一只手从背后抽走谭杰婕手里的卡片,一个声音在背后冷冷道:“谭杰婕,你是不是不搞人会死!” 谭杰婕回头,身后站着铁青着一张脸的周斌。 “身份证还我!”谭杰婕喊着,声音里绽出一丝恐惧。她分明在周斌的眼里,看到了极不友善的目光。“那是我的……” 周斌一声冷笑,手指一弹,身份证从指缝飞了出去。“说,为什么搞我?”他的拳头,紧成一砣坚硬的石头,在谭杰婕面前痛苦地呻吟。 “你……你自作自受!”谭杰婕嘴里喊着,却已经底气全无。她悄悄后退一步,身子被身后的桌椅挡住,退无可退。 “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一而再地和我过不去!”周斌的拳头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住谭杰婕的衣领。 “你不能打女人!”谭杰婕喊。 “我打的就是你这种女人!”周斌哪里还顿得上别的,抡起拳头就砸下来。 一只大手,抓住了周斌的拳头。是阳煜。 “你没有权力打人。” “关你屁事!” “抱歉,我的工作就是管天下所有屁事。” “你不知道她有多可恶!” “你是执法者,应该知道可恶的人自有法律教育她,而不是拳头。” 周斌的手软了。他惊诧道:“你怎么知道我……”他看看四周,没将话问下去。法官在公开场合打人,如果被人传出去,这将是多大一个新闻。而此刻,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你这样做,只会两败俱伤。”阳煜抬了抬下巴。 周斌再看,围观的吃瓜群众里,举着若干只手机,贼亮的镜头正充满着热情和期待对着事发现场。 “都散了吧,一个误会而已。”阳煜对人们喊道。他又对人群中一个中年男子道:“老板,麻烦你清理一下你的场子,然后,把菜单拿来。我的客人来齐了。” 老板明白过来,回醒过来自己还在做生意,忙颠颠地去取菜单。众人见事已化了,纷纷散去。 阳煜从地上捡起被人们踩脏的身份证,擦干净,放进钱夹子里,又拾起桌上的稿费单,对谭杰婕说:“我帮你领了再给你。”他又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周斌:“我是星光报社的记者阳煜。我听过你审案子,思路清晰,不偏不倚。你是一名非常棒的法官。” 周斌看看阳煜,接过名片,上面果然写着阳煜是星光报社的记者。他又看看谭杰婕,冷道:“今天看在你男朋友阳煜的面上,我不动你。若是你再敢搞我和小龙,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女人!” 有阳煜撑腰,被吓僵的谭杰婕复苏过来,扭了扭腰,道:“你连自己老婆都打,我当然相信你还会打别的女人。你根本就不是男人!” “既然已经化解,何必再吵。”阳煜说。侍者拿着菜单过来,阳煜接过菜单,说:“来来来,点菜点菜,今天我请客!” “哼,我看着她都恶心,怎么可能和她一桌吃饭。”周斌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又转身,指着谭杰婕对阳煜道:“她也不是好货色。她和我们楼里姓刘那男的搞不清楚。” “什么叫搞不清楚!喂喂,我和他……” 第80章 周斌不理会谭杰婕,高傲地抬着头,径直走了。 谭杰婕话没说完堵着难受,回头接着对阳煜说:“我和刘宇是正正经经谈恋……”看着阳煜脸上笑眯眯的样子,谭杰婕头一昂,“你算哪根葱,我凭什么要跟你说!” “我什么葱也不算。我是人。”阳煜笑道。 “是人我也不和你一起吃饭!”谭杰婕也转身走了。 站在一旁观影的侍者问道:“这位先生,那您还点吗?” “点啊!为什么不点?” “人都没有了……” 谭杰婕突然走回来。 “哦,人又回来了!” 谭杰婕蹬蹬蹬跑到桌边,抓起桌上她遗忘的手机,晃了晃,说:“我们的旧账一笔勾销!”说完又昂首挺胸蹬蹬蹬地走了。 阳煜慎重地对侍者问道:“难道,我不是人吗?” “哦,哦哦。”侍者忙将桌上的菜单递到阳煜手里。 “一个人,更要吃得好好的,才对得起自己来这世上走这一遭。” 下午,林峰帮宋星南办理好了一切出院手续,宋星南春风灿烂地回到学院来“视察情况”。吴甘棠见宋星南身体果然恢复得很好,心里也很开心,让林峰安排二人的晚餐。 林峰很会办事,把晚餐安排在一个颇有情调的西餐厅。 看到浪漫的餐厅,吴甘棠略有些紧张。这分明就是约会的调调嘛。她批评林峰道:“我和宋副院长不过是工作餐,为什么安排到这样奢华的地方。不行不行,换一个地方。” 林峰道:“这里奢华吗?对我来说或许奢华了一点儿,对二位来说,非常合适。”他不等吴甘棠插话,装作一本正经道:“宋副院长有惊无险,还意外收获,难道,不值得庆贺吗?” 有惊无险指的是宋星南晕倒而无大碍,意外收获是指和吴甘棠关系的转弯。这小子,竟然敢调戏领导。“要反了你!”她杏眼圆睁。 林峰对宋星南做了个鬼脸,道:“老大要发怒了!我还是速速逃逸为上策!”说完,转身走了。 “一起吃饭呐。”吴甘棠喊。 “他故意的。”宋星南说。“我们就随遇而安吧。” 吴甘棠突然明白过来,低喊道:“是你唆使他的!”不然,林峰没那么大的胆子。 “他不过是看到了人民的需求而已。怎么就叫唆使了呢?你也是学文科的吧?唆使是指教人干坏事,可他这是做好事。”说着,宋星南把椅子给吴甘棠拉开。 吴甘棠坐下,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算不算约会?如果算,这是她的第一次。呃……应该不算吧,他又没约她…… 思绪乱飞之时,宋星南已经点好了餐。“我给你点了法式香煎鹅肝沙拉、藜麦大虾和甜酒,你看好吗?” 吴甘棠向来对吃什么不讲究,这会子面对宋星南温存细心的点餐,心里一慌,连连点头说好。 看着宋星南轻松自如地和侍者说着话点着餐,吴甘棠想,自己怎么就变了风格,遇事如此不从容起来。嗯,稍安勿躁。她悄悄地深呼吸,再气运丹田,调整呼吸…… “我看,现在学员们表面上能做到不迟到不缺席,老老实实来听课了,可他们的心并不在这里,他们并没有真正在培训中沉浸下来……”吴甘棠开口说道。她发现,一谈工作,她又收放自如,思路清晰了。 “他们的心当然不在这里。现在,只有我们俩在这里。”宋星南说着,伸过手来,搭在吴甘棠握在桌上的双手上面。 吴甘棠手一抖,蛇一般呼地缩回去。从宋星南的手里抽出手后,又觉得不合适,明明已经是一对象了,还……她又调整了一下呼吸,欲把手重新塞回去。 宋星南笑了笑,顺手取过吴甘棠面前的餐巾,过来帮她铺好。一切看起来自然而绅士。吴甘棠为自己的局促而不好意思,她转头四顾,宽敞的餐厅里客人不多,人们或在窃窃私语,或在安静地用餐,并没有谁在注意他们。她暗自嘲笑自己矫情了。 接下来,一道道的菜上来,侍者穿流来往,二人静静地任凭侍者摆布,不再作声。菜布完了,侍者离去,吴甘棠想说点儿什么,可一时又想不到说什么好,总不可能又说工作吧,刚才宋星南明显就是在暗示她这是八小时之外。她抬头看了看宋星南,宋星南低头小心地喝着汤,也不说话。大概是感觉到吴甘棠在看他,他抬起头,说:“小心烫。”声音十分温柔。 吴甘棠也低头喝起汤来。 一晚上,二人就这样默默无语也默默无闻地吃着,好像两个拼桌的陌生客人。 吃罢饭,宋星南买了单,吴甘棠张口道:“我给你叫一辆车吧。”呃……又没摆正位置。 “这里离你们有桃园不远,我送你回去吧。”宋星南说。 好像这才是正道。人间正道是沧桑,这话果真不假。吴甘棠想说“我能自己回去”,可经过刚才几个细节的曲折培训,她努力修正自己,把这句不合适宜的话哽了回去,假笑一下,说:“也好,顺路。” “不顺路也要送啊,这是我的责任。”宋星南说着,帮吴甘棠把包提起来。 “诶诶,我自己来。”吴甘棠忙接过包。这一次,她觉得自己处理得比较合适。就算是恋人,一个大男人背个女式包,到底还是不像样的。更何况是宋星南这样的男子。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宋星南的身材高大挺拔,举手投足间颇有知识分子的儒雅风度。 从西餐厅到有桃园,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一路上,吴甘棠没怎么说话,大部分是宋星南在说。他说的大多数是关于工作的事,具体是解决刚才吴甘棠提出的关于学员们学习不走心的种种应对办法。这一次,二人谈得十分投入和谐,不知不觉,就到了有桃园小区门口。 “我就送你到这里吧。”宋星南止步道。“第一次,我还是避一下嫌?” 吴甘棠回醒过来已经到了有桃园门口。作为恋人,他是可以送她进去的,而作为朋友或同事,就该在这里止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不满意自己今晚笨拙的表现?吴甘棠一时窘迫起来。 第81章 “你还不太习惯我们这种关系。没事,我们慢慢来。”宋星南说。 吴甘棠心中一动。她确实不习惯和男子以恋人关系相处,非常不习惯,不适应。宋星南能如此理解她,这是他的温柔。 “嗯。”吴甘棠温顺地应道。一抬头,看见街对面,周斌吸着烟走过来。 “周斌,”吴甘棠喊。低头想事情的周斌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看吴甘棠,又看看宋星南。他不认识宋星南。在他的印象中,吴甘棠是异性绝缘体的,突然见一位儒雅的男士站在她身边,关系非同寻常的模样,他觉得异样。但心里装作事,他也不过仅仅是心里掠过一丝异样而已。 吴甘棠问:“王老师出院了吧?她恢复得好吗?”看着周斌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不知道朋友圈儿的事情有没有波及到他这个地震中心,可又不敢直接问,便从侧面问问王大秀,想了解点儿情况。 “唔,好,好。”周斌搪塞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就要离开。突然,又站住,想要说话的样子。吴甘棠等他,他却又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看来问题越来越严重了。”吴甘棠自语,看着周斌的背影,她觉得呼吸有些紧。 “他是谁?”宋星南问。 “他是我们14楼的邻居,就是我刚才问的王老师的的丈夫。最近出了些事,不对,好像我一来米市,他家就没消停过。”吴甘棠没有详细讲王大秀家的事,她不喜欢背后八卦别人,再说,宋星南也不认识他们,和他说了也是白说。“那我就进去了。” “他是个心思很重的人,刚才好像有话想对你说。”宋星南说道。 一个保安伸颗头来看看吴甘棠二人。吴甘棠不好意思起来,大晚上的和一个男子站在小区门口说这么久的话,这不是她的习惯。 “他的性格是比较阴沉。不管他,他不说说明他不愿意说。我们少八卦些好。” 宋星南一笑,说:“那你早些休息。” 吴甘棠心里涌起一丝温暖,点头嗯了一声。这不过是恋人之间最朴实的一句话,吴甘棠却觉得珍贵。温情,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涓涓细流,缓缓轻淌。 “你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宋星南又说。 吴甘棠听话地转身走进有桃园。她没有回头。她知道,此刻,宋星南的目光一定正注视着她,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像两柱温暖的阳光,照着她的后背——这一个人身最脆弱的地方。或许,有些阴霾,是可以慢慢消散的吧。 走出电梯门,不喜欢八封的吴甘棠还是忍不住站在靠近1401房门的地方,侧耳屏息听了听。里面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吵闹的声音,连电视的声音都没有。吴甘棠甚至有些怀疑王大秀他们是不是回家了。可是,刚才明明看见周斌回来的。嗯,平安无事就好。 1401的屋里少有地安静祥和。王大秀在卧室里睡了。餐桌上,放着一杯她进屋前替他泡的热茶。天凉了,热茶冒着袅袅热气显得更加可爱。周斌坐在餐桌的电脑前,心中纠结万分。 电脑屏上,是周斌的竞职演讲稿。他的手指,滚动着鼠标,一张张获奖证书,一篇篇文章发表的截图,随着他手指的轻轻滑动而纷沓出现。然而,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它们合在一起,抵不过一个朋友圈儿一张照片儿的威力,挡不住一句流言。 周斌轻叹了一口气。同事们是有头脑的人,他们不至于如此一叶障目而不见森林吧?平时,他也是踏实工作,热心助人的,应该结下了不少善缘。今天刘主任也说了,党组并不是不允许他竞职,只是建议他放弃。 是生存,还是毁灭? 谭杰婕在外面漫无目的地逍遥了一大圈,各种小吃塞满了肚子,最后来到有着她巨幅照片的广告下,坐在街边的栏杆上,一边往嘴里扔小馒头,一边看她的广告。她发现,阳煜没说假话,她的那张照片确实拍得很美。 照片上的她,在杨柳依依的河边低头弹琴浅唱,被阳光照射的河水粼粼的波光映在她的脸上,闪烁着,分外动人。她的颈项间,垂下一缕乌黑的发丝,发丝间,透出金黄色的光芒,使她脸颊上的绒毛看起来那样柔软。这不是把人拍得漂亮的那种肤浅的美,而是一种朝气蓬勃的美,宁静的美,和谐的美。广告每滚动播放一次,谭杰婕便被自己打动一次。 算了吧,本姐姐就做一回良民,也为米市做一回贡献。谭杰婕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屁股,伸手挡住一辆出租车。 回到14楼,谭杰婕惊奇地发现,她的门把手上,挂着她的车钥匙。她知道,这是周斌干的。王大秀不会这样。 她心里升起一股歉意。取下钥匙,又强迫自己硬起来心肠来。谁让他那么打女人呢!这样的男人,活该受点儿惩罚。 第二天早晨,14楼的俊男靓女们通过一晚上的修整,又雄姿英发地起来跟天斗,跟人斗,跟老师斗。 谭杰婕被电话吵醒,睡眼朦胧抓过手机一看,是吴甘棠,来叫她起床的。“好吧,看在你知错能改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你昨天早上的过失。” 在瞌睡迷稀地刷牙的时候,谭杰婕突然被自己吓醒。遭,论文又忘了动笔。不对不对,她连上网查阅资料都没动,甚至连想都还没想。好吧,反正教授也没明确说交文章的期限,就见机行事吧。肚子袭来一阵饥饿感,她咬着牙刷,白着一张泡沫唇,网上点餐。kfc肥实饱满的鸡腿打五折,她见鸡行事点了两份。哦,不,三份。该死,差点儿把老刘给忘了。 宅急送很给力,她刚刚收拾齐整,门就被敲响。三份鸡腿加牛奶全都热呼呼地出现在她面前。谭杰婕很开心。 1402的门紧锁着,一个声音高叫着:“快起来吧——”喊了半截,谭杰婕连忙止住。她瞄了一眼1404的门,将鸡腿牛奶挂在1402的门把手上。看了看,又奔回屋,拖出一张深色花丝巾,搭在鸡腿牛奶上。怎能让敌人知道自己的战略战术呢? 第82章 一切掩护妥当,谭杰婕这才敲开1404的门,亮出鸡腿外卖包:“腐蚀你!敢不敢吃啊吴大主任?” “那是什么?怎么搭条女式丝巾?”吴甘棠接过外卖,不看是些什么早餐,却指着1402的门问。 “管它呢。或许是他叫了外卖,老板送的赠品。”谭杰婕推着吴甘棠往电梯里走。“快走快走,不然迟到了。” 吴甘棠也不纠结,干练地看了一下腕表,说:“估计林峰还有两分钟到达车库,我们下去刚好合适。”进电梯的时候,又嘀咕一句:“我买了这么多年外卖,怎么没遇到那样大方的老板?” “嗯?”谭杰婕取出一个鸡腿啃起来。“人品,你再修炼修炼人品,赠品或许就来了。好香啊!这生活真比蜜还甜。” 吴甘棠这才想起手中的外卖,打开一看,喊道:“大早上的,怎么吃这么荤腥啊?” “美好从早晨开始啊。管那么多,快趁热吃吧!”谭杰婕嘴里嚼着鸡腿含混地说道。 “算了,我还是到办公室去喝杯咖啡,再吃我的蔬菜全麦饼干得了。” 电梯门一打开,果然林峰的车呼地开过来。谭杰婕一把抢过吴甘棠手里的外卖包,一边往车上爬,一边举着外卖对林峰嚷:“林疯子,没吃早餐吧?我给你买了一份!” 林峰接过来一看,欢喜道:“哈,热鸡腿!带劲!”说着往车里的盒子一塞,“我到学院再吃不会凉吧?” “不会!”谭杰婕爬进副驾座,把后排的领导位让给领导。“看在你开车辛苦的份儿上,我给你打八折!” “咦,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谭杰婕姑娘都如此行善乐施?不会吧?有诈!”林峰麻利地将车驶出去。 “不吃拉倒!等会儿我卖给同学们。那些懒虫,没吃早餐的多了去了!” “得了吧!等你到了教室,早成冻鸡腿儿啦!你就是羊脂球也没人要你的鸡腿啦!” “少啰嗦,五折!吃不吃随你!” “成交!” 看着前排两个小朋友热火朝天地为一份微不足道的早餐贫嘴讲价,吴甘棠心情非常好,胜过于以往的任何一天。或许,这样的烟火气息才是真正的生活味道。她突然想改变一种态度。她取出手机,想给宋星南发一条问候早安的微信,可打开微信一看,宋星南早已经发过来了。一张很美的早安图片。她笑了笑,回了一个笑脸,想了想,又加一杯咖啡。 抬起头,前面鸦雀无声。从后视镜里,她看见林峰正对着谭杰婕挤眉弄眼。一定是她发微信时的表情出卖了她的春心。 “好好开车。”吴甘棠板着脸训道。 “哦。”林峰答道。他的旁边,却迸出哈哈的笑声。 周斌进法院大门的时候,正巧碰到小龙。他看见小龙面色苍白,眼神无力。他知道,昨晚她一定没睡好。一阵强烈的歉意和爱意涌上心头。他非常想立刻拥她入怀。可是,他极力忍住了。场合不允许。再说了,已经说了断了,就断了吧。男人说话总得算数。最关键的是,在这样的重要关头,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 小龙也看见他了,她也没有任何言语和行动,连同事间正常的打招呼都没有。故作冷漠到极致。 周斌看了看四周,前来上班的同事们步履匆匆,穿梭如织。忍一时风平浪静。 可是,不知怎么,小龙突然摔倒了。周斌强绷的心登时绷不住了。他快步上前,扶起小龙。 “你还管我做什么。”小龙的声音轻而颤抖。两滴泪从她脸上落下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斌心里一疼。“就算是普通的同事,也可以伸出援助之手吧。” “可是,你连最普通的同事都不如。”小龙站起来,躲开周斌的手,拍着身上的尘土。“从今天开始,我们路归路,桥归桥。”说完,径直走了。 看着衣服后摆还沾着尘土不及拍干净的小龙的背影,周斌心里自责不已,心痛不已。“连最普通的同事都不如”,显然,小龙对他失望了。他的手伸进兜里,摩梭着兜里的u盘。那里面,有他修改好的竞职演讲稿,准备一来办公室,就去打印的。好吧,你如此看我,我就做给你看。他摸出u盘,折断,扔进旁边的垃圾筒。 走进办公室,一个年轻同事小曾笑道:“斌哥,演讲准备好了吧?预祝竞职成功!” 周斌心里一颤。还是有人关心他的。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坏吧?一抬眼,对面玻璃镶嵌的文件柜里,是一排整整齐齐的文件夹。那是他写过的各种材料存档。里面有工作总结,有领导的讲话材料,有他发表的文章存底,还有各种工作经验交流文稿。他付出了那么多,大伙儿不可能无视吧?如果真的放弃,岂不是对它们白白的糟蹋吗? 一个激灵。周斌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奔到电脑前,打开电脑。他的邮箱里,还存了一份演讲稿。人生能有几回博。他决定放手一博。 和周斌竞争同一个职位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人,不管是能力还是努力,和他的距离不仅仅是几条街的问题,完全可以用星际距离计算。周斌暗自庆幸,幸好没有放弃。 演讲结束投票的时候,周斌信心百倍地环顾四周的同事,大家都在埋头填着选票。他再次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同事们的后脑勺都那么那么地善良和公正,他凭什么不相信群众?周斌圈完别的岗位候选人,也在自己的名字后面划了个圈儿。他愉快地端详着那个圈儿,嗯,不错,很圆,很完美。 他又四顾会议室,终于在一片黑沉沉的脑袋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披肩发。等这件事成了,好好给她道个歉。此生欠她太多,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原谅自己。 尽人事,听天命。 院领导果然是公开公正,选票一收齐,立刻开始唱票。 全场肃然。周斌捋了捋头发,呼了口气,放松坐姿,屏息聆听。 第83章 先念的是别的岗位选票。周斌抄着手,无所谓的样子,耳朵却不放过一个声音。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前面几个岗位,都是德能勤绩优秀的人脱颖而出,偶尔有个别人的选票与周斌的估计略有出入,那也在正常范围之内,不影响到最后竞争的结果。周斌悄悄呼出一口气,更加放心了。 该到周斌和对手小王这一组了。挨着他坐的同事,也就是早晨来给他打鸡血的小曾对他悄悄做了ok的姿势。周斌略微咧了咧嘴,算是回应。他不想搞得太夸张和太高调。就要做领导了,稳重些才好。 周斌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盘算,全院一共二百一十二人,刚才通报了,除掉出差病假什么的,出勤投票的有二百零二人,再怎么,不说二百人,一百八十人会选他的吧?若是别人来和他竞争也还罢了,可这个对手……确实不敢恭维。周斌歪了歪身子,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以最放松的姿态迎接新生。 第一张选票投的是对手小王。周斌心里一声冷笑,不知道是谁如此没有眼光。若是把这个重要的科室交给他……第二张也是小王,第三张居然还是,第四张……周斌的头皮发起麻来,脊背上开始冒汗,身子也僵硬起来。怎么会是这样?! 唱票人的嘴唇不停地一张一合,小王的名字不断地从他的嘴里迸出来,周斌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乱……最后,小王两百票,周斌两票。 周斌僵硬的身子一下子瘫了。他呼吸困难,脑子混乱,完全不能聚集思维。他不敢看同事们,他也看不了同事们,因为他感觉他浑身无力,而脊柱却又像被冻住了,头一丁点儿都转不动。混沌中,他听见身边一个声音在嘀咕:“斌哥,怎么会是这样!我还投了你一票呢……” 周斌不知道怎么表态。这个时候,什么样的姿态都是滑稽的,可怜的,失败的,让人笑话的!大概在所有的竞选史上,都没有过如此的笑话,200:2。周斌仿佛听见有无数个声音在嘲笑: “你太自不量力了!” “你太出丑了!” “你这个小丑!” “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 “……” “斌哥,散会了!” “嗯?” “散会了,斌哥!” 周斌吃力地转过头,他仿佛听见自己的颈椎像一部老得长满锈的机器,发出难听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他看到了,看到了小曾那张写满同情的脸。“走吧,斌哥,散会了。” 周斌又转动颈椎,这才发现,周围的人都不在了。 “哦,散场了。”周斌嘶哑着声音喊道。他佝偻着身子站起来,顺着椅子往外走。门口的阳光很亮,射得他眼睛生疼。他又听见身边的小曾在唠叨:“那群没良心的,再怎么说,一个科室的总该投斌哥你吧,早知这样,我该给他们打个电话约一下的!都怪我的手机坏了……” 哦,原来是手机坏了,没看到网传的照片儿。周斌发觉,他的脑子还没坏,还能思考,至少还反应得过来,两票中,除了自己投的那一票,另一票是怎么回事。幸好手机坏了,不然,恐怕小曾也被策反了。哈,哈哈,哈哈哈,周斌笑起来。策反……小龙也没投他的票。 手机一声轻响,那是她的专属消息铃声。周斌站住,摸出手机,避过阳光一看,果然是小龙的消息。她说:“我填写选票的时候,正好罗小妹在身边看着,我就只好选了小王。抱歉!!!保重!!!”他数了数,一共六个感叹号,每一个都如同小时候妈妈打人的洗衣锤,敲在他的心上,敲得他的心血肉模糊。 手机突然炸啦啦响起来,周斌吓一大跳,紧接着,王大秀的名字跳出来。王大秀打电话来了。她一定是来询问竞职结果的。他抬头一看,同事小曾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他抖着手指点了三次绿键,才接通电话。 “老公,今天晚上谭杰婕请吃饭,庆祝我出院。她请了吴老师和刘宇,也请了你的哦!”王大秀的声音十分快活。 “哦。” “别光是哦呀!你倒是说一声,能不能来呀!” “哦。” “问你能不能来呢!”王大秀顿了顿,又压低了声音小声说:“你那边还没散会吗?” “我就不来了。”周斌艰难地装作若无其事地回答。 “呃……如果能来还是尽量来吧,小谭主动愿意化干戈……” 周斌挂了电话。他不想再听这些纷纷扰扰。他现在只想找个黑屋子,藏起来。可是,午餐铃声响了。去不去吃午餐呢?如果去,定然要面对各种各样的目光,想到这个,他又一阵头皮发麻。不去呢?同事们不知道会怎样猜测和谈论自己。 人生里所有的事,都必须自己去面对。 周斌老态龙钟地向餐厅挪去。餐厅里很热闹,周斌每见到一个同事,就咧一下嘴打个招呼,咧得脸都酸疼了。终于站到打菜的队伍里了,看着前面一长串黑漆漆的后脑勺,他悄悄吐一口气。这些无情的后脑勺,一个也没选他的后脑勺。这些后脑勺像一个个冰冷的机器,一个个向前挪移着,在打菜的窗口稍事逗留,便飘向别处。 周斌看见,窗口里的那张嘴在说着什么。 “啊?”周斌木然应道。 “问你吃什么菜?”打菜的师傅不耐烦喊道。 “哦,随便。”周斌反应过来,该自己了。 “这里没有随便。”师傅皱起眉头。“快快快!后面人还多着呢!” 周斌往后看一眼,又是无数个脑门,无数个没选他的脑门。 “就这个吧。”周斌随便指着一样菜说。 “就这一样?” “嗯。” 师傅倒也大方,狠狠舀了一勺到周斌的餐盘里。出了队伍,周斌才发现,他要的是泡菜。一大勺泡菜。原本强撑着来餐厅吃饭,幻想还能弥补一下自己的形象,可如果端着这一大勺泡菜过去坐在同事们中间,只会为他们的午餐增添又一个笑话而已。 第84章 周斌再也没有勇气坚持下去。他顺手将餐盘放在旁边的一张空餐桌上,转身走出餐厅。喧嚣的餐厅里,没有人注意周斌的离去。 正在吃午餐的小龙远远看见,三两口潦草吃完,端了餐盘过来,装作若无其事地顺手端过周斌放下的一盘泡菜,来到碗筷回收处。倒泡菜的时候,两滴眼泪无声地跟随泡菜落进泔水里。 周斌走出餐厅,想起早晨打印演讲文稿,走得慌忙,电脑上的qq好像没关,便往办公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今天你们怎么回事?明知他是谢教授的姨侄女婿,干嘛都不选他?”这是小曾的声音。 一声嗤笑,另一个同事说道:“正因为是谢教授的姨侄女婿,才不能投他的票哇!” “啊?” “你没看照片吗?” “什么照片?” “……这个!” “好刺激啊!原来是这么肥事!我说呢,今天你们都不投他的票。” “软饭呐,也不是那么好吃滴——” 周斌出现在门口,目光凌厉。他二话不说,冲过去对着说“软饭”的那个人就是一拳。随着“啊”一声惨叫,小曾看见,一口鲜血吐在地上,鲜血里,夹着一粒雪白的东西,他低了头一辨,是一粒人牙。再抬头,被打的同事捂了嘴,瞪着眼看着周斌,眼里满是恐惧。 “你凭……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免得你吃饱了在背后嚼人舌根!”周斌掷地有声回答道。他的目光又扫向蜷在一边的小曾。 “斌哥,我可没乱说……我还投……” 周斌吐出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外面,秋日的阳光明媚得让人心疼。 在谭杰婕看来,这顿饭她是该请的,应该请,必须请。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吴甘棠和宋星南好了,对她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再没人和他抢刘宇了。因此,有必要把吴甘棠和宋星南的关系及时地曝一下下光,让刘宇断了念想,也顺便警告宋星南——哼,把自己的女朋友管管好。 同时嘛,也缓和一下和周斌的关系。毕竟,那张照片做得是有些不地道。 自然而然,庆贺王大秀出院,是最合适不过的由头。 电话一打过去,吴甘棠爽快地答应了。咦,这女子还不错,有进步,不再以外卖度日,也愿意和大家出来玩儿了。 再打宋星南的电话。下午,她以要请教论文为由,向黄二要了宋星南的号码儿。谭杰婕知道,让吴甘棠带宋星南来,笃定是没戏的,吴甘棠这个尼姑,谈个恋爱像卖人一样,能跨出这一步都是天大的进步,别指望她这么快就带男朋友出来。不过,哈哈,宋星南就不一样了,男人嘛,巴不得出现在女朋友的闺密面前。果然宋星南不负重望,虽然不认识谭杰婕,可是,谭杰婕电话里一抬出林峰啊吴甘棠啊一堆人,宋星南一听,一言即合,一口答应下来。 周斌就让王大秀去请好了。 最后是刘宇。谭杰婕是吃葡萄先吃甜葡萄的那类人。刘宇的电话最不好打,她最紧张,留到最后。 想了一大堆策略,临电话通了,传出刘宇愉快的声音:“小谭,你好。” 乌拉,竟然还存了我的号码!!! “王大秀出院了,我们14楼几个聚一聚,庆祝一下王大秀得子出院,你可一定要来哦!不然……” “哦?这么快就出院了啊?我还说去医院看望她呢,一直忙着没时间。地点安排了吗?要不我来安排吧!” 乖乖!这也太主动了吧!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我已经安排好了,等会儿把位置发你微信里,你准时来就好!”挂了电话,谭杰婕开心得要死,一把抱住路边的树,狠狠地亲了几口。 一个行人看稀奇。谭杰婕怒目:“看什么看!小时候你妈没亲过你呀!这是我种的树!跟我亲生儿子没两样!” “这树,怕是比你年龄大多了吧?” 谭杰婕抬头,呃,抱的是一棵大黄角树,怕是快上百年了。别说她做不了人家的妈,怕是人家都能做她爷爷了。 电话又响起来。是平头阳煜。 “小土豆,嘛事儿?” “稿费领到了,我一会儿给你送过来。你在哪里?” “咦,真是及时雨宋江啊!姐正缺钱呢!”昨天谭杰婕看得真切,稿费单上有好几百呢!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心想,都写的是阳煜的名字,未必给她吧,没想到,幸福之神如此照顾她。“这样吧,今晚几个朋友小聚,你也一起来吧。等会儿,我把地点发你手机上。” 耶耶耶! 时间到了,除了周斌没有来,其余的人都是高素质,陆续在约定时间前到达。 吴甘棠见宋星南也来了,有几分诧异,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谭杰婕连忙一手挽一个,给众人介绍这一对超龄金童玉女。看着刘宇脸上故作沉静的礼貌性的笑容,谭杰婕对自己的安排十分的满意。然后,她就款款坐到刘宇身边,指着阳煜对刘宇道:“这位是星光报社的名记,天下第一摄,我新认识的哥们儿。” 王大秀笑起来,喊道:“杰婕,你又损人家,什么名妓第一色的,人家又没惹你!”王大秀心里乐陶陶地,说话也大胆些。 周斌说有事来不了,他一定是竞职成功了,同事们给他庆贺呢!有一件事她还没机会告诉周斌,早晨周斌刚送了她走开,大姨妈就打电话来了,问今天是不是周斌他们法院竞职。大姨妈如此关心,周斌又那么优秀,这次竞职,想不成功都难。 谭杰婕才不管王大秀的提醒,挽住刘宇的胳膊又对阳煜说:“这是刘宇,我男朋友。帅吧?” 阳煜点点头,笑道:“帅呆了!” 刘宇从谭杰婕怀里抽出胳膊,说:“小阳,你别听她胡说。我们就是朋友,”顿了顿,又补充:“好朋友。”算是对谭杰婕的弥补。 谭杰婕脸上有些挂不住,自己给自己破尬,嗤道:“大男人还扭扭捏捏的。老板,上菜!” 第85章 谭杰婕又点了江小白来分着喝。王大秀有孕,肯定是不喝的,吴甘棠也说不喝,谭杰婕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倒上一杯,吴甘棠争气叫喊,谭杰婕大声喊老板拿来纸和笔,写上吴甘棠的名字,贴到酒杯上。“反正现在写了你名字了,你不喝也可以,把它带回去喝也行。”说着,四处翻吴甘棠的衣服。 “你干嘛啊?”吴甘棠被翻得不自在,扭来扭去地躲。 “翻口袋呀!你不是不喝吗?带回去慢慢喝。”说着,发现吴甘棠穿的开衫果然有一个象征性的口袋,拿起杯子作势就要往里面倒。 吴甘棠吓得连连大叫stop,谭杰婕才不管。眼看就要将衣服打湿,宋星南伸手夺过酒杯,说:“她的酒,我来帮她喝吧。” 刘宇也正想说帮吴甘棠喝,见宋星南出手保卫领土,便有些黯然,幸好还没开口。 阳煜看在眼里,说:“刘哥,来,我们把酒满上!” 几番争执,最后,吴甘棠杯里剩下浅浅一层酒,其余的全倒进了宋星南的杯子里。加上宋星南自己的那一杯,他面前就存下差不多两杯酒。 “行不行啊!”吴甘棠小声问道。 “这架式,不行也得行啊。”宋星南看了谭杰婕一眼,笑着说。 谭杰婕伸手制止:“喂喂喂,关于一个男人行不行这样的话呢,就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好不好?人家阳煜还是单身狗呢!怎么着也得照顾一下人家的情绪嘛!” “谁说我是单身狗!” “不是单身狗,你一个人去艳遇之都干嘛?” “你不也一个人去的嘛。” “我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接下来,就是一场牛踩死马或马踩死牛的拉锯战。刘宇出面打太极化解:“这酒到底还喝不喝了?” “喝啊!谁说不喝了!”白着脸争辩的谭杰婕立马收口,笑脸迎向刘宇:“来吧,今天我请客,你来开席吧。”这分明是男主人的待遇。 刘宇略微踌躇,还是举起酒杯,大声道:“其实,我早就想请大家一聚了。今天,唯一遗憾的是,周斌没有来。” “他老婆跟他儿子来,也是一样的。”谭杰婕插话。 刘宇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真的?!”他惊喜地喊道。 王大秀不好意思地捋捋留海,笑了笑,表示确有其事。 刘宇又道:“我也有喜事告诉大家。” “啊?什么喜事?!”众人目光一聚,全都热切地看着他。谭杰婕还顺势把住他的没端酒杯的那条胳膊。 他抬起胳膊,轻轻将谭杰婕的手捋下去,扬了扬酒杯,吐了一口废气,说:“原本搬到有桃园来,是为了逃避。” 谭杰婕一愣。 “没想到,却结识一群朋友。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助之手……” “说重点。你怎么也像女人一样。”吴甘棠打断刘宇。 “你不是女人吗?”谭杰婕白了吴甘棠一眼,又对刘宇说:“你刚才说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就是你去鄂尔多斯的时候。”王大秀插一嘴。 “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眼看谭杰婕就要搅出刘宇的不堪来,吴甘棠忙又插话:“绕这么久,刘宇你到底有什么喜事要告诉大家啊!”她一方面怕刘宇一冲动,当着大家的面特别是外人阳煜的面说出被追债的事来,另一方面,她也确实很想知道刘宇有什么喜事。这段时间,总难得看到他,她知道他在忙事。 “对对对,说吧,有什么喜事向我们汇报!”谭杰婕到底还是落坑,注意力被吴甘棠成功地迁移过来。 “市里初步通过了我的一个项目。如果这个项目能成功,我的境况就会发生比较大的转变。” “啊,太好啦!”谭杰婕父母是做生意的,知道‘一个项目’的份量,不由得欢呼起来。 “那刘哥得把这杯酒干了!”阳煜起势喊道。 “喝喝喝,我们都喝!”吴甘棠也举起酒杯。“一为大秀出院,二为刘宇的项目。” “三为宋教授入伙!”谭杰婕补充。她看了看身边的阳煜,撇撇嘴,无不同情道:“就你一个人没喜事。真委屈你了。” “你不也没有吗杰婕?”王大秀说。 “我有啊,我今天发财了,一笔不小的横财!”谭杰婕拍拍小挎包,得意地看一眼阳煜。 “我也有啊。”阳煜说道。 大家的目光都看着阳煜。 阳煜举起杯子,对着谭杰婕晃了晃,道:“和你化干戈为玉帛。” “谁和你玉帛了!”谭杰婕眼珠子一瞪。“仇还大着呢!” 大家都笑起来。在一阵干干干喝喝喝的吆喝中,江小白被整下肚。然后,然后菜就吃起来,酒也嗨起来,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宋星南还好,始终不改知识分子儒雅本色,每一次喝酒,都如处子一般严防死守不肯多喝。刘宇就不同了,他似乎特别开心,主动敬了一圈儿不说,还每次都多喝。很快,一杯酒下肚,他的脸胀得通红,眼珠子里泛起血丝。于是,谭杰婕就开始履行起女朋友的义务来,抓住杯子不肯让刘宇再多喝。 刘宇哪里管谭杰婕准不准,照喝不误,还说要和阳煜单挑。 “你,是单身狗,”他血红着眼珠子指着阳煜醉醺醺道,“我,也是狗。来,我们来大战三百回合!” 阳煜比刘宇喝得少些,比刘宇清醒。他按住刘宇的杯子,说:“大战三百回合可以。但估计有人会不同意。”他指的是谭杰婕。他看刘宇喝得很多了,想借谭杰婕的力制止刘宇。 谭杰婕会意,立刻实施权力,夺过刘宇的酒杯,将杯子翻过来扑在桌上,表示刘宇不喝了。 刘宇生气了,冲谭杰婕喊:“你家老谭没教过你这样子很不礼貌的吗?!”他指的是谭杰婕扑酒杯的举动。 “你说得对!我家老谭确实没教过我。”谭杰婕下巴一抬,蛮横道。 “那你也没权力管我。你……又不是我妈!” “我是你女朋友!” “狗屁女朋友!” 第86章 众人皆惊。虽说大家都知道是谭杰婕倒追刘宇,可在谭杰婕的威逼利诱下,刘宇已经如半老徐娘半推半就了。 男人和女人,所有的胜败都是在第一回合就定下了输赢。如果这一次谭杰婕服了软,恐怕以后刘宇都要压她一头。依谭杰婕的的性子……大家都看着谭杰婕,怕她发飙。 谭杰婕身子一直,双手往腰间一叉,就要发作。刘宇指着谭杰婕道:“你不是喜欢我。你是把我当成了你家老谭!” “胡说!”谭杰婕喊。她的脸刷地红了。 刘宇笑起来:“我没有胡说,是你在胡干。只怕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干。我知道,知道你家的事。” “你调查我!” “圈儿里的事,还用调查?你就是把我当成了你老爸,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一个酒嗝冲上来,刘宇将它压下去,“当然,我也不喜欢你。” “你!”谭杰婕被刘宇酒后真言气得涌出眼泪。一向口角伶俐的她也说不出话来。 吴甘棠看出刘宇说到了谭杰婕的软肋,忙开口道:“刘宇今晚喝得太多,就别喝了。阳煜,来,跟宋教授过过招!他这两杯酒还剩得多。” 王大秀喊:“他们俩喝过的!” 吴甘棠被王大秀的实诚雷倒,轻描淡写道:“喝过了可以再喝嘛,第一次见面,加深一下印象,是不是,星南?”吴甘棠转过头,眸子里闪着动人的、鼓舞的光芒。 宋星南心中明镜晃晃,知道吴甘棠是为破刘谭二人的尬。这个吴甘棠,为了帮他二人,不惜动用美色,用眼神和昵称收买我。宋星南笑了笑,没想到,第一次昵称不是在拥抱亲吻的时候,而是在酒桌子上。 宋星南看了看还剩下一半的酒杯和另一只满当当的酒杯,端起半杯酒,对阳煜道:“非常荣幸,认识阳记者。” 阳煜举起酒杯,正要跟宋星南碰杯,冷不防谭杰婕抓起宋星南的那一满杯江小白,一仰脖子,咕嘟咕嘟喝了个底儿朝天。她倒拎着杯子,红着脸,吐着舌头,说:“我陪宋教授和盐……盐芋儿喝一……”话没说完,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杰婕,你怎么样了?”王大秀大惊失色。 吴甘棠扳起谭杰婕的头,只见她一张脸冰白。她砸了砸嘴,咧着嘴角,含混道:“没事,没……”眼睛却闭着不睁开,一任脸上皮笑肉不笑。再然后,酒劲儿上来,她便人事不醒了。 一场酒还没喝到散场,喊请客的两个人一个半醉,一个醉翻。吴甘棠见状,说:“不喝了吧,我们送她回去。” 自然,谭杰婕是不知道去买单的,刘宇还有几分清醒,他听说散场了,便挣扎着去付账。吴甘棠怕他不清醒搞不清楚,想去付账,他却怎么也不肯让吴甘棠来。 来到店外,王大秀扶着晕晕欲倒的谭杰婕,她一个人扶不动,阳煜搭了把手。宋星南则在打车。 “看样子,她醉得不轻。”阳煜说。 “杰婕,谭杰婕!”吴甘棠摇着谭杰婕的肩膀喊。 任你地动山摇,谭家小姐姐没有半点儿反应。淡定如死猪。 “我看,还是送她去医院吧。”阳煜说。 王大秀说:“送她回去睡吧,睡一觉就好了。周斌每回喝醉了,都是这样,睡前喝一碗……” “你们是两个人,她却是一个人。” “要送医院吗?我来!”刘宇说。 “你怎么送?你管好你自己吧。” “可……这祸事是我惹的,我必须送!” “要不,我来?”宋星南的语气略有犹豫。谭杰婕喝成这个样子,送她去医院,难免要背呀抱的。在吴甘棠面前,他伸手不妥,不伸手也不对。 “我来吧。”阳煜说。 车来了,吴甘棠简洁干脆地安排:“我和小阳送谭杰婕去医院,刘宇送王大秀回家。宋教授,就只好委屈你一个人回去了。”一眨眼,又恢复到解放前,星南又变回了宋教授。 对于女人的善变,宋教授表示很无奈。“我也去医院吧。搭把手也好。”见吴甘棠没有反对,他也挤上出租车。 出租车载着一团酒气呼啸而去,留下王大秀和在原地诶诶诶的刘宇。 到了医院,谭杰婕完全陷入昏迷状态,根本无法动步。阳煜和宋星南一人架了她一条胳膊,将她架进急诊室。医生诊断是酒精中毒,须立刻输液。吊瓶刚打上,刘宇胀红着脸来了。 “情况怎样?”他喷着酒气问道。 “王大秀呢?让你送王大秀的。”吴甘棠没看到刘宇身后有人,问道。“她可得重点保护。” “放心,我送到电梯口才出来的。”刘宇看看一屋子人,对吴甘棠说:“今晚是我惹的祸,我来守她。吴主任,”他看了一眼高大挺拔的宋星南,“你送吴教授回去吧。” 宋星南忙说没事没事,吴甘棠也觉得再耽搁宋星南没必要,便说:“我送宋教授和小阳到医院门口,你先守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阳煜摸了摸平头,说道:“吴主任的意思是,今晚你和刘宇守她吗?我想不好吧。估计,等她醒来,看见刘宇在这儿,不知道又闹成什么样子。我可是见识过她的闹腾。” 刘宇一下子尴尬起来。“可事情因我而起……” “所以,就更不能因你而变得更严重了。这样吧,今晚我来守她。” “你?” “我和小阳一起吧。”吴甘棠说。 “你身体受得消吗?”宋星南关心地问道。看谭杰婕的样子,还有药单上的一连串药,估计得输到天亮了。 “小谭醉成这个样子,小阳是男孩子,不太方便,我得留下来。”吴甘棠说。一不留神,脑子里又冒出多年前的一个情境。黑暗中,青春少女吴甘棠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不许多想。 刘宇慌里慌张一离开,王大秀便心如小鹿地奔向电梯门,恨不得飞奔进家门。可是,刚刚才恢复稳定的身体不容许她放肆,她不得不耐着性子,稳重脚步。 一路随电梯平步青云,打开家门,屋里一团黑。看来,周斌是被同事们缠住了,还在缠酒。 第87章 王大秀伸手摁了一下门口边的客厅灯开关,灯光刷地照亮客厅,她被吓一大跳。一个黑古隆冬的人,蜷在她家客厅沙发上。 “谁!”王大秀一声惊呼。 沙发上的人抬起头来,是周斌。脸色苍白,头发凌乱。 “你怎么啦?喝醉啦?”王大秀凑过去。可是,她并没有闻到酒味。“你不是和同事们庆贺去了吗?怎么……” 周斌并不回答王大秀的话。他麻木的脸上嘴角扯了扯,说:“只有你了。” “嗯?”王大秀听得一头雾水。 “沉舟侧畔千帆过。”周斌又说道。“走了,都走了。” “周斌,怎么回事啊?你生病了吗?”王大秀的心被抓紧了。她感觉脑子很卡。她懵着脑子伸手愚笨地去摸丈夫的额头:“你哪里不舒服啊?” 周斌一声怒吼,粗暴地把王大秀的手打开。王大秀吓一大跳,嘴里嗫嚅道:“你到底怎么了……” 周斌突然无声地笑起来,苍白的脸在冰冷的节能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咧开的嘴像一个西瓜被人砸了一道缝。他笑着,没有声音,却笑得十分厉害,厉害得全身都在颤抖。 王大秀看着丈夫,由疑惑转为惊恐。她下意识地退后,双手护住腹部。她不知道,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无声的大笑之后,会不会又有一双铁拳砸过来。 王大秀提心吊胆地抵着墙,瞪着眼睛看着丈夫笑无止境,她的脚慢慢地向卧室挪去。那里,或许要安全一点。 “站住!”周斌喊。 王大秀浑身一震,站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加速往卧室跑,但周斌动作比她更快,呼地一声过来,把她拦在卧室门口。 “我……错了。”王大秀小声道。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她极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周斌说过,他最不喜欢女人的眼泪。可是,泪水还是无可挽救地淌出来,表达她的恐惧、伤心和无助。 “错的是我。”周斌看着王大秀的眼泪,说。他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并无危险的样子。 王大秀擦了擦眼睛,怯怯道:“到底怎么了?” 丈夫的颓废神情让王大秀暂时感觉到安全,同时,后知后觉的她意识到事情可能并非她想象的那样。她想知道丈夫到底怎么了。她不知道她能不能帮他做点儿什么。千言万语各种疑惑堵在心头,她却不敢多说,只用防备和担心的目光看着他。 “没什么。”周斌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描淡写。他伸出手,想捋捋妻子额前蓬乱的头发,王大秀条件反射地一偏头。她以为他又要打她。当她意识到丈夫的温柔以后,突然放声哭了,双手捧着脸,极力不让淤堵的哭声迸射。可是,它们还是星星点点地从指缝中溢出来。 周斌揽过妻子的头,抚摸着她的后背,温柔而麻木地在她耳边说:“没什么,都过去了。睡吧。” 王大秀窝在丈夫的怀里,任凭哭声和泪水肆意汪洋。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丈夫突然对她如此温柔,前所未有的温柔,但是她满足了。有些事,不需要知道为什么。上天自有安排。 一缕秋日的阳光,透过淡蓝的窗棂,恬静地照进病房,伸到谭杰婕脸上。谭杰婕惬意地醒来。一睁眼,看见面前歪坐着沉睡的阳煜,吓一大跳,她呼地坐起来,喊:“怎么是你!” 阳煜和吴甘棠一同被惊醒。 “你醒了。”吴甘棠说道。她抹了抹眼睛,睫毛上面仿佛粘着很多眼屎,记载着刚才那些乱哄哄的梦境。她想不起来刚才梦到了什么,只觉得纷繁复杂,碎片不断,在那些碎片中,弥漫着一种福尔马林的味道,和压抑的情绪。 阳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愉快地说道:“不错,看来恢复得很好。” “这是怎么回事啊?”谭杰婕四顾打望。 “你昨晚喝多了,酒精中毒。你得好好感谢小阳,守了你一夜。” “啊?酒精中毒?”谭杰婕鼓起眼睛。想起来昨晚请客喝酒的事,又看了一眼阳煜,说:“为什么刘宇不守我?”见二人都不回答,她才依稀想起昨晚刘宇说过的话,蔫蔫道:“哦,他不喜欢我。” 吴甘棠不善长劝这些风花雪月的人和事,她在那儿忤了一会儿,说:“如果没事了,我们就出去了吧。” “啊——”谭杰婕突然尖叫起来。 病房门口立刻出现两套粉色护士衫和一位白衣天使:“怎么啦?怎么啦?” “你去死!”谭杰婕指着阳煜。 “又关我什么事?”阳煜平静道。 “吴老师,”谭杰婕扁着嘴轻喊。吴甘棠走过去。谭杰婕伸出双臂,“那么糗的事,被他看到了。求安慰。” 一时,吴甘棠哭笑不得。她抱着谭杰婕,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谭杰婕的后背,说:“这有什么,小事一桩嘛。”说着,她抬起头,对护士和医生含笑示意没事,他们才陆续走开。 阳煜摊开双手,皱起眉头说:“吴主任,昨晚发生了什么糗事吗?我怎么没看到?” 吴甘棠会意,附和道:“对呀,我也没看到有什么糗事呢。哦,倒是有人酒量不行,偏又逞强,喝得进了医院。小阳,你说,这算不算糗事呢?” “嗯,依我看,略有点儿糗。”阳煜慎重地点着头。“不过还好啦,我们兄弟聚会,经常有人喝醉。人生难得几回醉,爽快!” “糟了!”谭杰婕喊。“昨晚我好像忘记买单了!”她一个激灵从吴甘棠怀里挣起来。 “刘宇已经付了。”话说完,吴甘棠又有点儿后悔,这个时候最好不提刘宇,免得她又发神经。 谭杰婕眼珠四下乱转,然后下巴一昂,道:“也好,就算扯平了!”她抓住吴甘棠的手腕,迭连声地问:“几点了?几点了?啊啊啊,快八点了,上课要迟到了!”说着,她跳下床。脚一着地,一阵眩晕袭来,她差点儿晕倒。 阳煜眼明手快忙扶住她。吴甘棠说:“要不,今天你请假休息一天吧。”说着,便摸手机要给黄二打电话。 “才不!本姐姐身体好着呢!” 阳煜笑道:“不要在教室里当众晕倒才好。” “闭紧你的茅斯!”谭杰婕命令。说罢,又补充道:“你知道我指的什么。” 阳煜当然明白,她指的是她被刘大帅哥残忍拒绝的事。阳煜洒脱一张臂,说:“我连什么事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指的是什么?!” “好吧,还算识时务。”谭杰婕默许了阳煜的装聋卖哑。 办好手续,三人各奔东西。阳煜向东去星光报社上班,吴甘棠和谭杰婕向西去培训学院。 一路上,谭杰婕闷不吭声,不知道小脑袋里在想些什么。 吴甘棠也没心思管她。她在想,那件事,是不是该向宋星南坦白呢? 第88章 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阵战栗。那是一间尘封的黑屋子,多年来,她一直不去碰它,不敢去碰触它。可是,理性告诉她,瞒是瞒不住的,除非她不让他回她老家,除非她一直和他若即若离。可吴甘棠不喜欢这样做一个模棱两可的人。她喜欢明朗做事,开朗做人。心里一直藏一个毒瘤,一生负重前行,这样的人生太累。嗯,长痛不如短痛。 决心一定,吴甘棠觉得轻松许多。 刘主任开完晨会回到办公室,发现周斌坐在客座上,在等他。 “小周,工作上难免遇到一些坎坷,这都是正常现象,你不必太放在心上。”面对着铁青脸的周斌,刘主任心有感慨。他知道周斌会遭遇这样一个结果,可年轻人,上进心切,看不清时势,难免会摔得重一点。“你工作能力非常强,这一次不行,下一次一定行的。你千万不要一蹶……” “刘主任,这是我的调离申请书,请您过目并帮我递交法院党组。”周斌指指桌面。 “调离?”刘主任一惊,低头一看,才发现桌子正中,端端正正放着一份文稿,文稿题目写着“调离申请书”五个大字。“你想去哪儿?” “上面写着。”周斌指指文稿。 刘主任连忙飞快地浏览,稿子不长,一页多一点。在文末,写着希望组织把周斌调到河丰镇。 “河丰镇?你想去河丰镇?!”刘主任惊奇万分。 河丰镇是米市最偏远的镇,至今不通高铁,只通汽车,还是弯弯绕绕的盘山小路,去一趟要半天时间,抖得你肠子都要吐翻出来。全法院的人都不愿意去,可是,设了河丰镇法庭,总得有人驻守办案呐,于是,多年来,法院就把犯过错误的人安排到那里。河丰镇法庭,就变相地成了米市法院的发配之地。 环境造就人才,也毁灭人才,人一旦到了那里,往往都变得颓废不安。所以,从来都是强行做工作安排人去那里,还从来没有人主动申请去的。 “那里倒是很缺人手。可是,你下去……”刘主任话没说下去。他心里暗叹一声:像周斌这样的人下去,可惜了些。本来就受了重创,还扔到那样一个旮旯里受负面熏陶,这不是破罐子破摔吗?如果真是这样,他这一生就完了。 “我下去很好。”周斌简短地说。 刘主任审视周斌的神情。他神情安定,不像是在意气用事。“那我向党组汇报一下再说吧。” “恳请党组一定考虑我的志愿。”周斌的声音掷地有声。刘主任看见,他干涸的眼里射出的目光是那么坚毅。 一整天,有桃园14楼的一干人各忙其忙,各谋其事,无事可记。 下午临放学时,谭杰婕听不进去课了,百无聊赖中,她心生一念: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呀!反正昨晚付款的是刘宇,她的钱钱还没花出去呢,不如……立刻给众人发微信,要求重新聚会,一雪前耻。当然,微信里只说重新聚会,不提雪耻。 but,她被拒绝了。 首先拒绝她的是吴甘棠。只回了三个字:我有事。谭杰婕对着三个字一阵鬼脸,耶,不得了,你还有事了。不过才谈两三天恋爱,就装模作样起来。居然在本姐姐面前撒起狗粮来。实在不行,王大秀来也可。 紧接着,谭杰婕又收到了王大秀的拒绝消息:不行啊,今晚周斌说我们在外面吃饭。 谭杰婕追过去:就是在外面吃饭啊!你以为我在家里款待你们啊!你们还没那个资格! 王大秀:不好意思,周斌说他请我吃饭。 谭杰婕一时气绝,这王大秀不撒狗粮,撒的是狼狗粮。 她俩不来,请刘宇也就没戏了。 遭遇了凄风冷雨的谭大美女,万般绝望之中,黄二小先生又来过问论文进展。谭杰婕只好暂时改变人生志向,怏怏地带了笔记本回到家,点了外卖,转攻被罚写的论文。 翻阅着笔记本,谭杰婕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虽说是大学本科毕业,可她学的是艺术专业,文化功底本本身就不好,毕业论文也是找枪手代为炮制的。她在电脑上写了好几个题目,还是觉得无从下手。思维枯竭之时,她把它归罪于外卖小哥的不是。肚子饿了就要吃饭,没吃饭大脑就要缺血,大脑缺血就转不动,所以就写不出论文。 正千般怨万般恨之时,门被敲响。终于来了—— 谭杰婕一打开门,门外站着帅呆了的刘宇。 “你来干嘛!”谭杰婕气呼呼地挡着门问道。眼珠一转,又道:“昨晚的账是你主动付的,我可不欠你!” “我找你有事——” “有事找交警!”谭杰婕就要关门。 “呃,我只问问这个,是你的吗?”刘宇说着,从提包里取出一张丝巾来,正是前两天谭杰婕用来搭鸡腿的那张。“如果是你的,我来还给你。”刘宇的语气比昨晚温良多了。 刘宇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谭杰婕更觉得自己孔雀。她呼地从刘宇手里扯下丝巾,却发现,丝巾上有一个吊牌。显然,这条崭新的丝巾不是谭杰婕的。 “是这样的,你的那条,被我不小心划破了。我重新买了一条赔你。” “谁要你赔!”门呯地关上。随即又打开,伸出一只手:“拿来!” “我可以进来喝一杯咖啡吗?”刘宇攥着丝巾问。 谭杰婕头一歪,拽道:“赔礼道歉就免了。本姐姐没那么小器!”身子却让开,示意刘宇进来。 刘宇进了屋,谭杰婕却不跟进来,任大门洞开着,倚在门口,昂了下巴道:“还有什么事,说吧,今天我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 刘宇从提包里抽出一张纸:“你看看这个吧。” “什么东西?”谭杰婕远远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下方还有一个鲜红的大印章。“搞得还挺阵仗!” “传票。法院的传票。” 谭杰婕心里一抽。她虽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可传票对她来说,她太有理解了。她家的下坡路,就是从一张传票开始的。 第89章 自从收到第一张传票开始,爸爸就官司缠身,工厂的衰败就势如破竹,然后小三来闹,爸爸切腕……幸好有妈妈撑着,一个家才没有散。但是,它却千疮百孔,再也没达到过曾经的巅峰。最让谭杰婕心痛的是,三个人虽然都还活在这个世上,名义上还是一家人,却貌合神离了。 “我不看。”谭杰婕喊道。她觉得嗓子有点儿干。 “那你能原谅我了吗?” 谭杰婕懵逼地看着刘宇。 “那天晚上,打我的不是歹徒,是索债人。”刘宇又说。 “索债人?” “对。他们找不到我的前妻,就来找我。” “你有老婆?” “前妻。” “到底怎么回事?我弄糊涂了。你是说,是你前妻欠了人的债,他们就来逼你还?” 刘宇看了看吧台上的咖啡机,说:“可以给我来一杯吗?” 谭杰婕点点头,向咖啡机走过去。 两杯热气袅袅的咖啡,散发着香气,摆在茶几上,谭杰婕在刘宇对面的逍遥椅上坐下来。 “我大三那年,父亲就病逝了。我大学毕业后,继承父亲衣钵,从妈妈手里接过公司。由于父亲留下的人十分忠心,关键时刻母亲又挺身而出,公司才得以存活,我接手以后,运转也还算顺利。她当时是公司的财务总管。” “她?哪个她?” “我前妻。后来,我们结婚了。她说,做小额贷款公司很赚钱,财经又是她的强项,我就同意她以公司的名义外挂了一家同名的小额贷款公司。小额贷款公司,你懂吗?”刘宇问。 谭杰婕点点头:“我懂。” 她怎么会不懂?当初家里面临崩溃的时候,爸爸妈妈没少跑那些民间小额贷款公司。那完全就是一个深渊,以毒至毒的深渊。世人以为毒可以攻毒,这完全是一个弥天大谎。一旦入了进去,万劫不复。 “你懂?”刘宇有些诧异。 “我爸爸从前也是开公司的。”谭杰婕苦笑了一下。 “难怪。”刘宇他明白了,为什么谭杰婕总拿自己跟老谭比。 “如果她单单只是做小额贷款业务还好一些。可她却背着我做网络虚拟投资。你知道网络虚拟投资吗?” 谭杰婕茫然地摇摇头。 “那是一个黑洞。根本就是有去无回,就像一场必输的赌博。开始的时候,她赢了不少钱,便打着公司的名义四处招募资金。外面不明就里的人们呢,图着她公开承诺的高额利息,纷纷前来投资。于是,她背负的黑债就越来越多。一方面,她滚雪球似地吸纳的资金越来越多,却一笔一笔被黑洞吃掉;另一方面,她又隐瞒虚拟投资重大亏损的事实强撑着陆续支付投资人高额利息。很快,她的资金链就断了。她输得再也付不出利息。这时候,走投无路的她,才向我坦白事实。她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主动提出了离婚。” “那就与你没关系了吧?” 刘宇苦笑。“全是婚姻存续期间的欠债,怎么会没关系!” “所以,他们就来告你?”谭杰婕看着茶几上那张传票。她取过来一看,上面写着某人起诉刘宇欠债八百多万。 “这么多!” “这只是其中一笔。” 谭杰婕瞪大眼睛问:“她到底欠了人多少?” “事情一暴发,投资的人们纷纷起诉。据估计,她吸纳了又没偿还的资金近一个亿。” “玩这么大?!”谭杰婕觉得背心深深地凉。 “而她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全是以公司的名义做的担保。” 谭杰婕脑子发胀。这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无底洞。 “所以,”谭杰婕感觉嗓子发干,她喝了一口咖啡,索然无味。“你开着奔驰,却住着出租屋。” “是的,我不能让我母亲整日陷入无尽的骚扰和恐吓之中,所以,就在这里住下来。这样的事,只能我自己来面对。老人家是无辜的。” “那她呢?她为什么不出来面对?” “她!”刘宇鼻子里冷笑一声。“我们离婚以后,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失踪了?她怎能这样!” 突然,谭杰婕想到了爸爸妈妈,当时,他们也是可以逃跑的。如果逃跑了,他们就不会面对那么多的屈辱。当然,她的一生也就完了。别说做音乐家,就是做音乐老师怕是都没有希望了。她突然对那一对人生出一丝丝感激来。 刘宇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她根本无法面对。” “那就扔给你来面对?!” “不然呢?” 门被敲响,紧接着外面有人问:“谭女士在吗?” 谭杰婕走过去,是外卖小哥。 刘宇见谭杰婕提着外卖进来,站起身说:“今天来没有别的意思,一是还丝巾,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二是希望你能明白,我对你没有别的意思,很多事,只是身不由己。” “等等。”谭杰婕喊。 “怎么?” “老实坦白,你对1404……”谭杰婕斜着眼睛看着刘宇,朝吴甘棠的门努努嘴。 “你觉得可能吗?”刘宇反问。“我和她根本就是两路人。再说,她已经有男友了。” “好吧。去厨房取一副碗筷来。”谭杰婕命令。 “干嘛?” “兄弟如手足。既然情同手足,自然是一个碗里吃饭啦!”谭杰婕指指怀里的外卖。 “可是,这是你一个人的。” “每当我生气的时候呢,我就喜欢狂吃嗨吃。这何止一个人的饭。三个人都够!” 刘宇一看,谭杰婕怀里确实非常大一包。 “原来你还有这习惯!来来来,我来帮你解决问题!以后你生气了就告诉我一声。”刘宇接过谭杰婕怀里的外卖包,不客气地向餐桌走去,一边走,一边打开看是些什么美食。 谭杰婕跟在后面,满心欢喜。“嗯,这个哥们儿还不错!以后我受了委屈我就告诉你,你帮我出气!” 刘宇已经捧着一盒煲仔饭埋头大口吃起来,一双大手挰双一次性小筷子,别扭而又熟练。看来,也是个吃惯了外卖的主儿。听谭杰婕如此说,抬头道:“你还用我帮你出气!你不气我我已经烧高香啦!” 谭杰婕这才明白过来,一筷子砸刘宇头上,骂道:“你个老牛,原来是想吃我白食!” 第90 章 和周斌谈恋爱结婚这么多年来,周斌还是第一次如此大方和正式地请王大秀吃饭。但王大秀并不介意。她和周斌一样,都是寒苦人家出生,舍不得花钱在外面胡吃海喝。昨晚,周斌的异样举动,王大秀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但她心里已经隐隐感到有事情发生了。不过,只要丈夫还在身边,天就还没塌下来。 王大秀下课早一点,她预先来到周斌微信说的餐厅,发现这家餐厅十分高档,至少对小学老师王大秀来说是这样。但是,这并没有增加王大秀的虚荣和愉快,她反而觉得心里压抑。再愚笨的女人也善长直觉思维。王大秀的直觉告诉她,这餐饭之后,会有点儿什么发生。 忐忑的等待着,周斌来了,王大秀藏起心中的疑虑,一张雀斑脸笑颜如黄花。 “你怎么选这么高级的地方。还吃牛排。我都没用过刀和叉。” “我也没用过,我们一起来学习。”周斌说。他的脸上,仿佛有淡淡的笑容,又仿佛没有。 周斌点了两款牛排,又在侍者的指导下,点了沙拉等甜品配菜。等菜的空闲,王大秀实在忍不住,试探着问低头看手机的周斌:“有什么事吗?” “嗯?”周斌抬起头。他一时没弄明白王大秀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侍者端了菜上来。周斌说:“先吃饭。” 王大秀便老老实实吃饭。菜一道一道上来,夫妇俩小声讨论着哪只手拿刀哪只手拿叉,又悄悄观察了邻桌之后,二人开始实践。可理论跟实际总是有距离,周斌看着王大秀切牛排的一双胳膊翘得老高,一张脸龇牙咧嘴每一个部件都在使力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楚。 “算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周斌说着,拿起旁边的筷子,示意王大秀用筷子夹着牛排吃。 “这怎么吃?” “直接咬。” 王大秀环视一圈四周,伸长脖子小声道:“别人要笑话的。” “管那么多。” 王大秀犹豫一下,接过筷子放在旁边,又拿起刀叉,说:“算了,我还是用这个。免得别人笑话你,带个女人来出丑。”说到这里,王大秀的思绪跑了个路。她暗想:小龙或许不会这样笨吧?她一定又聪明又时尚。 工具虽然成为了进食的阻碍,但凭着对美食执着的本能,凭着王大秀吃苦耐劳的坚毅精神,没过多久,王大秀还是艰苦卓绝地将餐盘里的食物吃了个风卷残云。审视着面前四大皆空的杯盘碗碟,王大秀打了个满意的饱嗝。 “好吃吗?”周斌问。声音很温和。 “好吃。就是太贵了!你说我们这餐饭得花多少钱?”王大秀小声问道。 “好吃就好。”周斌并不回答王大秀的提问。“估计以后,我也难得有机会陪你吃这样的饭了。” “不吃还好些!糟蹋钱!” “我是说,我到了河丰镇以后,就难得回来了。” “你说什么?”王大秀一脸诚实的懵逼。 “我向党组提交了调离申请,今天下午下班前,党组正式通知我,他们同意我的申请了。” “申请什么?到河丰镇?你疯了啦!”王大秀一急,口无遮拦,言语不逊起来。 “所以,以后,我就不能经常照顾你了。说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么多年,我也并没有怎么照顾你。”倒是王大秀一直照顾着他的起居饮食。 “可我怀着孕呐!把你调那么远!不行!得去向院里反映,我怀孕了,怎能把你调到那么远的地方。他们还是不是人!” “是我自己申请的。” “那我去求大姨父,求他去跟院领导说……”王大秀突然住口。她突然,隐隐想到了什么。“你竞职……” 周斌惨淡一笑。“失败了。败得很难看。”说完,他的脸转向别处。 “怎么会这样?那天早晨,大姨妈还打过电话来……” 周斌调整好了情绪,把脸转回来,说:“我正是不想活在大姨妈和大姨父的阴影之下,才主动要求去河丰的。” 王大秀艰难地咽了一下唾沫,事实上,她觉得嗓子很干,并无唾沫可咽。她瞪着面前的丈夫,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斌看起来十分迟疑,可他还是把盘旋在心头的话说出口:“我离得那么远。这样的时期,我们并不适合要孩子。” “不!我不会做掉他的!”王大秀惊喊,随之她抱紧自己的腹部,仿佛有人会来强行她。 “可是,我们真的不适合……好吧。” 周斌不再说话。王大秀也不说话,只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餐具。一个侍者过来彬彬有礼地问:“请问这些餐具可以收了吗?” 周斌说:“我们走了吧?哦,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王大秀站起来。 付完账,周斌转过身,看见王大秀站在门口等他。天气转凉,王大秀还只穿着一件衬衣,那是大姨妈淘汰掉不穿的一件衬衣,给了王大秀。王大秀穿着这件旧衬衣,站在热闹的餐厅一角,使她看起来显得更加单薄。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周斌脱下身上的夹克,披到妻子身上。 王大秀看见,脱了外套的丈夫看起来比平日更显得单薄。 吴甘棠坐在一家旋转餐厅里,看见宋星南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向侍者小声说了一句话,侍者便领着他向吴甘棠这边走来。看着他气宇轩昂,大步流星的潇洒姿态,吴甘棠原本平静的心里突然蜷缩起来。 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误的?嗯,就算是错也要错下去。恋人之间,应该真诚以待。如果不能得到他的理解,她将一直陷在黑暗里。 “不好意思,等一个法国的邮件,晚了些。”宋星南拉开椅子坐下,解释道。 “哦?那边又邀请你去讲学吗?”吴甘棠问。像宋星南的这样的专家,出国交流和讲学是很正常的事。 “呃……算是吧。”宋星南迟疑了一下,答道。吴甘棠等着他的下文,想听他说是讲什么学,他却没有了下文。 第91章 另一名侍者走过来,问:“请问你们的菜确定了吗?” 吴甘棠接过侍者手里的点菜机,递给宋星南:“你没来的时候,我估摸着点了些菜,你看合不合你的口味,不喜欢的话可以换。” “你点的我都喜欢。”宋星南脱下外套,穿着白衬衣的身形更显得结实。“原本该男士请女士的,结果今天一忙……” “我不介意这些。今天,”一向说话利索干脆的吴甘棠顿了顿,又捋了捋额前的留海,“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搞得如此慎重。”宋星南喝了一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笑问。 侍者引着送菜生来了。吴甘棠缄口。一阵忙碌之后,桌上摆满色彩缤纷的菜肴。 “要不,先吃吧?”吴甘棠说。 宋星南说:“你今天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说吧,先说事,再吃饭——趁饥饿使人头脑还清醒着——事情不会说很久吧?” “不会很久。是这样的的。”吴甘棠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大口。放下杯子,她盯着透明的玻璃杯,思量着,该如何开口。 “我的老家在平县。” “嗯。我知道那个地方。” “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我高考那年,也就是2006年,平县发过一次洪水。” “知道。那一年平县的洪水特别大,报纸上电视里都在播。”宋星南说。 “那天我们正好高考结束。之前我们就说好,高考结束那天,要好好放松一下。于是,我们就约在一起吃烧烤喝酒,然后又去歌城唱歌喝酒。由于事先就和家里说好了,家长也就没来催促我们,让我们玩尽兴。结果,我们在歌城里玩到凌晨,出来才发现,外面下着很大的雨,洪水已经开始泛滥。那时候手机还没有现在这样普及。我们联系不上家里,有同学说干脆不回去了,就在歌城里喝一宿,天亮再回去。” 吴甘棠看见,宋星南听得很专注,眼镜背后是一双男子少有的漂亮眼睛,透过镜片,目光如炬地看着她,仿佛看穿了她的五脏六腑。一时间,她有些心慌意乱,萌生出退缩的念头。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讲起来。 “爸爸妈妈对我要求很严,他们不准我独自在外过夜。因此,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外面独自过过夜。于是,我不顾同学们的阻拦,坚持冒雨回家。我想,淋雨不算什么,回去洗洗就好了。可是,我跑出来才发现,事实并非我想象的那样简单。由于暴雨太大,县城里陈旧的下水管道大量被堵塞,很多地方已经被淹。有的地方,水已经没过膝盖。当时虽然已经夜深,但是街上到处有人声人影,他们有的在抢救财物,有的是受到惊吓逃命的。” 吴甘棠又看了一眼宋星南。她发现自己今天说话很啰嗦,完全不是平时干脆利落的自己,绕了半天绕不到重点上。但是,宋星南没有催促她。冰冷的灯光下,他一张脸面无表情,吴甘棠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 “我跑进学院大门——我父亲在师范学院里教书,我们住的是学院教师宿舍——我松了一口气。虽然学院也被淹了,湍急的积水足足没过小腿,但我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回到家了。我站在一棵树下喘气。就在这时,一道亮光一闪,一个响雷劈下来——” 宋星南一惊。“你不知道雷雨天不能站树底下吗?” “当时我跑累了,只想找个地方歇口气,没想那么多。” “那雷劈到你了吗?” “没有。” “那就好。” “但是雷把我躲雨的那棵树劈断了一根枝丫,那根枝丫正好垮下来,打在我头上。我被打晕了。” “后来呢?”宋星南问。 吴甘棠觉得口干舌燥。她抓过桌子上的柠檬水杯,使劲喝了一口。“后来,我醒来的时候,发现我躺在一间陌生的屋里。”吴甘棠看见自己紧握着放在桌上的双手,在餐厅雪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无力,仿佛不是她的手。她张开手指,看着自己一个个饱满的指甲盖,对着指甲盖说:“屋里除了我,还有一个人。” “谁?” “一个男的。” “他救了你。” “是的。也害了我。”吴甘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宇宙来声,空旷而遥远。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自己被剥得一丝不挂蜷在被子下面的情景。那一刻,天轰然间坍塌了。 如深潭一般的沉寂。让人窒息。 吴甘棠看见,宋星南扶了扶眼镜,说:“菜凉了。吃饭吧。” 吴甘棠不再说什么,取过筷子吃起来。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吃着。不知吃了多久,宋星南突然夹了一块鱼,送到吴甘棠的碟子里。吴甘棠抬起头,感激地看了宋星南一眼。 “这道松鼠鱼不错。”宋星南说。 “我尊重你的选择。”吴甘棠说。 “我早已经选择了。”宋星南又说。 吴甘棠眼前的世界瞬间模糊了,泪光中,折射出一个支离破碎的餐厅和同样支离破碎的宋星南。它们在吴甘棠的眼眶里越存蓄越多,最后,承受不住自身之重,倏然滑落。 这是和解的泪水。 谭杰婕捣鼓了一大晚上,又是听教授讲课录音,又是翻笔记,一本“好好学习”的笔记本翻散了架,封面上长在红旗下的小学生熬得“长”出了长长的黑胡子,谭杰婕终于拼凑出一篇名为“论文”的东东。看着自己的智慧的结晶,谭杰婕心里很有几分不踏实。人贵有自知之明。谭杰婕知道自己这篇狗屁东东是个什么货色。 实力不允许她高调。怎么办咧?就这样交差呢还是交差呢?谭杰婕弹惯琴的手指叩问着键盘。 若是就这样交差呢,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又不是考试又没有门槛,左右不过是一篇罚写的论文,算个啥咧。当初立志要好生写,全都因为想在刘宇面前得瑟一下。而今眼目下,与刘宇关系突变,没有这个必要了。嗯,对了,当时还想气一下下吴甘棠他们的。如今,谭杰婕成熟了,也不想与吴甘棠一干人争强斗气。可是,也不能让他们把自己塞到门缝缝儿里看呐。 手机一声轻响。这个点儿了,还有谁来骚扰哀家?! 第92章 谭杰婕随手抄起在一旁挺尸的手机,哦,有微信进来。点开一看,阳煜,问她好点儿没有,还说他刚加完班。这小子,发错人了吧,本姐姐好好儿的有什么好点儿坏点儿的你加没加完班关小姐姐我屁事。谭杰婕手指一弹,扔开手机,起身去翻剩下的外卖,看还有什么能吃的没有。 还好,还有一份煎蛋藏在饭盒子底下没被刘宇发现。谭杰婕欢喜地拎出来,往微波炉里塞。一边愉快地哼起自创的《一棵开花的树》。就在微波炉叮一声响的瞬间,谭杰婕有了灵感。 “对呀,我怎么能便宜了你呢!”谭杰婕抓起手机,点开阳煜的对话窗口。 “小土豆,我有一篇论文,帮我改改。你欠我的哦。” 阳煜很快回复:“我一搞摄影的,哪里会改文章。你说我们扯平了,我哪里还欠你了?” “表面上是扯平了,可我内心还有非常严重的伤痕需要抚慰。如果你找人帮我修改好作文,帮我找到事业的成就感,或许我的伤就痊愈了。”谭杰婕不再给阳煜辩驳的机会,直接把文发了过去。 把论文砸出去,谭杰婕倒头便睡。真的是困了啊!搞了一晚上,能不累吗?这一觉,谭杰婕睡得格外踏实,格外轻灵,梦都没有一个。 14楼的另外两个女子就不一样了,吴甘棠在宋星南的护送下回到有桃园后,久久没有睡意,蜷在沙发里看书,却哪里看得进去。脑子里一会儿是久远的情景,一会儿是宋星南的“我早就选择过了”,一时伤心一时感动,刚擦干眼泪又想起宋星南听故事期间种种思忖和迟疑的目光,心里又上上下下地不安。如此折腾一夜,吴甘棠自己骂起自己来。不就是这么点儿事嘛,都说开了,还如此婆婆妈妈的,完全不像你吴甘棠的作风。 不过,吴甘棠又是什么作风呢?干练,理性,睿智。真是这样吗?至少在业内是这样的名声。可原来的吴甘棠不是这样钢板一块儿的。她原来也爱幻想,也活泼,也可爱。只是,生活捉弄人,一次意外,改变了她的性格。在那次变故中,她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变得事事多疑,变得谨言慎行。 每一次事故,都像一次地震,受伤害的往往不是地震当时,而是余震伤人。在这一点上,吴甘棠的体会刻骨铭心……吴甘棠打了个寒噤。不想了,说了多少次不想,可脑子还是不听使唤,时不时把这些陈年烂事翻出来。它们犹如一把生了锈的钢锯,生生地锯人的心,锯得人心疼痛难忍。是的,既然说出来了,宋星南也理解了,这事儿总算过去了。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这样想着,心放安定了,倦意便泛滥起来。吴甘棠扔下书,赤足跑进卧室,爬上床。 王大秀和周斌吃了一顿充满仪式感的晚餐,吃得心有戚戚,吃得貌合神离,吃得同床异梦。 王大秀几乎一夜没睡。黑暗中,她睁着眼睛,将远远近近的事一件件翻出来细想,可还是想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她都这样了,周斌却还要离开她,去那么偏远的河丰镇。难道是他们的事曝了光,小龙被发配到那里去了,所以他才要跟过去的?这个念头一直盘旋在她脑子里,她很想问问躺在身边的周斌,可她不敢,就一直这样躺着胡思乱想。 周斌安静地睡在王大秀身边,没有一丝动静,安静得像一只猫。 第二天一早,周斌被闹钟闹醒,发现身边的王大秀不见了。他也几乎一夜没睡着,临天亮时迷迷糊糊才睡着,王大秀什么时候走的,他竟一点儿没知觉。 打电话一问,王大秀说来上课了。上课哪有这么早的?王大秀又说今天该她做值日。她说得支支吾吾,明显在撒谎。但周斌不想再问下去。很快他就要去河丰镇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王大秀坐着公交车,来到一家非常有名的河边包子店,买了两屉包子,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来到大姨妈家。 对于身怀有孕的姨侄女儿大清早送来的爱心早餐,大姨妈十分开心。王大秀只在电话里告诉大姨妈她怀孕,没说是被周斌打得发现怀孕的事实。 “你不在医院里好生养着,来给我们送什么早餐呢!还是河边包子。”大姨妈喜滋滋地接过包子,说道。 “我……我想你们了。”王大秀撒了一个人造毛的谎,看起来暖和实际上冰冷。 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大姨妈不怀疑王大秀薄脆的谎言,有夫君的地位做底,有王大秀滚烫的包子为证,她相信姨侄女儿的诚意,或者说是她宁愿相信姨侄女儿的谎言,以此来证明她人生的成功感。大姨妈对姨侄女儿的爱里总是裹挟着权力的施悯心和控制欲。听到姨侄女儿的这句甜言蜜语之后,大姨妈关心道:“那家伙对你娘儿俩,还好吧?” “嗯?”王大秀一时还不适应被称为娘儿俩。毕竟孩子才不到三个月。 大姨妈又问:“他2:200输掉这次的竞职,没在你身上出气吧?” “2比200?”王大秀惊呼。 见王大秀吃惊,大姨妈登时来劲了:“对,就是2比200!哼,别以为我们王家是好欺负的!没给他搞个0比202都是给他留了余地!看他以后还老实不老实!大秀,你放心,在大姨妈在,你永远不要担心!” 王大秀恍然大悟:“大姨妈,原来,你那天打电话来问他竞职的事,是要做他?!”王大秀后悔不已。她只以为大姨妈是帮周斌的,没想到大姨妈还会翻云覆雨。 “胡说!”大姨父在一旁大声训斥大姨妈。“说些什么话!人家法院竞选中层领导,多么严肃的事,岂能是我一手遮得了天的!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大姨妈一捋烫成了大波浪的长卷发,说:“虽说你不能一手遮天,可也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你以为人家法院是你家开的?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根本就没去给法院说!那是他们民主选举的结果!” “可是我说了的呀!”大姨妈白了大姨父一眼,洋洋得意。 第93章 “你说?你和谁说?” “他们的妇委会主任,工会主席,还有小张小胡她们。” “一群乌合之众!”大姨父骂道。 “你管它乌不乌,只要能起到作用就行。”大姨妈说完,又翻过脸来安慰姨侄女儿:“你不要着急。周斌还年轻,这回只是教训教训他!让他学乖点。等下一次,我们再帮他……” “可他马上就要到河丰镇去了!”王大秀嚷道。 “河丰镇?”大姨妈一双纹着眼线的眼睛瞪得老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就散布几句谣言吗?怎么不但竞职整脱了,还要发配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有这么大威力? “怎么回事?”大姨妈眼珠乱转,落到王大秀身上,王大秀一脸茫然地摇头。最后落到大姨父身上。 大姨父也觉得事情蹊跷,说:“我打个电话问问。”一问,才知道是周斌自己要求下河丰镇的。 “事情还有弯转没有?”大姨妈问。 “法院的同志说了,是他执意要下去的,我也不好说不让他下去。年轻人,下去锻炼锻炼也不是坏事。” “屁才不是坏事!大秀有了身孕,他跑那么远,谁来照顾她?不行,得让法院收回决定!” “这不是法院的决定,是周斌自己的决定。得让他自己收回决定才行!” “他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转的。”王大秀巴巴地说道。 一上午,坐在教室里的王大秀一句也听不进去。下课的时候,她来找谭杰婕。谭杰婕正在教室里和同学们大讲特讲吴甘棠和宋星南的种种情状,讲得手舞足蹈眉飞色舞,惹得同学们哈哈大笑。对于王大秀的突然造访表示出刹不住车的惊奇。 “哟,你这样的三好学生下了课不好好整理听课笔记,跑这里来干嘛?” “杰婕,我心里烦。” “啊?哦,我是你的垃圾筒啊?心里烦的时候就找我来了。说吧,什么事让你心烦?你可是怀儿婆,要保持心情愉快!” “周斌要走了。” 谭杰婕吓一跳。“他又要跟你离婚?这回你不怕,你是孕妇呢,主动权在你手里。” “不是。他要去河丰镇了,是他主动要求调去的。” “哈,想搞两地分居,做成夫妻感情不合的样子,然后逼你离婚!不怕……” “他想逃离。”王大秀说。 “嗯?”谭杰婕踩了一个急刹车,暂时还比较茫然。见王大秀若有所思地不说话,她想明白了,嚷道:“去河丰?!去那个拉屎不生蛆的地方,他想干嘛?他不想要他的锦绣前程啦?他疯啦!” “他想逃离我,想逃离大姨妈和大姨父。这许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大姨妈大姨父的阴影下面。” “这是他自己选择的呀!像他这样的凤凰男,把前途看得贼重,出人头地,就是他们毕生的追求!话说回来,我们也要理解。人家十年寒窗真正不容易,那是叫真的苦,有希望有追求也是正当的,可他怎么能这样破罐子破摔呢!” “对,他就是破罐子破摔。”王大秀幽幽道。 看着王大秀忧心忡忡的样子,谭杰婕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那一张照片惹的祸惹大了。 “他什么时候走?” “不知道。大概过几天吧。” “大秀,不怕……我老爸认识他们法院的领导。我这周末就回去磨老谭,让他……” “没用的。是周斌自己要去的。” 谭杰婕没法子了。她抓了抓脸,说:“反正,他离不了婚。你怀着孕。”谭杰婕给王大秀打气。可她知道,这句话根本就是隔靴瘙痒。 “我猜,他就是因为我怀着孕,他离不了婚,才选择去河丰镇的。” “啊?离不了就就躲?那你这个婚留着还有卵用!”谭杰婕爆了个粗口。 王大秀听着,心里痉挛了一下,没作声。谭杰婕话丑理端。这个婚姻一直被她努力维系着,她以为她留住周斌了就留住了这个家,但现在看来,一切好像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人都不在了,还算什么家? “对了,你不是有个做官太太的大姨妈吗?”谭杰婕戳了戳王大秀,“找她!” 王大秀摇摇头:“找她怕是只会越帮越忙。” “那肿么办?”谭杰婕翘起嘴巴,歪着脑袋想办法。 “走走看吧。” 过了一天,谭杰婕收到了阳煜发回来的论文,一看,咦,果真还改了不少,加了一些看起来比较牛逼的理论,论文标题和文中的一级标题二级标题也改了,不再是谭杰婕原来写的那种像儿歌一样的大白话,而是像诗句一样很有文采的样子。 “嗯,不错啊,小洋芋儿,像一篇论文了!”谭杰婕打电话说。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捉的刀!” “到底是记者,有两把刷子!诶,你找的谁?我请他喝酒吧!你帮了忙,可别让你欠人情儿!” “也没欠人情,我帮你改的。” “你?”谭杰婕不相信。“吹牛!你就一摄影的记者,也会写论文?” “你的题目,用的是郑板桥的诗句。第一自然段里的那个理论,引用的苏联教育学家苏霍姆林斯基的……” 啪。电话挂断了。一会儿,又打过来。“果然还真是这样!行啊你,小洋芋儿!”原来,谭杰婕挂了电话,问度娘去了。“周末请你吃饭!” “说了不用请的。出在手里的活儿!只要你不收拾我我就心安啦!” 谭杰婕对着电话一阵怪相。然后又说:“哪是请你!是请王大秀两口子。周斌要去河丰镇当山大王啦,给他践个行,你来作个陪!” “我说嘛,我怎么会有此殊荣,有幸被谭小姐姐请客,原来是陪客。好吧,你定了时间和地点发给我。” 然而,谭杰婕跟王大秀说请他们夫妇的时候,王大秀却说:“今天早晨,他已经去了。” “去哪里?” “河丰。” “咦?这么快?今天星期五,就不能星期一再去?他赶着去投胎啊……”一时又觉得自己嘴巴损了,忙改口:“难不成那边还有什么大案要案等着他去办?” 王大秀凄然一笑:“那个地方还能有什么大案要案,全是些牛踩死马马踩死牛的鸡毛蒜皮。” “那不就是混日子嘛!” 第94章 王大秀没说话。她的眼睛,哀怨地看着面前茶几上的一个茶杯。 谭杰婕见状,又说道:“哎呀,这下好了,我们14楼就成了真正的单身狗俱乐部啦!所以呢,你也不必发愁,我们大家都一个样!”谭杰婕故意说得轻松的样子,想化解王大秀的情绪。 王大秀叹了口气,说:“怎么会是一样呢?吴老师现在有宋院长了。” “那也还有我和刘宇陪你呢!” “对了,你和刘宇怎么样?”王大秀想起那晚刘宇喝了酒说的醉话。虽然是酒话,可也伤人的。她又说:“杰婕,说实在的,他不适合你。” “我知道啊。所以呢,我和他改做哥们儿啦!” “嗯,那就好。” 谭杰婕突然压低了声音,又说:“我觉得,那个宋教授也不适合吴甘棠。” “嗯?”王大秀眨着一双干涸的眼睛,不解地看着谭杰婕。“我看着挺好的呀!吴主任人长得那么美,又那么有气质。宋教授呢,也是英俊潇洒的。而且两个人都是大知识分子。” “不对。他跟吴甘棠不是一路人。” “你别自己扑错了人就乱棒打鸳鸯。”王大秀脱口说道。她这句话说的是真心话。以往,谭杰婕也老说她和周斌不合适。可在她看来,一个是法官一个是教师,都吃公家饭,是再合适不过的良缘。 “我告诉你,姻缘二字,可不是只讲条件的。” “那讲什么?不是自古以来都讲门当户对的嘛,看条件就是看门当不当户对不对呀。” “所有的条件,都是建立在没有爱情的基础上的。” 王大秀吃力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谭杰婕。她一时听不明白。但她又觉得谭杰婕的话好像有点儿道理。不然,怎么看起来再好不过的金玉良缘,她和周斌就走得那么艰难呢? 正想得入神,谭杰婕的电话响了,是黄二打来的。电话一说完,谭杰婕电话一扔,就开始尖叫。 “怎么啦怎么啦!”吓得王大秀没法深入思考人生和爱情,连声地问。 “太刺激啦!太刺激啦!”谭杰婕拍着胸口:“我的论文竟然被评成优秀论文,要我去参加交流会!所有培训项目的交流会哦!” “哇,好荣耀哦!那听众可是上千人呢!” “我长这么大,弹琴什么的上过无数次台,可作文从来都是班里的倒数。对了,刚才黄二还说要做演示文稿。你教我你教我!” “好啊,这个没问题。” 谭杰婕眼珠子一转,趴到沙发另一头捡起自己的手机,说:“不行!必须请客!不然我要遭天打雷劈的!” “说了不请就不请嘛,我还没教你呢!再说,这么点儿小事……” “请洋芋儿!你作陪!” “哦。”王大秀听得云里雾里。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请阳煜,可是,为朋友两胁插刀还是必须的,不管是教做演示文稿还是陪客。 其实,请阳煜不过是谭杰婕帮王大秀快乐起来的借口。她实在不忍心看王大秀怀着身孕一个人在家里黯然难过。可她又不愿意夸大王大秀的悲伤。情绪是有颜色的,你给它涂上忧郁的颜色它就更忧郁,你给它涂上明快的颜色它就变得明快。谭杰婕想给王大秀的孤独情绪涂上一抹明亮的色彩。 林峰把吴甘棠送到小区门口,吴甘棠下了车,孤独地往里走。她取出手机,看了看,没有信息。刚把手机塞回包里,又想起今晚的晚餐还没点,又取出手机来。取出手机又想:要不要给宋星南给条信息呢?不知道他走到哪儿了。握着手机等电梯时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如果这是宋星南变相的疏离,那自己何必还像牛皮糖一样贴上去。于是,又把手机放回去。电梯门开了,走进电梯,又想起,还是没点外卖,可心里灰灰的,懒得点。 走出电梯,正碰上谭杰婕和王大秀。 “你们要出去啊!” 谭杰婕喊道:“这么巧啊吴老师,那就一起吧!洋芋儿帮我修改了论文,我请他的客。你也一起作陪!”说完,挤了一下眼睛。 吴甘棠不明白为什么谭杰婕要给她挤眼睛,正好心里寂寞烦乱,就应下来,道:“就我们四个人?” “就我们四个。周斌已经去河丰了,从此,王大秀就是沙土的萝卜啦!” “什么意思?” “一扯就出来了呀!对了了,你家宋大教授呢?要不也一起吧。” “纠正一下,不是我家的,我们各是各的家。他回省城去了。” 吴甘棠纠正的一句话显然带着情绪,这不像以往吴甘棠的风格。这个意味儿连一向慢半拍的王大秀都听出来了,她悄悄看了一眼谭杰婕,不敢随便作声。 “听到没有!王大秀。”谭杰婕理直气壮道。“要向吴老师学习!各是各家的,没有哪个女人是男人的附庸!” “我又没说话。又被躺枪……”王大秀嗫嚅道。 叮一声,电梯到一楼了。门一打开,刘宇站在外面,正掏一支烟出来往嘴上含。 “咦,你怎么从这里上电梯?”谭杰婕快嘴问道。刘宇开大奔,他应该从车库直上才对。 刘宇取下烟,说:“出去买了一包烟。” “买烟?你不是不抽烟的嘛!”谭杰婕喊。 “呃……偶尔抽一点。”刘宇故作轻巧地笑笑。 “不对!”谭杰婕一把捋下刘宇手上的烟。“你遇上事了!” “也……不算什么事儿吧。”刘宇支吾道。 “走走走,再大的事儿,饭总得吃。一起走!” 见刘宇杵在电梯门口不走,谭杰婕又说道:“别以为我们三个美女包抄你一个,没那么好便宜的事!我还约了阳煜!” “那还差不多。”刘宇转身跟上来。“远不远?要不开车去?” 谭杰婕一把拉住他,“开什么车啊!开了车就不能喝酒啦!” “今天我可不喝酒了!”不等刘宇表态,吴甘棠抢着先表态。 “那不行!除了王大秀,谁都要喝!” 今天谭杰婕挑的是一家江湖菜馆,人多,很是热闹。 第95章 今天谭杰婕挑的是一家江湖菜馆,人多,很是热闹。 “上次喝江小白,有些人醉得太快。今天我们改喝歪嘴郞吧!”谭杰婕做了个歪嘴样子。不由大家表态,就举起手招唤跑堂小子过来点酒点菜。 一道道油光四溢红亮鲜香的江湖菜一上来,吴甘棠立刻缴械投降:“我只喝一点点。”江湖菜,怎能没有江湖酒?快意人生须尽欢。 谭杰婕拖过吴甘棠面前的酒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倒了半杯,端放在吴甘棠面前:“就这一点点。” 吴甘棠想抗议,刘宇说:“放这里,你不一定喝完。” 吴甘棠想了想,默认了。免得谭杰婕又要倒她口袋里。 碰过三巡之后,谭杰婕喷着酒气审问刘宇:“说吧,遇上了什么糟心事儿!” 喝了酒的刘宇也变得豪爽起来。“那天不是告诉你们我的项目有眉目了吗?” “对呀!我们都替你开心呢。”吴甘棠说。 “可是,今天卡壳了。说是有人举报我诚信问题。” 大家都不作声。大家都明白刘宇说的诚信问题是指的什么。名义上欠着那么多债,这确实是个软肋。好不容易他的情况有了起色,却又是这样子,是挺叫人塞心的。 只有阳煜不知什么缘故,看看四个人,说道:“搞了半天,你们都知道。刘哥,你好福气,有三个红颜知己。” 刘宇脸上一尬:“欠债的事,她们都知道,还帮过我不少忙。” “所以,就因为欠债的事,项目被卡壳了?”阳煜磊落,并不纠缠刘宇欠债的事,直接问眼下的事情。 “政府方面回复,说要再考虑考虑。” “考虑个锤子!分明就是有人想卡你!官场上的事儿,我见得多了!”谭杰婕脱口喊道。“他们就是想图几个嚼头!一群贪官!” 王大秀说:“也未必吧?我看现在还是有很多好官为人民办事的!比如我们校长……” “井底之蛙!井底之蛙!”谭杰婕气急败坏地喊。“你那校长芝麻小官儿一个,根本不值得一提。你不兆上面那些大官儿是怎样的手腕儿!” 吴甘棠说:“现在社会风气好转了很多,应该不至于像杰婕说的那样天下一片黑。不过,也不排除有个别人还会私下做手脚。我们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刘宇从怀里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问阳煜。阳煜摆手表示不要。谭杰婕一把夺过一整包烟,喊道:“你还野火烧不尽了!刚才缴了你一包,竟然还有一包!” 刘宇明白过来阳煜不抽是因为王大秀在,把抽出来的一根儿扔在桌子上。 “这还差不多。”谭杰婕说。 刘宇把玩儿着手里一个精美的打火机,说:“我也正在思量,要不要去做做工作。” “对!给那几个孙子上点儿手段,看他招是不招!”谭杰婕叫嚣道。她口中所谓的上手段,就是指去行贿。 “这是下策。”阳煜突然开口道。 众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阳煜。因为他不十分了解刘宇的情况,大家都没注意他。没想到,他却突然插嘴。 阳煜继续说道:“现在管得很严,未必有人还敢受贿。”他见谭杰婕张口要说话,示意她不要抢。“就算有人愿意受贿,也是一步险棋,再一次受人以柄——万一受贿的事漏汤了呢?那这个项目不就彻底玩完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它夭折?”谭杰婕白了阳煜一眼。“你们这些体制内的,就是胆子太小!” “你也是体制内的。”王大秀插一嘴。 “杠精啊你!闭嘴!” 被谭杰婕安个杠精的名字,王大秀马上闭上嘴。 “胆小不是坏事。”吴甘棠说。“胆子大,有可能会成功,但确实太弄险,反而弄巧成拙。如果能找到不弄险的办法,为什么不去走那条道呢?小阳,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办法倒是有一个,不知道好不好。”阳煜说。 “什么办法?”四个人伸了脖子,齐刷刷地盯着阳煜。 阳煜看着谭杰婕说:“谭杰婕你的父亲不也是做生意的吗?” “对啊。不过现在他们也没怎么做了,项目不好拿。” “但是你父亲没诚信问题吧?” “当年他们陪空了所有的家当,被整得差点儿喘不过气来,就是怕落下诚信问题。” “这不就对了!”阳煜说。他慷慨起来,把面前的酒杯往旁边挪,仿佛那个小酒杯挡住了他的好主意。 “刘宇有项目,被卡,你家老谭呢,拿不到项目。我的办法就是,让你家老谭出面去谈项目,私下里和刘哥合作,这算不算是一个金蝉脱壳之计?” “还一举两得!” “好办法!”吴甘棠喊道。喊完,大家都把她看着。因为她从来不这样大喊小叫。见大家看着她,她不好意思起来,小声道:“我认为小阳的办法可行。” “我也觉得可行……”王大秀虽然被谭杰婕授与了杠精的光荣称号而被勒令闭嘴,但她还是忍不住兴奋地补了一刀。 刘宇则偏过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谭杰婕,等她表态。 谭杰婕在膝盖上搓着手掌,不说话。 “你倒是表个态呀!”王大秀拿胳膊肘碰了碰谭杰婕。“你怎么也变得扭捏起来了。” “闭嘴!” “呃!”王大秀连忙闭嘴,只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谭杰婕。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吴甘棠问。 “问题倒是没有……”谭杰婕支支吾吾地开口。“自从那年的危机之后,我老爸的公司就名存实亡。” “什么叫名存实亡?”王大秀又忍不住开了口。这一次,谭杰婕没拿杏眼瞪她。 刘宇说:“就是公司资质还在,但是已经是空壳了。是吗杰婕?” 谭杰婕点点头:“因为没有好的项目做,公司的人也走光了。我老爸现在都快闲出水儿来了。” “那不正好吗?”王大秀喊道。 “那还有什么问题呢?”吴甘棠问。 谭杰婕扭捏了半天,说:“我,我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 第96章 “那有什么,我也很久没回过我家了。”王大秀说。“一回去,我妈就问我和周斌这样那样,问得人心烦。” “你以为只有你妈才缠人吗?”谭杰婕挑了挑眉毛。 吴甘棠忙低头端杯子喝水。心怀鬼胎地一口喝下去,哇地一声吐出来,原来,喝到了歪嘴郎。大家哄然笑起来。谭杰婕拍着腿大叫:“你口口声声喊你不喝酒,却又偷着喝,原来,你是个喝阴酒的!那我们就配合配合吴大主任。来来来,干一个干一个!” 大家都举起杯子,碰了一杯。王大秀则举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来来来,吃菜吃菜!菜都凉了!”谭杰婕放下杯子又喊。 吴甘棠被谭杰婕灌了一口酒,忙赶着喝了一大杯茶,才算勉强洗掉了嘴里的酒辣。她抹抹嘴,说:“先把事情说完。谭杰婕,我看找个时候,你带刘宇回家一趟,和你老爸说一说。这是你家和刘宇互利互惠的好事儿。” “呃……再说吧。”谭杰婕支吾,说着伸了筷子去夹菜,嘴里再次喊道:“吃菜吃菜!” “你先表个态行不行啊!”王大秀拉住谭杰婕夹菜的胳膊。 谭杰婕的手被一拉,一大块油汪汪的鱼肉掉下来,落在裙子上。谭杰婕怒喊:“关你屁事啊!” 王大秀被吓了一跳,连忙抽桌上的餐巾纸给谭杰婕擦。可那餐巾纸质量太劣,一擦又粘些纸屑在谭杰婕的裙子上。谭杰婕脸色绯红,突然噌地站起来,筷子一扔,喊:“不吃了!”径直走了。 王大秀连忙去拉她回来,可她根本不理,挣脱王大秀,走出饭馆。一辆空出租正好开过来,她手一挥,爬了上去。 “这脾气也太大了嘛!”王大秀气呼呼地回来。“客是她请的,结果她自己却跑了。不就是一块油迹吗!又不是洗不掉!” 刘宇说:“我感觉,她好像和她家里人关系不太好。” “怎么不好啦?你没听见她一口一声‘我家老谭’嘛。” 刘宇说:“如果关系好的话,为什么国庆假她都没回家?” 吴甘棠听见刘宇这样说,心里一窘,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伸筷子去夹被谭杰婕掉在桌上的鱼块,夹起来扔到渣碟里。 王大秀说:“她去鄂尔多斯玩了,还是我帮她买的机票。” “鄂尔多斯并不是旅游热门城市,她干嘛要去那儿旅游?” “当时不是买不到票了嘛。她是临时起意要出去旅游的。后来,她不是辗转又到了丽江吗?丽江热门。” 阳煜说:“她在丽江,感觉也只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度日,对丽江的风土人情根本没什么兴趣,倒是很有兴趣跟我掐架。”阳煜一笑,“而且,从经济状况看,她当时手头并不宽松,若不是我让她,她客栈都住不到。” “哦,”王大秀喊起来,“我说她怎么突然认识一个帅哥记者,原来是在丽江认识的。诶,听说,丽江是艳遇之都,到底是不是这样子啊?” “当然是啊。她不就遇到阳煜了吗?”刘宇笑道。 谭杰婕逃回到1403,心里一阵烦乱。肚子里除了两杯酒,并没吃什么东西,却又没有食欲。就在沙发里蜷着,发呆。不知道呆了多久,突然,响起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吴甘棠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包东西。 “骂王大秀是杠精,我看你才是地道的杠精!说是你请客,一句话杠上,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谭杰婕这才想起客是她请的,不由得红了脸,不说话。 吴甘棠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子上,说:“给你打包回来的。趁热吃吧,别饿坏了身体。” 谭杰婕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听见吴甘棠这样说,心里一暖。“这次记我账上,下回我补上。” 吴甘棠伸出两个手指,晃道:“这可是第二回了,跑单。” 谭杰婕不说话,只顾埋头吃起东西来。 吴甘棠在餐桌边坐下来,说:“有多久没回过家了?” 谭杰婕手里的筷子一顿,头也不抬,低声说:“有一阵儿了。” “春节回了的吧?” 谭杰婕点点头:“回去住了一夜。” 吴甘棠深吸一口气,说:“比我好。” 谭杰婕不解地抬起头,看着吴甘棠。以为吴甘棠要说比她怎么好,却听得吴甘棠却说:“有些事,迟早得面对。” 谭杰婕听着,看着面前的食物,不作声。半晌,说:“我去面对,不就是让我妥协了吗?” “或许,不是妥协,是和解。” “凭什么是我妥协,而不是他们。” “就凭他们用爱养大了你。” 谭杰婕语噎。一会儿又说:“那也不能用爱的名义捆绑我的生活啊。现在,我整天和那些小屁孩儿打交道,忒没劲。” “那也只能怪你自己。” “嗯?” “怪你自己没有勇气争取。” “我怎么争取?!你说我怎么争取?他们可是我爹妈呢!我从小到大,什么事不是他们作主?他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他们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我最讨厌的就是打着爱的旗号绑架人!”谭杰婕气呼呼地一扔筷子。一双筷子立刻打撇撒泼起来,一支仰面八叉地躺到桌子上,另一只索性躺到地上发脾气去了。 “他们是为你好,他们把你想象成他们自己,帮你选择。可是,若不是你自己填写志愿,他们又如何绑架得了你!” “我……”义愤填膺的谭杰婕一时语塞。是的,爸爸妈妈帮她定了高考志愿,志愿表却是她亲手填的。是她自己没有勇气忤逆父母。别人说的话,随便听一听,自己作决定。她想起一首歌词来。父母是帮她选择了人生,可是,按确认键的却是她自己。能怪谁呢? “其实,不管你做什么样的选择和决定,他们都会理解你,并且无条件地帮助你。”看着谭杰婕沉默着不说话,吴甘棠说:“一家人,能团聚的时光本来不多,不要把好时光荒废了。” “可是,我突然带着刘宇回去,”谭杰婕抠了抠眉毛,“他们会大惊小怪的。” “进来吧。”吴甘棠突然大声喊。 第97章 “你干什么?”谭杰婕瞪大眼睛问。 “让客人们站在外边,多不礼貌呀。”吴甘棠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谭杰婕。 谭杰婕明白过来:“哈,你们做我的机器!” “不是做你机器,是帮助你!” 说话间,刘宇阳煜王大秀三人推门而入。 “小谭说,突然带个大帅哥回家,不好意思呢!”吴甘棠笑道。 王大秀跳过来,抱住谭杰婕,说:“这就对了嘛!自己的爹妈,有什么不好面对的!又不是敌人!” 刘宇和阳煜不客气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刘宇说:“我也正思考这个问题。谭杰婕你家是在省城吧?” “是啊。” “我现在这个情况,回去还真不太方便。” 谭杰婕眼睛一棱:“我一个女孩子都没有说不方便,你有什么不方便的!”随即,她明白过来:“因为狗屁诚信问题?” “不然呢?”刘宇表示很无奈。 王大秀一听急了:“这事儿刘宇不去,怎么办得成?” 吴甘棠说:“刘宇是怕回去后,被债权人发现……” “反而坏了事。”刘宇笑了笑。“谢谢诸位的好心。我看还是算了吧。” “怎能就这样轻易算了!”谭杰婕喊。“运作一个项目非常不容易,也非常有前景。你们看我家,就是当年运作成功了一个项目,就发展起来了。” 刘宇抬了抬眉毛:“可是……我再想想办法吧。” “要不我去吧。”一直没说话的阳煜开口。 “你去?”王大秀今天老是抢着说话。“你的意思是,刘宇不做的项目,你来做?可是,你是记者耶!你做项目是违规哒!”阳煜是报社的记者,在王大秀看来,可是和她一样捧着铁饭碗。 “小王老师,他的意思是,他来代替刘宇跟小谭一起回去,是这个意思吗小阳?” 阳煜笑笑,问:“可以吗?” 刘宇脸上一喜,道:“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这有什么!跑一趟,就当是出个差,或者旅个游。” “你跟我回去……也成。刘宇跟我一起回去怕是要被我那爹妈误解,你不会。” “我怎么就不会了?” “他太帅,会被误解为是我男朋友。你嘛,这个样子虽然还算勉强对得起观众,可他们知道,像你这样的男生,不会是我的菜!” 大家大笑起来。 吴甘棠眼泪都笑了出来,问道:“他怎么就不是你的菜了?” 谭杰婕看了一眼阳煜,耸耸肩:“总之,这个土货看起来比较安全。好吧,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说完,又吃起菜来。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吴甘棠问。又看看刘宇。 “当然是越快越好。这样的事,多的是人盯着。我之所以被人举报,就是竞争对手干的好事。只有尘埃落定了,这事就落地了。” “那明天正好周六。要不就明天?”阳煜对着谭杰婕抬了抬下巴,征询她的意见。 “这么急?!”谭杰婕瞪大眼,嘴里含着一块肉。“我……我还没想好呢!” “喂喂喂,刚才你不是说愉快地决定了吗?你可不能出尔反尔。”王大秀帮腔道。 谭杰婕用筷头蹭了蹭头皮,说:“我还没想好回去跟他们怎么处呢!” “和自己爹妈相处,有什么好想的!”王大秀推了一把谭杰婕。 “你不懂!” “刘哥,那你方便给我讲讲你的项目吗?”阳煜问。 “方便啊。你愿意帮我的忙,我感之不尽。去我家吧,资料在家里。” 阳煜和刘宇回1402了。吴甘棠也回家休息。王大秀正要走,谭杰婕下巴一昂,喊:“慢着!” “还要怎么?” 谭杰婕冷笑一声,“今晚,你倒是积极得很呐!说,是不是得了刘宇什么好处?” 原本一脸小欢喜的王大秀,神色暗下来。“我发现,多关心别人的事,可以少想自己的事。” 谭杰婕一愣。很快,她明白过来,拍拍王大秀的头,说:“嗯,是个好孩子。好吧,我吃饱饱了!你来收拾这一摊子。” “我?” “你不是要多关心别人吗?我现在累了,需要别人的帮助!啊——”谭杰婕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还得好好思考思考回去的事儿呐!想想都恐怖……” 吴甘棠走出谭杰婕的1403,看见外面深蓝的夜空,心中感慨。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如此去关心过别人的事。其实,这感觉也蛮好的。她抬头看了看自己家的门楣,上面1404几个字圆润可爱,好像在对她笑。 打开门,一股秋日的潮气扑面而来,家里的冷清又展现在眼前。这是她一惯的味道。她突然有些不喜欢这种清水房间的感觉。如果这屋里多一个人,会不会好一些?可是,他今天一早匆匆就走了。或许,他后悔自己的选择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给他打个电话吧?或者,发个微信也好。算了吧,人都走了,还想那么多……安静的手机。 她还是忍不住摸出手机,摁亮屏。上面有一条微信。刚才一门心思在刘宇的事上,没注意手机有消息进来。她压着心里的欣喜,点开一看,果然是宋星南的。 “甘棠,今天因为突然接到电话要我回来,所以走得太匆忙,没好好和你解释。我回来只是有工作上的事,不是别的,请你不要多想。” 一切春暖花开。还犹豫什么呢!她果断地拨出电话…… “喂……” “我看你一直没回复我,还以为你在开会什么的,不敢打扰你。我今天……” “不必解释,我知道。”吴甘棠欢喜地说道。 “你知道?你知道我去法国的事?” “哦,这个不知道。”吴甘棠突然想起,昨晚他说过一句去法国的话。“你去法国干嘛?” “这次过去是有个学术交流活动,他们邀请我去讲学。我是这样考虑的,这次我过去看一下,如果那边学术氛围好的话,我也可以考虑接下来过去访学。” “访学?”吴甘棠刚刚才雀跃起来的心,有一丝冷凝。他从来没给他提过访学的想法。不过,这是人家的事,为什么一定要告诉你?虽然你们现在是恋人,可恋爱关系不是契约买卖。没有谁属于谁。 第98章 “什么时候走?讲学。”吴甘棠调整着心态,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可能过几天吧。就是时间非常紧急,我才赶着回来。” “如果要访学的话,是多久?” “至少半年,多则一年。” “我想回家。” “什么?” “我想回一趟平县。” “好啊。明天正好周末,回去看看老人。” “可是,我还缺一名司机。”吴甘棠抚摸着脸,摩梭着,她的脸正在迅速地变烫。“路那么远,几个小时呢。” “如果吴主任不嫌弃的话,在下愿意效劳。” 吴甘棠对着电话无声地笑起来。她听见,电话里,宋星南一个劲儿地在问:“甘棠,你倒是听见没有呀?喂,喂……” 一抹金黄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王大秀的脸上。她醒来的第一个动作,便是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肚子已经微微地隆起,她的手在被子底下游走着,安抚着小生命。昨晚,她给周斌打电话了,周斌没接,也没回。 阳光如此美好,该干什么好呢?王大秀茫然地看着窗棂,皱了皱眉头,阳光很刺眼。嗯,去阳光里走走吧。 她慢腾腾地穿上衣服,把头发梳得整齐光亮,然后去敲谭杰婕的门。手刚举起来,突然想起来,谭杰婕今天回省城家里去了。她看了看隔壁的1404,要不叫上吴老师吧。 可是,1404仍然没有人开门,倒是1402的刘宇从电梯里走出来,穿一身运动装,刚锻炼了身体的样子,看见王大秀敲吴甘棠的门,说:“她一早走了,我听她打电话,好像听说是回老家。” 哦,人人都有事可做。 王大秀眨巴眨巴眼睛,对刘宇说了声谢谢。刘宇问王大秀吃过早餐没有,王大秀说没有,刘宇就说小区门口新开了一家狗不理包子铺子,味道还不错。 那就先去吃早餐。王大秀登时觉得有事可做了。 走出小区门口,往街对面一望,果然挂了一面新的牌匾,上面写着“狗不理包子”几个字。狗不理的包子,我来理会理会。 王大秀信步走过街去。包子铺门口,热气腾腾地架着一个炉子,上面搁着黄灿灿油亮亮的蒸笼,蒸笼上正出着大汽。店面不大,五门米进深,透过蒸雾缭绕,可以看见一个人在店堂深处忙活着,仿佛在现做包子。 包子师傅身旁边有一道通往后厨的门,门框上挂着一幅蓝花花的布帘,布帘一掀,一个男子抱着一层蒸屉从里面匆匆走出来,看见进店的王大秀,热情地招呼:“鲜肉蔬菜豆沙包,这位女士想吃点儿什么味儿的?” “酱肉的有吗?”王大秀看了一眼店门口的蒸屉,原来,门口的蒸笼只是一个热包中转站,所有的包子都是从后厨蒸好了再拿出来汽着。这样,就可以保证熟包的量,随时满足客人需求。聪明的店家。 “有有有,要几个?”店家把手里的蒸屉换到店门口的蒸屉上,回过头来问。 “哈哈,王大秀!”一个爽朗的声音喊起来。 正在试塑料凳稳当不稳当的王大秀抬头一看,招呼她的店家竟然是她的初中同学赵栋。 “哈,赵栋!你在这儿干嘛?”脱口问完,王大秀立即又醒悟过来:“这是你开的店?” 长得黝黑而结实的赵栋晃了晃油亮亮的大手,说道:“你说我在干嘛!”他指了指正在案头忙活的中年男子,“我跟我叔合伙开了一家包子店。你怎么在这儿?” 赵栋是王大秀的初中同学,他成绩不太好,听说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出去打工了。王大秀当时在班里的天之骄子,和赵栋不是一路人,他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接受完了义务教育就出门谋生,而她则寒窗又三年,考上了师范学院脱了农袍。 “我在这里住啊!对面的有桃园。”王大秀指了指有桃园的小区大门。 赵栋反应过来:“对对对,对面的有桃园是教师村,住的全是教书匠!” 王大秀一愣。教书匠?在他的眼里,自己好不容易考上大学做了光荣的人民教师,居然就是个教书的匠!和包子匠是不是一个意思? 这个赵栋,上学时和王大秀没什么交集,王大秀整天只埋头苦读,只知道世界上有赵栋这样一个男生,不,应该说有赵栋这一类可谓有可谓无的男生,他们太无足轻重了。他们生如蝼蚁,在怎样碌碌求生,她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可是,看样子,赵栋却知道王大秀的去从,至少知道王大秀做了老师。当然啦,她是班里的天之骄子,是名人,她不知道他很正常,他知道她也很正常。 “你在这里开店,生意还好吧?”王大秀没话找话说。她根本不关心赵栋的生意,不过随口问问。 “还行吧,主要就冲着你们有桃园几个小区。像我们这样的店呐,就是不能开在闹市区,就得靠着有桃园这样的居民小区。你说是不是?你吃酱肉的?要几个?”赵栋一阵聒噪,心烦意乱的王大秀早就不想和他扯白。可出于礼貌,她忍着,终于赵栋言归正传。 “四个吧。还要一碗稀饭。”王大秀赶紧顺势回答。 赵栋动作十分麻利,转眼间,包子稀饭送到王大秀面前,还有一碟泡菜。 “那你忙,我就不打扰你了。”王大秀说着,从桌上的筷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吃起来。 包子做得不错,稀饭也很香,泡菜加了香油和木姜油,吃起来特别爽口。王大秀吃得欢喜,起床时的阴霾跑得无影无踪。 吃过饭,王大秀抹抹嘴,问:“多少钱?”她边吃就边盘算过了,按照市场价,她这一餐早餐,应该在五元钱上下。她想好了,不管赵栋说四块多还是五块多,她都添几毛凑个整块数。人家做点儿小生意嘛,不容易。 “不用啦不用啦!老同学来吃饭,收什么钱!”赵栋一边整理蒸笼里散乱的包子,一边说。 这倒是王大秀没盘算到的。“你开门做生意,哪能不收钱!这样吧,我扫你六元!”王大秀取出手机。 第99章 “嗨!这才几个钱!说了不收钱就不收钱。我这店就在你家门口,如果喜欢吃,以后尽管来!” “包子很好吃。可是,你不收钱,我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来!” 赵栋的手在胸前雪白的围裙上抹了抹,说:“那就下次开始收!” “那也不行!今天就开始收。”王大秀眼睛四处搜寻收款的二维码。找到一个,她不由分说,对着就扫起来,很快,店里响起悦耳的机器模仿女声语音:收费六元。 王大秀心里踏实了。“那你忙,我走了。” 一个饱嗝涌起来,王大秀眉头一皱,糟糕,又要孕吐了。她赶紧捂住嘴往外跑,怎能在人家新开的店里吐。人家会忌讳的。店外面有一个垃圾筒,她几步奔过去,刚刚才吃的酱肉包稀饭咸菜全部倒了出来。 吐得呕心沥血。好辛苦。吃下去的食物吐出来,生活阴霾又冒上来。这才刚刚开始。如今周斌不在身边了,一切都得自己照顾自己。 王大秀筋疲力尽,撑着墙,抬起头,捋捋头发,正要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喝杯温热水吧。” 王大秀侧目,透过散乱的留海头发,她看见赵栋那张黝黑而质朴的脸。她感觉眼睛有点儿润,或许是刚才吐得太厉害,吐出眼泪了。她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接过赵栋手里的老式搪瓷缸。水不凉不热,很暖人的温度。 这样的时候,如果周斌在身边,该多好。本来就应该是丈夫在身边的。唉…… 王大秀不作声,低头凑近水缸,小口啜饮起来。留海垂下来,挡住王大秀的脸。在发丝的掩护下,两滴热泪偷偷坠入搪瓷缸里,坠入热气腾腾的水里。 借着喝水的短暂时机,王大秀放肆了一会儿自己忍无可忍的情绪。总不可能一直不抬头。她迅速压下心中的悲苦,抬起头,一个笑脸——赵栋已经不在身旁。他在给客人拣包子。王大秀把搪瓷缸递还到桌子上,清了清嗓子,用清冽的嗓音快活得过了头地对在忙碌的赵栋大声喊:“谢谢老同学啦!走啦!” “诶,别呀!”赵栋喊。 “干嘛?”王大秀愣一下。莫不是他还要找补那几毛零钱? “你刚才吐得一干二净,再吃点儿吧。这回,我给你拣的素菜的,不油腻,保证不会再吐。” 王大秀愣在那里。 “再吃点儿,就算你不饿,孩子也需要营养。”赵栋笑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一个大男人掺合别的女人怀孕的事,有些别扭。 王大秀眨了眨眼睛。就算是周斌在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细心过。 王大秀心中悲戚,咧了咧嘴角,算是回应了赵栋,走到桌子边,若有所思地抓起筷子。 见王大秀坐下来,赵栋松了一口气,说道:“这回,算我请你的。” 王大秀抬起满是雀斑的脸,冲赵栋笑了笑。眼泪倏在涌出来,目光中的赵栋立刻变得模糊而晶莹。她抹了一把眼睛,低头重新吃起来。 谭杰婕昨夜一夜小心思忐忑动荡,好不容易睡着了也是怪梦不断,窗帘外面的夜空泛出白光时,终于睡踏实了。电话铃声却把谭杰婕从酣睡中吵醒。她从被窝伸出一条胳膊,直接把电话按成静音,缩回去又睡。管他是谁,以人为本,满足生理需求先。可是,电话就像打不死的小强,刚刚才消声,过一会儿又顽强地雄纠纠地欢唱起来。“老大,有人找你啦!老大……” “谁呀……” “我说怎么不接电话,果然还在睡懒觉!快起床,我在门口了!”是阳煜的声音。 谭杰婕乍醒。糕有点儿糟!完全忘了昨天的约定!谭杰婕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脚咚咚咚跑到门口,打开门,平头阳煜精神地站在门口。 “哎呀,怎么那么早呀!”谭杰婕也不叫阳煜进屋,耷拉着脑袋往回走。“人家才睡着一会儿……” “说好了八点走!你看,都八点过五分了。你还好意思说。”阳煜站在门口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你!”谭杰婕精神受到伤害,睡意全无,杏眼上的眼屎狐假虎威表示愤怒。 “答应了人家的事,就得认真办。”阳煜又在谭杰婕的伤口上撒一把精盐。 “啰嗦!比老谭还老谭!这能耽搁几分钟!路上开快点儿不就得了。再说了,早点儿晚点……” “我等你二十分钟。哦,回去见爹妈,不必化妆,一刻钟就够了。八点二十。早餐我已经买好了。”阳煜抬抬手,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 “谁稀罕你的早餐……” “对,早餐可以在路上吃,减五分钟,八点一刻。” “你……”谭杰婕看了一眼墙上的欧式挂钟,不与男人一般见识,赤脚跑进屋里换睡衣。 十分钟后,谭杰婕再次出现在阳煜面前。穿了一套白色的运动装,化了淡妆,看起来与刚才睡意朦胧的瞌睡虫判若二人。 “走吧。”谭杰婕马尾一甩,说道。 上车时,阳煜说:“你吃早饭,我来开车。” “我的车是手动档哦。”谭杰婕用鄙视地目光看着阳煜。现在的年轻人大多只会开傻瓜型自动档。 “告诉我倒车档就行。” 谭杰婕耸耸肩,把钥匙扔给阳煜。 吃完车载早餐,谭杰婕抹抹嘴,说道:“我想好了,今天得把关系理理顺才行。” “怎么理顺?” “今天暂时让你小子占个大便宜,回去就对他们说你是我的boyfriend,而刘宇呢,是你的铁哥们儿。” “这可是个特大福利。不过,有必要这样吗?我倒没什么,你可是女孩子。” “不然呢?虽然他们生性善良,可也不至于助人为乐到这种地步吧?随便一句话就把自己的公司贡献出来?” “我认为不必如此,做生意不是讲感情和关系,而是讲利益。这是双赢的事儿。” “赢不赢得项目做了才知道。” “一定会赢。昨晚我看了刘宇的设想和方案,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项目。” “哇,看不出来,你一个平头还懂这个!” 第100章 “喂喂喂,不要搞发型歧视好不好?我平头怎么啦?告诉你,我虽然只是一个摄影记者,可也做了不少经济类的采访……” “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多。” 阳煜一噎,白了一下眼珠才想明白谭杰婕的意思。“就算我的判断力不行,做了多年生意的刘宇总有判断力吧?政府总有判断力吧?不然,政府会对这个项目如此青睐?刘宇的对手会想方设法来诋毁他?利益有多大,矛盾就有多大。” “嗯,有点儿道理。那你好好捋捋思路,等会好好去游说老谭吧。” 无独有偶。吴甘棠昨夜也是一夜思绪翻滚,没睡好,一大早开车一个多小时,赶到宋星南的研究院宿舍,换成宋星南的车。上了车,和宋星南没唠叨几句,吴甘棠就感觉眼皮发沉,脑子疲乏。但是,吴甘棠和谭杰婕不同,就是打瞌睡,也会打得比较有风度。她闭着眼睛,正襟坐着,保持着淑女姿态,不管脑子如何麻木多乏,绝不让自己的头歪到开车的宋星南肩上去。虽然她早晨早早地起来洗了头,头发香香的绝不会有半点儿头油味儿。只不过,脑袋实在发沉,半睡半醒之间,便时不时地点头,用实际行动称赞宋星南开车开得好,开得好,开得真好……道路建设建得好,建得好,建得真好……一切都很好,都很好,很好…… 半梦半醒之间,突然身子一个猛扑,一个急刹车,吴甘棠吓得倏地睁开眼睛。只在高速路上,一个白色的东西在路上飞跃。吴甘棠仔细一看,是一个白猫,正惊慌失措地狂奔着想穿过飞车如流的高速路。 “不要轧着……”吴甘棠惊喊。 宋星南有一瞬间的迟疑,但他看了一眼侧视镜,又踩下油门呼地开将过去。 凭感觉,猫葬身车轮了。吴甘棠忙伸长脖子往后看,果然,在道路中间,有一堆白色的东西。那是被轧死的猫。 “你为什么不让让它!”吴甘棠愤然喊道。 宋星南直视着前方,对着前方玻璃冷冷地说:“谁叫它穿越高速路的。” “可它不是人,它不懂得人类的规矩。” “这就是它葬身的原因。我总不可能为了一只不懂规矩的猫,而紧急换道吧?你看左右两边的车道上都有车辆行驶,我突然换道,会十分危险。”宋星南解释道。 吴甘棠回忆着那只猫死在路中央的样子,心里十分难受。“它也是一条生命!你停一下等它跑过去再……” “我更不能紧急停车,后面跟着车,他们的速度都非常快,我突然停车,会发生连串追尾事故的。到时候,就不是死一只猫的问题了。可能是人身伤亡。” 吴甘棠侧目看着宋星南。他瘦削的脸庞算得上英俊。吴甘棠感觉,他瘦削的下巴看起来如刀刃一般。他说得有道理。猫虽然是生命,可到底不如人命。为了一只猫引发重大交通事故,是绝对不允许的。 吴甘棠回头看那只猫,车已经开了很远,在金色的阳光下,那只猫远远地蜷成一堆模糊的白,蜷在路中央,在白色路面的映衬下,刺得人眼睛生疼。吴甘棠回头又看了一眼宋星南,他的安静中透着一丝冷。那年,在树下躲雨的冰凉感又袭面而来。吴甘棠打了一个冷噤。 “冷的话,后座上有小毯子,你披一下。” “哦。” “就猜到你一大早赶路,打瞌睡会冷,特意拿了它放在车上。” 吴甘棠回头一看,果然,后座上有一个塑料小包,里面鼓鼓地,装着一条格纹的纺织物。 “我不冷。”吴甘棠说。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或许,是自己对待问题不够冷静和理智。是那只猫先违规的。 一个座机电话打进来。吴甘棠不想接。“八成又是广告电话。” “那也未必。接一下无妨,如果是广告,推掉就行了。”宋星南说。 吴甘棠接了电话。对方自称是米市培训管理处的。吴甘棠看了一眼宋星南,做了个鬼脸。接完电话,宋星南问:“不是骚扰电话吧?” 吴甘棠说:“幸好听你的接了。居然是米市培训管理机构的电话。都说我是工作狂,他们居然比我还狂,周末还在工作。” “我听他好像问你培训方案的事?” “嗯,问了一下我们方案里一些问题。奇怪,项目都启动这么久了,怎么现在来问这些。” “我听你刚才念了一长串专家的名字。” “他问我们邀请了哪些主要专家。方案里,除了你,都在名册上面。” “但是我听你说了我的名字。” “你不是授课专家家,你是项目指导专家,本来就可以不写在上面的。但你又确实做了工作,告诉他们也无妨。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没有吧。” 吴甘棠也觉得电话有一点蹊跷。想了想,说道:“或许,他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吧。作为项目开展的市区地方管理机构,了解一下项目的基本情况和施培进展,也是正常的。” “可为什么要在周末呢?” 吴甘棠隐隐感到一丝不好。她想了想,说:“等会儿我叫林峰准备一下,周一给他们送些相关材料过去。” “嗯,加强一下沟通,很有必要。虽然你这个系列项目,是由省里直管的,可到底他们机构没竞争过你,或许心有芥蒂。强龙难压地头蛇,低调谦逊一些,不是坏事。” 吴甘棠笑起来:“你这个比喻貌似不太恰当吧?把人家说成是地头蛇,好歹都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是不是?说得跟江湖一样。” 宋星南侧头看了吴甘棠一眼,正色道:“在某些时候,知识界和江湖上一脉相通。” 吴甘棠抬了抬眉毛,表示不以为然。 谭杰婕的小两厢,进了省城,由阳煜驾驶着,谭杰婕指挥着,徐徐开上一条僻静的小道。一登上小道顶,一片幽静的高档小区展现在眼前。这是一个坐落在山上的高档小区。小区里草木茂盛,高大的黄角树和银杏树相间而立,在乔木的掩映下,散落着一栋一栋的两三层楼的别墅。放眼望去,全是这样的别墅,没有高层,更没有电梯楼。 第101章 “没想到,在喧嚣的城市深处,还有这样的小区。真是城市里的一片净土。”阳煜感叹。 “里面住着很多富翁。左转。”谭杰婕抬了抬左边的眉毛,不以为然的样子。 “是负翁吧?”阳煜按谭杰婕的指示,在小区里左拐右拐,灵活穿行。 谭杰婕侧过头,看了一眼阳煜,道:“还挺懂行情的你!” “金融危机之后,很多有钱人,都负债累累。我估计,这里面有人的房子已经被抵押或是查封了。”阳煜指了指路边一栋别墅,“你看,这一栋的园子里长满荒草,可能就是我说的那种情况。” “这两三年以来,不断地有房子被查封,原来住得好好的人家,说空突然就空了。也不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右转右转。” “完全就是资产重组。”阳煜叹道。 “以前,是撑死胆大的,现在,是饿死胆小的。” “以前确实有相当大的一批有胆量的人发了横财。可现在国家制度更完善了,那些靠胆量发财的人没了空子可钻,自然就被淘汰出局了。” “比如说这家人。”谭杰婕同情地看了一眼又一栋擦肩而过的长满荒草的豪宅。这家人她认识,以前她刚进大学的那一阵子,女主人还带着孩子来她家向谭妈讨教过高考的事。 阳煜继续说道:“不过,也不能说现在是饿死胆小的。现在经济处于低迷期,胆大胆小都可能死。胆大乱来,会被制度和规定枪毙;胆小不作为,机会则白白溜走。只有按规则出牌,才有机会赢。我说的规则,不是走黑道的潜规则,而是按政策走正途。低迷期也是上升期,就像股市,买低不买高。这个时候进入,是明智的选择。” “比如刘宇的项目。” “对。我以一个行外人的眼光来看,这个项目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阳煜笑笑,抬起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平头。 “停!”谭杰婕喊道。她指着又一栋关门闭户的别墅,说:“就停这里。”别墅旁边,是配套的车库。车库没关门,狗窦大开着,黑洞洞的。 “到了?”阳煜摇下车窗,探出头去看。“这就是你家?好像又没住人哟?”这家园子虽然没长荒草,但从车库门前的落叶和铁门上的灰尘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出入了。 “停我家麻烦就大了。” “咦,你回家有什么麻烦?” 谭杰婕说:“反正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车。” 阳煜明白过来。“原来是近家情怯。可是,你总要跟他们见面的吧?不然你回来干嘛?对了,刚才你说我以你男朋友的名义,我是不是该去买点儿礼物?” “切,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起码的礼貌嘛。” “不必。不过,如果他们给你什么礼物,你可得上交!” “那是肯定。”说着,阳煜利索地将车停进荒废的车库,走下车来。 谭杰婕坐在副驾座上,迟迟不下来。阳煜敲了敲车窗,做个手势,示意谭杰婕下来。谭杰婕在里面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打开车门钻出来。 “回自己的家,至于这样紧张吗?”阳煜笑道。“你不是春节才回来过,还住了一夜的嘛。” “那是大年三十,他们临时到外地处理紧急事情去了。我答应回来帮他们守岁。初一一大早就走了。根本就没见面。” “那现在就去见个面。一家人,有什么不好面对的。” “你不懂……” “杰婕,是你吗……”背后一个弱弱的声音。 谭杰婕回头一看,神情立刻就僵了,她咬着上唇,不作声,只定定地看着喊她的人。 喊谭杰婕的是一个中年女子,面色有些苍白,一头短发梳理得齐整,卡在耳后。阳煜发现,她站立的姿势有些不自然。 “杰婕,你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儿啊?”中年女子又开口说道。 “我……临时想起回来一趟,很快就走……”谭杰婕嗫嚅道。 阳煜看了看谭杰婕,又看了看中年女子,上前道:“这位就是杰婕的妈妈吧?” “嗯,她就是我妈。”谭杰婕小声道,脸却别向别处。 “这位是……”谭母迟疑着。 一惯口舌伶俐的谭杰婕咬着下唇,迟迟不回答,不知道在想什么。 阳煜上前一步,爽朗道:“我叫阳煜,是杰婕新交的男朋友。” “男朋友就男朋友,什么新交不新交的!”谭杰婕像被农夫救活的蛇,突然恢复了杠精的基本素质,活泛过来,冲阳煜大声喊道。 “呃,我以为你以前交过男朋友……” “好吧,现在明确告诉你:no!你是朗本碗。” 好戏一开场就演来没对上,阳煜立刻尴尬起来。 谭母连忙说道:“对对对,我们杰婕从来没交过男朋友的!这个我可以作保证!” 谭杰婕白了她妈一眼:“你知道什么。” “对对对,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还没吃午饭的吧?走走走,回家去,我们回家去!”说着,开步带路往前走。 “你……怎么了?”谭杰婕疑惑地问谭母。 阳煜也发现了,谭母走路的姿势不对,一拐一歪的,左手臂像被绑在身上一样,不活动。 谭母回过头,脸上露出悲苦,紧接着眼睛也红了。她冲路边的小草们瞪了一下眼睛,重吐一口气,道:“没什么,中了一场风。” “中风?”谭杰婕惊疑地喊。 “好在是右半脑,没伤到语言中枢,还能说话。还有,我坚持锻炼,走路也恢复了很多。你看,这不,我现在能在小区里走好大一圈儿呢!”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去年大年三十。” “就是你们叫我回来守岁那次?” 谭母尬尬一笑,捋了一把留海,道:“就是那天。” 谭杰婕伸长着的僵硬的脖子松泛下来,冷冷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工作忙,我们不想分你的心。” “忙个屁!老谭呢?” “刚刚出去买菜去了。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我打个电话问问。”说着,谭母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又喊:“走啊!愣着干嘛!” 第102章 阳煜忙上前,扶着谭母。谭杰婕跟在后面,听她妈用失控的声音语无伦次地要丈夫多买些菜,又词不达意地告诉丈夫,她回来了,然后,还捂了话筒压低声音说:“还带了男朋友哦。” 男朋友阳煜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他回头看了看谭杰婕,谭杰婕若有所思的样子,全然没有平日的机灵和傲娇。 谭母带着激动的心情,以时速一公里的速度带领谭杰婕和阳煜全速挺进,十分钟后,终于来到一栋小三层的别墅门前。前庭花园的小铁门大开着,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前庭门口,抽烟。中年男子衣着朴实,脸色有几分阴郁,商务大背头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男子见三人走过来,也不说话,反身走进屋里。三人尾随进屋。屋里装修豪华,但过多的原木设计和浓墨重彩的色彩搭配,一看就透着过时的气息。 “老谭,你买了些什么菜啊?”谭母一进屋就问。 阳煜连忙说:“不必太客气的。” 谭母不等老谭回答,又说:“今天我来给你搭把手,好快点……” “我们出去吃吧。”老谭说着,将烟头掐灭在烟缸里。 “出去吃?”谭母脸上露出难色。 阳煜估计谭父买的菜过少,便又道:“不必客气,就在家里随便做些吃了就好。是不是啊,杰婕?”阳煜给一直愣着的谭杰婕一个眼色,示意她快快附和。 “哦。”谭杰婕说道。 老谭看了谭杰婕一眼,说:“杰婕他们开了车的吧?”不等谭杰婕和阳煜回答,又说:“你不必担心走路的问题。” “你们的车呢?”谭杰婕终于开口。 谭母扯了扯嘴角,尬笑一下,说:“处理了。” “处理了?”谭杰婕一瞪。随即,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什么都可以处理,怎么能处理车呢?住在这山上,没有车怎么方便?再说了,你又成了这个样子!”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声音哽咽了。阳煜看见,谭杰婕的眼角突然变得晶莹起来,盈盈地汪着泪。 “叔叔,阿姨,不必到外面吃。我们就在家里做吧。”阳煜说。 老谭想了想,说:“也行。杰婕,你把车钥匙给我,我出去买些熟菜。” “何必出去买。”阳煜插嘴。“美团外卖上多得很,要吃什么有什么。” “真的?”谭母眼睛一亮。 阳煜连忙掏出手机来,向谭母演示怎么点外卖。深居简出的谭母十分开心,兴奋地问这问那,在阳煜的指导下很快学会了网上点菜,便急着要亲手实践再点别的菜。 谭父则默默进了厨房。谭杰婕一个人在沙发一头枯坐。阳煜悄悄踢了她一脚,向厨房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谭杰婕去帮谭父的忙。谭杰婕不愿意,阳煜又狠狠瞪她一眼,她才不情愿地趔起身,慢腾腾地来到厨房。见老谭在里面忙,并不进去,只趴在门口看。 “说吧,有什么事。”谭父背对着谭杰婕,说。 “呃?没事啊。”谭杰婕茫然。“就是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看样子没有哈。”说着转身就要走开。 “突然带个伪男友回来,还说没事?” 谭杰婕一惊。“呃……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在老谭身后抓抓眉毛,眼珠转得贼快,心想要不要现在开口说刘宇的事,该怎么说。 谭父鼻子里一声冷笑。 谭杰婕喊道:“你怎么就觉得是伪男友了?举证!” “这个还用举证吗?”谭父转过身来,“说吧,有什么事?如果是好事呢,可以留到饭桌上说;如果不是呢,最好现在说。免得你妈听见又东想西想。”说完,又转过身,噔噔噔有节奏地切起菜来。 “对了,妈怎么突然就中风了?”谭杰婕问。 谭父的手停下来,厨房顿时安静下来。厨窗外面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一阵秋风吹来,树叶摇曳着,沙沙地响。 “有人要抵押我们这套房子。”说完,谭父又切起菜来,只不过全然没有了刚才的节奏与自信。 “那就抵呗。你们不是把诚信看得跟命一样要紧吗?我记得你以前的观点是,要想有复活的机会,必须保住名声。” “你妈不愿意。”谭父的声音很低沉,大约是不想被客厅的人听见。“她说,这是我们的家,如果没了,你回来就没有家了。” 谭杰婕鼻子一酸。她舔了舔嘴唇,把眼泪逼回去,装作没事一样使劲吸了吸鼻子。 “可是,人家又不愿意,说凭什么我们欠着他们的钱,却要住这样好的房子。你妈一急,脑血管破裂,就中风了。” “原来,去年的大年三十,你们就在忙这事?” 谭父凄然一笑道:“人人都喜欢过年,唯独欠债的人最怕过年。过年就是过鬼门关。” “后来呢?” “后来,那家人见你妈成了这个样子,就没再要挟我们了。” “可债务还在那里啊。” “慢慢再想办法吧。” “外面那伪男友,倒是有一个办法。”谭杰婕对老谭的背影说道。 老谭转过身,瞪道:“他?他懂什么?能有什么办法?”谭父嗤了一声,抬头看了客厅里的阳煜一眼,回过头洗菜。 “还是那么盲目自信!你先不要急于否定人家好不好!”谭杰婕嚷道。“如今,他手里有一个很好的项目,说是叫什么……” “不是我否定他。你看他,才几岁?!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做项目可不是过家家,那可是真刀真枪地做事!” “想起来了,你走过的桥比我吃过的饭多。”谭杰婕白了父亲的背影一眼。“你们创业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年纪吗?” “我们那时不同。” “有什么不同?要说有不同就是那时候没人管你们,尽着你们胡乱折腾。而现在,你们动不动就拿过来人的高傲姿态颐指气使否定人!” “过去和现在的政策不同!风气不同!你懂不懂?这是做事的大环境,不得不看的!”谭父转过身,肚子上挺着围裙指着女儿的鼻子说道。 谭杰婕头一歪,不以为然道:“正是因为政策和风气不同,才有这次的机会。” 第103章 谭父愣了一下,缓和脸色,道:“好吧,等会儿听他说说他的项目。” “不是他的项目,是我们的项目。”谭杰婕纠正道。 宋星南的车开进平县的时候,吴甘棠说:“女性生日,送什么样的礼物合适?” 宋星南双眼一睁,惊奇道:“谁生日?” “我……母亲。” “你怎么不早说?”宋星南急道。“我第一次来你家,因为走得急,我只在家里取了两瓶红酒。如果是过生日的话,这就太薄了。” “好得很啊!过生日送酒,最妥帖不过了。” “过多少岁生日,你母亲?” “六十。” “甘棠,这就是你不对了!这样的大事,为何不提前告诉我?”宋星南正色道。 “没事。我们家从来就不讲究这些。过生日也从不请客,最多一家人聚一聚。”吴甘棠说“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语气轻飘飘的,心里却很柔软。这是她第一次带男朋友回家。但愿宋星南的出现,能消弥从前的……罅隙。 其实,吴甘棠知道,真正的罅隙在她心里。她如同一个冲大人发过了脾气又想和大人亲近的孩子,不知道大人的态度,因此想借另一个人的手牵她回去。 宋星南只知道吴甘棠说的往事,并不知道那件事引发的余震,它给吴家带来的心灵的创伤。当然,以他的高智商高情商,他也能猜到几分,毕竟身在同一个社会里,多少知道普世的一些人情冷暖。只是,没有置身事内,他没想那么多。 听吴甘棠这样一说,宋星南心里略略放心一些。他带的酒是法国朋友送他的上等红酒,也还算送得出手。 在吴甘棠的指挥下,宋星南一路将车驶进一条乡村小路。 “爸爸妈妈工作的学院从前在乡镇上,后来学院部分院系往城里搬迁,人员分流,爸爸妈妈他们选择了留在原校。”吴甘棠说完,又补充道:“他们说城里太喧嚣,乡下安静。” “乡下是安静,可圈子也太小。”宋星南说。 吴甘棠心里一震。这正是她多年一直不敢回家的原因之一。圈子太小,转过来转过去都是那些人情事故,好事的人们嘴上最喜欢报自家的喜说别人的忧。 可是,父母并不知道她心里的这些想法。吴父吴母只想在经历了人生的风浪之后,找一隅静处,安度晚年。而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学院,便成了他们叶落归根的地方。 车子顺着一条笔直的道路缓缓前行,一幅美丽的画卷展现在眼前。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掩映着来往的车辆行人,让人感觉正进入一个让人期待的桃花源。放眼望去,路的外面,有一个湖,秋日的湖水静若处子,在微风下泛着瑟瑟的细纹。 “难怪你父母不愿意离开,果然是个好地方。”宋星南降下车窗,任凉凉的秋风拂在脸上。 看着宋星南享受惬意的模样,吴甘棠燥动不安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车子在一个小院前停下来。 “就把车停在院门口吧。这里来往的人不多。” 宋星南停好车,下来一看,呵,好精致整洁的院子。掩映在绿林中的房屋虽然是平房,但是,却自有一种淡淡的低调的清高。 “这样的院落,如今可不多见了。”宋星南心里暗暗猜度,吴甘棠的父母地位一定不低,故意以院落来试探。 “嗯,整个学院里,这样的房子一共两处。一处是学院的‘开国元勋’老院长家,另一处就是我们家。我们主要是粘了院士的光。” “院士?你父亲是院士?!”宋星南喊道。院士可谓是学术界最高的荣誉,全国都人数寥寥。他宋星南虽然也算年轻有为,可也不敢奢望取得院士的桂冠。 “不,是我母亲。” “哇,中国的居里夫人!”宋星南脱口而出。敬重之情油然而生。 吴甘棠莞尔一笑:“哪有你说的那样不得了!”说完,吴甘棠推开虚掩的院门。 院子里,几间屋子呈浅u型展开,一条曲径从院门前开始延伸,一直伸向那几间u型的屋子,如同一棵分叉的树,分别通向幽深处的树冠。走到路的分叉处,吴甘棠突然站定,对着一扇窗户轻喊:“爸。” 窗户里面是一间餐厅,一个男子正在布置和检视菜肴。听见外面有人喊,抬起头来,一看是吴甘棠,脸上先是诧异,然后是惊喜。 “甘棠妈!甘棠妈!”吴父的声音惊喜中带着几分惊慌失措。 没有声音。吴父又喊。 “什么事啊,又咋咋呼呼的!客人不是还没来嘛。”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手里捏着一副老花镜从房子的另一侧走过来。“说了客人来了再叫我……” 女人捋头发的手停在头上。她看到了站在阳光下的吴甘棠和宋星南。 “妈。我回来了。”吴甘棠轻轻说道。 女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回去了,并不理会吴甘棠以及吴甘棠带来的客人。 “快!快进屋!”吴甘棠的父亲从屋里转出来,热情地招呼道。“你妈,去换件衣服就来。” 宋星南看得清楚,院士吴母身穿一条雅致朴素的休闲旗袍,肩上披着一条深紫大花的披肩,十分得体的会客装束,是不需要更换的。他隐隐猜到为什么吴甘棠不敢独自回家。 “进去吧。”吴甘棠说完,低下头,进了客厅。 院士家的客厅与别人家并没有两样,一样的沙发茶几配电视。只不过,电视用一块格纹布搭着,不常用的样子。 吴父将女儿和宋星南迎进去,打开茶几上的老式陶瓷茶杯看了看,说:“茶酽得刚刚好,我去续水。” “爸,这是宋星南。”吴甘棠落落大方道。 “伯父您好。”宋星南将手里的红酒放到茶几上,伸出双手,热情而儒雅地握了握吴父的手。“甘棠忘了告诉我今天是伯母生日,所以未及准备礼物,只带了两瓶红酒来,实在是失礼。” “不客气,不客气。坐吧,小宋。” 第104章 吴父是个随和慈祥的人,坐在宋星南旁边,和二人聊着天,无非是扯些天南海北的怪事异物,也不涉及政治,一点儿不像有些狂妄之徒,稍有得意便开口闭口江湖气十足,说些不太得体的上不得台面的话来,逞一腔匹夫之勇挥斥方遒,空为国家指点江山。宋星南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学者风度,他们从来不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不合适的话,而一旦上了正场合,他们的话自有其惊人的分量和水平。他还从客厅通往餐厅的门缝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厨房与餐厅之间进进出出,应该是正在做生日宴的保姆在忙碌。 吴甘棠坐在一旁,不怎么开口,偶尔说一两句,也是被宋星南问到什么需要应证,才简短地说一两个字。吴父则基本不和女儿说话,只不断地拿话来和宋星南唠叨说笑。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吴母终于重新出来了。还是披着那块披肩,旗袍换了一身质地更好气质更优雅的长裙套装,待客的意思更浓了些。 “妈。”吴甘棠看见母亲出来,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喊道。宋星南看见,吴甘棠的姿势略微显得有些拘谨。 吴母脸上似笑非笑,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女儿。 吴父连忙介绍宋星南。通过适才的闲聊,他已经了解到宋星南不少个人信息。吴母十分得体地点头微笑,招呼宋星南坐下。 四个人青一色的透明玻璃杯,喝不同的饮品。吴父和宋星南喝的上等绿茶,吴甘棠喝的是玫瑰苹果茶,吴母一出来,保姆便送上来一杯紫色小颗粒的茶。宋星南好奇,问吴甘棠里面泡的什么宝贝。 吴甘棠说:“安神的熏衣草吧?”她盯着杯子以问代答。 吴母不说话,吴父忙说:“还有决明子。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有时候起床,眼睛雾蒙蒙地看不清楚。决明子好,明目。” 宋星南一边和吴家父母聊着天,一边暗暗观察,他发现坐在吴甘棠侧面的吴母,和吴父一样,也不和吴甘棠说话,甚至连看都难得看女儿一眼。宋星南心想,难不成吴甘棠是抱养的孩子?不然,有什么不愉快会导致一家人这么久不见面,而见了面还隔里隔外地呢。 吴家父母和宋星南微妙地尬聊着,突然,外面院子的小铁门吱呀一声响,吴父吴母连忙站起来张望。 宋星南想,难不成今天还有什么重要的客人?不然,院士都要如此恭敬地起身相迎。像他们这样曲高和寡的家庭,有高朋但不会满座。 “杨先生!”外面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不大,略有些高,但十分收敛,一听就是极有涵养的女子。 吴父吴母笑脸相迎出去,吴甘棠和宋星南也尾随而出。进院的是一对老年夫妇。男的头发已经雪白,七十岁上下,身板十分笔直。女的头发也白了一半儿,体态略有些富态,穿着举止却也不失雅致。四人一见面,气氛就立刻活络热闹起来。 “谁是杨先生?”宋星南悄悄在后面问吴甘棠。 “我母亲姓杨。” 宋星南恍然大悟。像吴母这样的大学者,被人称作先生是完全太正常不过了。一时,崇敬之情再度升起。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进来的女子笑着,“上个月我从英国回来,给你定制了一颗胸针,不知道杨先生喜欢不喜欢。” “黄姨送的礼物,我哪有不喜欢的。您的审美一直让我高山仰止呢。”吴母笑道。 吴甘棠和宋星南两个年轻人站在客厅的门廊下,恭敬地迎接客人。吴甘棠小声道:“他们便是我刚才和你说过的另一家住别院的院长夫妇。早年,他们夫妇俩漂洋过海出国深造,后来回国建设了这座院校。如今,他们的一儿一女都在国外,二老在这里安度晚年。” “哟,这不是甘棠嘛!越长越漂亮啦!”黄姨走到门廊前,欢喜地喊道。她的声音虽然比旁人大些,却听起来一点儿不感觉尖锐违和。 “黄姨好。苏伯伯好。”吴甘棠温和而得体地问候道,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双足谨立,得体而没有一丝丝儿对权贵的媚俗。宋星南想起吴甘棠在培训项目开班仪式上,接待突然光临的米市市长的得体表现,心中暗叹,原来甘棠生在这样的家庭,难怪登上大雅之堂那般地游刃有余。 老院长夫妇来的时间恰到好处,进屋寒暄了一会儿,吴甘棠向苏伯伯黄阿姨介绍了宋星南,保姆就进来问可不可以开饭了。于是,吴甘棠站起来,让苏伯伯夫妇和父母入座。 宋星南谨身立于吴甘棠身边,小声道:“再没有有别的客人了吗?” 吴甘棠浅笑道:“说了我们家不兴大操大办的。” “确实没有操办。”宋星南吐了吐舌头,这样的雅席也太清静了些。这样想着,随吴甘棠到餐厅入座。 保姆又问喝什么酒。吴父说:“刚才小宋带了两瓶法国的红酒来,要不我们就喝它们?” 这是对赠者的礼物最好的认可。宋星南薄礼的歉意消失了,取之以坦然的惬意。 碰杯以后,大家稍事用菜,黄姨和苏伯伯热情而不失风度地称赞了保姆蔡姐的厨艺。这时候,黄姨提出来行酒令。 “我记得老苏六十的时候,席间行了飞花令,大家都十分欢喜。一弹指快十年了,今天我们借杨先生的好日子,借小宋的美酒,再来行一回,好吗?” “我们喝的是洋酒,行的是中国酒令,融贯中西,很好呀!”吴母附和道。 宋星南脸上保持着笑,心里却是一紧。他虽说学的是文科,可从小不太喜欢背古诗。而这飞花令,就是以中心字诗句接龙,接不上喝酒还算不上什么,可今天第一次上甘棠家的门,就因为学识浅薄而丢份,可就让人郁闷了。且,从进屋到现在,吴母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和他几乎没说什么话。莫不是吴母眼界过高,看不上自己?她身为一位院士,眼界高一点,也是极有可能的。如果她趁行酒令的机会为难自己,岂不是要露尬?真是这样,自己该知难而退还是知难而上…… 第105章 “那,我们就请今天的寿星杨先生行第一个令。大家说可好?”黄姨问道。 大家都说好。 真是出师不利,哪壶不开提哪壶,担心什么什么就来了。宋星南正了正身子,又取过面前的餐巾,拭了拭嘴角,严阵以待。 吴母捋了捋鬓边白发,开口道:“年轻时狂放,大家都只拣那些险韵难韵的字来挑战。如今我们都老了,记忆力大不如从前,可不能只让他们两个占便宜,那我就先来一个简单点儿的吧。春。” 宋星南心里松了一口气。若说这个春字,在诗中是再寻常不过的字,纵使自己背不过他们,至少他不会死得太早。他向吴母投去感激的一瞥,吴母犹如没看见,开口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宋星南心里暗自一惊:今天这样的日子,吴母怎么一开口就说出如此颓丧的句子来。他抬眼看了看四周,一众人,除了吴甘棠垂下美目仿佛有些黯然,其余人并无任何异样。 两家人都留过洋,尊重女性,且今日又是吴母生日,吴母座的是头号位,紧挨着她的是黄姨,按座位,就该黄姨接句。宋星南出于礼貌向黄姨看过去,目光经过吴甘棠,他又在她身上滞留了一下,她虽然抬起眼睛来了,目光里仍旧隐隐有些失意。 很快,酒令行到宋星南这里,他接了一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该吴甘棠接了,她还在发呆。他碰了碰她,她猛然回醒过来,道:“啊?” “该你了。春。”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吴甘棠接道。 “不对!不对!”黄姨喊起来,“这是***的《咏梅》词,不是诗,罚酒!罚酒!” 吴甘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句子不符合酒令规矩,但想换已经不行。看着吴甘棠仰脖饮酒的模样,宋星南突然明白过来,一定就是那件事,在她们母女之间筑了一道可怕的心墙。 但是,照理说,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做母亲的,应该如母鸡保护鸡仔一样拼命呵护才对,怎么反而会和女儿心生芥蒂并且待续至今呢? 正想着,外面响起一个声音:“有人在吗?” 保姆连忙出去看,回来说:“一位先生,不认识。”保姆看来在吴家做得久了,与主人十分默契,不认识的人,不会贸然领起家门。 吴父起身出席出去看,未及走到院门,只见小径上进来一人,手里提着东西。 吴父眼神不是特别好,他眨巴眨巴眼睛,还没看清楚来人,来人已经走近,举起手里的东西,开口道:“听说今天杨先生生日,我来凑个热闹。” 吴父这才看清楚来人。他的脸色登时垮下来。 “你来做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吧。”吴你压低的声音中带着愤怒。他不安地回头看了看屋里。 “就是因为多年井水不犯河水,我心里憋得慌,我猜今天甘棠也回来了吧……” “你不配说她的名字!我们之间,无话可谈。请回吧!”吴父丝毫不让步。 “是谁呀?”屋里,吴母的声音喊道。 “没谁——”吴父仓促应一声。又对来人低声道:“快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一缕花白头发因为激动而垂下来,吊来额前,破坏了他的平和儒雅。 说完,吴父转身往里走,他急于掩饰来人的到访。因为他已经听见有人出来的脚步声。 “老吴,其实,事情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来人苦苦央求。 “那你说是哪样?”吴母走了出来,神色凌厉地立于门廊下面,目光咄咄。 “老杨,小声……”吴父连忙示意吴母。 吴母闻若未闻,黑着脸对来人说道,她的声音里是压抑而喷薄的激动:“当年,若不是我拼命拦着她,恐怕你早已经沦为阶下囚,你还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话?你走吧!” 来人的眼睛突然直了,定定地看着吴母的身后。吴父母回头一看,吴甘棠站在后面,面色僵硬,胸脯剧烈起伏着。 “叫你小声点儿你不听……”吴父埋怨道。是吴母失控的声音引来了好奇的吴甘棠。 一时,一切都僵住了。来人不走,主人不让来人进屋。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我道是谁,原来,是老龙。”众人回头,是老院长。“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我很好,苏院长。”来人老龙恭敬地回答道。 “老龙他来问个事儿,问了就走……”吴父撒谎道。当年发生的事,在他们夫妇的拼命遮掩下,并未传出去,因此,老院长并不知道他们一家与老龙之间的恩怨和曲折。表面上,在众人看来,曾经的好朋友只是因为一篇论文的发表问题而弄僵了关系。 老院长摆摆手,一笑,道:“诶,随兴最好,来者是客,既然撞上了,不如一起饮一杯,才最有滋味。哪有都站在门口了,还让人走的道理呢?” 苏院长说的不无道理。人之常情,莫说人家来赶酒,就是无意撞上了,也应该热热情情地请进来同饮才是道理。就算是有些小罅隙小不快,也应该释怀了,这才是学者风度。 只是,别人方可,唯独他……万万不可! “进来吧!”苏院长朗声道。“我好久没见着你们这些个老伙伴,还难想念的。” 老院长德高望重,吴家夫妇虽心中又恨又惧,可无奈老院长一幅不知事的坦然代邀,他们再也无法拒绝。吴父不得不伸手将老龙手里的茅台接过来。 宋星南看到一群人出去捣鼓半天,神色各异地领一个人进来,心中十分诧异。他想问吴甘棠来人是谁,免得一会儿交谈之间失了礼数。只见吴甘棠苍白着一张脸,全然没有往日的淡定从空。于是,他也只好噤口,不敢过问。 黄姨则不同,一如既往地爽朗,大声喊着老龙的名字,热情地邀请他坐老院长的身边。 一干人等坐定,作了机械的遮遮掩掩的介绍,却失了刚才的欢声笑语。 “来来来,我们继续,继续!”苏院长招呼大家。 众人稀稀拉拉地点头应声,显得冷清尴尬。 第106章 宋星南见状,不敢多语,只拿眼睛看众人脸色行事。只见除了老院长夫妇看起来还有兴致外,别人都蔫蔫地再也提不起兴趣来。 后来,在老院长夫妇的极力调和下,吴父吴母虽脸上强挤笑容,却终究看起来不太自然,一幅强扭的瓜模样。又行了两圈飞花令之后,吴母称头疼。吴父忙解释说近两日她有些着凉,今日饮酒伤了身子云云。黄姨便说让吴母进屋去休息。 客人们还在,寿星却要走开。这显然是不合礼数的。可看得出来,吴母极其颓废,精力极其不支。 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屋休息,老龙突然开口:“杨先生要走,请先听我说一句话。”说完,他看了一眼宋星南。宋星南心中一咯噔,心中更觉诧异。他隐陷猜到了他是谁。 “当年,或许我有些行为是坏了礼数。”他的目光环视大家一圈。“但是,我并无丧失天良。这一点,龙某敢以性命担保。”老龙的声音不大不高,但却说得铿锵有力,仿佛在心里练习了无数遍。 吴母呼地站起来,手撑住桌子。面前的酒杯被她碰翻,酒淌出来,慢慢地向她的身边淌去。她却全然不知,只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盯着老龙。过了一会儿,她咽了一口唾沫,松泛了脸色,对黄姨和苏院长道:“两位老师,今日本该陪二位好好叙叙话的,无奈我实在饮酒过度,与其留在这里让你们担心,还不如躲到僻静处反省之后,再来……” “哎呀呀,我们之间还有客气吗?快去休息!快去休息吧!你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老是老朽了,你还是国家的宝贝疙瘩,可坏不得身子骨!去吧去吧!”黄姨不由分说地将吴母往卧室方向推去。 吴母又看了大家一圈,目光在吴甘棠脸上停留一下,离开了。 吴母离开后,老龙也站起来,对老院长夫妇说道:“今日来打扰各位雅兴,不为别的,只为老友多年不见,甚是想念。如今既然已经见着了,我便也心安了。老院长知道,我是个酒场上不中用的,如今也十分体乏,不如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老院长颇有风度地点点头,道:“很有自知之明。与其硬撑,不如放自己一条生路。你们不必与我客气,想做什么做什么去。一会儿甘棠和小宋也不必陪我。”他转过头对吴父说:“只是你,不许溜。” 吴父忙说:“不溜不溜。”他虽然接话看起来还算敏警,但看得出来,他有应付之嫌。 然而老院长并不介意,或许他并没看出吴父的貌安神乱。他提议道:“饭后,我们兄弟俩,不如趁着小醉,再来博弈一翻?” 吴父连忙点头道好。 老龙于是起身准备离席。走出席位时,他侧目瞟了一眼吴甘棠。吴甘棠感觉到他的目光,抬了抬下巴,扯了一下嘴角,算是对客人施的道别礼。老龙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走了。 一场暗流涌动的酒局,被老院长一番大度雅量而又得体适宜的安排,熨得妥妥贴贴。宋星南不由得佩服老院长的情商。虽然他并不十分清楚一干人等的恩怨爱恨和婉转曲折,他更不知道老院长他们知道些什么,但一切又变得风清云淡。 平安就好。 宋星南看了看吴甘棠,脸色仍然苍白着,呆坐在那里。 “甘棠,刚才是你喝的酒吧?”宋星南问道。 “嗯?嗯。” “该你起令了。”宋星南此刻信心满满。目前这张桌子上,至少有两个人不如他,因为他们的状态一目了然。 “哦……”吴甘棠看了看老院长和黄姨,笑了一下,“那就春吧。” “这个起过了!早起过了!换个难点儿的。”黄姨说。 吴甘棠抬起下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是该起个难点儿的来分散一下注意力了,不然,满脑子乱哄哄的像打折的超市一般…… “不干?”谭杰婕一巴掌拍在茶几上,怒目瞪着老谭。“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居、然、不、干?!!!” 老谭翘了翘嘴角,做了个无可奈何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告诉你老谭,机会不会天天有。” 老谭宁死不屈的样子。 “你不相信我们年轻人?!”不等老谭回应,谭杰婕又说:“你不相信我们就是不相信你曾经的努力!你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这样闯过来的吗?你沉淀了大半生,怎么越活越怂了!” “杰婕,话不是这样说的。”阳煜拉住因激动而站起来的谭杰婕。 “那要怎样说?你告诉我,要怎样说?你没看见他一幅不动大刑不招的样子吗?”她看了谭父谭母一眼,凑在阳煜耳边说:“我不把话说得绝一点,他们听不进去!” 阳煜正色坦声道:“那你把话说绝了,事情就办得成了吗?我们回来,是来谈事的,不是来逼宫的。” “你!”谭杰婕怒目瞪着阳煜。她小声说的话,被他大声地接出来了,有些恼火。她看了一眼爹娘,脖子一梗,道:“听见就听见!我今天是话丑理端!” “理再端,和父母说话也不允许这样无礼!”阳煜打断谭杰婕。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有震慑力。 谭杰婕一愣,随即狠道:“你凭什么教训我!” “就凭他们是含辛茹苦养大你的父母。” “哈!哈哈!他们含辛茹苦?”谭杰婕拍起巴掌笑道。“你说这话放别家父母身上,我可能会信,你说他们含辛茹苦?你有狂想症吧你!你知道我小时候是怎么过的吗?” “杰婕,今天难得回家来一趟,我们不吵好吗?”谭母开口道。她的声音和眼神,几乎是在哀求。 “不行!我得说清楚!不然你们总是误解我!土豆,我可告诉你,别家的孩子是被宠大的,可是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是被扔大的!这一对做爹妈的,从小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先是黑漆漆冷冰冰的租住屋,然后是别人住过的二手房,再然后,他们走了狗屎运,换成了大房子,再然后,”谭杰婕抬头看了看屋顶,手一挥,在眼角抹了一下,“是这个囚笼。” 第107章 “杰婕,对不起……”谭母嗫嚅着。 “没事!”谭杰婕高扬了声音夸张地挥了挥手,以掩饰她刚才抹泪的动作。可是,眼角不争气,又有水溢出来。她咽了一口唾沫,又抹了一下眼角,一缕泪痕横在她腮边。“我不介意。怎么长不是长?放温室里是长,放冰天雪地的地里,还是长。在野外还好点儿,至少……”谭杰婕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儿。 “率性。”阳煜往坑里填个萝卜。 “对!”谭杰婕一抬眉毛,“我就是这个性子!放养的娃嘛,当然性情率性一些。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你看,好在本姐姐皮实!不然,早被这势利的世界生吞了!” “你这不是率性!这是你失去了做人起码的道德。”阳煜掷地有声地插嘴。 “我失了做人的道德?我失了什么道德?你说话可得注意后果。” “感恩。” “感恩?”谭杰婕愣住了。瞬即,两条气势汹汹眉毛一抬,“他们是我父母,既然生了我,就该好好养我!这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他们没尽好义务,我还要感恩?”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需要感恩。你小时候妈教你系鞋带擦鼻涕你该感恩,你爸教你走路再累也背你抱你你该感恩,他们不管是选择陪伴你还是选择在外拼搏挣钱养活你给你优越的物质条件,你都该感恩……” “那是他们该的!该的!该的!!!”谭杰婕暴跳。 “那你又做了多少你该做的?”阳煜反问。他一脸咄咄逼人,一向杠精素质优良的谭杰婕被他这一句问得发噎。 “我,我好好吃,好好长,好好学习,就是对他们的报答。”谭杰婕说。虽然声音还大,可气势里夹了迟疑。 “这话,是他们对你说的吧?” 谭杰婕轻轻呼出一口气,不作声。 “我们不说别的,单从这句话,就可以看出,他们对你的爱多么无私无求,这难道还不是合格的父母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对孩子,有多少的施与是心甘情愿不图回报的?你看看外面的人,别人就算是给你让了一下路,你都会说一声谢谢的吧?而父母呢?为孩子付出的何止是让路,简直就是铺路,筑路。” “大家不都这样的嘛。”谭杰婕小声反驳。 “正因为这样,做孩子的被宠坏了,把父母的付出看做了理所当然,一点点不称心如意,就计较怨恨。而做父母的呢,因为对孩子的爱之深,孩子就是再白眼狼,他们也心甘情愿地被孩子咬。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现象。” 谭杰婕白了阳煜一眼,撇嘴道:“照你这样说,你在家里是做得十分的好了?” 阳煜凌厉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声音也萎靡了:“我比你做得更不好。” “哈!哈哈!那你还来教训我!……等等,怎么回事?” 阳煜的双唇变得僵硬。他舔了舔它们,又咬了咬,让它们变得活泛一些,好继续说话。“他们都不在了。癌症,淋巴癌和肺癌。”说完,他眨了眨眼睛,直视着谭杰婕。 谭杰婕看着这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干涸而勇敢。她奇怪,说到如此伤心的事,他的眼里却没有一星泪意。难道因为他是男人?还是因为他的泪已经哭干了? “没事,没事,小阳,以后,到阿姨家来玩!阿姨的家就是你的家。”谭母说道。 阳煜冲谭母一笑,道:“谢谢阿姨。”又转头对谭父道:“不好意思,刚才跑题有点儿严重,主要是一时失了理性,冲动了些。” “有冲动好。有冲动才有动力。人怕就怕没了冲动,就成了一潭死水。我在思考,你们刚才说的那事,是你的项目?你不是国家公务人员吗?怎么能做这事?” 阳煜的神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不是不是,我想做也做不来,没那个本事。这个项目,是我一个朋友在运作。因为一些私人问题还没理顺,受到一些阻碍。得知谭叔叔的情况,委托我来和谭叔叔谈一谈,希望有合作的机会。如果谭叔叔有这个意向,不如你们当面谈一谈?” 车到山前船到桥头。谭氏母女都期待的目光看着谭父。 “这事,我做不了。” “为什么?!”谭杰婕再次喊起来。这一次,她没再责打茶几,只用声音表达不满和疑惑。“你到底是不想做还是不敢做?难道,你就不想再博一博?我记得,年轻时候的你,是好有干劲好聪明的!怎么年纪大一点,就变得畏手畏脚起来?你就算是老,也只老到翻沙,还没老到倒瓤嘛。” 谭父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两支烟,递一支给阳煜。阳煜接过来,从茶几上熟练地捡起打火机,给谭父点上,又给自己点上。 “喂喂喂,动作挺熟练的嘛!你不是不抽烟的嘛?” “我要抽啊?还专门抽好烟。” 谭父道:“不好意思,这个烟是次了点儿。如今不出去应酬,能凑合就凑合。” “谭叔,我说的好烟,不是指价格贵,是指劲道大的,比如,三五之类的。” “年纪轻轻,还要抽烈烟!”谭杰婕双目一瞪,剜了阳煜一眼。剜过了,又觉得不太对劲:他抽什么烟,关我什么事?可她没来得及做深入的自我剖析,思绪就被打断了。因为她听见她老爸在说: “我其实想做,只是不敢做。”他看了谭母一眼。“我总不能扔下你阿姨吧?” 谭母插在双腿间的手抖了一下。她坐的沙发旁边角落里,靠着一支拐。 众人顿时明白,为什么谭父会如此优柔寡断,迟疑不绝。 “我没事,我没事。”谭母连连说。“你去做你的事,我可以照顾自己的。你们看,我现在都能在小区里走三圈儿了……” “胡说!”谭父粗暴地打断。“你能自己做饭吗?你能自己洗衣服吗?你能自己出去买菜吗?你能自己给自己洗澡吗?你能……” 第108章 “还有我啊!” 是谭杰婕在说话。谭父怔怔地看着女儿。没错,是他女儿谭杰婕在说话。 谭杰婕抓了抓眉毛。“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她精心描绘的眉毛被她这了无意识的一抓,半中拦腰长出了一条小尾巴。 “可是你要工作。”谭父说。 “对。”谭母也附和。“家里的事你别管,你只要安心干好你的工作就行了。” “你看你看,土豆,这回不是我的错了哈。” 阳煜点头。“嗯,这回我又看到了一对无原则溺爱的父母。” “凭什么我可以啃老,就不应该对家里有所贡献呢?这样吧,老谭呢,可以拭着去了解一下这个项目,如果觉得可以做呢,就放手去做。现在省城到米市通了高铁,我每天乘坐高铁上下班,也是一样的!哇,想想都洋气!” “那怎么行!每天这样来回跑!”谭母惊呼。“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谭杰婕拉过妈妈的手,“现在高铁票又不贵,”见谭母抬高眉头要反对,连忙补充,“至少比从前的汽车票便宜多了。而且呢,高铁又快,二十来分钟,就到了。” “可加上城里的地铁转来转去,你每天跑一趟也得一个小时吧。” 其实,最短的时间也得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这一趟行程路线,谭杰婕早在鄂尔多斯旅游得无聊时,就查阅比对过无数次了。 “那正好啊!现在专家不是提倡每天锻炼一小时嘛。那些人吃饱了没事干,腆着大肚子白白地花时间走路锻炼,我就当这是在锻炼好了。嗯,不错,还省下一笔去健身会所的银子。” “你不上晚自习吗?”女人就是心细,居然想到了这样细节的问题。 “不上!我豆芽学科,正课他们都要跟我抢,还上什么晚自习!” “那你晚上回来倒是时间比较宽裕,可是早上呢?早上赶过去,来得及吗?” 谭杰婕眉头一挑,那条半腰长尾巴的眉毛不羁地抖了抖:“我上的是音乐课,你们有看见哪所学校早上第一节课上音乐课的吗?” “哦,也是哈。”谭母脸上的焦急舒缓下来,替之以快乐的模样“那杰婕你就回来吧,你的房间我一直给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呢。” “没想到,我这事业型老娘,生病了还变得贤惠了。不行,等会儿我得去视察视察,我对床可是要求很高的。” “是要求乱成一团吧?我就不相信现在没人管你你还变了性子。如果是这个要求,恕老娘无能,我可达不到。” “哦,对了,”谭杰婕抓过她的包,在里面一阵翻腾。 “找这个吧?”阳煜从他的兜里掏出车钥匙。 “好哇!你藏匿我的财物!” “今天明明是因为我开车,它才落我身上的好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及时归还!”谭杰婕一把抓过钥匙,扔给老谭。“从今天起,它就归你名下了!” “那你们回去怎么办?”谭母问。 “高铁啊!”谭杰婕抢着接道。“今天正好去微服私察一下高铁的运转情况。” “要不这样。今天我就跟小阳一起去一趟米市,拜见一下他的朋友。”谭父说。他看了一眼从在身边的妻子,“只是你,一个人在家里,行吗?就一个晚上。” “行……” “肯定不行!”谭杰婕英雄气概十足。“今晚我留下来,明天早晨再赶回去。” “是赶过去。”谭父纠正。 众人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对对对,赶过去,赶过去。” 说行动就行动。谭父就家里的情况简单地对女儿做了几点交待,谭杰婕也跟出去,就自己的车辆情况略作指点。谭父钻到驾驶室去熟悉情况,一抬头,从侧视镜里看见,阳煜正在给女儿擦那条长出尾巴的眉毛。古有张生描眉,今有阳生拭眉。他会心地笑了笑,随即,却又皱起了眉头。这个阳煜,娃是好娃,就是…… 阳煜和谭父走后,谭母欢喜得跟什么似的,非要一摆一跛地带女儿去看她的房间。谭母中风后,为了谭母出入方便,谭父把他们的卧室搬到了一楼保姆间,二楼全空着。谭杰婕的房间在二楼,也不知谭母什么时候去收拾的女儿的房间。谭母絮絮叨叨地给女儿交待这个交待那个,谭杰婕却摆弄手机摆弄个不停。 谭杰婕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她连忙要将此事向刘宇汇报:听着,老谭和土豆已在过来的路上!消息还没编写停当,她又改变了主意。 获得这么巨大的成功——基于她严重放弃尊严(嗯嗯,好像也不算)——获得的巨大成功,怎能就如此轻飘飘地一句话呢!不行,得广而告之,她的小脑袋里甚至涌出诏告天下的冲动,只是苦于没有权力和路径,这才作罢。但至少,要让14楼的小伙伴儿们都知道这个特大喜讯。 于是,她不由分说,拉了一个群,取名叫“谭杰婕、刘宇、吴甘棠、王大秀等人的群”。好吧,这也不算是她取的,系统自动生成的。虽然名字长了点儿,但一时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名字来,如果用一句旋律来表达,或许她还行,用文字……就算了吧——这个也算得上是大智若愚的名字。就像王大秀的名字一样。 群一建好,她就立刻宣布特大消息:“好消息!好消息!老谭同意了解项目情况,如今正和土豆在过来的路上。”想了想,觉得不舒坦,还是把“过来”改成了“回来”。“请相关人员作好迎接准备。钦此!” 然而,没有一个人理会她。这些人都死了吗?!!谭杰婕表示很生气。 杨院士家的独院里,安静得一点儿不像有人过生日。 临廊的窗下,老院长和吴父在你一着我一着地下着棋,连下两盘,都是吴父输。里面卧室里没有一点儿声音,但愿老杨趁着酒劲睡着了。 “老吴,像你这样下,再下几盘儿,你的英名都要尽毁啦!”老苏院长笑着揶揄。 第109章 吴父是学数学的,还得过全校象棋大赛第一名。苏院长是学文的,老吴别说下明棋,就是下盲棋,都可以“想”死老院长。老院长下棋从来就没赢过老吴。可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一得便,就要和老吴对弈。只不过,这样的便利机会少之又少。 吴父笑了笑,略有些不自然。 老院长捡棋子重新摆局,口里悠悠地说道:“象棋这玩意儿呢,说白了,下的是你们数学里的排列与组合。排列组合得越多越远,胜算就越大。可是呢,一切并非全照你计算的那样,总有些出人意料的臭招,让你对我防不胜防。”老院长咧嘴一笑,嘴边眼角牵起几缕皱纹。 “苏院长过谦了。”老吴心不在焉说道。 “我没有谦虚。正因为我的招数臭得超出了你的预想,所以,你走了废着,让我偷胜。其实啊,这个下棋,下的不是数学,下的是心境。请吧。”新的棋局摆好了。 学院坐落在一个美丽的湖边,应宋星南的邀请,吴甘棠和宋星南来到湖边散步。 吴甘棠心里一团乱麻。本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那人却突然出现,还出现在宋星南的面前。宋星南是明眼人,一定看出了端倪。 身上一阵电击般的抖动,正在想事情的吴甘棠吓了一跳,原来是有人的电话来了。掏出来一看,是谭杰婕。 “什么事?” “干嘛那么凶?还真打算做一辈子溶不化的钢板啦!”谭杰婕直接怼了回来。 吴甘棠意识到自己将不良情绪带进了人际关系中,这才强压住心头的烦躁,换了语气,忍声问:“你有什么事吗?” “看微信没有啊?怎么一个都不回我啊!”谭杰婕撒娇道。 “哦,微信吗?我马上看。……好事啊!祝贺你们!”吴甘棠看到谭杰婕在群里发的消息,心里涌起一些欢喜,可一瞥到身边的宋星南,心情立刻又恢复原状。 “给我准假!” “啊?” “我老母生了病,老父为了苍生利益抛家弃妻,我得在家里照顾我妈呀!” 吴甘棠明白过来,谭杰婕是为培训的事向她请假。 “你母亲生病严重吗?” “严——重!非常非常非常的严重!” “住院了?” “呃……那倒没有。不对,她住过了,如今在家中休养。” 吴甘棠心里沉定下来。“那不行。虽说照顾老人是应该的,可也不能就此废了工作和学习吧?你想请多久?”吴甘棠心里盘算着,这个小杠精,搞不好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请十天半月的。她绝对不会同意。 “每天允许我……”谭杰婕在电话那头估摸着,“早晨迟到一个小时吧。” 这倒是吴甘棠没料到的。不合情理呀!这个小杠精,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鬼主意,所以才如此轻描淡写地请假?那她可能会有什么鬼主意呢……正思忖间,吴甘棠听见电话那头娇声道:“吴大主任,你和那个黄二说一声,让我就别在会上交流论文了吧?” 吴甘棠恍然大悟。原来,这家伙是被荣誉给俘虏了!她之所以坚持来学习,原来是怕落下课程,大会交流出丑。 逮到了小杠精的软肋,吴甘棠又有了底气:“那可不行!大会议程已经确定下来了,也送给相关领导们了。市长、教委主任都要来。如果这个环节没了,那就不完整了。” “学员那么多,换个人儿呗。” “换人儿可以,可他们都没你优秀啊。”吴甘棠在电话这头偷笑。“你想想看,你们校长到时候看到他学校的老师在千人大会上交流,脸上多有光彩?” “哦,我们校长也要来吗?”谭杰婕的语气又变得像一对儿骨碌碌转的眼珠子。 逃不出我手掌心的孙猴子。吴甘棠极力忍住笑。这叫做近距离效应。大多数人都是越大的官越害怕,可有些人,特别是聪明的人最拿捏得清楚:山高皇帝远,大官不可怕,管自己的小官才可怕。谭杰婕这个小灵机鬼,听见市长教委主任要来她无动于衷,一听见校长要来,就松动了。 “当然要来!他们才是我们要展示的真正对象,核心对象。”吴甘棠斩钉钉截铁铁。 “哦,那好吧,我不请假了。” “不请假了?”谭杰婕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雷倒了吴甘棠。校长的威力有这么大?“你连早晨一个小时候都不请假了?” “嗯,不请了。我早晨赶最早的高铁回来。” 咋变得如此勤劳?无利不起早,这个家伙,难不成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要不要我给小黄老师说一声,给你打考勤灵活一点?”吴甘棠主动让步。万一哪天她睡过了头呢?这样的事她不是没有过。 “不用不用。不过呢,你可以吩咐他一件事。” “什么事?” “我每天下课回省城,早晨又赶回去,带着七七八八的学习用具和书本碍手碍脚,你让他每天帮我收存一下东西吧!” 呃,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直接把老师变成了书童。 “好吧,看在你助人为乐和孝心拳拳的份上,我和小黄老师商量一下。” “还商什么量啊!你是他老大,你一句话!” “那可不行。对待下属也得尊重。” “哦……” 吴甘棠挂了电话,收线的时候,她听见电话那头谭杰婕在嘀咕:“在丽江逮我的时候,干嘛不谈尊重……” 吴甘棠心情很好。她捏着手机暗想,转变小杠精,貌似有成效啊…… “甘棠,你说的那人,就是他吗?”宋星南见吴甘棠忙完了,开口道。 吴甘棠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儿。他一句话,登时又凄凄惨惨戚戚,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痛楚倏地回来。事情既然到了这个样子,回避也回避不了了。吴甘棠极力掩饰着内心的痛楚,扯了扯嘴角,对脚下的路说:“是的,就是他。让您见笑了。” 不由自主地一个“您”。迅速拉远了两个人好不容易走近的距离。人生聚散无常,这样子也好,好聚好散…… 第110章 “甘棠,都是过去的事了,何必还纠结在心里。要向前看,知道吗?” 吴甘棠的脑回路一时有点儿卡。他这句话……有几个意思?吴甘棠抬起头,看着宋星南。宋星南的眸子里,有光在闪。 “你看,向前看,景色多美!”宋星南指了指前方。 湖滨景色宜人,可吴甘棠没有心情观赏。 “我不知道你和你母亲之间有什么隔阂。但是我看出来了,她的内心是爱你的,十分地爱你!母女之间,有什么不可以释怀的呢?听我的,”宋星南握住吴甘棠捋留海的手,吴甘棠心里一紧,缩了回去。宋星南不介意吴甘棠的退缩,他扶住她的肩继续道:“与她和解吧。不要给自己建太多的坎,更不要给自己留太多的遗憾。” 这一回,吴甘棠没有退缩。她看着宋星南的眼睛,眼睛里的光亮是清澈的。隐隐地,吴甘棠感觉有东西在崩溃,她仿佛看见,一道时代久远的城墙,正在无声地坍塌,扬着浓浓的尘烟。无声的轰鸣。 他的手捧住了她的脸,拇指在她脸上划过。原来,她流泪了。 她慌忙笑了笑,转过身来,抹去脸上的泪迹。随即,她笑出了声,又侧头看宋星南一眼。他也在笑。眼镜背后的眼睛里,有清澈的光亮在闪烁。 他抓住她垂下来的手。这一回,她没有再退缩,甚至也没有闪躲。就这样,在这个秋日的午后,他拉着她的手,在湖边散步,像一对情侣地散步。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躺在宋星南的手里,不敢动弹。她害怕她一动,可能是质的飞跃,也可能是回到从前。 阳光斜射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宛如撒着一片细碎的金子,偶尔折射出五彩迷人的光芒。是阳光折射了湖光,还是湖光折射了阳光?吴甘棠想起一个光学理论:白光是最复杂的光。 王大秀从包子店出来,独自走在一条幽静的林荫路上。时值金秋,道上洒满了金黄的银杏树叶,时不时地,有小孩子在身边欢乐地跑过,在开阔密集的地方,偶尔还有爱美的女子三两个成群地在拍照,她们极有兴致地骚首弄姿,摆着各种pose。王大秀看着这一切,更加想念周斌,可是,她打了两个电话,周斌都没接。她不敢再打,怕他发火。心里盼望着周斌打回来。 然而,一直到晚上,周斌都没有回电话。 14楼的谭杰婕和吴甘棠都没回来。王大秀觉得前所未有的寂寞。吃过晚饭,她又一个人来到小区里散步。 一个人在路灯下走过来,背对着灯光说:“你果然住在这里。” 王大秀努力一辨认,才发现,站在灯下黑暗里的,是初中同学赵栋。“你来找我?”王大秀脱口问道。问完,又不好意思。自己问得太鲁莽了,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他怎么会来找她?于是,又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 赵栋也嘿嘿地笑,不好意思地摸着乱糟糟的头发说:“也不是来找你。我想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要出租的房子。” “哦,是这样啊。” “对,就是这样。” 好像没话了。赵栋灵机一动,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他又提问:“你每天都散步吗?”不等王大秀回答,赵栋又补充:“散步好,对身体好,对孕妇身体更好。” 王大秀本来是不屑于与赵栋这样的第三世界军说话的。读书的时候,她是多么高冷啊!现在也是一个吃皇粮,一个吃刨食,怎么和他有话讲呢?可是,王大秀现在寂寞,寂寞得要命。有个人说说话,不是坏事。 “散步是很好。”王大秀做出一幅有着良好的散步习惯的富贵人的姿态,总结道。“那你喜欢散步吗?” “我?喜欢呐!”见女神王大秀有和他聊天的意思,赵栋有些小惊喜。“可是,我很少散步。” “为什么?” “没时间呗。” 哦对,像他这样的人,整天忙于生计都搞不赢,哪有时间散步。王大秀决定结束这段有名无实的尬聊,她想起他刚才说租房子的事,又问道:“那你看到了吗?” “啊?看到什么?”赵栋一头雾水。 “租房子。”王大秀简洁地答道。虽然赵栋个子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可她分明感觉到自己居高临下的味道。这味道还不错。于是,她对仰望者惜言如金起来。 “哦,你说租房子啊。暂时还没看到。”赵栋回答着,心里有些心虚。他有房子租住着,不需要搬家,他进来只是想看看,王大秀是不是真的住在这里面。他知道王大秀当然不会撒谎,可是,他就是想进来看看,来看看王大秀每天看到的景物,来呼吸王大秀呼吸的这片空气。 王大秀想了想,突然说:“我想起来,前几天我在小区门卫室看见,墙上贴着租赁信息。走,我带你去看看,说不定那家还没租出去。” 赵栋心里一惊。没想到他随口一句,王大秀居然当了真,还热心地帮他。面对女神伸过来的橄榄枝,没有必要抗拒。事实上,赵栋也无法抗拒。他爽朗地说道:“那就太好了!麻烦你带我去看看吧。” 王大秀十分乐意,带着赵栋往小区门卫走来。过来的路上,赵栋才想起,租房子的事,和合租的二叔还没提起过,贸然来租房子,回去不是讨骂吗?然而,形势逼人……但愿那房子已经租出去了……租出去了……阿门保佑,观音菩萨保佑,上帝保佑…… 一路心里打着鼓,暗暗祈祷着,赵栋跟着王大秀来到门卫室。一进屋,王大秀就问保安:“那房子租出去了没有?” “哪个房子?” 王大秀眼尖,一眼看见墙上贴的租房广告,喊:“就是这个。” 保安反应过来:“哦,你说它哦。不兆。业主只是在我们这里贴个广告。怎么,王老师你还想租房子?”八卦精神顽强的保安拿眼睛瞟了瞟王大秀身后长得结实健壮的赵栋,声音里充满打探意味。你王大秀明明有房子住着,还要租房子?关键是,今天早晨保安才惊闻王大秀的老公被发配到外地去了,晚上就带着男人来租房子……emmm…… 第111章 “不!不是我租,是他!”王大秀指了指身后的赵栋,声音里满是助人为乐的欢乐。 “哦,是给他租哦。”保安的话意味深长。 “对,帮他租。”单纯的王大秀自然听不出保安话里的意味,她的声音依旧欢乐而明了。 “那你得自己打电话问业主。”保安一幅敬而远之的神情。这样的浑水最好别淌,免得今后遭打。 “可是我没有业主电话啊。” “我帮你找!”保安说着,拉开抽屉翻找起业主通讯录来。有些事不必亲自做,推波助澜导演一出好戏,还是可以的。保安生活是如此枯燥乏味。 很快,保安找到了业主的电话。然而,让他倍感失望的是,王大秀接过电话簿,转身递到赵栋面前,说:“你来打吧。你们直接说简单些,省得我传话转来转去说错。” 不过也没事,他们谁打电话都一样。总之,以后有好戏看就行了。 谁知,这个赵栋却不肯打电话,他看了一眼电话簿,说:“今天就不打了吧。” “为什么?”王大秀脸上的欢乐倏地跑了一半。 赵栋看见了,又连忙改口道:“我把电话号码存下来,回去和我二叔商量商量再打。” “这还差不多。”王大秀说道。“如果你安心在对面开店呢,这个小区真心不错,离你的店近,环境也不错,关键是,”王大秀压低了声音:“这是个教师福利小区,按规定是不能转租的。所以,你可以——”王大秀抡起手掌,做了一个往下砍的手势。 “格杀勿论?”赵栋愣头愣脑地接道。很显然,狗血清宫电视剧他看得比较多。 “压价。”王大秀小声说完,吐出一口长气。说完,她审慎地看了一眼那位目光五光十色的保安。这样的机密,是肯定不能让他一个小小保安知道的。 “哦。”赵栋应道。 王大秀对赵栋的反应有些失望。这样好的小区,这样好的价格(虽然还没讲价,但铁定不会是高价),他竟然就回应一个字,他竟然不、热、心! 山不就我我就山。二人从保安室里出来,王大秀热心地叮嘱道:“你今晚就回去跟你叔商量,这样的房子很抢手的哦,你稍微犹豫一下就没有了!” “那不是好多天了都还没租出去吗?”赵栋用事实说话。说完又后悔起来,女神的话怎么会有错呢?况且,打断人说话是不礼貌的。小学老师教过。 好在有着良好素养的人民教师王大秀并不介意。“如果今晚你回去确定了要租的话,我还可以帮你们砍价。对了,我可以先打听打听业主是哪所学校的,看能不能托点儿关系讲个好价钱。我找谁问好呢……”王大秀积极地搜索起自己的人脉关系来。乐于助人的王老师忘了,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擅长讲价的人。 王大秀的嘴巴里滔滔江水绵绵不绝,赵栋看着小区里夜色掩映下的一草一木,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念头:搬到这里来住,也不错。 王大秀正满嘴里跑小鱼儿,她的身上唱起美声版的《友谊地久天长》来。 “你的电话?”赵栋问。两个人之间,显然只有女神才会用如此有深度和尖抓抓叫唤的歌声作铃声。 “哦?”王大秀一脸懵逼地掏出电话,脸色登时严肃起来。“哦。” 她哦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把赵栋撂在身后。她一边走一边接听电话,越走越远,专注地听着电话,说着电话,走进一栋楼的阴影里,好像只有那个去处她才能平心静气地打清这个电话。 赵栋站在后面,路灯照在他的背上,地上,一个长长的影子粘在他的脚下。瞬间,王大秀就忘记了身后还有一个赵栋。 等王大秀打完电话回转身,赵栋已经不见人影。不过,此时的王大秀已经没有心思关心赵栋的事。电话是河丰镇打来的,准确说,是河丰镇周斌的新同事用周斌的手机打过来的。电话里闹哄哄的,大概在某个小酒馆儿里整酒。新同事断断续续的带着醉腔的声音告诉王大秀,周斌有话要对她说。然后,同事把电话拿给周斌说话,电话里却传来呼呼的呼吸声。周斌醉过去了。 王大秀猜了一晚上,是新同事的噱头调戏她夫妻二人呢,还是周斌真的有话对她说呢?如果周斌有话要对他说,他想说什么呢?是什么样的话不能在家里说,而要带到河丰镇去了之后才想说呢…… 谭杰婕轻轻推开别墅前庭廊门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不,是夜空——天还没亮。她想:自己有多久没这样早起过床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客厅,客厅里黑洞洞的,整个家淹在一片静谧和黑暗中,妈妈还没醒来。她得去赶最早一趟到米市的高铁。 穿过前庭花园,正要开花园门,昏暗的灯光中,一个人影急匆匆走过来,伸手就推谭杰婕面前的门。谭杰婕吓得一声尖叫。 “别喊。”那个人低声道。原来是老谭。 “你怎么回来了?” “我在酒店里睡不着,就回来了。” 谭杰婕明白了,他是放心不下家里残疾的妻子。确实,她并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只想着早起不要误了高铁,连妈妈的早餐都没准备。妈妈左手瘫痪,连锅都端不起。一时,谭杰婕心里涌起一股歉意。 “不好意思,爸爸……” “我可告诉你,你不能和阳煜谈恋爱!”昏暗的灯光下,谭父的脸像一尊雕像。 “我没有和他……”说了一半,谭杰婕想起阳煜是打着她的男朋友回来谈事情的,老爸这么早回来,难道,“事情没谈成?” 谭父压低声音说:“我知道他是你的伪男友,但是你得给我记住喽,不可假戏真做!听到没有!!” “你干嘛呀,大清早地回来说这个。你都知道他不是我男友了,还啰里啰嗦的!我问你,你们事情谈得怎样啊?你这么早回来,是不是事情没谈成啊?我告诉你老谭,这真的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一定要好好了解,深入地了解,不要轻易错过!就算阳煜不是我的男友,但生意归生意,家事归家事,你不要混作一谈嘛!以前,你做生意,不也是……” 第112章 “生意的事,你老爸知道拿捏。你只管好你自己!” “我很好呀!你看我,不愁吃不愁穿,工作稳定,生活安逸……”谭杰婕闭口不说了。这不就是她爹妈一生最盼望的、她平生最厌恶的状态吗?她怎么却用称道的语气说出来,貌似投降了嘛。“反正,你只管安心做事情!我不用你操心!至于老妈嘛,我慢慢接管吧——哎呀,我快赶不上高铁啦!我走了!拜拜拜拜拜拜!”谭杰婕钻出门,往外面跑去。 “别急,我用车送你到车站……”老谭话还没喊完,女儿已经钻进了小区下行电梯。一回头,斑驳的门廊下,站着他的妻子,一双眸子看着他,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进屋吧,空气凉。”谭父走过去,拥住妻子的肩。谭母依偎着丈夫,一摇一拐地和丈夫一起挪进屋去。 谭杰婕一路狂奔加陪着笑脸的嬉皮烂脸的插队,终于赶上了奔往米市的高铁。 坐在舒适的椅子上,谭杰婕想打个电话,慢慢问问老爸关于项目的事情,可又想着怕电话惊扰了睡梦中的妈妈。那打电话问问阳煜或者刘宇吧,一看时间又还太早。一阵倦意袭来。算了吧,打个瞌睡先。 谭杰婕靠在椅子上,闭上眼。刚才老爸说什么来着?不要和阳煜谈恋爱?本来就没谈嘛!到底是聪明的老爸,都演那么好了,还是被他看出来了。既然都看出来了,还啰嗦什么呢……他为什么要反对我和土豆谈恋爱……态度貌似还很坚决…… 吴甘棠和林峰往办公室走的时候,看见一楼走廊的尽头,有两颗熟悉的脑袋,在转角处探一探的。她的办公室在二楼。 “出来吧。”吴甘棠拎着钥匙喊。“说吧,又给我摆了什么糗事等着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黄二走出来,动了动嘴巴,欲言又止。另外一个分项目负责人也走出来。 “不说就算了。一会儿到了办公室,我还有事,就别来为你们那些小破事烦我了。” 黄二伸出食指,指了指天花板,怯怯道:“上面有人。” 看着黄二奇怪的神色,吴甘棠站住,看了看天花板,说:“我知道上面有人。怎么?你预测到即将发生共振塌楼事件?”吴甘棠揶揄道。说完,她笑了笑,身后的林峰也跟着笑起来。吴甘棠十分愉快。她为自己能开出这样的玩意而得意。谁说俺是铁娘子?俺也很幽默滴。 “他们在等你。”另一个项目负责人小张补充黄二的话。她的声音里露着紧张。 “等我?”吴甘棠收住笑。“是谁?” “不知道是谁。一大清早来,他们就在你办公室隔壁的办公室里了。” “我隔壁办公室?就是那间不常用的老干部活动中心?” “嗯。” “他们等我干嘛?” “不兆。”黄二说,“今天早晨我想着我的班里有几件事要做,一个是……” “说重点。”吴甘棠冷语打断黄二。她的眼里,又只有冷峻了。 黄二的喉结一滚,咽了咽唾沫,说道:“我早晨一来,正要开办公室的门,就有一个人来问我事情。” “问什么事?” “他们先问我宋副院长和你是什么关系,我以为是谁听到了你和宋副院长的八卦。我想着,你还没有正式公开和宋副院长的关系,就想着替你保密。可是,他们居然了解得比我还多。连你这个周末带着宋副教授回老家都知道了。” 吴甘棠心里一缩。“他们还问了什么?” “他们还问宋副院长是什么时候来项目组的……” “他们还问我们给宋副院长劳务费没有。”小张插嘴道。 “劳务费?”吴甘棠心里升起不祥。 “对。他们问黄二的时候,还和颜悦色的,问我的时候,就变得凶巴巴的。我怕说错了话,就说我不知道。我本来就不知道,我就告诉他们这个得问财务。”说完,小张和黄二巴巴地看着吴甘棠,等老大分析和拿主意。 林峰问:“他们会不会是财务审计的人?” 吴甘棠摇摇头:“不会。财务审计的人不会问我和宋副院长的私人关系。” “那会是什么人?”小张怕了,“老大,要不,你不要上去了吧?” 吴甘棠扯了扯嘴角,道:“这样的事,逃避是没有用的。”她对林峰说:“你去通知财务,做好帐目的整理,随时备查。” “啊?还真要查啊?” “对。让他们查。”说完,吴甘棠又补充:“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要乱说话。” 山雨欲来风满楼。几个年轻人看着吴甘棠稳步走上二楼的身影,二十岁的心脏攥得紧紧地。二十岁的心脏,承受力和脑回路都还有待锻炼。 吴甘棠一路思忖着,走上二楼。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时,她略略后仰身子,瞟了一眼几步开外的老干部活动中心,果然,一贯紧闭的门虚掩着,听不见一点儿声音。 吴甘棠开门进了自己办公室,放下包。隔壁仍然十分安静。她取出咖啡粉,又取出那套手冲咖啡用具,冲起咖啡来。一会儿,便满室飘香。天气微寒,热热的咖啡杯捧在手里,吴甘棠觉得暖和而平静。 要不要给宋星南发条信息,说一说这边的动静呢?没必要。该怎样就怎样吧,自己的事自己面对。何必扯上他。想到这里,吴甘棠喝了一口咖啡,咖哩味道很好,但还有点儿烫嘴。 隔壁传来一个声音,然后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既然他们来查问,要不要主动去和他们沟通了解一下情况呢?”吴甘棠想。“不必。” 主意一定,吴甘棠心里安定下来,放下咖啡杯,坐下来开始看文件。 有人敲门。吴甘棠抬头,一个陌生的中年女子立在门边。凭直觉,吴甘棠知道,该来的来了。 “是吴甘棠吴主任吗?”中年女子开口问道。一张平淡无奇的脸上漠然无情的样子。 “您好。”吴甘棠坐座位上站起来。“请问您是?” “请你跟我来一下。”女子指了指隔壁的老干部活动中心。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第113章 “慢着。”吴甘棠不卑不亢地喊。声音不高不张扬却干净利落。 女人回头看着吴甘棠。眼睛里有对不被服从的疑惑和微怒。 “请问您是谁?” “你管我们是谁!你跟我来就是了。”女人语气强势而傲慢。从她的“我们”二字里,透露着她背后强大的支撑团队。 呈甘棠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她又端起桌上的咖啡杯嘬了一口,此刻温度正好,浓郁的奶香味,是她喜欢的口感比例。咖啡杯捧在手里温度也十分舒适。 那女人对吴甘棠的漫不经心激怒了,愠道:“叫你赶紧过去!还喝什么咖啡!” 吴甘棠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笑道:“你端架子,我端咖啡,我很配合你哦。” 女人眼睛一鼓,却又无语可对。 吴甘棠摩梭着细腻的咖啡杯,悠悠道:“每个人都有维护自己人身安全的权力。您不告诉我你是谁,我不会贸然跟你走。” 女人眼睛一瞪。“你……”看来她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辨的人。 吴甘棠又一笑,接着道:“就算是警察逮捕嫌疑犯,也要出示身份证件和逮捕证吧?”吴甘棠突然语气一挺:“你这样的办事程序不符合规定。我再问一遍,请问你是谁?”仍然用了“请”字,气势却已经是西风压倒东风。 女人一听吴甘棠此话不善却很在理,连忙一笑,道:“我们是省纪委的,来了解一点情况。哦,证件……我这就过去取。”说完就要转身。 吴甘棠心中哑然失笑。原来是只纸老虎,且还是一只把着家门狠的纸老虎。于是,她爽朗道:“不必了,我跟你过去。” 来到老干部活动中心,一群面色阴沉的干部正襟危坐着,显然,他们在等待吴甘棠的到来。吴甘棠进门的时候,有一个坐在靠近门的位置的年轻小伙子正在玩自己的手指,他大概等得不耐烦了,但又迫于要与同事们齐心协力作势等事主,无聊之中就只好就地取材玩随时自带的玩具。 吴甘棠扫视了一下,屋子里没有多余的座位,也没有人叫她坐。倒是那个来叫她的女人递过来一瓶冰冷的矿泉水。于是,吴甘棠就拎着冷矿泉水站在屋子中央。一幅审讯的架式。 吴甘棠心中冷笑,这是一群不懂得心理学的蠢蛋。她懂他们的意思,不给你座儿,先给个下马威,让你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站着说话。可是,他们不懂,居高者临下,自己站着,他们全坐着,自己高他们一圈儿人半截,不知道他们的心态可有危机感。想到这里,吴甘棠迅速调整心态,并不把这一圈儿人当作审问者,而是当成听她演说的人。 “吴主任,看吧,我们几个,都是省纪委的。”女人笑道。 吴甘棠浅笑回应。即便女人不说,她也不打算再问这个问题。刚才执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是为了打压女人的傲慢和无礼。而现在,她面临的是一群气势汹汹的审问者,她再质问这个问题,除了耽搁一点时间等他们出示证件,没有任何意义。不对,还会激怒他们。虽然吴甘棠并不怕他们发怒,但她知道有一句话:乱拳打死老师傅。比如玩手指的小伙子,出拳未必讲章法。她没必要以身试乱,置自己于不利当中。 “少说这些!开始。”一个看样子是领导的中年男子喝道。 吴甘棠收住嘴角稀薄的笑意,直视领导。领导男子的目光闪了闪,又重新聚回来。 “说吧,你和宋星南是什么关系?” “工作合作关系啊。”吴甘棠冷冷回答道。 旁边刚才玩手指的小伙子此刻手指发挥着另一项功能,他捏了一支签字笔,在一叠文件上敲着笔头,冷笑道:“没那么简单吧?” “就这么简单。”吴甘棠抬了抬下巴。 “撒谎!你们还有恋人关系!”小伙子嗖地抛出一支利箭。“说!为什么隐瞒?” 吴甘棠扫视众人一圈,正了正面色,说道:“我没有撒谎。第一,你们是工作层面的询问,不是亲友之间的关心,我自然只说工作上的关系。第二,我和宋副院长并没有对外正式宣布恋人关系,这样的事,另一方没有公开申明过而且人又不在这里,我总不能单方面缺席宣布吧?” 小伙子厉声道:“没点儿证据,我们是不会乱说话的!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们知道,你都带宋星南回家了!这还不算恋人关系?”他洋洋得意,一幅逮到了吴甘棠痛脚的胜利之色。 吴甘棠笑了。“带回家就算是恋人关系了吗?这算是定义恋人关系的标准吗?太牵强了吧?我们不过是朋友,我母亲过生日,朋友送一趟,就要背上恋人的名义吗?小伙子,你懂不懂什么叫异性朋友?” 小伙子被吴甘棠这一阵怼,果然怒火中烧。“吴甘棠,我告诉你,你放老实点儿!” “对不起,我父母只教过我做人要诚实,而没有教我做人要老实。倒是你,我奉劝你一句:你此刻正代表着党和组织的形象,应该注意一点儿自己的言行。我没有犯错误,我们之间只是平等对话,你没必要也没有资格如此凶神恶煞居高临下。尊重他人,是起码的礼貌。你小时候妈妈没教过你做一个有礼貌的小孩子吗?” 小伙子双眉一抬,就要发飙。领导男子连忙招呼:“诶诶诶,小刘!” 小刘还想扳局,无奈领导眼神凌厉,只好强忍着住了口。 “去隔壁屋里,给吴主任搬一张椅子来。”领导吩咐。 小伙子还想发威,领导又一抬眉毛,给了个眼色,追一句:“快去!” 小伙子大概从领导的眼色里理解到了反击的讯号,悻悻然起身去搬椅子。走过吴甘棠身边时,剜了吴甘棠一眼,这一眼,意思明确:等着我们老大来收拾你! 屋里呈现短暂的安静。大家都不说话。领导男子低着头,信手翻着面前的文件。但吴甘棠看得出来,他此刻完全无心手中的文件,他在思考下一步如何做。大概,吴甘棠的态度强硬和思路敏捷,是他所料想不及的。他在思考对策。 第114章 吴甘棠的脑子也没有闲着。她拧开矿泉水,悠然地喝了一口,又慢慢地盖上。她心中思忖:显然,他们是冲着宋星南的事来的。请宋星南做项目指导,是完全符合相关文件精神的,财务上付酬劳,在额度上也没有超标。那是什么原因,引来了这一群人呢? 椅子搬来,砰地一声放在吴甘棠身后。吴甘棠落座。 “吴主任,”领导男子重新开口。这一次,他不但纠正了小伙子的称呼,语气也缓和不少。看来,这是他迅速调整的结果。 刚才来叫吴甘棠的中年女人插嘴道:“这是我们的易组长。” 吴甘棠点一下头,“易组长你好。” “说来,我们还有点儿关系的。”易组长开口,嘴角挂着不明不白的笑。 “哦?”吴甘棠疑惑。她从来不认识此人。 “我从前也在你们学校工作过,我是教育学院的。我早就听说培训学院有一位院士的女儿,原来,就是你。今日幸会。” “原来如此。那我该祝贺易组长另辟蹊径得以高升了。” “哪里哪里。言归正传吧。今日我们请吴主任过来呢,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吴甘棠心中暗笑:诈而不得,改为“了解”了。 “问吧。” 接下来,易组长问了一些关于培训项目的基本情况,吴甘棠一一作答。然后,他顿了顿,又问专家授课经费发放的情况。吴甘棠先讲了相关文件规定,又对不同专家支付的授课经费情况作了对应说明,对答如流。她注意到,当她说到教授一级的授课酬劳标准时,易组长眼睛一亮。 “据我们了解,你们在给学员们集中授课期间,邀请了党政部门的领导来讲课,并且也支付了授课费?” 吴甘棠略一回想,回答道:“是的。我们邀请过几位领导来给学员们做过教育政策层面的授课。这是课程方案里有的课程,方案是省培训处审核通过了的。” “可是,行政领导是党的干部,来做有偿授课,是不是不合适呢?”易组长反问。 吴甘棠心中冷笑了。这个问题易组长显然已经问偏了。他们培训项目组邀请专家来讲课,都是事先讲明了授课费的,如果行政领导觉得不妥,可以推掉。如果他没有推辞,证明他愿意来做这事。就算是有问题,也是行政领导方面的问题,而不是培训项目组的问题。 “有的课或许不合适,但我们的项目合适。一则,他们不是给他们的工作服务对象授课,没有违背上级精神;二则,课程安排在周末,领导们是牺牲休息时间来授课,况且上这样的课,备课是非常辛苦的,往往只能利用休息时间甚至熬夜,他们领取这么一点酬劳,我认为是应该的。至少,我没有发现哪个文件上说他们不可以有偿授这样的课。” 吴甘棠这一席话,不是为自己清洗问题,而是为支持他们工作而前来授课的领导们说的。在她看来,他们选定并邀请的这些身兼行政领导和授课专家双重角色的培训者,有水平有德性,是讲授这门课程的最佳人选,正是他们精彩的讲授让相关政策法规更加深入师心,他们是国家政策法规与广大教师之间相互理解的桥梁,不应该因此而受到非议甚至处罚。既然事情从她手上过,她就要努力为他们澄清。 “呵呵,吴主任好口才啊!”易组长笑道。 他这句话,话外有音,暗指吴甘棠有狡辩之意。 “易组长错了。”吴甘棠笑,“不是我口才好,而是他们行得正。” 易组长也笑,站起来,伸出手道:“好吧,今天就和吴主任聊到这里,耽误吴主任宝贵的时间了。” 吴甘棠伸出手,与易组长轻轻握了一下。 “我送吴主任回去吧。” “我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不必客气。” 但易组长执意要送。吴甘棠便不再推辞。 走到屋外,吴甘棠转身道:“易组长止步吧。” 易组长突然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道:“好久没上讲台了,挺怀念的。”说完,爽朗一笑,又大声道:“那就不送了。如果还有问题,我们可能还要麻烦吴主任配合。” 吴甘棠笑着对怀念讲台的易组长说道:“应该配合的,肯定配合。” 走廊尽头,有两颗脑袋在墙的转角处缩一缩地,想过来又不敢过来的样子。见吴甘棠独自走回办公室,赶紧跟进来。 “老大——” “工作场合,不要叫我老大。”吴甘棠板着脸训道。 下属吐了吐舌头,其中一个指了指自己怀里的一叠财务凭证,问:“这些,还要吗?” 吴甘棠想起来,刚才她让林峰交办的事。“整理好了?” “没什么整理头,我们平时都按规定做好的,稍微清理一下就行了。” 她怀里抱的是项目组来米市以后的所有财务报销发放的凭证。这些凭证虽然不是吴甘棠亲手做的,可是每一张都经她审核签字,所以,每一笔收入和支出,她都十分清楚,里面没有一笔乱账烂账。 两个小丫头,看起来年纪轻轻,没想到做事情如此给力。看着两个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的女孩儿,吴甘棠心中暗忖:这次她带到米市来的这些小年轻,大多是初入职的大学毕业生。一个人的职业生涯和一个人的人生经历一样,三岁看大七岁看长,初入职时的经验和认知,很大程度上影响他们今后对职业的态度。因此,她在工作上总是一板一眼,从不轻浮乱来。可一定要好好带他们,千万不能把他们带歪了。 “放这里吧,我再捋捋。”吴甘棠指指办公桌。 两个小丫头放下凭证夹手夹脚地走了。看着桌上厚厚的凭证,吴甘棠陷入沉思。 吴甘棠说的捋捋,是想再把所有的账目看一遍,她不是看两个小丫头做账规范不规范,她是想再复习一遍,同时再检查一下这些账目是否有疏漏,是不是每一笔都百分之百站得住脚,有相应的文件规定来支撑。因为,深有城府的易组长已经向她发出挟制的信号。只有自己站得正,才能走得直。要想不授人以柄被人挟制,必须经得起别人在鸡蛋里挑骨头。 第115章 自从那个酒后电话之后,周斌又没有了丝毫消息。王大秀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周斌平时就不爱发朋友圈,现在更不发了,连以前偶尔转发新闻什么的也不干了。他突然就像沉入海底的泰坦尼克号,没了音讯。 王大秀身在课堂,坐立难安。她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飞到河丰镇去看看,孩子的父亲到底怎样了。可是,培训的课程安排得十分紧凑,她分不开身。于是,她只好在上课走神时,暗暗决定,这个周末,无论如何也要去河丰镇看看。 谭杰婕紧赶慢赶,赶到教室,总算没有迟到。走进教室,上课铃刚刚响。同学们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最后面一排有一个空位,上面放着新发的学员资料书。黄二见谭杰婕进来,悄悄指了指讲台上准备开讲的教授,又指了指空位,示意谭杰婕坐那里。 谭杰婕对黄二伸出两根手指摇一摇,黄二双眼一瞪。他已经知道谭杰婕给他取的外号,现在全班学员都在背地里喊他作黄二,甚至有一次一个学员直接面对面地喊成了黄二老师。谭杰婕见黄二眼睛鼓得牛眼一般,才明白他把她的剪刀手误解了,忙换了一个比心的手势,这才将黄二受伤的心安抚下来。 这一堂课,谭杰婕和王大秀一样,听得心不在焉。一下课,她便急吼吼地拨刘宇的电话。没想到,一拨通,奔驰男就挂断了。估计在忙事儿不方便吧。下课只有十分钟时间,谭杰婕哪里舍得光阴虚度,立刻转向给阳煜打,哪知阳煜说他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也是哦,阳煜只是助一臂之力拉个线,又不具体参与项目,自然不会再参合这些具体的谈判沟通。 可是,谭杰婕又不愿意打她家老谭的电话,怕一打过去又没完没了地关心她和阳煜的事。急死人……emmm…… 眼看着要上课了,谭杰婕再打刘宇电话,这一次,刘宇索性关了机。“搞什么鬼!大白天的竟然关机?!”这显然不是在忙正事了,干正事的人,哪有大白天关机的!想了想,谭杰婕发了一条微信:你不接电话,我只好晚上又来私闯民宅了!!!想了想,又同样内容发了一条短信。怕刘宇开机不及时看微信,短信你总看得见。 一间光线昏暗的咖啡厅里,刘宇看见,王凤雅坐大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她穿了一套劣质的男子运动装,戴了一顶旧棒球帽,脸上架一幅墨镜。她身材高大,坐在那里,完全就像是一个男人。但是,刘宇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你终于肯出现了。”刘宇在王凤雅对面坐下来。他脸上冷若冰霜,心里却五味杂陈。他面前的座位上,放着一杯咖啡,他知道,这一定是他最喜欢的蓝山口味。从前,他在他的办公桌上看到她放的蓝山咖啡,心里总是暖暖的,现在,却更多的是苦涩。 王凤雅摘下墨镜,露出一张长得精致却憔悴不堪的脸。 “你还是没变。”王凤雅打量着刘宇,说道。 刘宇嘴角一扬,扬起一缕不知其味的笑。“你突然出现,肯定有原因。说吧,你又要我干什么?” 王凤雅的脸抽搐了一下,说:“求求你,宇,帮帮我!” 刘宇双眉一皱,压低声音说:“你还要我怎样帮你?为了帮你,我的公司成了空壳,我的母亲六十多岁了,无端地被人恐吓如今神经衰弱,为了母亲的安宁,我不得不远离她身边搬到这样的鬼地方来!你不知道,在这里,我又被……”刘宇住口,他实在不愿再提起那些耻辱的过往。“我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对不起,宇,对不起,我也是身不由己。”王凤雅连连道歉。但刘宇看见,她的眼里并没有真诚的歉意。“我也是上了那个网络黑洞的当,才……”她停住口,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抓过桌上的墨镜,重新戴在脸上。 刘宇冷笑道:“还是别戴了吧,都深秋了,又是如此暗黑的室内,你戴它不是欲盖弥彰吗?” 王凤雅犹豫了一下,又取下墨镜。 “我也并不想这样,你知道的,我只是想为我们创造更多的财富……” “你那是贪婪!”刘宇敲着桌子喊。 “嘘——求求你,小声点儿!”王凤雅双手合十哀求道。 刘宇放低声音:“我们的公司经营得好好的,年收入也是可观的,难道还不能满足你的物质需求吗?说吧,你到底把那些钱弄哪儿去了!” “我……我真的就是……”王凤雅艰难地选择着词汇,“就是运气不好。” “运气不好?!你还敢说你是运气不好?所有运气不好的人,都是被他的堵性蒙蔽了心智。你明明知道那是个陷井,那是个魔鬼一般的黑洞,可是你还不停地往里面塞钱,不但挪用公司的,还骗取亲友们的,你简直就是疯了!” “是的,我是疯了!我被猪油蒙了心!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宇,我知道错了。” “那你就去自首吧。”刘宇说。 “自首?”王凤雅浑身一抽。“不!我不!我不能去自首!” “你如今就像一条丧家之犬,不,你简直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你除了自首,还有什么出路?就这样躲一辈子?” “所以,现在,只有你还能救我!”王凤雅可怜巴巴地看着刘宇,自己昔日风度翩翩的丈夫。 “我求你?我怎么救你?我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你有办法!我知道,你是最有能力的!自打进你的公司,我就看出来了!”王凤雅激动得手舞足蹈。 刘宇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我怎么就娶了她。 “宇,你能救我。我听说,你又在运作一个新的项目。我知道,你只要运作这个项目成功,就会有一笔巨款打到你的账户……” “你想怎样?” “你把那笔钱给我,我保证,我能赚回十倍的钱回来!到时候,一切就好了,就都好了……” 第116章 “你还想去填那个黑洞!几千万都填进去了,你上当还没上够吗?你真的是丧心病狂!丧心病狂!!我再问你,就算你赚回了钱,还了大家的债,也所剩无几了,项目怎么推进?” “等钱赚回来了,我们再投进去,它就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到时候,我们还需要做项目吗?那些都是小……” “住嘴!”刘宇大声喊道。 王凤雅连忙手忙脚乱地从桌子上抓起墨镜戴在脸上。看着她的样子,刘宇心里升起一股想呕吐的厌恶。本来还想关心关心她这一段逃匿的日子是怎样过的,担心她过得不好,担心她生病,担心她心里压力太大……他对她彻底失望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还是夫妻,被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你的项目可能会受阻。” “已经受阻了。” “啊?那怎么办?” 刘宇抿了抿唇,没说话。看着王凤雅失望而着急的眼神,刘宇的心跌到谷底。 “你走吧,我不会跟踪你,更不会告发你。” 王凤雅因为涉及多起金钱诈骗嫌疑,被公安机关列入通缉逮捕嫌疑人名单。按照法律规定,包庇和藏匿嫌疑人是犯法的。 王凤雅看了看咖啡店橱窗外面,太阳升高了,行人多起来了。她站起来,扶了扶墨镜,又弯下腰来,低声道:“真的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吗?” 刘宇不作声。 王凤雅哀怨地看了刘宇一眼,如影子一般悄然离去。刘宇没看见王凤雅墨镜后面的眼神,他透过橱窗看见,咖啡店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牌子,上面写着:民泰律师事务所。 他打开手机,拨出谭顺华的电话号码。电话很快就接了。 “老谭,我想好了,还是用你公司的名义吧。”刘宇说。 “为什么?这个项目可是你申请的,又是你的创意跟思路。” 电话这头的刘宇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平静地说道:“我立刻就着手公司破产事宜。” “小刘,”谭顺华大惊喊道。他听得出来,刘宇的声音里是久酿之后的坚定,可他还是不无遗憾地问道:“你……决定了?” 都是做事的人,深深地知道开一家公司的不易与维持的艰难,而一旦破产,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 “决定了。”刘宇说道。此刻的刘宇知道,他只有这样做,才能真正从泥淖里跳出来,才能开始新的人生征途,才能让自己的良心得到安宁。 收起电话,刘宇走出咖啡店。一片秋日的阳光射到他的脸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稍稍适应了之后,侧目一瞥,他看见橱窗玻璃里,映着一个高大俊气的青年男子。他对着橱窗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大步向民泰律师事务所的招牌走去。 律师事务所在二楼。来到门口,前台的小妹妹笑容可掬地上前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您预约的哪位律师?” “我没有预约。” “那请问,您是要咨询哪方面的案子呢?民事?刑事?还是……” “离婚和公司破产。”不等小妹妹说完,刘宇干净利落地说道。 秋日的阳光灿烂如春,照在王大秀疲惫的身影上。上了一天的课,她觉得身心俱乏。奇怪,从前是站一天讲台上一天的课,现在是坐一天椅子听一天的课,感觉却比站讲台还累。大概是有身孕的缘故吧。王大秀这样想着。 晚饭还没有着落,不是她不饿,是她不想再去菜市场。拖着一身的疲惫,去挑拣别人挑剩下的东西回来煮,她想着实在没劲,尽管这样最节约也最卫生。管它呢,回去睡一觉先,然后再说晚饭的事儿。王大秀走累了,在小区门口的树上靠着休息。 “王老师!王大秀!”有人在喊她。 她转头一看,是赵栋,站在小区外面喊,他手里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王大秀想起他租房的事,又想起自己由于一整天想着周斌的事,忘了帮他问关系,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让他进来:“你和你叔商量了吗?搬还是不搬?” “搬啊!搬!”赵栋急吼吼地回答。说完了,又补充:“如果不贵的话。你不是说不会贵吗?” “照理说是这样,我也不敢肯定。毕竟,不是我的房子,如果是我的房子,那倒好说了。” 赵栋黑黝黝的脸红了,红成猪肝色。“我哪敢住你的房子……” “我就是这样打个比方。”王大秀没有察觉赵栋的神色,“明天吧,明天我一定帮你问问。” “那就麻烦你了。”赵栋抬起头,看了王大秀一眼。他突然想起手里的东西,举起来,递到王大秀面前:“这个,你拿去吃吧,全是素菜馅儿的。” 王大秀心头一阵欢喜,这正好解决她当前的温饱问题。她接过塑料袋捂了捂,居然还是温热的。“多少钱?我算给你。”说着,她埋下头数袋子里的包子数。 “不要钱,不要钱,我送给你吃的。”赵栋脸上的红迅速褪去。 “那怎么能行!你开门做生意呢!必须给!不然我不要!”说着,将塑料袋递回来。 见王大秀执意要给钱,赵栋灵机一动:“嗨,这是我卖剩下的!卖不掉也只能扔掉,不然食品检查到要罚款的。” “这样啊……”王大秀的态度软下来。“那你拿回家和你叔一起吃啊!” “嗨!”赵栋又大声嗨了一声,“我们卖包子的,早吃腻了!提回去还真是狗不理!” 赵栋开的玩笑惹得王大秀扑哧笑起来:“哪有自己骂自己是狗的!就算要骂,你也别带上你叔,人家又没惹你……”王大秀掩口笑道。 夕阳的余晖正照在王大秀的笑脸上,看起来,她是那样开心。这就是女神的模样。一时,赵栋看得入了神。 见赵栋怔怔地看着自己,王大秀不好意思起来。“那我就谢谢你啦!以后,有狗不理的,欢迎统统送来,我理。”王大秀继续开着玩笑。只不过这一次,她是想把二人之间的尴尬化解掉。 第117章 “好啊,好啊。”赵栋收回目光,搓着手说道。“那,那个租房子的事,还要麻烦你一下。” “出在嘴上的事,不存在麻烦的。”王大秀爽快地回答。她的心里溢满了开心,手里的包子让她觉得踏实。看着赵栋离去的背影,她在心里愉快地盘算着,回去之后,将包子蒸上,请杰婕和吴老师都过来吃,如果刘宇愿意的话,也一并请过来。毕竟,那么大一袋包子。 “嗯?他刚才说,全是素菜的?怎么会这么巧,全剩素菜的?”王大秀看着袋里款式一模一样的包子们,起了疑惑。“或许,如今大家都喜欢吃肉了,所以素菜的卖不掉。不行,下回得提醒赵栋,少做些素菜的,不然老这样卖不出去,不亏本吗?” 王大秀进楼的步伐,因了这一袋包子,变得轻快起来。回到屋里第一件事,便是发14楼微信群叫大家都来吃包子,见吴甘棠和谭杰婕都回复了要来,她立刻开始行动起来。煮粥,蒸包子,不行,还得买点儿菜。买点儿什么好呢?这个点儿,买生食材现做是不现实了,买熟食吧,她想到了卤香兔,心里又暗一下。不过,这一次,很快她便又快乐起来。既然决定了周末去看,还想这么多干嘛。 最后,王大秀下了狠心宰自己一刀,在美团外卖上点了好几样菜品,看见这阵子卖得正火爆的小龙虾,她动心了,看到高昂的价格,她又略微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果断地买了一份。大家如此照顾自己,从来不因为她是农村出来的女孩子而嫌弃她,她也得有点儿态度才行。 一顿饭便张罗好了。没等多久,外卖小哥和吴谭二美女殊途同归。一进门,谭杰婕便宣布:“今后,我陪你们吃饭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了!” “为毛?”王大秀扑闪着小眼睛问。 “要照顾你妈妈吗?”吴甘棠笑着问道。 “正确!加十分!” 正说着,阳煜的平头脸出现在门口。 “咦,你来干啥子?”王大秀面对着门站着,最先看见阳煜。 “呃,不是说有包子吃吗?” “可是,我没请你呀!”王大秀纳闷。他怎么知道今天有包子吃?“赵栋告诉你的?你怎么认识赵栋的?” 阳煜杵在门口,为自己的嘴长得太短而尴尬汗颜。 “是我帮你请的!瓜妹儿!”谭杰婕转身看见阳煜,喊道。“他,算是我们14楼的外挂了!” 吴甘棠笑道:“大秀,来者是客,你怎么好那样子问人家,你也太直了。阳煜,快进来吧。” 哪知,谭杰婕突然揪住王大秀的脸颊,一幅审问的腔调:“赵栋是谁?快快从实招来!” “对,我也纳闷,我并不认知哪个赵栋。”阳煜走进来帮腔道。 王大秀这时也后悔自己肠子的短平直。刚才,她确实没转过弯儿来,只想着包子的事除了自己,只有赵栋自己知道,便一心想着是赵栋说的。可是赵栋明明跟阳煜风马牛不想及…… “哎哟!”王大秀捂住脸喊着。“同学!我的初中同学。小区对面卖包子的。包子全是他送的。”王大秀老实交待道。 “同学?”谭杰婕重复道,狡黠的目光盯着王大秀长满雀斑的脸,想要打探出真正有价值的情况来。“这么多包子他不卖,全拿来送你?此事定有奸情!还不快快招来!不然,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说着,谭杰婕放开王大秀的脸,又张牙舞爪起来。 王大秀搓着脸蛋儿,缩着身子辩白:“杰婕你不要乱说嘛,哪有什么奸情!就是最普通的同学……” 门外电梯铃声一响。 谭杰婕立刻扔下对王大秀和威逼,冲向外面:“是刘宇回来了!” 确实,从电梯里出来的是刘宇。他看了谭杰婕一眼,眼里有些颓厌。 “你搞什么鬼啊!我打你电话不接,还关机……”机灵的谭杰婕兴奋地大声喊道。喊完,这才发现刘宇面上的神情不对劲,怯怯道:“老谭不愿意跟你合作?”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刘宇很疲惫的样子,拖着步子往1402走去,边走边掏钥匙。 “诶诶诶,别就么快就进去呀!我还有要问你事儿呢!”谭杰婕拖住刘宇的胳膊,不让他进屋。“谁是小孩子啦!谁是小孩子啦!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嘛!” 这时,王大秀闻声出来,见是刘宇,欢喜地喊道:“刘大哥,进来吃包子吧。” “我不吃,我不饿。” “刘哥,大家都在呢。”阳煜也从屋里走出来,随后跟着吴甘棠。 看见阳煜和吴甘棠,刘宇略微踌躇了一下,转身向1401走来。 一众人坐定,谭杰婕饥肠辘辘,首先抓了一个包子啃起来,嘴里说:“哎,就缺你家相公,不然今天就齐整啦!” 面对谭杰婕的哪壶不开提哪壶,王大秀的神情立刻又黯然下来。吴甘棠看谭杰婕一眼,谭杰婕会意,嘴里裹着包子说:“怎么是菜包子呀!” “你不是整天嚷着要减肥吗?菜包子减肥。”吴甘棠顺势接过话说道。说着,她也拿过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咦,也是素菜馅儿的。” 阳煜刘宇二人也伸手去抓包子来检验,王大秀道:“别检查了,全是素菜馅儿的。赵栋说了,今天剩的全是素菜馅儿的。”说着,她抓起一个低头啃起来。 见王大秀郁郁的样子,谭杰婕说:“这个赵栋也真是的,送人包子怎么全送素的呀!也太小气了!好在有小龙虾!”谭杰婕扔下手里的半个包子,故作欢喜地自顾自戴起桌上的一次性剥虾手套,剥起虾来,嘴里还唱着欢快的“人们都叫我玛依拉”。 然而,谭杰婕的故作欢乐并没有将王大秀从痛苦的深渊里拉出来,相反,她抬起头说道:“我想周末去一趟河丰。” “你去干嘛?他不回来吗?”谭杰婕停下剥龙虾的手,问。 “他不接电话,微信也不回。” “啊!他不会想不开了吧?!”谭杰婕一惊,手里剥了一半儿的小龙虾啪地掉在桌子上,悲惨的无头虾尸横呈在碗沿上,让人不得不联想到法官自杀后的惨状。 第118章 “胡说些什么!”吴甘棠在桌子下面踢了谭杰婕一脚。今天这个鬼妮子说话老是不在状态。 谭杰婕的面部似抽似笑地动了一下。“那个……要说周斌去河丰呢,我也是有一点点责任的……”她用戴着透明塑料手套的手摆弄着碗沿上的龙虾尸身,“当初,我只痛恨他欺负这个傻蛋,没想过,其实有时候,他也挺难的。” “人生海海,”阳煜学着闽南语腔调插话。“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 吴甘棠伸出食指,抠了抠眉毛。刘宇正了正身子,坐得更正了。 “以前,我一直对我爹妈怀恨在心,这一次回去,发现家里发生了好多事,而我居然一无所知,他们为了保护我,全都没告诉我。”谭杰婕的眼睛有点儿发红。“我真是混蛋。”说着,谭杰婕抬起手去抹眼睛。 “呃……”吴甘棠见状连忙大喊。 然而,已经晚了。谭杰婕哇哇哇地哭叫起来。手套辣到了她的眼睛。王大秀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再悲伤,忙冲进卫生间,抱了一大卷儿卫生纸出来。“够了吗?” “这个不管用!湿巾!湿巾有吗?” “哦,有有有。”王大秀在客厅里翻箱倒柜,终于翻到一叠湿巾,湿巾的塑料包装有些发黄,看起来时代久远的样子。王大秀豪爽地一把扯开,掏了一张啪地甩在谭杰婕眼睛上。谭杰婕这才止住了哭。 “还疼吗?好些没有?”吴甘棠着急地问。刘宇也低下脑袋来看。 谭杰婕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指着阳煜,喊:“笑什么笑!你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能有什么难!” 众人皆噎。都疼成这个样子了,她还有心情反驳阳煜。真是个不饶人的家伙。 王大秀突然发现自己扯坏了湿巾的包装,大声喊道:“我靠!这湿巾原来有活开口的,这下被我从压缝处扯开,估计它就保不住湿了!可惜!” 刘宇笑道:“不可惜!一次错误缔造了中国人民第五大发明。” 王大秀抬起头,疑惑道:“是第五大发现吧?”她举起手中被扯开的湿巾,“这也算发明?你用词不当哦。” 大家都被憨厚可爱的王大秀惹笑起来。谭杰婕笑出了眼泪,眼睛反而不疼了。眼睛不疼的谭杰婕怀着一腔恨意,不顾王大秀的连声制止,将罪魁祸首——剥了一半儿的小龙虾扔进垃圾筒。 转过身,又来威逼利诱刘宇,要他详细讲述和老谭的项目合作情况。当她得知父亲有意和刘宇合作的时候,一把抱过刘宇,在他额头亲了一口,并且要当场和刘宇合影留恋。见阳煜在一旁笑,想起他也有功劳,又拉过阳煜,要来个三人合影。见吴甘棠在一旁揶揄地笑,又想起自己照顾老妈少不了她的关心,又拉过吴甘棠一起合影。 “你们都合影,就剩下我一个人。”王大秀推了推眼镜,撇嘴道。 “正好啊!”谭杰婕喊道。“你正好帮我们拍照。” “都欺负我。”王大秀嘟囔着举起手机。 “等你的官人回来了,我们再来一张全家福。”谭杰婕安慰道。只不过,在别人听来,这不像是安慰,更像是在王大秀伤口上撒盐。好在王大秀是个做事认真的女孩纸。这会儿,举着手机的她正忙着校对人脸:“呃呃呃,等等,你们都还不是人,出来了,出来了……别动,一……二……三……茄子!” 谭克将小两厢停在车位上,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店面招牌。这是一间雅致的红茶馆,走进去,梵音与檀香齐飞,茶泽共阳光一色。他沿着旋转楼梯浅步轻上,到了一个雅间,里面坐着一个和他看起来同龄的中年男子。 “老马,”谭克扬了扬手,招呼着,在老马对面的椅子坐下来。“查到了吗?” “查到了。你怎么和他搞到一起?”老马对站在一旁泡茶服务的女孩挥挥手,示意她离去。女孩很懂事,立刻退出去,并轻轻关上门。 谭克端起老马推过来的一杯刚泡好的红茶,一饮而尽。“先说说他的情况吧。” “他是做茶叶贸易起家的老刘的儿子,老刘死后,他从他爹手里接过公司,他老爹留下的人脉基础不错,再加上这小子做人还算实诚,脑子也算灵光,早先几年还是做得风声水起,甚至还扩大了业务,进军别的领域。但后来就开始走下坡路,折腾了一两年,支撑不住,如今基本上算是垮了。” “他从哪一年开始走下坡路?” “前年。” “前年?”谭克端茶杯的手停在桌上,“金融危机都挺过来了,却又垮了?照理说,做茶叶这一行当,虽赚不了大钱,可也不至于被拖垮啊?” “他不是被大形势拖垮的。”老马提起茶漏沥干水,将新泡好的水倒进公杯里。公杯里的茶汁色泽金黄,淌着诱人的光芒。 “那是为什么?”谭克无视美丽的茶水,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老友。 “被他老婆整垮的。” “他老婆?” “对。她老婆动了他的财务,玩一个虚拟资金游戏,其实就是赌博。” 谭克一听虚拟资金游戏,心里立刻一紧。他屏住气息,紧着肠子听老马说。 “她被人设计卷入了一个黑洞,越陷越深,不但挪空了这小子的公司,她还在外面搞了很多钱,全都被那黑洞吞噬了。事情曝光后,被骗钱的人们才恍然大悟。听说,光是跳出来的散户资金就五千多万。” “这么大的诈骗案,公安机关不介入吗?” “不介入都得介入。你不知道当时那个情景。公安分局一夜之间变成了菜市场,来报案的人如过江之鲫。” “结果呢?”谭克捏住茶杯,手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结果是他老婆王凤雅失了踪,至今下落不明。刘宇把他老娘送到山上的疗养院,自己也躲了起来。” 谭克吸了一口气。这口气他吸得冰凉。“他那也不算躲,不过是住到了一个低档小区里。” “对,他没有换手机号,听说目前还能联系上他。”老马说“目前”的时候,语气加重,显然,在他这样的老江湖看来,刘宇失踪也是迟早的事。 第119章 老马又回问刚才的疑惑:“你怎么和他搞到一起了?你做的领域和他几乎没有交集嘛。” “我和他生意上没有交集,但我家杰婕和他有交集。”谭克端起茶杯,惬意地吹着茶水里的一粒小茶末。说起女儿,他脸上掩不住的喜色。 “啊?!杰婕和他搞到了一起?那可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老谭,我可告诉你,这个刘宇虽然人长得标致,可家里这么个情况,你可别让杰婕往这火坑里跳……” 谭克正咽茶水,听老马如此一说,差点儿被呛。“等等等等等等,什么叫搞到一起!人家刘宇人品还是不错的。” “他是不错!可那是以前的事儿!如今,他闹成这样,你还能让你家丫头跟他?再说了,他可是有老婆的。” “嗨,老马,你想哪儿去啦!他们就是个邻居关系!邻居!!话说回来,如果这个刘宇是个单身,我还愿意杰婕跟他好,总强过……算了,不说也罢!” 老马见谭克欲言又止的样子,又不便干扰人家的家务事。他拍了拍谭克的手,说道:“老谭,到底是个什么项目?搞得你这样心上心下?方便跟我讲讲吗?” “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有什么不能!”于是,谭克简明扼要地有选择地讲了项目的一些基本情况。对于商场上的老友,他也只能有选择地讲一些基本情况,这算是商场的潜规则吧。 听完谭克的讲解,老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老兄我有个想法。” “说。” “如今那刘宇除了一身债务,没有别的。你和他合作,难有前途。既然你手里有这么好的项目,我们合作,如何?” 谭克眼睛一亮。随即又沉下来,看着手里金黄的茶汤不语。 “哦,当然,我这样做,是为自己,也是为兄弟你。现在,你还剩一口气,折腾要慎重。” 老马说的是实话。谭克虽然还有一个公司在手里,可那已经是名义上的事,只要债权人们联合起来再一闹,他就只有宣布公司破产,别无出路。和刘宇谈的这个项目,可能是救命的稻草,也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老马,是一个有经验的生意人,两人又有多年的交情。最关键的是,老马历经了经济大浪潮的颠簸筛选,基本实力还在。 “谢谢老马如此提携,容我思考两天再答复你。” “好。我也要申明一点,我可不是提携你。这是真刀真枪比子弹的事儿,我想提携你,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我是见你这个项目有前途。” 果然不出吴甘棠所料,第二天,隔壁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人,又传令过来,让吴甘棠把一应的财务凭证快马加鞭送将过去。 明明就在隔壁,指令却是打电话过来说的。 吴甘棠心里清楚,不是某些人懒惰不想动步,而是对方在一点一点地给她施压。平级之间,谁主动,等于谁先示弱。关系融洽是示好,关系僵硬是示弱。吴甘棠和他们,显然属于后者。打电话则不同了,拨电话的人是施令,接电话的人是接令。吴甘棠知道,如果她给某人在任何一个培训班里排那么一两次课,让某些人一解对讲台的相思之苦,情况就会不一样了。当然,如果多排几次会更好。 但是,吴甘棠不愿意这样做。不是怀疑易组长讲不好课。她来学校的时候,他已经调走了,又分属不同的院系,她不了解他,不能轻易否定人家的讲课能力,大凡能在高校混饭吃,都是能卖嘴皮子的。 这是立场问题。主动邀请,和被挟持邀请,是两码事。人品不好,课讲得再好,也不行。那将是对学员们精神的荼毒。 吴甘棠坐在座位上,沉思了一会儿,给财务打了个电话。让财务到她办公室来取凭证,再送到隔壁去。 实在很是多此一举。这其实不是她吴甘棠的风格。但是,形势比人强,她必须如此,否则不能坚持她的原则。这是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财务处的小张很快回来了,惦起脚尖跑进来,仿佛脚步声重了被隔壁听到要判她刑似的。她红着一张小脸儿,压低着声音说:“送过去了。” “说什么没有?” “说了。” “说什么?” “那个大妈说:‘放这儿吧。’我就出来了。出来就直接来你这儿了。” 很无聊的对话。其实很有聊。 吴甘棠知道小张说的大妈是昨天来叫她过去受审的中年女子。中年女子简短的“放这儿吧”四个字,至少透露出两个信息: 一是这事儿易大组长不关心。不然不会让这么个没什么心计的人来接凭证? 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什么?在乎山水之间也。吴甘棠在他面前如此淡定从容,甚至可以说是强势的,他心里一定也明白,查,不过是一个姿态,走个过场,肯定查不出问题来。那还让吴甘棠送什么凭证呢!要送,此谓敲山震虎。 走这些过场,不是要整倒谁,而是一股风想压倒另一股风。你这里没有问题,难免别的地方没有问题。生活在别处,理想在远方。 当然,也不排除,这只不过是易组长故意表现出来的不经意。小张毕竟太年轻,察言观色还差火候。 “老大,会不会有事啊?”小张忐忑地问道。年轻不经事的小张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陈仗,她被吓到了。 “不会有事。”吴甘棠收起思绪,淡定地说道。 “真的吗?那他们干嘛扭着我们不放啊?”小张还是不放心。 吴甘棠抬起头来笑了笑,对被吓着了的小张说:“正因为查不到我们有事,他们才扭住我们不放。如果有事,我们早就不在这里说话了。” “那会去哪里?” 吴甘棠想了想,说:“纪委审讯室?还有检察院什么的吧。”其实,她也没经历过,无非是猜测。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老龙的那张脸,有些沧桑的脸。如果当年不是母亲极力阻拦,或许他就成为阶下囚了,哪里还能四处游荡,出来吓人。吴甘棠的牙根涌起恨意。 第120章 “哦,我还以为要去监狱呢。”小张的恍然大悟惊醒了吴甘棠。小张又一本正经道:“我听说,监狱里可可怕了。” “是的,监狱里是很可怕。”吴甘棠附和道。或许,得饶人处该饶人?他虽然没进监狱,却后来却也并没有再四处害人,倒是孤苦着后半生,多多少少的流言总是伴随着他。嗯,他也不算孤苦吧?听说,他有一个儿子。但是,不知为什么,儿子不认他。不管是谁,如果知道父亲是这样的禽兽,都不会认的。吴甘棠感觉两边的牙根发酸,这才发现,恨意一直在心里,紧紧地攥着她的心。哦,三十而戾。她叹了一口气,想把心里的戾气叹出去,却觉得五腑六脏裹得好紧,好痛。 “放心吧,没事的。”吴甘棠拍了拍小张的肩头。 钢板老大少有的亲昵,安抚了小张幼稚惊慌的心。她立刻又像平时一样欢喜起来,露出年轻的笑容,说:“甘棠姐,如果没事,那我就走啰?” 甘棠姐心里一暖,笑道:“去忙你的吧。” 看着小张蹦跳着离开,吴甘棠心里变得舒缓起来。她反捋着自己来到米市后的点点滴滴,发现大家对她的称呼在变化。从最开始的吴主任、吴大主任,到吴老大、吴老师,再到刚才的甘棠姐,她心里淌过一股轻轻的暖流。做姐姐,有一种……站在小花园里的绿树的感觉,脚下满是可爱的小草,凭借阳光的普照,她轮番地让小草们晒太阳,和在树荫下休息。嗯,做甘棠姐,比做钢板有趣。 一声轻响。有微信消息进来。吴甘棠抓过手机,是宋星南。照理说,周末回老家,二人的关系有升温表现,她应该更热情才是。可是,这两天由于纪委的事,她没有主动联系他,甚至对他的主动联系也有些淡。从纪委的调查内容看,她的事,多多少少和他有些关联。她不想他成为她的突破口,或者是被干扰的因素。 “棠,我在机场了。想你。” 自从周末回来后,他的言语信息里就是这样赤裸裸的表白了。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静。但宋星南对冰美人的冷似乎并不介意,一直固执己见。 吴甘棠不准备回复。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句平淡无奇的:“一路平安。” “这两天,我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暂时不去法国访学了。因为,如果我去法国访学,见你就不容易了!” “那岂不白白浪费了机会?”吴甘棠知道,像他们那样的研究院单位,访学名额比高校少。就算是副院长,也是不容易争取到的。 “没事,机会是人争取的。你更重要。” 又是感叹号,又是斩钉截铁的“你更重要”,还有什么理由退避?因为一些外来因素的干扰,就放弃好的感情,是不是不值得?嗯,还是得表现点儿什么吧?人家的态度都那么明显了。 “等你回来。”吴甘棠发了四个字。但她还是不习惯打感叹号。好吧,就是这个陈述句,已经突破她的上限了。 心中坦荡荡,何必戚戚慌慌?吴甘棠放下手机,取过一旁的文件,认真阅读起来。 一直到周五下班,吴甘棠都没有再收到隔壁老干部活动中心的任何邀请和联系。吴甘棠每天仍然该干嘛干嘛,隔壁的人每天也有人来,只不过有的时候人多,有的时候人少,不知道他们在忙啥。偶尔碰到的时候,吴甘棠一笑而过,不亲昵也不躲避。 项目团队的小伙伴儿们见一切又回归风平浪静,都十分欢喜,周末提出aa聚餐。吴甘棠也去了。看着小伙伴们幼稚而又朝气地嬉笑,她坐在老大的交椅位置上,慢慢地饮一杯果酒。她知道,事情并没有结束。 星期六,王大秀醒来时,窗帘的缝隙处还漆黑不见一丝儿光影。王大秀在床上辗转,再也睡不着。以她以往的性格,睡不着就起来做事了,可是现在不行,她现在有身孕,得养着。于是,她蜷在床上假寐自欺。 终于,闹钟响了,她从床上一跃而起。简单地收拾一下,就出了门。 走出14栋,一阵儿小寒风吹来,她缩了缩身子,有点儿冷。国庆假之后的第一次寒潮来了。她拉了拉衣裳,疾步往小区大门走去。刚走几步,看见刘宇身着运动装顺着小区环道跑过来。王大秀一直对刘宇有些敬畏,她不敢主动招呼他,假装没看见。倒是刘宇冲她嗨了一声,很阳光很精神的模样。 “嗯,我也应该这样精神抖擞地去河丰镇。”王大秀告诉自己。 转过一栋楼角,又看见戴着耳机迎面跑来的吴甘棠。 “这么早,你去哪儿?”吴甘棠取下耳机,问道。 “吴老师你也锻炼啊。”王大秀答非所问。她不想告诉吴甘棠自己去河丰镇。她怕吴甘棠嘲笑她。她突然想起刚才看见的刘宇,脱口道:“你和刘大哥约了的吗?” “什么?” “我看见他也在锻炼。我以为你们约了一起锻炼身体。”王大秀指了指身后,憨憨笑道。 这下吴甘棠反而不好意思了。“我怎么会和他约。” “哦,也对,要约也是和宋教授约。”王大秀大彻大悟。 吴甘棠收起烟火神色,又问:“你这么早去哪儿?” “我……我想去河丰镇看看。”王大秀脚踢着旁边的草坪栅栏,低头说道。 “他一直没有回来过吧?” “嗯。”嗯完又抬起头,眼睛有点儿发红。“也不接电话和微信。” “大秀,其实,你可以不去的。等一等,或许更好。他需要安静一段时间。”吴甘棠说道。 “那怎么行!他现在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我……”王大秀止住不说了。再说,她的眼泪要淌下来。 “那加件衣裳,降温了。” 王大秀咧嘴笑起来:“没事儿!我身体好着呢!我可是农村长大的姑娘,不像你们,娇贵!” 王大秀走后,吴甘棠戴上耳机,继续跑步。她想起刚才王大秀说碰见刘宇的话,略微犹豫了一下,换了一条道跑。这样就不会碰到他了。 第121章 王大秀走出小区,肚子又叫起来。她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自己饿一顿没事,可不能饿着了肚子里的小胚胎。街对面,赵栋开的狗不理包子铺门口,放着热气腾腾的包子蒸笼。嗯,给他带点儿包子去,他一定喜欢。 王大秀走过街,来到赵栋的包子铺门口,对正在忙碌的赵栋大声喊:“老板,来二十个包子。” 赵栋回头一看是王大秀,正一脸欢喜地看着他,也笑嘻嘻地问道:“今天怎么要这么多?” “呃……你的包子好吃呗。”王大秀转了一个心眼儿,撒了个小谎。 很快,包子拣好了。王大秀接过包子,付了钱,欢喜地赶往长途汽车站。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是王大秀老师人生中最漫长最坎坷的旅途。她用心地欣赏着窗外的风景,体验着每一个颠簸,想象着周斌乘坐在车上的样子和心情。 但是很快,她就受不了了。晕车,再加上在车上吃了包子,她吐得黄疸汁都出来了,也把座位吐得个一塌糊涂。身上带的餐巾纸都用完了,听着司机的埋怨,她十分歉意,看见车里有一个布头拖把,又一路摇晃着去取来拖把拖地板。突然一个急刹车,正在拖地的王大秀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股呕意涌上来,她来不及站起来,坐在地上又吐。一个老大妈看见,过来问:“姑娘,你身子不舒服吧?怎么会吐成这样?” 王大秀摆着手,在老大妈的搀扶下爬起来,小声说了自己是孕吐。老大妈立刻大惊失色地责怪司机苛刻,司机这才勉强饶了王大秀。众乘客见状,也只好与王大秀在同一辆客车里酸臭与共。 好在河丰镇是个开阔的好地方。一下车,一股江风吹来,王大秀一个寒噤,呕吐之意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一手提着包子,一手紧裹着衣裳,一路问到河丰镇法庭。 门口有个摆烟摊的老大爷。从老大爷口里,她打听到法庭的法官都住在后面的宿舍大楼里。 说是宿舍大楼,其实就是个小二层。王大秀按照老大爷说的房间,探头探脑地走近。房门没有关。王大秀怕走错,站在门口喊了两声周斌,没有反应。她便试探着推门进去。 屋子里黑古隆咚,一进屋,一股混杂着烟味酒味过夜的菜味儿和着秽物味儿扑面而来。 王大秀看见一扇窗,窗帘捂得严严实实,只透着一丝儿光。她忙过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屋子里这才好受些。 回头一看,这是个一厅一室一厨一卫的小套间。 河丰镇是米市最偏远的小镇,虽然上面拨了钱建了这样的宿舍楼,但仍然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安营扎寨,从简单没有品质的装修和简陋随便摆放的物品可以看出来。 客厅中央斜歪着一张玻璃茶几,玻璃破了,用一条黄色的胶带长长地贴着,努力持续着茶几的基本功能。茶几上面杯盘狼藉,没吃完的酒菜奄奄一息。茶几旁边歪着倒着咧着几张小塑料凳,如果你想象力够丰富,可以想象它们曾怎样痛苦不堪地承受着几个酒醉鬼屁股那不能承受之晕。 卧室的开着。 王大秀走进去,只见空荡荡地屋子角落里,有一张床,一个男人和衣躺在床上,头发凌乱,衣衫不整。 王大秀眨了眨眼,不错,正是周斌,她的丈夫。他还睡着,口鼻里喷着酒气。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王大秀感觉鼻子奇痒,啊啾一声响亮的喷嚏。周斌竟然没有醒。 “怎么被子都不盖一床。”王大秀走上前去,伸手要给周斌盖被子。突然脚下一滑,跪倒在床前。慌乱中她抓住床上的枕头,抓到一把稀。 低头一看,手里,脚下,全是酒后吐的秽物,恶臭难忍。王大秀忍不住,又是一阵狂吐。好在,肚子里没存货可吐,只象征性地呕了一阵儿,便缓过气儿来。 虚弱不堪地平息着呼吸的王大秀,无力地抬起头,猛然看见面前的床上,周斌正睁着一双血红朦胧的醉眼,默默地看着她,好像不认识的样子。 四目相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水在哪里?”王大秀举起粘满秽物的手,仓皇地问道。就像被割了一刀,开始没感觉,然后感觉痛,急于找纱布包扎。 周斌揉了揉布满眼屎的眼睛,确定面前的人不是入室匪徒,这才指了指卫生间方向。 王大秀立刻站起来,冲向卫生间。一进去,又是一股刺鼻的尿腥骚臭,蹲式的便池里汪着一汪黄色的浮着泡沫的液体,便池四周,星星点灯,溢着同样的或干或湿的尿渍,很肆意的梦幻风格。旁边有一个洗漱池,池里没有水,池沿搭着一张湿漉漉黑乎乎的毛巾。王大秀举目四望,整个卫生间里,除了这一张毛巾,再没有第二张。无疑,这是一张洗脸洗澡擦脚三合一。 王大秀极力忍着呕吐,拧开洗澡的莲蓬,冲洗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的空气这才慢慢由污浊变得清新起来。晾毛巾的时候,她发现,原来,毛巾是蓝色,不是黑色。 处理好卫生间,她想到周斌卧室里还有秽物,便想端一盆水去打理,却找不到盆子。她想起旁边是厨房,便过去找。进去一看,厨房和卫生间截然不同。厨房十分干净,除了厚厚的灰尘,没有别的。厨台上没看见盆子,她又打开橱柜找。大概橱柜长久没用,打不开,王大秀一用大力,呯一声响,柜门被她齐整整扯掉,飞扬的尘土中,黑古隆咚的柜子里,蹲着被打入冷宫多年的同样扑满灰尘的餐具。 “你胡乱翻啥子?”背后一个声音嘶哑着喊。 王大秀吓一跳,一回头,是周斌,歪着衣裳,有气无力地倚门站着,怒发冲天。 “我……我想找个盆子……” “谁叫你来的?”周斌在橱台角落抓起一只碗,拧开水管,接了一碗水,凑嘴边就喝。 “呃……那是生水……”王大秀喊。 然而,一碗水已经进了周斌的肚子。 第122章 “你喝了多少酒?你以前不是不爱喝酒的吗?和谁喝呀?也没个分寸!门也不关不怕有强盗啊?还有,谁给你们做的……” “屁话多!”周斌粗鲁地打断王大秀。 王大秀立刻闭嘴,止住她还在心里巨浪翻滚源源不断想涌出来的屁话们。她扶了扶眼镜,摸到眼镜下方的伤疤。她咽了一口唾沫,怯怯道:“我带了包子来,你要不要吃?”已经是中午了。 “嗯。”周斌说着,转身走开。 王大秀松了一口气。舒缓胸中的紧张后,她跑到客厅,在零乱的屋子里找到自己进来时随手放在茶几边上的包子。趁蒸包子的时间,她手脚麻利地打扫了客厅。扫地时,她试着探头看了看卧室,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声音。打扫完,周斌出来了,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用水打理过了。虽然看起来整洁了一些,但他身上的味道和苍白泛青的脸色却无法掩饰。 周斌不说话,在打理干净的沙发上坐下来,抓起茶几上的遥控板,打开电视。电视里立刻出现一群人在球场内外狂欢大叫的场景。 “呃……包子热了,现在吃吗?” “唔。” 得到周斌的御批,王大秀喜不胜喜,屁颠颠端出一不锈钢盆的包子。“哎呀,刚才忙着做清洁,忘了做饭。米在哪里……” “倒开水。”周斌下巴指了指墙角落的饮水机,伸手抓起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他的意思是不煮饭,直接用开水下包子吃。他饿坏了。 王大秀跑进厨房,取来两只碗两双筷子。两只碗倒两碗白开水,下包子吃。 “怎么全是菜包子?”周斌把一个撕开的包子扔回盆子里。盆里已经有好几个皮开菜绽的包子,正仰天长叹。 “啊?”王大秀连忙检查,拨开一个个被周斌撕过的包子,果然全是素菜馅儿的。她翻开面上的包子,下面的包子头顶全都顶着一个小窝——全是素菜馅儿的。 “哼,卖包子的也把老子当和尚。”周斌冷笑一声。 “这个赵栋,怎么又给我素菜的……哦,我没有告诉他你要吃。”王大秀抬起头来,对周斌说:“其实,他的酱肉包还是挺好吃的……” 王大秀住了嘴。她看见,周斌的眼神凌厉中带着失意。 “哪个赵栋?”周斌冷冷问道。宿醉的嗓音里还带着嘶哑。 “我的初中同学。在我们小区卖包子。” “他为什么给你素菜馅包子?” 王大秀猛然想明白,为什么那晚他剩下的全是菜包子了。“呃……或许,有可能,买他包子的时候我去,正好蒸好的一笼是菜的吧……”语法严谨的语文老师王大秀语无伦次。 王大秀怯怯地看着丈夫,不敢再说一句话。面前,碗里的水冒着热气,不锈钢盆子里的包子也冒着热气,她却分明感觉到,一股冷气在屋子里蔓延。她牙齿一响,打了一个冷噤。 突然,周斌捂住嘴就往卫生间跑。紧接着,王大秀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她看了一眼面前碗里已经降温的水,没有动。本来,她可以给周斌送一碗温水去漱口的,那才是贤妻应该尽到的职责,可是她没有动。她不想动。她突然间觉得,自己的一切行动都没有意义。她的行动和目的,貌似一直在南辕北辙。 王大秀又打了一个冷噤。听着周斌在卫生间里把水龙头放得哗哗作响,她仿佛感觉那水不是浇在卫生间的洗漱池里,而是浇在她的身上。她全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站起来,拉开门,走出去。 外面摆烟摊的老大爷见王大秀出来,咧开嘴笑了笑。他捧着一个大碗,碗里盛着饭和黑黢黢的菜,含混地对王大秀说:“事情办妥了?” 王大秀一愣,不懂老大爷说的什么。 “大姐你别着急,这个周法官办事是拖拉一点儿,但人是好人。” 王大秀顿时明白,老大爷把她当成来办案的当事人了。她强装笑脸点点头。她这一点头,不知道是同意周法官办事拖拉一点呢,还是同意他是好人的说法。 老大爷不介意,支起手里的一支筷子,拉开架式指导王大秀:“你看你才提点儿什么来?包子!是吧?我看见的!” 王大秀又点点头。 “你看你看,一包包子就打发了不是?要是换了别的法官,”老大爷清了清烟熏嗓子,把筷子在碗上敲着,目不转睛地盯着王大秀失魂落魄的脸,想引起王大秀对他传授的经验的高度重视,见王大秀空洞的目光转过来了,连忙趁机抛出秘诀:“别的不多说,腊肉起码要整一块来!” 王大秀突然转身就往回走。 “诶诶诶,我还没说完呢……”老大爷在身后喊,王大秀径直走回周斌屋里。 屋子里,周斌正一个人在吃王大秀带来的赵氏包子。面前的碗里,水已经浅了一半。王大秀母子的出走,没有在他这里激起半点儿波澜。 “你他妈吃个锤子!”王大秀扯起周斌面前的包子塑料袋,使尽平生力气,高高扬过头顶,啪地砸在地上。由于她激动中没抓到塑料袋口,举在头顶的时候,得到解放的包子犹如枪决前夜坍塌的渣滓洞里的政治犯,纷纷争着往下坠,逃离这个可怕的囚笼。一时,王大秀的头上犹如下了一场包子雨。漏了一半多的包子砸到地上并没有引起地动山摇,它们散乱在地板上,犹如一个个伤残败兵。 从来都唯唯诺诺的王大秀把周斌吓了一大跳。他仰起一张宿醉后苍白的瘦脸,望着王大秀。他的目光里有受惊后的强悍。扔几个包子还不能把在家里一贯强权的周斌吓住。他以法官的基本素养,迅速地分析着王大秀动机、事件的起因和现场杀伤力,最后认识到男人的面子比较重要,故作冷静道:“你发哪样羊癫疯?” “我今天就发疯了!告诉你,今天我火很大!你要怎样!”王大秀咬牙切齿说道,双手叉到腰上。 王大秀这个农村妇女们发飙的基本动作,让周斌隐隐感到,山洪终于咆哮了。 第123章 “我在家里整天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躲在这里整天屙痢酒!你就不怕把你工作整脱!?我还以为你主动申请到这里来,是想洗心革面从头开始奋斗,没想到你居然是个上不起茶茶的窝囊虫!你对得起你妈卖那几个寡鸡蛋供你读书吗?你对得得你十二年寒窗苦读吗?你对得起我们母子的忍辱负重吗?你对得起小龙受的委屈吗?!啊!!你说啊!!!” 王大秀骂着,还不解气,一脚使劲碾压地上的一个包子。命运多*,那个包子好不容易逃脱命运的藩篱,却又在王大秀愤怒的脚下变成一滩酱酱。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 一口气骂完,看着周斌的脸的仓皇中应对不过来的吃惊,王大秀感觉从未有过的爽气。 “你说什么?你知道小龙?”周斌问。 “呃……刚才我骂了小龙吗?”王大秀因激动而潮红的脸上,抽搐了一下。这时候,王大秀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自己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怎么批评起人来和她妈一个模样?后天教育真的不能改变遗传基因?这就是活脱脱的原形毕露嘛。这得和小龙有多大的差别…… “你没有骂她,但是你提到了她。” “呃……”看着周斌冷漠严酷的神情,王大秀隐约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她言语闪躲着。此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个生活真相,那就是一旦真正惹怒了周斌,如果他动起武来,她绝不是他的对手。完全不是。王大秀努力挤出一个真诚的笑容:“我提到了她吗?好像没有吧……” “我确实对不起她。”周斌说道。他的语气居然突然变得貌似十分和蔼起来。 王大秀忐忑的心里稍稍生起一点侥幸心理。她想起来,自己刚才并没骂小龙,只是以小龙的名义质问周斌而已。她庆幸自己原形毕露之时,还没有心怀刻薄。宽待他人就是宽待自己。人生至理。 “呃……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或许,在她心里,并不算多大回事儿……”王大秀笑着说道。 “呯!”——一拳砸在王大秀左脸上。她的眼镜不翼而飞。模糊的视野中,她看见一张愤怒的脸。 防不胜防的王大秀站立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个包子被她的屁股坐在下面,被压迫成一朵花。“你打我!你还打我!我怀着你的儿子,你居然还要打我!” 周斌怒火中烧的脑子这才想到,王大秀的肚子里还有着他的儿子。正在后悔与面子之间盘衡着,王大秀叫着爬起来,毫不犹豫抬起腿,由于她个子不够高,腿韧带也不够好,架式看起来大,一脚只踢向周斌的小腿。但这一脚稳准,关键是还狠。周斌一声惨叫,一条腿软下来,单膝跪在王大秀面前。 “我叫你打!我叫你打!不要以为老娘不会打!老娘只是让着你!今天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无影腾空腿!”王大秀跳着骂着,又在周斌另一条腿上踢了一脚。周斌那条撑着的腿颤了一下,总算没软下去,保持住了霸王愧对江东父老的跪拜姿势。英雄啊。 做好了厮杀准备的王大秀连连获胜之后,敏捷地后退好几步,退到墙角,摆着迎招的姿势,时刻准备着迎接周斌的反扑。 然而,周斌没有反扑。他就这样认了输。当他从地上怏怏地爬起来时,王大秀本能地贴紧墙壁之后,明白了这一点。是的,她一贯强悍的丈夫,认了输! 认了输的周斌回到沙发上坐下来,低了头抱住头。 王大秀坚持不懈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然后,她听见周斌埋着的头下方,传来了啜泣声。 看着一地狼藉,身心俱疲的王大秀瞬间觉得生无可恋。没有眼镜的世界是模糊的。她觉得这样很好。她宁愿自己看不清楚。然而很无奈的是,她看清楚了。 她徐徐转过身,往外走。 “你去哪里?”背后响起周斌更加嘶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 王大秀叹了一口气,说:“不兆。”顿了顿,又说,“反正,是离开这里。” 周斌看着王大秀的身影,眨了眨眼睛。他注意到,妻子的身形已经变得有几分臃肿,这是孕臃。她的屁股上,还粘着一小块坐实在包子馅儿。“哎,明天再走吧。这个点儿,没车了。” 王大秀在原地杵了一会儿,还是走了。出门的时候,周斌又问:“没车了,你怎么回去?” 王大秀转回头,笑着说:“离婚吧,我们。”她笑得很优雅,那恰到好处的分寸,仿佛这份优雅是她骨子里自带的,遗传自曾曾曾祖母的血液里。 周斌愣在那里。半晌,他才回醒过来,王大秀和他儿子已经不见踪影。王大秀终于同意离婚了,她要离婚了。周斌咧嘴笑了笑,以示庆贺,然而,他的心里却升起一缕悲凉。我站在,烈烈风中…… 阳煜正忙着校版报纸,谭杰婕的电话没有任何征兆地,嗖地就来了。 “有什么事?快说,忙着呢!”阳煜一只手接电话,一只手拿着报纸小样,对助手实习生说:“这个颜色浓了点儿,显俗气。” “今天周末,瞎忙什么呢!”谭杰婕貌似有点儿着急,“你快过来吧!” “我们记者哪有你们老师潇洒,那报纸天天都要出的。有什么事儿不能电话里说吗?” “不能!好吧,你忙好了就过来!” “好好好……” “记住,光速!” 阳煜不以为然地抬了抬眉毛,对助手实习生说:“你守着校版,有事打电话。我先走一会儿。” 1403的门紧闭着,1401的门洞开着。阳煜敲1403的时候,谭杰婕从1401走出来。“你总算是来了!” “什么事,非要我来?”阳煜走进1401王大秀的家,“又吃素菜包子?我可不吃了,吃了涝肠刮肚。我要吃有油水儿的。” “你想得美!上次吃的素菜包子的赊账你还没还呢!还想吃肉包子!” “上次可是你们请我……” “好好好,不和你扯了。今天叫你来,是有大事儿!王大秀要离婚了!” 第124章 “那关我什么事儿?”阳煜说完,又觉得冷漠了些,补充道:“你们女人们的事,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插手。” 谭杰婕砸了砸嘴,说道:“照理说,这事儿不该你管。可吴老师不在家,刘宇也不在。我就只能找你了。你现在是14楼的外挂,你得做一个负责任的外挂。” 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儿马桶放水的声响,王大秀从卫生间走出来。她穿着厚厚的居家服,头发凌乱,神色呆滞。 阳煜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毕竟和王大秀还不太熟,这会儿她又穿着居家服,这个样子。而王大秀大大咧咧眼神空洞,貌似阳煜根本不存在。 “大秀,调解专家来了。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啊七!王大秀打了一个大喷嚏。 “你中冠状病毒了?”谭杰婕一双大眼睛鼓得金鱼大,屁股趔趄着,想跑又犹豫的样子。 “官状病毒?当官的也有职业病吗?”王大秀的眼神聚焦回来。“法官算不算官?” “你别自己吓自己。”阳煜说。“我什么时候成调解专家了?” 谭杰婕想了想,确实是自己吓自己。所谓有冠状病毒都是网上传得气势汹汹,身边一例都没有见过。就像03年的非典,人人每谈色变,她不但没见过,省城里也没听说有过一个病例。最后,她平平安安长大了吗?关键是紧张着急没有用。 于是,谭杰婕安下心来继续当下的正事。她正了正神色,重新找到自信,说道:“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吧,虽然比你聪明得多,可是,对于婚恋调解这一类的事,我更擅长的是劝分而不是劝合。不过,我也从来没有劝分成一对儿——我爹妈,还有王大秀。但是,你的劝合却是卓有成效的:你成功地调解了谭家多年的家庭积怨。”谭杰婕用力拍了拍阳煜结实的肩头。“所以,我认为,你能行!” “你能行,我能行,我们大家行行行!这也行,那也行……”穿着家居服的王大秀突然摆着头,拍着手,唱起歌谣来,唱完,她欢喜地对谭杰婕道:“这是我给我们班的娃娃们编的励志歌,你怎么知道的?” “嗯?”谭杰婕和阳煜二人异目同瞪。“搞什么鬼?” “嗨!不知道吧!”王大秀压着嗓子,神秘地说道:“这是我暗地里悄悄创作的歌谣,准备在元旦节的时候才亮相呢,怎么你就知道了?” 谭杰婕和阳煜翻白眼儿。 “王大秀!说正事呢!你刚才不是要说离婚嘛,怎么现在扯这些屁不棱腾的事……” “诶——”王大秀抬起手,止住谭杰婕,完全无视谭杰婕的强势,看着面前茶几上的一道旧刀痕,低喊:“我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 “我们俩来个强强联手!”王大秀一拍巴掌,神色严峻,一幅干大事业的样子。 “什么强强联手?”谭杰婕莫名其妙地看看阳煜,又打量着王大秀。此刻的王大秀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只是凌乱的头发和身上穿得歪瓜咧枣的衣服有些与她神色不般配。但她对自己的外在形象貌似全然无感。 “你和我联手哇!你不是音乐大咖吗?这样!我把我新创编的这首歌谣写给你,你来谱成歌。风格嘛……嗯……要霸气的那种,霸气而又低调的,就像叶问一样……” “你发什么神经!”谭杰婕一把打开王大秀在她眼前不停挥舞的形同鸡爪的手。 “哦。”被打断的王大秀立刻停下来,听话地住了口,像一只蔫气的乏气球。她眨了眨眼睛,瞪瞪地看着谭杰婕,“你说什么?” “我特地请了洋芋儿来帮你。人家在加班都放下正事来帮你排忧解难,你在这里发什么神经?!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在我们面前也没必要这样装吧?” 王大秀略微偏了头,迷惑地看着谭杰婕,好像还是看不明白的样子,她又眨了眨眼睛。这一次,她好像想明白了:“你说我神经?” “难道不是吗?” “我觉得我的神经很好啊!”她突然换了一种十分享受的表情,双手拢在胸前,自我陶醉地说:“此刻,我觉得我前所未有地好。脑子里如清新的竹林,反应敏捷,思路清晰。杰婕,”她一把抓住谭杰婕,激动地喊:“就连《蜀道难》我都会背了!真的!大学的时候,我就是不会背这首诗,古代文学没考好。现在,我会背了,不信我背给你听——噫嘘吁,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刚才她打喷嚏,是不是感冒发烧了?”谭杰婕伸手去摸王大秀的额头。 “她是生病了。”阳煜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神色严峻。“这里。” 脚掌痉挛。一股森森的凉气,从脚板心一路摇摇摆摆不可遏制地飞飙上来,直达谭杰婕的三叉神经。她脑子轰地大了。她本能地趔趄开身子,怕被王大秀传染似地,坐到阳煜身边。 对于外人的反应,王大秀一无所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的背着古诗。 “神经病?”谭杰婕终于把呼吸调整过来,低声对阳煜说道。 阳煜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王大秀,他的心直往下沉。“这不是神经病,应该是,”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继而变得有些低沉,“精神失常。” “可她明明额头很烫。”谭杰婕负隅顽抗,还不愿意面对现实。 “可能伴随着感冒发烧。” 精神失常伴随着感冒发烧,却又自我感觉奇好的王大秀,还是不能一口气背完《蜀道难》,在那里卡了壳,正皱着眉头痛苦地努力回忆着,一幅痛不欲生的表情。 “得送她去医院。”阳煜的语气不容分说。 “哪个、医院?”谭杰婕感觉发疯是仿佛不是王大秀,而是自己,说话也不利索了。 “精神病医院。” “不!!!”谭杰婕大喊。 “你在别人家里,喊什么喊?”吴甘棠在门口,探颗脑袋进来,说道。“咦,小阳也来了。今天又有什么好吃的?” (休息两天。新年快乐!) 第125章 谭杰婕看见门口的吴甘棠,立刻站起来,飞奔过去:“吴老师吴老师,王大秀、精神失常了。”她顿了一下,还是选择了说精神失常四个字。这四个专业性更强的字,让她多少凭借一点现代医学的发达心里少几分慌乱多一分踏实。那一个字她不敢说出口。 “装得还挺像。一定又是你欺负小王!”吴甘棠狐疑地说着。可她看见谭杰婕的神情不太像平时的谭杰婕,再加上谭杰婕口口声声这回真的真的没有欺负她,便走进去看个究竟。 只见王大秀一张脸胀得潮红,坐在沙发上垂足顿胸扯自己头发。 “她干嘛?”吴甘棠问。 “好像在背一首很长的诗。背得便秘……” “估计她是受了什么精神刺激,精神失常。”阳煜转头问谭杰婕:“你说,她要离婚?” “对对对!她要离婚!”谭杰婕砸了砸嘴。她这才想起请阳煜来的初衷。王大秀发疯的事太刺激,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到过,从来没真正接触过。到现在,她都还感觉自己身陷小儿麻痹症,手脚冰凉,后脑勺发麻。 谭杰婕结结巴巴地拼凑着她知道的有限的信息。 “昨天,她去了河丰镇。” 吴甘棠接过话说:“对,昨天早晨我碰到她,很早就出门了。我还劝她不要急着去,给周斌一点儿自我调整的空间。可她不听我的建议。” “一回来,她就说要离婚。我以为她说气话,没理她。可后来回想起她的神情,感觉她情绪不对,今天又来看她,她就成这个样子了。” “我们得赶紧送她去医院。”阳煜说。 “不!”谭杰婕和吴甘棠异口同声。 “谭杰婕分不清事情轻重也就算了,吴主任你也不赞成?实事求是地讲,她是真的病了!” 谭杰婕冲阳煜鼓了鼓眼珠子,以示对阳煜说的“分不清事情轻重”表示轻微抗议。她知道,此时,不是她计较这些个屁事儿的时刻。 吴甘棠咽了一口唾沫,她感觉嗓子很干。她舔了舔唇,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来。 “她,或许只是发烧说胡话。你们看,她脸色潮红,这分明是发烧的症状。昨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她穿得很薄,我还劝她回来加件衣服,估计她急着去赶河丰镇的班车,没加。” 此时的王大秀已经放弃了证明她清新敏捷的思路和超强的记忆力,正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三个人,眼珠溜溜地、警觉地看着三个人。她不明白眼前这三个人在干什么,脸色都那么严肃。可是,他们说的话,她又一句也没听懂。 因为,总是有很多乱如麻的信息碎片,东一片、西一片,飞镖一般地撞进她的脑子,让她的脑子里乱哄哄一片。她的脑子就像一个安放着众多机器的大工厂一样,机声轰鸣,乱七八糟地调整运转着。她费力地思考着很多问题,却又一个都想不明白。它们就那样相互纠缠、错位、搅动、延伸、蔓延,一刻不停。 “她是可能感冒发烧了,可是,很明显,她的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我估计,昨晚她一夜没睡。” “我睡啦!”王大秀这次听懂了人话。“我睡啦!一回来就睡啦!一直睡到今天早晨,睡了个饱饱的美容觉呢。你们看,我还换了睡衣哒!”王大秀扯起自己胸前的衣襟,以示众人。 “如果送医院,医生真的诊断她精神失常,怎么办?”谭杰婕的长睫毛闪了闪。她的眼里已经有泪花了。 “杰婕,你这是自欺欺人!她病了是事实。不管医生下不下断言,她都是病了!有病早治早好,这样拖延是不对的!”阳煜见谭杰婕还是不接受的样子,又对吴甘棠说:“吴主任,她听你的话,还是你来说说她吧。” 吴甘棠觉得嗓子有点儿不舒服。她清了清嗓子,没清出任何异物来。“可能,这个,小王老师,” 阳煜疑惑地看着吴甘棠,这个女人一向头脑清晰思维敏捷办事爽利,怎么这会儿说话吞吞吐吐,半天没个主意的样子? “她呢,可能是有一点点问题。” “不是一点点问题!而是大问题!精神失常!”阳煜大声强调。 “但是,”吴甘棠提高了嗓门,高扬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单薄。“感冒发烧导致脑子糊涂,也是有的。” 切!她还是不是钢板女人吴甘棠。阳煜气得七窍生烟。原以为她和别人不同些,时常拿她当个男子不及的人物,没想到真正遇到事了,她是这幅瘪样儿。 吴甘棠话说完,也为自己的强词夺理暗自汗颜。感冒发烧说些胡话,但绝对不是王大秀这个样子。她显然是精神受到了重大刺激。 可是,正如谭杰婕说的那样,一旦医生下了诊断,便没有退路了。“疯子”这个代名词,将终生与王大秀如影随行。而她是个老师!试想,如果家长们知道了,有谁还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孩子交到她这样的人手里。可是,她贫寒的家境,她千辛万苦从山窝里飞出来的苦寒经历,实在不允许她失掉赖以生存的职业。 吴甘棠不愿意看到那样的情形。正如当年,她母亲执意不让父亲送神智不清的她到医院,宁愿自己在百忙中去学院图书馆借回一叠又一叠的医学书籍来悄悄研读,也不送她到医院。 而此时的阳煜,心中也升起刺心的隐痛。当年,如果父亲肯去医院坚持就医,或许,他不是这样形影相吊茕茕孑立。 “不行!这事儿不能听你们的。必须送她上医院!”阳煜呼地站起来,意志坚定地说道。见两个女人不听他的招呼,仍旧在那儿坐着不动,他摸出电话,说:“我给刘大哥打电话。” 阳煜的狐假虎威没有动摇谭杰婕,她心神不定地看了看吴甘棠,意思是等吴甘棠拿主意。平时虽然拽,真遇了大事儿,她还是不敢胡来。 “要不,给周斌打电话吧。不管怎样,他们目前还是夫妻。”吴甘棠迟疑道。 (祝新年安康!) 第126章 “对对对,给周斌打!给周斌打!人是从他那里回来才病的,应该由他来负这个责。”谭杰婕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起桌上王大秀的手机,在王大秀的拇指上摁了一下,手机解除锁屏。 谭杰婕三下五除二找到了周斌的号码。“打啰?” 吴甘棠看了看阳煜,阳煜耸耸肩,方下之意:你们要打,就只好打啰。 然而,电话那头,打死了都没有人接。 “什么鸟男人!关键时刻掉链子!”谭杰婕气得要扔手机。只听外面叮一声响,电梯里走出来刘宇。 “刘哥,你总算回来了!”阳煜冲到门口,大声喊道。 刘宇很冷淡地点了点头,径直往自己屋门走去。 “喂喂喂,刘宇刘宇刘宇!”谭杰婕冲出去,拦在刘宇面前,“好歹你也吃了人家的包子,就算是素菜的,也不至于这样冷漠吧?你还是不是人?!”一句话,直接上升到对刘宇人性的本质质问。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我……”刘宇停住翻钥匙的手,转过脸,望着谭杰婕,一字一字挤问道。他的脸色很难看。“有什么事吗小阳?”他不理会谭杰婕,转头问阳煜。 “是发生了点儿事,请刘哥进来说吧。” 刘宇走进1401,身着居家服的王大秀正翻着白眼,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额前留海的根数。由于头发长度有限,她极力地缩着脖子,仿佛这样头发会长一点。刘宇进来,她没有丝毫反应。 “怎么回事?” “小王老师可能病了。我的意见是立刻送医院。可她们,”阳煜下巴指了指吴甘棠的谭杰婕,吴谭二人立刻脖子一缩。“不同意。” 紧接着,阳煜简单描述了王大秀的情况。刘宇很快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我赞成小阳的意见。”刘宇果断表态。 “可是,一旦送医院,小王这一辈子的名声就完了。我是说她在职业上的声誉,当然,也包括其它的方方面面,都会有很多负面影响。”吴甘棠鼓起勇气说完,觉得喉头没那么紧了。见众人犹豫,貌似在斟酌她的意见,又补充:“我的意思是,我们也可以不送她去医院,而是……悄悄地给她治病,暗渡陈仓。” “悄悄地给她治病?”谭杰婕瞪着眼睛,“怎么治?” “对啊,我们都没学过医,连个普通的感冒头疼都还要找医生,更何况她这种情况。” 刘宇说:“吴主任的意见也有道理。我看这样,我们不送她进米市的医院,我们送她去省城的医院。有一家三甲医院,我认识一个神内科的医生,我们送她去那里治疗。省城离这里有这么远,估计不容易被人知道。” “那不行啊!”阳煜插话,“你回省城,被人发现,会影响你的项目的。那可是大事。” “可眼前王老师这事儿更急。”刘宇转头看向窗外,对着窗外的空气说:“再说,或许那些威胁已经不成其为威胁了。” “你,什么意思啊?”谭杰婕问道。 “没什么意思。”刘宇收回目光,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如果没有不同意见的话,我们来做个分工。我和谭杰婕送小王老师去省城,吴主任呢,负责给小王老师请假。” “那我做什么?”阳煜上前问道。 “你嘛,负责守口如瓶。”刘宇试图开个玩笑,可只有他笑了,其他人都没笑。 “既然我已经被拉进来了,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这样,吴主任工作繁忙,你就在有桃园里坚守大本营,我和你们一起去。至少,我可以跑跑腿儿,开开车,省得你疲劳驾驶。来回可是三百多公里。” “去省城有高铁啊,我们可以乘坐高铁的,不用刘宇你开车。”谭杰婕说。 “正如吴主任说的那样,乘坐高铁太显眼。得为小王老师的名誉着想。”刘宇坚持道。 谭杰婕看了看王大秀,她这个样子,确实不好伪装。高铁站那么多人,难免走漏风声。“那就这样吧。” “如果,”吴甘棠突然开口又说道,“我是说如果,我们考虑事情必须考虑周全一点。如果医生要王大秀住院治疗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这一问,众人皆愣。 吴甘棠继续道:“谭杰婕,她妈妈那边已经让她够累了,肯定不可能再让你分身分心到王大秀这边。我呢,最近也遇到一件比较麻烦的小事,不方便频繁地离开米市。而你们又是男士,不方便。” 大家都沉默。只有王大秀又开始在幻想中复习和修改起她新创编的杰作,一边拍手一边思考,忙得不亦乐乎。 吴甘棠咬了咬唇,深吸了一口气,说:“要不,送我老家平县吧。” “你老家?”谭杰婕白了她一眼。“你老家就不住院了?这是换汤不换药!再说了,你老家的医院,搞不好医疗技术还不如刘宇说的那家医院,是三甲吗?” “我说的不是医院。是我家里。” “你家里?”几颗人头一齐挤到吴甘棠面前,整齐强大的声音把正数头发的王大秀吓了一跳,将她从深陷的泥淖中拔出来,睁着一双无邪的眼睛,朦胧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是的,我家里。”吴甘棠悄悄调整着自己跳得咚咚响的心脏。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她甚至不敢去想,母亲会不会答应。 “你家里,很大吗?” “还行吧。多她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吴甘棠略有些迟疑。 “你家里有人照顾她吗?” “我和阿姨好好说说,她是个善良的人,应该会同意。” “关键是,”谭杰婕清了清嗓子,“你家里有医生吗?” 吴甘棠一捋额前留海,道:“有倒是有,就是……” “你家里还有医生?” “我妈吧,估计算得上半个医生。” “哦。原来你妈是学医的。”谭杰婕恍然大悟。 阳煜一直紧锁的眉头展开来,拍手道:“这倒是个好主意,既能好好给王老师治病,又能把负面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平县离我们这里两三百公里,风声怎么也传不到米市来。” 第127章 “那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谭杰婕一拍巴掌,站起来。 “我再建个议。”阳煜说。 “有屁快放!” 阳煜并不介意谭杰婕因开心而放肆的粗鲁,说道:“这事儿,我觉得还应该通知一个人。” “谁?周斌?”吴甘棠说,“我也觉得应该告诉他。可是,他一直不接电话。” 刘宇说:“你们不是说王大秀要和他离婚吗?我们也都有解决问题的方案了,这事儿就不必告诉他了吧。” “不是!”阳煜说。“我是说应该通知王老师的母亲。我记得她说过,她老母亲一个人在乡下?” “诶,我怎么没想到她妈呀!”谭杰婕一拍脑门,“对呀,把她妈接过去,正好可以照顾王大秀呀!” “还是不要吧?最好不要让老人家知道太多,省得她担心。”刘宇投反对票。“你说呢,阳煜。” 阳煜脸色一棱,表示不知道答案。 吴甘棠说:“担一下心没什么大不了。父母为孩子,从小到大担的心还少吗?如果事后她知道女儿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而自己不曾守在身边,才要难过呢。”吴甘棠说完,立刻不再多言。因为,她感觉到自己鼻子有点儿发酸,最后两个字绽了一丢丢哭腔,幸好大家注意力都在王大秀的事情上面,没留心她。 “那么,就这样决定了?”刘宇用目光征询大家的意见,见大家都不反对,他看了一眼在一旁放弃数头发改为专心发呆的王大秀,说:“我们调整一下安排。我和吴主任——” “叫我名字吧。” 刘宇一顿,随即改口:“我和甘棠送王大秀去平县,先一步将她安顿下来。” “我和土豆儿去王大秀老家接她妈。我去过她家,熟门熟路。可是,我手里没车,要不借一下甘棠姐的专车……” “我有啊。”阳煜说。 “你有车啊?没见你开过。” “有啊。平时我不太喜欢开,基本上停在库里。旅行的时候才用一下。越野吉普,在城里开着也怪怪的。” “我靠!”谭杰婕喊。“当初我还为你没了身份证回不了米市,为你担心呢!原来你开车旅行!嘤嘤嘤,我喜欢!” 阳煜笑道:“我就知道我干了一回农夫救蛇的事儿!好在略微安慰我心的是,救的还算是一条不太糟糕的蛇。” 谭杰婕扭动着身子,笑道:“美女蛇——等等,你说你农夫救蛇?什么意思?” 阳煜不语,只笑。 “啊,我知道啦!你装作舍不得住客栈,原来是有意让给我!” 刘宇在一旁听懂了二人的对话,一拍阳煜胸膛,笑道:“你小子太没创意啦!都什么年代了,还走英雄救美这样老掉牙的路线。” “刘哥,你此话差矣!我是不是英雄不好说,可关键是,我救的不是美呀!” “是什么!”谭杰婕目呲牙裂,作刑讯逼供状。 “泼。” “嗯?”谭杰婕没反应过来。 吴甘棠在一边大笑起来。谭杰婕反应过来,跳过来要打阳煜。阳煜吓得满屋子跑。 “你们还干不干正事了!”刘宇喊。 二人停止追赶。 “我帮王大秀收拾东西!”谭杰婕看了看腕表,“给我十分钟。” “那我和刘宇先带王大秀下去。” “我这就回去取车,最多三十分钟。你忙好了在小区门口路边等我。” 一切收拾停当,吴甘棠和谭杰婕哄王大秀换了衣服,给她做了一系列心理建设,这才把王大秀弄下去。坐到刘宇车上时,她突然弹起来,头撞到车顶,哎哟一声坐回来。 吴甘棠以为她要反抗,不愿意随车走,正想着如何安慰她,果然听她疑问:“这是要到哪里去?” “去我家,我母亲生日,请你去做客呢。”说完,吴甘棠又为自己找的这个理由不满意。这不是给王大秀增添心理负担吗?如果她提出送礼什么的岂不是又多些曲折出来。 王大秀坐下来,嘴里嘟囔道:“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要去法院呢。”说完,又大惊失色,扭头瞪眼大喊:“不对!起诉离婚才去法院的!那是去民政局?” 果然不愧是法官的妻子,精神失常了还搞得清楚离婚手续怎么办理。 “吴老师,我们是去民政局吗?”王大秀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吴甘棠,神情严肃地问道。 见王大秀如临大敌的样子,吴甘棠权衡轻重,倒是觉得她找的理由不错。于是,又给她说了一遍是去参加吴母的生日宴。最后还强调:“你要乖乖的哦,不要闹腾,这样老人的寿延才高。” 王大秀看着吴甘棠,眨着眼睛,半晌,她那持续处于卡壳兼高速运转状态的脑子才转过弯来,皱起眉头,浅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寂寞的路途,没过多久,吴甘棠就觉得有些恹恹欲睡。她看了看身边的王大秀,王大秀在她的安抚下,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正听话地仰着头补觉。可是,显然她是在假寐,眼皮子颤动个不停。她那受了刺激的脑子不知又在想些什么。吴甘棠知道,这个时候,没有药物,她是不会真正安静下来的。 她抬头看了看后视镜里,前面开车的刘宇,神情平静,很冷俊的模样,白皙的下巴看起来十分坚毅。这大概就是他们说的性感?吴甘棠暗暗汗颜起来:自己如何变得如此龌蹉!居然对一位邻居产生非分之想。心里责备着自己,脑子里却浮现起自己在寺下山隐留下的“锅碗瓢盆”和“柴米油盐”的字幅来,脸上一阵燥热。 “糟糕!”王大秀突然大喊,吓吴甘棠一大跳。“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啊!” 都走了一个小时了,王大秀终于反应过来,这速度…… “都不用准备的。”前面的刘宇说道。“甘棠和大家说好了,大家伙儿人去了图个热闹就好,统统不收礼物和礼金。” 嗯,这个说法很是周密。吴甘棠放下心来。她看一眼王大秀,果然她不再追问此事。可是,她的眼珠却滴溜溜飞快地转起来。显然,她的脑子又飞速运转想别的事去了。 第128章 也不知宋星南现在如何了。吴甘棠强迫自己想该想的。这两天吴甘棠对他冷淡下来,渐渐的他的热乎劲儿也消停了。他是忙还是生她的气了?如果是生气,等眼前的事儿过了,好好给他解释解释。无聊之中,她掏出手机。隐隐地,她希望看到他的片言只语。 然而没有。他的微信静若止水。嗯,非常时期,这样也好。 谭杰婕在路边等阳煜,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她就有些烦。想打电话催一下吧,又怕影响他开车。无聊中,她打开手机刷朋友圈儿,看见有人发布最新消息,某条街道发生了撞车事件。有图有文字。谭杰婕打开大图一看,被撞的竟然是一辆越野吉普!图上面的文字表示惊叹:不知吉普司机多久没开车了,竟然被一辆小别克撞坏!吉普司机被送医院了。 地上一滩血。 谭杰婕的脑子瞬间在风中凌乱,呼吸也窒息了。两滴泪啪啪地落到手机屏上。 “喂,看什么看得这样痴迷?喊都喊不答应!”有人大声在她耳边喊。 谭杰婕抬起一双楚楚泪眼,泪光中,站着平头洋芋。 “你还活着啊!为什么不说一声儿!”一记重拳,擂在阳煜胸膛。然后响起谭杰婕放肆的哭声。一个中年女子侧身经过,被谭杰婕的哭声吓了跳,皱起眉头,给个复杂的眼神,让阳煜自己去体会。这年头,你们这些年轻人…… “我活得好好儿的,为什么要告诉你?”洋芋表示不懂谭杰婕的悲伤。 “你那么久不来,我以为被撞死的是你……”谭杰婕扎进他的怀里,哭着跳着喊道。 “呸呸呸,乌鸦嘴!” 谭杰婕突然想起今天要去乡下接王大秀的妈,还要送人去平县,路途任务艰巨,怎能还没上路就说这样的丧气话?忙举手机给洋芋看,以澄清她的误会不是空穴来风发神经。 “你看,你明明说你开的是一辆吉普车的……” 洋芋凑到谭杰婕的手机面前一看,更加莫名其妙:“这和我开吉普车有什么关系?” 谭杰婕一看手机,由于刚才痛苦失仪,手机屏在她伏在洋芋怀里痛哭时,被她极度慌乱加痛苦的手指乱刨成了淘宝直播:一个美女,正摇曳多姿地在展示一件打折衣服。 谭杰婕连忙又翻朋友圈,终于翻到了,递给洋芋看。洋芋看完,哈哈大笑起来。“真是个傻妞儿!我刚才想起今天的报纸小样没签字,回报社去了一趟。没看见这吉普的车牌是京是开头的吗?我的车怎么可能……”他突然闭嘴不说话,只把谭杰婕的头拥进自己的怀里。 谭杰婕的情绪已然恢复平静,伏在洋芋宽大的胸膛,她听到一颗健康的心脏在跳动。原来,男生的胸膛如此安全。 阳煜的吉普使进王大秀的老家,立刻就见证了这种车的优越性。崎岖的山路,若是小轿车,不知道底盘被刮多少回了,可吉普车开得嚯嚯生威。 “看来吉普是很好。”谭杰婕表扬道。 “再好,你也没必要这个时候检验它的性能吧?你能不能别让我在这几条道上翻来覆去地来回跑?这条路我今天可是开第三回了!”阳煜说道。 “我不是记不清楚路了嘛。”谭杰婕捋捋如水长发,小声争辩道。“你看,这每条路看起来都差不多。” 一个老大爷叼着一只烟斗走过来,侧身站在前面的路边让路,阳煜连忙下车跑过去。只见他二人一阵指手画脚之后,阳煜跑回来,爬上车,说:“走反方向啦!王大秀的家在那边儿!” “咦?你这就问到了?看来王大秀果然没吹牛,是她老家的名人。”谭杰婕转移话题,成功推卸了责任。 山路虽然狭窄崎岖,可路的尽头离王大秀的家不远。二人停了车步行了十来分钟,就到了王大秀的家。 王大秀的妈妈眼神好,一眼认出谭杰婕来,热情而又狐疑地迎接他们。当她听谭杰婕说王大秀生病了,眼圈立刻就红了,嘴角颤抖着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谭杰婕。 “王妈妈,谭老师没说清楚。小王老师也不算什么病,她其实是怀孕了……” “对对对,王大秀她其实是怀了孕,想让你去照顾她。你看,她走动不方便,才让我们来接您的……” 王妈妈擦一把眼睛,说:“你倒是说清楚!怀孕可不是坏事。你别吓我老太婆!” 阳煜给了谭杰婕一个眼神。等王妈妈进屋收拾东西去了,阳煜才悄悄告诉谭杰婕:“话不要说得太陡。路上慢慢来。” 谭杰婕眼睛一鼓,随即承认道:“有点儿道理。” 王妈妈再出屋的时候,脸上已经是欢欢喜喜的神色。上了车,谭杰婕也不敢睡觉,只拣好听的话和王妈妈聊天,试着告诉她王大秀可能得了孕前忧郁症。 “啥症?” “孕前忧郁症。就是怀了孕,心情就变得不好了,忧郁了。” “这个丫头,怀孕是好事呐!怎么还心情不好了呢。不怕,我去了就好了。” 谭杰婕和后视镜里的阳煜交换了眼神,确定谈话就此为止。可是,王妈妈似乎还很兴奋,不停地说这念那,一会儿又说该把家里养的鸡捉几只去。 当刘宇的车优雅地驶进平县时,吴甘棠不再是以往的惊慌失措,反而有一种踏实感。只是,不知道母亲同不同意她的荒唐做法——未经许可甚至连商量都没有,就直接把人送回来,还要长治久安。 到吴家小院时,吴母不在,吴父在。吴父见到女儿回来,十分欢喜,目光移到刘宇身上的时候,就狐疑了,再看到神情呆滞的王大秀,更加惊奇。 “各位请进屋,请进屋。”吴父热情地招呼着大家,转头趁进屋的时候,悄声问:“甘棠,你这是干嘛?我可告诉你,上次的那位小宋,总体说还是不错的。”说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停了车跟上来的刘宇。“看人不能光看形象的。我看,他不像和你走一条道儿的,商务气息太重,太格格不入。” 第129章 “爸,说些什么呢。大秀,注意门槛,别绊着了。” 王大秀乖乖地、专心地低下头,高高地抬起脚,跨过木漆门槛。通过一路上吴甘棠的引导,她变得更乖了,甚至对他人开始依赖起来。 “他只是我一个邻居。这次,是为了送小王老师来的。我妈呢?” “她开个会,估计快回来了。” 一干人进客厅里坐定。王大秀对吴甘棠的家熟视无睹,刘宇也十分淡定。在他看来,吴甘棠这样的清水芙蓉就应该出自这样的别庭小院,雅致,清新。 只有吴父,主动而热情地找刘宇聊着天,东一榔头西一棒地打听着刘宇的个人情况。刘宇看出了吴父的意思,心里暗自好笑。为人父母就是如此,当孩子的大事当前时,其它的都不重要了,比如面子啦、斯文啦、分寸啦什么的,统统退居二线。 “伯父,我们和甘棠是邻居,平日里,关系处得挺好的……” “邻居好,邻居好。甘棠,邻里之间就是要和气相处,实在不必时时刻刻板着一张脸。” “我哪有……”吴甘棠小声嘀咕。 “我们相处得挺和谐,还时常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 “啊?你们还一起吃饭聊天?”吴父瞪大眼。 “是啊,我们14楼的,几个人一起……” “哦,哦哦。”吴父恍然大悟。人家不是说的两个人,是自己想多了。“那也得注意哦!我可告诉你们,人太多在一起吃饭,不卫生,不利于健康。和睦相处是挺重要的,可健康也很重要哦。哦,你妈回来了。” 众人抬头,屋外小径上,杨院士身着一套合身别致的职业套装,款款走进来。 “妈……”吴甘棠站起来喊道。她的声音还是有几分怯怯的。 “伯母好。”刘宇也站起来,彬彬有礼喊道。只有王大秀,大约又在思考哲学终极难题,没注意到屋里的变化,坐在那里紧蹙着眉头对着面前的茶几发呆。 “哟,今天又是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吴母的话里带着一丝丝刺意。她放下手袋,也不和客人们打招呼,任刘宇站着,径直往里屋去。 “她去换件衣服就出来。”吴父笑着解释。“小刘请坐。” 吴甘棠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也跟进母亲的屋子去了。 吴母并没有在换衣服,而是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若有所思。见吴甘棠推门进来,她别过脸不说话。 “妈。”吴甘棠轻喊。 吴母双臂交叠胸前,咬着嘴唇,抬起头看天花板,不说话。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吴甘棠挤牙膏一般,挤出一句话。 吴母轻声笑了,用后脑勺对吴甘棠说:“除了生死,没有什么不能释怀。” 吴甘棠被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母亲这话显然说的是气话。母亲是一个大气的人不假,不然,她在事业上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成就。可她一直对女儿很用心的,这个吴甘棠在高考之前一直笃信不疑。多年的积怨未消,此刻,女儿吴甘棠的话已经递出了橄榄枝,她这句话显然情绪还不顺。 可人已经弄来了,总得把事情解决安排好才行。 “既然母亲如此大度,那一定是肯救小王老师的了。” “你说那个精神失常的女孩儿?”吴母转过脸来,说道。不愧是高双商的人,进屋仅仅一眼,早已将事情局面看清。她面色平静,略带几分冷漠。这是多年来,吴甘棠看到的母亲脸。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嗯。她生病了,还怀着身孕……” “生病了送医院,送我这里来做什么!我又不是医生。” “她是米市的一名小学老师,因为受了精神刺激,变成这样。你不是有经验吗……” “住嘴!”吴母低喊。 吴甘棠立刻闭嘴,眼睛却倔强地看着母亲。她坚毅的眼神盯着母亲的钢板脸,目不转睛。 “她和你不一样。我警告你,过去的事,不许再提!一个字也不许提!” “好,不提。”吴甘棠听见自己的声音瞬间变成以前的样子,生硬,干练。“但你不能不管她!” “管她?我凭什么管她?” “就凭你懂得如何照顾和医治。” “我不是观音菩萨。我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吴母寸步不让。 “没有什么事情比救人更重要。”吴甘棠咬紧牙关,也不松口。 吴母冷笑一声。“从当事人的角度来说,这事,该由我来作主吧?” 吴甘棠气馁。是的,母亲不愿意,这事就不成。和她讲大道理转变她的思想,那是狗血剧本里的桥段。母亲可是一身学识的院士,道理比常人懂得多得多。况且,她也确实退而不休,还活跃在业内,主导着专业的方向与发展。相比起来,小学老师王大秀的病,根本不算什么事儿。 吴甘棠的语气软下来:“你只需要观察她的病情,定期给她配药,照顾她的事,我另有安排。”吴甘棠做着最后的坚持和努力。 “不必说了。我要换衣服了。”吴母冷酷地说道。 吴甘棠垂下头,拉门欲出。 “吃了晚饭再走吧。家里有才送来的蟹。”吴母在身后说。 吴甘棠在门口站了一下,没回复,拉开门走出去。 看着吴甘棠的神情,刘宇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他心里涌起一丝无奈。他看看坐在陌生的沙发里拿着茶几上的一本书专心发呆的王大秀,想起尚在百里之外,一个忧心似焚的老母亲正匆匆赶来。一切都是无意义的奔忙。 可是,事情总要解决的,不过是解决得好与坏。坏情绪不能解决问题。就算是问题一时不能解决,也没必要在院士家里失了分寸。 “甘棠,刚才听伯父说,你爱吃大闸蟹?”刘宇笑得很爽朗。 吴甘棠咧嘴笑了笑,表示回答。她的心里,在飞快地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正好家里有一篓,特别新鲜。我们三个也吃不了,吃了再走?”吴父笑着询问道。他的声音里,充满着小心翼翼。显然,母女俩在屋里的对话并不愉快。 第130章 “甘棠,你喜欢吃蟹,我正好擅长做蟹。给个机会,让我露一手?”刘宇笑道。 吴甘棠看见刘宇的目光里,有请求和暗示。吴甘棠知道,他在担心她一怒之下,和家里人闹翻,在极力融合气氛。刘宇的笑容,让她重新感受到有桃园14楼的气息。 “我还不知道你擅长做蟹呢!好呀!正好杰婕和阳煜他们也尝尝你的手艺!”吴甘棠欢乐地答道。“很乐意大家相聚我家。” 吴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紧接着,又悬起来:“什么?后面还有客人?” “嗯,两三个。爸,有多少蟹?够不够?快快地做上吧,明天周一要上班,我们吃完还得赶夜路呢。” 一阵忙活,蟹上了蒸笼,很快上了大汽。 “你说的那两个朋友呢?怎么还没来?”吴父问。 天色渐晚,屋里亮起了温暖的灯光。吴母歪坐在沙发上读一份专业书籍,听吴父问话,嘴角微微动了动,没作声,算是默认了吴甘棠即将赶到的两个酒肉朋友。这已经是她十分大度的表现。从小到大,对于吴甘棠的交友,在吴母的主导下,夫妻俩管得十分严格,从来不准她滥交友。自从母女失合之后,吴母才赌气不管。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吴甘棠的交友观已经形成,他们无需再管。 正说着,外面响起嘀一声汽车停车声,紧接着,谭杰婕站在花园铁门外大声喊吴老师吴老师,吴父慌忙颠颠地出去看,原来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孩和一个平头小伙儿,随行的还有一个村妇模样的老妇。 “请问,吴老师住这儿吗?” 吴父一愣,“我就是啊。请问几位……?” 阳煜从后面车里跟过来,道:“你怎么不打电话?大呼小叫的,吵到老人家了。请问,您是吴甘棠主任的父亲吧?” “咦?你怎么知道?”谭杰婕歪头问道。 “对对对,我是我是。二位就是甘棠的朋友小谭和小阳吧?” 阳煜回头看了一眼停在稍前方一点的大奔,笑道:“是的。不好意思,小谭她太激动了。” 吴父忙引三人进院。谭杰婕在后面嘀咕:“你怎么确定就是这家院子?还有,你怎么确定这位老人家就是甘棠姐的父亲?不过,说起来,长得是很像哈……” 一进屋,谭杰婕大喊一声“甘棠姐半日不见想死我了”。 吴母皱了皱眉头,继续看她的书。 王妈妈看见灯光下发呆的王大秀,两步奔过去,嘴里喊着大秀大秀。 王大秀抬起头来,看着母亲,皱着眉头,好一会儿,才似曾相识地疑惑道:“妈?” “你怎么了嘛?怀个娃怎么成这个样子?” 王大秀猛吸一口气,抱住自己的肚子,惊道:“孩子还在不在?……周斌说……要打掉才能离婚。”她说得很吃力,一句话中途想了两次才说完整。她的病情在恶化。 王妈妈回头看着谭杰婕,问:“产后忧郁症,会把人都忧郁傻掉?” 谭杰婕双手在身后搓着:“呃……可能,她忧郁得比别人更严重些吧。那不什么,周斌,”她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不知道嘴边的话当讲不当讲。“哎呀,我去上个厕所。”谭杰婕实在不敢面对老人的质问,直接摞了挑子。 “王妈妈,”吴甘棠走上前,“大秀可能精神上受了点儿刺激,昨晚没睡好,导致今天神志不太清醒。没事,我们已经带她来请教了我母亲,我母亲说……”吴甘棠欲言又止。 吴母的视线停滞在书页上,屏住呼吸。 吴甘棠感觉自己后脑勺僵硬得像被嵌了钢筋。母亲就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她无奈地选择着合适的词汇,以期既能安慰面前这位母亲的心痛着急,又能在最大限度内不伤害后面的母亲。她就像小时候玩九宫格跳石子游戏,小心翼翼地跳跃着,生怕一不留神站立不稳,就输了。 “我母亲说,回头吃两片安眠药,好好睡一觉,就好了。”吴甘棠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理由。 沙发上的吴母,没有开腔应证吴甘棠的话。她的目光仍然专注在书页上,但是目光已然解冻,开始在书页上游走,漫无目的。 “真的吗?真的两片安眠药就可以搞定?”逃离现场的谭杰婕跑回来,惊奇地喊起来。“早知道这么简单,我们何必跑那么远!两顿饭没吃了,饿煞姐姐……” 刘宇从厨房端着一大盘蒸好的蟹出来,招呼大家道:“蟹熟了!大家快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吴甘棠对王妈妈说:“王妈妈,我们先吃饭吧,吃了饭……” “既然说吃安眠药就好,那做啥子还不给她吃呢!” “安眠药要饭后服用。我们先吃饭吧。好吗大秀?” 不知道王大秀听没听懂吴甘棠的话,但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吴甘棠牵起她的手,带她到餐桌边。王大秀则像个小孩子似地,碎步跟着吴甘棠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挽起妈妈的手,说:“吃饭了妈。” 王妈妈低着头,来到餐桌前。刚一坐下,她抬起头,张了张嘴,仿佛想对吴甘棠说什么,但一看见神情各异的大家,又闭了嘴,低了头,看着面前蒸气袅袅的蟹发呆。 “来来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吃吧吃吧,大家都多吃点儿!”吴父热情地招呼着大家。 谭杰婕看了看吴甘棠,又看了看阳煜和刘宇。刘宇伸出手,取过一只蟹,爽朗说道:“今天既然已经打扰了甘棠父母,我们就不要再客气啦!大家快尝一尝我的手艺,吃完记得给个大众点评。” “对对对,大家快吃吧。吃完我们还要赶回去呢!”吴甘棠也伸手取了一只蟹。 正取蟹的谭杰婕手停在蟹上,偏过头来,问道:“怎么?今晚就要赶回去吗?” “难道你明天想逃课吗?” 谭杰婕猛地缩回手,蟹太烫。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逃课旷课,那可不是做一两次清洁能了结的。她吹着被烫疼的手指,应道:“哦,那是,我们几个必须得回。对了,你给王大秀请好假了吗?怎么说的?” 第131章 “暂时还没有。”吴甘棠掰下一只蟹腿。 “你怎么办事这么不牢靠!人都弄来了,你还不请假!你想把这事张扬出去嘛?!” “先吃饭,回去再说。”吴甘棠一用力,拧下三条蟹腿。 “小阳,大妈想麻烦你帮个忙。”王妈妈突然开口。她伸着脖子,脖子下方的碟子里,是刘宇为她挑的一只大蟹,但她动也没动。螃蟹冒着热气,袅袅地给她的下巴做着蒸气桑拿。 “什么事王妈妈?”阳煜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他已经看出来事情进展非常不顺利,但为了不让王妈妈着急,他尽量让自己笑得很自然的样子。 “我想,带大秀先去附近的医院看一下。你能不能用你的车,送我们一趟?”王妈妈的语气迟疑而又坚定。 阳煜目光立刻转向吴甘棠和刘宇。 “没问题!王妈妈,吃了饭,我送你们去!”刘宇大声说道。 尽管刘宇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有安全感,可王妈妈还是只信任随行来的阳煜。“我这老太婆以,又老又笨,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想,现在就过去,再晚,好医生全都下班了。” “都七点过了,好医生要下班早已经下了……”谭杰婕含着一只蟹腿嚷道。“不急,王妈妈,我们吃过了过去,上晚班的医生正好交接完闲着没事,说不定还给大秀看得仔细些!再说了,刚才甘棠姐不是说了吗,两片安……” “好,我们不影响你们吃好东西!”王妈妈沉声说道,她站起来转头对身边的女儿说:“大秀,走,妈带你去医院。”她用提扯坐在身边发呆的女儿。谁知,王大秀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像个铁秤砣似地坐着不动。 “背时姑娘!快起来,妈带你……”两滴泪坠落到王大秀蓬乱的头发上。王妈妈转过身子揩一下眼睛,回过头,脸颊上还带着泪,语气却变得温柔。她对莫名其妙摸着头顶的王大秀说:“女儿,我们不吃饭了。我们去看病拿药,好不好?”她因为激动的情绪还未完全平息,说话时嘴里喘着一口一口的白气,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耀眼。 “哦。”王大秀应道,缓缓站起来。离席时,又问她妈妈:“那他们呢?去不去?” “他们不去。他们要吃饭……”王妈妈取过沙发上女儿的外套,给女儿穿上,嘴里道:“不怕,妈妈带了钱的,妈妈把家里全部的钱都带着呢……” 王大秀认真地配合着母亲穿外套,就像小时候上幼儿园前妈妈给她穿印着“小朋友”的围裙。 整个餐厅鸦雀无声,灯光下,众人神色凝重,看着倔强而土气的王妈妈收拾着她木偶一般的女儿。 吴甘棠看着刘宇,沉声道:“要不,我们回省城你说的那家医院吧,趁天色还不算太晚。” “什么?”谭杰婕惊道,“还是要去那家医院吗?不是说刘宇……” “走吧,我们早点儿走,路上随便吃点儿东西。”阳煜站起来。 “也行。谭杰婕和甘棠,”刘宇扔下手里的蟹,扫视了一眼吴父吴母。吴母仍旧一张钢板脸,正漫不经心地扯一只蟹腿。“你们俩帮助王妈妈弄一下小王老师,我和阳煜去发车。”他起身站起来,又补充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二位老人家了。” 吴父忙说:“何来打扰啊!你们都是甘棠的朋友。吃了蟹再走吧,你看,这……” 刘宇颇有风度地笑笑,离开餐桌,往外面走去。 “平县所有医院,神内科医生都不排急诊的。”餐桌边响起一个声音。众人回头,是吴母。 吴甘棠咬咬唇,不自然地昂了昂僵硬的下巴。 “谢谢吴妈妈提醒。我会想办法的。”王妈妈说。 “我倒是有一个仪器,可以检测小王老师的脑细胞活跃情况。”吴母说。 “妈……” “小刘,麻烦你想办法保持螃蟹的鲜美。王妈妈,请你带小王老师到我书房来。”吴母看了看众人,又道:“当然,你们也可以吃着等。很快,五分钟就好。” “你那台仪器都十多年了,还管用吗?”吴父问道。 “管不管用,看检测和分析结果。”杨先生抛下硬生生一句话,人已经离开餐桌。她面前的碟子里,一只刚掰开的螃蟹冒着热气。这可让刘宇有点儿为难。没卸件的蟹好保鲜,这种已经卸成八大块儿的,如何才能保住它的鲜美味道呢?关键是,吴母是一位讲究的女院士啊! “王妈妈,快去呀!吴妈妈叫你去呢!王大秀,你怎么也傻……”谭杰婕意识到当着王妈妈的面说王大秀傻不好,又改口道:“啥都没听见吗?” 王大秀转过脸,看着谭杰婕,天真无邪地冲她眨着眼。她正在努力地想,谭杰婕的话有几个意思…… 王妈妈反应过来,嘴里连连地哦着,抹了一把眼睛,就去牵女儿王大秀。见女儿衣服穿得不太规矩,又应道:“就来,就来,我帮她把衣裳整整。很快就来……” 杨先生回过头,说道:“不必。还要脱的。” “妈妈,”吴甘棠喊,“我可以一起进来吗?” “当然可以。”杨先生回答。 吴甘棠看见,母亲的钢板脸上仿佛有了一点点血色。是灯光的缘故吗?她抬头看了看屋灯的罩式吊灯,又看了看众人的脸,都溢着金黄的喜色。嗯,可能是灯光的缘故。 “我也去!”谭杰婕大声喊,说着就跟着往里跑。“我还从来没见过……” “诶,你就别去了。”刘宇一把抓住从他身边跑过的谭杰婕。 谭杰婕眼珠子一横,“你算哪根葱!凭什么管我!” “阳煜,你来管!” “我们正因为不是葱,才管你。要传染的!”阳煜说着,走过来牵住谭杰婕。 “啊?这个也要传染啊?什么途径?”谭杰婕止住了脚步。 “空气,呼吸。” “啊!这么利害啊!你们怎么不早说?那甘棠姐她们……还有,我们在路上……”她突然看见刘宇在一旁笑,顿时明白过来,一脚踢到阳煜小腿上。 第132章 阳煜膝盖一弯,身子闪了一下,又站直了,说:“所以你才变得傻傻的啊。那是检查,你又不懂,去添什么乱。”他抚摩着谭杰婕发丝光洁的后脑勺,温存地说道。 “你才傻。” “对,我也傻,我们傻到一堆儿去了。” “喂,狗粮好吃吗?要撒院子里面撒去。”刘宇喊,他端了一盘蟹,准备进厨房去保鲜。吴父见了,也连忙端起另外一盘,笑道:“没事小刘,没事,我们让他们,我们让。” “那可不行,等会儿我还要回来陪吴伯伯喝茶。” 书房里,是吴甘棠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这是母亲的专用书房,平时除了阿姨做清洁,母亲不许人进来,说是怕弄乱了她的东西不好找。因此,母亲的书房,一直是她儿时最神秘的天堂,里面有着数不尽的有趣的书,以及别的东西。同时,这个地方,还曾经让她从黑暗一天天走向光明。 杨先生打开南面书柜最底层的柜门,取出一个金属箱子。 吴甘棠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她看着母亲从箱子里轻轻取出仪器,仪器像一只巨大的蜘蛛,连着无数根长长短短的线,线的端头,是一个个小而精致的测试头。这个仪器像一只可怕的大蜘蛛,攥着吴甘棠的内心深处的恐惧。 杨先生又取出另一个小仪器,熟练地测试着这些测试头。一会儿,她说:“完好无损。躺上去吧。” 王大秀一直安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听到吩咐,不知道什么意思,转过头,恬静地看着母亲,眨了眨眼,等母亲转述。 “王妈妈,来,我们帮助大秀躺到沙发上。” 王妈妈一时局促起来。“呃,吴妈妈,要脱鞋吗?衣裳呢?”看到精致干净的绒布沙发,又忙说:“当然要脱。来,大秀,我们过去。” 杨先生又吩咐吴甘棠准备纸笔做检测记录。这一项工作,以前是爸爸做的。他们夫妇俩,曾经在这间隐蔽的书房里,营救着他们年青的女儿。 准备停当,母女俩抬起头,看见出人意料的一幕:王大秀一丝不挂地傻站在沙发前,像个人体雕塑。 “吴妈妈,你看这样子行吗?袜子要不要也脱掉?” “怎么这样!”杨先生转过头。“快快快,穿上穿上!只脱外衣就行了呀!你怎么……快快快,别让孩子感冒了!” 王妈妈这才明白用力过了头,又慌又窘,手忙脚乱地给女儿穿衣服。 “这样,可以了吗?”王妈妈又问。她变得小心翼翼加恭敬有加。 “可以了。来,甘棠,帮我把仪器移过去。” 仪器稳稳地置放在王大秀头顶的小方几上,杨先生手脚麻利地一根根将仪器吸附到王大秀头颈不同的地位。不一会儿,二十多个测试头就稳稳当当地将王大秀的头团团抱住。她的头看起来像一颗长满刺的巨大仙人球。 杨先生轻轻一按仪器主机上的按钮,一个个测试头便次第亮起来。它们开始工作了。 “啊——”王大秀突然一声狂叫。紧接着,她挣扎起来。嘴里大嚷,“不要杀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妈妈——妈妈……”她痛苦地哭起来,面部因极度的恐怖惊慌而扭曲狰狞。 “快快快,将她按住!”杨先生吩咐。仪器在王大秀的挣扎下,剧烈地晃动起来,要不是吴甘棠眼明手快,差点儿摔下地。 惊慌失措的王妈妈一个箭步按上去,抱住女儿:“别怕!别怕!妈妈在这儿,妈妈在这儿。” 王大秀泪眼朦胧地看见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母亲,哭着喊:“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但她的声音明显因母亲的怀抱而少了几分恐惧,多了几分哀求。 吴甘棠一手按住方几上的仪器,凑近脑袋,对王大秀轻声缓慢地说道:“大秀,别怕。你生病了,我们做个检查,才知道你该吃什么药。没有人要杀你,它只是帮你检查病情的仪器。”说着,她轻轻拍了拍仪器顶。 大约是仪器发出啪啪的金属声安抚了王大秀,也可能是吴甘棠的温言细语安慰了她,还可能是王妈妈有力的怀抱给了女儿最原始的安全感。王大秀不哭了。她瞪着泪眼,心有余悸地看着房间里的人。 “她呢?”王大秀抽噎着,问道。她指的是杨先生。 “我是医生呢,帮你治病的。”杨先生说。此刻的杨先生,满脸温和,全然没有一丝钢板的影子。吴甘棠仿佛又回到十多年前。 王大秀终于安静下来,重新躺回沙发上,乖乖地等着医生给她诊治。 “妈,妈,你干嘛?”吴甘棠小声喊着,碰了碰发愣的母亲。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举着一只被王大秀挣扎掉落的测试头,一动不动。 “哦,没干嘛。”杨先生回醒过来,将测试头吸到王大秀头上。 仪器安静地工作着,红色的灯一闪一闪地,给人以安慰。 厨房里面的蒸锅,蒸汽袅袅,味道鲜美的蟹正在锅里酣着。吴父上洗手间的空,刘宇一个人到屋外来抽支烟。正巧阳煜和谭杰婕“散步”回来。看见屋檐下的刘宇,阳煜小声对谭杰婕说:“你先进去看看你吴老师她们好了没有。” “你干嘛?” “我抽支烟。” “你不是不抽的嘛?怎么?装的?”谭杰婕眼珠一棱。 阳煜抬抬下巴,示意屋檐下的刘宇。“和刘哥说几句话。” 谭杰婕听话地进去了,其实,她心里一直挂着书房里的诊断。阳煜来到刘宇身边,伸一只手:“来一根。” “你不是不抽吗?”刘宇掏出一支烟来。 “偶尔为之,没瘾。”烟点燃了,两支烟在昏暗的屋檐下交相辉映。 “项目又出了问题?”阳煜直入主题。项目是他帮着跑的,虽然不沾半分利,可也如他的干儿子一样,让人牵挂。 “估计黄了。”刘宇长长地吐出一口烟,烟柱像一条挣扎的白龙,飘渺着渐渐散去。 “怎么回事?政府不同意?还是谭伯伯不愿意合作?” “政府相当同意,谭伯伯也愿意合作。” “那为什么?” “只是谭伯伯不是和我合作。”刘宇极力将说话的语气调整得风清云淡。但阳煜还是听得震惊。 “你说什么?谭伯伯拿了你的创意,要和别人合作?他怎能这样?他怎么是这样的人!” 刘宇不语。 第133章 阳煜万分自责加懊悔:“这事儿,我有责任。我不该出这样的馊主意。我只想着谭杰婕都是个善良直爽的女孩儿,有其女应有其父。没想到,父女二人不是一类人。我看走眼了。” “你也是为了帮助我。我感谢兄弟呢,哪里会责怪你。” “可是,你的创意被人剽窃了!!!怎能说我没有责任!” “创意是我亲手拿给他的,决定也是我做的。不关你的事。” “利益真是一把考验人性的利器。”阳煜觉得全身发凉。 几分钟以后,仪器灯灭了。 “都记录下来了吗?”杨先生问吴甘棠。 “你要的数据都记录下来了。”吴甘棠说。 “放书桌上。你们出去吧。估计蟹还新鲜,去吃吧。”杨先生站起来,揉着腰,走向书桌。她开了一整天的会,回来之后还没休息。 “你呢?” “吴妈妈一起去吃吧。” “我不饿。你们去吃着,我把数据整理和分析报告做出来。” “妈……” “别啰嗦。我要工作了。”杨先生又恢复了钢板脸。 吴甘棠向王妈妈扬一扬下巴,示意三人出去。反身关门的时候,吴甘棠从门缝看见,母亲斑白的头发,在灯光下显得更白了。她一贯优雅的身形也有些佝偻。她从书桌上取过一幅花镜,戴在鼻梁上,在书桌前坐下来。戴老花镜的母亲和没戴老花镜的母亲,同样让人如沐春风。 “土豆儿,刘宇,她们出来啦!进来吃蟹啦!”谭杰婕兴冲冲从屋里跑出来。 阳煜和刘宇灭了烟头,转身进屋。谭杰婕亲昵地去挽阳煜的胳膊,阳煜缩回手抓了抓头皮。谭杰婕倒也不介意,蹦进屋里抢鲜去了。 回过锅的螃蟹同样鲜美,众人吃得精神抖擞,不一会儿,两盘便消失了一半儿。谭杰婕拖过第二只蟹,一股脑儿扯下腿儿,掰开蟹背壳,赞道:“果然是吃蟹的黄金时节,只只膏多黄满!” 吴甘棠心情也很好,用肘关节碰了碰谭杰婕的肩,笑道:“瞧你就是个从小被家里宠坏的!别人吃蟹都是先吃腿儿再吃身子,你倒好,先吃好吃的身子,留这一堆儿腿儿,看呆会儿硌得你牙发软。” “谁说这些腿全都要吃……”谭杰婕眼睛珠子滴溜溜直转。 王妈妈大惊道:“天煞的乖乖!这么名贵的东西,你要扔?” 谭杰婕在家里吃蟹,小时候家境还不十分富足时,是她吃身子父母吃蟹腿儿。后来家境越发好了,她干脆只吃身子不吃蟹腿,扔掉。现在,在吴甘棠家里,不好太任性。于是,她转动着眼珠子道:“我又没说扔掉。有的人可能特别喜欢吃腿的……”她的目光转向阳煜。 谁知,阳煜专心地吃着手里的一只蟹,仿佛根本没听到她们的对话。 “喂,土……” 嘭一声响,王大秀的额头碰到桌沿儿上。原来她在打瞌睡。 “瞧瞧瞧,吴妈妈就是神仙,药都还没开呢,她瞌睡就来了。”王妈妈开心地笑道。“没准儿,两片安眠药真的能治好她呢。” 王大秀睡意朦胧地抬起头来,看见一桌子的人,迷惑不解。或许,她刚才做了什么梦,与眼前的现实相差太大,一时没对上号。 “快送她去屋里睡吧。阿姨,我的房间一直是干净的,是吗?” 保姆阿姨点点头:“干净的干净的。杨先生让我每周都做扫除呢。” 吴甘棠一愣,随即又道:“那就让王老师母女住我屋吧。王妈妈,不是节约房间,是想着你们住一间屋,照顾她方便些。” “住你的房间,那多不好意思。瞧我们这些农村老太婆,手脚不干不净的,怕脏了你的床。我……我还是……” “说什么呢!我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好歹比别的屋大点儿,住两个人应该没问题。” 阿姨也说道:“王妈妈,你就去吧。大不了完事了我上上下下把甘棠房间的东西该洗的洗洗,该抹的抹抹。” 刚把王大秀弄进屋里安顿好,吴母出来了。 “妈,情况如何?”吴甘棠问。 吴父则心疼老伴儿辛苦,责备女儿:“你妈累了一天,让她先吃两口吧,也不急这一会儿。”说着,忙取过一只蟹,扯掉腿儿,将壳儿掰开,热络络地放到吴母的碟子里。 吴母一边吃蟹,一边说着王大秀的病情。可说完了,大家都把她望着。 “我靠,好复杂的外星语!” “吴妈妈,你说的那些,我都听不懂。” “我也没听明白,妈。” 剩下的三位男士,除了吴父不动声色习以为常的样子以外,均以茫然加膜拜的眼神瞅着杨院士。 “简单说,她就是神经受到较为强烈的刺激,再加上休息不好,脑细胞在短时间内大量死亡而导致部分脑神经功能性障碍。” “等等等等,杨伯母,”谭杰婕喊道,“说了半天,王大秀就是得了神经病,是不是这个意思?” “小谭,”吴母笑道,“神经病和精神病是两码事。小王得的是神经性精神病。” “那不是一回事吗?” “不是一回事。” “怎么不是一肥事……” “吴伯母,那小王老师的这个病,能治吗?”刘宇打断谭杰婕的纠缠。 “能治。只是,有两样药是处方药,在外面的药店买不到,得到医院买。而医院里,不见病人是不会开药的。这个有点儿麻烦。” “什么药?” 吴母拿出吴甘棠刚才做记录的笔记本,递给刘宇:“你们看,就是这两样药。” 笔记本从吴甘棠面前递过去的时候,她瞟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那两样药,对她来说,曾经那样熟悉。她不知道,在十多年前,在医药不如现在充足的十多年前,父母是如何神奇地弄到这两样药,并一直吃到她康复,以致于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复发过。 “这个,我可以试试。”刘宇取出手机,将药品名称拍下来。 “你怎么试?”吴甘棠问。 刘宇看了吴甘棠一眼,说:“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我的办法。” 谭杰婕开心地拍起手来,又问:“吴伯母,这么说,王大秀的病能治断根了?” 第134章 “能不能断根我不敢保证,但我认为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能治好。世上没有治得断根的病,还要看她以后的生活态度和遇事的心胸。如果今后她还一味地心胸狭隘不乐观不豁达,好人也会生病,更何况她有过病史。”说完,吴母看了吴甘棠一眼。 吴甘棠条件反射般地将下巴一昂。 “有道理!”谭杰婕开心地唱起《人们都叫我玛依拉》,还围着餐桌跳起舞来。跳到刘宇背后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拍一下刘宇的肩头,问道:“你不会是要去找你省城那家医院的熟人吧?那可不许的哦!”见刘宇吃着螃蟹不理她,又说:“实在不行的话,找我爹去解决。他路子也挺宽哒!” “何必辛苦他老人家。” “嗨,朋友间帮个忙,怎么叫辛苦呢?再说,你们都是亲密的合作伙伴了,保证你的安全,他责无旁贷!” 刘宇抬起头,对一桌的人说:“吃蟹啊,怎么都不吃啦?是嫌弃我做得不好吃吗?” 刘宇一句话提醒了谭杰婕,她旋风般跑回她的座位,端起她的碟子,一径跑到阳煜身后,一半撒娇一半命令道:“为了预祝王大秀同志病情痊愈,这些蟹腿,全赏给你吃啦!”不等阳煜表态,又补充:“如果不吃,就表示你不希望王大秀的病好!”说完,叉了腰得意地冲吴甘棠眨眼睛。 “不要做这样毫无意义的道德绑架,好不好?”阳煜吃着自己碟子里的蟹腿,冷冷道。“你自己愿吃就吃,不愿意吃就不吃,没必要这样没担当的样子。” 谭杰婕明确地感觉到了阳煜的冷漠,正想发火,吴甘棠大声道:“杰婕,你这样可不公平。” “我怎么不公平啦?” “阳煜要吃,那我们的他都得吃,可我们的都自己解决了,唯独帮你吃,就是不公平。” “这事儿,本身就不公平。你们,和他顶多算是朋友,我……”谭杰婕本来想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他理当帮我吃,可想起阳煜两次不友好,便转了话,“我和他却是好朋友。你们才认识他几天?况且还是通过我认识的。当然关系就不一样啦。” 见阳煜没有帮她的意思,她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不过呢,听说蟹腿吃起来别有风味还练牙。我打算今晚尝试尝试。”说着,端着一碟子蟹腿回到座位上。 一时,桌上吃风顿转,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吃着,各怀心事。王妈妈见大家都不说话,趁机开口求教吴母:“吴妈妈,请问你那台机器,是在哪里买的?多少钱啊?” “什么机器?”吴母四顾。她以为王妈妈说的是屋里的什么家电。 “就是你刚才给大秀做检查的那台机器啊。我想,如果不贵的话,我也买一台。万一她今后又犯了,好给她做检查。” 吴母的脸色登时沉下来。吴甘棠抬眼看父亲,父亲也低了头沉了脸自顾自剥蟹。 一直没怎么开口的阳煜说道:“王妈妈,你买那仪器干嘛。你买到了会做测试吗?做了测试你会自己做分析报告吗?” “什么报告?那不是机器自动做的吗?” “王妈妈,那是人家吴伯母做的!那可是非常非常非常专业的事儿!搞不好,就连吴主任都不会做呢。是不是吴主任?”阳煜眼睛定定地盯着吴甘棠,对吴甘棠旁边的谭杰婕,目不斜视。 火石突然落到吴甘棠脚上,没有防备的她被心怀芥蒂的阳煜的目光抵到墙角,只好支吾道:“唔,是,我哪懂这个。” “听听,王妈妈。所以呢,你就别问那么多了!你只管在吴伯父吴伯母家里,好好照顾小王老师,让她尽早好起来,也尽早免除给吴伯父吴伯母增添更多的麻烦。” 王妈妈听了,连连诺诺地点头。 刘宇看了看腕表,说:“如果大家吃好了,我看接下来这样安排好不好:甘棠和杰婕帮忙阿姨安顿一下小王老师,我和阳煜出去买药店能买到的药。另外两种药,我会尽快办理。办好了就立刻送过来。” “真的……不需要老谭出马?”谭杰婕问道。但她的江湖风范里,已经多了两分疑怯。 客厅传来脚步声。众人转头一看,王大秀披头散发从卧室走出来,抓着头皮说:“我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王大秀翻了好一阵子白眼,断断续续地费力地说:“我那双高跟鞋,的跟垫掉了,我不记得,是不是放在包里的。我……我……想看看。”说着,转头到处找她的包。她转动头的动作已经变得十分迟缓而笨拙。 王妈妈又着急起来,问吴母:“干脆让她吃两片安眠药吧?” “没用。”吴母的语气不容置疑。 刘宇说:“那我们调整一下安排:阳煜去药店买药,我这就动身去省城。” “这个时候了,你赶过去都深夜了,你的朋友可能已经休息了。”吴甘棠说。 “那就把他铲起来。他们医生都是24小时不关机的。” “我和你一起去!”谭杰婕高高举起双手。 刘宇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头,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冷冷说:“不必。” “你开了一天的车,现在又开夜车,起码我可以换一下……” 刘宇不等谭杰婕说完,阔步往外走。 吴甘棠追上去,说:“我和你一起去。” 刘宇看了看屋里的人,说:“也好。” “为什么她可以去我就不可以去!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谭杰婕嚷着跳着追上来。 “小谭,我在省城工作了那么长时间,认识的人比你多。万一刘宇的朋友帮不上忙,我们可以再一起想办法。” “胡说!我是省城的土著,朋友多着呢!” 阳煜在她身后冷语高声道:“你去,未必能帮到刘哥,怕是反倒给他添堵。” “阳煜你!”谭杰婕回头,怒眦阳煜。不知为什么,刚刚还亲昵地散步的人,突然就倒戈了。谭杰婕很费解。凭直觉,她知道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第135章 阳煜双肩一耸,补充道:“就你那火炮儿脾气,连我都招架不住,保况刘哥。别给他添烦吧。”这算是勉强给谭杰婕一个还算体面的台阶。 “什么?你还怕!那好,我不跟刘宇也可以,我跟你去药店。” “拜托!”阳煜连沙发上的外套都不拿,直接奔出门去。 王妈妈见谭杰婕闹腾,事情又是因自己女儿而起,便上来招呼:“小谭,你不去也好,我心里正怕得慌呢,你在屋里帮着我,我也好歹踏实些。” “这不是屋里还有吴伯伯吴伯母的嘛,最不济阿姨也还在呢。”谭杰婕不甘不愿地被王妈妈拉到沙发上,挨着王大秀坐下。 “她最喜欢你,你和她聊聊天,开导开导她吧。” “这办法不错。”吴母开口说道。“跟她聊一些轻松的话题,或许她会有一点睡意,可以延缓和减少她大脑皮层的受损。” 吴甘棠见谭杰婕不再闹腾,估计着刘宇车该开过来了,便欲往外走。 “甘棠。”吴母喊。 “什么事,妈?” “夜里凉,带件披风吧。”说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递给吴甘棠。吴甘棠接过还带着母亲体温的披风,心里掠过一缕水纹。 “告诉小刘,路上注意安全,不要太赶。” “嗯。” “到了发个消息回来吧。省得,你爸他担心。” “嗯。” “明天你是直接去米市上班吗?” “嗯。” “那建议在省城住一晚,早晨再回米市吧。” “嗯。” “对了,昨天宋星南打电话问我和法国的一家核心期刊熟悉不熟悉。他是要留学吗?国内有那么多优秀核刊,为什么一定要发法国的呢?” 吴甘棠心里一惊。“他前不久是去法国了,可只是去讲学。他也提谈过看看那边的人文环境,如果可能,会访学一年。但只说是可能访学,没说留学深造啊。” “这么大的事,你不知道?” 吴甘棠的心里升起一缕冰冷的寒意。她支吾道:“或许他只是想想,没决定,所以没告诉我。也或许,他提过,我没注意。” 吴母没说话,白皙的眉头皱了一个小结。 母女俩走到门口,刘宇的车已经发动着等着了。吴甘棠正欲过去,一抬头,看见道对面的树影里站着一个人。 “谁?”吴甘棠喊。 吴家是独门小院。这样的时候,站在别人家门口,难免让人生疑。 “是我。”树影里,一个男子走出来,三十岁上下,极其普通的衣着,臂里一圈黑纱。 吴母上前,狐疑道:“你是谁?” “我姓李,叫李春顺。我父亲去世了。” “你父亲是谁?” “龙鹤鸣。” 吴甘棠心中一紧,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情绪。那个人,曾经在他的噩梦里出现过那么多次,每次醒来,她都巴不得他立刻死掉。如今,突然听说人真的死了,她却莫名地悲伤。 吴母的呼吸急促进来。“怎么就去世了。” 昏暗的路灯下,李春顺面无悲喜:“癌症晚期。” “节哀顺变吧。”吴母的声音有点儿发哽。虽有怨愤之心,但到底一个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走了,还曾经是同事,是朋友,还是有几分难以言状的悲悯。“没想到,就这样落下帷幕。”吴母在树影的黑暗中喃喃道。 “他留下了一封信。给吴甘棠的。”李春顺从口袋里取出一封信,递过来。 吴甘棠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在一旁半呆半悲的母亲,不敢伸手去接。仿佛这一接,又会生出另一场悲剧,无休无止。 犹豫间,吴甘棠抬眼看见斜对面车里等她的刘宇,一双眸子在昏暗的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看穿人世间的种种。吴甘棠一个寒噤,快速扯过信,胡乱地塞进包里。 “我走了,妈。外面风大,你回去吧。”仿佛李春顺不存在。 吴甘棠也不管母亲是不是回去了,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过去,跨进刘宇的车里。在副驾位上坐定,她还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如此急促不安。应该安心了,人都死了。吴甘棠抚慰自己。她突然想起包里的信,感觉像在作梦。真的死了吗?她伸手悄悄摸了摸包里,确实多了一封信。信封是老式的牛皮纸做的,信封的角有些戳手。 两旁的风景疯速后退,车在高速路上飞驰。吴甘棠坐在车里,心绪难安。她一会儿想把信撕成碎片——谁都拼不回来的碎片——扔到马路上去,让万车辗轧风雨惩罚它,一会儿又想取出来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但是,这两件事她都不能做。刘宇在一旁。 她只能胡思乱想。越想心越痛,泪水就决堤般地淌下来,无声地在脸上肆虐。 刘宇大概开车开疲乏了,拇指轻轻一点方向盘边侧,温和的音乐如溪水般缓缓流淌出来。音乐是治愈良药,吴甘棠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平复下来的吴甘棠又觉得懊悔,怎么就在刘宇面前漏了情绪。太不理智了!但愿他没发现。嗯,他在专心开高速路呢,估计大概可能真的……没发现。这样想着,心里又自欺欺人地踏实一点点。疲乏涌上来,她闭上眼睛…… 等吴甘棠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停在一个车库里。车里开着暖气。 吴甘棠伸个微型而收敛的懒腰,说道:“才这个时节,开什么暖气。” “看你睡着了。你又穿得薄。” 吴甘棠这才发现,临走前妈妈给的披肩已经滑到了座位靠背根部。 原来,他挺会照顾人。不知道他的妻子长得什么样子。 刘宇拨通了一个电话,那位朋友十分给力,答应出来帮忙。半个小时以后,药拿到了手中。 “怎么样?受得了的话,我们再回去?” “回哪里?”吴甘棠想起母亲叮嘱的在米市住一晚的话。她看了看腕表,“这个点儿,回米市……” “我说的是回平县。” 吴甘棠震住。“回平县?然后再回米市?不行,这样你太累了。” “我没事的。以前做生意的时候,经常跑通宵。别人只知道有钱人有两个臭钱,却不知道别人如何辛苦。”说了,又自嘲:“这话已经言不符实啦!瞧我如今这样子,穷得像个鬼。” 第136章 “不要这样说。人生都有……” 刘宇摇下车窗,一股清新的空气立刻涌进来。“不必安慰我。我内心还没有弱小到求安慰的地步。怎么样?如果你受得了的话,我们回平县?一则让王老师尽快用上药。二则,你也好处理一些事情。” 吴甘棠知道他说的处理一些事情指的是什么。她心里涌起一缕感激。对于她的悲伤,他没有片言只语,甚至是一两句安慰。但是,此刻,来自外界的任何安慰,都是觊觎和暗箭。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她是一只被弓响惊怕的鸟,藏着伤口在飞翔。 回到平县,已经是凌晨两点。王大秀服下药,半个小时以后沉沉入睡。 “只要药物能对她起作用就好。”王妈妈轻手轻脚出来向大家报告的时候,忍不住又抹了眼泪。 杨院士说:“接下来,她会慢慢好起来。但是,她受损的脑细胞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呵护和休养。” “王妈妈,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放心,放心!就是挺给你们添麻烦的……”王妈妈说几个字又哽咽。 见事情都安排妥当,刘宇提出自己去住酒店。吴甘棠则在客房里睡半夜。 一切又回归宁静,只有秋夜的几声蛙鸣残声偶尔不经意地闯进人们的耳膜,扰人清梦。 早晨,一缕阳光射进小窗。吴甘棠伸了一个舒服的懒腰,趴在床上不想起来。她回想着,自己自从上了大学,就没有睡过懒觉。即便是周末给自己延迟了起床闹钟,也是一到平日起床的点儿就会自动醒来。如果再闭眼强迫睡觉就会心里发慌,总觉得要做点儿什么才踏实。今天,她同样是睡到那个钟点自然醒的,可是,心里却十分坦然惬意。她想起来,这是老家的床上。 她想起昨晚那封信。要不要看呢?或许,是他的忏悔?可是,人都走了,还忏悔什么呢。消散如烟吧。 她又闭上眼睛。这一次,她居然又睡着了。再醒来时,窗外已经是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她取出那封信,信封上没写字,口却封得十分严。她想撕掉它,电话却响了。一看,是林峰打的。不遇到紧急的事情,林峰不会打电话过来。她把信随手往床头柜抽屉一塞,接了电话。 “老大,你在哪儿?今天早晨一上班,老年活动中心的人就在找你。说打你电话你也不接。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他们有什么事?” “他们不说。只说联系到你,请你立刻去他们那里。” 吴甘棠冷笑道:“还随传随到啊。你告诉他们,下午上班时间,我会准时出现在他在面前。” 林峰答应之后,欲止又言:“老大,不会有什么事儿吧?我看他们脸板得跟块儿钢板似的。前几次都不是这样子……” “有我的脸钢板吗?” “啊?” “没事。我回来处理。” 吴甘棠三下两下穿戴整齐出来,刘宇已经等在小花园里。吴甘棠笑道:“果然是自律的人。没上班比我上班的人还早。” 刘宇干净的脸上长出了浅浅的胡茬儿,看起来更多了几分man气。“也不是,我有点儿事要赶回去处理。” “那为什么不叫醒我?” “没事,我安排好了,下午上班时候到达就行。我看时间还够,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 吴父系着围裙出来,站在阳光里叫两人吃早餐。 “不是有阿姨嘛,你又沾生水,当心又咳嗽。时节越来越冷,你要照顾好自己。” “就沾了一点点而已,没事没事。” 餐桌上,摆着吴甘棠小时候爱吃的水糖馒头。 “没什么事吧?”吴甘棠突然问。 吴父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吴甘棠指的是龙家。“没事没事。你和小刘尝尝,这馒头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好久没做过了。” “妈呢?” “出去了。说是,今天有一场学术高峰论坛。” “昨晚她都没睡几个小时吧,还去与人高峰论坛?别把自己脑子论疯了。” “我也这样说,可你妈不听。不过,你还真别担心她,她就是两夜不睡觉,办事说话一样清醒得很。这一点,我特别服她!” “你哪一点不服她!”吴甘棠笑起来,两变眼睛和老吴一模一样,看得吴父心潮感慨。终于落幕了。 吴父对吴母的爱,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果没有父亲的呵护与照顾,母亲未必能取得这样大的成就。家和万事兴。兴了吗?至少,家和能渡劫吧。 正如刘宇所估量的那样,他们这个时点赶路,路上还真不堵。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刘宇的大奔顺利驶入了米市城区。 吴甘棠在办公室喝了杯水,对着镜子略加整理了一下服饰和头发,门就被敲响了。 “吴主任,您回来了。”敲门的还是上次的中年妇女。比起上一次,她的语气客气得多了,但却带着一股底气十足的寒气。 吴甘棠迅速分析着:一定是他们找到了什么有力的证据,不然不会如此有底气。可是,自己不管是财务还是用人上,都没有半点儿不合规定,他们又能找到什么证据呢? 清者自清。不必怕。 “是的,我回来了。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吴甘棠镇定浅笑。 “确实需要您的配合。请到这边来一下。”句句话都客气礼貌,却字字渗着寒意。 吴甘棠随中年妇女来到老年活动中心。这一次,里面的布局和上次不同,显然精心作了布局。屋子中央偌大的空地上,放着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桌子的对面,一排桌椅共五套呈扇形摆开,形成一个合审格局。 吴甘棠咧了咧嘴角,指着屋子中央的椅子,道:“这是我的座位吧?”这一次,她没有任何形式的反抗,因为,她知道,反抗无意义。显然,他们是成竹在胸了,且看看他们拿出什么样的竹来。 吴甘棠一坐下,一杯热茶呼地一声放在她面前。通常,大凡心里有鬼的人,在这样渐入寒秋的天气里,在这样暗含森气的境况下,一见到这样的热茶水杯,就会条件反射地扑上去,双手抱住它取暖。这是一个小动作,却暴露内心的弱势与恐惧。很多时候,审讯犯人并不一定靠那些漫山遍野的问题,而是依据审讯者对受审对象的目不转睛的观察。 第137章 吴甘棠轻轻往椅背一靠,笑道:“对不起,我可以提要求吗?” 坐在对面正中的易组长面色一凝。他显然没料到吴甘棠会是这样的反应。 “什么要求?请提。我们尽量满足。” “我不喜欢喝茶。可以给我换一杯热咖啡吗?或者,我自己过去调一杯过来?”吴甘棠略偏了头,问道。她标致的脸在轻松的笑容下,显得俊俏。 众人一愣。还从来没有人在他们这样精心布置的“形势”下,如此从容轻松。但是,吴甘棠的要求又是如此正常,以至于他们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对。 “可以啊!完全可以!”易组长爽朗地笑道。不愧是老姜,反应很快,自然的态度也没有暴露他们的底儿。 “嗯,易组长的表态不明确哦,您是说可以给我换一杯呢,还是我自己回办公室调一杯过来?” “啊?都可以,都可以!” “那我就回办公室去调吧。实在不好意思,我比较挑嘴,只喜欢喝奶味重的。”吴甘棠站起来,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问:“你们几位,有需要的吗?” 五个人面面相觑。易组长不得不再次表态:“不用,不用,吴主任就调你自己的就好。” “那好,我很快回来。”吴甘棠回到办公室。 趁调制咖啡的空隙,吴甘棠拨了母亲的电话。很快,母亲就接了。 “妈,宋星南除了问你发表论文的事,还说过什么吗?” “看起来,他主要是问论文的事。最后,他还顺口问了我和同心教师培训中心的领导熟不熟。”母亲声音压得很低,估计她还在什么高峰论坛现场。 吴甘棠心里一震。“我知道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甘棠。” 办公桌上,阳光投射的光影夹角无声地变大。有人推门进来了。 “妈,小王老师今天状态如何?今天上午走得太急,我忘了去看看她。”吴甘棠提高了嗓音。褐色晶莹的咖啡液从漏斗里不急不徐淌下来,淌进吴甘棠的星空马克杯里。 “我还没回家,还不知道。但今天早晨我走的时候,王妈妈说她还在睡,并且昨晚一直睡得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这次,多亏你们帮助!我代小王谢谢您了。”吴甘棠用肩头夹着电话,给咖啡杯加了一大勺奶和黄糖。 吴母没有多问。母女挂了电话,吴甘棠直接将电话收进口袋,端起咖啡杯一转身,看见背后塔一般的中年妇女。 “对不起,我可以看看您的电话吗?”中年妇女冷色问道。 吴甘棠从口袋里取出电话。“照理说,您这样的要求是越矩的。不过,我不介意。”她将电话递出去,同时拇指灵敏地一触,解了锁。 电话屏上清楚地显示,最近一分钟前的通话记录:妈妈。 中年妇女将电话还给吴甘棠。吴甘棠嗅了一口咖啡,怡然道:“真香啊!”她越过中年妇女身侧,向老年活动中心走去。 再次在椅子上坐下来,吴甘棠紧紧地捧着她心爱的星空马克杯,开口道:“各位,在开始今天的谈话之前,我们先来总结回顾一下上次的谈话概要吧。” 对面的人又一愣,特别是上次对她咄咄相逼的年轻人,更是茫然,他们没想到,吴甘棠会如此单刀直入。 不等他们同意,吴甘棠直接继续:“上一次,你们一直追问我和宋星南副院长的关系,现在我告诉你们。我早就认识他,当然,他也认识我,毕竟是同一个行业圈子里的,开个会,参加个活动什么的,容易碰到,认识,是很自然和正常的事。各位说,是不是?” 易组长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字:“是。” 吴甘棠喝了一口咖啡,又说道:“但是,在今年九月之前,我们仅仅是点头之交,没有任何更深的交往,更没有任何私交。后来,十月份,我们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和了解,他对我产生了好感,同样,我也认为他非常不错,于是,我们的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由熟人变成了恋人?”小年轻得意地插嘴。 “不,由普通朋友变成了好朋友。” 易组长打断道:“不对吧,据我们调查,你们多次约会,宋星南还在去法国之前,百忙中送你回老家。有人看见,你们在你老家的湖畔亲密地散步,这算不算是恋人关系呢?” “既然易组长都称呼我为吴主任,为什么要直呼他的名字呢?是不是背着他,他无法与你计较的缘故?”吴甘棠笑问。 易组长眼睛一瞪,随即目光一软:“对不起,失口。” “放心,我不会八卦地为这点儿小事去传话的。不错,在外人看来,我们是有恋爱的倾向,但是,工作和生活是两码事,我不会笨到为了讨好有好感的异性,而失去工作的底线和原则。尽管有人会这样猜测。”吴甘棠目光一聚,直逼为不能为重新站上讲台而遗憾的易组长。 “我们在米市的项目开始实施以后,因为他在业内的影响力和学术能力,我们特邀他为我们整个项目首席指导专家,这在国家相关的文件和规定里,是许可甚至是提倡的,并且,他也真真实实地给我们团队人员作了项目指导培训。大家一致认为,宋副院长的指导非常接地气,对我们的项目实施有很大的帮助。我甚至认为,这一次我们在米市实施的教师培训项目,使我们的工作能力和培训实效又上了新台阶。当然,我说了不算,等项目结束以后,大家可以了解我们学院以及上级管理机构的训后调查数据和报告。我敢以人格保证,我们学院的培训不管是当前的培训实力,还是本次项目结束后的专家评估,成效都一定高于未来、同心、新世界等培训机构。” 吴甘棠表面在说工作与生活没有关系,却偷换命题将谈话拐了弯儿。她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各大培训机构的名字。果然,她在小年轻那幼稚的目光一闪中,找到了答案。 第138章 同心是一家培训机构。它的老总吕秋枫以前是吴甘棠所在高校培训学院的同事,任培训部主任。后来因为工作违规面临处罚,他主动提出辞职离开了培训学院。吴甘棠正是他辞职以后,以绝对的实力优势被提拔起来做了继任的培训部主任。 吕秋枫辞职后,另外申请了社会力量办学,开办了同心培训机构,主打做教师培训。他以高薪挖走了培训学院两名能干的培训管理人员,又招聘了一些大学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以师徒传带的方式做项目。最关键的是,这位老主任人际交往能力特别强,手里有很多业务资源。他离开培训学院创建同心后,重新投入巨大的人力和财力,带走了那些资源。 竞选米市这个系列项目时,同心是吴甘棠最强劲的对手。当时,吕秋枫根本没把吴甘棠放在眼里。他满以为,凭自己的人脉关系,加上他又命手下暗中向米市相关领导撒了不少的“药”,米市的项目对他来说如囊中之物十拿九稳。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吴甘棠不和他比手段,却以实力干掉了同心。 事后,手下的人跑得不见了踪影,吕秋枫才知道,那两个奉命向米市领导撒药不成的手下,因为项目失败同时又面临被告行贿的风险,继而卷款遁而远之。吕秋枫闹个人财两空。鸡飞了,蛋打了,最后还闹个英名尽毁。以后,还怎么在圈儿里混?吕秋枫那个气啊,连骂了三天三夜的天。 然而,骂天并没有那什么用。老天爷连几滴同情的眼泪都没洒,吴甘棠的项目却风生水起地打开了大幕。吕秋枫痛定思痛,把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到吴甘棠和她的项目上。他发誓,不扳倒吴甘棠誓不在圈儿里混。 天妒英才,小人更妒。 于是,他不惜成本疏通关节,了解项目申报评审的内情。可是,令他万分气馁的是,当他认真地读了吴甘棠的申报方案后,不得不承认,吴甘棠团队做的方案,确实当属一流。最后,同心团队与吴甘棠的团队以一票之差,同心落选。 原来,虽然他撒大网向很多评审专家下了饵,可是,省培训管理处在评审专家库里临时秘密抽调的专家里,有一些他并没有喂到,于是,评审场就成了人情与实力的较量场。最终,人情败给了实力。 且慢。 他发现,评审专家组里,有一位叫宋星南的专家的评审打分表,有涂改。通过仔细辨认,原本这个宋星南给同心团队打的87分,给吴甘棠团队打的85分。然而,涂改后,吴甘棠团队的分数变成了88分,旁边还有宋星南的亲笔签名证实涂改有效。正是这高出的一分,要了吕秋枫的命。近千万的项目,一块肥得流油的肉,眼睁睁到了别人嘴里。 吕秋枫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这个宋星南,他不是没喂过,只是因为他是才提拔起来的副院长,根基不深,他没把他作为下药的重点。没想到,他吕秋枫就在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令他欣喜的是,他在暗中调查中得知:宋星南正在追求吴甘棠。 这个吕秋枫也是个干事儿的,一封实名举报信,直接就到了省纪委。而省纪委此次办案的老易,正巧还是他的老同事。之前,他曾口头承诺,项目一旦拿到,一定要请这位老同事“鼎力相助”,提供“智力支持”。他确实也没有忽悠老同事,申报方案的专家团队里,明确地写着老易的名字。共同致富,这是吕秋枫多年来一贯秉承的人脉建设理念。虽然当年辞职他也正是败在这上面,可惜他并未引以为戒,而是认为是自己行事不周造成的。 吴甘棠刚回到办公室,林峰便来了。 “老大,情况如何?”林峰看起来很担心。他来得如此及时,一定是一直关心着吴甘棠的行迹。 吴甘棠心里掠过一缕暖流。这帮小屁孩儿,虽然都是独生子女在爹娘的翅膀下长大,还是很懂得关心人的。来米市两个月以来,她已经喜欢上了他们。 “给宋副院长打个电话。”吴甘棠冷冷吩咐道。 “宋副院长?他不是去法国了吗?” “打。” 林峰哦了一声,抓起吴甘棠面前的座机,就要拨号。 “用你的手机打。” “为什么……”见吴甘棠神色严肃,林峰立刻闭了口,取出手机拨起电话来。不该问的不要问。“打通了我说什么?……哦,通了。” “给我。” 林峰将电话递过去,他感觉吴甘棠根本就是抢过去的。 “您好,宋副院长。” “怎么是你,甘棠。” “听说,您准备留学法国?” “呃……这个我也是临时决定的,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来了这里,我发现这边的人文资源非常丰富,正好他们又热情地邀请我参与他们的一个科研项目,我……” “是因为一个调查电话才作的决定吧?” “啊?!你怎么知道?……哦,他们已经联系你了。” “何止是联系。我们之间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你为什么要逃避?” “甘棠,你不知道,我的评审中有一个小小的瑕疵,我怕带来不必要的误会。我这也是为你好……” “谢谢宋副院长的美意。” “甘棠,不要这么说好不好?我心里也十分矛盾。” “我打电话来,主要是想征求您的意见:您指导我们项目的专家指导费第二期发放开始了,还是打您原来的那张银行卡吗?” “哦……不不不……” “那请您,重新告诉我们财务人员一个在法国方便使用的账号吧。” “不不不,不必了,不必打了。” 吴甘棠冷笑:“为什么不必打?” “那个……就当作是我为你……你们做的一点点贡献吧。” “那怎么行!该你的,就是你的。” “甘棠……” “请称呼我吴主任。” 吴甘棠挂了电话。把手机递还林峰的同时,吴甘棠吩咐:“告诉财务,如果宋副院长还是不给新账号的话,就仍将所有款项如数打入他原来的卡里。好了,你出去吧。” 第139章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从平县回来后,不对,准确说,是从离开平县吴甘棠的家开始,谭杰婕就没理过阳煜,不和他说一句话,看都不看他一眼。不过,这个平头阳煜更是从态度上明确表示与谭杰婕一言不和就翻船,一路上拉着一张脸,除了中途在服务站问了一句“要不要去一下”,谭杰婕哼了一声外,阳煜没和她说一句话。阳煜把谭杰婕送到有桃园小区门口,已是深夜十二点。看着阳煜一声不吭地猛踩油门逃鬼似的逃逸,谭杰婕气得对着远去的车屁股好一阵儿拳打脚踢。转过身,却在心里唱起了忐忑版本的长恨歌。 回到14楼,一敲1404的门,果然吴甘棠还没回来。她决定等吴甘棠回来好好问个究竟,却一不小心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去敲1404的门,又没人了。上午,她不惜自毁形象装作拉肚子跑出来,找遍每间教室和办公室,都没发现吴甘棠的踪影。她气得哇哇叫,直接打吴甘棠电话,拨了不下十次,吴甘棠竟然敢不、接、电、话!!! 下午一放学,她把书包一扔,对黄二一番勒索命令要好生保管否则要拿他小命云云,马不停蹄爬上回省城的高铁。凭直觉,她觉得问题出在老谭那儿。 一路飞奔,赶回家里已是华灯初上。家里居然有客人,谭杰婕认得,那是老谭的好朋友也是老合作伙伴马叔叔。马叔叔姓马名京,谭杰婕当面喊他马京叔叔,背地里叫他马屁精叔叔。这人看到每一个人都特别热情,对每一个人都是一张笑脸,常常把老谭拖出去应酬。谭杰婕讨厌他。 “哟,马x京叔叔来了。”谭杰婕心里不爽,喊人的时候故意中间停顿一下,暗中表达对马京的不欢迎。脸上却是一幅小可爱的笑脸。 马叔叔仿佛和老谭在谈事,然而,从他们的脸色上看,仿佛二人谈得并不怎么愉快。马叔叔一见谭杰婕回来了,居然起身告辞走了。 “今天他还算识相。”看着送客的爸爸回来,谭杰婕甩着二郎腿说。喊人之前,她就打定主意,如果今天这匹老马又要拖老爸出去“有事情”,她当场装精神失常给他看。反正生活才给她上了生动而深刻的一课,要学以致用嘛。 “就知道你那笑脸背后没安好心。”老谭抽出一支烟点上。他看女儿的目光有些闪躲。抽烟是个不错的方式,可以闭上眼将头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装作放松自得的样子,不必看女儿的脸色。 “老实说,你是不是改变主意,不愿意和刘宇合作了?”谭杰婕气势汹汹,直戳主题。 “这是大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老谭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皱起眉头,装作很烦的样子。 “正因为是大事,我才要管!老谭,你就说是不是,是不是不想和刘宇合作了?” 谭克见女儿认真,他知道是混不过去了,坐直身子,掐灭半支烟,正色道:“杰婕,你也知道这是大事,儿戏不得。现在,我们这个家,还有公司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你说,我能不慎重吗?” “慎重就是放弃机会?!老谭我告诉你,你这不是慎重,是固步自封,是思想保守,是抱残守缺,是墨守成规,是敝帚自珍,是……” “够了!有你这样形容你爹的吗!把我说成是破扫帚?!我平生最恨人说我是扫帚星!!!”谭克也生气了。他站起来,双手叉腰,额前因激动而垂下来的头发跟着他激动地抖动:“若是换了别的项目,我考都不考虑!”他单手一劈,差点削到谭杰婕的鼻尖。 “那你考虑好了吗?” “正因为我觉得这个项目有前景,所以才反复衡量,考虑要不要背水一战。杰婕,你知道吗?如果我要投入这个项目,最坏的结果是,”看着女儿激动而渴望的眼神,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一家三口将居无定所。” “你的意思是……”谭杰婕的声音低下来,她伸出食指,指着头顶豪华的吊灯。 “对,我们将输得没有退路。” “不会的!你不是说这个项目有前景吗?” “可是,我也不能盲目啊。运气好,那是骗人的鬼话。做事不是靠运气,而是靠头脑和实力。你知道吗杰婕?” “可是,我看见刘宇好像很难过,就连洋芋儿也不理我了。”谭杰婕颓然道。 “杰婕,爸爸知道,你很希望你的朋友好起来,你也希望我们这个家能好起来。可是,这不是光有信心就能做成的事啊!我知道刘宇难过,我也不愿意他难过。可是,我必须慎重。我背地里了解他的情况,也是对这个项目负责,对我们这个家负责。你妈,”他抬头看了看卧室那边,压低了声音:“我不能再让她受苦了。” “那你是不是了解到他的不好,决定要放弃了呢?” “我正拿不定主意。刘宇吧,他虽然如今身负重债,可他的能力还是有的,人品也还不错。” “是很不错!” “你马叔叔劝我不要跟刘宇合作,并表态如果我不跟刘宇合作,他愿意投资这个项目。” “你答应啦?”谭杰婕花颜失色。这个马屁精,果然没憋好屁。 “当然没有。再怎么糟糕,我也不能出卖刘宇。” “他可是我哥们儿!” “这不是哥不哥们的问题,这是做人底线的问题。只是,我一时还没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谭杰婕一把拉住老谭的手,热辣地鼓励。 “切,个小妮子,还学会油腔滑调了。” 见父亲并没有抛下刘宇的想法,谭杰婕心里好受了一大截。她当场暗地里决定,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平头洋芋儿和刘宇。这俩男人,简直比女人还沉不住气,说好了共度难关的,老谭不过是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他二人就开始先悲观失望起来了。不像话!哦,对了,听说……男人也有周期性情绪低落。难不成,这两天他俩正好处于情绪低落期?可是,怎么那么巧,俩人儿一起低落。嗯,得好好给他们上一堂励志教育课和心理建设课。做人嘛,要学会超越自我。 第141章 电梯来了,叮地一声,电梯门在吴甘棠面前无声洞开。她抬起无精打采的目光,看见电梯里站着同样无精打采的刘宇。吴甘棠忙收起心中的颓然,强迫自己振作起精神,打招呼道:“嗨,你也回来得那么早。” 刘宇笑了一下。 电梯门无声地合上,载着二人平步青云。电梯里,谁也不说话,吴甘棠感觉气氛十分压抑,便没话找话说。 “下午的事情办得顺利吧?” 刘宇斜眼看着电梯外面的大千世界,扯了一下嘴角,说:“顺利,简直是太顺利了。” 尽管吴甘棠此时心中烦乱,但她还是看出来,刘宇此刻是强作平静。她不知道刘宇今天下午去办理了什么样事情。她突然想起来,在平县老家的时候,有一阵儿他的阳煜在嘀咕什么。难不成项目的事情有了新动态? “我看你,在平县的时候,仿佛不太开心。”吴甘棠闪闪烁烁地问道,她不好直接问项目的事情。本来,这不是她的风格。她的风格是,要么直接问,要么什么也不问。可是,她想知道刘宇遇到了什么难题,又怕伤害刘宇。 “开心啊。”刘宇突然提高音量回答道。电梯到了,门叮一声打开。 吴甘棠以为刘宇要直接回1402,正遗憾电梯太快,没想到刘宇跨出电梯门,并没有进屋的意思。他背对着楼道窗,对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吴甘棠说:“你们关心了我这么久,非常感谢你们。因此,我认为你们有权利知道——”他停住了。 吴甘棠的心顿时被一只大手拎住。她屏住呼吸。 “我的公司正式启动破产程序了。” 吴甘棠拎着提包的手发凉,她把大拇指藏进手心。她觉得,手心里仿佛握着一粒冰,刺得她手心发疼。 “原本以为,清理掉公司,可以还清我名下的债务,甚至,还可以帮她还一点。虽然不能完全还清,但也算是对大家作一个交待,同时,也给自己一个新的起点。”刘宇抬起头,眨着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 吴甘棠知道,刘宇所说的新的起点,就是他目前与谭杰婕的父亲商谈合作的项目。但是,从刘宇的话里,仿佛事情不如人意。 “新项目出现问题了吗?”吴甘棠轻声问道。 “项目没出现问题,只是项目的主人,可能要变了。” 吴甘棠瞪大眼睛,看着刘宇。 “有人来对我说,谭克的意思,他决定不和我合作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刘宇苦笑了一下。 “可是,听谭杰婕透露,以谭克目前的情况,他一个人是做不下这个项目啊?” “老马会和他合作。” “哪个老马?” “就是来传话的人,谭克的老友,一只极其狡猾的狐狸。” “如果这样,岂不是鸡飞蛋打!”吴甘棠说出这个词,已经感觉全身冰凉。公司破产了,项目没有了。一向直率却又谨言慎行的吴甘棠,第一次后悔自己口无遮拦。 刘宇并没有计较吴甘棠的失口。他突然换了一幅笑脸,提高嗓门说:“我想起来,屋里有一瓶还不错的酒,这个点儿了,要不,一起把它解决掉?” 依从前的吴甘棠,她是不会单独去单身男子家里,而且还是喝酒。可是,她今天突然不想像从前那样,她不想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像一只毛虫一样悄悄消化痛苦。她想宣泄。 吴甘棠以为是一瓶葡萄酒什么的,没想到,刘宇拿出来的是一瓶飞天茅台。 “怎么,嫌酒太烈?”刘宇举着酒问。他晃了晃酒瓶,“现在你还可以后悔。不过,过了这一次,就再也没有了。它是我老爹窖藏的最后一瓶,30年存。” 说实在的,吴甘棠有些后悔。她看到过年轻女孩子放纵后的失态,她们或笑或哭或闹,实在是不堪。但是,现在,她觉得心里压抑得要命,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想放纵,不仅仅是放开。 “当然不会。烈酒?能有多烈,52度的吧?正好杀杀毒。” “呵,挺在行的呀!不过,只听说男人才五毒俱全,女人也要杀毒吗?” “当然。”吴甘棠突然想起,“我冰箱里还有肉罐头和速冻饺子,我去拿来。” 取出东西的时候,吴甘棠把着门犹豫了两秒钟,但仅仅两秒钟,她就拿着东西出了门。 吴甘棠确实不是刘宇的对手。才四杯,吴甘棠就说话舌头打结。不过,刘宇的脖子也红了。他因为酒热,随手拉开了领带,露出健硕的喉结。 刘宇讲起了他公司从前的逸事,说到开怀处,哈哈大笑。看着刘宇绯红的脸颊,吴甘棠突然有一种渴望,她想知道那张脸颊是不是很温暖。 “你说,是不是?”刘宇问。 “啊?”吴甘棠茫然而懵逼。她完全不知道刘宇讲到哪里了,更为自己刚才的想法羞愧不已。她抓过酒瓶,往两只杯里倒酒,嘴里道:“来来来,再来一杯!” 慌乱中,酒瓶口碰翻了酒杯,圆圆的小酒杯就势一倒,在桌子上打起滚来,直往刘宇那边的桌沿奔去。她连忙伸出手去抓杯子,可是脑子晕晕的看不真切,抓了个空,她又站起来扑过去双手一按。 她按在一只手上。 杯子被刘宇按在手心里,而吴甘棠的双手按在了刘宇的手背上。 一时,吴甘棠的心里呼啦啦似大厦倾。刘宇的手一翻,抓住吴甘棠的手。她感觉到了,那张脸颊是真的温暖,温暖得发烫。发烫的,不止是那张脸颊。 ……此米油盐……锅碗瓢盆…… 吴甘棠的脑子里,跳跃出寺下山隐墙上残缺不全的字,还有,萤火虫那幽幽的萤光…… “不。”吴甘棠努力挣脱,踉跄着后退,一直退到背后的酒水柜才停住。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透过朦胧的醉眼,看着英俊的刘宇,她心里突然一痛。 她转身跑出屋去。她听见刘宇在后面喊:“你的……” “不许追!”她命令他。 他止住脚步。 她浑身哆嗦,站在1404门前,摸遍全身摸不到开门的钥匙。 “你的钥匙。”刘宇在后面轻声喊。 第142章 吴甘棠回头,刘宇伸着双手,手里捧着她的钥匙。那姿势,宛如最虔诚的献宝者。 “不许动!……扔过来。” 刘宇蹲下去,把钥匙扔过来。她捡起钥匙,笨拙地打开门,躲了进去。 1404的门咚地一声,把两个人重新又隔成了两个世界。刘宇看着对面门上方的1404,愣了半晌,默默转身,进屋。一低头,看见吴甘棠的鞋在门口。她离开得太匆忙,忘了换回鞋。他取过这双鞋,端详着。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感受她。 他小心地提着鞋,轻轻地放在1404的门口。放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是吴甘棠的风格。 回到屋里,他给她发了一条微信: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一直到他昏昏然在沙发上睡着,也没收到她片言只语的回复。他知道,这是句号了。 迎着深秋清晨的寒风,谭杰婕跑进有桃园小区,直扑14楼。她等不及晚上,她要立刻教育刘宇。 电梯门一打开,她便迫不急待地扑出来,直奔1402。打门中,她无意一转头,看见1404吴甘棠的门口,周周正正摆着一双鞋。伸头一看,是吴甘棠的鞋。好奇怪!她怎么把鞋脱在门外。完全不是她的风格嘛。正想着,打门的手一拳打在软绵绵的东西上。回头一看,是刘宇结实的胸脯。 “打门专心点儿好不好?”刘宇冷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呵,小宇同学,我还没教训你,你倒先开口教训起我来了!”谭杰婕说着,便像条泥鳅似地往屋里挤。 刘宇门板一样的胸膛一挺,堵在门前:“对不起,屋里不整洁,有碍观瞻,暂时不欢迎异性入内。”明显还在生谭杰婕的气,要和她划清界限。 谭杰婕下巴一抬,叉了腰:“那行!就在这儿说。我算是搞明白了为什么昨天你吊着一张跑了老婆似的脸,原来,是不高兴老谭背后调查你。虽然我没在商场里混过,但从小也在商家长大。知己知彼,方能成战百胜,这最起码的一点经商理论,我还是搞得清楚,不像有些小肚鸡肠的人……” “你有完没完?”刘宇的脸上不仅仅是棱角分明的冷,而是呼之欲出的仇恨了。 “你横什么横!不就是老谭犹豫了吗?他那是在考虑!考虑如何面对当前的种种难题!你要人就要人,总不能把别人考虑的权利也剥夺了吧?!”谭杰婕声音越来越大。 “他考虑!”刘宇哈哈大笑。“他是在考虑如何把我甩掉而又不背上剽窃的恶名吧?” “呃?”谭杰婕一脸的刹不住车。“你说什么?” “我说!?对于有人格缺陷的人来说,我说什么有用吗?” “喂喂喂,你说清楚!”谭杰婕死死把住门,严防刘宇关门。“谁人格有缺陷?什么剽窃不剽窃的?谁想甩掉谁?” “这些话你该去问你家老谭。问问他和老马都干了什么。” “老马?等等,刘宇,你说的哪个老马?”谭杰婕脑子里出现她回家时的那一幕。“那个马屁精?” 刘宇抿了抿嘴角,不语。 “不、可、能!”谭杰婕终于想明白。“我家老谭虽然和那个马屁精是多年的朋友,可项目创意是你刘宇的,谈合作的也是跟你刘宇谈的,我老爸他不可能突然转向去和别人合作!就算是老马有这个经济实力,可是……”谭杰婕突然止口。她仿佛意识到什么。 1404的门开了,吴甘棠站在门口。 “杰婕,这事是你家老谭做得不好。”吴甘棠说道。 “谁说的?谁说……我老爸要和老马合作?”谭杰婕虽然脸色还强悍,但语气已经土崩瓦解。她眼珠子溜溜地转着,突然瞥见吴甘棠的脚,惊呼:“吴大主任,你怎么穿一双男式拖鞋!” 吴甘棠忙低头一看,果然,脚上趿的是刘宇家的拖鞋。昨晚宿醉,早晨被外面的谭杰婕吵醒,趿了拖鞋出来平息战争,根本没注意脚下的鞋!她慌乱不已地抬起头看向对面门里的刘宇,目光和同样慌乱的刘宇撞个趔趄。更悲催的是,这一幕,被谭杰婕逮了个正着。 “好哇!我说你怎么今天把鞋放在外面,原来是偷梁换柱,暗度陈仓!” “杰婕,你可别胡说……”吴甘棠板起钢板脸企图以势压人,但很快她发现这一招不顶用,关键是她自己都觉得谭杰婕并没有胡说。可恋爱经验极其短缺的吴大主任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谎言来搪塞,只好“我、我、我……” “我们什么事也没发生。你不要以小女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刘宇理直气壮帮吴甘棠解围。 谭杰婕眼睛一棱,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松地说:“哟,还同仇敌忾了你们!我又没有说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事论事,我说的是拖鞋。至于拖鞋背后有什么故事……说来听听?” “谭杰婕,你该去上课了。”刘宇“善意”提醒。 呃……谭杰婕气焰顿消。她走到吴甘棠面前:“姐,商量个事呗。” “什么事?”吴甘棠动了动脖子。她还有些不自然。 “跟我跑一趟省城。” “不行。我被告之近期不能离开米市。” “那借你的专车兼司机林峰一用?”谭杰婕做了个开车的动作。 “也不行。公车公人不可以私用。” “那我一个人走,总可以了吧?” “这个可以……你不上课吗?”吴甘棠反应过来。 “本来是要的,可吴大主任同意了我请假,我就可以不上课了呀!”谭杰婕摸出手机,得意地摇晃着。原来,她录了音。 “我没有同意你请假!”吴甘棠急忙喊道。 “有录音作证哦。小姐姐,不要酱子嘛。我很快就会回来哒。”说着,谭杰婕转身按了下行的电梯,又回头得意地看了刘宇一眼,娇声道:“刘宇,我就让给你了!不过,鞋要记得还回去哦。还有,自己穿过的鞋也不要放在楼道里,会污染公共环境的呀,我最不喜欢酱子啦!拜拜!”电梯像个怪兽,一口把谭杰婕吞了进去。 第143章 吴甘棠吁了一口气,神经放松下来。正欲反身回屋,刘宇在身后说:“你刚才说你被告之近期不能离开米市?为什么?” “接受一项工作调查。”吴甘棠背对刘宇说道。 “谁?” “省纪委。” “他们有权利限制被调查人的人身自由?” 吴甘棠转过身来,看着刘宇镇定地说道:“没有。准确说,他们只是建议我近期不离开米市,方便调查。我愿意接受他们的调查。” 谭杰婕一踏出小区的大门,便被人逮住了。 “请问,您是王大秀的邻居吧?” 谭杰婕跑得飞哒哒的脚步停下来。她打量着眼前这个长得五大三粗又黑不溜秋的青年男子。 “你是谁?”学生?老了不止一点点。家长?又仿佛年轻了点儿。 “我,我是……”男子抬了抬手,不知怎样回答好。他手上提着一包东西。 “哦哦哦,想起来了,你是对面狗不理包子店的老板——王大秀的初中同学!”谭杰婕喊道。她分明看到,男子手里的塑料袋里,是一群白白胖胖的包子。 “对对对,我就是她的同学。” “你,又来送素菜包子?” 赵栋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全是。前几天,她说帮我问问在小区里租房子的事,可她一直没答复我,也不知道办成没办成。我想问问她进展,可好几天没看见她来吃包子了。这不,又剩了点儿,顺便来问问房子的事儿。” “一大早就有包子剩?”谭杰婕伸长脖子,打望街对面。车水马龙间,对面的包子店似乎人来人往生意挺好。 “她不在这里。包子你……”或许是包子引发了谭杰婕的肚子革命,她想起自己一大早从省城飞车赶回来还没吃早饭,眼珠子一转,转口道:“给我吧。回头我带给她。” “你不是要出去吗?”赵栋提包子的手一缩。 “对啊。”谭杰婕抓了个空,心里有点儿不爽。 “那你怎么带给她?” “呃……我和她在一个地方培训。”谭杰婕假装活动手指化解没捞到包子的尴尬。 “那为什么她不和你一起走?她去哪里了?” “你学王大秀搞小儿启发式教学啊!”谭杰婕火了。本来心里有事急着走,架不住姓赵的来叨扰,可这姓赵的,想吃他俩包子,话比屁还多。“给不给随你!” “你能告诉我她怎么样了吗?自从星期六她在我这里买过包子过后,就一直没见到过她。我打她电话,她不接也不回。她,没事吧?”赵栋眼里,是忐忑与担心。 见赵栋巴心巴肠地担心王大秀,谭杰婕心动感念。如果河丰镇那个死人也像赵栋这样疼人,王大秀也不至于病成那个样子。想到这里,她开口道:“事儿呢,是有一点儿。不过呢,你放心,很快就会好起来鸟!” 刘宇走进民泰律师事务所,正要问门口吧台的小姐,事务所里一位西装革履的小鲜肉立刻笑容可掬地迎了出来。 “您就是电话预约的刘宇先生吧?” 刘宇笔挺地站在事务所门口,扫视一下所里。事务所看起来不小,人员也不少,可有的三五成群在聊天,有的在玩游戏,只有少数人在忙事情。他轻轻皱了皱眉头。 “是的,我是曾经向你们咨询过离婚的刘宇。” “知道知道知道,”年青人一连串地回应。“您就是宏韵的刘总。我姓邓,您可以叫我邓律师。” “邓律师你好。”刘宇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邓律师的说法。宏韵是他即将破产的公司名字。很快,他就不再是宏韵的刘总了,或者说,宏韵就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了。但是,他不想解释这些。在他看来,这是与离婚无关的事。各是各的事。 在温馨豪华的客户接待区坐定,刘宇开口道:“我先大致介绍一下我的情况吧。” 他今天来民泰,想先确定一下,他这种情况离不离得了婚。因为王凤雅失踪无法联系。自从上次王凤雅神秘出现后,就又如在世间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儿音讯。因为,时不时,还有债权人或来电话威胁刘宇,或山转水绕地打听王凤雅的去向。 之前刘宇电话咨询律所的时候,只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是异地人士,没有透露更多的情况。他要先弄清楚异地律师能不能出庭的问题,否则,他还得想办法回省城请律师并咨询相关事宜,那将带来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得到肯定答复后,他又咨询了对方不在的情况下,这样的婚能不能离。电话里接电话的是一位女士,一听刘宇要办离婚,立马记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和名字,热情地邀请刘宇来事务所具体咨询。 民泰律师事务所怕生意跑掉,不作更多的法律解释援助,就直接把人往事务所里揽,作为同样是生意人的他,可以理解。可是让刘宇意想不到的是,仅仅凭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就知道他是宏韵的老总,让他有点儿震惊。现在的网络社会,真的是藏不住一个人。或者说,这家民泰律师事务所的侦察能力还是比较强。 “刘总别急!”年青邓律师抬手止住刘宇,“在开始具体交流案子情况之前,我有义务让刘总先了解一下我们的收费标准。” 刘宇一愣,随即点头。 “通常呢,我们是按标的来算。标的,刘总懂的吧?” 刘宇又点点头,不动声色。 邓律师咽了咽唾沫,继续道:“按照我们的行业标准呢,这个标的本来是按百分之八计算的,但是刘总不同,这样,这来作个主——我们给个特惠价,百分之六!给力吧?” 刘宇微皱了眉头道:“我这不是民事案件吗?干嘛要和经济案件一样按标的计算?我听说,离婚案,律师费是按件数算的。好像也就三五千吧。” 邓律师甜美一笑,道:“那是对普通人而言!刘总是什么人呐!怎能和那些草民相比!”说着,他撒娇似地在刘宇肘上碰了一下。 立刻,刘宇浑身的鸡皮疙瘩撒落一地。“我就是个普通人。”他说着,端起面前的咖啡。 “谁说的!我了解过啦,刘总的身家至少一个亿!” 第144章 正喝咖啡的刘宇差点儿把咖啡喷出来。只听邓律师继续道:“像你们这种有身家的人呢,离婚最难的不是感情问题,而是经济纠纷,离的不是婚,是财产!你们这样的人的离婚案子,其难度比起经济案来,只有更难,没有最难!”他又妩媚一笑,道:“所以呢,像你们这样的人,肯定是要按标的算的。你走到哪里,都是按标的算!不信,你去别的律所问问!” 刘宇放下咖啡杯,道:“好,那我就听取你的建议,再去别的律所问问。” 小鲜肉邓律师正撒开双腿呼啦啦奔跑在宰人的康庄大道上,没想到刘宇突然就要走,忙拉住刘宇的胳膊,道:“刘总你别走呀,对标的提成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嘛!干嘛酱子急嘛!” 刘宇站起来,说:“照你的说法,我离个婚,你们还要核算我的财产?手伸长了吧?” 年轻欲为所欲为的小邓律师愣了一下,又重新绽开笑脸,道:“不按标的算也行啊!那我们就依你的,按件数算,行吗?”他拉住刘宇的胳膊,“刘总你别急嘛,先坐下来嘛,来来来,坐下来我们再谈嘛!” 刘宇重新坐下来:“那你说吧,我这件案子你打算收多少律师费?”他脸上已经没了耐性。 小邓律师再次莞尔一笑,力挽狂澜。“刘总,干我们这一行,也是脑力劳动是不是?像你这样有身家的人,离婚是不是会涉及各种各样复杂的经济纠纷?如果对方是个不爽快的,可能还会搞出好多事儿来,要么是不愿意离婚,要么是想多要财产搞财产转移……对了,刘总,你有二姨太吧?” “嗯?” 小邓律师眨了眨眼:“你懂的。如果一旦被对方抓住了证据,你就算过失方。对于过失方,法律是有惩罚的,法院会偏向无过失一方。刘总,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你千万不能对我们打埋伏哦。” “怎样?” “你得老老实实告诉我们,你有几位姨太太!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我们要知己知彼,才能百占百胜嘛是不是……” “你不是侦察能力很强吗?怎么?没查出来我外面有几个人儿?” “呵呵,这个嘛,是私事儿,怎么说查就查得出来呢!这得接了案子才……” “你直接说多少钱吧。” “嗯?哦,你问多少律师费。”邓律师皱起眉头想了想,他突然看见街对面刘宇停的奔驰,狠心开口道:“就这样!我看刘总也是很有眼缘的人,就一口价,三十万吧!这个价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可以呀!” “那当然!我是最干脆的人了!” “别人一件离婚案收三千,你要收三十万。我看,不是我身价高,是你邓律师的身价高吧。”说着,刘宇站起来就往外走。 “诶诶诶,刘总,有意见可以再谈嘛,怎么就走人了呢?这钱又不是我一个人得,律所还要……” 刘宇不管身后的聒噪,径直走出了民泰律师事务所。下楼梯的时候,他看见前面有个人影一晃,就不见了。他连忙奔下楼梯,左右四顾,街道上行人车马,哪里还有那个人影。那人急匆匆走路的姿势,既熟悉又让他心痛。 从前,肚饱的时候,觉得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现在肚饥才发现,其实钱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刘宇笑了笑。从前的自己太天真。 天上下起了小雨,夹着风。一场秋雨一场寒,深秋的风开始有了冬天的意思,刮在脸上,有些疼。刘宇裹紧风衣,向街对面的大奔走去,突然一辆车冲过来,从他面前呼啸驰过,风撩起他的衣角,把他惊出一身冷汗。他低头一看,西裤裤脚上溅满了泥点。 惊魂未定地坐进车里,一抬头,雨刮器上压着一张纸条。他伸长脖子,纸条上果然有字,字向车里,写着:不要以为离婚了,你就可以逃掉债务!!! 他钻出车,周围一片宁静祥和,人们各自忙着各自的,看不出任何异样。他抓起纸条,捏做一团。 “喂,你到底走还是不走呀?”一辆白色小乐丰滑过来,车窗缓缓降下,里面一颗脑袋在喊。她想停刘宇的车位。 颓丧郁闷的刘宇扯着脖子喊:“我走不走关你什么事!”一向非常注意风度的他,心里有一团火焰在扑腾。他正憋得难受,小乐丰来得正好,成了他的发气筒。 一个年轻女孩儿打开车门,伸小半个身子在车上面道:“如果你要走呢,我就来停你这个车位。” “前面那么多车位,你干嘛非赶我走!”刘宇一怒,跨进大奔,索性放起音乐来。 女孩子见刘宇有意要杠,只好缩回车里,将车缓缓开出去,一边走,一边寻车位。 刘宇在车里坐了十多分钟,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他想,婚能离还是得离,这一家律师谈不成,还可以再找律师,实在不行,回省城找律师也得离。 坚定了决定,他关掉音乐,准备沿路再找一家律所。他记得,这条街上有好几家律所的。 突然,他看见斜前方过来一个年轻女孩儿,由于没带雨具,那女孩儿一只手护着头,腋下夹着一个文件夹,一边小心地避着地上的积水,小跑着。 刘宇内疚起来。原来,那女孩儿是要在这附近办事,所以才想停他这个车位的。 可是,一转眼,女孩儿不见了,刘宇好奇,目光一搜,发现女孩儿进了民泰律师事务所。原来是民泰的,不足为怜。刘宇套上安全带,脚下一踩,车滑出了停车位。 果然,没开多远,就又看到一家名叫新兴的律师事务所。由于下雨,车满为患,刘宇在事务所附近没找到车位。不过没事,车里有伞。 走进新兴律所,刘宇有些后悔。显然,这是才开张的一家律所,门口还摆着开业时的花篮。律所不大,门口连迎宾小姐都没有,只有一个文秘样子的女孩子,见到刘宇犹犹豫豫地走进来,连忙过来接待。 “这位先生是要寻求法律援助还是法律咨询?”小文秘声音甜美而略显稚嫩。 “呃,我想咨询点事儿。” 第145章 女孩一指落地窗边,道:“请先生先在这里喝杯咖啡,我们的律师出去办事了,很快就会回来。这位先生贵姓?” “我的事不复杂,你随便找位律师我先了解一下吧。”有了民泰的前车之鉴,刘宇不想抛出自己离婚的事,更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名字。 女孩儿手脚麻利,已经端了一杯咖啡走过来。“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律所三位律师都出去办事了。不过很快就会回来,您先坐坐,我再打电话催催。” 原本想放弃这一家律所的,可看见外面下个不停的雨,他觉得在这个温暖的小地方喝一杯咖啡,也不是坏事。于是,便坐了下来。 很快,女孩儿回话:“何律师马上回来。” “哦,你也不必太催。等他把事办完吧。” “没事!她就在附近一家律所送个材料,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刘宇点点头,安静地喝起咖啡来。女孩也不再打扰他,回自己的办公桌做事去了。 咖啡味道一般,但刘宇却觉得十分芳香。他想起来,好久没这样静静地喝过咖啡了,最近的一次,是和王凤雅喝吧?刚才那人,走路的背影真的很像王凤雅。我是不是还爱着她?不然,怎么还会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想她呢…… “人在哪里?”一个声音夹着气喘声飘进来,还伴着高跟鞋的响声。 是他们的律师回来了,还是个女律师。刘宇收回思绪,放下咖啡,坐正身子。扭头一看,靠,竟然是刚才和他抢车位的女孩儿。 “不好意思,我以为是这里的律师回来了。”刘宇回转头,重新端起咖啡。 “我就是啊。我就是这里的律师,我姓何。”女孩儿伸出手。 刘宇站起来,打量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和何律师握了一下手,她的手冰凉。 “这位先生,我们何律师虽然年轻,却是考取了全国律师从业资格证的,是我们新兴的合伙人之一。”文秘女孩看出了刘宇目光里的不信任,一针见血地介绍。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吃一粒感冒药?”刘宇问。何律师的头发完全打湿了,额前一绺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条黑蚯蚓。 “我那里有三九感冒灵。”文秘女孩喊。 “不用,小丽!吃了药要打瞌睡。你就给我来一杯滚烫的咖啡吧。”何律师取一张纸巾,捋着额前的留海。“这位先生……” “我姓刘。” “刘先生,请稍事休息,我很快就回来。” 再见时,何律师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头发重新梳过了,虽然还是湿的,但不再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套,同样是合身得体的职业装。 “久等了,刘先生。请问,您是要咨询什么问题呢?” “你确定不先出示一下收费标准吗?”刘宇问。 何律师一愣,道:“事情都还没说,我怎么知道为你的服务要不要收费呢?万一,你只是咨询个什么小问题呢?或许要求法律援助呢?哦,”她打量了一下刘宇的穿着,想起刚才他开的车,又道:“你可能不会要求法律援助。” “法律援助是个什么东西?”或许是咖啡的作用,刘宇觉得心情比刚才轻松多了。 “它不是东西,它是国家的一项倡议。若是当事人有经济困难,可以提请法律援助,我们将不收取服务费用。” “那不是白忙活吗?” 何律师莞尔一笑,耸耸肩道:“有什么办法呢?有些人连饭都吃不饱,难道你还要我向他们伸手要服务费?我们也不忍心啊。扯远了,刘先生,你今天来……” “我来是想咨询一下,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起诉离婚,法院会主张吗?” 小丽走过来,端了满满一大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在何律师的面前。何律师迫不及待地去捧咖啡,想把它捧在手心里。但杯子太烫,她的手一碰到杯子立刻缩了回来。 “喏。”小丽递上一只棉布口罩。 何律师一笑,接过口罩,包在咖啡杯外面,将咖啡杯捧起来,找了个正经而又舒适的姿势,说:“请说吧,刘先生。” 呯一声响,吓得谭母手里正削的西红柿骨碌滚到地上。她顾不得捡西红柿,一瘸一拐地赶到窗口去张望。是女儿谭杰婕回来了。 “咦,你不是一大早就走了吗?怎么,今天不上课?”谭母在窗子里面喊。见径直往里走的女儿拉着一张脸不理会她,猜想是女儿在学校受了什么气,又道:“你可别耍小性子,逃课是要被批评的。” “批评个毛线!”谭杰婕走到门廊下面,双脚一蹬,两只鞋各奔东西。“老谭呢?” “在吃早餐呢。你干嘛呀!早晨不还好好的嘛?” 谭杰婕气冲冲踝着双脚奔进餐厅,后面跟着提着拖鞋追上来的谭母。一见谭克果然在餐厅吃早餐,谭杰婕更是火上泼油:“你吃得挺欢嘛老谭!” “不许这样和长辈说话!”谭父抬起头,将手里端着的汤圆碗啪地掼在桌上。他已经听见母女俩在门廊下的对话。 “怎么?只许老谭放火,不许姐姐点灯?你想搞专制家庭?”谭杰婕丝毫没被他爹的气势吓倒。“我问你,你是不是和马屁精狼狈为奸,想一脚踹开刘宇,和他合作?!!!告诉你,你这样做我坚决不同意!不同意!!” “谁告诉你的?” “哼,这还用谁来告诉吗?人在做,天在看!你和老马神神秘秘,我就知道你们没憋好屁!” 谭母忙上前劝架:“杰婕,你别这样子!小孩子不能这样子和父母说话的。不管你爸爸怎样做,他也是为家里好不是?以后挣了钱,不也是你的?” “呸!我不稀罕!这样的昧心钱,我宁可饿死也不要!” 谭母又拉住老公:“老谭,她性子急,你就别和她急。你和她好好解释解释嘛!一家人……” “问题是,她听我解释吗?” “不需要解释!事情做都做了,解释还顶屁用!想策反我吗?”谭杰婕两声冷笑,“好吧。从今往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喊罢,她就往屋外冲。冲到门口,一只鞋却找不到了。 第146章 谭母忙又一瘸一拐地过来帮忙找。结果,发现鞋被谭杰婕踢到门廊前栽的杜鹃花丛下面去了。谭母趴在地上,费力地捡起女儿的鞋,递给女儿,小声道:“你别听外人胡说。你爸爸这样做,一定有他的苦衷……” “苦衷?他的苦衷就是做了昧良心的事瞒不住!”谭杰婕愤愤地把鞋往脚上套。 “还有一件事,你和那个阳煜现在怎样了?”见女儿就要走,谭线忙抓住最后的机会说出她的心头大梗。 “还能怎样!?”一想起阳煜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谭杰婕更是气得想哭。 “你可千万别和他谈恋爱啊!他父母都是得癌症死的,搞不好有遗传。” 正抹眼角的谭杰婕一听,愣了。是说自从阳煜来了她家,每每说到阳煜他们就老是鱼刺卡在喉咙一样,原来是为这个。 “你们这是偏见!愚蠢的偏见!!这么好的人,我偏就要和他好!我还要和他结婚!生仔,生一大堆仔!” “杰婕,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好说这样的话?” “你别管她!她疯了!”谭父在屋里叉着腰喊。“她要走,你让她走好了!有本事走了就别再回来!” “老谭!!!”谭母大喊。 “你也听见了!这次,是他赶我走的。我领情了!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回来!!!”喊完,冲了出去。 回米市的高铁上,谭杰婕心里难过极了。一阵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之后,她点开微信,发了一条朋友圈儿,上传了一张自己从前逛街时吃美食的欢乐照片,配上文字: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行我素走天下,最嗨! 可是,等了老半天,没有任何人来问她为什么照片和文字貌合神离。她又把“我行我素走天下,最嗨”删掉,还是没有人理会她。或许大家正在忙。 她又点开14楼微信群,发了一句:“我彻底和家里闹翻了!”然而,还是没有人来问她是怎么回事,甚至连和她搭话的人都没有。看着静悄悄的微信群,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知道,她被14楼的伙伴们,隔离了。 无所事事的谭杰婕不想回去上课,也不想回有桃园。凡是和14楼的人和事有关系的地方,她都不想去。她再一次像在鄂尔多斯一样,流落街头。她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吃一大堆冰激淋,一个人狂吃爆米花跟着观影的人大笑大哭,一个人逛衣服逛鞋逛包试也不试只要对了眼儿就直接拿下只为挽救导购快要笑烂的笑脸。还一个人喝酒。 吴甘棠的生活又迅速回到两点一线。下了班,她哪儿也不去,直接就回有桃园蜷着。小朋友们有意做出开心的样子约聚餐哈皮,她也佯笑着婉拒了。外卖小哥又重新管起她的吃喝来。 下了车,吴甘棠走到有桃园门口,一个男子跳出来拦住她。大白天的还敢拦路抢劫?吴甘棠一看,长得黑不溜秋的一个青年,身板还挺壮实。她脸色一沉,迅速猜测着,思忖如何应对。 “您,您是王大秀的邻居吧?”青年男子结结巴巴问道。 “你是谁?”吴甘棠警惕地问。她打量着眼前的男子。从他这句话来看,不是抢劫了,但搞不好是来刺探王大秀病情的。那些刚把自己的小屁娃送进一年级的家长们,自以为为了孩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特别是那些看起来条件很好和看起来文化层次不高却都很弯酸的家长。眼前这个男子嘛……估计是后者。 “你不兆我,但我兆你。你吃过我的包子。” “王大秀的同学?”吴甘棠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她的邻居?” “她的朋友圈儿里晒过你们14楼吃我的包子。我叫赵栋。” “哦。”吴甘棠冷冷回了一个字。她想起来王大秀请大家吃素菜包子的事,心中不免生起几分鄙夷。王大秀是有丈夫的,他这样有事无事主动接近王大秀,显然动机不干净。 “之前,她说,帮我在这小区里租房子。”赵栋见吴甘棠冷淡的样子,有些尬尬地,又不肯离去。 “哦。”吴甘棠嘴里应着,脚却往前走。这样的人,最好别住一个小区,免得是非多。 赵栋看出吴甘棠的轻慢之意,忙紧跟两步,追问道:“能告诉我王大秀她怎样了吗?” 吴甘棠站住。“谁告诉你她怎样了?” “呃……你们14楼的那个年轻妹妹,告诉我说大秀出了点子小事。她是不是……那个了?”赵栋脸红了。他的手在腰间上下绕着圈儿。吴甘棠懂了,他是怀疑王大秀流产了。 再流产了也轮不到你。吴甘棠心里生出浓浓的厌恶。“好好儿做你的生意吧,她有人照顾。”她斜了赵栋一眼,又补充道:“你应该称呼她王老师。” 说完,吴甘棠转身走了。 “那可以告诉我王老师在哪儿吗?”赵栋在后面喊。 吴甘棠就当没听见。 到了14楼。吴甘棠一眼看见电梯对面的1402,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掏钥匙开自己的门。谁知,越是怕,越是巧,1402的门开了。 “回来了?”刘宇把着门把手。他穿了一件米色休闲开衫,看起来是另一种优雅的英俊气。 “唔。”吴甘棠不敢抬头,装作认真找钥匙。 “今晚一起吃晚……” “那个……你的鞋我早晨放你门口了。”吴甘棠抢着说完,迅速把钥匙插进锁眼,然而,她却怎么也拧不动,一急之下,啪一声,钥匙断在了锁眼里。原来,钥匙拿错了。 “我是说,阳煜来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晚饭?”刘宇倚在门口,双手抱臂。 “你的意思是,在你家?”吴甘棠举着半截钥匙,问道。 “不然呢?在修锁师傅修好锁之前,你就站在楼道里等?”一阵风儿吹来,向吴甘棠示威。风冷且不说,让阳煜看见自己宁可在楼道里吹冷风也不进屋,他会怎么想? 正犹豫着,阳煜从刘宇的门里探出半个系着围裙的身子,举着一双血淋淋的手道:“快过来帮帮忙。有人给我送来一条长江鲶鱼,我杀了,你来看看怎么做。” 第147章 “你说的是我吗?”吴甘棠不自信地用半截钥匙指着自己鼻子。她没想到老天突然降大任于她。“我从来没做过这。不如……打电话叫谭杰婕回来做吧,她或许会。” 阳煜的脸色顿时阴下来。“还是我来吧。刘哥,你百度一下。” 刘宇看了一眼吴甘棠,侧了一下头,问她进不进去。 吴甘棠看了看断掉的钥匙,又拍了拍1404的门,门纹丝不动。 “进来吧,我这里有一个修锁工的电话。” 吴甘棠跟着刘宇进了1402,昨晚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她看了看在厨房忙活的阳煜,好像他的背影也能洞穿她的心事。她老实地坐在沙发上不敢动弹,生怕一动就泄露了天机。 刘宇果然找到一个名叫“修锁大王”的电话号码,让吴甘棠自己打,他则去和阳煜百度研究长江鲶鱼的做法。吴甘棠拨过去,没人接。只好等会儿再打。她无所事事地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如坐针毡。 没多久,厨房里消停了,刘宇走出来,说:“烧上了,一会儿就好。锁匠联系上了吗?” “没有。”吴甘棠对旁边的桌子腿儿说。 “对了,昨天剩下半瓶酒,放久了会走味儿,要不今天我们……” “不!我不喝!”吴甘棠喊。“哦,你问阳煜。挺好挺好,你们喝点儿。”吴甘棠尬笑道。 正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电话响了。乖乖的,太及时了!一看,是个陌生电话,她想起锁匠的电话还没打通,于是,接了电话就故作正经地大声问道:“你是修锁大王吗?” “啊?”对方一愣。随即道:“请问,您是吴甘棠吴主任吗?” 哦,整错了。“请问,您是谁?” “我是学院派来协助您接受纪委调查的。我明天过来……” “哦哦哦,是您呐!对的对的,今天院里给我打了电话,说是要安排一名熟悉相关法规的专家过来协助调查,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好的好的,明天我在办公室等您。”吴甘棠大声打断对方,一口气儿应道。她为自己在刘宇和阳煜面前乱了阵脚而心里更加慌乱,听说是即将过来的新同事,一方面为自己误将对方当成修锁大王而汗颜,另一方面又急于在刘宇面前抓住面前这根救命稻草化尬。说完这一大通话,她才想起来问:“请问,您需要车来接您吗?您看,在哪里接您合适?” “不用,明天我自己来就行。”对方挂了电话。 挂了电话,吴甘棠才看见,刚才通话的时候,有一个占线电话打进来过。她小心翼翼地回过去:“请问,您是谁?”这一次,她表面上算是做到了风平浪静气定神闲。 “你不是打我电话吗?咋还问我是谁!”对方沉重的地方口音,声音咋咋呼呼地,和吴甘棠的春风细雨形成强烈反差。“我是修锁的!” 救世主总是姗姗来迟。 修锁大王不愧是大王,很快修好了锁。吴甘棠回到1402,鲶鱼刚好上桌。 “我问问谭杰婕在哪里,看她吃了饭没有。”吴甘棠突然想起来,14楼除了王大秀生病不在,谭杰婕是可以来聚餐的。 “算了吧,叫了她来不是添堵嘛。”阳煜在围裙上擦擦手,解下围裙。 吴甘棠顿时想起在平县时,阳煜与谭杰婕看起来似有罅隙的样子。当时只以为两个小年轻闹点儿言语小别扭,没想到还没和好。 “她怎么得罪了你?干嘛还闹啊。”吴甘棠拨起号来。“你不好意思,我来帮你叫她。等会儿她来了你要……” 一只手盖在吴甘棠的手机上。 “吴老师,若你执意要叫她来,我就走。” “怎么?还真杠上了?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吴甘棠不解地看着阳煜,阳煜不说话,她又看刘宇。 一直沉默的刘宇开口道:“其实,我也说过,小阳没必要这样子的。那是谭克的事,和谭杰婕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这件事从头至尾,她脱得开干系吗?这件事,分明就是她在中间推波助澜,设圈套和刘哥抢项目!” “阳煜,这样的事不好乱猜测的。”刘宇斡旋道。 “阳煜,你可不能这样说杰婕!她不是这样的姑娘!”吴甘棠又没有十分的把握,又补充道:“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能有什么误会?谭克都已经派人来正式通知刘哥了!” “吃鱼吧。”刘宇举起筷子。“来,尝一尝我和阳煜的杰作。” 吴甘棠看了看两个人,抓起筷子。 林峰的电话打进来,说有一个文件要吴甘棠在微信里审核。吴甘棠打开手机,惊奇地发现,“有桃园14楼”的微信群里有新消息,打开一看,是谭杰婕下午说她和家里彻底闹翻的留言。 “或许,我们真的误会杰婕了。”吴甘棠将微信递给刘阳二人看。 “只要人还在,就是一家人。闹翻了,分分钟就能和好,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阳煜不以为然。“可是刘哥呢?他的创意,他前期做的巨大努力,全成了泡影。这分明是趁人之危。我鄙视那样的人。” 吴甘棠知道阳煜说的那样的人指的是谁。说到底,整件事是大家伙一起帮刘宇出的主意。大家原本想帮他,结果却杀出一匹黑心马,将肥肉夺了去。损失最大的是刘宇,而谭杰婕,虽然失去了阳煜和大家的信任,但她家是既得利益者。吴甘棠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天平也和阳煜一样,开始往刘宇这边倾斜。 “刘宇,你别太往心里去。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吴甘棠嘴上劝慰着,心里觉得自己的话是那么苍白无力。 刘宇豁达一笑,道:“我没什么,扛过了那么多事,我相信,这一次我同样能面对和处理。只是,闹得阳煜和小谭这样,我心里也十分歉意。”他眸子清澈,看得出来,是由衷的话,不是装样子。 “原本就不合适,早分早好。来,什么也别说了,刘哥,我敬你!” 第148章 二人一干而尽。几杯酒以后,刘宇脸上的苍白退却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难得的红润容光。 “甘棠,你被调查的事,问题严重吗?” “我相信省纪委会给我一个公正的调查结果的。”吴甘棠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突然,她叫起来:“啊,好麻!”她嚼到一粒花椒。 第二天,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停了,天空也放出难得的秋晴。吴甘棠来到办公室,咖啡刚冲上,门就被敲响。吴甘棠抬起头来,登时呼吸都紧了。 李春顺提着一个牛仔背包,站在门口。 “你,你来干嘛?”吴甘棠努力调适着呼吸,极力不让李春顺发觉自己的不自然。然而,她觉得后脑勺像绷了十条钢丝一般地紧,有一种后背被人打了追光灯的感觉。 “我来向吴主任报到啊。”李春顺说着走进来。 “你不要过来!”吴甘棠后退一步,差点儿带翻身后的椅子。 李春顺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往里走。 “我叫你别过来!” “我又不是病毒。”李春顺说着,不但往里走,还在吴甘棠办公桌对面的客椅上坐下来。 “他……他不是已经……” “这是我的介绍信和证件。”李春顺从牛仔包里掏出一张纸和一个证件本,放在办公桌上。 看着桌上的东西,吴甘棠这才明白过来。她长长吁出一口气,问道:“昨天下午,打电话的人是你?” “你觉得呢?” “我觉得……”吴甘棠一时语塞,她总不可能说觉得他是来居心叵测有什么不轨企图的吧。 正为自己的小人心态汗颜,桌子上,吴甘棠的手机突然大声唱起歌来,有电话进来了。她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想也不想,抓起电话就接:“喂,您好……”对方却不说话。 李春顺举起手机,晃了晃。原来,是他拨的电话。“这下相信了吧?” “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一点。”吴甘棠明白是一场虚惊,心里却十分不爽,有一种被人戏弄的愤怒。从来说话办事都镇定干练的她,刚才见了他就像见了鬼一样,全然没有半点儿风度。更让她心里堵的是,见到这个人,她就其名地紧张。 “这封介绍信比我说得清楚。” “我说的是昨天。昨天下午你为什么不说来协助调查的人是你!” “你让了我说了吗?” 吴甘棠噎住。确实,昨天李春顺打电话过来时,她当时心里正慌乱,没等他把话说完。她再一次看清楚自己,在别的事情上面她应对起来都游刃有余,但是在和感情有关的事情上,她却捉襟见肘。 “李春顺同志,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工作,不合适。”吴甘棠终于将语气成功调整到从前的样子。她想象得出,自己现在又是一块无敌钢板脸,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钢板。 “我们可以说是素昧平生,都还没有开始一起工作,你怎么知道就不合适呢?” “你……” “如果你实在要觉得不合适的话,你可以给你们院领导打电话,要求换人。” “不好意思,我正有此意。”吴甘棠抓起桌上的座机。“……喂,张院长吗?非常感谢您考虑得那么周到,特地给我派一名同志来协助接受调查……” “甘棠啊,他来了吗?”吴甘棠客气话还没说话,张院长打断了她。 “是的,此刻人正在我的办公室里。我觉得……” “我告诉你啊,甘棠,这位李春顺副教授非常不错,他可是我们做了很多协调工作,才在法学院那边儿借来的专家,他不但精通行政法,管理能力也是相当棒的。你好好儿和他配合,一定要处理好调查的事,不要为学院带来负面影响。哦,我不和你说了,要开会了。” “可是,张院长……” 电话挂了。 “看样子,申诉无效?”李春顺摊了摊手,一幅幸灾乐祸的嘴脸。 看着那张和他父亲有几分肖似的脸,吴甘棠恨不得将手里的咖啡直接泼到过去。 谭杰婕从梦中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一束秋日的明媚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刺得她双目难睁。她觉得头有点儿疼,揉了揉太阳穴。昨晚酒喝多了一点儿,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呢?想不起来了。好像她打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然后,她还记得路灯下的有桃园三个字,朦胧而诡异。 “啊!几点了?!”她条件反射地抓床上柜,上面没有手机,摸到一个闹钟,时针指着三点四十五分——早没走了。她尖叫着跑到客厅,四处找手机,看到沙发上扔着她的包,一阵乱翻,终于在包里翻到了手机,一看汗毛全竖了起来: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十一点!!!再一看,八个未接三条短信,全是那个黄二的。完蛋了,这次是死定了! 谭杰婕一阵狂叫,她飞快地穿上衣服,跑到门口穿鞋准备去上课。然而,在门口,她发现自己昨天穿的短靴,竟然周周正正地摆在门口。喝醉的她,连怎样回的家都想不起来了,竟然会一丝不苟地换拖鞋,还把脱下来的鞋摆得如此齐整?这不像她的风格啊!莫说是喝醉了,就是平时,她回到家也是两脚一蹬,鞋东一只西一只任其自主安排。再回头,卧室的床前,没有拖鞋。难道,她是光着脚上的床? 一缕光影,掠过她的大脑。不对!昨晚从出租车下来,好像有人扶过她来着。是谁呢?出租车司机?不对,好像那人一直扶了她好长一段路。保安?可她觉得好像自己一下车就被人接住了,保安才没那么殷勤。那会是谁呢? 阳煜?他和刘宇现在看她犹如看黄世仁,怎么会伸手!……提起他心里就气愤!……好吧,悲愤。 那么,是吴甘棠?嗯,有可能。吴老师再怎么说是老师,好歹她还是她的学生吧。好吧,更重要的是,在项目剽窃事件中,14楼所有人的态度里,她的态度是相对中立的。当然,王大秀不算。 谭杰婕又看了看手机,已经十一点过十分了。好吧,既然别人伸出了援助之手,也应该感谢一下的。 “喂,是亲爱的吴老师吗……” 第149章 “听说,你今天又旷课?”吴甘棠的语气和谭杰婕宛如一个赤道一个北极。 “吴老师,那怎么能算是旷课呢?我现在正在赶去的路上呢!马上就到了哦。最多算是迟到吧!” “十一点半就下课了,你现在哪儿?就算你赶到,也没用了!谭杰婕,你最近太不像话了!”吴甘棠说出的话像喷的是点燃的火药。 “我这不是来感谢你嘛!你知道我昨晚多喝了一点点,今天身体就有点儿不舒服嘛。就算我请了半天的病假呗!” “什么?你昨晚喝多了?” “呃……难道不是你送我进屋的吗?” “你说什么?昨晚我在刘宇家里吃了饭就回1404了。然后,很早就睡了。” “啊?”谭杰婕再次看着门口的鞋。那是谁送的我……“等等!刚才你说什么,昨晚你又在刘宇家吃饭?怎么,你们合伙了吗?哈哈,还哄我……”此刻,谭杰婕不是吃醋,而是又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这根稻草,很有可能救她于旷课的水深火热之中。 “胡说什么!昨晚是阳煜带了一条鲶鱼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吃的!”吴甘棠急急地分辩道。 哈哈!谭杰婕心里开心极了!一向稳重淡定的吴大主任吴狂魔,也有被她逼急的时候! “你说什么?你们三个人一起吃鲶鱼?”谭杰婕追问。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根救命稻草,而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被边缘化,甚至是绝缘。 “我本来想打电话叫你的。可是……哎呀,他们那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做得好难吃!我一口嚼到一粒花椒,麻死我了……好了,不和你聊了,我这里有事了。” 电话安静下来,不再撩拨着谭杰婕的心。一瞬间,整个世界是那样的沉寂。现在除了王大秀,她再没有谁了。一阵悲凉袭上心头。 窗外艳阳高照。索性不去上课了。反正已经算是旷课,旷半天是旷,旷一天还是旷。那个狗屁培训证书,她才不稀罕呢。她要出去嗨、世、界!不然,如何对得起老天爷今天的一番美意呢?徘徊着的,在路上的,你要走吗via~via~易碎的~骄傲着~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刚奔出小区大门,正要招出租车,一个人拉住她。 “赵栋?你干嘛老是阴魂不散啊!”谭杰婕挑了挑眉毛,甩掉赵栋的手。 “这个,谭老师,不好意思,我还想问你个事儿。问完我就走。”赵栋踩弄着地上一粒石子。 “有屁快放!” 赵栋一愣,随即道:“大……呃,王老师,她到底怎样了?昨晚我回了一趟老家,她家里锁着门。院子里的人说她妈走了好几天了,连家里的猪都没人管,还是邻居们帮着在喂。谭老师,求求你,一定告诉我句实话,她到底怎么了?!” “嘿,我说你个卖包子的,人家王大秀怎么了关你屁事儿啊!” “呃……她、她说帮我找房子的,我不是急着想搬家嘛!” “还有什么借口?”谭杰婕冷脸道。 “呃……” “黑炭头儿,我告诉你,王大秀就算是有什么,也轮不到你来管!她是有老公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同学嘛,大家都很关心她……哦,这个给你!”赵栋突然抬起手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呃……没卖完的包子。” “呵,想贿赂本姐姐!”谭杰婕一声冷笑,挡开赵栋的手,道:“谁稀罕!” 赵栋收回手,卑微地立在那儿,口里喏喏道:“我知道你们不稀罕。” “知道就好。以后,别再东想西想的了。” 谭杰婕甩下这句话,傲然从赵栋身边擦身而过,扔下他一个人在那儿发呆。不点拨点拨你,还真是摆不正位置。 谭杰婕以胜利者的姿态招到一辆车,跨上车,司机问她去哪儿,她一下子懵了。是啊,该去哪儿呢?刚才在赵栋面前肆意发泄带来的快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万千的惆怅。她以为什么都不在乎就会快乐了。可是,她发现,此刻放纵的她,哪儿都可以去,却又哪儿都不想去。 在城里闲转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谭杰婕转烦了,看到一家ktv,叫停了出租车。 ktv下午生意清淡,五十八包断一个小包房五个小时。谭杰婕要了十瓶啤酒,一个人在包房里嗨。她不想把口红弄花,向侍者要吸管,侍者打量了她一下,说没有。没有就没有,她索性抹掉口红直接对着瓶口喝,一边喝,一边嗨歌。没多久,她又发现不断有人在门上方的玻璃窗口打望。于是,她悄悄躲到门背后。 又有人来打望了。可外面的人东看西看没看见里面的谭杰婕,就踮了脚尖东张西望,谭杰婕猛地拉开门,大喝一声:“干什么地家伙!”同时,啪一声,一个塑料巴掌拍到保安额头上。 打望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穿着保安衣服的人,被小个子谭杰婕一声喝斥,吓得身子一缩,摸着被打得火辣辣的额头,结巴道:“不……不干什么。” “那你为什么鬼头鬼脑地偷看本姑娘?!” 见屋里就谭杰婕一个人,虽然嘴里喷着酒气,但人还算清醒,保安惊魂稍定,指了指谭杰婕身后的墙。墙上写着:珍爱生命,远离~品。原来,歌城的人把谭杰婕当成来过瘾的了。 “啊,这个也不错嘛。估计比酒有劲。”谭杰婕打了个呵欠,一把拉过保安的胸襟,诡声道:“有货没?给姑奶奶来点儿?” 保安吓得一抖,被打歪的帽子滑下来,他挣脱谭杰婕,抱起帽子,颠颠儿地跑了。 谭杰婕又唱起来,一会儿是尖声叫唤的美声,一会儿又是靡靡之音的流行恋曲,唱到后来,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电话在桌子上跳个不停,有电话来了,是个陌生号码。 “喂,你谁呀!来,吃药,本姐姐请你吃药……”谭杰婕已经有了明显的醉意,口齿不清。 第150章 “谭杰婕,就算你生病请病假,也要接我电话呀!”电话那头,是黄二着急的声音。“打得我手机都没电了你都不接!” “我,请假了吗?哦,对,我请了的。有什么屁,快放!” “你是发高烧吗?要不要紧?我听吴主任说,你感冒了。要不要我们来看看你?” 虽然酒醉,谭杰婕那发卡的脑壳还是听懂了黄二的焦急和关心。“对,我发高烧呢,脑子都烧糊涂了。你们都……都别来,我要,休息。” “那明天的论文交流会你能参加吗?你可是发言人之一。我看,我们还是来看看你吧……” “不参加啦!”谭杰婕一口回绝。 “可是,你准备了那么久,多可惜呀!” “可惜个毛!” “啊?杰婕,你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掉了。留下敬业的黄二老师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凌乱。这万事都俱备了,东风却跑了。咋整? 吃过午饭,吴甘棠从食堂走回办公室。今天阳光很好,小伙伴们都去晒太阳摆拍去了,她没兴趣,打算回办公室的沙发上小憩一会儿。这段时间,她老觉得累。 没想到,一走到办公室门口,却见李春顺站在门口。他身穿一件米色的风衣,阳光从走廊照进来,映在他身上,脸上,看起来……不像才死了爹的样子。 呃,怎么这样刻薄。吴甘棠暗自批评自己。他个头高挑,虽然长得一般,但看起来很爽朗。嗯,爽朗中又有几分男子的镇定。 “办公室林峰给你安排好了吧?”吴甘棠问道。她在李春顺面前站下来,也不立即掏钥匙开门。她的意思很明显,这个时候,她不欢迎李春顺进她的办公室。其实,她什么时候都不欢迎他进她的办公室。她看见他就心里犯怵。因此,心怀叵测地将他的办公室安排得很远,她在走廊这头,他在走廊那头。 “那个没什么好安排的。我……” “那有事等下午上班再说吧。”一切公事公办。最好什么事都没有。 “不行。”李春顺直接拒绝。 吴甘棠冷脸一昂。哦,天,自己已经一米六八的个儿了,可好像才只到他肩膀多一点。难道,他有一米九?but,你再高,这里还是我说了算。“我要午休了。” “如果等你午休好了再起来,有些事情未必能从容应对了。” “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吴大主任被勒令不得离开米市,基本上处于被半软禁状态。” “哈,哈哈,哈哈哈。”吴甘棠冷笑。她发现,一向不擅长表演的她,这三级笑表演得非常出色。情绪助长演技。“据我所知,李副教授是法学院主攻行政法的吧?” “嗯哼。” “那怎么会连这点儿常识都没有呢?纪委是没有权力软禁人的,他们最多可以双规。然而,我这样子,像是被双规了吗?啊?” “吴大主任,请注意我的措辞。我说的是基本上处于被半软禁状态,而不是双规。” 吴甘棠被噎住。她确实不小心整错了概念。但是,斗嘴步步皆输赢,一步斗输不算输。她头再次一昂—— “吴主任,我想向你收集一些信息,好做准备。否则,一旦下午上班时间一到,他们又对你搞突然袭击,怎么办?我们现在不知道他们又拿到了什么证据。” “清者自清。我不怕他们的证据。我相信他们也拿不到任何有分量的证据。” “清者虽自清,但白纸也有被抹黑的时候。事在人为。” 这一次,吴甘棠在李春顺的眼里看到的是真诚。 “好吧,十分钟。”吴甘棠掏钥匙开办公室的门。她发现,门居然根本就没锁。她想起来,上午临近午饭时间,她到财务办公室去了一趟,然后耽搁得比较久,就直接去了食堂。然而,他却没有进去等她,而是一直在这里站着。她心里有点儿异样的感觉,像是板结的土地被渗进了一点儿水。 “这个得我说了算。”李春顺说。 可恶。然而,他好像说的是真的。既然已经答应他了,不可能谈到一半赶人走吧?好吧,他不进她的办公室,或许只是想在走廊上趁机晒会儿太阳。 刘宇从法院办公大楼走出来。刚走到他的大奔面前,一辆白色小乐丰轻快地滑过来。 “你好,刘先生。”车窗滑下来,探出何媛年轻而有朝气的脸庞。 “你好,何律师。”刘宇尽管心里压抑得要命,可听见何媛叫他刘先生,他多少有些释然。是的,从今以后,他就再也不是刘总了,刘先生将是他未来的身份。无事一身轻,但愿是这样。 “你的案子我正在拟诉状,拟好了联系你。”何媛说。她轻快的声音仿佛不是在说一桩离婚案子。 “没事,不急。” 一个身着法官制服的人匆匆从楼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冲刘宇喊:“刘总,请等一等。” 他气喘吁吁跑到刘宇面前,指着文书上的一处空白说:“这里要签字,你签掉了。幸好我发现得快,不然,你又要跑一趟。” 刘宇接过法官手里的笔,飞快地签好名字。 法官走了,刘宇回头对何媛笑笑,扬了扬手:“回头联系。” “你刚才签的是一份《企业破产申请书》?”何媛疑惑地问道。 “呵,你眼神很好。”刘宇敷衍着,往自己的车边走去。 “我可以请你吃午饭吗?”何媛打开车门,站在车门边大声道。 “呃……你不是要去办事吗?”刘宇对着法院办公大楼扬了扬下巴。他不想和何媛说公司破产的事。 “可是,作为你的委托律师,我有必要了解更多的信息。” “这是两码事。” “不,刘先生,你不能回避。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更顺利地帮助你离婚。” “那我请你吧。你说去哪里?” 跟在何媛的小乐丰屁股后头,二人来到一个小广场。停好车,刘宇问何媛:“我们去哪里?” 何媛抬手一指。刘宇一看,一间很不起眼的小食铺,趴在广场边上。 “这样的地方,也太委屈何律师了吧?你是因为我快要破产了为我节约吗?”刘宇笑道。他笑得不是太自然。 第151章 “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家店啊。我经常来这里吃饭的,他家的粥做得不错哦,店里也很干净。” 果然,粥店店面虽小,店堂却十分干净。二人挑了一个角落座下来。点好餐,刘宇直入主题,正色道:“说吧,你想了解些什么。” “爽快!”何媛道。“先说说她为什么离开你。”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她有她的追求。我们正是因为人生追求的目标不合,所以才分开。”刘宇说得有些艰难。 “不对,你在撒谎。”何媛神色冷峻。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申请公司破产?” “有必要吗?我只是找你办理离婚的事。” “当然有必要!刘先生,我虽然年轻,好奇心很强,但我的好奇心只建立在健康的三观之上,我对别人的隐私从来不感兴趣。” “那你还问那么多。” “通常来说,丈夫的公司破产,提起上诉要求离婚的通常都是妻子。你却相反。” 刘宇扯了扯嘴角,不自然地笑笑:“何必搞得那样被动呢。” “不对,你还有真相没告诉我。” “还能有什么真相!我一个大男人,公司开不走了,提出破产,了清债务,这有什么不对吗?既然一文不名了,何必还要赖着等别人提出离婚!这不是早晚的事吗?!”刘宇一阵机关枪,火药味十足。 何媛果然被吓得闭了口。 “如果没别的事,我走了。老板,买单!”刘宇对着吧台招了招手。 “或许我提问的方式有问题。”何媛说道。“但我觉得我提问的方向没有问题。” “何律师,我知道你一心想帮助我成功达成离婚的愿望。可是,我也告诉你,请你尊重我的隐私。该告诉你的,我自然会告诉你,我不愿意告诉你的,请你克制一下自己的猜想。” “不,我不是猜想,我是在推理。” “如果你执意要这样想方设法地打探别人的隐私的话,我只好放弃请你作我的律师。” “如果你执意隐瞒你不该隐瞒的真相,我也只好奉劝你另请高明!” 刘宇被噎住。民泰律所的经历又跳了出来。他瞪了何媛一眼,扔下一百元在桌子上,大步离去。 跨进车里,刘宇还心绪难平。他颓然地将头靠在椅背上,感觉心力交悴。他知道,何媛的提问并不过分,更谈不上打探他人隐私。只是,他不愿意告诉别人王凤雅如此不堪。不是怕自己没面子,而是他担心日后,被离了婚的王凤雅因为负面影响过多,无法再在世上立足生存。他知道恶劣的影响早已经产生,可他要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减少对她的伤害。 一番调整,刘宇的心绪渐渐平息下来。他点燃车,抬头欲开车走,突然看见雨刮器上,夹着一张纸条。他心里一震:又有人来威胁! 他取下纸条,打开,是一行熟悉的笔迹:你真的要放弃我了吗? 是王凤雅的笔迹。 刘宇连忙四顾,周围没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人们都在各忙各的,没有一个人在意他。 吴甘棠心里十分恼火,一个美丽的中午,就这样被这个自信感爆棚的人给白白毁掉了。她一仰脖子,将杯里的最后一点儿咖啡喝掉,又顺手拉开放咖啡的抽屉。 “第三杯喝完了。据相关资料建议,一天之中,人体对咖啡的承受范围是三杯。你今天的份额已经用完。”李春顺低着头,在笔记本上计算着。 “这是我的事。”吴甘棠取出咖啡瓶。其实,她心里真正想说的是:“关你屁事!”她发觉,像谭杰婕那样子也不错。但她到底不是谭杰婕,还是忍住了。 “错!适量地饮入咖啡,可以帮助提神,但是,过度饮用,则会造成中枢神经过度兴奋而导致思维混乱。等会儿老年活动中心请你去活动,你思维混乱的话,就会连带把我也害了。” “屁!”吴甘棠剑锋一出口,立即条件反射地后悔。蛋是,同时,她又明显地感觉到爆粗的酣畅淋漓,“你凭什么断定他们下午一定会叫我去调查!谁说我思维混乱!我思维混乱不混乱,关你屁事!”吴甘棠将咖啡瓶放在桌子上,手压在上面,厉声道。她觉得后脑勺发紧。可能是没睡午觉的缘故,脑供血有点儿不足。同时,她还觉得心脏也跳得有点儿快。难道,真是咖啡喝多了? “看看看,还说思维不混乱,这不,已经混乱了!” “我清醒得很!” 李春顺手里的笔没有停,他一边飞速地写着一边对着笔记本说道:“我是受你们学院张院长委托,来帮助……。”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们学院挽救名誉的。”李春顺无视吴甘棠的无礼,继续道:“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你的清誉,我的从业名声,学院的名誉,都与这件事有着举足轻重的关系。所以,不可以说和我没关系。还有,在灾难面前,不可以有个人英雄主义。” 吴甘棠嗤笑道:“灾难!这么点儿破事儿,也算得上灾难?” “人心失陷,难道还不算是灾难?而且,还是那样的人。”李春顺抬起头,用眼神示意隔壁。 “就算是这样,我清者自清,也不用……” “你确定,你们打给宋星南的款数就是这些了?”李春顺把手里的笔记本递到吴甘棠面前。 吴甘棠一看,笔记本上,一笔一笔整齐地罗列着他们财务人员打给宋星南的款项,下面还算好了总额。 “呵,听力不错嘛,我就说了一遍,就都记下来了。” “那也要感谢吴主任你记得清楚。你确定没有记错记漏的吗?” “没有。我已经核对过,每一笔都有宋副院长对应付出的劳动应证,款额也有相关规定支撑。”吴甘棠十分自豪。做了这么多年的培训,文件精神她还是吃得很透的。 “可是,就这个数目,就足够纪委立案侦查了。”李春顺指着笔记本下方的总额,说道。“如果它被认定成是行贿受贿的话。” 第152章 “可是,这不是行贿。” “知道有变相行贿一说吗?” 吴甘棠背心发凉。一向镇定的她,不知道是不是咖啡喝多了,她有点儿心慌。 李春顺从吴甘棠手下抽出咖啡瓶。“哦,原来是咖啡伴侣。这个可以有。”他把瓶子拧开,“人在疲倦的时候,喝一点奶制品,有利于放松神经和助眠。” “你要干什么?”吴甘棠回醒过来,问正在往她杯子里舀奶粉的李春顺。 “冲奶给你喝呀。” “我不需要你来!”吴甘棠对往饮水机旁走的李春顺喊。 一道阴影射进来,一个人站在门口。是隔壁的使者。 “吴主任,请你到隔壁来一趟。” “现在吗?” “对,现在。” “怎么样?我没猜错吧。”李春顺将冲好的奶递给吴甘棠。“你的手机呢?” “干什么?你的思绪不要老是这样跳跃好不好!”吴甘棠十分恼火。“还是搞法律的,思维一点儿不严谨。” 李春顺耸了耸肩。“没办法,学文科的。不过,纠正一下,我不是搞法律的,我是研究法律的。你手机的电够吧?我现在就拨打你的电话,你注意别挂掉了。” “你要做什么?” “我要旁听。” “旁听?!”吴甘棠惊悚。“这……会不会是违规的呀?” “法院开庭都可以旁听,难道这个还不可以?”李春顺很不以为然。 “也是哦。”吴甘棠再次揣摩了一番李春顺的脸色,他不像是开玩笑的。“好吧,就依你的。不过——”吴甘棠伸手止住想要开口说话的李春顺,“整砸了我可不认。这可是你的主意。”最后一句,吴甘棠的声音有点儿小。从心底讲,她还是觉得这样子有点儿不地道,很没担当的样子。可是,她又很好奇,这个李春顺,名字土得跟个农村娃似的李春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好像比她想象的要聪明一点点。 “本来就没说是你的主意啊。你看,电话是我拨给你的,又不是你拨给我的。” 吴甘棠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下。这是她认识李春顺以来,第一次笑。呸,这也算笑?! “对了,还有,你的语言风格建议还可以多样化一点点。”李春顺做了个一丢丢的动作。 “怎么多样化?”吴甘棠茫然。 “翻来覆去都是一个屁字,没杀伤力。” “啊?” 门外的人影子又像鬼影子一样移到门前,伴随着中年妇女因发体而笨重的脚步声。 “哦。”吴甘棠应了一声,似懂非懂走出门去。 老年活动中心里,果然又是严阵以待。 “吴主任请坐。”易组长指了指屋子中间的“审问席”。 想起刚才李春顺算的那一串数字,一向倨傲的吴甘棠隐隐感到腾腾杀气。她摸了摸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她发觉手指有点儿汗湿。 “审问席”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咖啡杯。 “吴主任,今天,我特地让他们给你准备了咖啡,卡布基诺风味的,你喜欢的奶味重。”易组长笑道。吴甘棠看见,他的嘴角分明有森森的冷。 “我今天……” “吴主任她今天不想喝咖啡了,她想喝牛奶。”身后响起一个爽朗的声音。吴甘棠回头一看,是李春顺,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她的马克杯。 “你怎么知道吴主任不想喝咖啡了?你是谁?” “这位领导,我是她的下属。吴主任,这是您刚才让我给您冲的牛奶,您忘拿过来了。”李春顺不由分说,端着杯子走到吴甘棠身边。放杯子的时候,他低声道:“接电话。” 吴甘棠一愣,随即摸了摸杯子,道:“刚才我是嫌它烫,才没拿过来。我想着,易组长也不会耽搁我多久,就想着回来再喝。对了,我刚才和你谈的工作还没谈完,你等着我,别走。” “好的,吴主任,我就在隔壁等着您。”李春顺的回答让吴甘棠心底多了一丝安慰。 李春顺出去了。 吴甘棠装作随意地将手机摸出来,摆到桌子上。原来,刚才进门因为紧张,摸手机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结束通话。 屏幕突然亮起来,是李春顺的号码。吴甘棠吓一跳。很快,她冷静下来,手指在屏幕上一划,道:“又是营销电话。易组长,有什么问题,请问吧。”她摁了一下手机侧键,屏幕暗了。 “好吧,吴主任是大忙人,我也就长话短说。据我们了解到,你的团队在参加这个项目评审之前,你就已经认识宋星南副院长,并且和他有一定的交往。” “可是……” 易组长伸出肉墩墩的大巴掌,强势制止吴甘棠。“然后,在项目评审的时候,据省培训办的同志反映,宋副院长的评审表上有明显的涂改痕迹。经笔迹鉴定,确实是宋星南的笔迹。” “我并不知道此事,也从来没有授意他。”吴甘棠快嘴插针。 “你,或者你安排什么人有没有授意,我们现在不下结论。评审表显示,正是这涂改的分数,让你们团队在这次评审中脱颖而出,最终拿下项目。吴主任,难道,这其中真没有什么交易吗?”易组长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没有!” “好,现在,我们再来看另一组数据。这是我们在你们财务那里整理出来的你们支付给所有专家的费用。别的专家都只有几千元最多也不超过一万元的酬劳,而唯独宋副院长,”易组长举起一张纸,纸上是一个表格,表格的最下面一行,是一串加粗的黑体数字。“却远远高于别的专家。这,又作何解释呢?” “他是我们特邀聘请的项目首席指导专家,他在项目中付出的劳动本来就比别的专家多得多,自然酬劳也就多一些。” “这可不是多一点点。据我们调查,直至宋星南到了法国,你们还在给他打款。” “那是因为他走得突然,有些余款手续流程没走完,故此才拖延了打款时间。”吴甘棠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起来。 “吴主任不必和我们争辩。如果可能的话,有些话,可以留在双规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第153章 “你这是威胁!”吴甘棠气极。她知道,双规意味着什么。她的前程,她的清誉,还有学院的声誉,都会因她被双规而被抹黑。就算是最后组织上能调查清楚,她能安然无事地逃过这一劫,可终究会成为她和学院的一个污点。因为,世人们往往更喜欢听有事故的故事。 易组长大笑起来。“我威胁了吗?大家听听,我威胁吴主任了吗?我刚才明明说的是‘如果可能的话’。身正不怕影子斜嘛。吴主任,你太激动了!稍安勿躁嘛。” 吴甘棠的手机屏幕轻轻一震,显示有一条消息进来。气极的吴甘棠不想理会,无意间,她却看见,短信来自李春顺的号码。她顺手一滑,点开短信。“平静。如果可能,结束谈话。”屏幕的左上方显示,和李春顺的通话还在继续。 吴甘棠吸了一口气,轻轻吐出去。“不好意思,垃圾短信太多。”她微笑软语道。“继续吧。” 易组长等人神色一愣。作记录的小伙子看了他的头儿一眼。他们没想到吴甘棠的脸色翻转得如此之快。刚才还雷霆将至,一眨眼又风和日丽。 “易组长还有什么要问的,请继续吧。”吴甘棠重复。见易组长迟迟不开口,她又道:“如果易组长没什么再需要我配合的,我可以告辞了吗?”说着,她指了指身后的门。 易组长笑道:“对对对,吴主任还有人等着呢。哎呀,今天我们想了解的情况就这些了。您,请便吧。”又恢复了客气的“您”字。 吴甘棠起身。 “吴主任,别忘了您的杯子。” “谢谢。”吴甘棠优雅对笑道,端起杯子从容走出老年活动中心。 何媛将她的白色小乐丰停在有桃园门卫的视线之外,这才下了车,来到有桃园小区门口。她没有立即进去,而是等到一个看样子是有桃园住户的青年男子快走到门口时,才赶紧蹿了过去,尾随在那男子身后。那男子一只手里提着一兜菜,另一手握着手机,边看边走,完全没注意身后的何媛。 由于怕惊动看手机的男子,何媛掉远了点儿,男子低着头进小区里去了,何媛却被拦在外面。 “诶诶诶,我是和他一起的。”何媛低声喊。 保安从窗口伸颗头出来:“你和他一起的?” “是啊。没看见我们一起走着嘛。” “可是黄老师好像是单身呢。你们什么关系?” 何媛冲保安妩媚地眨眨眼睛,道:“你说什么关系?” 保安一愣,随即幡然大悟状:“哦哦哦——”打开了伸缩门。 何媛赶紧蹬蹬蹬跑上去,装作追黄老师的样子。然而,黄老师不住1栋,虽然一直低头在看手机,却没走错路,从1栋旁边往2栋方向去了。何媛见势不对,回头瞅了瞅保安室,没人盯梢,立刻身轻如燕,闪进1栋电梯间。 电梯来了,又一个中年男子笔直地站在里面。谭克见何媛进来,友好地往里退了退。何媛冲谭克笑了笑,算是对他让地儿的感谢。回头一看电梯楼层按钮,“14”亮着。 “呵,先生你也去14楼啊?”何媛笑道。 谭克点点头。“姑娘你也是?” 何媛又笑了笑。 谭克突然眼睛一亮,道:“姑娘你就是吴主任?” “呃?”何媛一愣。“哪个吴主任?” “哦,不好意思,我弄错了。” 何媛眼珠一转,道:“我是来找14楼的刘宇的。先生您既然住14楼,一定认识他吧?” “刘宇啊,认识倒是认识……” “那您一定知道他和他妻子王凤雅的情况了?”何媛连忙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上去:“我是他的律师,今天特地来了解一些情况。既然您是他的邻居,一定知道他不少情况了。这位先生,麻烦您配合一下啦?” 面对一张脸笑烂了的何媛,谭克道:“我不是他的邻居,我也是来找刘宇的。” “哦。”何媛蔫了。突然又一振:“你刚才叫我什么?吴主任?吴主任是谁?” “14楼的住户啊。刘宇的邻居,叫吴甘棠。” 电梯到了,门叮地一声打开。何媛跳出电梯。“我果然没猜错,你确实对刘宇比我熟悉些,你连他的邻居的名字都知道。” 谭克走出来,扫视着门牌号,说:“因为,他也是我女儿的邻居啊。”他站在楼道中央,环视了一圈,最后指着门上贴着一个佩奇小猪的门说:“这位姑娘,能麻烦你帮我敲敲这门吗?” 何媛一缩脖子:“为什么?”她抬头看了看门上方的1403的门牌号,“我又不认识这家人。” “这是我女儿家,没事的,帮我敲敲。” “你女儿家,为什么你不直接敲门?” “她脾气不太好。若她知道我来找刘宇,会闹腾的。” “那我敲开门说什么?” “你只看看她在不在家。若是在呢,你就说敲错门了。” “若是不在呢?” “那就最好不过了。”说完,谭克左右瞅瞅,走到步行楼梯里,躲了起来。 何媛轻移莲花,踱步1403门前,敲了好一阵,没反应。她大声对楼道喊:“出来吧,你女儿不在家。” 谭克从步行楼梯走出来,一抬头,却看见1403的门洞开着,女儿谭杰婕穿着一件睡袍站在门口。 “妈呀!”何媛一声惊叫。 “你是谁?”谭杰婕厉声问傻站在门口的何媛,“哟,长得还不错。可我告诉你,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进我们谭家的门,没门!” “我不想进你家门,是你老爸叫我敲门的。”何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愣愣答道。“原来你在家呀!干嘛这么久不开门?” “哼!”谭杰婕一声冷笑。“我就要看看,老谭和你玩什么花样。还躲我。说,又想来干嘛?” 何媛没想到门口挂猪的女孩儿一点儿不猪,反而十分地狡猾。她回头看了看在些尴尬地站在楼梯口的老谭,隐隐感觉自己仿佛被搅入了浑水,忙开口辩解:“我是来为一桩离婚……” “啊!果然不出所料,想离了婚再要挟我家老谭!我告诉你!就算你离了婚,也不许你纠缠老谭!不然,”谭杰婕抬起玉指,遥指楼梯口,“不然我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第154章 “我离不离婚和你爸爸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还没结婚……你什么意思!我根本不认识你爸爸,是他要我帮忙的!”何媛终于反应过来。 “不认识?”谭杰婕也发觉好像是枪杀错了对象。 “我和你爸爸是刚才在电梯间里才认识的,我是1402刘宇的律师……对了,你和刘宇挺熟的吧?” “你想干什么?”谭杰婕冷脸反问,听得出来她语气已经不如先前强硬。她为自己误解了面前这个陌生的女孩子而内疚。 “不干什么!”何媛笑起来,嘴角两个小酒窝很甜很甜。“我就是看你这睡袍挺漂亮,是什么牌子的?莉芬的吧?我也超喜欢这个牌子的!” 谭杰婕友好地笑起来:“哦,原来你也喜欢啊!那我今天岂不是遇到了知音?说,刘宇委托你办什么案子?”谭杰婕脸色突然转而一凛,问道。 何媛没想到谭杰婕脸色转换如此之快,问话如此直接,有些转不过弯,不好意思道:“呵,有这么回事。” “我问你委托的什么事儿!” 何媛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谭克。谭克忙掏出手机,装作看手机的样子。 “一件民事纠纷。”何媛小声道。“我就是为了这案子,来了解情况。你既然是他的邻居,能提供些信息吗?” “进屋说吧。”谭杰婕倚在门口的身子一侧,让开了一条道。 “那你家老谭呢?”何媛回头,谭克正瓜头瓜脑站在楼道角落里。 谭克抬起头,爽朗地笑道:“啊,不必管我。你们忙,你们忙。” “我们确实很忙。”谭杰婕傲慢地看了谭克一眼,关上门,把亲生父亲拒之门外。 这正是谭克求之不得的。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将手机装进夹克口袋,来到1402门前,举起手敲门。 门开了,刘宇衣装隆重地站在门口,就差没穿疼亮疼亮的皮鞋——他脚上穿的一双棉拖鞋,看起来,和身上的衣装有点儿不搭。 “呵,刘总在家啊。幸会幸会!”谭克笑道。 “请谭总不要称呼我刘总,叫我小刘吧,或者,叫我名字也行。”距离感明显测漏。 谭克眉毛一抬,随即懂了刘宇的意思。他是暗示项目做不成,他的公司彻底就没救了。他这分明是心有怨气。不过,受点儿他的气也是应该的,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有怨气。于是,谭克又笑道:“没想到小刘是一个如此有生活品味的人。在家里也着装这么齐整。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啊。” “我是听见你来了,所以才这样的。”刘宇做了个请进的姿势。“其实,事情都做了,致歉有什么意义呢?” 谭克笑了笑,不作声,径直进了屋。 “小刘,你和杰婕是朋友,我呢,是杰婕的父亲,我也就算是你的长辈了吧?” “那是,谭总。”刘宇还是不愿意以长辈相称,而是坚持称呼谭克为谭总。距离感持续测漏。 “既然是长辈来了,为什么不把你的正山小种沏上呢?”谭克指了指刘宇客厅茶酒柜里的一个高档茶叶筒。 刘宇不卑不亢道:“我以为,谭总很快要走,等不及我烧水泡茶。既然谭总如此有耐性,不妨稍等。”于是,刘宇开始摆弄起茶几上的茶具来。 谭克打量着刘宇的屋子。刘宇虽然是一个男人独居,但屋里仍然收拾得整整齐齐。他非常满意。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在谭克看来,连自己的生活都不能合理有序安排的人,怎么有能力和耐性打理好生意呢?果然,刘宇正是他希望的。 “实在不好意思谭总,我好久没买过新茶,这点儿正山小种,还是去年剩下的陈茶,怕是要遭谭总嫌弃。”刘宇用茶匙把茶从一个小茶罐舀进茶壶里。果然,茶色有些返潮发软的样子,且条索也不好,有不少碎末混杂其间。 谭克啧了一声,道:“不行啊小刘,以后你还得多备些好茶在家里。” “呵呵。” “既然项目在米市申请,以后,我少不得要经常来你家喝茶的。你这点子茶末子,怕是不行的哟。” 正舀茶的刘宇手一抖,抬起头来,看着谭克:“谭总,你什么意思……” “诶诶诶,就剩下这么点儿,你干嘛还洒了呀。”谭克喊起来。 “谭总,你的意思是……” “我们以后还要合作,你总不可能老让你的合作伙伴喝这样的茶吧?” “谭总……”刘宇的呼吸急促进来。显然他的小心脏被这个惊人的消息震到了。看着谭克的眼神,他相信了自己的耳朵。“那老马那边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和他那样的人合作!” 谭克神色一凛,正色说道:“虽说三角形具有稳定性,可这并不是普遍真理。在有些场合还是不适用的,比如三角恋,就不可行。” “谭总的意思是说,” “怎么还叫谭总?是不是可以称呼谭叔叔?” 刘宇一拍腿道:“正因为要合作,才应该叫谭总吧?私交是私交,工作是工作!得分清!” “等等。” “啊?”刘宇意识到自己可能高兴得太早。这剧情逆转得有点儿快。往往太容易的东西,都是幻影。 “在我们真正开始合作之前,谭叔叔还要拜托小刘你一件事。” “不是说了工作关系不叫叔叔的嘛。毕竟以后要面对那么多的人,私下里我们……” “谭叔叔我要拜托你的正是一件私事。” “啊?私事?什么事?”刘宇的脑子里顿时开始了光速的自我反思与深刻检讨:我自认为从来没有对不起过谭杰婕,每次面对谭杰婕的示好我都处理得很妥当,呃……也从来没向谭杰婕借过钱,哦,那块蛋糕——诶那块蛋糕只是名义上送我其实我连闻都没闻到就被她拿去贿赂吴甘棠了…… “拜托小刘帮我劝一劝杰婕。” “啊?”刘宇紧攥的十指和十趾松懈下来。还好,问题不在我这儿。 “怎么说呢……” “谭叔叔你直说。”刘宇整整西装,潇洒优雅地将泡好的一盏茶送到谭克面前。 第155章 “其实吧,阳煜这个娃是个挺好的娃,”谭克捏住茶杯说道。 “就是反应慢了点儿?” “我听说,他是个孤儿。” “好像是。” “我又听说,他父母都死于癌症。” “这个么,我倒是不知道。怎么,谭叔叔希望杰婕找一个家庭健全的家庭?其实,这不那么重要的啦……” “我还听说,癌症都要遗传。” 刘宇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噗地吐出来。“不好意思,茶有点儿烫,有点儿烫。” 谭克这才想起手里的茶,一仰头喝掉。“不烫了呀。” “谭叔叔,有些谣言,是不能信的。”刘宇擦着嘴。“我知道你们做父母的,都巴不得孩子找的恋人十全十美,可也不能这样啊。这叫迷信!” “你想想,如果杰婕和小阳结了婚,好日子没过几年,小阳他就……” “不带这样推理的吧?” “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杰妹儿这个孩子倔得很,那天回来我和她妈劝她,结果一言不合就又跑掉了。害得我和她妈几天没睡好。” “可是,这个好像不需要劝了。我看他们好像已经没有来往了。” “哦?真的吗?”谭克的眼珠子突然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1403屋里则要比1402和谐多了。 “你真的也喜欢莉芬这个牌子啊?”谭杰婕呯一声打开一个饼干罐,扔到何媛面前,笑着问道。 何媛甜甜地点点头:“喜欢啊,我都买了它三套家居服啦。”心里,她却在打鼓。这个谭杰婕,看起来蛮机灵,靠不靠谱啊?正和她拉近乎说睡袍的时候呢,她要说案子的事;进屋来准备说案子的事吧,她又关心起莉芬来了。完全不合拍嘛!莫不是,她脑子有问题?难不成,我费尽力气好不容易在14楼找到突破口,是来和这个旷脑壳聊内衣的?那岂不是白白耽搁我的生命嘛! “啊,我也很喜欢!”谭杰婕快乐地喊道。“不但我身上这身儿是它家的,我夏天的睡裙,冬天的家居,都全是它家的呢!不信,你进来看!” 啊?还真聊这个?何媛站起来,谭杰婕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走嘛,去看看嘛!告诉你,我和它家可熟啦,她们给我打七折呢!既然你也喜欢,我帮你去说说,让她们也给你打七折!” 看谭杰婕欢喜的样子,何媛只好跟着她进卧室。万一她只是性格奇葩一点点呢!只要能从她的口里套出有用的信息,哪怕是一丢丢,也是值得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你看!”谭杰婕呯地拉开衣橱,里面五彩缤纷挂满了各种季节的衣服,大衣裙子鱼龙混杂。 “哪件儿是莉芬的呀?”何媛抬头,目光从这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上掠过,脑子里想着,如何三两下应付过去,好谈正事。 突然,她后背被人一推,一个踉跄,跌进衣橱里,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后颈被一只有力的手摁住。 “说!你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企图!”谭杰婕在身后厉声喝道。 “我、我没什么企图,我就是想……” 手一加力,何媛的头在一堆衣服里埋得更深,几乎出不了气儿。 “还不老实!是不是要我把你捆起来,游、街、示、众啊?”谭杰婕咬牙切齿吼道。 “你、你这是犯法的……” “切!惩治小三儿,最多算个家庭暴力。像你这样窥探我家钱的无耻狐狸精,我见得多了!还不快老实交待!” “谭小姐……我真的不是你爸的小三儿,我只是想了解刘宇的情况,我接了他离婚的案子……” “什么?刘宇要离婚?” 趁谭杰婕手一松,何媛立刻挣脱她的手,从衣服丛里爬起来,迅速退到有利地形——墙角里严加防范。 “你作为她的邻居,难道还不知道吗?”何媛喘着气,捋着额前头发,惊魂未定。 谭杰婕疑视着何媛,手一伸。 何媛身子一抖。“你又要干什么?”她被面前这个奔啵儿霸和霸啵儿奔的合体震住了。这个精怪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你说你是律师,证件拿出来瞧瞧。否则,”谭杰婕揉了揉拳头,划掌一抡:“我打!” 何媛忙指着客厅,道:“在,在外面的包里。”然后,何媛被谭杰婕押着,像一只犯人一样,取出律师证来给谭杰婕审查。 “吃饼干!”谭杰婕掏出一块饼干,和着律师证一并递给何媛。何媛只接了律师证,却不敢接饼干。 “没毒!”谭杰婕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大嚼起来。何媛这才接过饼干,又问:“有水吗?我,口渴。” 谭杰婕站起来,取了一盒牛奶给何媛。“刚才,你说,你是来侦查刘宇信息的?” “了解,了解,不是侦查。”何媛接过牛奶,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吸起来。 “你说,他要离婚?” “是啊!你不兆?” “什么!”谭杰婕一拍茶几,喊道:“他结了婚的?!” 何媛登时内心抓瞎。这货,居然连他邻居结了婚的都不知道,还指望向他了解到有用信息吗? 何媛三下五除二,吸掉牛奶,起身道:“多谢谭小姐的盛情款待。我所里还有事,这个,我就告辞了。” “我兆了!”谭杰婕又喊。 “呃?” “一定是这小子外面有了人,所以闹着要离婚。因为他要离婚,所以,”她凑近何媛,“他才被人打!” “啊?” “原来,我还真相信了他们的鬼话,以为刘宇真是因为欠人钱才被人追着打的,今天我才知道……” “谭小姐,你……” “叫本姑娘姐姐!” “哦,你比我……大吗?”何媛打量着一脸胶原蛋白的谭杰婕,不太确定她的年龄。但随即她意识到这不是重点,改口道:“谭杰婕小姐姐,你说,他堂堂一个公司老总,青年才俊,被人追着打?” “是啊,好几次了。被打得鼻青脸肿,怪让人心疼的,那么好看一张脸。” “因为欠人钱?”何媛瞪大眼睛。 “传说是这样。不过,今天你来了,我才搞明白了,原来是另有隐情……” “等等,他欠了人很多钱吗?”何媛问。 第156章 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想,或许,接这个案子是不明智的?如果刘宇背负着巨债,一面走公司破产程序,又一面申请破产,这分明是在逃债。这样的官司,十有八九是输。就算是打赢了,也会在业界落下臭名。为虎作伥嘛这不是!她不想自己事业一起步,就在业界被人诟病。 “我怎么知道?这种事情,就算是邻居,也不好拿来到处说吧,又不是祥林嫂!” “难怪,他要办理公司破产。我还以为他像别的奸商一样,为了赚洗钱呢。” “啊?他的公司破产了?!!”谭杰婕惊叫。 “暂时还在走程序。据我推断,快了。” “不——”谭杰婕跳起来。她扑向大门,呼地拉开门,直扑1402。 一阵猛烈的捶打,1402的门开了。 “你强拆啊!”刘宇身上西装革履脚下穿着拖鞋,怒道。 “你公司要破产了?” 刘宇紧脖子一缩,闭嘴不说话。 “为什么?”惊叫着,谭杰婕不顾刘宇庞大的身躯挡在门口,拼死顽强地往里挤。“老谭,他公司就要破产了!” 正在喝茶的老谭一惊,侧目道:“是真的吗,刘宇?” 刘宇转过身,咬了咬唇,正色道:“我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破产申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谭克有些激动,手里的茶洒在桌子上。 “我原以为,你已经放弃我了。” “可是,刚才我已经表明态度,放弃老马和你合作了!” “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是现在告诉你还是等破产手续完结了再告诉你。” “这,有区别吗?”谭杰婕满脸疑惑。 “当然有!他这就是等于是自杀!!!”谭克将茶杯一掷,咆哮道。他又转向刘宇,厉声问道:“我问你,刘宇,没有了公司,你怎么做项目?我们还怎么合作?!你玩儿我吗?!!” 刘宇淡淡道:“你不是还有公司吗?” 谭氏父女皆愣。 看着面前这一幕,何媛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预感到,她和刘宇的离婚案,已经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 吴甘棠看了看腕表,离三点钟还有一刻钟,会场里已经是热闹非凡。培训第一阶段结束了,今天下午是培训第一阶段交流会。 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林峰按照方案,正在一项一项督促检查工作落实的情况,这个小伙子十分聪明,跟着吴甘棠才三个月,就有了巨大的进步,俨然一个严谨的管理者。吴甘棠根本没有必要亲自去忙,她只需衣着整齐、妆容淡雅、春风拂面地接待出席的领导和嘉宾即可。 吴甘棠坐在会场观众席的第一排嘉宾席上。与她同排就坐的,是米市教育界的相关领导和媒体人员。米市第一次投入这么多资金开展教师培训,培训效果自然大家都十分关心。所以,尽管是初期成效展示,林主任也亲自来了。 正和某领导寒暄着,吴甘棠看见,阳煜挎只相机,走了进来。他是代表星光报社来的。 吴甘棠对寒暄的领导道了声失陪,便过去迎接阳煜。 “阳大记者,你的到来让我们的会议增色不少哦!” “吴主任过奖了!能来参加这样的交流会,是阳某的荣幸啊!” 吴甘棠倾身向前,小声道:“阳记者大概是冲着某人来的吧?” 阳煜眉毛一抬:“说得本记者如此没有工作觉悟!” 二人谈笑着,吴甘棠把阳煜引到星光报社的嘉宾席前坐定。 “那你就好好替我们的发言学员拍几张照片吧。”吴甘棠笑道。 “吴主任此话狭隘了吧?我是为工作来的,自然是都要拍了。来,我现在就给您和林主任拍一张合影吧!” 林主任听说拍他和吴甘棠的合影,没有半点推辞。 活动开始了。主持人是语文老师学员,标准的普通话,得体的主持辞,把整场活动推进得顺风顺水。而专家代表的演讲,学员们的学术论文交流,还有艺体班的舞蹈、歌唱、绘画、书法、武术等才艺展示,更是将活动推向了高潮。特别是最后一个传统文化节目——快板齐颂,原本温馨的会场里,突然从观众席上站起来几百人,组成不同形状的方阵,快板声震天,朗诵声朗朗,当场震惊了林主任等一干领导嘉宾。 活动结束,吴甘棠遵照礼节送各位嘉宾离席。林主任对阳煜和吴甘棠说:“小阳记者,请记得把刚才你拍的合影发给我。一定!” “一定!”阳煜爽快地答道。 林主任又对吴甘棠说:“吴主任,请安排一名同志,就今天的活动写一篇报道,我们登在《米市教育》上!”他又转身对身边的秘书吩咐道:“记住,一定要将这篇报道排在首篇!” “我明天就把报道送过来,先请秘书同志帮我们润一润色,最后再交林主任把关。” 林主任摆手道:“把关就不必了。我相信吴主任!” 上次的近距离接触,加上两月以来,林主任的明查暗访,他早已经对吴甘棠团队的工作从心底里认可。再加上今天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展示活动,林主任更加坚定了持续大力开展教师培训活动的决心。这样的钱,花得值! 送走林主任等领导和嘉宾,吴甘棠见阳煜还站在会场门口,上前道:“你也把和林主任的合影发给我一下吧。”这张照片,还有即将在《米市教育》上刊登的报道,都将是向张院长最好的交待。吴甘棠感觉心里特别轻松,一月来,纪委调查带来的紧张空气,暂时得到缓解。培训成效如此好,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阳煜却眉头紧锁。 “怎么了小阳?照片拍花了?” 阳煜一拍手里的相机:“怎么可能,专业摄影师!”他顿了顿,又小声问:“怎么她没来交流发言?她不是一直在准备论文的吗?难道,论文不合格?” 吴甘棠笑了。“我就知道你是为她来的。刚才我问了黄老师,不是论文不合格,她的论文写得很好,而是,她自己放弃了。” “为什么?” “难道你还不知道?”吴甘棠反问。 第157章 阳煜扯了扯嘴角,笑道:“嗯,她有这么任性。可是,意识不到自己人性的问题,任性只会增加别人的反感。” “或许,有什么误会吧?” 阳煜将相机装回相机套里,问吴甘棠:“这么大一个活动结束了,晚上有应酬吧?” “没有。” “不请领导来宾们聚聚餐什么的?” “活动就是活动,它不是聚餐公款消费的理由。如果你今晚没安排的话,我请你啊。” “好吧,给你拍了那么好一张照片,吃你一顿不算过分。叫上刘宇吧,他这几天估计也快闷得发霉了。” 吴甘棠把一应事情对林峰作了交待,正要走,李春顺走过来。阳煜在吴甘棠老家时见过李春顺,他不知道吴甘棠和李春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却隐隐感到她并不欢迎他。此时见他走过来,阳煜便欲回避。 “不必走开,你就在一边等我。”吴甘棠对阳煜说道。 “嗨,祝贺你,活动圆满成功!”李春顺伸出手来,热情地向吴甘棠表示祝贺。 吴甘棠顺势将手里的文件戳到李春顺手里,掩过了他的握手。“这是本次活动的所有财务开销,如果你今晚没事的话,请你加个班,仔细看看,里面有没有违规操作。” 李春顺接过来,看也不看,说:“我又不是纪委的,为什么要看!” “你不是来协助我接受纪委调查的吗?像财务开销这样的事,应该向你汇报吧?” 李春顺笑道:“汇报是应该的。但是,没必要看……” “你——” “纪委的人也不会看。”李春顺不理会吴甘棠的横眉相向,继续道:“都已经打草惊蛇了,再笨的人也知道收敛。看也是白看。纪委的人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吴甘棠怒气稍稍减了一点。确实,纪委的人并没有提出要本次活动的开销账目,甚至连活动相关资料都没有索要。 “我找你,”李春顺又说道:“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对不起,”吴甘棠看了看腕表,“现在已经下班了。八小时之外,拒绝谈工作。”想起那天中午一个好好的午觉被他搅坏,吴甘棠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哦?我听说吴主任是个工作狂,今天却如此公私分明?” 阳煜见二人说得有些尴尬,便上前道:“不好意思,刚才我约了吴主任一起吃晚饭。吴主任,要不,我们改天?或者,请这位先生一起?” “不必!” “不必!” 二人同声道。 “我是说,我们不必改天。小阳你不是已经通知刘宇了吗?做人怎能言而无信。”吴甘棠说。 李春顺慢幽幽地说:“我是说,不必勉为其难拉上我。破坏了你们的心情,也浪费了我的时间。”他又对阳煜说:“对不起,这位先生,我不是针对你。我们素不相识,强拉在一起吃饭,只会让人不消化。” 吴甘棠转头,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从养生学讲,带着情绪吃饭有碍食物消化,也就是俗称的‘胀气’。好吧,祝你们晚餐愉快。” 李春顺走了。看着李春顺人高马大地离去的背影,吴甘棠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着实有点儿过分。 前两天若不是李春顺预见到纪委又要突击谈话,并手机指挥帮助她及时调整情绪,或许她当场就已经乱了阵脚。一旦她的表现让纪委的人认定她有问题,或者说由于她应对中出了差错,给了纪委什么把柄,那么,纪委结合调查到的情况,是有权双规她的。一旦她被双规,别说和朋友一起共进晚餐,就连这次影响良好的活动,也恐怕……总之,有点儿不厚道。但是,她无法克服内心对李春顺的排斥和厌恶。 痛饮从来别有肠。今天的三人聚餐,还是14楼的人,可少了谭杰婕和王大秀,气氛总觉得不如从前欢乐。当阳煜得知刘宇和谭克正式决定合作以后,他表现得十分夸张,非要和每个人连喝三杯。吴甘棠不喝酒,他让吴甘棠以茶代酒,打着庆贺刘宇的名义,又灌了自己三杯。然后,他就有了醉意。 吴甘棠见这样闷喝下去不是办法,她假借去催菜,给谭杰婕打电话。 “杰婕,几天没见你了,过来一起吃晚饭吧!” 谭杰婕问有哪些人,一听说阳煜在,立刻喊:“不来!” “有什么隔阂不能当面说清楚呢?你再不来,他就要醉翻了。” “他醉翻不醉翻,关我屁事!”说完挂了电话。 于是,吴甘棠只好回到座位劝阳煜少喝。可阳煜哪里肯听,一个劲儿地跟刘宇碰酒,跟吴甘棠碰茶。然而,五分钟之后,谭杰婕从天而降。 “你怎么……来了?”阳煜瞪着半醉的眼珠,骨碌碌地看着谭杰婕。 “不错啊,你们几个,喝酒不叫我!存心想搞分裂是不是?”谭杰婕一屁股坐下,并不理会阳煜,只拿眼睛狠剜刘吴二人。 “刚刚不是叫你了嘛。”吴甘棠给她在小酒杯里倒上酒。 “满上!”谭杰婕抓过一只啤酒杯,乓地砸在吴甘棠面前。她是嫌小酒杯太小,要用啤酒杯喝白酒。 “这怎么行!杰婕,这可是白酒,52度的!”刘宇一把摁住啤酒杯子。吴甘棠连忙止手,酒还是倒了一点儿在刘宇手背上。 “52度的?好哇,够劲!”谭杰婕从吴甘棠手中抢过瓶子,又从刘宇手下拖过杯子,咕嘟咕嘟就往杯子里倒。 阳煜红着一张酒脸在一旁坏笑。 “你笑什么?你喝得,我就喝不得?”谭杰婕终于对阳煜开口。不,开火。 “喝!你当然喝得!谭家小姐姐牛逼,一个人也、也可以喝个酩酊……大醉!”阳煜竖起大拇指。 谭杰婕倒酒的手停下来。“你怎么知道?”一个人喝醉的事,谭杰婕只干过一回,就是那晚。到现在,她都没对任何人讲过,也不知道是谁送她回的1403。瞬即,她明白过来。“那晚,送我回家的,是你?” 阳煜一捋红胀的脸,笑道:“喝酒!”说着,端起杯子,迎向谭杰婕。 “喝就喝!哪个怕哪个!”谭杰婕一拍桌子,豪爽地端起酒杯站起来,一只脚顺势踩在椅子上。 第158章 二人在酒桌上驰骋拼杀,旁边坐着的两个明白人都看得一清二楚。两个人的情份没有断,也断不了。 吴甘棠悄声对刘宇道:“若他们俩真成了夫妻,酒厂的酒怕是都不够卖。” 刘宇皱了眉头说:“老谭还特地让我劝谭杰婕,让他们别在一起呢。没想到,这么快他们就又在一起了,还是我们撮合的。” “怎么回事?” 刘宇看了看阳煜,说:“我们分工合作,还是你去劝谭杰婕,我来劝阳煜吧。” “为什么呀?从来都是劝合不劝分,哪有劝人分手的呀。”吴甘棠表示严重不理解。 刘宇朝谭杰婕和阳煜二人轻轻抬了抬下巴。此刻,谭阳二人已经由对端灌酒变成了猜拳罚酒。 “阳煜的父母死于癌症,老谭他们担心。” “担心?有没有点儿医学常识!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癌症一定会遗传!” “嘘——”刘宇轻声吹了一下口哨,示意激动的吴甘棠小声。“可也没有证据表明一定不会遗传啊——别瞪我,这是老谭说的。” “要劝你劝,反正我不劝。这是他们的私事,我们这样横加干涉是不对的。” “你电话在响。”刘宇指着吴甘棠的包说。 吴甘棠掏出电话,果然有电话打进来了。看一眼屏幕,她瞪着眼睛喊:“周斌?!” “周斌?” “他打我电话干嘛?” “接了就知道了。”刘宇说。他对阳煜和谭杰婕二人挥了挥手,二人见吴甘棠拿着电话,一幅奇怪的表情,都停下喧闹。 谭杰婕探过头来一看,屏幕上跳跃着周斌的名字,她一把抢过电话,点开接听和免提,大声喊道:“周大法官,好久不见,可安好啊!”不等电话里周斌开口,她又喊:“你不得了啊!架子大得很嘛!电话你不接,短信你不回!很好!很好!” “王大秀到哪里去了?”那头,周斌的声音听起来略带着压抑。 吴甘棠要开口回答,谭杰婕一把捂住吴甘棠的嘴,自己说道:“她一个大活人,我们怎么知道啊!我们又不是她的谁!” “怎么家里这么厚的灰尘?她去哪里了?” “你问我们干嘛呀!你问王大秀去啊!她可是你的老婆!哦,对了,还带着你儿子呐!” “告诉我,她怎么啦!”周斌的声音透着极力压抑的愤怒。“她是不是出事啦!” “是的,小王她确实出事了。”吴甘棠拿过电话。 脸被酒精胀得通红的谭杰婕还要抢电话,被刘宇摁住:“闹够了。” “流产了?”周斌问道,声音里充满焦急。 “你到底有没有良心!”谭杰婕伸长脖子对着电话大声喊骂。“你就只关心你儿子吗?你就一点儿不管王大秀吗?她可是你老婆!不是你的情人!你个乐色!王八!!混球!!!!!!” 酒店里的人被谭杰婕这一串狂喊惊魂,纷纷侧目而视。 吴甘棠收起免提,严肃地说道:“王大秀没有流产。但是,”她听见电话那头,周斌如释重负地一声松气。她顿时什么也不想说了。 “但是什么?”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吴甘棠越过周斌的但是什么,反问道。那一声松气,让吴甘棠心里感到疼痛。她不想再告诉周斌更多的消息,选择岔开话题。 “我回来拿些东西。” “哦。”吴甘棠不知道还可以说什么。见谭杰婕在一旁横眉竖眼拳打脚踢的样子,她突地又冒出一句:“那你要见见王大秀吗?” “不要!”谭杰婕大喊。 刘宇的阳煜都神色严肃地看着吴甘棠和她手中的电话。 “还是算了吧。”电话那头,是周斌冰冷的回答。 仅仅是一朵小小的波澜,一切,又归于平静。而远在平县的王大秀,记忆还停留在河丰镇,她对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无感。 电话挂了,四个人却再也无心喝酒吃饭。 “这个烂人!还问他做什么!他就是想见也不让他见!乐色!”谭杰婕还气咻咻地。 吴甘棠轻叹一口气,说:“从法律关系上讲,他们还是夫妻。” “屁的个夫妻!他尽到了丈夫的职责了吗?他不但没尽到,还多次伤害王大秀!这样的人,活该千刀万剐!反正也要离了,不见最好!省得又气得王大秀……对了,王大秀好点儿没?” “甘棠不是在群里通报了的嘛。”刘宇插嘴。“杨院士果然是高手!” 谭杰婕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好了就好。那什么时候接她回来呀?” 吴甘棠又拿起手机,怨嗔道:“就知道你耍小性子!还动不动就退群。忍住别问呐你!王大秀哪里那么快就全好了,只不过是能睡觉了,脑子也清醒了一些,目前看,进况良好。拉你回来了啊,再逃跑就不管你了!” “那得多久才能全好?”阳煜问。 “再怎么也得再过一个星期吧。一定要让她恢复得妥妥地,才能让她回来。” “对对对。”谭杰婕因耍性子退群被吴甘棠点明批评,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附和。“我们周末去看看她吧。” “我走不了。”吴甘棠说。 “官瘾狂魔!”谭杰婕小声嘀咕。话音未落,后脑勺被一巴掌扫过,扫乱了她柔顺的长发。原来是坐在旁边的刘宇。 “不要乱讲。” “你!”谭杰婕嘴嘟囔着,瞪大眼睛,理了理后脑勺的头发,最后却又偃旗息鼓,到底是自己理亏。“那你去!” “我也走不了。这几天,正谈项目的事呢。” “虚伪!”谭杰婕不满道。“我去找老谭把车要回来,我自己……” “我去吧。”阳煜说。 谭杰婕侧目,盯着阳煜看着,一直看着,目光如炬。阳煜也镇定地看着谭杰婕。二人就这样对视着。 “好吧,你赢了。”谭杰婕败下阵来。她举起面前的酒杯,爽声道:“干了这一满杯,我就同意你跟我去!” 阳煜毫不示弱,咕嘟咕嘟倒满酒杯,举起来,说道:“搞清楚,不是我跟你去,是我带你去。”阳煜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他的吉普车钥匙,晃得刺谭杰婕的眼。 第159章 刘宇看了吴甘棠一眼,轻轻皱了皱眉。吴甘棠忙将头一低,装作没看见。刘宇只好自己开口:“其实……你们俩……也没必要去……。” “你们俩冷血也就罢了,还不许我们去?”谭杰婕立刻又和阳煜站成了统一战线。 “我的意思是说,”刘宇言辞闪烁,就像雨天在泥泞的路上走,又想达到目的地又怕踩到积水,“让王老师多养一养……” “让她养啊!我们只是去看她,又不是不让她养。” 刘宇又向吴甘棠投去求救的目光,吴甘棠却在专注地挑面前一钵水煮肉片里面的花椒。他只好继续自圆其说:“杨院士都说了,王老师这个病要静养。你们去了,打扰她们不是……再说了,就你们俩……哎呀,算了吧,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吴甘棠把头抬起来,笑颜如花:“哎呀,终于把花椒选干净了。现在,你们可以放心地吃,不用怕嚼到花椒嘴麻了!” 刘谭阳三人目瞪口呆,吴甘棠还有这爱好? 第二天一早,吴甘棠一到办公室,林峰就来了。 “老大,李教授说,你来了去他办公室一趟。” “嗯?”吴甘棠一愣。她心里想:好像是他来协助我吧?怎么还像我协助他一样? 看吴甘棠疑惑中带着一丝不愉,林峰很快明白自己话没说好,忙解释道:“他早晨来找你两趟了。我看他每次都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挺难得走的,我就告诉他别走了,你来了我来告诉你。”在林峰看来,李春顺和吴甘棠是同一级别的,谁找谁,谁动步,都一样。 吴甘棠心里却敲起了小脚鼓。林峰这话,是在暗地里指责她把李春顺的办公室安排得太远吗?他看出了自己的私心?不过,这私心本来是有那么一丢丢见不得人…… “那你去问问他,有什么事?”吴甘棠吩咐。她才不会主动去他的办公室找他。看见他再好的心情都没了。再说了,在这里,她是老大,他该听她的,凭什么要她走过去!那么远…… “我去问吗?”林峰指着自己鼻子问。这不像老大平时的风格。 “啊,是的,你去帮我问问,我这里冲一杯咖啡先。”吴甘棠迅速地找到一个好借口,择咖而避。 “哦,那好吧。” 林峰出去了,吴甘棠对着马克杯重重吐一口气。水还没烧开,林峰咚咚咚回来了。 “李教授说,问你今天中午有没有空?” “怎么?又要审讯?”吴甘棠看了看外面,今天阳光又十分明媚。 “不,他说想安排一个饭局。” “什么饭局?”吴甘棠心里更不爽了。这里到底谁是老大!他还来安排我? “他没说。只问你有没有空。” “你先去问问他是什么事再说。”吴甘棠狠狠舀了两大勺咖啡在漏斗里。 林峰去了,一会儿又回来。“中午十二点整,李教授让你别迟到。他说他十一点半来接你。我把车钥匙给他了。” “什么?他直接把我就安排啦?”吴甘棠喊道。“他请了谁?我连要和谁吃饭都还不知道。有他这样协助的嘛!” 林峰耸耸肩。“他没告诉我。” “不去。”吴甘棠端起咖啡,猛喝一口,立刻发觉犯了错——咖啡太烫。她卷着舌头道:“告诉他,我今天中午有事!” “有什么事也没有今天中午的饭局重要。”门口投进一个长长的人影,李春顺站在门口。 “你就算要协助我,也得问问我有没有时间吧?”吴甘棠砸吧着被烫伤的嘴。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窘相。更让她恼火的是,这个李春顺太不知轻重,竟然直接把她给安排了。 “我问了呀。” “可我并没说我有时间。林峰,你怎么传话的?”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林峰脖子一缩,“我,我就按你的原话说的。” 李春顺接过话头,说道:“小林说你让先问问是什么事再说。如此说来,你的时间是可以调整的。” “那你也该告诉他是什么事我再做决定吧?”吴甘棠想把手里滚烫的咖啡向李春顺泼过去。 李春顺对林峰说:“小林,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今天中午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无知,就是最好的保护。” “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吴甘棠极力息怒。 “我不卖药。我只是来协助你,吴大主任。” 中午,太阳光变得热情而直白的时候,李春顺高大的身影又挡在了吴甘棠的办公室门口。吴甘棠皱皱眉,抬起手腕一看:“对不起,我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低下头继续翻阅手里的文件,又道:“你来早了两分钟。”她既不请李春顺进来,更不请他坐。 “我知道。”李春顺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我提前过来,是提醒你作好准备。我抽支烟。” 什么提醒!什么抽烟!分明就是监控!吴甘棠心中恼火,很想不去了。可事到临头又逃脱这样的事像小孩子作派,太不成熟,她做不出来。并且,她更想知道,这个李春顺,到底玩要什么把戏。 地点在一个看起来虽不是十分高档,但却十分隐秘的餐厅。乘电梯到餐厅门口,又是水陆十八弯,才到雅间门口。 “你定的?”吴甘棠乜斜着眼睛打量着周围。 “除了我还会有谁?”李春顺说。 “你到底请了谁?” 李春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说:“进去吧,等会儿就该来了。” “故弄玄虚。”吴甘棠终于忍不住,蹦出三个字。对了,就是三个字。因为,虚字还没有脱口,吴甘棠不屑地转眼的瞬间,看到了李春顺请的客人。 易荣权。不错,就是纪委专门负责吴甘棠案子组的易组长。在摇曳多姿的领路小姐姐的带领下,昂首挺胸又因心虚而左顾右盼的易荣权来到吴甘棠面前,温文尔雅地伸出一只手:“吴主任做事果然周密。”看得出,他对这个就餐地点很是满意。 吴甘棠伸出纤纤玉手沾了一下易荣权的手指尖,算是握了手:“纠正一下,不是我做事周密,是他。” “这位?哦哦哦,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你的助手小李吧?” 吴甘棠一愣,什么时候李春顺成他的助手了?这样强势的助手……可以呀。 第160章 “对,我就是吴主任的助手。易组长请进。” “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助手。我早就看出来了,吴主任是行事十分谨慎的。”易荣权哈哈大笑着,抬步进了雅间。 “什么意思?”吴甘棠在后面小声问。 “不引狼入室,如何得以擒狼?”李春顺低声回答。他又正常音量道:“吴主任,您请。” “但愿你不要弄巧成拙。” 安排好餐位茶水,服务小姐姐知趣地关上门出去传菜了。易荣权坐中间,吴甘棠坐右边,李春顺坐左边。 “就我们三个人,何必如此多礼!”易荣权端起面前的茶杯,啜饮了一口。他嘴上说着谦让之辞,行动却表达出他对这个座位十分受用。 “应该的嘛……”吴甘棠笑道。她尽管心中十分排斥这个应酬,却还是极力笑得自然些。吴甘棠不是个软糯的人,可是,她明白,场面上的事,该做周全的,还是要做周全。目前的境况,这样的场合,很显然还不是翻脸或者是给脸色的时候。关键是,她还想看看李春顺到底想干什么。 “对于我们的专家,我们吴主任从来都是尊敬有加的。”李春顺接过吴甘棠的话。他接话的语气不卑不亢,既表达了对客人的尊敬,又不失下属应有的风度。下属也是要风度的。 吴甘棠心中一凝。这家伙要干嘛!? 同样,易荣权也吃惊不小。“专家?小李的意思是……”他看看李春顺,又看看吴甘棠,想在吴甘棠的脸上找到答案。 “哦,我们吴主任之所以还没告诉您,就是想当面慎重地邀请您。” “哦?” “宋星南教授突然去了法国,可我们的项目仍然需要首席专家引领呀!这几日,吴主任通过反复思虑衡量,还是觉得易教授您来担任此职,是最合适不过的。” 易荣权在学术界混迹多年,深知知识分子的清高,又在官场濡染已久,习得了官场的低调,尽管心中异常诧异,却绝对不会将惊奇言溢于表。他大笑道:“小李啊,你这就说错啦!我早已经不是什么易教授啦,易某不才,早被踢出知识界啦!” “错!易教授曾经是知识界的翘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正因为能力出色,您才来从政的。您,是我们的骄傲啊。像您这样学术修养又高,政策法规解读领悟又精准的,能来做我们的首席专家,我们求之不得呢!” 易荣权喜形于色,笑道:“要说对政策法规的解读精准呢,我不敢夸口,但是有一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那就是,这么多年来,学术的东西,我可是一点儿没敢丢。就怕丢了,对不起导师们呐!哈哈哈!” 吴甘棠心中冷笑,都投笔从政了,还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显然是托辞。当他第一次与吴甘棠交手时,就暗地里表达过想来上课的愿望,当时,吴甘棠看不上他这样的人品,压根就没考虑过。没想到,他竟然通过挤兑,把宋星南挤走了。当然,她更没想到,李春顺竟然抓住了他这个软肋来搞事情。是人,就有弱点。他早就败露,而她却忽视了。她似乎明白了李春顺要做什么了。 想到这里,吴甘棠嫣然一笑,道:“既然易教授加入了我们,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别忙,这个事吧,我还得向有关领导汇报一下再说吧。” 吴甘棠转过桌上精美的茶壶,给易荣权的杯子斟上茶。水声汩汩,和着吴甘棠悦耳的声音:“易教授说我行事谨慎,我看易教授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您来给我们的项目做指导专家,给我们的学员们上课,没有违背任何一条规定,就算是向某些领导汇报,也不过是出于对他们的尊重,完全不影响您的清名啊!” “那倒是。不过,该尊重的,还是得尊重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小李,”吴甘棠喊道。 “吴主任有何吩咐?” “下午,您就给易教授送一份酬劳标准以及工作安排过去。记住,一切都要按照原先宋教授的标准来。” 易荣权连忙摆手:“那怎么可以,宋教授可是副院长……” “我们不管。我们只按照我们首席专家的标准来安排工作,以及支付酬劳。”吴甘棠意味深长地看了李春顺一眼,“记住了吗?” “我下午回到办公室立刻就给易教授送过去。”李春顺回答道。他又对易荣权说:“还有个不情之情想向易教授汇报一下。” “什么事?”易荣生伸手摸了一下茶杯,又缩回手。茶杯烫手。 “我们吴主任呢,本不是米市人,周末,总得回家看望父母什么的。您看,能不能……” “哦,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原来是这事儿。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下午,我就回去和他们研究一下。放心,没问题。”易荣权说道。 吴甘棠心中冒出若干个鬼。不要她离开米市,本就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规定,还说什么规定是死的……不过,这个易荣权确实老道,明明他说了算,却偏偏要拉上别人垫背,说是回去和大家研究研究,不过是走处程序,讨个说法,最终为了免责。 “不,易教授理解错了。”李春顺说。“我的意思是,有些事,可不可以早点儿——”李春顺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一个圆圈儿。 易荣权一愣,略一思忖,随即道:“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我们就打开窗子说亮话。这事,并不是我要怎样,而是同心的人扭着不放。不过——”他又试了试茶杯的温度,“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对培训工作的开展十分不利呀。这样吧,我去做做吕总的工作。” “只要易组长说了结,吕秋枫他还能说什么呢?”吴甘棠温婉笑道。 易荣权笑道:“话也不这样说啊吴主任。不过呢,易某不才,这个吕秋枫嘛,鄙人还是招呼得住的。”他的话里,是不加掩饰的自信。 “小李,你去催一催,等半天了,怎么还不上菜?”吴甘棠越过易荣权,问李春顺。 李春顺随手拿起桌上的手机,走到门口,推开隔音效果极佳的红木门,对站在外面的小姐姐招手:“上菜。” 第161章 这一餐,阳光无限。 吃过饭,吴甘棠提出用车送易荣权回去,易荣权连连摆手。“让别人看见不合适。” “您都已经是我们的专家了,我们送送专家,有什么不合适的呀!”吴甘棠娇声莺转,说得她自己心里发麻。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小妖精谭杰婕。 “还是避一下嫌吧。对了,这事我们暂时保密,过一段时间再公开吧。” “没问题!”吴甘棠笑烂一张脸。 “下午我先把工作安排送来易教授过一下目,您好做准备。”李春顺得体地提醒。 “这个,可以有。”易荣权小酌后的脸上,红光满面。 回到办公室,吴甘棠感觉有些疲倦,应酬了一中午,又没午休。她想冲一杯咖啡,手碰到咖啡罐,又停住了。她想起李春顺的话,喝多了或许真的对神经系统不好吧?到底,那年吃了不少的药,对神经系统有不小的损伤。好在,自己遗传基因好,噩梦之后,她还是那么聪明敏捷,记忆力也没受到丝毫影响。于是,她只冲了一杯奶糖饮品。 接水时,李春顺走进来。她条件反射地装作随手将杯子藏到饮水机背后,她不想让李春顺看见她杯子里只有雪白的奶饮。 “这个,您过一下目。”李春顺说。 吴甘棠接过文件夹一看,是给易荣权的工作安排和酬劳支付标准。这还像个下属,懂得请示汇报了。但是,请指导专家这样的大事,他都敢不和她商量,甚至连提都不提,现在却来请示这个,岂不是分不清大小轻重?又但是,吴甘棠心里却没有涌起该涌起的怒火。 “真的要请他做指导专家?这样的大事,别说你定不了,就连我也不能一个人拍板,得大家开会讨论……” “请吴大主任看清楚,这上面,有写了易荣权三个字吗?”李春顺的眼睛瞥了一眼吴甘棠的办公桌。桌子上,赫然摆着咖啡伴侣瓶子和糖罐。吴甘棠没来得及收下去。 吴甘棠嘴角一翘,笑道:“我记得,张院长只告诉我,请你来协助我接受调查,并没有说让你来协助我做培训工作。” “我就是在协助你接受调查呀!”李春顺双肩一耸。 吴甘棠笑了。果然正如她猜想的那样。这个李春顺,学院花那么多工夫协调过来,学院的眼光确实不差。但是,她还是看他不顺眼。还春顺,夏秋冬她都看不顺眼。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怎么取个如此老土的名字。她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个人的模样,眼前这张脸尽管十分阳光英俊,她仍然感觉恶心。 “你是研究法律的,不会不知道,单单凭有声文件,是不能作为有效证据的吧?”吴甘棠笑着,将咖啡伴侣和糖罐收回抽屉。 李春顺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优盘,放到吴甘棠的桌子上。“吴大主任果然知识面广,连这个都知道。那为什么中午的时候,您还要配合我演戏呢?” “就算陪你玩呗。反正这样的证据多一样,不是坏事。对了,拜托下一次,买个好一点的手机。那嗞嗞的电流杂音,若是让姓易的发现你在录音,可就功亏一篑了。” “我担什么心!有吴大主任殷勤的斟茶声,和悦耳动听如莺婉转的说话声,他那颗被猪油蒙得正紧的心,哪里还听得见这些。” 吴甘棠掂起桌上的优盘,端详道:“啊,一中午的时间和精力,都在里面了。” “如果吴大主任觉得没问题,我就送过去了。”李春顺指的是他送过来吴甘棠过目的文件。 “这个,有意义吗?上面连他的名字都没有。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吴甘棠浅笑,笑容里是不加掩藏的嘲讽。 “打上去的字同样没有任何意义。” “你的意思?” “打个名字,谁都可以做到。可是,如果他在亲手上面签了字,情况就不一样了。再加上这个优盘,我想应该是十分有力的证据了。” 吴甘棠忙将文件翻到末页,果然,末页有签字栏。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认为他会在你这个东西上签字?” “事在人为。不试,怎么知道呢?” “好,我期待着。”吴甘棠将文件夹推给李春顺。 李春顺提起桌上的文件,走出门去。走到门口,他侧身回头道:“奶饮快冷了,趁热喝吧。” 吴甘棠一愣。他怎么知道?随即明白过来:满屋飘着奶香味,傻子都知道。不过,他还算细心。but,细心还是令人讨厌,就凭他那张自以为是的脸。算了,不想他,喝奶饮去!耽误了秋阳,别再坏了心情。 老年活动中心里,就只有易组长一个人在。大约是知道小李同志要来,他有意将下属们支出去办事了。 “易教授。”李春顺敲门进屋。 易教授抬头见是李春顺,十分热情,忙起来端茶递水让座。 李春顺递上文件,客气地说:“这是您的工作安排和付酬标准。请你过目,同时做好相关准备。” “哦,好好好!”易教授接过文件夹,并不急于打开看,而是跷起了二郎腿。“我刚才已经打过吕秋枫电话了。他呢,还有些情绪,不过,我告诉他,这件事,适可而止,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我就说,这个人,我还是招呼得住的。” “那接下来,还要辛苦易组长。” “结案工作嘛,我已经安排他们着手了。很快!很快!”说罢,易荣权打开桌上的文件夹,美滋滋地阅读起来。读完,他满面笑容地将文件夹递还给李春顺,表态道:“我完全尊重你们的安排。” “那,就请易教授签个字吧。” “嗯?” “我们文秘组和财务组的小朋友们好着手实施工作。” “签字啊……这个……”易教授突然变得口吃起来。“没必要的吧……” “当然有必要。”李春顺打断易荣权的犹豫。“易教授的劳动是按劳付酬的。您在这儿签个字儿,以后谁安排您的工作,您答应和不答应,做和不做,才有据可循嘛。还有,我们财务的有了这个,才敢按规支出。” 第162章 “可是……” “其实,易教授完全没必要有任何顾虑。您看,按照财务规定,最后,所有款项,都要打入您的卡里。每一笔款子,都是有渠道可查的。既然这个都不可避免,签个字,还有什么呢?” “这个……”易教授抓起手边的笔,还是有些犹豫。 “再说了,这个文件上面又没有您的名字,您就签个‘已阅’,没什么大不了。万一有什么,我们就说,这是给宋教授量身定做的材料,您作为检查组长,阅读并签个字,没什么讲不过去的,难道不是吗?” “那,以后打款打晚点儿?” “您说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李春顺掷地有声回答。 签字栏里,易荣权的签名龙飞凤舞,煞是好看。 “没想到,易教授还写得一手好字。”李春顺笑道。 周末,阳煜开车,载着吴甘棠和谭杰婕,一行三人再度回到平县。没想到,王大秀恢复得比他们想象的要好,不但神志十分清醒,还长胖了一圈儿。王妈妈一个劲儿地赞扬杨先生的医术高明,阿姨烧菜的手艺好。 见到吴甘棠,王大秀便要求回去上课。吴甘棠不放心,让她再养一个星期再说。王大秀没法,只好失望地去厨房帮择菜去了。 王大秀离开后,吴母对吴甘棠说:“让她回去吧。” “嗯?”吴甘棠不解。母亲烦王大秀这个累赘了吗? “她在这里,表明她还是个病人,这对她是个不良的心理暗示。她必须回到人群中去,她的病才能真正好起来。” 吴甘棠抬眼看了母亲一眼。当年,她也是在母亲的逼迫下,走出黑洞一般的家门。 她知道自己病了,又有被辱事件压在心底,她不愿意出去见人。父亲见女儿害怕,也护着女儿不让她出去。是吴母,从父亲手里抢过买菜的“特权”,以帮母亲提菜为名,强行带女儿出门。 那一个高考后的暑假,成了她心理成长的分水岭。应该说,她的性格,就是在那个时候炼成的。后来的老师同学,以及再后来的同事们,都以为她天生是个干练高冷的女孩儿,其实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然,这个其二是个秘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知道。宋星南那里,吴甘棠已经意识到她做错了。很难说,这不是加速他离开她的原因。 “好吧。”吴甘棠说道。她取过父亲为她泡的红茶,递到母亲手里。杨先生看了一眼女儿递过来的红茶,茶水透过玻璃杯,像一块晶莹的褐红色宝石。女儿一时动情,忘了她这些年来,只喝养生茶了。红茶绿茶她现在是一丁点儿都不敢碰,不然,就会整宿整宿睡不着啊…… 其实,吴甘棠不是忘了母亲不喝红茶,而是压根就没注意母亲这一变化。这些年来,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吴母轻轻啜饮了一小口。红茶入口,还是那么芳香如饴。 吃过午饭,大家休息了一会儿,王妈妈抓紧时间收拾东西,然后就启程回米市。路上遇到堵车,回到市里,早已经是万家灯火了。阳煜提出:“大家都累了,不如就在外面吃饭吧。” 打瞌睡的谭杰婕突然抬起头,喊道:“我想起来,冰箱里还有好多包子呢!晚上我们就吃包子吧!” “哟,谭家小姐,”王妈妈喊道。对于14楼的所有人,她都饱含着过头的感激,她将阳煜喊谭杰婕的“谭家小姐姐”误听成“谭家小姐”,以为这是个十分高贵的称呼。“你好能干哟,还会做包子哒!什么时候也教教我……” “妈,她叫谭杰婕,你别叫人家小姐,这不礼貌!杰婕可能干啦!不光会做包子,还会做蛋糕呐!——嗯?你会做包子?我怎么不知道!” “我哪里会做这玩意儿!是你那黑炭头同学送的!”谭杰婕伸个懒腰。在后面挤了几个小时,她的小蛮腰坐累了。 “你说赵栋?”王大秀惊奇。“他干嘛送你包子?” “他哪里是送我的!是送你的!你不在,他就每天放到小区门卫。害得我有一天都快睡了,才想起包子没拿,又换了衣服下楼……” “姐姐啊,”王妈妈又喊。“你说的那个赵栋,可就是我们村子里那个赵二娃哦?” “他是不是叫赵二娃我不知道,但是他好像确实是你们村的。” “我呸!这个赵二娃也不屙滩稀屎照照自己,什么怂样儿,还敢往我大秀面前凑。当年,我就该打断他的腿!” 谭杰婕和吴甘棠登时吓得瞌睡全无。 “怎么,阿姨,你和这个赵栋,有仇啊?” “我就是讨饭,也不吃他的包子!小阳,小阳!” “啊?阿姨,有啥事儿?” “等会儿,你给阿姨找个馆子!今天,阿姨请你们吃好吃的!” “真的?”谭杰婕饥肠辘辘,双眼在黑暗的车厢里熠熠发光。 “不必吧阿姨,我们随便吃点儿外卖什么的,何必破费。”副驾位的吴甘棠转回头,说道。 “不破费!一点儿都不破费!你们为我大秀费了这么多心,请你们吃饭,那是应该的!小阳,你尽管往好的馆子开!” “那我叫上刘宇吧!阿姨,我们14楼的刘宇,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帅哥,他也为王大秀费了不少心哦!” “杰婕,这个时候,他应该吃过了吧。”吴甘棠制止道。 “吃过了也来啊,热闹嘛!再说了,大秀好不容易康复,我们也该庆贺庆贺嘛,是不是啊王大秀?这钱,你该不该出?你就说,该不该!” 王大秀初出樊笼,心情好到爆,她连声道:“好啊好啊,我也好久没在外面吃过好吃的了。大家都来讨论讨论,我们去吃什么好?” 谭杰婕精神很得好,一会儿说这里,一会儿提那里,开了一大串名字。 阳煜嘴上不说,直接把车开到了一个大排档门前停下。 “怎么来这里啊!”谭杰婕缩在车里,不满意地喊道。 “这个点了,很多地方都关门了。” 第163章 “你怎么就知道关门了!我们再去看看嘛,难得大家这么好的心情……” 吴甘棠下了车,回头对谭杰婕说:“下来吧,我早听说米市的夜市大排档很有特色,还没吃过呢,今天正好尝尝。”她边走边看,一脚踩到一堆烂泥上,差点儿滑倒,幸亏身边的王大秀手快扶住她。 “看吧,就这个环境,哪里配得上我们的心情!走走走……” 阳煜下了车,转到后排窗前,探头道:“下不下车?我可要锁车了。” 见众人都下了车,谭杰婕知道今天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了,只好撅着嘴跳下车来。一阵冷风吹来,在车里憋了一路的谭杰婕感觉神清气爽。这时,阳煜凑上前来,小声道:“你就为王老师她们省点儿吧。” 谭杰婕歪着脑袋看了阳煜一会儿,伸出手揉了一下他的平头。“好吧,哀家今日就依了你!” 谭杰婕急着给刘宇打电话,刘宇却还在忙。她大声喊酒,阳煜忙说要开车不能喝,吴甘棠也说不擅喝,王大秀生病不敢喝,就剩下王妈妈,可以孤身陪恩人。 “今天你就别缠酒了。你看,大家都累了,吃了早点儿回去休息。” “没劲。” “要不,改天等刘哥有空,我们一起再喝个痛快?” 识时务者为俊杰。眼见今天的酒局不成局,放弃掉这个烂局还可以换来一顿劲局,生意人家庭出身的谭杰婕当然看得是明明白白,算得是清清楚楚。于是,一顿大排档,菜还没上完,大家就吃好了。王妈妈暗地里心疼,只好招呼女儿逐一打包,就连炒辣子鸡的辣子也不放过。 回到有桃园,已经快十一点了。阳煜把她们放到小区门口。四个女人鱼贯而入。经过保安门卫时,里面的保安大声喊:“谭老师,您的包子!”喊她的,正是谭杰婕曾经施恩的孩子的家长。 “不要!我们不要!”王妈妈拉住谭杰婕的手。 “为什么?这包子味道很好的!” “大姐姐你喜欢吃,改天我做给你吃。保安同志啊,以后,那个人再送包子来,你不要收啦!就说……就说你们小区不准他送!” “这个,我们不好这样子说吧。谭老师可是我们小区的业主,还是我的……” “咦,我说奇了怪了,你身上穿这一身儿垮垮,平日里看起来耀武扬威的,关键时刻怎么不中用啊!”在王妈妈看来,保安制服和警服没有区别,都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然而,她也朦胧认识到,这个小区的警察,怕她女儿,以及像她女儿这样住在里面的人。 “要不这位大妈,我就说你们回来了……”另一个矮个子保安蹿过来,笑道:“没事没事,我们让他不送了就是。”矮个子保安轻轻碰了碰他的同事。天下之大,只有背时的人,没有背时的包子。每天有人送包子来,这不是好事儿嘛…… 新兴律师事务所里,何媛的办公室灯光明亮。整个律所里,只剩下何媛和刘宇二人。 何媛的手放在办公桌上,纤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照你说的情况来看,我估计,王凤雅不会同意离婚。” “所以我才起诉离婚啊。不然直接让她一起去民政局得了。”刘宇说。 “就算是起诉,她也极有可能不愿意离婚,这将是一个麻烦。从她多次盗用你公司的名义向亲友们借钱来看,她根本就是把你的公司当作了聚宝盆。如今她被逼得连面都不敢出,你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离了婚,她就连你这根稻草都没有了,你说,她会愿意离婚吗?” 刘宇垂下头。无可否认,何媛的话句句在理。他没有告诉何媛王凤雅最近两次的神秘出现。他不想让人知道王凤雅的行踪。他知道,一旦人们知道王凤雅的行踪,恐怕不仅仅是恐吓那么简单了,轻则泄愤伤身,重则危及她性命都极有可能。在这一点上,他和他母亲已经尝试过人们的愤怒了。到底夫妻一场,他不想散得太惨烈。 “或许是吧。”刘宇想起压在他汽车雨刮器下的纸条。“可是,再这样下去,这场婚姻只会变成两个人的束缚。我反复想过了,只有离婚,才是最好的解脱。对我来说,是这样;对她来说……或许也是。” “可问题的关键是,她一直不出面,我们凭什么和她谈离婚?” “只要她肯出面,就好说。我们可以做她的工作,还有法院也可以裁决的。” “你的意思是,现在唯一的办法是,让她出面?”刘宇抓紧了坐椅扶手。他感觉呼吸有点儿紧促。 “是的。所以,你要跟我说实话,你能联系上她吗?”何媛的眸子清澈冰冷,干练老成,完全不像个才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 刘宇打了个冷噤。“不能。” “你在撒谎。” “真的……不能。她原来的电话号码没用了。微信,qq也没见上过线。” “那倒是有点儿棘手。”何媛的手指又在桌上轻敲起来。 “我想到一个办法。”刘宇喊道。“你们可不可以查一下她的银行卡、身份证什么的,看有没有过支取或者开房什么的记录,然后,再顺藤摸瓜。” “咦?这倒是个好思路!”何媛笑道。随即她的笑脸又垮下来:“可是,从法律权力讲,做律师的没有这个权力。” “那谁有?” “公安部门,还有法院。” “哦。”刘宇蔫了。立刻他又喊:“那可不可以请公安部门或者是法院的人私底下去帮忙查一下呢?” “这个嘛,”何媛抓起桌上一支笔,横架在手指上,灵活地转动着,“可以试试。” 刘宇眉头一喜。 雨久必晴,晴久必雨。米市连续晴了多日,星期天变得阴雨绵绵。一大早,王妈妈就起来做清洁。一段时间不在家,家里灰尘铺了厚厚一层。做完清洁,她又发现女儿的衣柜零乱,便来收拾。王大秀起床,看见一床的衣服里,夹杂着周斌的衣服,说道:“把他的衣服理出来,放到另外的柜子里。” 第164章 “干嘛?” “他来拿的时候,方便。” “他拿到哪里去?是河丰镇吗?”在平县的时候,她从慢慢清醒的女儿口中得知,女婿周斌调到最偏远的河丰镇去了。 “管他拿到哪里去。”王大秀语气冷得像进了冰窖。 王妈妈虽然不和女儿生活在一起,可女儿生病这么久,没见女婿来照顾看望,就是连电话都没见周斌打过来一个。她知道女儿的女婿之间有了问题。可她不敢问。 王大秀说这话的时候出奇的冷静,就连心痛都不过是一瞬间,很快就消失平静。这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妈妈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王大秀的脑子里也闪过一丝念头:如果真离了婚,他会把他的东西放哪里去呢?拿到河丰镇去?还是放到小龙那里去?管他放哪里去!都将与我无关了。生了这一场病,让王大秀更加坚定了离婚的想法。经过大挫折的人性,总会变得更加坚强。 王妈妈心里难过。可她不敢在女儿面前露出悲色,女儿好不容易闯过这道鬼门关,她怕一不小心又伤着女儿了。 自从王大秀生病以来,观察揣摩女儿的神色,已经成了她的习惯性动作的思维。一看见女儿神色思忖,她便怕女儿又东想西想,费尽心思地找话题把女儿的凝神岔开;看见女儿笑了或者主动说了一句什么,她开心得像中了大奖以至于配合的声调都在发颤;这会儿看见女儿神色冰冷,她立刻就开始揣度:她生气了吗?会不会又犯病?如果犯病了,她该怎么办?拿哪样药给她吃?尽管走的时候,杨先生一一告诉她每样药的作用、什么情况下服用以及如何服用,甚至还写了条子贴到药盒上面,可她还是怕,怕一旦女儿又犯病,她满坛子萝卜抓不到姜。 在平县的时候,还有杨先生吴教授阿姨他们,现在回来了,万三女儿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只能靠她一个孤老太婆。 一定要让女儿保持良好的情绪。这是临走前,杨先生反复叮嘱过的。 可是,女儿和女婿眼看裂缝大得无法缝补,她心里想哭,却只能在女儿面前装笑。她怕自己没忍住,便托口出去买菜。 王大秀却说:“昨晚你不是打了包的嘛,干嘛还要浪费!” “呃……那些菜馆子做的,不卫生。” “呵,你一个农村老太婆,还学人家讲究起来了。”王大秀说完,意识到母亲的这些变化都是来自于她的病,便立刻缄了口。生这一场病,当然也或许是受了吴家的影响,母亲变得小心和讲究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大秀说:“你去吧。早点儿回来。” 王妈妈如遇赦令,连忙拿了钱和口袋往外走。一打开门,一个人站在门口。 “嗨,王妈妈上午好呀!” “哦……你,你是这楼的……刘……刘……” “刘宇。”刘宇笑容可掬。 “嗨,对对对,就是刘宇。你好哇,小刘……宇。”王妈妈补了个招呼。 对于王妈妈不合适的称呼,刘宇一点儿不介意。他几乎带着媚笑道:“你们起床啦?小王老师恢复得好吧?昨晚我在外面有事情,没来庆贺小王老师康复,实在不好意思哦。” 刘宇一反常态的媚相,吓了王妈妈一跳。她记得,上次在平县杨先生家,看到的刘宇是个气宇轩昂,十分帅气的年轻人,不是酱样子的嘛。难道,他也生病了? 这句话自然不能出口。王妈妈打着哈哈笑道:“啊哈哈,小刘啊!谢谢你关心,大秀恢复得挺好的,你忙你的。没事,没事啊。”一个已经够伤脑筋,又来一个。这14楼有点儿邪。王妈妈决定尽快逃离。 然而,帅哥刘宇不给王妈妈夺自己家门而逃的机会。他堵在门口,又道:“王妈妈,可千万不能大意啊!怎么能说没事呢?”他瞅了瞅屋里,鸦雀无声,压低声音道:“小王老师这病啊,我咨询过,如果保养得不好,还会犯的。可千万大意不得!” “我知道,我知道的哈。”王妈妈笑着,欲找一条缝隙钻出去。无奈刘宇个头太大,把门堵得死死的。 “所以呢,我特意托人买了这个,送给小王老师。”刘宇从身后变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来。 “这是什么?” “精~油啊。” “金~油?金子还能熬油?” “这不是金子熬的油,是植物的精华做的油。据说,它最能调节人的情绪呢!你看,这里面有茉莉香味的,有玫瑰香味的,还有熏衣草香味的……一共十二种呢!” “那……这个东西,挺贵的吧?” “不贵。只要对小王老师的身体有帮助,再贵也值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是不是啊王妈妈?” “那怎么好意思……” “妈,你磨磨蹭蹭在干嘛呢!”王大秀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刘宇,惊喜地喊道:“刘总啊,昨晚请你吃大排档,你都没来!” “我昨晚有点儿事。改天,改天我请你和大家伙!为你庆贺!” “何必呢!你那么忙。对了,你和老谭的项目进展得怎样了?还顺利吧?” “还算顺利吧。呃……上次周斌回来不凑巧,下次,把周斌也叫上吧。” “他回来过?”王大秀反问。 “是啊,说是回来拿东西。不过,我们都没见着。所以,下次叫上他吧。” “再说吧。”王大秀淡淡一笑。她又对她妈说:“你不是要买菜吗?还不快去。” “这不,小刘送给你一盒这个,说是什么……植物油。” “是精油。对调节情绪非常好。”刘宇补充。 “那谢谢刘总了。”王大秀又淡淡一笑,从她妈手里接过盒子。 看着与昔日判若两人的王大秀,刘宇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犹豫,这个时候,王大秀才恢复不久,自己就来打扰她,是不是不太合适?然而,现在而今眼目下,王大秀是他唯一间接能抱的大腿。 于是,刘宇等王妈妈消失在电梯间里后,鼓起勇气说:“小王老师,我可不可以进来坐坐?” 第165章 王老师一侧头,表示万分惊奇。这14楼的邻居中,她最疏远的就是刘宇。男女授受不亲,更何况还是帅男,而且还是单身帅男。而此刻,14楼最帅的单身男子却主动要求进她的屋里来坐坐。她呼吸变得有点儿急促,她看了看1403和1404,两道门都紧闭着。他是要做什么?如果1403和1404的人发现她和刘宇独处一室,会不会误会…… 正想着,听得刘宇又说:“我离婚的事,想请你帮个忙。” “离婚是自己的事。别人的话只是建议,最后得自己做决定……什么?!你要离婚?” “我可以进来说么?”刘宇手足无措地把手插进裤袋,又抽出来,又插进去。 “你不是单身么?你要离婚?!啊……请进请进!”王大秀这才发现自己还将刘宇堵在外面。 进了屋,王大秀又想起来则是客的礼数,连忙让座泡茶,一阵忙活之后,刘宇也将心情调整好了。 “我其实不是单身。” “那你为什么要勾引谭杰婕,还有吴老师?” 刘宇一愣。只以为一场重病让王大秀转了性,原来星星还是那个星星,王大秀还是那个王大秀,一说到别人的八卦,脑子又打铁。 “诶诶诶,”刘宇打断王大秀。“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单身,更没有勾引过谁。谭杰婕是她误会了。” “那吴老师呢?吴老师也误会?别以为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瞬间,刘宇有一种站在黑暗的舞台上,突然被强追光罩住,逃无可逃的感觉。看起来老实得跟木头人一样的王大秀,居然对这事儿也耳聪目明。他不过是以一些小细节上,对吴甘棠多了那么一丢丢关注和关怀,居然被她暗暗看在了眼里。果然是八卦提升人类智商。 刘宇正尴尬不知如何破尬,王大秀却帮他解了围。“不过,男女之间,偶尔有一些暧昧,也是正常现象。只是世人喜欢把这些事放大,反而促成了一些事故。” “呵呵,谢谢小王老师理解……什么?暧昧?谁和谁暧昧?我?你说我和……”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王大秀挥了挥手,像赶走眼前的乌烟瘴气。“你说你要离婚?” 总算是言归正传。 刘宇正了正身子,择其要领把自己的情况向王大秀说了一遍。 王大秀听完,恍然大悟道:“原来,你被人打,都是你老婆害的。” 刘宇苦笑道:“我被打没事,关键是我母亲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心里实在是难过。她老人家不易,本该享福了,没想到,却被我把她一个人扔在……”刘宇突然意识到自己因动情而差点儿说漏嘴母亲的地址,立刻打住。同时,又不免悲从中来,眼泪便成了他掩护母亲最佳的利器。 王大秀见状,吓了一大跳。她连忙抽出几张纸巾,递到刘宇手里,嘴里安慰道:“刘总,你不要难过。事情总能解决的,不就是离个婚嘛……” 掩护母亲成功。 刘宇接过纸巾,感激地抬起头来——呃……王妈妈站在门口。 “妈,你怎么就回来了?你买的菜呢?”王大秀惊道。她看见,老妈两手空空站在门口。 王妈妈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慌失措。她慌乱不已地一阵呃呃呃之后,终于想起自己回来不是来捉奸的,忙戳着天花板说:“外面在下雨,我回来拿把伞。伞……在哪儿呢……”她眼珠四处乱转,眼神无处安放。 刘宇率先明白过来:王妈妈误会了! “王妈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 王大秀也明白过来,喊道:“妈,你乱想些什么!” 没想到,王妈妈比刘宇和王大秀更慌乱,她抓着头皮,装作思索的样子,在屋里乱转,嘴里说:“我只是回来拿伞,这个伞在哪里呢?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王大秀从门口的鞋柜里取出伞递给她:“你不要乱想。” 王妈妈接到伞,思绪却镇定下来了。她看了女儿一眼,又看着刘宇,眼睛里荡漾着鄙视的目光:“没结婚的,应该先谈恋爱后结婚。结了婚的,就应该先离婚再谈恋爱。” “妈!你胡说些什么!他离他的婚,跟我又没关系!我……” “这是天理。”王妈妈说完,双手抱了伞,大步跨过门口一堆鞋。抬脚时,还不忘再次用鄙视的目光,狠狠剜了刘宇的鞋一眼。一双名牌皮鞋,被一老村妇鄙视,这大概是做鞋的万万没想到的。 “好像……你妈误会了?”王妈妈走后,刘宇回过神来。 “呵。”王大秀叉了腰,气得无语。 “其实,我只是想请你跟周斌说一下,帮我一个忙……” 王大秀推出一只大手止住刘宇。“等等!你绕那么大一圈儿,原来是为这事儿?” “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离婚。” 王大秀镇定下来,看着刘宇,她一字一句说道:“非常抱歉刘总。这事儿我帮不了你。因为,我也要离婚。” “啊?” “不骗你。” “可是你……”刘宇看着王大秀病后还略有些苍白的脸。“受得了吗?” 王大秀淡淡地笑笑:“这场病,反让我看得更清楚了。不是自己的,没必要强求。” 一束淡淡的阳光照在王大秀的脸上。刘宇抽出一支烟,想抽,想起王大秀有身孕,又将烟放回去。他不经意一扭头,窗外,雨停了。刘宇回头,看见王大秀脸上的雀斑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在跳舞。 当王妈妈神魂颠倒地买了菜,匆匆赶回女儿家时,刘宇已经不知去向。她松了一口气。 “妈,你走那么多天,该回去了,家里的猪啊鸡的,总不能老让邻居们帮忙照顾。”王大秀接过她妈手里干舒舒的雨伞和菜,说道。 “没事儿!多少年的老邻居了,这个忙,他们肯帮的。你这房子这么好,你也让我在这里多住两天享两天福!”王妈妈进屋,径直往卧室走去。她还不放心,怕王大秀金屋藏娇。巡察一番,见确实无异样,这才彻底放了心。随之,一个决定在脑子里形成。 第166章 “以前叫你来住,你不来,现在我习惯一个人了,你又要来。真是!”王大秀表露出明显的不满。她不想母亲在这里。和周斌离婚的事,最好现在不让她知道。 王妈妈讨好女儿地笑道:“以前嘛,你这楼上除了谭大姐,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现在不同了嘛,小刘和吴老师来了,热闹了嘛。诶,你那电话,给我用一下。” 王大秀取出手机:“你再住一两天就回去吧。我给你买一部手机。” “我不用!即便要打电话,用你的就行。”王妈妈接过手机,跑到卧室里打电话去了。 刘宇回到1402,心里十分沮丧。王大秀如今是泥菩萨过江,看来是帮不了他了。那么,他该怎么办呢?坐在屋里抽了一阵闷烟,他决定亲自去拜访周斌。 阳光照进河丰镇法庭的小院子里,湿漉漉的地面慢慢变干。 周斌来到屋门口,伸了个懒腰。小楼房的角落里,有一只鸡在咕咕咕地低声叫唤着。他想起来,这是昨晚门口卖烟的吴大爷送进来的。他当时醉意朦胧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吴大爷就把鸡给他放到了院子的屋檐底下。其实鸡不是卖烟的吴大爷送他的,而是一个养小鸡雏的农妇送的。 这农妇是个寡妇,有人欺负她孤儿寡母欠了她的鸡崽钱不给,就告到法庭来。谁知那人得了判决书还是不还,周斌毛了,骑辆摩托车轰轰轰开到他的养鸡场,直接把他的鸡栏掀了个底儿朝天。然后,趁着酒醉的周斌扬言,他这是代表法庭搞执行。那养养鸡的不敢得罪法庭的官人,只好认了怂,把钱给了周斌。周斌回来后把钱拿给吴大爷让他转给农妇,吴大爷的烟摊就成了“为民中转站”。 这是一只精神头头的母鸡。照理,抱鸡崽儿的农妇通常把这样的母鸡供成菩萨的。眼下却把它送人,不合常理。周斌摸了一下母鸡,母鸡很肥。周斌手一放开,被捆着双脚的母鸡吓得咯咯咯乱叫着直往墙壁后退,屁股上的一撮儿毛挤在墙上,展开成一把灰不溜秋的小扇子。 “切,就你这熊样儿,还想扮孔雀。”他想起母鸡一夜没吃食,正巧屋里有人送来的新米,就返身去屋里取来撒在地上喂鸡。可是,又惊又饿的母鸡不敢吃,周斌将它的双脚解开,母鸡立刻飞哒哒跑开了。一直起身子,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眼前。 “你……怎么来了?”周斌苍白的嘴里,挤出一句话。 站在小庭院里的小龙道:“我不能来吗?” “当然能!呃……你是出差还是……” “我来看你。” “你不该来……” “如果你像别人一样回来参加院里的月会,我可以不来。逃避不是办法!” “那你要我怎么样!”周斌突然大喊起来。吓得在旁边拼命吃食的母鸡一个激灵跑得老远,跑几步又在离二人十步远的地方咯咯地叫着,伺机而返。 “你要我像没事人一样,与人嬉皮笑脸地去和他们搭讪?还是要我回去再和他们一决高下竞争上岗?可惜如今就算我想再去丢人现眼地演他娘的讲,也没机会了!去他娘的竞争!去他娘的上岗!老子不稀罕!不稀罕!” “我一个姑娘都能挺住,你为什么不能!”龙小舟镇声道。她的眼里溢出了泪水,倏地垂下来。 周斌的心软下来。“小舟,不是我不想挺住,可我实在是……做不到。你不知道,那些长舌妇的舌头有多么可怕。” “那些都是你的假想敌!只要我们一起面对,这一切,都会过的。”龙小舟睁着迷蒙的泪眼,看着周斌。 周斌注视着这双日思暮想的眼睛,喉头里哽咽一声,猛地上前将龙小舟拥起怀里。他急促的脚步如此突如其来,以致于将好不容易瞅准机会反扑回来夺食的母鸡吓得闻风丧胆,尖叫着挥翅而逃。长久以来的压抑、悲恸、无奈、绝望、焦虑、颓废……化作男人的啜泣,洒在龙小舟的肩头。 龙小舟拍着周斌的后背,笑着哽咽道:“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扑在龙小舟肩头的周斌扑哧一声笑了。他笑自己,一个大男人,竟然在女人的肩膀里哭。可是,这一哭,他觉得心里好受多了。抬起头抹眼泪,他看到一辆豪华的奔驰,正徐徐驶进小院儿。 这是谁的车?河丰镇还有如此阔绰的人?周斌满腹疑惑地放开龙小舟,走过去看个究竟。 “这是法庭!不许停车!出去!”周斌喊道。他的眼角还温润着。话音未落,他看见,刘宇从车里出来。 “嗨,周法官,好久不见!”刘宇着一身漂亮的窄腰身的西服,伸出一只手,热情洋溢地大步走过来。 “刘宇?”周斌警觉起来。他看了看车子四周,没有人再从车里出来。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同样疑惑不解的龙小舟,问刘宇:“你来做什么?” 刘宇也看见了周斌身后的龙小舟,问:“这位是……” “我问你来做什么!”周斌加重语气,不客气地重复道。 刘宇瞬间明白过来。眼前这位年轻温婉的女孩,一定就是传说中的那谁了。他心里一紧。原本以为凭手中的筹码,他还有些许打动周斌的胜算,可没想到这个女孩儿在这里,那么,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我来找你帮忙。”刘宇站定,看着周斌说道。与其当着这个女孩儿打太极让她年笑话,不如直截了当说明来意。行就行,不行拉倒。 “哈!哈哈!刘总,叱诧风云的刘总,会有事情找我帮忙?你们不是同仇敌忾吗?你会有事情找我帮忙?我倒非常愿意听听,到底是什么忙。”周斌捋了捋额前垂下来的头发。 “我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可以进去说吗?”刘宇用车钥匙指了指周斌身后黑洞洞的屋子。 周斌看看刘宇,傲然道:“请进。” 刘宇却站在原地不动,他看了站在一旁的龙小舟一眼,其意不言自明。 第167章 龙小舟立刻喊道:“啊,我出去买点儿菜。刘总——是吧?——就在这儿吃午饭!”俨然以女主人自居了。当然,这或许只是她潜意识地知趣回避,一时顺手抓的借口而已。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刘宇要说的事不方便公开说。 周斌点点头,对刘宇道:“进屋说吧。” 没有茶水,没有让座,没有任何虚礼。刘宇把沙发上堆陈的杂物一推,直接往沙发上一坐,用简短的话讲起他的事来。周斌听完刘宇的讲述和请求,沉默着,不说话。 刘宇静静地等着。以他的经验,他知道,这事或许有希望。太快地拒绝和太快地答应以及太容易的承诺,都是不靠谱的。 周斌在思忖。 一时,他心里涌起一缕感激和敬佩。按理说,他和周斌的关系并不好,甚至都谈不上有关系,不对,甚至略有隔阂,正如周斌刚才所言,他和王大秀谭杰婕等人是一头儿的。在这样的时候,他没有因为这些恩怨情绪洗刷他或者立马拒绝他,他已经很男人了。 “查银行和查酒店这个事情……”周斌缓缓开了口。“我利用职务之便,或者说职务人际关系之便,是做得到的。只要我摸出我的法官证,或者请一位同事出手,就可以办到。” 刘宇屏息凝听。他知道,周斌还没说到重点。 “可是,我不能这样做。” 刘宇的心沉到冰冷的水底。“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如果方便的话。”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利用职务之便。滥用职权,是违规的。”周斌声音不大,但字音十分清晰,字字敲在刘宇绝望的心上。 是的,就算是被贬,也不能坠青云之志,或者说,至少,不能失去了原则。周斌虽然事业遇到了困境,但并不意味着他应该破罐子破摔。底限不能失去,逆境更不是堕落的理由。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麻烦你了。”刘宇颓丧地垂下头。 “非常抱歉。” 抱歉有luan用……错了,有用。它至少可以让拒绝变得柔软,而保留人世里人与人之间爱莫能助的最后的温情,哪怕它只是一张脉脉的面纱。 “这事,我可以办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二人转头,门口站着龙小舟,一袭风衣长发亭亭玉立。 “小舟,这事你也不能做!这是违规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龙小舟走进来。“我当然知道这是违规的。你是王大秀的朋友吧?我看到过你们在一起吃饭,还有谭杰婕。” 刘宇一时有些迷惑。这个龙小舟,她到底要干嘛?报复?嘲笑?还是知道他是王大秀的朋友借此羞辱王大秀?刘宇不说话,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龙小舟。 “我知道,我伤害了王大秀。其实,受伤害的,不止是王大秀。”龙小舟说。 简短的两句话,刘宇的眼睛温润了。在这些恩怨中,谁不是受伤者?王凤雅是,他和他的母亲是,王大秀是,周斌是,难道龙小舟就不是吗?她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因为不合适的感情,定然也遭受到人们的白眼与唾弃,其间的煎熬,虽没有亲眼目睹,但可想而知。没有人关心她的痛苦,没有人在意她的痛苦,她只能自己挣扎,自己给自己舔伤,但并不等于她没有痛苦。 “小舟!你还年轻,不能犯错误!如果你再犯错误,就……” “我知道!你让我去做吧。这样我心里或许多一点慰藉。” “不行!如果你真要去做这事,我就举报你!举报你以权谋私!”周斌脖子上青筋暴起。 “等等。”刘宇止住二人的争论,问龙小舟:“你刚才说,你帮助我离婚,你心里多一点慰藉?” “我希望这样。” “这是什么逻辑?” 龙小舟说:“是的,在这一场感情里,我们三败俱伤。可是,我不后悔,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龙小舟昂了昂下巴。“有些婚姻的存在,它本身就是不合理的,甚至它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我们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所谓的道德规范的束缚。人的一生是短暂的,如果只是一味遵从别人制定的规范,那岂不是白白来这世上走一遭吗?你的妻子应该知道,王大秀同样也应该知道!然而,她太过愚蠢,我只好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提醒她!” 刘宇觉得背脊透凉。他咽喉干涩:“你的意思是说,王大秀应该放了周斌。” “难道,你不觉得,不合适的婚姻对双方来说,都是煎熬吗?”龙小舟声如树上成熟的脆枣,刘宇听得直响打。可是,她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否则,他又跑到偏远的河丰镇来干什么呢? “就算你说得对。”刘宇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静而稳定。“这也不是你们把王大秀逼疯的理由!” 整个屋子安静了。只听见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 “她疯了?” “怎么疯的?” 刘宇努力平息着呼吸,问:“前不久,她来过河丰镇,是吗?” “是的。” “这就对了。” 此刻,刘宇觉得已经没有在此逗留的必要了。他站起来,捋了捋头发,弹了弹西服上的褶子,抖掉裤子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尘土,走出阴暗的屋子。 外面,天空还没有放晴,太阳还躲在薄薄厚厚的乌云里,不肯露出脸来。地面上的水渍正在渐渐风干。周斌撒在地上的米粒已经被母鸡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它正窝在墙角里打着甜蜜而满足的盹儿。 一个麻辣酸甜的周末磨磨蹭蹭地过了。星期一早晨,太阳一大早就钻出来得瑟。 易荣权的心情十分地好。他知道,他双赢的人生阶段即将开始了。 当年,他在学术界取得一些成就之后,很快就对学术研究感觉乏味,在他看来,那些絮絮叨叨的学术研究成果是那么地疲软无力,没有话语力度。不管是你写在精彩的研究报告里,还是在哪本号称有影响力的刊物上发表,它们就像一堆氨基酸丰富的有机物在角落里默默发酵发霉。这简直就是鼹鼠和屎壳郎们干的活儿。 第168章 于是,他强烈地向往从政,以一手之力左右别人的人生和这个世界,这才是强者该干的事儿。于是,他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转了行。开始的时候,他还兴兴头地,日子久了,他又发觉上了庸知俗见的当,对当下的事业又没了兴趣。 于是,他又开始怀念起原来的日子。然而,直播不允许回放,他没有办法走回头路。是吴甘棠的项目给他带来了一片明媚的曙光。 星期一,他特意换了一套偏休闲风格一点的夹克,来老年活动中心这边“忙点儿事”。他已经向组里宣布吴甘棠的案子划句号了,组里的成员就可以在原单位里划圈圈,而不必来老年活动中心这个临时工作点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小李工作的进度问题,一抬头,在一楼楼梯转角处,易荣权碰到了同样早早来上班的林峰。 “早啊,小林。”易荣权意气风发地主动打招呼。 “早啊,易组长。”林峰回应得极其平静,脸上和声音里让易荣权丝毫感觉不到对专家的膜拜。 这个林峰,还是太嫩。易荣权在心里暗自批评道。嘴上却装作很大度的样子道:“我今天上午在楼上的办公室忙点事,你回头把给我的材料送上来吧,就不必你再跑趟了。”好一块老姜!他为自己所表现出来的对林峰的关怀表示自我满意。既然以后要跟他们合作了,也不必锋芒太露。低调。 “什么材料?”林峰愣愣地问。 “咦?你们吴主任……没吩咐你吗?” 林峰不解地皱着眉头,眨眨眼,还是没想起来。 “哦,大约这事儿,她安排的小李在做吧。那我问小李去。”说完,易荣权欲上楼。和这样的小愣青,不必多费口舌。 “小李?易组长你说哪个小李?是李春顺教授吧?”林峰却执着不放弃。 “啊对对对,好像他就叫李春顺。怎么,他评上副教授了?”易荣权的话语里不无揶揄。那不是吴甘棠的一个小跟班嘛,还教授。 “他可是教授啊!听说是国外回来的法学博士。我们学院好不容易把他请来,协助我们吴主任授受你们的调查的。”林峰说完,又笑着道:“那我等会儿去问问您要的材料,如果他准备好了,再给您送过来。”这样的事,让李教授来跑腿太掉价,就该他们这些年轻下属来干。林峰感觉自己挺有角色意识。 “什么?他是来协助你们接受调查的?”易荣权的心脏咚咚咚跳起来。他强烈地感到口干舌燥。 易荣权的反应让林峰警觉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或许说错什么话了。他喏喏道:“当然,或许他也帮吴主任做点儿别的工作……” 易荣权有些站不稳。他招呼都忘了打,三步两步往楼上跑。快跑到吴甘棠办公室门口,他又想起,这事的导演应该是李春顺,他又转身往另一头李春顺的办公室跑去。 “小……李春顺!你到底在玩儿什么把戏!?” 李春顺抬起头,神态淡定。“呵,易组长真是个急性子。我还说等会儿来找你呢,没想到你先来了。那就请坐吧。”李春顺颇有绅士风度地说道。 易荣权咽了咽喉头,道:“我警告你,最好如实告诉我,你,和吴甘棠在玩什么手段!” “纠正一下,不叫手段,手段一词太过硝烟味了。我们只是略略地,用上一丢丢策略。”李春顺掐着手指尖,做了一个表示很小很小的动作。 “你敢阴我。”易荣权的脸上乌云密布。 “此话不假。我们确实用的是,阴策。可这也不怪我们,我们用阳策,你不接受啊。所以,我们只好用阴策了。这真是让人没有办法。”李春顺耸耸肩。 易荣权突然冷笑道:“我知道你是玩法律的。你应该知道,单单是凭那个签字件,你并不能把我怎样。” “这个我知道啊。可是,如果我们有复合证据的话,就不一样了。”李春顺拿出手机,手机里传出一阵电流声后,响起了易荣权的声音。 “怎么样,它们合在一起,你这位纪检专家来惦量惦量,可有意义?” “你……”易荣权感觉头上袭来一阵眩晕。他极力保持身体平稳,让自己站稳不摔倒,抬起手,指着李春顺:“我不怕你们……” “有气概!但是,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而是付出多大的代价问题。如果,当初你行事光明磊落,少一些贪欲,也不会有后面这些曲折。”李春顺正了脸色说道。 “你,打算……把它们交给谁?纪委,还是检察院?” “这个么,还得问问吴甘棠的意思。毕竟,我只是来协助她的。”李春顺轻描淡写地说道。“她才有决定权。” “可是,你们的案子,我已经在结案了。你们不能这样无耻!”易荣权喊道。 “喜欢读金庸的小说吗?” “啊?” “你不先无耻,我们不会无耻。你先无耻,我们就可能更无耻。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既然我已经不为难你们了,你们也是不是该放我一条生路?”易荣权的声音软下来。 “易兄言重了。我们并没有要你的命啊。” “这与要我的命有何异?!”易荣权几乎咬牙切齿了。他心里已经非常明白,一旦李春顺他们将手里的材料交上去,他这辈子的前途和声誉,就算全完了。十余年的寒窗苦读,十余年的精心经营,都将毁于一旦。 “请你,不,求求你,”易荣权咬了咬牙,嘴里迸出一个个铁血丹书:“手下留情。” 李春顺摊开双手,耸耸肩道:“我说过了,这事,我没有决定权,不能表态。但是,我可以向吴甘棠建议。” 易荣权脸上浮出一缕喜色。“那就拜托小李——哦不——李教授了!” “这事我就来表个态吧,易组长。” 二人一看,是吴甘棠进来了。她今天穿着一身深蓝的束腰薄羊毛大衣,看起来知性而干练。 第169章 “我们呢,是从事教育工作的,不是暴力机构,不以打击人和陷害人为目的。所以,秉承我们的工作理念,只要易组长能纠正今后的工作心态,不以利己为目的,这事,我们可以不向任何人上报。” “啊!那就太感谢吴主任了!”易荣权感激得几乎要流鼻涕。他吸了吸鼻子,又笑道:“既然吴主任和李教授如此宽容,不如去了鄙人的担忧,将那份签字件退还给我?”又补充道:“反正也谈不上合作了不是?” 他心里盘算着,只要他们将那份签字原件给他,他们手上的证据力度就变小很多了。复印件在法律上是不被认可的,而单凭音频材料,几乎就是无效证据。 “那怎么可以!”吴甘棠笑道。 李春顺赞赏地看了吴甘棠一眼。这个女子,果然是有头脑的,关键时刻能看清利弊,没有妇人之仁。他接话道:“万一,哪天易组长又想翻旧账了呢。岂不是惹大家都心烦?” 易荣权不语,脸色铁青。他的手揣在裤兜里,手指捏住了兜里的一支钢笔。这是一枝贵重的派克福系列金笔,是他曾经参加一项全国的课题科研比赛的奖品。昨晚,他特意把它从久不问津的抽屉角落里翻出来,带在身上。他原想,以后人签字什么的地方会越来越多,用它来开启新的工作,是再合适不过的。只是没想到,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把笔摸出来,就被扼杀在裤兜里了。 “既然如此,易某就不为难二位了。”易荣权说道。他的嘴,就像一支牙膏,而这句话,是从他嘴里挤出来的。 看着易荣权离去的身影,吴甘棠道:“总算把他摁住了。” “眼下算是摁住了。可谁知他还会翻起什么浪来。”李春顺的眼睛像是十二月的天空,阴冷。 “他还敢翻什么浪?我们可是扼住了他的咽喉。好吧,这段时间李教授辛苦了。我会向张院长汇报这边的情况的。”吴甘棠嘴角带着笑。 在李春顺看来,这笑分明就是逐客令,只不过披上了一件优雅的外衣。他想向吴甘棠说点什么,可看着吴甘棠唇边寻一抹看似优雅温润实则划出界限的笑容,他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有些话,不说也罢。 “那好吧,我准备明天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你联系我。” “ok。”吴甘棠转身走出办公室。 回到办公室,林峰在沙发上等她。原来,林峰后来想着事情不妙,特地来向吴甘棠汇报,可他发现吴甘棠不在办公室,打电话,电话却在办公桌上跳跃,他便匆匆来找李春顺。在办公室门外,他听见了易荣权和吴甘棠的声音。 “情况怎样?”林峰年轻的脸上写满担心。他怕自己早晨无意中坏了事。最近他看见李教授和吴甘棠神神秘秘地出入,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领导不说的,下属自然不能随便问。他忐忑着,怕自己的大嘴巴害了老大。 “没事了。”吴甘棠的声音一如以往地平静。 “没事了?”林峰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前两天老大还焦头烂额地,过了一个周末,就没事了? “哦,还有点儿扫尾的小事。” “什么事?” “你去安排一个晚餐,按最高专家接待级别,作陪的人员嘛,你,还叫上财务部的两个。” “请谁?对方有多少人?” “一个人,李教授。到时候你去接一下他。” 林峰恍然大悟道:“哦,对对对,既然事情解决了,是得隆重地感谢感谢李春顺教授!加上我一共……五个人哈!我这就去落实订餐!”林峰说完欢喜地就要走。 “慢着,是四位。” “四位?”研究生林峰严重怀疑起自己的数学和听力。“你不是说加上财务部的两个人吗?” “我不去。” “什么?请李教授吃饭,老大你不去?” “是的,所以,拜托你们把他陪好。” “这个没问题!哦,不不,老大,你不去,这样……不太好吧?李教授可是给我们解决了……” “没什么不好。去安排吧。我有事了。”吴甘棠拿起她的咖啡杯。这分明是咖啡下工作的节奏又要开始了,又分明是不给林峰建议的机会了。 刘宇犹豫良久,最后还是踏进了新兴律所的大门。何媛见刘宇进来,忙放下手中的笔,问道:“情况如何?”她指的是刘宇找司法部门的人去查王凤雅行踪的情况。 “不如何。”刘宇的有气无力告诉了何媛答案。“我看,这事,还是算了吧。” “算了?你准备就这样放弃离婚了吗?”何媛惊问。小丽送过来一杯待客的咖啡,何媛接过手,转递给刘宇。 “不然呢?”刘宇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在何媛桌子对面的椅子里坐下来。他前所未有地喝出了咖啡的苦味。而从前,都觉得它是香醇的。 “那你准备就这样一直泥潭深陷?” “我也想摆脱,我也想挣扎,可是……”刘宇叹了一口气,“谁说天无绝人之路。天要杀人,人不得不死。”他颓废地瘫在椅子里,全然没了往日的气场和自若。 何媛心里涌起一阵苦涩。面前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穿着名牌,开着名车,生活却一片狼藉。一时间,她心里跳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你说,王凤雅不想离婚?” “我现在是她唯一可以拉住的陪死鬼,她当然死也不肯离婚。” “我说的是你怎么知道她不想离婚?你们,”何媛犀利的眼睛看着刘宇,“见过面?” “呃……” “说老实话!不然,我帮不了你!” 刘宇一咬牙,说:“是的,见过两次。但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她就像一个幽灵一样。”接着,刘宇大致述说了王凤雅两次现身的情况。 “如此说来,她离你不远,甚至,一直在监视你。” “有可能是这样。但也许她并不在米市……”刘宇还想替王凤雅遮掩。 第170章 “她想从你这里捞到更多的油水,助她翻身。正如你说的那样,现在你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那又怎样?就算她在监视我,也只是想捞油水,而不是想跟我离婚。你看,第二次我连她人影都没见到,只见到一张纸条。” 何媛道:“蛇不出洞,我们可以引她出洞啊。” “引蛇出洞?怎么引?” “我和你假扮情侣。” 刘宇眼睛突地鼓出来:“你,和我?扮情侣?” “当然,如果你找得到别人的话,也可以是别人。但是,有什么进展你得随时、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不太好吧?”刘宇打量着何媛。他没过问过何媛的婚姻恋爱情况,但一个年轻姑娘的名声要紧,若是和他扮情侣……可是,他把身边的人想了一圈,也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一则别人有别人的生活和工作,二则要在第一时间把情况反馈给何媛……肯定最快捷的办法是…… “除了我你还有别人吗?” “哦,那倒没有了。” “那好,就这样定了。” “那律师费……” 何媛瞪大了双眼,看着刘宇。 “我增加点儿吧。” “呸!我可不是卖身!顶多……算个卖艺!”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刘宇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不妥,慌乱中,他碰到桌上的咖啡,“至少,我得加付两杯咖啡的钱吧?”刘宇嘿嘿地对他的准恋人笑道。 王大秀想着可以回去上课,心里一阵小激动。她特意化了个淡妆,准备以全新的面貌去见同学们。找衣服时,她抓住了那件最昂贵的大衣。那是和周斌结婚时,周斌给她买的衣服,也是他买给她的唯一一件。大红的颜色,衬得她皮肤越发发黄。她放下这件婚衣,最后,选了一件老模老样的狗屎黄的套在外面。这是她在网上买的第一样东西,买回来才发现,实物与图片有严重色差,号称的香槟黄变成了狗屎黄。 一打开门,又一砣狗屎黄堵在门口。 “赵栋!”王大秀好不惊奇。“你怎么来啦?” “我现在住在这里面,就在你楼下。”身着狗屎黄夹克的赵栋说完,嘿嘿笑道。 “13楼?”王大秀突然想起,之前一直答应帮他找出租房的,后来发生一连串的事,给忘记了。“不好意思,本来答应帮你找的,后来……”她犹豫着要不要告诉赵栋自己生病的事。告诉吧,这可是吴甘棠等人千叮咛万嘱咐说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不告诉吧,又觉得莫名其妙放了赵栋的鸽子,于情于理都对不起人家。 “没事儿啊。我这都不算什么事儿。只要你好了就好了。” “嗯?我好了?”王大秀心里紧了一下。 “嗯啊,是那个,我是说你每天那么忙,又要教书,又要学习,这不,还要出差,哪里管得了我这些小事儿!没事儿,我找门卫保安帮的忙儿,几包烟就搞定了!”说到最后一句,他打了一个响指。这是他们那一群学渣们当年的习惯性动作,主要用于试图塑造潇洒形象以弥补学业上的失败。 王大秀心里涌起一阵感激。很明显,赵栋给她找了一个最合适而且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出差。 “呃,那你是在我‘出差’的这段日子里搬的家?” “是啊。”赵栋一昂下巴,颇为得意。他看到了王大秀眼中的惊悚变为坦然,心里十分欢喜。如果早些时候把这些聪明才智用在学习上,或许就有资格追她了。 “谁在门口?”屋里传来王妈妈的声音。 “哦,你妈在呀?——王大娘,是我呀!” “你谁呀?”王妈妈说着从厨房走出来。“赵栋?”她的脸色登时如雪崩般垮了下来。 “嘿,王大娘,就是我。”赵栋赖笑道。 “你来干什么!” “我……啊,我来给你们送包子!”赵栋举起手里一个塑料袋。 王大秀喊道:“哦,对了,这个时候生意正忙,你不在店里,跑来送什么包子!快快快……” “谁稀罕你的包子!我看你就是肉包子打狗,没安好心!”王大娘毫不客气地一句话砸了回去。 赵栋没想到作为租住业主的第一次外交就严重受阻,他登时慌了,忙解释道:“我这不是肉包子,是菜……不对呵,你们也不是狗。”赵栋转而讨好地笑道。 “我看你才是个菜包子!”王大娘双手一叉腰上,横眉冷眼道:“听着,从今往后,不许你来绕我们大秀!也不看看自己怎么个熊样儿!” “哦。”赵栋耷拉下脑袋。事实再次证明,他还是淌不过王大秀家门前的那条小河。他蔫蔫地转身往电梯走去。 王大秀跟着走过去。 “王大秀,你要干什么?你给我回来!”眼看着女儿竟然要跟这个混小子走,王大娘气急。为了增添威力,又追上一句:“你不回来我死给你看!” “要死你也等我上课回来再死,好吧?”王大秀回头商量道。 “哦,对了,你是要去上课的。”王大娘眼睁睁看着女儿跟着赵栋进了电梯,虽恨得咬牙切齿,却没得那个什么办法。 狭促的电梯里,只有王大秀和赵栋两个人,气氛因为刚才的一场吵架而尴尬。 王大秀大约还在生她妈的气,愣愣地盯着电梯壁不作声。赵栋试探着小声道:“听说,你家法官调到河丰镇去了?” “谁告诉你的?”王大秀转过脸,冷冷问道。 “啊?这个,也要保密吗?是那个姓谭的,哦,不是,另外一个叫吴老师的告诉我的。也不是告诉我,是她们在我店里买包子时,我听见她们说的,说是他调到河丰镇去了。”赵栋声音更小了,“如果你不喜欢我提他,那今后我不提就是。”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生病的事的?” “啊?这个哦。没人告诉我,我猜的。” “你猜的?这个也猜得出来?”王大秀看了看电梯金晃晃的金属墙壁,企图从光滑可鉴的墙壁上看看自己是不是看得出来精神不正常的样子。但是,除了两个轮廓模糊暧昧的影子外,看不出别的。她又问:“我看起来还像不正常吗?” 第171章 电梯门开了,赵栋一步跳出电梯,回头道:“正常啊!正常得很!只是今天涂了口红,更好看了。”赵栋咧嘴笑道。 “那你怎么猜出我生病了?” “呃,就是那天,你楼里那个小谭老师和那个吴老师来我店里买包子,我听见她们在说给你送药,我就偷偷看了塑料袋里的药,后来我就查了一下……” “没事。” “哦。”赵栋惊魂渐定。“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我妈那个人,没什么文化。你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王大秀声东击西的话登时让赵栋受宠若惊:“没事没事没事!你不提你妈,我差点儿都忘了。其实,我也没什么文化。” 王大秀冲赵栋咧嘴笑了笑,走了。 赵栋站在冬日的寒风中,回味着王大秀最后施恩于他的这个笑容,感觉无比温暖。 出小区大门时,王大秀的手机响了。她取出手机一看,来电是周斌。好久违的号码。王大秀深吸了一口气,点了接听键。 “是我。”电话那头,是周斌的声音,和从前一样深沉。 王大秀心里一抖,一声哭腔迸出来。她连忙捂住口鼻,不让电话那头听到她的哭声。她极力将哭泣憋回去。 “是你吗?”电话那头又传出声音。这一回,那声音里多了一些着急。 王大秀松开手,露出发红的鼻子,嘴里喷出一口热气。她定了定神,淡定道:“是我。” “你……还好吗?” “你有什么事?”王大秀避过周斌的问话,反问道。在她看来,她好与不好,已经和他没有半点儿关系。她不想再和他有关系。 “没事,我就是问问你,好不好。这么久,一直没和你联系,是因为……” “你不必内疚。”王大秀终于又将心肠和声音都硬了起来。 “大秀,我怎能不内疚呢?你是我妻子……”听见电话里传来一声冷笑,周斌又忙解释道:“就算你有什么不满,或者说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可我们名义上还是夫妻,是不是?” “那你说,我们是到民政局协议离婚还是到法院起诉离婚?我想,最好去民政局吧,这样对你好些。哦,还有她。” “大秀,我们现在不说这些好吗?” “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大秀,你听我说,就算我伤害了你,可你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不要这样好不好?” 王大秀的手抚到肚子。这里面,有一个小生命,一个和他母亲一起经受过磨难的小生命,正在成长,如今,她已经隐隐能看得出来身形的变化了。 孩子是无辜的。 王大秀看着公交车站对面的包子店,那里面正人来人往生意红火。“对不起,车来了。”王大秀收起电话,摸出公交卡。 有桃园小区的保安在巡查的时候看见,新来的租住户赵栋,鬼鬼祟祟在王老师后面远远地吊着,等王老师出了小区大门,却又鬼鬼祟祟往回跑。 “站住!”保安吆喝道。对于赵栋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由头更没什么钱的租户,保安对自己的管理措施还是比较有底气的。 “你叫我吗?”赵栋站住回头问道。 “我不叫你妈,我就叫你!”肥胖的保安气咻咻跑到赵栋面前,正了正帽子和松垮垮的皮带,问道:“你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赵栋双手一摊。 “这是什么?”保安指着赵栋手里的塑料袋。 “哦,这个哦,包子!包子!”赵栋飞快地转着眼珠子,又道:“这些个是菜包子,没营养。等会儿,我给你带点儿酱肉的回来!” “诶诶诶,我可不是要吃你的包子才……” “我知道!”赵栋笑道:“既然我已经搬进来了,今后我们就是哥们儿了不是!有福同享嘛!对了,我就是对面卖包子的,欢迎随时过来!” “那你这个时候还到处乱跑?”保安抬头看了看街对面的包子店,人很多,一个中年男人在店里店外奔忙着。 “可不是嘛!我是来送包子的!一栋的1401,喊了二十个包子。要不,你帮我送上去?” “行啊,没问题。”有热气腾腾的酱肉包子在招手,保安答应得十分爽快。 “那你就挂在门上就可以了,不必敲门。” “哦?” “这是买家特意嘱咐过的。可能大概也许,她们还没起床吧。”赵栋再次为自己的灵机二动表示相当满意。 1403的门打开,化着精致妆容的谭杰婕一边伸胳膊歪脖子地往身上套大衣,一边打着呵欠从门里走出来。她那瞌睡迷西没睡醒的样子,真让人怀疑她不是闭着眼睛化的妆,就是化了妆又睡了一个回笼觉。走出门,她又想起鞋子没换,又退回去换了一双靴子。关上门正要走电梯,看见1401的门把手上挂着一包东西。 “哪个送外卖的小子如此不负责任?”谭杰婕走近一看,居然是一袋包子。 “哈哈,这个傻黑炭头好体量人!正好本姐姐没吃早饭呢。”说着,她打开袋子,抓出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 门无声地打开。谭杰婕吓得惊叫一声,跳出老远。定眼一看,是黑着一张脸的王妈妈。 “你干嘛啊王妈妈,开门也不招呼一声,吓人一跳!”谭杰婕一脚将吓落在地的包子踢个老远,重新从门背后的袋子里摸出一个来。 “哦,你们这里,开门还要先打招呼吗?”王妈妈对自己的没随俗表示歉意。 “那也不一定。”谭杰婕狠狠咬了一口包子,嚼了两下就往下咽:“你家里有喝的吗,牛奶,稀饭什么的,都行。太哽人了!” “有有有。谭大姐你快进来坐。我这里煮了一大锅稀饭呢。” “王妈妈,我不叫谭大姐,我叫谭杰婕。你就叫我杰婕吧。”谭杰婕顺手把门上的包子袋儿抓进屋里。 王妈妈打量着谭杰婕:“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我叫你姐姐,不太合适吧……算了,姐姐就姐姐。我问你,”王妈妈退回两步,关上门,转身神秘地对谭杰婕道:“对面那个刘总,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72章 “唔唔。”谭杰婕敷衍着,大口嚼着包子。 “这人到底结婚没结婚呐?就算是他没有结婚,可我家大秀是结了婚的呀!他怎么也来绕我家大秀呢……” “哎呀!”谭杰婕叫起来。她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手指。“你说什么?刘宇他绕你家王大秀?” “可不是嘛!我亲眼看见的!你说,这么好的小伙子,上哪儿找姑娘不好,偏要绕我的大秀!她这是走了什么桃花运,这个来找,那个来绕的。可她是结了婚的呀……” “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呀!”谭杰婕只觉得一觉没睡醒,还在梦里的赶脚。可是,手指分明被咬疼了。 新兴律师事务所里,律师何媛和俊男刘宇正在头碰着头策划着一起桃色艳闻。 “鉴于电影院、咖啡厅、各类西餐厅是情侣最常去的地方,我想,我们就轮流去这些地方出入,可好?”何媛抬起红彤彤的小脸,兴奋地问道。 刘宇想了想,说道:“这个么,好是好。可是,这得演多少次才能被她监视到啊?我估计,鉴于王凤雅目前的境况,她根本不敢频繁出来活动,更别说这些人多眼杂的地方了。” “也是这个道理哦。可是,约会,除了这些地方,还有哪些地方呢?”何媛撅起嘴认真地思考着,上嘴皮上横着一支细长的签字笔。 看见何媛思考问题的可爱样子,刘宇笑了一下。可他立刻又发觉自己笑话何媛不礼貌,忙忍住笑。他灵机一动:“去我家吧!” 签字笔登时跌落下来。“什么!去你家?!”何媛一双大眼睛瞪得跟牛眼儿似的。她慌乱地去抓笔,笔却骨碌碌滚下桌。惊慌失措的何律师赶紧弯下腰捡笔,却听见头上传来一句:“我估计,她一定会去我家附近蹲点。” 何媛长长吐出一口气。 “捡到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刘宇也弯下腰来,却看见,蹲在桌子下面的何媛,满脸通红。“你怎么啦?感冒了?” “哦,不,可能……可能是暖气开大了点儿。”何媛直起身子,捋了捋头发,顺手捂了捂不争气的脸蛋。果然它烫得可以手煎鸡蛋。 “这么早,你们就开暖气了吗?”刘宇回头四顾,想帮他的恩人何媛关掉暖气。 傍晚时分,既是人们最忙碌的时候,又是最放松的时候。忙碌的大多是逛菜市回去做煮夫煮妇带儿公带儿婆的。当然,也有的不是忙这些个琐事俗务,而是还在为工作忙碌,或是想靠加班搞事情以博得老板的青睐以达成升职加薪的目的,或是在该工作的时间落下了事情,不得已苦逼着似药人生加班搞事情。当然,人生百态,情况还远远不止这些,还有……自己脑补。 没办法,女人讲事情经常这样啰里啰嗦半天入不了八卦主题。她们自以为,唯有不断地延长前戏,才能使那什么潮更有意味。别想歪了,说的是故事高潮。 好吧,我想说的是,刘宇和何媛说干就干。 坐进刘宇的大奔里,何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仿佛是因为第一次坐豪车,又仿佛是因为即将执行的具有巨大挑战性的任务。不,在她想摸摸刘宇车里的高档配置又不得装不淑女正襟危坐时,她想起来,自己已经在执行任务了。 “刘总,你说,我坐在你车里,她看不看得见?” “纠正一下。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叫我刘总。你现在演的是我的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你是有老婆的!我顶多算是个三儿!而且还是个藏在根号下见不得人算不清楚的三儿。” “三儿也不能叫刘总。” “那叫什么?” “呃……叫什么好呢?小宇?不好,我比你大那么多。宇宇如何?她以前就这样叫我。” “她叫过的我才不稀罕。”何媛一撇嘴。 “演一场戏而已嘛,干嘛那么认真?还吃她的醋?”刘宇学着何媛的样子也撇了一下嘴。 何媛感觉脸有些微微发烫。“反正我不叫。要不然叫阿宇吧?” “喂,你是南方人吗?那是他们的习惯。一听就是假的,没有真感情。” “那叫什么?干脆就叫刘宇得了。总比叫刘总好。啊,进车库了。” “你说,她会不会藏在车库里监视你?”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那我是不是一下车就得挽住你?” “好像应该是。” “她以前总挽着你走路吗?” “挽啊。她很会粘人的。” “哦。”何媛登时对刘宇的豪车没了兴趣。因为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车,王凤雅一定坐过,说不定,在某些旮旯里,还有她的物品。登时,她感觉车里四处都弥漫着她的味道。 刘宇下了车,见何媛迟迟不下来,又拉开车门喊:“下车呀!你怎么还不下车?” 何媛从思忖中回醒过来,剪着短发的头一歪,俏皮道:“我等绅士来给我开门呀!” 刘宇想了想,好像是应该这样。他绕过车头,拉开何媛的车门,道:“下来吧,亲爱的。” “你以前都这样叫她吗?叫亲爱的?”何媛从容优雅地从车里跨出来。 “是呀。她要我这样叫她。其实我更喜欢喊名字。你说,喊名字多好,又明确,又清楚。亲爱的,亲爱的,现在满世界都这样叫,就连从来不认识的外卖淘宝都这样叫,肉麻死了。” “你从前都不给她开车门的吗?” 刘宇被问住。“好像还真是这样。对了,最开始她只是我的下属,我怎么会给她开车门?都是她给我开。” “可后来她成了你的老婆了。” “后来……后来我不让她给我开车门了,但我也不习惯给她开。” 咚,一声响,两个人吓一大跳。刘宇身子一缩,屏住气息。何媛跳出去,对着昏暗的车库空喊:“谁?是谁藏在那儿!?还不快出来!” 车库里异常寂静,一会儿,传来两声老鼠叫,紧接着,一只肥硕的老鼠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飞快地沿着墙根跑过。何媛跑过去一看,哪有什么人,是一根被人废弃在车库角落的木头倒下来了。木头下面,掩着一个黑黢黢的老鼠洞。 第173章 刘宇哈哈大笑道:“你以为,她会藏在老鼠洞里?” 何媛狠狠剜了他一眼,他立刻明白话说漏了汤,万一王凤雅此刻就藏在车库里,岂不是要前功尽弃?他鼓起腮帮子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盯着何媛,眼睛里满是乞饶。 何媛走过去,伸出一只手,低声道:“准备着,为了共产主义事业而奋斗。” “时刻准备着!”刘宇举起拳头小声道。 何媛笑起来,抬了抬手臂肘。 “干嘛?” “挽我呀!”何媛赏他一个白眼。 “我挽你?”刘宇难为情地左右看看,低声凑到何媛耳边:“不是该女人挽男人的吗?” “就凭你刚才的反应,也配女人挽你?”何媛竖起大衣领,脖子一缩,学着刘宇刚才的样子。 刘宇不好意思起来:“我那不是怕嘛。”发觉正中了何媛的嘲笑,又补充道:“怕她真出现了。” “我没说错呀!胆小的男人难倒不该挽着胆大的女人吗?” “哦。”刘宇伸出手,钻进何媛的胳膊弯。 一路大鸟依小鸟,二人向车库电梯走去,窃窃私语。 “诶,你说,她会不会在车库里藏着?” “很难说。如果是我,我就会来这里守株待兔……” 进了电梯,何媛立刻甩开刘宇,捋着被压出褶子的衣袖,道:“让你挽着我,又不是让你靠着我。瞧这身衣服,都快被你压成百褶大衣了。” “呵呵,我从来没挽过女人,不太知道该用多大的力气。还有,以前都是她挽我,走路速度也是她迁就我。可现在挽着你,没想到你走路那么慢,蚂蚁都要被我踩死完了。” 电梯升出地面,有桃园一览无余。何媛连忙又挽住刘宇。“说不定,她会藏在小区的某个角落。” 刘宇的眉毛拧成结。 “怎么啦?不喜欢我挽你?要不还是……” “你的高跟鞋踩到我的脚趾了……”刘宇痛苦地小声嚷道,仿佛电梯外面的空气中藏着人。 何媛一看,果然自己正踩在刘宇干净漂亮的皮鞋上,而且还是高跟踩住的。看着一个大男人脸部扭曲的痛苦模样,可以想象,那不足一个平方厘米的高跟的压强有多大。 “你早说嘛。”何媛有点儿不好意思,趔开脚。 “早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你要踩到我……” 终于,电梯到了14楼。门一打开,何媛就欲放开刘宇,刘宇却指了指门外,悄声道:“会不会藏在步行楼道里?” 何媛立刻又挽住刘宇。刘宇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1401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王妈妈从里面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垃圾袋。 “王姨好。”刘宇笑着打了个招呼。 王妈妈一愣,眼睛像被钉在了何媛身上。她也不回应刘宇的招呼,脖子一梗,头一歪,径直往电梯里进去了。 “这谁?”何媛问。 “邻居的妈妈。” “也太没礼貌了吧?” 刘宇想了想,说:“可能,这里面有点儿小误会。” “什么误会?”何媛问,紧接着,反应过来:“哦哦哦,她一定是奇怪为什么你有老婆,却又……”何媛指了指自己。“难怪表情像碰到阶级敌人一样。” “可能是吧。”刘宇摸出钥匙,打开门。 “耶!”门一关上,何媛就欢呼。“把人生阅历丰富的老年人都骗到了,证明我们演得挺像!” 刘宇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扔到何媛面前。“这是我新买的女式拖鞋。你试试,暖不暖和。” 何媛脱掉高跟鞋,将脚伸进去,道:“想不到,你一个类单身汉家里还备着女式拖鞋。老实说,有几个人穿过呀?”何媛戏虐道。 刘宇脸微微一红,嘟囔道:“还没人穿过呢,你是第一个。”自从上次吴甘棠来家里穿走他的男式拖鞋被谭杰婕闹了一出之后,他便去买了这双鞋。 “也是哦,商标都还没扯。” 刘宇急于转移话题,他指了指宽大的窗子,道:“你说,她会不会在窗子下面的某个角落里藏着?” “嗯?” “我是说,我们要不要再去窗边做点儿什么?” “哦,窗边啊!”何媛跑过去,俯瞰着窗下面,“不错呀,可以在这里演一个……泰坦尼克号的船头秀!” “船头秀?什么船头秀?” “想得美!都进屋了,还演!”何媛突然翻脸。 “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 急切的敲门声响起来。二人神色一凛,屏住呼吸。 “还真有效果?” 敲门声又响起来,这一遍,比刚才更急切。 “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极有可能刚才就藏在步行楼道里。幸好我们没说漏。” “快去开门!”何媛将身上的包往沙发上一扔。 刘宇定了定神,又捋了捋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到门边,伸出手。门又被不耐烦地敲响。 “来了——”刘宇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明显地颤抖。 门外,站着光鲜亮丽的谭杰婕,她身后,是带着诡异笑容的平头阳煜。 “你干嘛?”刘宇试图将门堵住。 “借点儿醋。”谭杰婕不耐烦地答道,猫下腰,企图从刘宇腰部的空隙往屋里看。 “我哪儿有这玩意儿!”刘宇欲关上门。 “我上次不是还了你一瓶儿吗?”谭杰婕不管不顾,几欲夺门而入。 “嘿!没有就没有,你挤什么挤!我说你这人怎么……” “让她进来吧。刘宇,阿宇,小宇,小宇宇。”身后,一个明亮清脆的声音响起来。 刘宇一惊,回头喊:“你弄错了!” 可是,事情的发展不是人为可以完全掌控的。机灵如泥鳅的谭杰婕趁刘宇一不留神,猫腰一挤,钻了进去。 客厅的沙发上,何媛脱了拖鞋,双腿蜷在沙发上,如一堆蛇一般盘踞地沙发上,正摆着曼妙迷人的姿势。她嘴唇上的口红被抹花了,像刚接过吻的样子。迷人嘴角的微微扬起,媚笑如刀 “小三儿!”谭杰婕脱口喊道。 “怎么是你?”何媛双腿一颤,直起身子,捂住血红的嘴巴。“你不是那个叫谭……谭……” 第174章 “呃……她不是小三儿,杰婕,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刘宇追进屋,语无伦次解释着。 “还说不是小三儿!我都听姐姐说了,你是有老婆的!” 刘宇回头一看,王妈妈正义愤填膺地奔进来,看样子,她是来帮助谭杰婕捉拿奸夫**。 “哈,我就说你有问题。老谭还替你狡辩!打着律师的名号,来勾引男人!恬不知耻!十恶不赦!我呸,呸呸!!!”说着,她跑到沙发面前,抓起地上漂亮的新拖鞋,骂道:“还自带行头!有你的!你这是让警察破案都找不到证据啊!可是,你别忘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要想人不知,除非……除非……”正骂在兴头上的谭杰婕太过兴奋而一时卡了壳。“土豆,你上!” 刘宇一看误会要被谭杰婕搞大,连忙向阳煜求救:“阳煜,你帮我解释解释,这是个误会……这只是个……” “我也正在误会中呢!刘哥,我知道你想离婚。可也不好这样子吧?”阳煜双手擦在裤袋里,事不关己的样子。仿佛在说,我不帮她骂你,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突然,他眼珠子一转,“难道,你离婚是为了她?” 王妈妈奔到屋里,在刘宇面前站定,语重心长道:“小刘哇,阿姨是上了年纪的人,说你一两句,你可别不耐烦。以前,小刘你是帮了我和我家大秀,这一点,我对你感激不尽。可是,”她咽了一口唾沫,更加语重心长道:“做人不能昧良心。你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我也不能说你对,是不是?你要离婚正而八经地离了,再去找好的。大街上的好姑娘多的是!何必今天找这个,明天找那个呢!” “我……我和她不是真的……” “那就更不对了……” “慢着!”谭杰婕站出来。“王阿姨,你刚才说,他还找了谁?” “呃……这个……”王妈妈怕伤害了女儿的名声以及邻里关系,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 幸好谭杰婕的注意力很快发生了转移。“呵,我只道你是个做惯了小三儿的,原来,还是一对儿狗男女!我这就给老谭打电话,让他千万不要理这个女人!太贱了,简直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看!”说着,就在包里东翻西翻起来。 “阳煜!你还愣着干嘛呀!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她只是我的律师!律师你懂不懂!” “你们的关系估计有点儿复杂,我确实不太懂。” 刘宇气急道:“洋芋儿!你太不够哥们儿了!老谭要我劝谭杰婕不和你交往,我冒着合作不成的风险,极力为你说话,没想到,你在关键时刻,却是这个样子!” “你说什么?”阳煜一惊。 “我离婚的事,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帮我。我就是和她演一出戏,你们怎么就如此胡搅蛮缠……” 刘宇的声音越来越大。加上谭杰婕的电话,阳煜的追问,何媛又不停地向众人解释,1402乱成一锅杂粮稀饭。 人行楼道里,一个穿着男式夹克头戴一顶棒球帽的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易荣权百无聊赖地放下手里的书,看了看窗外。这是个倒霉的周末,天气和他的心情一样阴郁。 自从和吴甘棠交手告败之后,不对,准确说,是和李春顺交手告败之后,他一直心情十分恶劣。这个比自己年轻好多岁的大小伙子,看起来文质彬彬,没想到如此心狠手辣。易荣权捏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的痛感让他心里多了一丝快感。如果能让李春顺和吴甘棠也尝尝这样的痛感,那才是人生一大快事。可是,现在一切主动权都掌握在他们手里,自己完全变成了一只如履薄冰的惊弓之鸟。 是的,没错,就是一只惊弓之鸟。 当年,他之所以急于离开学校,根本不是因为他的什么狗屁政治理想。他挺喜欢搞学术,同时,也喜欢搞恋爱。他之所以急于离开学校,是因为他搞恋爱的时候,不小心搞大了一个女学生的肚子。 那时候,他作为留校的青年教师,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可这个女学生却拿肚子来要挟他,要他为她做这做那。写写论文什么的,也就算了,可她有些要求实在太过分,比如:把优大生的表彰对象暗地里换成她。这样的事不止一件两件,这分明就是把他往悬崖下推。当他正苦于无法逃脱她的牵制时,正好遇上这个考调改行的机会,于是他终于得以脱身。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学生根本就没怀孕。但是,槽已经跳出来了,回是回不去了,只不过凭空多了一道伤口。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易荣权将书狠狠一砸,砸到手机上,手机一跳,叫起来。 “咦,你也跟我跳是不是?”他一把按住手机,翻过来一看,是他的老爸打电话过来了。 “什么事?”易荣权没好气地接通电话,问道。 “荣权啊,你今天忙吗?” “忙啊。”易荣权压抑着心里的不爽,巴不得三言两语将老头子打发走。 “哦,那就算了。” “有什么事?你快说!” “诶诶。”那边慌忙应承道。“今天,我过七十岁生日。本来想着,你若能回平县来,就回来吃个饭,我做了几个你喜欢吃的菜。当然啦,如果你实在忙,就……” “哦,你七十岁生日?”易荣权从沙发上跳起来,奔到对面的挂历前一看,果然,今天是老头子的旧历生日。该死的!依什么旧历!哪里记得住。 可是,易荣权实在没心思回去吃这个饭。 “呃,老头子,我呢,”易荣权抓了抓发痒的鼻尖,“今天确实有点儿忙。这样吧,我等会儿给你打两千块钱过来。” “不是要钱!你真的不能回来?我可是菜都做上了。” “嗨,就你那烧大锅饭的手艺,也没什么可吃的。”易荣权的语气里不无鄙夷。 老头子和吴甘棠的父母在一个院校工作,可人家的父母多风光,他的父亲却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烧火老头儿。他都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他也是学院的子弟。母亲就更别说了,大字不识几个的家村妇女,走得早,如今撇下退了休的老头子一个人在平县苟延残踹。 第175章 “要不,我加一千,你请他们到外面去吃吧。”易荣权又说道。 “我烧大锅饭的手艺怎么啦?学院的师生都夸我呐!再说了,到外面吃多贵,何必拿钱给别人赚……唉,也不知道我这手艺,你还能吃到几回……” “爸,你别说这些丧气话!”易荣权本来就心烦,听老爸这样一啰嗦,更烦了。 易老头不顾儿子的制止,继续道:“你知道吗?老龙前不久走了。唉,我们这批老家伙,眼看着一个一个都往这条路上去啦……” “哪个老龙?” “守门的老龙啊,就是从前经常帮你占自行车位的龙叔叔啊。听说,是得癌症走的。他儿子李春顺来处理的后事。唉!” “李春顺?”易荣权吃惊不小。这世界真他妈小。“李春顺是他儿子?” “是啊。以前我们只知道他有一个儿子,被他老婆带走了。至于为什么被带走,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有一回我在散步时,无意中听苏院长两口子在聊天,好像,和杨院士家有点儿什么瓜葛。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若不是这回老龙突然死了,他这个儿子怕是都不会出现。唉,可怜的老龙……” “别忙!”易荣权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爸,我看时间还来得及,干脆我还是回来一趟吧。” “啊?你有时间啦?” “时间总是挤出来的嘛。老爸生日,我怎能不回来呢!”易荣权笑道。他又补充道:“你都请了哪些客人?” 易老头子在电话里背了一偏坡的名字,没有一个是易荣权满意的。 “我说你所以一辈子就只能做个烧火老头儿,你看看,你都结交些什么人!不是卖菜的,就是送炭的,你就不能结交点儿有层次的人吗?” “有层次的?你爸爸我就只有这么点儿能耐。人家有层次的人也不结交我呀!” “山不就我我就山嘛!你可以主动出击啊!” “那你说我去就哪座山,哪座山会理我?” “比如说,苏院长啊!” “儿砸!你忙晕了吧!人家堂堂一院之长,学院的元勋,功臣,会理我一个小炊事员?!” “老爸,这你就错啦!苏院长其实是挺好相处一个人。” “不不不,我还是不讨这个没脸。” “什么叫讨没脸呢!我问你,你一个烧火老头儿,有多大个脸?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人家不来呢?好歹,你们都同是学院的元老,当初,建设学院你也是出过力气的!” “那是我应该做的……好吧,我试试。诶,可说定了,你一定要回来哦!如果你要回来,我就去请苏院长他们。” 挂掉电话,易老头儿满心欢喜。儿子要回来给自己过生日。这是多长脸面的事儿啊!他这辈子窝窝囊囊,就这个儿子争气,成了教授不说,还混到官场上去了!话说回来,像儿子这样体面的人,是该请些体面的人来。不然,尽是些平民凑儿子跟前喝酒唠些屁用没有的闲嗑,这不是掉儿子的价嘛。 人逢喜事精神爽,精神一爽失分寸。被儿子一刺激,易老头儿屁颠颠跑去牵出他生满了铁锈的自行车,骑上车径直往老苏院长家去了。 苏院长的独家小院儿在杨院士家小院前边不远。退了休的易炊事员骑着车从杨院士院门口过的时候,见吴教授正从院子里出来。老同事见面,吴教授抬起胳膊,顺便打了个招呼。 易炊事员停下车,恭恭敬敬地站在路边,等吴教授过去。见吴教授和和气气的样子,易炊事员突然想请他们夫妇俩也去参加自己的生日聚会。他抬了抬下巴,正要开口,却见后面杨院士从院子里出来。易炊事员立刻闭了口,打消了邀请他们夫妇的念头。吴教授是挺和气的,可这个杨院士却不那么随和。她可是学院里出了名的钢板脸。 等杨院士夫妇走远,易炊事员立刻重新跨上车往苏院长家奔去。一路上,他不断地心里安慰自己:有什么好得瑟的,不就是个院士吗?可惜却生不出儿子!你看,我儿子比你那闺女争气多了,还混成官了呢! 一路哼着小曲儿,来到苏院长家,苏院长不在,只有院长夫人黄阿姨在家。听说特地来请他们夫妇俩参加七十岁生日宴,黄阿姨有些迟疑。 易炊事员忙道:“都请些老朋友,不要你们送礼金的!” 苏院长一向不主张参加一般下属的生日宴会。他不参加这类活动并非因为礼金问题,而是不想助长学院里这样的风气。 学院那么大,种种工作岗位的教职工加起来两千余人,如果都这样礼尚往来,极容易形成小团体,一旦形成小团体,就难免滋生腐败风气。职员巴结一般教授,一般教授巴结系领导,系领导巴结院领导。没人情关系不拿米米儿就不给办事不给好处,层层形成潜规划,哪里还有什么正气可言。风气一坏,学校就办不好。别忘了,学院里还有几万学生。一旦形成了这样的风气,很容易又在学生之间蔓延。那么,就真是误人子弟祸害社会了。 当然,也有几个关系特殊的老同事例外,比如杨院士。但是,这样的走动极其低调隐秘,如果当天杨院士还大请特请了别人,他们也绝不可能出现在杨家了。 可是,易炊事员作为学院的底层民众,又怎知这些道理?反而说些不是来请礼金的不上桥的话来。 黄阿姨掂量着,老易人都亲自来了,又是退了休的老同志,且还是在他家里请客,估摸着问题也不大,再说,老苏名义上也已经退休了。于是,她说道:“老苏呢,确实有事走不开,等会儿我过来一趟吧!” 虽然没请到老院长,可有院长夫人前来,也算是蓬荜能生辉脸上能长光了。易炊事员便不多话说,反复给院长夫人强调了不要送礼金的话,骑着车回去忙活了。 易炊事员虽然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朋友,可是贫民朋友还是有几个。得知有重要客人来,一个卖菜的老朋友和一个卖肉的老朋友特地带了肉菜来帮忙。三个老头儿系着围裙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易荣权回来了。 第176章 得知请到了院长夫人黄阿姨,易荣权一开心,当着父亲的狐朋狗友的面,掏出厚厚一叠钞票砸在桌子上。 “叫你到外面去吃,干嘛还在这里做!谁稀罕在你这个破地方吃?” 易老头儿的朋友见老易的儿子如此待见他们,连声说:“不存在,不存在,都是老朋友,在家里是一样的。” “你看,叔叔们都不计较呢。”易老头儿不知是忙累了还是兴奋,满脸通红。 “他们不介意,可人家黄姨介意不是?人家是什么身份?能请到人家可是你天大的面子,别做得太寒碜啦!” 在别的事情上,易老头儿可以听儿子的,可唯独在钱上面,他不愿意听,像他这种受过苦难极其没有安全感的男人,他坚信:钱袋就得像姑娘的裤带一样,必须捂得一只蚂蚁都钻不进去。 在根深蒂固的理念支撑下,他理直气壮对儿子说:“这不是我不想讲场面,是人家你黄姨要在家里吃。她说……她说在家里吃才香!”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易荣权听老头子这样说,自然立马臣服。他捡起桌子上的百元大钞,从里面数出十张,把剩下的两千元递给易老头儿:“既然不在外面吃,那这一千就不用花了。”意思是,你就该还给我了。 眼睁睁看着儿子抠回去一吊钱,易老头儿好不肉疼。可是,转念一想,肉烂了也在锅里,总比拿给外人赚要强。于是,也便心安理得了。 临近十二点时,黄阿姨带着一瓶五粮液来了。 “啊呀呀,黄姨,说了不送礼物的,你怎么还带酒呀!”易老头儿接过酒,紧紧抱在怀里,眼睛看着黄姨,注意力重心却在酒上:院长送的酒,一定是好酒。等会儿要不要拿出来大家伙喝呢?拿出来吧,这可是一瓶难得的好酒,不拿出来吧,多好的显摆机会白白浪费了。最后,他还是暗下决心来一个偷梁换柱。 坐了不多久,客人们全来齐。入席的时候,易荣权看见,老爹拎着一瓶五粮春颠颠地跑过来。 易荣权迎上去接过酒来要开,一看是五粮春,小声惊道:“怎么是五粮春?黄姨不是送了一瓶五粮液吗?” “那个我存起来了。多好的酒呀!反正他们也品不出来,喝这个是一样的。” “黄姨也品不出来?” “女人喝什么酒!” “人家可是留过洋的!快去,把酒拿出来!”见老头儿不肯去,又小声道:“把那一千还给你就是!” 老头儿这才眉开眼笑,颠颠地重新跑进里屋去换酒。 见是好酒,易老头儿的朋友们眼睛都亮了。易荣权连忙对他们进行明示暗导。 “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学院的院长夫人,黄阿姨。”他又转向黄阿姨,“等会儿,我们都来敬您的酒,您可千万不要推哦。” “哎呀,小易啊,黄阿姨现在老了,不胜酒力了。意思一下吧,总量一杯,行吧?” 不容易荣权答应,一群眼睛发亮的老头子连声附和。于是,没过多久,黄阿姨还优雅万分地坐在那里,一群老头子却口齿不清了。见状,易荣权又亲自出马,好说赖说地又敬了黄阿姨几杯。黄阿姨果然不胜酒力,脸上便有些红晕,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易荣权见时机已到,开口道:“黄姨啊,您不知道,我对你们这一批老前辈,是格外地尊敬啊!要不是你们,学院能有今天的欣欣向荣吗?” 黄阿姨点点头,说话也多了几分豪迈:“这个你还真是没说错。当年,老苏他们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个夜晚,才把学院给建设起来。真是不容易啊!” “可是,时间不等人,眼看着,老的一批就渐渐地风烛残年了。” “诶,儿子,说这些晦气话干嘛!”易炊事员眼睛直眨,妄图制止儿子。 哪知,儿子根本就不理会当爹的,甚至看都不看老头子一眼,继续道:“我听说,李春顺的父亲龙叔叔前不久去世了?” “是啊。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得了癌症。”黄姨叹息道。 “要不是龙叔叔去世,我还一直不知道李春顺是他儿子呢!” “你认识李春顺?”黄姨疑惑地看着易荣权。 易荣权被黄姨一看,心里立刻发虚,他目光一闪,转过眼睛,对桌上的酒杯道:“也是才认识的,呃……这个,工作上有些交道。” 在纪委里深水都游过的,今天竟然差点儿栽倒在一个老太婆面前。易荣权心里暗地自责自己笨蛋。好在,他迅速调整了自己。 “诶,我有点儿奇怪,龙叔叔是个传统的人,怎么生个儿子不跟他姓龙,却要姓李呢?” 黄姨微红着脸,看着面前的酒杯,像没听见易荣权的话,又像有了醉意酣醉其中。 “莫不是,李春顺不是龙叔叔的亲生儿子?”易荣权追问道。 黄姨突然转过脸来,目光像钉子一般钉着易荣权,不转眼。易荣权心中一惊:难道这个老太婆知道了些什么?!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亲生的!当然是他亲生的!”黄姨移开了目光,轻描淡写说道。 易荣权松了一口气,又道:“那怎么儿子不跟老子姓呢?”再重复这话时,易荣权的声音就变得有些有气无力了。他反思着自己刚才的话,思路严密,指向八卦,没有哪里说漏了呀,如何这老太婆却让人有一种不得安宁感觉呢? “他呀,不跟他老子姓,是跟他母亲姓的!他妈姓李。”黄姨说道。 易荣权心中释然。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个老太婆刚才只不过是在思考问题。人老了嘛,反应迟钝一点也是有的。 第一个回合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易荣权的心思愉快地活泛起来。 易荣权的屁股挪了挪,向反应迟钝的黄姨靠了靠。老太婆喝了酒,似乎口齿不是特别清楚,他想靠得更近,听得更清楚一点。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跟他妈姓?”易荣权又问道。 第177章 虽然他小时候龙叔叔经常利用守门的职务之便,帮他抢占自行车停车位,可对于那个看起来身材高大的龙叔叔来说,他并不特别感冒。在他的记忆里,龙叔叔的名声不好,至于具体为什么不好,他这个被长舌妇们自动隔离的半大小子,自然是听不到的。总之,那个男人名声不好太。不然,怎么会只当一个小小的门卫呢? 一心向上的他,便明里暗里都对龙叔叔表现出一种鄙夷态度。只是让他郁闷的是,易老头儿和那个名声不太好的龙叔叔打得火热,经常从食堂里捎这捎那给他,而那个龙叔叔仿佛也极其木讷,仿佛根本就对他的鄙夷无感。一如既往地给他抢占车位,于是,他也便一如既往地接受车位并鄙夷着他。 后来,他在米市工作了,易老头儿也退休了,他才知道,易老头子不单单从老龙那里为儿子抢到车位,还得了不少别的物质上的好处。 如今看来,这个老龙,不但被少年易荣权鄙夷,连他的婆娘都鄙夷他。一定是他有问题,才不让儿子跟他姓。易荣权热切地期待着答案。 黄姨抬起白皙的手,手背轻轻掩口,微微打了个呵欠。“这个么,我就不知道了。可能得李春顺的母亲才知道了。”说了等于没说。 黄姨的小呵欠明显是个信号,她倦了。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秒,她就该提出来离席了。易荣权心里袭上一阵紧迫。关键的话还没套出来呢! 于是,他快马加鞭,放出大招,直捣黄龙:“我还听说,龙叔叔和杨院士他们家关系不太好?”他知道这样问话,很容易露出破绽。可是,时不待我。再说了,这个老太婆看起来并不太聪明,未必能看穿。 “关系不好?怎么会?”黄姨突然又有了精神。“老龙去世后,送他的人寥寥无几。关系不好,老杨会去参加老龙的遗体告别仪式?” “杨……院士参加了龙叔叔的遗体告别仪式?” 这是易荣权万万没想到的。不是说两家人有罅隙吗?怎么会这样? 他扭头问易老头儿:“爸爸,听到没有,杨院士亲自去参加了龙叔叔的遗体告别仪式!你还说他们关系不好!以后别信那些人的扯蛋!” 他本是顾左右言他掩饰自己的直入主题,同时把老头子拉进来聊天,以图留住黄姨多说一会儿话,没想到,他喝得半醉的老头子红着一张老脸,道:“我哪儿知道这个!我阳气矮,我又没去参加他、他那个追悼会!” 这完全符合炊事员易老头儿的性格特征。做些顺水人情可以,像这种要花钱参加的会,他是滑得脱一定要尽量滑脱。更何况还是完全有参会自主权的追悼会。 一时,易荣权的脸上有些尴尬。看起来那么关心的人,却连人家遗体告别仪式都没去。可是,他没心思向黄老太婆辩解这个问题。 他转回头,对精神又有些发蔫的黄姨说:“原来,都是谣言。我就说嘛,他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会有矛盾呢?” “老易啊,你看你辛苦一辈子,养这么好个儿子,是你的福气啊!”黄姨的转过头,对坐在另一边的易老头儿说道。 易荣权心里凛,老太婆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端着一杯酒仰脖子的老易,脖子一缩,咕嘟一声把酒咽下去,红着鼻子道:“我这辈子,没别的能耐,就是这个儿子还算给我争气!” “爸爸,你喝了多少呀,黄姨一夸,你还顺着竿子就爬上来了!人家黄姨的几个孩子才叫优秀呢!” 黄姨道:“所以,你要好好福。有空儿呢,多来家里走走。今儿个我身子有些乏了,就不陪你们玩儿了。你们慢慢喝啊。”说着,就站了起来。 “诶,黄姨,你再坐坐呀,这不是随便聊聊天儿嘛!”易荣权热情地挽留道。可是,不管他如何挽留,黄姨仍然坚持要走。 “儿砸,礼数尽到就行了。你就别强留你黄姨啦!她今天能来,我这一辈子的脸面都有光啦。”易老头说完,又转身毕恭毕敬地对黄姨道:“要不,我让荣权送你回家去?” “必须的!”易荣权连忙应道。在路上,或许还可以挖出点儿什么来。 “不必啦!老苏办完事回来啦,就在前面的路口等我呐!你们都别送啦!” 一听老苏院长,易荣权本能地脖子一缩。他从小就怕那个严肃的男人。若这会子去送,搞不好偷鸡不着蚀把米,反被那老头儿看出些什么来,反倒不妙了。 黄姨走后,易荣权顿时像蔫了的汽球一样,趴在桌子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想问题。 “大侄子,叔叔敬你一杯!”卖肉的王老头站起来。 看着他油腻腻的粗短满是皱纹的手,易荣权打心底里恶心,更不想喝那只手里的酒杯里的酒,哪怕是美酒五粮液。 “我头晕,不想喝了。你和我家老头子喝吧。”易荣权头也不抬地答道。 然而,王老头儿却不知好歹,还赖着一张老脸不肯走,喷着酒气在易荣权耳边道:“大侄子刚才问的杨院士,是不是就是吴教授家的女人呐?我听说,吴教授的女人官忒大了!”王老头儿说“忒大”的时候,一群富酒唾沫快乐地飞溅到易荣权的脸上。 易荣权抹掉鼻尖儿上几粒饱满的唾沫星子,厌恶道:“那不叫官儿,只不过是学术上取得了一些成就。” “我听我亲戚说,吴教授的女人得过神经病!还真是奇了怪了,一个女人,得了神经病,还能做大官?老子一身的力气,身上的肉还不如猪肉值钱。你说,这个世道……他妈的……”说着,他直起身子,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什么!王……叔叔,”易荣权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喊他王老头儿,“你说,吴甘棠的妈妈得过神经病?什么时候的事?” 易荣权没想到,这个满身横肉的邋遢的老头儿竟然爆出如此火爆的消息。他顿时混身打满鸡血。 第178章 “我说的还有假嘛!我是谁!”王老头儿见自己的消息得到了易荣权的高度重视,也登时来了劲头,趁着酒劲,他又道:“我就说,一个男人,还是堂堂的教授,怎么会天天来逛菜市场!搞了半天,是他家女人是个神经病!依我说,这样的女人,不要得啦!完全是浪费粮食嘛!”醉醺醺的王老头嘴里并没再爆出更有价值的消息,只一味地吹嘘和发牢骚。 “别胡说!王老头儿!”易老头儿喷着酒气喊道。“人家吴教授家的女人,可和你们那些女人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还不是两条腿一个脑袋!” “人家那可是院士!享受国家津贴的!” “哦,这样的女人就算他吆不倒台,也是得了病的烂菜叶子,还像个宝贝一样。天下就没女人了吗……” “别理他!王叔叔,他喝醉了!”易荣权拉住王老头儿满是油腻的衣袖,“你告诉我,是你哪个亲戚告诉你吴教授的女人生过病的?” “哪个舅子哄人!”王老头还十分恋战,扔给易老头儿一句,以胜利者的姿态给这场战争划了个圆满的名号,才心满意足地对新结的同盟易荣权说:“我姐夫!我姐夫亲口告诉我的!你说,他哄谁敢哄我这个小舅子嘛?!啊!他们……就是在我姐夫那里买的药!” “那,能告诉我你姐夫的药店开在哪里吗?” “这有什么不能的!他的药店就在……” 易荣权的眼里满溢着惊喜。真是铁鞋子砸烂了都没找到,得来全不费半点儿功夫。早知如此,刚才何必在那老太婆那里使那么多的功夫……朗格里个啷! 有人敲门。正在做午饭的王妈扔下手里的东西,三两步奔到客厅,止住在客厅里看书的女儿说:“我来,我来开门。” 王大秀没理会她妈,继续看书。再抬起头来时,只见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站在面前,手里捧着一把鲜花。 “你怎么把门钥匙换了?”周斌捧着鲜花,说道。 王大秀看了他一眼:“这是分给我的房子,我有这个权利。” “那你也告诉我一声儿嘛。”周斌嘴角扯了扯,笑得并不算太成功。“哦,这是送你的。” 王大秀漠然地看了鲜花一眼,又低下头,看书。 她低下的嘴角轻轻咧动了一下。她在冷笑,也在自嘲。和周斌认识到现在,也快五六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送她花。 “妈,今天中午吃什么?赶了半天的路,饿了。”周斌将花放在鞋柜上,拉开鞋柜找拖鞋。 王妈妈连忙应道:“诶诶,知道你饿了,等一会儿就好了,炖的羊肉呢!等会儿你多吃点儿。” 王大秀抬起头,对着前方的空气说:“妈,我只打了两筒米。只够两个人吃。” “我加米啦!加啦!”王妈妈说道。 “咦,妈,我的拖鞋呢?怎么我的拖鞋不见啦?是不是你洗了忘了收进屋?” “没有啊!我前几天是洗了,可后来我放柜子里啦!大秀,也不是妈说你,那拖鞋不知道好久没洗……” “我扔了。这个家里,不需要他的拖鞋。”王大秀淡淡说完,又低头看书。 空气小凝固。 很快,周斌笑道:“没事没事,我穿夏天的,穿夏天的行了。” “那得多冷啊,会感冒的!” “没事,先穿着,等会吃了饭我去……” “夏天的拖鞋我也扔了。” “你这个妞儿!” “不过,在客房的蛇皮口袋里,和你的衣服装在一起,打好了包,你拿的时候方便。”王大秀对摊在膝头上的书说道。 “大秀……” “你可以搬到河丰去。如果你不搬下去,一时又没放处,也可以多放两三天。我不介意。” “你!”周斌脸色有些难看。 “不过,我想,你不会没放处吧?”王大秀抬起脸来,浅笑着,望着周斌。“她不是单身吗?” 周斌的拳头握起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又要发飙?”王大秀看了母亲一眼。她看见,母亲眼里的笑意正在消散,代之的是疑虑和正在泛起的惊惧。 拳头松开来。 “你想到哪儿去了!妈,你找个瓶子,把它们插上吧。”周斌笑着取过鞋柜上的花,递给王妈。他光着脚在地板上走着,走到王大秀面前,弯下腰,声音无限美好:“大秀,我儿子和你,还好吧?” 王大秀看着这张略微还有些憔悴和苍白的脸,心里袭来一阵隐痛。是的,在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这个时候,该听得到胎音了吧?她的手伸向腹部,她摸到了那个微微隆起的部位。那里,是个多么温暖的港湾。或许,自己的决定草率了一点? “我已经和医生约了,明天就去做人流。不过——”她合上书,下巴一抬,盯着周斌脸上的风云变幻:“不用你陪。” “你个死妞儿!你想谋财害命吗!!!” 王大秀扭头,她妈抱着那把象征着嘲讽的鲜花,站在她面前。鲜花娇艳,正衬托着她妈那张更黄更多雀斑的老脸。 “妈,我的事你别管。” “什么叫你的事?!我把你生下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可是这事,你不能管!” “我说你个死妹崽儿,周斌有哪点儿不好?人家有大学文凭,又是法院的,人长得也不差,你凭什么还挑三拣四的!”不等王大秀开口,王妈又连发火炮:“你不看看你自己,一个大专文凭,文凭没有别人高,人又长得又黑又瘦,就当一个小学老师,小学老师,说白了,就是个教书匠,哄娃儿的保姆……” “可我也是自力更生的!” “你那几个工资,有法官吃香吗?!别个可以吃了被告吃原告,” “妈,那是违法的!”周斌插嘴。 王妈骂上了全速,哪里停得下来,“而你呢?难道你吃了男家长吃女家长?啊!啊!啊!” “你管我吃谁不吃谁,反正我不能再让他吃了我!”王大秀一摔手里的书,从沙发上一弹而起。 第179章 王妈见自己的泼妇骂街不但镇压不住女儿,反而将女儿越激越勇,她愣住了。看着面前这张与自己酷肖的脸,她不知再骂什么好。在她看来,女儿能找到周斌这样的女婿,是女儿的福气,更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丈夫的早逝,让她尝尽了屈辱和艰辛,她多么渴望家里有一个男人,一个撑得住的男人啊!而周斌,一个法官,说出去响当当,让她这些年终于扬眉吐气脸上有光,做梦都清静了。 然而,这个背时丫头,还不要人家!!!看来,她是真疯了!疯了的女人就只能打折处理,人家都不嫌弃你,你还嫌弃人家?我的命怎么…… 她一低头,热辣辣的老泪滚落到花丛里。 “大秀,我的女儿,难道你就不能聪明点儿吗?就算他有什么错,他这不回来向你赔罪了吗?架子莫抬得太高,就算你还有气,你打他,骂他,”她泪眼朦胧地看了女婿一眼,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怎能怂恿女儿打女婿呢,况且还是做法官的女婿。“干脆,我来替他受打吧!” 她扔下花,奔到女儿面前,抓起王大秀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扇。 “妈!你这是干嘛!”周斌喊。 “我和他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你撒哪门子泼!”王大秀挣脱她妈的手,她妈又来抓,嘴里喊着打我打我打了我你就消气了。母女扭作一团。 “不要太得意你!”王妈小声道。又大声喊“你打呀,你打我呀!”又转了小声“你难道就没有错吗?” 王大秀一愣的间隙,一个巴掌甩到她脸上,她瞬间明白过来。 “闹够了没有!”王大秀拼力甩开母亲,跳到一旁。“我告诉你,妈,以往,我都听你的,但这回,谁都劝不回我!” 希望如肥皂泡,瞬间被女儿的怒吼震破。王妈嚎啕大哭起来。她突然冲向厨房。紧接着,厨房里传来一声震天响。“家都没有了,还吃个屁啊!” 周斌冲到厨房一看,满地的砂锅碎片和羊肉萝卜。 “妈,你烫到没有?”周斌拉王妈出来,看见她的手指上,两个油腻的血泡正在崛起。而她的脸上,老泪汩汩。 周斌觉得心头堵得透不过气来。他站在屋中央,仰起头,久久地看着天花板。待眼泪不再汹涌,他低下头,对着地上的鲜花说:“我还是走吧。” 没有人挽留他,屋里只有嘤嘤的哭泣和无声的泪流。 他捡起地上昂贵的鲜花,抱在怀里,来到门边。默默地穿上鞋,他又站了一会儿。身后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他伸出一只手,拧开了门锁。 周斌不想在电梯里被熟人看到自己眼睛鼻头红红的样子,转走步行楼梯。刚下完半层,撞到一个人。抬眼一看,是赵栋。 “怎么是你?”周斌吸了吸鼻子。 赵栋瞪着一对滴溜溜的眼睛,咧嘴一笑,道:“我,我就住这下面啊。” 周斌哦了一声走开,他没心思和他闲唠叨。他跟王大秀一起回老家时见过这个人,球本事没有还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儿,他打心眼儿里看不上这人。 赵栋也不像以往一样拉着他和王大秀没话找话说,颠颠地直往上跑。 “慢着!”周斌喊。 赵栋停住脚步。黑恶势力从骨子里是惧怕正义的化身的。从前的学渣男如今的包子匠听到身后的喊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嘿嘿地干笑着。 “你不是说住下面吗?” “呃……啊。”赵栋迅速犹豫了一下,应道。 “那你这是去哪儿?上面可就是顶楼了。” “我知道。” “你是去找王大秀?” “呃……” “你手里拿的什么?”周斌指着赵栋手里的塑料袋,厉声问。 赵栋一震,将袋子往身后一藏。“没什么!” 周斌一把抢过来,赵栋先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往回一拉,扑啦一声,袋子破了,东西掉了一地。 “这是什么!”周斌捡起来。“药?” 赵栋的脸痉挛了一下,唔了一声。 “干什么的?” “我听谭老师她们说,这种药不好买,我就买了一点给她送上来……”赵栋说完,一排下牙在上唇刮上刮下,忐忑地等待着法官周斌的裁决。 周斌心里升起一缕不爽。老婆是我的,被我气疯了,却要别的男人送药来。但是,要面子的周法官,自然不肯将这话说出口。 “谭杰婕都买不到的药,你一个跳乱堂的能买到?” “我……我托朋友帮的忙。” “行啊,有能耐嘛。”周斌上前,欲拍拍赵栋的肩,赵栋以为周斌要打他,吓得身子一矮。 赵栋发现周斌只是拍拍他的肩,并不打算把他怎样,这才直起身子唯唯道:“哪有周法官有能耐啊。”对于赵栋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倾囊所有,就是他最大的能耐。 在赵栋唯唯诺诺的应承中,周斌明白了一件事。难怪,这次他都将身段低得不能再低了,王大秀还是如此决绝。他叹了一口气。报应。 楼道转角处有一个垃圾筒,他走过去,将怀里零乱的鲜花往里一扔。垃圾筒里传来咚一声闷响。 天色,暗了下来。刘宇整理完手里的文件,抬起头来,看见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多么美好的人间烟火。 他取出一支烟,站在窗前抽起来。他脑子里掠过吴甘棠的身影。他知道,她已经和宋星南分手了。可是,他却没有勇气去追她。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她,不应该让她跟着他受苦。他看了看台灯下的那一叠文件,或许,它们可以改变他的命运,挽狂澜于泥淖。 一支烟还没抽完,敲门声响起来。他想了想,刚才点的外卖,明明说的是三十分钟到,可现在还不到十分钟。 该不会又是来讨债的吧?他犹豫了一下,向门边走去。快走到门边时,敲门声又响起来。这一次,他听清楚了,声音不大,谨慎中带着一丝着急。应该又是来问债的。他轻吐一口气,伸出手。 第180章 刚打开一丝缝,门立刻被挤开。刘宇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王凤雅。 “你怎么来了!”刘宇又惊又喜。同时,他心里涌起一缕对何媛的佩服与感激。 “求求你!不要扔下我!”王凤雅用身子抵拢门,抱住刘宇,她的脸上,两股眼泪像春天的小溪流一样急速淌出。 刘宇挣脱王凤雅的手,侧身往屋里走,嘴里道:“不是我要扔下你。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只是对你好!你有考虑我的处境吗?我如今债台高筑,众叛亲离,居无定所,活得就像一只狗。” “那是你自找的!当初,你怎么不想到那是做不得的?你不但害了你自己,还害了我,害了我妈!你明明知道我妈辛苦一辈子,身体又不好,可老了还来受别人的恐吓屈辱,以至于我不得不把她一个丢在外面!这都是拜你所赐!” “她一个人被丢在外面,可她好歹还有吃有喝,衣食不愁吧?而我呢?衣食无着,整日提心吊胆。你不来帮我,还要和我离婚!”王凤雅压低的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愤怒。 “是你逼我这样做的。” 王凤雅笑起来,笑声阴冷而放肆,如同恶魔的宣泄。“我逼你?是那个小妞勾引的你吧?是她让你下了离婚的决心!”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王凤雅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就算我后来做得不太好,可我原来还是对你们很好的,对不对?你想想,我当初是怎么对你和你妈的?我把你和你妈妈照顾得妥妥帖帖,大事小事从不让你们操心……” “我就是太放心你了!” “宇,你不要这样啊!”王凤雅哀求。 刘宇凝视着眼前的人,微澜的心又冷却下来,渐渐又变成厌恶。“说吧,我们是去民政局还是法院?” “你真的要把我逼上绝路吗?”王凤雅的声音在颤抖。 “是你自己逼自己。” “如果,我都不同意呢?”王凤雅脸上闪烁着泪痕,目光和声音变得冷硬起来。 “那我就只好……” 一道黑色的孤影在刘宇面前一晃,刘宇感到头上被重重一击,眼前的世界暗了下去。然后,腰部传来利器刺入的剧烈疼痛…… 窗外万家灯火,五光十色。 电梯叮一声响,一个外卖小哥钻出来,他正站在楼道中间核对门牌和手里的外卖地址,1402的门却开了。 “嘿,你知道我来了吗?”外卖小哥欢喜地迎上去。 从门里出来的是一个身穿男式夹克的人,从外卖小哥身边匆匆而过。 “诶,是不是你点的外卖……” 那人一声不吭,三两步身步行楼道口奔去,瞬间消失了。 “难道,我搞错了吗?”外卖小哥又看了看小单上的地址,没错呀。他又拨打买主的电话。 开着门的1402屋里,传来欢快的手机铃声。“有人在吗?”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手机在响。 “有人吗?你们点的外卖送来了。” 还是没有声响。外卖小哥摁掉电话,屋里的铃声戛然而止。 “好奇怪哦。”他重新拨了一遍那个号码。屋里的铃声又欢快地响起来。 外卖小哥疑惑的脸转向楼道口,突然,他脸上一惊,冲进屋去。屋里,一个男人倒在屋子正中央,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头部下面,一小片黑色的液体,像一只变体的幽灵,缓缓地爬出来。 王大秀拖着疲乏的身子一步一步往上走。她没有走电梯,而是走的步行梯。她不想见到她母亲那一张沧桑的脸。可是,她又不想屈服。这一次,她决定不听从母亲的安排,她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中午周斌走后,她怕母亲再闹,不敢在家里逗留,随便扔下个理由跑出来了。一直在外面荡到天黑,她也倦了,才不得不往回走。 她抬起头从楼层夹缝往上看,14楼,说低也不算低,可就在她的走走停停,站站坐坐之间,还是走上来了。 该面对的还得面对。 她掏出钥匙,正要打开门,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妈!妈!我回来啦!”她装作十分欢喜的声音,欢快地拍门。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她惹了妈妈不开心,就出去躲一阵子,然后装作屁事没有,回去舔妈妈的肥。今天,她讨好妈妈的工具是一双打折的鞋子。 她把耳朵贴到门上,屋里没有响起脚步声。莫不是她还在生气?王大秀又拍。还是没有人来开门。难道她出去了? 王大秀只好掏出钥匙开门。屋里没有开灯,死一般的冷寂。一只莫名的大手攥住了她的心,她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妈!妈!妈——”她冲起厨房,厨房里黑古隆冬,没人;卫生间,也没人;随着她颤抖的手摁开卧室灯的那一瞬间,她看见,母亲正躺在床上。她松了一口气。 “睡得可真沉。”王大秀嘀咕道。她又发现,她妈是和衣躺在床上的。大概,她和女儿吵架吵累了,想躺一下,所以没脱衣服也没盖被子。如今已是冬天,室温已经很低。王大秀拉过被子,欲替她妈盖好。突然,她的心一紧。 她看见,床头柜上,放着半杯水,水杯的旁边,是一个药瓶子,她抓过药瓶子一看,空了。 登时,有一大砣棉花堵住了王大秀的喉咙。“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蚂蚁在叫。她又叫,却再也叫不出来。 她哭起来,却没有声音。她后退着,脚下踢到什么东西,一屁股跌到地上。 “周斌——”她喊道。其实,她根本就没有喊出声音。她怕极了。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不对,不是空白,而是很多碎片在喧嚣。好一阵子,她才想起,周斌已经被她赶走了。 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候,应该叫人来帮忙。她连扑带爬奔出门,冲向1403,打门,没人。又打1404,吴甘棠也没在。只剩下1402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使劲打门,然而,1402仍然只报以她沉默。 她又打电话。不知为什么,谭杰婕和吴甘棠都没有接。她的脑子疼得快爆炸了。她妈还在床上躺着。药正在不停地发挥着作用…… 第181章 “周斌,你……你……”周斌的电话一拨就通了,她发觉,自己的呼吸仿佛也哽住了,好像药物发挥作用的不是她妈,而是她。 “等星期一,我就和你去民政局,好吧?” “你……你能过来一趟吗?”她终于哽出了那句话。 “不必了。离婚的材料,我来写吧,你只需要带上身份证就行。” “我妈她自杀了!” “什么?!谁自杀了?” “我妈……”王大秀的声音再一次哽住。接着,哭声如山洪爆发,奔泻而出。 “别急,我马上过来。” 当这个男人赶到的时候,唇色苍白,满头大汗。 “对不起,打不到车。来晚了。你妈人呢?” 王大秀一指卧室。 周斌冲进去,抱起床上还在昏迷不醒的王妈妈就往外冲。 “吃的什么药?吃了有多久了?”周斌喘着跑着,问道。 “不知道!哦,吃的是安定。” “有多少?” “不知道,大概,有半瓶吧。我也不记得了。”王大秀跟在周斌身后,慌慌张张地穿鞋。“前段时间我睡不着觉,吃了几次,已经很久没吃了。” “周斌,你,回来了?” 周斌低下头一看,怀里的丈母娘,正睁着一双睡眼,看着他。 “啊?你醒了。妈,别怕,我们这就送你去医院,洗了胃就好了。” “为什么要洗胃啊?”王妈妈一挣,从周斌怀里挣脱下来,光着脚站在地上。“诶,我好好的,干嘛要去洗胃?” “你……不是吃了药吗?” “是啊,我有点儿头疼,想睡一觉,是吃了一颗药。” “可是药瓶都空了!”王大秀大喊。“不许骗我!马上跟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王妈妈伸出一只脚,踩住一只拖鞋,把脚伸进去,再穿上另一只。 “我想起来了。我是吃了一颗药。吃了一颗后,我才发现,你那瓶药过期了,就把它倒了。空瓶子留着,以后装别的药用。” “妈,不是开玩笑的。”周斌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你真吃了多少?” “王大秀,一定又是你贪便宜买的快过期的药。你看,药早过期了,还放那儿,幸好我只吃了一颗。本来呢,当时是有点儿冲动把它们全吃下去,可是,看着那些长霉的药片,确实没有食欲。你们不知道,我想着自己不小心吃了一颗,心里都好想吐。”王妈妈笑起来,“不过呢,吃一颗发霉的药,周斌能回来,也值了。” 周斌王大秀二人长吐一口气。 “妈,以后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装死很吓人的。” 王妈妈白了王大秀一眼。“我又没有装死。是你们一惊一乍的。我还没骂你咒我呢!周斌,你没吃饭吧?想吃什么,妈给你买。” “呃,我不饿。只要你没事就好。”周斌又转向王大秀,“既然妈没事了,那我就走了。” “走什么走!你等着,我这就去买菜——”她一开门,“哦,天都黑了。” “妈,你真不用麻烦。我还要回去……写个材料。” “活儿嘛,哪里做得完。可饭总是要吃的!你等着啊!我很快就回来。”说着就换了鞋往外走。 王大秀的手机响起来。 “王大秀,你打过我电话?”谭杰婕气喘吁吁问道。 “现在没事了。” “可是刘宇又出事了!” “什么事?” “他又被人袭击了!” “啊!又被人袭击?严重吗?” “在医院里。你快来吧!算了,你大肚子,还是别来了,省得添乱!”说完,挂了电话。 王大秀捏着电话,对周斌道:“刘宇……” “在哪个医院?我过去看一下能不能帮上忙。”周斌说完,又看了一眼在外面等电梯的丈母娘,补充道:“你放心,那个材料我会加班写的。”电梯门叮一声响,周斌奔出门,喊道:“妈,等等我!” “材料的事不急。你倒是先等我问问清楚是哪个医院啊!”王大秀探出身子喊。 “还是我自己问吧。我有谭杰婕的电话。”周斌的嘴张合着,被电梯门吞噬。 “唉,真拿你们没办法。”王大秀叹一口气,来到窗边,她觉得又累又轻松。“还自己问,看你不被谭杰婕杠精骂死才怪。” 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刚刚历经惊吓的王大秀心里五味杂陈。突然,她发现平时黑古隆冬的街道边上,有霓虹灯在闪烁。咦,谁干的好事儿?哦,元旦节快到了! 吴甘棠点了保存键,关掉她的年度工作总结演示文稿,一看时间,教职工食堂的供餐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她飞快地走出教师宿舍,果然,远远看见,食堂的灯已经暗下来,师傅们正在窗口前面晃来晃去收拾台案上的剩饭剩菜。 她匆匆走进去,叫住一位正在收拾的师傅:“请问,还能吃饭吗?” 一位正在抹台案的胖师傅抬起头,看见吴甘棠,说:“有是有一点,只是剩下的,不知道这位老师你嫌弃不嫌弃?”说完,指了指身后的菜盆。 “我不挑食……” “哟,这不是吴甘棠老师嘛!”另一个瘦子师傅走过来,伸着精细的脖子,笑道。他脸上的笑容有些怪怪地。 吴甘棠一愣。她好像并不认识这位师傅。难道自己在学校里名气大到路人皆知?而像她这种性情不张扬,在学院呆的时间又不是太多,特别是最近半年都在外面的人,也没有理由成为当红人物的呀! “呵呵,我是。”吴甘棠淡淡一笑,回答道。“随便吧,有什么吃什么,对付一下就行。” “看来,吴老师还真不挑食呢!”瘦师傅笑道。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意味,让吴甘棠觉得很不舒服,就像有虫子在背上爬。 胖师傅把装菜的盆子端过来,斜了给吴甘棠看:“就这点儿了。” 吴甘棠一看,巴盆底的残羹剩炙,在褐色的油汤里荡漾着,再加上胖师傅一双刚抹过台案油腻而肥硕的双手,她心里涌起一阵恶心。 “那还是算了吧。”吴甘棠又笑笑,说道:“我再去别的食堂看看。” 第182章 转过墙,她朝食堂侧门走去。这道门离学生食堂近。刚走两步,她发现鞋带散了,蹲下来系,耳朵里传来胖师傅的声音:“你认识她?”从时间间隔来看,这个她,指的好像是她吴甘棠。 “她呀,现在可是学校的口红。” “口红?什么叫口红?” 吴甘棠心里一紧。系鞋带的手停下来,竖起耳朵。 “口红都不知道!就是有八卦不方便在网上传,大家就都在口头上传的当红人物!” “她有什么八卦?” “切,你帮我收拾完,我就告诉你。”瘦师傅得意的声音。 接下来,就是两个人你不情我不愿的太极加柔道式调侃。 吴甘棠心里暗想:自己日子过得简简单单,能有什么八卦!他们一定说的是别人。对于这些八卦,她向来不感兴趣,便系好鞋带,站起来,走了出去。 果然,学生食堂还灯火通明,饭菜丰盛。最近,快期末考试了,很多学生夜战苦读,学生食堂通常会卖饭菜到很晚。只不过,学生食堂的饭菜不管是味道还是食材,都不如教师食堂的好。 为了明天的年终述职报告,她忙了一下午,这个时候,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她随便叫了一碗面条,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吃起来。 她背后有两个女学生,面对面坐着在吃东西。其中一个和她背靠背的学生饶有兴味道:“诶,你知不知道培训学院有个叫吴甘棠的老师?” “培训学院的啊,不知道。” “就是他们学院里最冷艳的那一个!三十来岁,很有气质的。” “听说是有这么一个,好像还是一位剩女。她怎么啦?” 背靠吴甘棠的女生压低了声音道:“最近,我听说这位剩女得了神经病!” 一口面汁呛到吴甘棠的喉咙。她屏住呼吸,暗暗调整着呼吸,深吸了一口气。 “不会吧!神经病?好好儿的怎么会得神经病?压力过大?” “有可能是吧。听说她以前被人那个过,所以留下了病根儿,她家里人又在帮她买药呢。” 接着,不知道她们又说了什么,声音小得吴甘棠听不见,但是,她听见女孩们吃吃的笑声。想象得出,两个女孩儿挤眉弄眼的模样。 她脑子里有镁光灯一闪而过,划疼了她的眼。她又强迫自己深呼吸两下。 听得那个女孩儿又说:“学校也真是的!这样的人怎么还让她在学校里!分明是误人子弟嘛……” 一团面条在碗里蜿蜒着,吴甘棠再也吃不下去。那碗面,就像一碗可怕的虫子在蠕动……这些虫子,钻到她脑子里,拱来拱去,似乎要将她的脑子拱破。 一路摸索着,跌跌撞撞回到宿舍,吴甘棠觉得心里堵着难受。她几乎无法呼吸,脑子也快爆炸了,世界马上就要崩塌。她鞋也没脱,蜷着身子爬上床。她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仿佛这样就可以见不到这个世界。 然而,没那么简单,那一幕幕碎片,又如迸射的星星,一个一个挤出来,在她面前耀武扬威,叫嚣着,闪耀着。 “妈妈——”她大叫。 然而,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任何人回答她,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恐怖。 她模模糊糊感到,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回来了。所不同的是,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在家,而此刻,她孤身一人。 她告诉自己要镇定。 可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意念如一条条被蛊惑的毒蛇,不肯有丝毫的退缩。她哆嗦着从床上爬下来,想喝杯热水镇定一下情绪。她去倒水,水满了,她却怎么也按不停热水阀,眼看着热水溢出来,满地都是,她去抓杯子,啊一声叫,手又被滚烫的水烫到。手一缩,杯子被衣袖带倒,咣一声打碎一地玻璃。 电话响起来。她从桌子上抓过手机,一看,竟然是……李春顺。她抖擞着手,摁掉。一会儿,又打过来。又摁。第三次,又打过来。 “你不打我电话要死啊!你这个魔鬼!”她对着话筒喊道,声音歇斯底里。 她的身子,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眼前出现几张熟悉的面孔。有爸爸,有妈妈,还有…… “这是在梦里吗?”她问,但是她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来。是的,这一定是在梦里。不然,过去的情景,怎么会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睡着了就好了。睡着了,病就会好起来……好起来……不……我没有生病……从来没有…… 当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射到吴甘棠的脸上时,吴甘棠从平静的睡眠中醒来。她突地从床上坐起来,一看旁边的小闹钟,已经九点过十分了。 “糟糕!我怎么睡这么晚!”她惊叫着,光着脚下床。烧水,做速食鸡蛋,同时跑回卧室换衣服,梳头发……她看见,穿衣镜里,出现杨院士的身影。 “妈!你怎么在这儿?” “我们来看看你。”杨院士温和地说道。“我们想你了。” 一瞬间,昨夜的梦境在吴甘棠脑子里一闪而过。难道,那不是梦? 可是,如果不是梦,他又怎么会和他们一起? “哎呀,我不和你们说了!我得赶紧去参加十点钟的会。”说着,她飞快地来到梳妆镜前。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准备化个淡妆。特别是昨晚没睡好,更需要化妆来掩饰。 “我看,你还是别去了吧?” “那怎么行!”吴甘棠头也不回地喊道。 “一个会而已,请个假就是。” “年终述职报告会呢!会有很多领导来的!妈,你看,我穿这套衣服上台合适吗?” “在家里陪陪我们吧。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重要。” 吴甘棠停下来,看着她母亲。“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以前,母女关系不好,她不回平县,父母也没来过。后来,母女俩和好,吴甘棠还想着领他们来玩玩,可是……他们自己居然找来了。呃……还是深夜?对,是深夜。她记得,自己昨晚睡得很晚。晚吗?她觉得昨晚的记忆十分模糊。 第183章 可是,吴甘棠没有时间细想昨晚的事。“妈,爸和你一起来的吧?你们先玩着,我开完会回来陪你们。嗯,我带你们去吃学校外面的一家山珍,那儿的汤可好喝啦!” 杨院士咬了咬唇,笑着点点头,说:“那好吧,我们等着你回来。” 看着打扮得精神漂亮的女儿风一般出了门,杨院士心里如刀绞一般难过。吴教授走出来,抚住妻子的肩,柔声道:“让她去吧。人生总有些坎会绊住人的脚,或许,一摔,就摔过去了。” 杨院士点点头,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下来。她将头埋在丈夫的肩头,哽咽的哭泣声从吴教授的怀里溢出来,一声一声敲得他的心彻骨地疼。 寒风凛冽,吴甘棠在校园里疾步穿行。一阵刺骨的冷风扑面打来,掀开她的大衣,她将大衣抄紧,继续前行。 今年,她的工作做得十分出色,先是在众多有实力的培训机构中脱颖而出,然后是重大培训项目的顺利实施。项目实施过程中,她感受得到,她的工作也是受米市教委林主任认可的。虽然中间发生了不愉快的被调查事件,但在李春顺的帮助下,问题顺利得以解决。 一条恢弘大道在她面前展开。她红润的脸上,绽开优雅而自信的笑容。 这次,多亏了李春顺,不然,不知道她正怎样地焦头烂额着呢。或许,应该原谅李春顺了?嗯,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什么错,因为错的并不是他。好吧,找个合适的机会,请他再吃一顿饭。 走进会场,一股暖气扑面而来。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吴甘棠看到,第一排是院领导以及相关职位的来宾,写有她名字的座牌在第二排。她正要走过去入座,她的副手培训部的副主任陈大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和她打招呼:“嗨,吴主任,你今天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嘛。” 他的语气有点怪怪地。吴甘棠不想和这位副手多说话,点点头,在自己座位坐下来。 这个陈大勇虽然是吴甘棠的副手,可吴甘棠不喜欢他。他年龄比吴甘棠大几岁,也比吴甘棠先得到提拔,可吴甘棠后来者居上了,他却原地踏步。明里暗里,吴甘棠有感觉,他并不是特别服从她的领导。说实话,陈大勇这个人,能力是有,可人品有问题,自私心特别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他不会干,损人利己的事儿他却干过不少。听说,他还和同心培训机构的吕秋枫裹得很紧。人以类聚。 会议由张院长主持。按照惯例,领导来宾讲完话之后,就是各部门负责人作工作总结发言了。作为培训学院最重要的部门,吴甘棠的培训部自然是压轴,她被安排到最后发言。当她用标准的普通话和精美的演示文稿,以及悦耳生动的声音作完发言之后,她看见,台下的领导们和同事们眼里全是满意和赞许的眼神。只有陈大勇,闪烁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各部门负责人述职完毕,接下来,就应该是民主投票了。在学院的考核制度里,民主投票占着很重的比例,它对部门负责人今后的职位升迁和年终奖金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当然,吴甘棠看重的并不是职位的发展,更不是年终奖金,她更在意的是,人们对她的看法和认可。 民主评议票一张张传下来。看着雪片似的评议票,吴甘棠心中格外轻松,也格外自信。大家的目光已经告诉她投票结果。 “各位领导,各位同事,我也来发两句言。”吴甘棠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她转头一看,是陈大勇。 “啊,有这个环节吗?” “今年新增加的?”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会场里掀起轻微的骚动。 陈大勇笑着捋捋他的大奔头发型,继续说道:“本来没有安排我发言,但是,为了学院的发展大局,我反复思考,觉得有些话,还是说一说的比较好。”他又对主持人道:“可以吗?张院长。” 张院长开口道:“我们的会本来就是民主评议会,公开言论嘛,当然允许。你说吧。” 陈大勇得到令箭,得意地直了直身子,开口道:“鄙人认为,本着学院的长足发展,各部门特别是重要的部门,应该让身心健康的人来领导。而据我所知,有些人,身居要职,实则却有着严重的精神痼疾,且内心黑暗,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甚至乱搞男女关系!试问,这样的人能领导好一个部门吗?” 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吴甘棠,然后,又迅速散开。一时,会场里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不约而同地清楚,陈大勇的话指的是谁。 是的,他攻击的正是吴甘棠。 昨晚的碎片嗖地汇集在一起,在吴甘棠的脑海里喧嚣起来。她开始手脚冰凉,呼吸困难,混身战栗。 “你说谁有精神痼疾?你说谁乱搞男女关系?”吴甘棠站起来,冷声问道。她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陈大勇咧嘴一笑,道:“你都站出来了,你说还能是谁?” 上了他的当!可是,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汇集成河,就快要淹死她了,她不能再沉默。 “你有依据吗?陈副主任,你说话不能信口雌黄,可得讲依据!”吴甘棠扶住椅背,颤声说道。她感觉自己就要倒下去,拼命地抓住椅背。她不能倒。 “依据还用我说嘛?全都摆那儿啊!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纪委的调查记录,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白纸黑字,可不是我杜撰的。” “你!”吴甘棠调整了一下呼吸,“那案子已经结案了!” “我知道!吴大主任神通广大,不知道又动用了什么男女关系,居然把鬼斧神工把一桩案子轻轻松松结就了案!” “你胡说!这件案子是在院里派来的专家的协助下,正面接受完调查才结案的。” “还有,不光是这件案子。正如大家听说的那样,其实,早在你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很会利用男女之间那点儿事来搞事情了!难道,不是吗?”陈大勇的眼睛邪恶阴冷。 第184章 “你血口喷人!”吴甘棠感觉神经就要崩断。她极力保持自己站稳不倒下去。她感觉会议室里非常冷,冷得她直打颤。她抓起椅背上的大衣往身上套,但手抖得利害,怎么也穿不进去。 这时候,张院长开口道:“陈副主任,那个案子结案了是好事,你就不要扭着不放了。” “好,我们就不说案子的事。”陈大勇道。“至于精神痼疾,我这里有些单据,不知可不可以作为依据,大家可以鉴定鉴定。”说着,陈大勇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掏出几张东西,送到第一排的张院长面前。 “什么东西呀!”人们相互问着,伸长着脖子想看清楚陈大勇手里的东西。 陈大勇高声说道:“张院长请看,这是三张买药的单据。因为是精神病药品,药房需要购买方出示身份证件,请看,这是米市的药房的,这是平县的药房的,这个是省城的药房的,它们上面都明明白白写着同一个身份证号码。这个,难道也是我血口喷人?!” 哗啦一声响,吴甘棠跌坐在椅子上。 “那不是我买药,是……”吴甘棠呼吸急促,声音发干。“是给我一个朋友买的。” “朋友?哪个朋友?”陈大勇反问。 “是我在米市的一个培训学员。” “请不要含糊其词,是哪个朋友,哪个学员?他敢出来作证吗?他敢去接受药学鉴定吗?”陈大勇穷追不舍。 “张院长……”吴甘棠的无力地喊道。她不想说出王大秀生病的事实,可是,陈大勇咬着她不放。她只能向张院长求救。 “吴主任,工作虽然重要,但如果你身体真的不舒服,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张院长说道。他的声音里不无惋惜。 “张院长,我真的只是帮朋友买药,请您要相信我!” “要大家相信你不难,你倒是拿出证据呀!你不是口口声声讲证据的嘛!”陈大勇反将吴甘棠一军。 一片纷乱繁杂的镁光灯,在吴甘棠脑子里扫来扫去,那些碎玻璃一样的记忆碎片,穿梭在交织的镁光灯中,割痛她敏感的神经。她张着嘴想说话,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是我!吴老师是帮我买的药!”一个声音喊道。 众人回头,会议室门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满脸雀斑的女子。她的身边,站着李春顺。 “我叫王大秀,我就是吴老师说的那个培训学员。”王大秀走进来,对着吴甘棠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说:“吴老师,谢谢你!” “大秀,你怎么来了?”吴甘棠一时有些恍惚。这难道还是梦中? “我来帮你解释清楚。”王大秀握了握吴甘棠冰凉的手,帮她把大衣穿上。 陈大勇突然大笑起来。他击掌高声道:“佩服!在下实在是佩服!吴主任果然有手段,居然这样的事也能找到顶包的人!”他又转对王大秀笑道:“行啊,你,连精神病这样的事儿也敢来顶包!” “我不是顶包,我是真的生了病。”王大秀镇定地回答道。 陈大勇瞪圆了眼睛,作出十分惊奇的样子,嘲笑道:“哦?是吗?你是个精神病人?看不出来呀!” 会议室门外,谭杰婕挣脱阳煜,走进会议室,扬声道:“王大秀生病的事,我可以作证!” “你又是谁?” “我也可以作证!”阳煜跟进来。“她是米市红光中学的教师,和王大秀老师一样,都是吴甘棠的学生。我们都可以作证,生病的不是吴甘棠,是王大秀。” “你又是谁?”陈大勇问。从声音里听得出来,他的盛气凌人开始瓦解。 “我是星光报社的记者。” 陈大勇眼神里掠过一丝慌张:“记者?记者又怎么样!我们不怕!” 阳煜笑道:“你们当然不怕。有纪委的人给你撑腰,你不但不怕,还十分有底气!” 会议室最后一排,一个戴墨镜的人不自然地推了推墨镜,低下头。 “哪有!哪有什么纪委的人!你胡说!你来做什么?”陈大勇眼珠一转,又道:“记者采访需要出示记者证。你有吗?” 阳煜笑道:“我又不是来做采访的,为什么要出示记者证。” “那你们是吴甘棠什么人?” “我们是她的邻居。”刘宇衣冠楚楚地走进来。他一只手轻轻扶住腰部的伤,步子略有些迟缓。 “你怎么来啦!”14楼的人同时喊起来。 “我来作个证人,做完,我就回医院去。”刘宇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答道。他又对全场的人们说道:“我也可以作证,生病的是王大秀,不是吴甘棠。” “对,是我。”王大秀说道。她昂着头,她脸上的笑容优雅而自信,没有丝毫退缩。 “你撒谎!”陈大勇喊道。“你……你敢去医院鉴定吗?” 王大秀愣了。她看了看谭杰婕和阳煜等人,疑惑道:“病好了,还能鉴定吗?” “能啊!怎么不能!鉴定你已经恢复健康!”谭杰婕冲王大秀眨眨眼。她举起右手,手里拎着一张发黄的纸。“哦,对了,我这里有一份关于陈大勇你的鉴定书。” “我的?”陈大勇找不着北。“我的什么鉴定书?” 谭杰婕把手里的纸举得周周正正,眼睛凑在纸上,一边辨认一边高声念道:“经鉴定,陈大勇同志的什么什么东东呈……阳性……哎呀,认不倒!一句话,陈大勇,你怀孕啦!” “神经病吧你!我是男的!”陈大勇咆哮。 “哦?是吗?口说无凭,最好还是鉴定一下,大家才信服是不是?” 前排传来一声咳嗽声,是张院长。 谭杰婕吐了吐舌头,把手里的纸扔给李春顺:“算了,还是你来吧。” 李春顺接过纸,高高地举起来,对众人道:“谭老师没说错,这确实是一张怀孕证明,只不过,怀孕的不是陈大勇,而是刘心梅。” 会议室里一片骚动。 “刘心梅是谁?” “她怀孕关我们什么事?” “这是哪儿跟哪儿呐!乱七八糟的!” 最后排戴墨镜的男子推推墨镜,头埋得更低了。 第185章 李春顺走到张院长面前,彬彬有礼道:“张院长,实在抱歉,扰乱了今天的会议秩序,但是,有些事,为了学院的名誉,也为澄清一些事实,我不得不和大家啰嗦两句。” 张院长抬了抬手,道:“我相信李教授是有分寸的人。请便。” “谢谢。” 李春顺抬起头,面向大家说道:“本来,都是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的,可是最近校园里流传着一些不好的谣言,直接影响着吴甘棠主任的清名,我想就这件事,向大家做一下解释。”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大家都看着李春顺。李春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抽出信纸,说道:“这是流言的男主角在临终时写给吴甘棠主任的信。信上陈述了一件十年前的事实。” 李春顺停了停,又道:“十年前的初夏的一个夜晚,龙教授在门卫室等老友送一份资料来。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对青年男女。他们似乎在吵架,吵完后,男的气咻咻地走了,那个女的去追那个男的,匆忙中,把这个遗失在门卫室外面的花台上。”李春顺又举起那张纸,“刘心梅怀孕的鉴定证明。 “龙教授怕那个女孩回来找,就将证明收起来。没过多久,下起了雷阵雨。雷雨交加中,龙教授看见一棵树下,站着一个失魂落魄的女孩儿,看起来很像丢了鉴定证明的刘心梅,正要过去,一道闪电将女孩吓晕。他将女孩抱进屋,发现女孩一身酒气,身上也淋得透湿。他担心有孕在身的女孩会生病,一时无措,犯了一个错误——帮女孩脱下湿透的衣服。正是这一不合适的举动,他被人指认为蓄意强奸的流氓。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女孩不是鉴定证明的主人刘心梅,而是——”李春顺看了看身边一直瑟瑟发抖的吴甘棠,吸了一口气,吐出一个字:“她。” 李春顺温柔地对吴甘棠问道:“还冷吗?要不要把暖气开得更大一点?” 吴甘棠摇摇头,问:“你从哪里来的这封信?我一直以为它被我弄丢了。” “它没有丢,就在你的家里,等着你来启封。” “后来,”李春顺继续道:“那位龙教授因为此事,妻子带着儿子离开了他,他也从一名颇有建树的教授变成了一个守门人。” “原来,竟是我害了他?”吴甘棠低喊。 “在这件事里,他,你,还有你的家人和他的家人,都是的受害者。害他们的,是世俗的观念和不明真相的人们对八卦执着的热情。在信的末尾,他写道:所幸的是,看到你在经历挫折之后,还能勇敢地面对生活,他感到欣慰,死亦明目。”李春顺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哽了一下。 李春顺低头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对张院长说:“张院长,我的话说完了。再次抱歉,扰乱了你们的会议。” “哪里哪里!李教授出面澄清这些事实,对我们学院来说,是一件好事。我也听见有师生在议论这件事,正思考如何面对和处理,才能既保住学院的声誉,又不伤害吴主任。现在,我就没有顾虑了。” “那我们就走了。打扰了各位。” “等等!”后面戴墨镜的男子站起来。他摘掉墨镜,露出脸来。 “易荣权!你怎么在这里?” “李春顺,哦不,李教授,请问,能将那张鉴定证明给我看看吗?”易荣权说。 “当然可以。”李春顺大步走过去,将发黄的证明郑重地交到易荣权手里,小声道:“事隔十年,它终于物归原主了。” 一群人走出会议室,会议室里重新恢复正常。张院长大手一挥:“大家抓紧时间填票。完了还要合影聚餐!” 屋外,寒风不再那么凛冽,太阳露出小半个脸,淡淡的日影投在大地上。 李春顺仰天长吐一口气,心里默默道:“终于替你完成了这件事。你安息吧。” 谭杰婕上来,胳膊肘碰了李春顺一下,嬉笑道:“你怎么知道有这封信?” “我就是龙教授的儿子。” “可是,你不姓龙啊,难道你是——” “我妈姓李。” “嗨,我说呢!你怎么连这类五星级的绝密八卦都搞得那么清楚。有腔调!” 阳煜扶着刘宇走过来,扯住谭杰婕头上的兔儿帽子耳朵:“说别人八卦,就你最八卦!” “诶,对了,你还提醒了我!”谭杰婕突然变了脸色,厉声道:“刚才,我看见你看吴老师的眼神不对。老实说!是不是在打她的主意?!!!” “我?有吗?”李春顺一愣,他回忆着刚才的一幕,好像是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了那么一丢丢那个什么情……说不清楚,反正有点儿软软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果然被我的金睛火眼给逮住了!”谭杰婕将李春顺上下打量了一番,恢复了正常神色,“这个嘛,可以有。不过,你若再欺负她,我们可饶不了你!” “喂,什么叫再欺负她!我从来就没有欺负她好不好?” 大家都笑起来,刘宇也笑,只是,他笑得没谭杰婕他们那样没心没肺。 正嬉笑间,吴甘棠从会议室里出来,看见14楼的人,加快步子走过来。 “刘宇,怎么样?你的伤恢复得好吗?”吴甘棠问。或许是热泪洗濯过,在她的眸子里,荡漾着从所未有的清澈和宁静。 “我恢复得很好。医生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估计春节前就可以出院。” “那凶手查到了吗?” 刘宇沉默了一下,答道:“还没有。” 谭杰婕插话道:“你也真是!叫你在家里安心养伤,你偏来!若是病情翻转,看你怎么向何小妞交待!” “何小妞?”吴甘棠不解。 谭杰婕一条眉毛一抬:“哈,你连何小妞都不知道吗?就是他的律师情人何媛啊!自从他受伤住院,那妞就天天来照顾他没断过。吴老大,你没看见那情景,二人眉来眼去,完全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呀!” 第186章 “胡说!”刘宇打断她,“她是为我离婚的事,来医院里和我商量的。对了,何律师说,她已经向法院递交了申请。周斌说,他帮我催一催,有可能在春节前就能开庭。” “开庭?判决你的离婚案吗?”谭杰婕惊问。 王大秀也瞪大了眼睛,问:“王凤雅愿意出庭了?” “那倒不是。她一直不肯露面。” “被告都不来,那开什么庭?!” “被告不来,也可以开庭。”李春顺说。“根据我国《婚姻法》相关规定,在对方失踪两年及以上的情况下,可以缺席审判。” 谭杰婕恍然道:“这还差不多!也是哈,不这样规定一下下,像那些其中一方干了坏事在外面不知死活的,岂不是还要把对方套牢一辈子!” 吴甘棠碰碰谭杰婕,谭杰婕看见刘宇略显忧郁的表情,知道自己话说过了,连忙闭了口。她眼珠一转,又像模像样问道:“诶,那个……怎么证明她失踪两年了呢?” “是的,这个是眼下最难办的事。” 李春顺说:“这有什么难,你不是有一层楼的朋友吗?” “一层楼的朋友?”王大秀不解道。 “难道不是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瞬间明白过来,都笑起来。谭杰婕伸出手,一把拍在刘宇肩上:“对,我们都挺你!” 刘宇身子疼得一缩。 吴甘棠说:“现在,先让我来感谢你们挺我吧!走,我请你们吃山珍去!还有我爸妈,他们都在家里等着呢!” ……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今天,是旧历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腊梅在寒冷的空气中溢出阵阵香气,在米市人民法院的大院里无声弥漫。 一辆漂亮的黑色奔驰优雅地驶进大院,停稳,从车里走出英俊帅气的刘宇。 紧接着,又开进来一辆吉普 从吉普车里出来的是吴甘棠、阳煜、谭杰婕,最后出来的是周斌和王大秀。刘宇见了,忙走过去。谭杰婕一见到刘宇,就立刻告状:“我们都说天冷,叫王大秀不要来,可她非来!” 阳煜说道:“其实,有周斌就可以了。” “可她说,她才是户主,她来作证才有效。”周斌无奈地耸耸肩。 吴甘棠笑着对周斌说道:“看来,你这个法官的法律普及工作还做得相当不到位哟。” 周斌纠正道:“有什么办法,这叫灯下黑。” 又开进来一辆车,李春顺从里面走下来。 “呵,李教授,这么巧,你也来办事吗?”刘宇上前打招呼。 李春顺笑道:“你这个案例比较特殊,我来看看现场,作个法学研究,刘总不反对吧?” “为我国的法律建设作应有的贡献,是每一名公民应尽的义务。”刘宇看了看腕表,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法庭里,何媛早已到了。此刻,她正在原告方律师的座位上翻看和熟悉她的辩护辞。这是她独立办案以来,出席的最特殊的一场庭审。虽然没有被告,更没有被告方律师,但是,这个案子,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14楼的证人们相当给力,他们的证词也得到了法官的认同。然而,就在大家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候,却卡了壳。 原来,刘宇搬到有桃园来,只有一年时间,也就是说,王大秀和谭杰婕等人的证词,最多只能证明王凤雅一年内没有与刘宇有任何联系或接触。 按照法律规定,必须两年。 “如果原告方不能拿出更多的证据,本案的审理只能告一段落了。”主审法官说道。 “什么意思?”谭杰婕悄声问声旁的周斌。 “看来,今天是离不了了。” “那怎么行!如果今天离不了,刘宇就还和王凤雅有关系,刘宇只要和王凤雅还有关系,那些追债人……” 窗外,一辆桔红色小两厢轻快地驶进来。 “老谭,他怎么也来了?”谭杰婕眼尖,认出那是她的小两厢。 果然,过了一会儿,审判厅的大门被推开了,谭克从门外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老太太和几个陌生人。 “老谭,你怎么来了?” “在我最亲密的合作伙伴最关键的时候,我当然不能缺席。”谭克笑着大步走上来。“我不能像他们一样来作证,但是,我可以来助阵嘛。” “还带这么多看客?” “妈?!”刘宇喊道。 谭克对主席台上的法官说:“非常抱歉,我们迟到了。”他扶着身边的老太太在空位坐下,又对台上说道:“这位是原告刘宇的母亲,刘宇来米市之前,她一直和他的儿子儿媳生活在一起,后来为了躲避追债人的伤害,刘宇不得不将母亲安置到疗养院,自己躲到这里来。请问,她和她的邻居们的证词有效吗?” “当然有效。”法官宣布。 “老谭,我太爱你了!”谭杰婕小声喊。 刘母深情地看了一眼儿子,站起来,对法官深深地施了一礼,含着泪说:“谢谢法官们。” 台上不拘言笑的主审法官正经着一张脸,说道:“不必谢我们,我们只秉公办案。” “那也要感谢!”谭杰婕抢着喊道。 “就你话多。”阳煜从背后悄悄戳了谭杰婕一下。 谭杰婕瞪了他一眼,悄声道:“今天被我家老谭看到你,还不知道回头他们怎么修理你呢!” 阳煜叹了一口气,小声道:“看来,医学普及的道路还任重而道远啊。不过,我很乐意来一次二万五千里长征。” 谭杰婕一拳打在阳煜后腰上:“有你这样形容的嘛。” “安静!”法官一声锤响,吓得谭杰婕连忙闭上她的杠精嘴。 “下面,请证人出具证词。” 一片阳光从窗棂投进来,照在人们的身上。吴甘棠看见,她的影子和身边的李春顺的影子连在一起,她又看见,人们的影子被这冬日金色的阳光连成一片,像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