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城1:暮色》 第一章 初见 序幕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只用一趟,我所有的东西就全搬到楼上去了。我住西边面向前院的那间卧室,这间屋子我很熟悉;我一生下来它就归了我。现代化的地板,深红色的墙壁,尖顶型的天花板,镶黑边的窗帘,这些都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查理惟一变了变的,就是随着我慢慢长大,把婴儿床换成了一般的床,添了一张写字台。现在这张写字台上有了一台二手电脑,外带一根连着调制解调器的电话线,电话线是顺着地板走的,另一头插在离得最近的电话插孔里。这是妈妈提出来的一个要求,这样,我们联系起来就比较容易了。我儿时的那把摇椅还放在那个角落里。 只有楼梯顶上惟一一个小浴室,我只好跟查理共用了。我尽量别让自己老惦记着这事。 查理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爽快。他让我自己整理行李,这要是换了我母亲,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一个人袋着真好,不必面露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很愉快;沮丧地凝视着窗外如注的大雨,掉几滴眼泪是一种解脱。我没有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心境,我会把它留到睡觉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将不得不想一想来日的早上。 福克斯高中部总共仅有357个——当然,现在是358个学生,这实在令人吃惊;而我家那里仅初中部就超过700人,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他们的爷爷奶奶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一起。我将成为从大城市新来的女孩,一个稀奇罕见、行为怪异的另类。 或许,要是我有一副凤凰城女孩子应有的模样,我可以将它变成我的优势。可身体不争气,我到哪儿都不适应。按说我应该是晒得黑黑的,像运动员,比方说,排球运动员啦,啦啦队长什么的,或许应该具有与住在阳光之谷的人相称的所有特点。 恰恰相反,我看上去皮肤苍白,甚至不是因为蓝眼睛或红头发之类的反衬,尽管天天在晒太阳。我虽然一直很苗条,但不知怎么搞的,老是松松垮垮的,一看就不是运动员;我手眼的协调性很差,做运动时很难不出洋相,不伤到自己和站得离自己太近的人。 把衣服放进了我那口破旧的松木穿衣柜后,我拿起我的那袋浴室用品,去了那间公共浴室,洗去了这一天旅行下来的风尘。梳理那头缠结在一起的湿漉漉的头发时,我照了照镜子。也许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我看上去已经越发发灰发黄、有点不健康了。我的皮肤本来可以很漂亮的——非常亮,几乎透明——只可惜它的颜色发暗了。我到了这里变得黯然无色了。 面对镜子里苍白的自己,我不得不承认是在欺骗自己。我到哪儿都不适应的,不单单是身体方面。如果我在3000人的学校里都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那么在这里又能有什么机会呢? 我跟自己的同龄人相处不好。或许,事实是我跟谁都相处不好,就这么回事。就连我妈妈,这个世界上比谁都亲的人,都没有跟我融洽过一回,从来都没有意见完全一致过。有时候,我在想我眼里所看到的和世上所有其他人眼里看到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也许,我脑袋里哪里短路。 不过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明天不过是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就连哭完之后也没睡好。房顶上扫过的风雨声,嗖嗖地一阵紧似一阵,根本就没有减弱成背景音的意思。我把褪了色的旧棉被拽上来蒙住了脑袋,后来又在上面加了个枕头。可我还是直到后半夜,等雨好不容易减弱成了毛毛小雨时才入睡。 早上醒来,睁眼一看,窗外除了浓雾还是浓雾,我能感觉到幽闭恐怖症正在向我慢慢袭来。在这里,你根本就看不到天空;就像一个笼子一样。 与查理共进早餐是一件静静悄悄的事。他祝我上学好运,我谢了他,知道他祝了也是徒劳。好运总是会躲着我。查理先出了门,去了警察局,那里才像是他的家。等他走了之后,我在破旧的橡木方桌边上坐下,坐在三把不配套的椅子中的一把上,端详起查理的小厨房来: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有几个鲜黄色的橱柜,地上铺着白色的油毡。什么都没有变。橱柜上的漆是我母亲18年前刷的,她想给房子里面引点儿阳光进来。隔壁巴掌大的家庭娱乐室的壁炉上方挂着一排照片,第一张是查理和我妈妈在拉斯维加斯的结婚照,然后一张是我出生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的合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护士帮忙照的,接着的一连串全都是我在学校里的照片了,最晚的一张是去年才照的。这些照片可寒碜了——我得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够让查理把它们挪到别的地方去,起码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能挂着。 在这栋房子里,谁都不可能看不出查理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妈妈忘掉过。这令我很不自在。 我不想太早去上学,可我没办法在这个房子里多袋了。我穿上了外套——给人的感觉有点儿防毒服的味道——一头冲进了雨里。 仅仅是还在下着一点儿毛毛小雨,我取下钥匙再把门锁上这么短时间,是淋不透我的。房子的钥匙一直藏在门边的屋檐下面。我的新防水靴溅起的泥水很恼人,听不见一般情形下脚底砾石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我不能像心里希望的那样,停下来欣赏欣赏我的卡车。我着急着呢,恨不能赶紧从这盘绕在我脑袋周围,缠住帽兜下面的头发不放的雾霭中摆脱出来。 卡车里面倒是很干爽。显然,不是比利,就是查理,已经把车清洁过了,不过装了软垫的皮座椅还是能闻到些许的烟草、汽油和薄荷油的味道。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发动机一打就着,不过声音很大,刚发动时突突作响,空转时更是达到了最大音量。嗨,这么老的一辆车肯定有一两处缺陷的。嘿,那老掉牙的收音机还响呢,这可是一笔意外收获呀。 找到学校没费什么事,虽然我以前从未去过。学校和许多其他建筑一样,就在公路边上。它不太看得出来是所学校;幸好看见了那块上面写着福克斯中学的牌子,我才停下来。它看上去就像一溜用栗色砖修建的配套用房。这里有许多树和灌木,一开始我没能看清学校的规模。这哪里有什么教育机构的感觉?我感觉倒是很怀旧。铁丝网栅栏在哪儿?还有金属探测器呢? 我把车停在了第一栋楼前,楼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有"行政办公室"字样。不见有别人把车停在这里,所以我断定这里肯定是不让停车的,不过我还是决定去问问路,而不要像个白痴似地在雨中绕圈子。我不情愿地从舒适温暖的驾驶室出来,上了一条有深色栅栏的小石路。开门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灯火通明,而且比我想象得要暖和。办公室很小;有一个小小的接待区,放置着一些带衬垫的可折叠椅子,地上铺着橘色斑点的商务地毯,布告和奖彰混乱地贴在墙上,一个大立钟发出清晰而响亮的滴答声,在大塑料罐子里的盆景生长得异常茂盛,好像这里户外缺乏植被似的所以它们才在这里长得到处都是。这个房间被一个长柜台分割成两部分,柜台前凌乱地放着装满了纸张的金属网篓,台子的前面板上用胶带胡乱地贴着色彩明亮的广告传单。台子后面有三张办公桌,其中一张被一个大个子的,红发戴眼镜的女性所占据。她穿着一件紫色的体恤衫),这件体恤衫让我立刻觉得自己穿得太多了。 她抬头看着我:"你有事吗?" "我是伊萨贝拉·斯旺,"我通报了姓名,看见她的眼中立即闪过明白了的眼神,我料想,无疑我已经成为了这个小镇上闲聊时的话题,警长轻浮的前妻的闺女,终于回家来了。 "当然,"她说道,她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堆早就有所准备的文件中翻了半天,才翻到了要找的那几份,"我这就把你的课程表给你,还有一张校园的地图。"她把好几张纸拿到台子上给我看。 她帮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课程,在校园地图上把上每一节课的最佳路线都一一标了出来,然后给了我一张纸片让每个老师签字,要我在放学前再把签过字的纸片交回来。就像查理一样,她冲我笑了笑并希望我喜欢福克斯。我也冲她笑了笑,而且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她相信我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 我出来朝车边走去时,别的学生开始到校了。我开车沿交通线绕学校转了一圈。我高兴地看到大多数的车都跟我的车一样破,一点儿不浮华。在凤凰城,我住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低收入的居民区中的一个居民区里,而这些居民区都隶属于天堂谷行政区管辖。在学生停车区,看见一辆新梅塞德斯或者保时捷是很寻常的事情。这里最好的车是一辆亮闪闪的沃尔沃,鹤立鸡群。不过,一到停车位我还是马上就把火熄了,省得它那雷鸣般的声音把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来。 我在车里看了看校园地图,想当时在车上就能把它记住;这样的话,就有希望不需要一天到晚走到哪里,都得把它贴在鼻子前面了。我把所有的东西塞进了书包,将书包带子挎在了肩上,吸了一大口气。我可以搞定,我底气不足地对自己撒了个谎,没有人会把我吃了。最后,我深呼一口气从车里走了出来。 我往人行道那边走去的时候,脸一直缩在帽兜里面。人行道上挤满了十几岁的孩子。我朴素的黑夹克并不显眼,降低了我受到关注的可能。 一到自助餐厅,3号楼一眼就可以看到了。东边的角上有一个白色的方块,方块上用黑漆写着偌大的一个"3"字。快到门口时,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渐渐有点急促了。我跟在两个穿着男女皆宜的雨披的学生后面走进教室时),我尽力屏住了呼吸。 教室不大。我前面的那两个人一跨过门就停了下来,把雨衣挂在了一长排钩子上。我也跟着她们那样做了。那是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棕红皮肤、金发碧眼,另一个皮肤也很苍白,一头闪亮的褐发。起码,我的皮肤不会很显眼了。 我把纸片拿上去交给了老师,一个高个子、秃顶的男老师,他在讲台上放了一张名牌,写明自己是梅森先生。看到我的名字后,他呆呆地看着我——不是什么鼓励的反应——我自然刷地一下子红了脸,红得跟番茄似的。不过至少,他没有把我介绍给全班同学,直接把我打发到后面的一张空着的课桌上去了。坐在后面,增大了我的这班新同学盯着我看的难度,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做到了。我一直低着头,看着老师发给我的阅读书目清单,都是相当基础的:勃朗特、莎士比亚、乔叟、福克纳。我全都读过了。这很令我欣慰……同时又让我觉得厌烦无聊。我不知道我妈妈会不会把我原来写的那一夹子论文给我寄过来,或者说不知道她会不会认为那是作弊。老师嗡嗡嗡地讲他的课时,我在脑子里跟我妈妈进行了各种各样的争论。 下课铃响了——发出一阵刺耳的嗡嗡声,一个瘦长瘦长有皮肤病、头发黑得跟抹了发油似的男生从过道的另一边倾过身来对我说。 "你是伊萨贝拉·斯旺,对吧?"他看上去像那种过分热情、像那种典型的象棋俱乐部的人。 "贝拉,"我纠正道。距我只有三张课桌之遥的同学,全都扭头看了我一眼。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他问。 我不得不在书包里查对了一下:"嗯,政府课,有关杰弗逊政府的,在6号楼。" 往哪个方向看,都避不开好奇的眼神。 "我去4号楼,可以告诉你怎么走。……"确实是过分热情,"我是埃里克,"他补充道。 我很勉强地笑了笑:"谢谢。" 我们取了上衣,出来走进了雨中,外面早就又下起来了。我可以肯定,我们后面有好几个人跟得非常近,可以偷听到我们说的话。我希望自己不是在犯多疑症。 "这么说,这儿跟凤凰城很不一样喽?"他问。 "非常不一样。" "那儿不怎么下雨,是不是?" "一年三四次。" "哇塞,那会是个什么样子?"他感到很惊讶。 "阳光灿烂,"我告诉他。 "可你晒得也不怎么黑呀?" "我母亲是半个白化病患者。" 他担心地审视了下我的脸,我叹了一口气。乌云跟幽默感似乎不相溶。几个月下来,我已经不会说挖苦话了。 我们绕着自助餐厅往回走,去往南边体育馆边上的教学楼。埃里克把我一直送到门口,尽管楼号标得清清楚楚。 "好了,祝你好运,"我拉把手的时候他说,"说不定我们还会一起上别的课。"他说得满怀期待。 我给了他一个生硬的微笑,进了楼门。 这天上午余下的时间,基本上都是这样过去的。教我们三角的老师是瓦纳先生,不说别的,就因为他教的这门课,我无论如何都会很讨厌他的,他也是唯一一个要我站到全班面前做自我介绍的老师。我说话结结巴巴的,脸也红了,而且回到座位上去的时候还让自己的靴子给绊了一下。 两节课下来,每个班上我都已经认得好几张面孔了。总有某个胆子比其他同学都大一点的同学,会向我做自我介绍,问我喜不喜欢福克斯。我试图回答得很圆滑,但绝大多数时候我不过是说了一大堆谎话。起码,我从来就没需要过那张校园地图。 有一个女同学上三角和西班牙语这两门课都坐在我的旁边,她还和我一起去自助餐厅吃午饭。她个头很小,比我五英尺四的个头儿要矮好几英寸,但她那一头乱蓬蓬的鬈发把我们在身高上的差距缩小了不少。我记不住她的名字,所以她唧唧喳喳地谈论老师和同学时,我都会微笑和点头。我并不想听下去。 我们和她的几个朋友坐在一起,我和她坐在桌子的一头,她把这几个朋友都介绍给了我。他们的名字,她说完了我也就全忘了。他们似乎很钦佩她跟我说话的勇气。英语课上的那个男同学埃里克,在餐厅的另一头冲我挥了挥手。 就是在那里,我坐在餐厅吃午饭,试图跟七个好奇的不认识的同学聊天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们。 他们坐在自助餐厅的一个角落里,在这间长长的屋子里距我坐的位置最远的地方。他们一共5个人。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吃东西,不过他们每人面前都有一盘没有动过的饭菜。他们没有呆呆地看着我,不像绝大多数别的同学那样,所以,盯着他们看很安全,无须担心和那些非常好奇的眼神接触。但吸引了我注意的并不是这些,我开始留意他们。 他们丝毫没有相似之处。三个男孩子中,有一个块头很大,肌肉看上去像一个结结实实的举重运动员,一头黑色的鬈发。另外一个高一些,瘦一些,但也很强壮,一头绝妙的金发。最后一个瘦长瘦长的,块头小一些,一头不整洁的古铜色头发。他的男孩子气比另两个更重一些,而另两个看上去像大学生,甚至像这里的老师而不是学生。 两个女孩子截然相反。个头高的那一个体型犹如雕像般的匀称。她身材优美,就像《体育画报》泳装专刊封面上的那种,就像每个女孩子只要跟她袋在同一间屋子里自尊心就会备受打击的那种。她有一头金色的齐腰长发,飘逸地披在背后。矮个子女孩则像个小精灵,奇瘦,五官很小。她留着一头深黑色修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指着每一个方向。 可是,他们又都有完全相似之处。他们每个人的皮肤都有一种近似病态的苍白,天底下所有的学生中最苍白的都生活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小镇。比我这个白化病患者还要苍白。尽管他们头发的色阶范围不一,可他们都有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并且在他们的眼睛下都有深暗的阴影——瘀伤那样的紫色,好像都失眠了一宿似的,或者好像鼻子尚未痊愈似的。尽管他们的鼻子,也是他们的共同特征之一,全都是直直的无可挑剔的尖鼻子。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我不能把目光移开的原因。 我之所以盯着他们瞧,是因为他们如此不同、又如此相似的脸都美极了,美到了人间不觅的程度。这是一些或许只有在时装杂志的喷绘页上才有希望看到的脸。或者说是技术娴熟的画家描绘出的天使的脸。很难说谁最美——也许是那个无可挑剔的金发女孩儿,或者是那个古铜色头发的男孩子。 他们全都望着一边——没有看着对方,没有看着其他的同学,也没有看着我所知道的任何某样特别的东西。我注意到,小个子女孩端着盘子站起来了——苏打水原封未动,苹果一口没咬——用一种轻灵而优雅的,仅属于t型台走秀的步伐,大步走开了。我吃惊地看着她那柔软灵活的舞步,直到她把自己的盘子倒掉,然后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速度快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把目光迅速移回到了其余的几个身上,他们仍坐在那里,没有丝毫改变。 "他们是谁?"我问西班牙语课上的那个女孩儿,她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 她抬起头来,想看看我所说的他们是谁——尽管可能早就从我的语气中听出来了——突然那个瘦一点儿的,孩子气重点儿的,可能也是他们中最小的那一个男孩转过来看着她。但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然后他的黑眼睛就闪向了我。 他迅速把视线移开了,比我还要快,虽然我窘得立即低下了头。那匆匆的一瞥,他脸上没有任何感兴趣的表情——就仿佛她叫了他的名字,他本能地抬了一下头,心里早就决定了不理睬一样。 我旁边的女孩不好意思得咯咯直笑,和我一样看着桌子。 "那是爱德华·卡伦和埃美特·卡伦兄弟俩跟罗莎莉·黑尔和贾斯帕·黑尔姐弟俩。走了的那个是爱丽丝·卡伦;他们全都跟卡伦大夫夫妇住在一起。"她低声地说到。 我用眼角匆匆瞥了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一眼,只见他正看着盘子,用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把面包圈撕成小块扔进嘴里。他的嘴动得非常快,两片完美的嘴唇之间仅仅露着一条缝。其余的三个依然望着一边,不过我感觉到他在悄悄地跟他们说着什么。 古怪的,少见的名字,我寻思着。爷爷奶奶们才用这种名字呀。不过,也许是这儿时兴呢——小镇上的名字?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旁边的女孩叫杰西卡,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我家那边,历史课班上就有两个叫杰西卡的女孩。 "他们……长得很好看呢。"我努力用明显轻描淡写的语气掩饰自己心中的惊叹。 "对!"杰西卡又咯咯地笑起来表示认同,"只是,他们全都在一起——我是指,埃美特和罗莎莉,还有贾斯帕和爱丽丝。而且,他们还住在一起。"我苛刻地想,她的语调包含了小镇上所有人对此表示震惊和指责的心声。不过实话实说,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就是放到凤凰城,也会引起风言风语的。 "哪几个是卡伦家的孩子?"我问,"他们看上去不像有血缘关系……" "噢,他们不是卡伦家的孩子。卡伦大夫其实很年轻,才二十几岁或者三十出头。他们都是收养的。姓黑尔的两个是姐弟俩,双胞胎——金发的那两个——他们是领养的孩子。" "作为领养的孩子,他们年龄偏大了一点吧。" "他俩现在,贾斯帕和罗莎莉都是十八,可他俩八岁就跟卡伦太太在一起了。她是他俩的姑姑之类的。" "他们真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这么年轻,就照看这么多的孩子。" "我想也是,"杰西卡的回答有些勉强,而且我得出了这么个印象,觉得她出于某种原因,不太喜欢那个大夫和他妻子。从她看他们收养的那些孩子的眼神中,我推测这个原因就是嫉妒。"不过,我认为卡伦太太生不了孩子。"她补了一句,仿佛这样可以让他们的善良打点儿折扣似的。 整个交谈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把目光移向那素昧平生的一家人坐的那张桌子。他们依然望着四壁,没有吃东西。 "他们一直住在福克斯吗?"我问。无疑当我在这里度过某个夏天的时候,我就应该注意到他们了。 "不,"她说,听她的语气,好像含有一种即使对我这样初来乍到的人来说,答案也是明摆着的意思,"他们是两年前才从阿拉斯加的某个地方搬来的。" 我顿时涌起了一阵同情,也感到了一丝慰藉。同情,是因为尽管他们貌若天仙,却是外地来的,显然没有为当地人接纳。慰藉,是因为我不是这儿惟一新来的,而且无论按什么标准,我无疑也不是最令人关注的对象。 我打量他们的时候,最小的那个,卡伦兄妹中的一个,抬头和我的目光不期而遇,这一次,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明显的好奇。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在我看来,他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某种未能得到满足的期待。 "红褐色头发的那个男孩子是谁?"我问。我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他还在盯着我看,但不是像今天其余的同学那样呆呆地看——他带着一丝灰心的表情。我再次低下了头。 "他是爱德华。当然啦他绝对英俊潇洒,不过你可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不会跟人约会的。显然,这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漂亮得能配得上他的。"她轻蔑地说道,明摆着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拒绝了她的。 我咬住嘴唇,藏起了微笑。然后,我又瞥了他一眼。他已经转过了脸,不过我觉得他的面颊好像上扬了一些,好象他也在微笑。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四个一起离开了桌子。他们个个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引人瞩目——就连那个块头很大、肌肉发达的也不例外。看一看就令人心神不宁。那个叫爱德华的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跟杰西卡和她的那些朋友在饭桌上坐了很久,我一个人是坐不了这么久的。我开始担心别在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上课迟到。一个我新认识的同学,这个同学很体贴周到,怕我没记住,又告诉了我一遍她叫安吉拉,接下来的一节生物学(2)跟我同班。我们一起走着去上课,路上没有说话。她也很腼腆。 进了教室后,安吉拉坐到了一张黑漆桌面的实验桌上,实验桌和我以前坐过的那些一模一样。她旁边已经有人了。实际上,所有的桌子都座无虚席了,就剩一张还有个空儿,紧挨着中间的过道,我认出了坐在那惟一的空座边上的是爱德华·卡伦,因为他的头发与众不同。 顺着过道去跟老师做自我介绍并让老师在我的纸片上签名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他。就在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盯了我一眼,与我的眼神碰到一起时,露出我所见过最古怪的表情——敌意加狂暴。我将目光迅速移开了,心里非常震惊,脸又一下子红了。我让走道上的一本书给绊了一下,害得我挂在了一张桌子的边上。坐在那张桌上的女生咯咯直笑。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煤炭一般的黑。 班纳先生在我的纸片上签了名,给我发了一本书,没说介绍之类的废话。我可以断定我们会合得来的。当然了,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我坐到教室中间的那个空座上去。我坐到他旁边去的时候,始终都垂着眼睛,他刚才那充满敌意的凝视让我很不知所措。 把书放到桌上然后就座的时候,我没有抬眼,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他姿势的变化。他倾向远离我的那一侧,坐到了椅子的最边缘,脸也扭到了另一边。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我偷偷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散发着草莓般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波的气味。完全不像是什么难闻的味道呀。我让头发自右肩垂下,在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挂黑色的帘子,然后试图注意听老师讲课。 不幸的是,课讲的是细胞解剖,我已经学过的东西。不管怎样,我还是认真地做了笔记,始终低着头。 我忍不住偶尔透过那层我用头发做的帘子,偷看我旁边那个奇怪的男孩子一眼。那堂课自始至终,他那僵硬的姿势一刻都没有松弛下来过,坐在椅子边上,能离我多远就坐多远。我可以看到他左腿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肌腱绷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一直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从未放松下来。他把白衬衫长长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手臂的皮肤光洁细腻,肌肉却惊人的结实强健。他远非坐在他高大结实的哥哥旁边时看上去那样的瘦弱。 这节课好像比别的课拖的时间都长。是因为这一天终于快熬出头了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我在等他那紧攥的拳头放松下来的缘故呢?他的拳头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依旧静静地坐着,静得好像他根本没有呼吸似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啦?他平时都是这样吗?我对自己今天吃午饭时杰西卡的那番刻薄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喜欢怨恨别人。 这和我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呀。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我又抬头偷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后悔了。没想到他又在瞪着我,两只黑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厌恶。我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吓得我胆怯地靠在椅背上。这时,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了要是目光能杀人这句话。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把我吓得跳了起来,爱德华·卡伦已经离开了椅子。他优美自然地站了起来——个头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背对着我,别人都还没离座,他已经走出了门。 我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这个人也太讨厌了。这不公平。我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竭力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怕自己的眼睛泛起泪花。不知什么原因,我的情绪跟泪腺之间有固定的电子线路连接。我生气时通常都会哭,这是一个很丢人的秉性。 "你是伊萨贝拉·斯旺吧?"一个男声问道。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正友好地冲着我微笑,他浅黄色的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定成了一簇一簇的。他显然不认为我难闻。 "贝拉,"我微笑着纠正了他的说法。 "我是迈克。" "你好,迈克。"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需要我帮忙吗?" "事实上,我要去体育馆。我想我能找到。" "那也是我的下一节课。"他似乎很激动,尽管在这么小的一所学校里,这并不是什么大的巧合。 我们一起向上课的地方走去;他是个话匣子——主要是他讲我听,这让我感到很轻松。他十岁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亚,所以他能理解我对阳光的感受。后来才知道,他跟我英语课也是同班。他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不过,我们进体育馆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用铅笔什么的刺了爱德华·卡伦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 我愣住了。这么说来,我不是惟一注意到了的人。而且,显然爱德华·卡伦平时也不是这样。我决定装傻充愣。 "你是说生物学课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吗?"我问得很不艺术。 "对,"他说,"他看上去好像很苦恼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没跟他说过话。" "他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迈克在我边上耗着,迟迟不去更衣室,"要是我当时有幸坐在你旁边的话,我肯定就跟你说过话了。" 我冲他笑了笑,进了女更衣室。他很友好而且明显对我有好感。但这还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体育老师克拉普教练给我找了一件校服,但并没让我穿着上今天这节课。在家那边,只要求上两年的体育课,而在这里,体育整个四年都是必修课。福克斯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地狱。 我观看了同时进行的四场排球赛。想起我曾经受过多少伤,遭受过多少痛苦,我就有点儿恶心。 最后的一遍铃声终于响了。我慢慢地到行政办公室去交还我的纸片。雨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但风很大,而且更冷了。我抱紧双臂,缩成了一团。 走进那暖和的办公室后,我差点儿转身就出来了。 爱德华·卡伦站在我面前的办公桌边,我又认出了那一头蓬乱的古铜色头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进来的响声。我贴着后墙站着,等着负责接待的老师闲下来。 他正在用很有吸引力的声音低声同她理论,我很快就抓住了他们争论的要点。他想要将第六节生物课调到别的时间——任何别的时间都行。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和我有关。肯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进那间生物学教室之前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肯定百分之百和另外一件恼火的事情有关。他跟我素昧平生,绝对不可能突如其来地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门又开了,冷风突然灌了进来,把桌上的报纸刮得沙沙作响,吹散了我的头发,纷乱地贴在我的脸上。进来的女生只不过是走到桌边,往铁筐里放了一张纸条就又出去了。可爱德华·卡伦的背都僵直了,接着他慢慢地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他的脸漂亮得不可思议——锐利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刹那间,我感到了一阵真正的恐惧,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只瞪了我一秒钟,可这一瞪比刚才那阵刺骨的寒风,还要令我感到寒冷。他把头又扭回去,面向接待员了。 "那么,没关系,"他用天鹅绒般柔和的声音匆匆说道,"我看得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多谢您帮忙。"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门外了。 我懦弱地来到了桌前,这一次脸不是变红了而是变白了,把签了名的纸片儿交给了她。 "你第一天过得怎样啊,宝贝?"接待老师如慈母般地问道。 "挺好的,"我撒了个谎,声音有些发虚。她好像并不太相信。 我来到停车场的时候,几乎就剩下我的那辆车了。车似乎像一个避难所,已经是我在这个潮湿的绿洞里所拥有的最接近家那边的东西了。我在里边坐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挡风玻璃外边,仅此而已。可是,很快我就被冻得需要打开空调,于是我钥匙一转,引擎咆哮着发动起来了。我驶上了回查理家的路,一路上都在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第二章 打开的书 接下来的一天,好多了……也糟糕多了。说好多了,是因为雨还没下下来,虽然云层又厚又暗。这一天也轻松多了,因为我知道自己这一天都要做些什么了。迈克上英语课的时候坐在了我旁边,而且还把我送到了下一节课的地点,"象棋俱乐部成员"埃里克一直都瞪大眼睛看着他;这真让人受宠若惊。人们不像昨天那样老瞅我了。我跟一大群同学坐在一起吃午饭,其中包括迈克、埃里克、杰西卡等好几个现在我已经记住了名字和长相的同学。我开始感觉自己是在踩水,而不是在往下沉了。 第二天要好些,也更糟糕。 更好些是因为它不再下雨了,但云层依然又厚又密。这一天要容易些,因为我知道这一天都有什么可期待。迈克英语课上和我坐在一起,然后陪我去下一堂课,一路上说个不停,而“象棋俱乐部”埃里克始终瞪着他。人们不再像昨天那样老盯着我看了。午餐时我和一大群人坐在一起,包括迈克,埃里克,杰西卡,还有一些别的名字和面孔我都不记得的人。我开始感到像是踏在了水面上,而不是被水淹没。 更糟糕是因为我很疲倦。夜里风声在屋里回荡,我一直无法入睡。更糟糕是因为瓦尔纳老师在三角课上叫我起来回答问题,而那时我并没有举手,而且我还答错了。这是悲惨的一天,因为我不得不开始打排球,而且有一次我没能从球的来路中躲开,而把它打到了我队友的头上。这一天更糟糕,是因为爱德华.卡伦没有来学校。 整个早上我都在惧怕着午餐,害怕他异乎寻常的怒视。我的一部分想要对抗他,要求知道他的问题所在。当我无法入睡,只能躺在床上时,我甚至想象着我该怎么说。但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我不认为我有这个胆量去做这件事。我让胆小的狮子看起来像个终结者。 当我和杰西卡一起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我努力不让自己偷瞄他所在的地方,但没有成功——我看见他的四个风格迥异的兄弟姐妹一起坐在昨天的那张桌子旁,但他不在那里。 迈克拦住我们,要我们坐到他那张桌子去。杰西卡看上去很乐意得到他的注意,她的朋友们也很快就加入了我们。但在我努力去听他们轻松的谈话的同时,我仍然不安地等待着他进来的那个让人提心吊胆的时刻。我希望他进来时不会注意到我,以证明我的多疑是错误的。 他没有进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紧张不安。 午餐时间结束时,他依然没有出现,因此我更加充满信心地去上生物课。迈克表现出了金毛寻回犬的优良品质,忠实地陪着我去教室。在门边上我屏住了呼吸,但爱德华.卡伦也不在那里。我松了一口气,向我的位置走去。迈克一路跟着我,谈论着一次即将到来的沙滩之旅。他一直待在我的桌子旁直到铃声响起。然后他满怀希望地向我笑了笑,回去坐到一个戴着牙套,烫着可怕的波浪发的女孩旁边。看来我得对迈克做点什么了,但这不太容易。在这样一个小镇里,每个人都对别人了如指掌,因而采取一些策略是十分必要的。我不会做得很老练;关于应付过分热情的男孩我没有任何经验。 我很高兴我能一个人占据整张桌子,因为爱德华不在。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告诉自己。但我无法逃避这样的疑虑:他不在这里是因为我。认为我能够这样强烈地影响某人,这种想法实在太过荒谬,也太过自负了。这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无法停止担心,担心这是真的。 这一天的课程都结束以后,我一直等到脸上被排球打到的擦伤不那么红时,才迅速换上我的牛仔裤和海军蓝色的毛衣。我快步走出女生更衣室,愉快地发现我终于成功地暂时甩开了我的寻回犬朋友。我迅速走到停车场,现在这里挤满了急于离开的学生。我钻进卡车里,检查了一下书包以确认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昨天晚上我终于发现查理除了煎蛋和熏肉什么也不会做。所以我要求在我住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由我接管厨房。他相当乐意地交出了打理三餐的权力。我也发现他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所以我列了一张购物清单,从橱柜里标着“伙食费”的罐头里拿了钱,现在只需直奔平价超市。 我踩下油门,发动了轰隆隆的引擎,无视一堆向我方向转过头来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车倒进等着离开停车场的车队长龙中。当我在队伍里等着,假装那个震耳欲聋的轰鸣是别人的车发出的时候,我看到卡伦两兄妹和黑尔双胞胎钻进了他们的车里。是那辆闪闪发光的沃尔沃。当然,也只能是他们的。我之前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衣着——我太着迷于他们的面孔了。现在我看到,很显然他们的穿着出奇地好;式样简洁,但明显是出自设计师之手。有这样出众的外形,这样优雅的姿态,他们就算穿着破抹布也能出人头地。居然能够同时拥有美貌与财富,他们好得有些过分了。但就我所能告诉你的,生活大多数时候都是公平的。看起来他们拥有的一切并没能让他们在这里得到认同。 不,我并不完全坚信这一点。似乎是他们自己把自己隔离起来了;我不能想象对于这样优秀的人生活中会有哪扇门推不开。 在我开车经过他们车旁时,他们和别人一样,都扭过头来看着我这辆隆隆作响的卡车。我坚持着直视前方,直到逃出校园以后,才终于感觉到得救了。 平价超市离学校不远,只隔着几条马路,紧挨着高速公路。呆在超市里是件很惬意的事:这里感觉正常多了。在家时我负责购物,所以我很高兴能投入到同样的工作中。超市里很大,呆在这里我听不到打在屋顶上噼啪作响的雨声,可以忘记身在何处。 回到家后,我把买回来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塞满了我能找到的每一块空间。我希望查理不会介意。我把马铃薯裹上锡箔,塞进烤箱里,给一块牛排浇上酱汁,搁在冰箱里的鸡蛋盒上。 做完这些以后,我拿起书包走上楼。在开始写作业以前,我先换了一件干爽的毛衣,把湿漉漉的头发扎成马尾,然后去检查电子邮件。我有三封邮件。 “贝拉,”是我妈发来的。 “你一到那边就发邮件给我。告诉我你一路飞得是否顺利。下雨了吗?我已经开始想念你了。我刚刚打包好去加利福尼亚的行李,但我找不到我那件粉色外套了。你知道我放哪儿了吗?菲尔向你问好。妈妈。“ 我叹了口气,翻到下一封邮件。这封邮件和上一封邮件隔了八个小时。 “贝拉,”她写到。 “为什么你还没有发邮件给我?你在等什么?妈妈。” 最后一封是今天早上收到的。 “伊莎贝拉, 如果今晚五点半我还没收到你的消息,我就要打电话给查理了。” 我看了看钟。还有一个小时,但我妈爱抢跑是出了名的。 “妈妈, 冷静点。我现在就写。别冲动。 贝拉。” 我发出这封邮件,然后开始写下一封。 “妈妈, 一切都很好。当然这里一直在下雨。我只是在等有什么可写的。学校不算太糟,只是有点单调。我认识了一些不错的孩子,他们午餐时和我坐在一起。 你的外套在干洗店——你应该周五去把它取回来。 查理给我买了辆卡车,你信不信?我喜欢这辆车。它有些年头了,但相当坚固,你知道,这对我来说再好不过了。 我也很想你。我很快会再写邮件给你的,但我不可能每五分钟检查一次邮件。 放轻松,深呼吸,我爱你。 贝拉。” 我开始看《呼啸山庄》——我们的英语课正在学这部小说——再看一遍纯粹是为了消遣。我正在看书的时候,查理回来了。我看得太入神,以至于忘了时间。我冲下楼,把马铃薯拿出来,开始烤牛排。 “是贝拉吗?”爸爸听到我下楼的声音,问道。 还能有谁?我暗自想着。 “嗨,爸爸,欢迎回家。” “谢谢。”他把枪挂在墙上。趁我还在厨房里忙活,他把靴子换了下来。就我所知,他还不曾在执行公务的时候开过枪。但他总是时刻准备着。当我还小,来这里住着的时候,他总是一进门就把子弹给卸下来了。我猜他是觉得我够大了,不会因为枪走火而伤着自己,也没有沮丧到要饮弹自杀尽。 “晚饭吃什么?”他警惕地问。我的母亲是个富有创意的厨子,但她的试验品通常都难以下咽。我既惊异,又难过:他居然到现在还记着这件事。 “牛排和马铃薯。”我回答道。他看起来松了一口气。 我忙着的时候,他似乎觉得在厨房里干站着太傻,就笨拙地走到起居室里看电视去了。那样我们都会更轻松些。趁牛排还在锅里烤着,我做了份沙拉,摆好餐具。 等晚饭准备好后,我喊他过来吃饭。他走进屋子时,满意地嗅着。 “闻着不错,贝拉。” “谢谢。” 我们静静地吃了一会儿。这种感觉很自在。我们都不会因为沉默而难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很适合住在一起。 “嗯,你觉得学校怎样?有没有交到什么新朋友?”又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嗯,我和一个叫杰西卡的女孩一起上了几节课。午餐时我和她的朋友们坐在一起。还有一个叫迈克的男孩,人很不错。大家都很友好。”除了某位人物。 “那一定是迈克.牛顿。不错的孩子——家境也不错。他爸爸在离镇上不远的地方开了家运动装备商店。他在路过这里的徒步旅行者身上赚了不少钱。” “你知道卡伦一家吗?”我迟疑地问。 “卡伦医生一家?当然。卡伦医生是个好人。” “他们……那些孩子……有些不太一样。他们似乎不太适应这里的学校。” 查理气愤的表情把我吓到了。 “镇上这些人!”他喃喃地说。“卡伦医生是一位出色的外科医师,他在世界上任何别的医院工作都能挣到十倍于这儿的工资,”他越说越响。“能得到他是我们走运——因为他太太喜欢住在小镇上。他是这个社区的财富。他的孩子们个个都行为端正,礼貌得体。他们刚搬来时我也曾对这些这个年纪被收养的孩子产生过疑虑。但他们都很懂事——他们从没给我惹过哪怕一丁点的麻烦。而有些世世代代住在镇上的家伙,他们的孩子我简直没法说。而且他们确实像一家人那样团结——每两周就去一次露营……只不过因为他们是新来的,人们就对他们说长道短。” 这是我听过的查理一口气说出的最长的话。他一定是对人们的流言蜚语气愤得不得了。 我改口说道:“他们似乎对我还算不错。我只是注意到他们总是独来独往。他们都很引人注目。”我补充道,努力想要表现得更赞赏些。 “你应该见见那个医生,”查理大笑着说。“他婚姻美满实在是件好事。当他在附近时,医院里的很多护士都很难集中注意力工作。” 我们吃过饭后,再度陷入了沉默。我开始洗盘子时,他动手收拾桌子,然后回去看电视。我洗完盘子后——用手洗,因为没有洗碗机——不太情愿地上楼去写数学作业。我可以感觉到某种一成不变的生活模式正在形成。 这天夜里很安静,我感到精疲力竭,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周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我开始习惯每天例行公事的课表。周五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认得全校的学生了,只是还叫不全名字。体育课上,我的队友已经吸取教训,不再传球给我了。如果别的队试图利用我这个弱点,他们会尽快地冲到我前面。我很高兴地给他们让开路。 爱德华.卡伦还是没有来学校。 每一天,我都不安地看着门口,直到那群卡伦家的孩子走进自助餐厅,不包括他。这时我才会安下心来,加入到午餐时间的谈话中。通常这些对话都只围绕着迈克组织的,两周后的拉普什海洋公园之旅开展。我也被邀请了,我也同意了,更多是出于礼貌而非自愿。海滩应该是既炎热又干爽的。 星期五的时候我怡然自得地走进生物课教室,不再担心爱德华会在那里。就我所知,他已经退学了。我试着不去想他,但我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忧虑:我也许是造成他持续缺勤的罪魁祸首。但这似乎太荒谬了。 我在福克斯的第一个周末无惊无险地过去了。查理还是老样子,不愿意呆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消磨时间,把周末都耗在了工作上。而我打扫了房子,顺利完成了家庭作业,给我妈又写了几封假装快活的邮件。周六我有开车去图书馆,但那里的藏书少得可怜,我也懒得办借书证了。或许最近我该去趟奥林匹亚或者西雅图,找家不错的书店。我懒洋洋地想着这辆卡车开过去每英里得耗多少油——然后不寒而栗。 周末时雨变得小多了,安安静静的,所以我睡得很好。 星期一早上,停车场里的人都向我打招呼。我还不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但我还是向每个人微笑着招手致意。今天早上气温又降了,但我很高兴没有下雨。英语课上,迈克照旧坐在我旁边。我们简单地聊了一下《呼啸山庄》,既坦然又轻松。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相处比我所想过的还要更自在。在这里我过得比我期望过的还有自在。 当我们走出教室时,天空里落下了无数打着旋儿的小白点。我能听到人们兴奋地大喊着。风拍打着我的脸,我的鼻子。 “哇,”迈克说。“下雪了。” 我看着这些小小的棉絮逐渐堆积在人行道上,时不时打着旋儿掠过我的脸。 “呃。”雪。我的好日子一去不返了。 他看上去很吃惊。“你不喜欢雪吗?” “不喜欢。这意味着冷得都不能下雨了。”显而易见。“还有,我觉得雪应该是一片一片地飘落下来——你知道,每一片都是独一无二的,所有的雪都是这样。这些雪看起来像棉花棒上的小棉球。” “你之前没见过下雪吗?”他怀疑地问道。 “当然有,”我顿了顿。“在电视上。” 迈克大笑起来。然后,一个巨大的、松软的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后脑勺上。我们都回过头去看是谁干的。我怀疑是埃里克,他正背对着我们走开——但不是向他下一堂课的方向。迈克显然也这样认为。他弯下腰,团起一堆白色的雪泥。 “我们午餐时见,好吗?”我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人们一开始打雪仗,我就跑进去。” 他只是点点头,紧盯着埃里克后退的身影。 整个上午,每个人都在兴奋着谈论着这场雪。显然这是新的一年里下的第一场雪。我一直抿紧双唇。当然,这比下雨要干燥些——直到它在你靴子里融化开来。 下了西班牙语课,我和杰西卡走向自助餐厅,一路上保持着警惕的姿势。雪球到处飞来飞去。我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预备着必要时拿来当挡箭牌。杰西卡觉得我很恶搞,但看见了我的表情以后,她放弃了向我扔个雪球的打算。 我们刚进门,迈克就追上了我们。他大笑着,头发上沾满了融化的冰渣。当我们排队买食物的时候,他和杰西卡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刚刚那场雪仗。我出于习惯,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那张桌子。然后,我僵在了那里。那张桌子旁坐着五个人。 杰西卡拉住我的手。 “喂?贝拉?你想吃点什么?” 我低下头,耳朵都发热了。我没有必要这样自觉,我提醒自己。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贝拉怎么了?”迈克问杰西卡。 “没事,”我答道。“我今天喝苏打水就可以了。”我跟上队伍的尾巴。 “你不饿吗?”杰西卡问。 “是的,我有点不舒服。”我说,眼睛依然盯着地面。 我等着他们去取他们的食物,然后跟着他们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的鞋。 我小口小口地喝着苏打水,胃里一阵阵翻腾着。迈克两次问起我,带着我个人觉得很不必要的担心。 我告诉他我没事。但我在想着是否应该表现得更夸张一些,然后逃到医务室把下一堂给翘掉。 荒谬。我根本没有必要逃走。 我决定允许自己瞄一眼卡伦一家那张桌子。如果他还瞪着我看,我就翘掉生物课,当个懦夫。 他们都在哈哈大笑。爱德华,贾斯帕,还有艾密特,头发都湿透了,沾满了融化的雪。爱丽丝和罗莎莉都倚到一边去,因为艾密特在向她们甩着自己的头发。他们像别人一样,享受着下雪天的乐趣。只是和我们相比,他们看上去更像是电影里的某个镜头。 但是,除了欢笑和嬉闹,还有些许不同之处。但我无法确切地说出到底有何不同。我更仔细地打量着爱德华。他的肤色不那么苍白了,我觉得——大概是一场雪仗带来的红晕——他眼睛下的黑眼圈也不那么明显了。但还不止这些。我反复思考着,看着,试图找出变化的地方。 “贝拉,你在看什么?”杰西卡插进来,她的眼睛随着我的视线望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眼睛转过来,对上了我的双眼。 我垂下头,让头发落下来遮住我的脸。但是,我能确定,在我们目光交汇的那一瞬,他看上去并没有我上次见到的那样严厉和不友好。他看上去只是有些好奇,还有某种程度的不满足。 “爱德华.卡伦盯着你看呢。”杰西卡在我耳边咯咯地笑着。 “他看上去不太生气,对吧?”我不禁问道。 “不,”她说,听起来对我的问题深感困惑。“他应该生气吗?” “我不认为他喜欢我。”我坦言道。我还是有点想吐,于是把头靠在手臂上。 “卡伦一家不喜欢任何人……嗯,他们甚至不去注意任何人,更别提喜欢了。可是,他还在盯着你看。” “不要再看他了。”我嘘声道。 她窃笑着,但还是看向了别处。我稍稍抬起头,以确认她没在看,否则我就要采取暴力来阻止她了。 随后,迈克打断了我们。他计划放学后在停车场来一场史诗般的暴风雪式雪仗,想让我们加入。杰西卡满腔热情地响应了他的号召。瞧她看着迈克的样子,毫无疑问,无论迈克让她干什么她都会同意的。我保持沉默。看样子在停车场没人以前我都得躲在体育馆里了。 剩下的午餐时间里我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自己的桌子上。我决定尊重心底的天人交战的结果。既然他看上去没在生气,我就去上生物课。一想到要再次坐在他旁边,我的胃就可怕地抽动几下。 我不太想和平时一样跟迈克一起去教室——他似乎是个极受欢迎的雪球狙击手们的移动靶子。但当我们走到门外的时候,我身旁的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起来。下雨了,雨水把积雪冲刷得干干净净,在人行道留下一道道冰痕。我窃喜着套上兜帽:下了体育课我可以直接回家了。 去四号楼的路上,迈克一直在抱怨着。 一进教室,我很宽慰地看到我的桌子依然是空的。班纳老师在教室里走来走去,给每张桌子发一台显微镜和一盒玻片。还有一会儿才开始上课,屋子里全是窃窃私语的嗡嗡声。我不再看门外,无所事事地在我的笔记本封面上涂鸦。 当我旁边的椅子被移动的时候,我听得异常清楚,但我还是专注地看着我刚刚画的图案。 “你好。”一个平静的,宛如天籁的声音说道。 我抬起头,有些眩晕地发现他是在和我说话。他坐在桌子所能允许的尽可能远离我的地方,但他的凳子的一角向着我。他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滴着水,凌乱不堪——尽管如此,他看上去就像刚刚拍完一个洗发水广告。他美得惊人的脸显得既亲切又坦率,一抹淡淡的微笑浮现在他完美无瑕的唇上。但他的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我是爱德华.卡伦,”他继续说道。“上周我没来得及向你作自我介绍。你一定是贝拉.史温吧。”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整件事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吗?他现在礼貌得无懈可击。我必须说点什么:他在等着。但我想不出什么值得一说的内容。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结结巴巴地说。 他温柔地笑起来,但显得有些迷惑。 “噢,我想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整个小镇都在等待你的到来。” 我不由得露出苦相。我就知道是这样。 “不,”我愚蠢地坚持着。“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叫我贝拉?” 他看上去很困惑。“你更喜欢别人叫你伊莎贝拉?” “不,我喜欢贝拉这个名字。”我说。“但我想查理——我是说我爸爸——一定在背后叫我伊莎贝拉——所以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只知道我叫伊莎贝拉。”我试图解释,感觉自己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哦。”他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我笨拙地移开视线。 谢天谢地,就在这时,班纳老师开始上课了。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他对我们今天要做的实验的讲解上。盒子里的玻片的次序已经被打乱了。我们要两人一组地进行实验,找出每个洋葱鳞茎表皮细胞玻片所代表的细胞分裂周期,并贴上相应的标签。在此过程中不允许我们翻看书本。二十分钟以后,他会来回巡视,看谁做得正确。 “开始。”他下令道。 “女士优先,伙计?”爱德华问道。我抬头看着他。他微笑着,弯起的嘴角是那么的迷人,以至于我只能像个白痴一样盯着他看。 “或者我先来,如果你愿意的话。”笑容有些僵硬,他显然在怀疑着我的智力能否胜任。 “不,”我说,满脸绯红。“我先来。” 我是在卖弄,但不算过火。我做过这个实验,我知道我该找什么。这很简单。我“啪”地一下把第一张玻片放到显微镜下,敏捷地调到40倍镜,然后简单地看了一下玻片。 我很有把握地下了结论。“前期。” “让我看一眼好吗?”我正要移开玻片,他问道。与此同时,他抓住我的手,让我停下来。他的手指冰冷,就好像上课前他一直把手埋在雪堆里一样。但这不是我飞快地挣开手的缘故。当他触到我的时候,他的触碰灼痛了我的手,仿佛有一股电流刹那间从我们身上流过。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立刻收回了手。但是,他仍旧伸手拿过了显微镜。我有些动摇地看着他,他检视玻片的时间比我还短。 “前期。”他表示赞同,工整地写到我们的实验报告的第一栏空白处。他动作熟练地换上第二张玻片,粗略地看了一眼。 “后期。”他一边低语着,一边写下来。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漠不关心。“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他撇嘴坏笑,把显微镜推给我。 我急切地透过接目镜看进去,却失望了。该死,他是对的。 “第三张玻片?”我伸出手,却不看他。 他把玻片递给我。他似乎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再次和我有肌肤上的接触。 我用我能做到的最快速度看了看玻片。 “间期。”在他开口以前,我把显微镜递给了他。他飞快地瞄了一眼,然后写下来。在他看的时候我本可以写下来的,但他清秀雅致的笔迹把我镇住了。我不想用我笨拙潦草的字体毁掉这张纸。 我们早早地完成了实验,把别人都甩在了后头。我可以看到迈克和他的搭档在一遍又一遍地对比着两张玻片,而另一组则在桌子底下翻开了书。 我实在无事可做,只能尽量不让自己看他。但没有成功。我看过去,他正在盯着我看,眼里有着令人费解的挫败感。电光火石间,我发现了他容貌上的极细微的不同之处。 “你戴了隐形眼睛吗?”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他似乎对我出人意料的提问感到很困惑。“没有。” “哦,”我咕哝着说。“我觉得你的眼睛有些不太一样。” 他耸耸肩,看向别处。 事实上,我确定他的眼睛有些不太一样。我对他那双纯黑的眸子记忆犹新——上次他曾那样地瞪着我——那种眸色在他的苍白肌肤和红色头发的映衬下越发醒目。今天,他的眼睛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颜色:一种奇怪的黄褐色,比奶油糖的颜色略深一些,但同样是金黄的色调。我无法理解这种事情,除非是他出于某种原因在隐形眼镜的事情上说了谎。又或者是福克斯让我疯狂地脱离了对世界的正常感知。 我向下看,他的双手又一次收紧握成拳头。 班纳老师走到我们的桌子旁,想看看为什么我们停下来不做了。他越过我们的肩膀看到已经完成了的实验,于是更加专注地检查起答案来。 “那么,爱德华,你不认为伊莎贝拉应该拥有使用显微镜的机会吗?”班纳老师问道。 “贝拉,”爱德华下意识地更正道。“事实上,她找出了五个之中的三个。” 现在班纳老师看着我,表情很是怀疑。 “你以前做过这个实验吗?”他问道。 我羞涩地一笑:“但不是用洋葱鳞茎。” “是用白鱼囊胚?” “没错。” 班纳老师点点头。“你在凤凰城上过大学先修课程吗?” “是的。” “很好,”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想你们两个在同一个实验小组是件好事。”当他走开的时候,嘴里还咕哝着什么。等他走了,我又开始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 “这雪太可惜了,不是吗?”爱德华问。我有一种感觉,他在强迫自己和我闲聊。我又开始犯妄想症了。这简直像是他听到了午餐时我和杰西卡的对话,正努力想要证明我是错误的。 “一点儿也不。”我老实答道,而不是假装和大家一样寻常。我仍在努力把愚蠢的多疑的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没法集中注意力。 “你不喜欢寒冷。”这不是一个疑问句。 “还有潮湿。” “福克斯对你来说一定是个不适宜居住的地方。”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根本想象不到。”我阴郁地低声含糊道。 他看上去对我所说的很着迷,但我想象不出是什么原因。他的脸让我分神,我只能在不失礼貌地前提下尽可能不去看他。 “那么,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至少,不像他这样直白。 “这……说来话长。” “我想我可以耐心地听完。”他敦促着。 我停顿了许久,然后犯了一个错误:对上了他凝视着的双眸。他黑金色的眸子让我迷乱,于是想都不想就回答了。 “我妈妈再婚了。”我说。 “听起来不算很复杂。”他似乎不能赞同,但很快同情起我来。“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九月。”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感伤,至少对我来说。 “但是,你不喜欢她的新丈夫。”爱德华推测着,声音依然很亲切。 “不,菲尔人很好。可能,太年轻了点,但还是很好。” “为什么你不继续和他们一起住了呢?” 我想不出他在对什么感兴趣,但他继续用那双富有穿透力的眼睛盯着我看,就好像我乏味的生活是一个异常精彩的传奇。 “菲尔经常出差,他是个职业球员。”我勉强笑道。 “我听说过他吗?”他问道,也笑了。 “应该没有。他打得不太好,严格地说还在小联盟里。他总在东奔西跑。” “所以你母亲让你到这儿来,好让她能跟着他一起走四方。”他说这句话的语气更像是在做推论,而不是提问。 我略微抬起下颚。“不,她没让我来这儿。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颦起眉头。“我不明白。”他坦白道,看上去被这个事实深深地挫败了,而且有些过头。 “刚开始她留下来陪我,但她很想念他,所以很不快乐……所以我觉得是时候和查理一起好过日子了。”我说着,声音沉了下去。 “但现在,变成你不快乐了。”他指出来。 “所以说?”我挑衅道。 “这好像不太公平。”他耸耸肩,但眼神依然紧绷。 我干笑着。“没有人告诉过你吗?生活是不公平的。” “我相信我曾经在某处听过这句话。”他冷冷地说道。 “所以,说完了。”我坚持着,想知道为什么他还在用那种眼神盯着我。 他的目光变为审视的神情。“你表现得很好,”他慢吞吞地说道。“但我敢打赌,你所经历的比你表现给任何人看的都要多。” 我向他做了个鬼脸,按捺住学五岁小孩说话的冲动,看向别处。 “我做错了吗?” 我努力无视他。 “我不这样认为。”他沾沾自喜地低声说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被激怒了,于是问道。我的眼睛依然看着别处,看到老师正在教室里来回巡视。 “这是个好问题。”他低语道,声音小得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但是,经过了几秒钟的沉默之后,我确信这是我所能得到的唯一答案。 我叹了口气,沉下脸看着黑板。 “我惹你生气了吗?”他问道,听起来有些好笑。 我不假思索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一次说了实话。“确切地说,不是。我主要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把心事都写在脸上——我母亲常说我是她的一本翻开的书。”我皱起了眉。 “恰恰相反,我觉得很难明白你的想法。”他猜测着,完全否认了我刚刚所说的,但听起来他是说真的。 “那你一定是个很好的阅读者。”我反驳道。 “通常是这样。”他笑得很开怀,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 班纳老师让全班听他说话,我得救了,于是回过头去专心听课。我简直不敢相信,刚刚我居然把我沉闷的生活讲给了这个出色的、俊美的男孩,而他本可以轻视甚至无视我的。他似乎对我们的对话很投入,但现在我可以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他又开始把身子偏向一侧远离我了,他的手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缘,紧绷得不可思议。 当班纳老师开始演示时,我尽可能地让自己去关注幻灯机放映的剖视图,尽管我毫不费力地就在显微镜里看到了。但我还是走神了。 当铃声终于响起时,爱德华像上周一一样,迅速但优雅地冲出了教室。而我,也像上周一一样,诧异地盯着他远去的身影。 迈克马上蹦到我身边,把我的书拿起来给我。我觉得他像个滑稽的尾巴。 “太可怕了。”他呻吟着。“他们看上去都一个样。你真幸运,你的搭档是卡伦。” “我没费多大劲就完成了。”我说,被他的臆测刺痛了。但我很快就后悔了。“但我以前做过这个实验。”在他觉得受到伤害以前我补充道。 “卡伦今天看起来挺友好。”当我们披上雨衣时,他评价说。他看上去对此不太高兴。 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无动于衷。“我想知道他上周一发生了什么事。” 当我们向体育馆走去时,我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和迈克的闲聊上。体育课也没能让我专心致志。今天迈克和我一组。他仗义地同时防守了我和他的位置,所以我只在轮到我发球时才停止神游太虚。每次我发球的时候,我的队友都要小心地躲开我的发球路线。 在我走向停车场的时候,雨已经减弱成雾状了,但坐进干燥的驾驶室里还是让我更高兴些。我发动引擎,头一次不去在意引擎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轰鸣声。我拉开夹克的拉锁,把兜帽放下来,把湿漉漉的头发披散下来,好让暖气在我回家的路上就把它弄干。 我看看四周,以确认前后没有来车。这时,我注意到了那个静止的、雪白的身影。爱德华.卡伦倚在那辆沃尔沃的前门上,在离我三辆车开外的地方,专注地看着我的方向。我移开视线,手忙脚乱地倒车,却差点撞上了一辆锈迹斑斑的丰田花冠。算那辆丰田走运,我及时地踩下了刹车。丰田刚好属于那种会被我的卡车撞成破铜烂铁的车。我深呼吸,依然看着另一侧的车窗,小心翼翼地把车倒出来,这回总算成功了。在我开车经过那辆沃尔沃的时候,我保持着眼睛直视前方,但还是偷偷扫了一眼四周。我可以发誓,我看到他在大笑。 第三章 奇迹 早上,当我睁开眼睛时,发现事情有些变化。 是光。灰绿色的光线落入房中,依然宛如阴天森林里的光影,却更明朗些。我意识到,我的窗没有被云雾遮蔽。 我跳下床想看看外面,然后发出了惊恐的呻吟。 好一场大雪:吞没了前院,压满了我的车顶,把道路都染白了。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昨天下的雨都冻成了冰——树上挂满了奇形怪状的、图案绚丽的冰棱,车道上也覆上了一层该死的冰面。即使在地面干燥的时候我都很难不摔倒,现在我还是回到床上去比较保险。 我下楼的时候,查理已经走了。从很多方面来说,和查理住在一起就像我自己一个人住一样,而且我发现我很享受独处的感觉,并不觉得孤独。 我匆匆咽下一碗麦片,喝了盒橙汁。我急于去学校,而这一点把我吓到了。我知道这不是因为那里有我所期望的良好的学习氛围,也不是因为能见到我那帮新朋友。如果我对自己足够诚实,我会承认,我渴望去学校是因为我想见到爱德华.卡伦。但是,这念头实在是非常,非常地愚蠢。 在昨天说了那堆毫无头脑、令人尴尬的胡言乱语之后,我应该彻底地避开他。而且我对他也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对他眼睛的事说谎呢?我仍害怕着有时候感受到的,从他身上散发的敌意。更何况,无论何时,只要一想到他那张完美的面孔,我就会舌头打结。但是,我很清楚地意识到,我的活动范围和他的活动范围完全没有重合之处,所以今天我不应该这样急切地盼着见到他。 活着通过那段冰封的车道耗尽了我身上每一盎司的注意力。快要走到车前的时候,我差点失去平衡,但最后还是成功地抓住了后视镜,让自己得救了。这再清楚不过了,今天将会是一场噩梦。 开车去学校的路上,我尽可能地把注意力从对车子失控的恐惧,还有对爱德华.卡伦的不必要的推测,转移到迈克和埃里克,还有这里的年轻男孩们对我的截然不同的态度上。我确定我的外表和在凤凰城时一样。也许是因为我家那边的男孩们亲眼目睹了我惨不忍睹的青春期的全过程,还在用老眼光来看我。也许是因为我在这个新鲜事匮乏的地方是个新奇的存在。也可能是我跛子似的笨拙惹人怜爱而非怜悯,让我陷入了肥皂剧里的不幸少女的角色。不管理由是什么,迈克宠物犬一样的举动,还有埃里克跟他针锋相对的表现,让我受宠若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更情愿被无视。 我的卡车似乎丝毫不受路面上那层黑冰的影响。但我还是开得很慢,生怕在大街上撞出一条破坏通道来。 等我到了学校,走下车的时候,我才明白为什么路上没遇上半点麻烦。某些银色的东西吸引了我的视线,我走到卡车后面——小心地抓住支撑的东西——检查我的车胎。细细的链条十字交叉成钻石的形状,缠在车胎上。天知道查理是几点起的床,给我的卡车上了雪地链。我只觉得喉头一紧。我不习惯被人照顾。查理讷于言表的关心冷不防打动了我。 我站在车后的一角,拼命压抑着雪地链带来的突如其来的、潮水般的情绪。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个古怪的声音。 那是一声惊骇的尖叫,然后迅速变成了一片尖叫声。我吃惊地抬起头。 我同时看见了好几件事物。没有一个像电影中那样,用慢动作进行着。事实上,是奔涌的肾上腺素让我的大脑运作得更快,使我可以同时专注于几件事物的细节。 爱德华.卡伦站在离我四辆车以外的地方,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他的脸在许多张脸汇成的海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些脸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被吓坏了的神情。但更迫在眉睫的是那辆打滑了的、轮胎锁死了的深蓝色的货车。它的刹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在停车场的冰面上疯狂地旋转着。它即将撞上我的卡车后部,而我正站在它们中间。我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来闭上眼睛。 在我听见那辆货车压上我的卡车车厢的那声毁灭性的碾压声以前,某种东西硬邦邦地撞上了我,但不是在我所预料的那个方向。我的头磕到了结冰的柏油路面上,我感到有个又冷又硬的东西把我按在了地上。我躺在了一辆客货两用车前的人行道上,刚才我正是把我的卡车停在了这辆客货两用车旁。但我没有机会注意别的事情,因为那辆货车冲过来了。它让人气恼地顶着卡车后部拐了个弯,继续旋转着滑过来,即将再次撞上我。 一声低咒让我意识到有人和我在一起,而这个声音,我绝对不会认错。两条长长的,雪白的胳膊伸在我前面保护着我。那辆货车忽然停在了离我的脸只有一英尺远的地方。那双大手如有神助地嵌在了货车车身一侧的一道深深的凹痕上。 而后,他双手的动作快得让我看不清。一只手骤然撑住货车的车身,另一只把我拖开。我的双腿像破布娃娃一样晃荡,直到碰上那辆客货两用车为止。一阵金属坠地的锐响刺痛了我的耳朵,那辆货车重重落到地面上,玻璃爆裂,迸射到柏油路面上——恰恰是一秒钟以前,我双腿所在的地方。 一阵彻底的沉默,几秒后,一片尖叫。在这阵突然的骚动里,我听到不止一个人在呼喊着我的名字。但比所有的喊叫声都要清晰的是,我听见了,耳畔,爱德华.卡伦低沉的,狂乱的声音。 “贝拉,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我想要坐起来,然后发觉他紧紧地抓着我,把我护在身下。 "当心,”当我挣扎的时候,他警告我。“我觉得你的头碰得很厉害。” 我这才注意到我的左耳一阵抽痛。 “哦。”我惊讶地说。 “这正是我所想到的。”奇怪,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用力忍住笑声。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弱下来,努力整理思路,控制自己的举动。“你怎么能那么快就冲到这边呢?” “我就站在你旁边,贝拉。”他说,语气再度严肃起来。 我挣扎着坐起来,这次他不再阻止我,而是松开了紧紧箍住我腰部的双臂,迅速又安静地退开,退到这个狭小空间所能允许的离我最远的地方。我看着他既担忧又无辜的神情,又一次迷失在他黑金色的双眸中。我想问他什么来着? 他们终于发现了我们。一群泪流满面的人,彼此呼喊着,呼唤着我们的名字。 “别乱动!”有人下令。 “把泰勒从货车里弄出来!”另一个人喊道。 我们周围一片忙乱。我想要起来,但爱德华冰冷的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现在待在这儿别动。” “但这儿太冷了。”我抱怨着。让我惊讶的是,他悄声地笑了起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刚才你在那里。”我忽然记起来了。他的轻笑声戛然而止。“你站在你的车旁边。” 他脸色一沉。“不,我没在那里。” “我看见你了。”我们周围一片混乱,我可以听到到达现场的大人们粗暴的声音。但我固执地继续我们的争论:我是对的,他应该承认这一点。 “贝拉,我就站在你旁边,是我把你拉开的。”他不再掩饰,用直勾勾的、毁灭性的眼神瞪着我,像是要让我明白某件极其严重的事情。 “不是的。”我咬紧牙关。 他眼中的金色在燃烧。“求你了,贝拉。” “为什么?”我诘问。 “相信我。”他恳求着。他柔和的声音征服了我。 我听见了救护车的警笛。“你能保证过后向我解释一切吗?” “很好。”他咆哮着,勃然大怒。 “很好。”我气愤地重复着。 六个紧急医疗救护人员和两个教师——瓦尔纳老师和克拉普教练——合力把那辆货车退开,好让担架进来。爱德华坚决拒绝上担架,我正要开口,那个叛徒却告诉他们我撞到了头,很可能有脑震荡。当他们给我戴上护颈支架的时候,我羞愧得想要一死了之。看上去整个学校都到场了,庄严肃穆地目送我被抬进急救车后部。而爱德华居然可以坐在救护车前排。这简直让人抓狂。 更糟糕的是,查理.史温在他们把我安全地弄走以前赶到了。 “贝拉!”当他看到我躺在担架上时惊恐地大喊。 “我一切安好,查——爸爸。”我叹息道。“我没事。” 他转向离他最近的那个紧急医疗救护人员询问补充性意见。我索性不管他,开始思考在我脑海中乱转的一些令人费解的画面。当他们把我从那辆客货两用车旁抬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了车的保险杠上一道深深的凹痕——一道显然和爱德华双肩的轮廓相吻合的凹痕……就像是他曾经撑在这辆车上,生生把这个金属框架给压变形了一样。 那时候,他的家人远远地看着,神情各异,从不赞成到愤怒,但唯独丝毫不见对他们兄弟安危的关切。 我试图想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来解释我看到的一切——一个能否定我精神不正常的假设的答案。 自然,救护车一路由警车护送,到达了县医院。让我觉得荒谬的是,他们根本不让我下来,一路抬着我走。更糟的是,爱德华依靠自身的能力轻轻松松地溜出了医院大门。我直把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们把我推进急救室,这是一个长长的房间,呈一字型排开的各张床之间只用塑料帘隔开。一个护士在我手臂上缠了一个血压计,在我舌头上放了一支温度计。既然没人费事把塑料帘拉起来给我留点隐私,我也没有义务再戴着那个看起来傻不拉几的护颈支架了。一等护士走开,我立刻解开了维可牢扣,把它扔到床上。 又一群医院职员匆匆忙忙地冲进来,又一副担架被抬到了我的邻床上。我认出那是和我一起上gover-nment课的泰勒.克劳利,他头上包扎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泰勒看上去比我糟一百倍。但他不安地盯着我。 “贝拉,真对不起。” “我没事,泰勒——你看着挺吓人的,你没事吧?”我们说话的时候,护士开始解下他弄脏的绷带,露出他前额和左脸颊上的无数浅浅的伤痕。 他无视我的话。“我还以为我会把你撞死!我开得太快了,又错误地撞到了冰上……”当一个护士开始给他脸上抹药的时候他畏缩了一下。 “别担心,你没撞上我。” “你怎么能那么快躲开呢?你本来在那里,然后就不见了……” “嗯……爱德华把我拉开了。” 他看上去很困惑。“谁?” “爱德华.卡伦——他就站在我旁边。”我实在是个蹩脚的说谎者,我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能让人信服。 “卡伦?我没注意到他……噢,我猜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他没事吧?” “我想是的。他在这里的某处,但他们没用担架固定他。” 我就知道我没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没办法解释我所看到的一切。 他们把我放到轮椅上,推着我去做头部x光检查。我告诉他们我没事,一切都很好,甚至没有受到任何撞击。我询问我能否离开,但护士告知我必须先跟医生商量。于是,我被困在急诊室里,等待着,同时被泰勒滔滔不绝的道歉骚扰着:他保证他会补充我的。我无数次试图说服他,让他明白我没事,但他还是不停地责怪自己。最后,我闭上眼晴,无视他的存在。他继续懊恼地说个不停。 “她睡着了吗?”一个天籁般的声音问道。我飞快地睁开了眼睛。 爱德华站在我的床尾,坏笑着。我瞪着他。这不太容易——也许抛个媚眼会更自然些。 “嗨,爱德华,我很抱歉——”泰勒又开始了。 爱德华竖起一只手阻止了他。 “不流血,就不算犯规。”他说着,露出整齐的皓齿。他走过去坐到泰勒的床边,脸向着我。然后,又一次撇嘴坏笑。 “那么,他们对你的判决是?”他问我。 “我一点问题也没有,但他们就是不让我走,”我抱怨着。“你是怎么做到的,居然没像我们俩那样被捆在轮床上?” “这都是你所知道的那人的功劳。”他回答道。“但别担心,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的。” 随后,一个医生从拐角处走过来。我张大了嘴巴。他很年轻,金发碧眼,肤色白皙……还有,他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电影明星都要英俊。但是,他的肤色太苍白了。他看上去很疲倦,眼睛下还有黑圈。根据查理的描述,这位应该就是爱德华的父亲。 “那么,史温小姐,”卡伦医生用极富魅力的声音说道,“你感觉如何?” “我很好。”我答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说这句话。 他走过来,把我头上的壁灯打开。 “你的x光照片看着没什么大碍,”他说。“你觉得头疼吗?爱德华说你的头碰得很厉害。” “我的头没问题。”我重复着,叹了口气,小小怒视了一下爱德华。 医生冰冷的手指轻柔地察看着我的头。我畏缩了一下,他注意到了。 “疼吗?”他问道。 “不疼,真的。”我有过更惨痛的体验。 我听见一声嗤笑,便看看四周,只见爱德华一脸俨然以恩人自居的笑意。我眯缝起眼睛。 “好啦,你父亲在等候室——你现在可以跟他回去了。但是,如果你感到晕眩,或者有任何视力问题,请务必回来复查。” “我不能回学校吗?”我问道,想象着查理努力表示关心的样子。 “恐怕你今天得悠着点了。” 我瞪着爱德华。“那他可以回学校咯?” “总得有人回去把我们幸免于难的好消息传播出去吧。”爱德华沾沾自喜地说。 “事实上,”卡伦医生更正道。“大半个学校好像都在等候室里了。” “哦不!”我呻吟着,用手捂住脸。 卡伦医生扬起眉头:“你想待在这里吗?” “不,绝不!”我坚持着,把腿甩下床,飞快地跳下地。快过头了——我摇晃起来,卡伦医生抓住了我。他看上去有点担心。 “我没事。”我再次向他保证。没有必要告诉他我的平衡问题跟碰到头一点关系都没有。 “拿点泰诺止痛吧。”他一边稳住我,一边建议道。 “没痛到那个地步。”我坚持着。 “听起来你相当地幸运。”卡伦医生说道,微笑着用优雅的手势在我的表格上签字。 “幸运鬼爱德华碰巧站在了我旁边。”我更正道,用力瞪着我的病历的标题。 “哦,嗯,是的。”卡伦医生同意道,忽然对他面前的那张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然后他看向别处,看着泰勒,去下一张床。我灵光一闪:这医生熟悉内情。 “恐怕你得在这儿多待一阵子了。”他对泰勒说,开始检查他的伤口。 医生刚转过身去,我立刻挪到爱德华身旁。 “我能和你谈谈吗?”我小声说道。他退了一步,下巴骤然一紧。 “你父亲在等着你。”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我瞥了一眼卡伦医生和泰勒。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希望和你单独谈谈。”我强调。 他怒视着我,然后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走过这个长长的房间。我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我们转过拐角,刚走到一个短短的走廊里,他转过来面向我。 “你想干嘛?”他问道,听起来气坏了。他的眼神冰冷。 他的不友好让我感到了威胁。我说出的话远远没有达到我所想要的充满火药味的效果。“你欠我一个解释。”我提醒他。 “我救了你的命——我不欠你任何东西。” 他声音里的忿恨让我退缩了。“你保证过的。” “贝拉,你撞到了头,你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被激怒了。我大胆地瞪视着他。“我的脑子没有任何问题。” 他瞪回来。“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贝拉?” “我要知道真相。”我说。“我要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在替你圆谎” “你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他嚷道。 我再也收不住话头,连珠炮似的脱口而出。 “我所知道的就是你根本不在我旁边——泰勒也没看见你,所以别告诉我我的头碰得太厉害。那辆货车本来要撞上我们的——可它没有,你的手在它身上留下了凹痕——你在另一辆车上也弄了一道凹痕,可你却一点都没受伤——那辆货车本来会碾碎我的双腿的,但你把它举起来了……”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有多疯狂,但我就是停不住。我太生气了,我能感觉到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我咬着牙,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他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我。但他的脸绷紧着,防备着。 “你认为我把一辆货车从你身上举起来?”他的语气是在质疑我的神智是否正常,但这让我更起了疑心。这话听起来像是一个娴熟的演员所说的完美的台词。 我只是点了点头,下巴一紧。 “你知道,没人会相信这些话的。”他的声音现在几近于嘲讽。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竭力控制着怒火。 惊讶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那么,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这对我很重要。”我坚持着。“我不喜欢撒谎——所以最好能有一个让我这样干的理由。” “你就不能说声谢谢,让这事过去吗?” “谢谢。”我等着,怒气冲冲地期待着。 “你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对吧?” “是的。” “既然这样……我希望你享受失望的滋味。” 我们沉默着,怒视着对方。我第一个开了口,试图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我面临着被他铁青着的,绝美的面孔分神的危险。就像是在盯着一个毁灭天使看,试图看得他垂下眼睛去一样。 “你何必这样自找麻烦?”我冷淡地问。 他顿了顿,有一瞬间他足以让人迷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料之外的脆弱的神情。 “我不知道。”他耳语道。 然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走开了. 我简直气疯了,过了好几分钟,我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强迫自己离开。一直等到我能走路的时候,我才慢慢地向走廊的尽头走去。 我一直忧心忡忡着,但等候室里的情形比我想象中的更不愉快。看样子我在福克斯认识的人全到齐了,都在盯着我看。查理向我冲过来,我只得举手投降。 “我没事。”我阴沉着脸,向他保证。我依然怒气冲冲,丝毫没有闲聊的兴致。 “医生怎么说?” “卡伦医生给我看过了,他说我一切都好,可以回家了。”我叹息道。迈克,杰西卡还有埃里克都在,开始向我们靠拢过来。“我们走吧。”我催促着。 查理伸出一只手放到我的背后,但没有碰到我,带着我向出口的玻璃门走去。我笨拙地向我的朋友们挥手告别,希望能传达出让他们不必担心的意思。能坐进警车里实在是件让人感到莫大的宽慰的事,我头一次这样觉得。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着。我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以至于只能勉强注意到查理还在那里。我敢肯定,爱德华在走廊里的那些自我保护的举动只能证明我看到的那些异乎寻常的事情都是真实存在的,尽管我自己都很难相信它们的真实性。 当我们到家的时候,查理终于开口了。 “嗯……你得给蕾妮打个电话。”他垂下头,心虚地说。 我吓坏了。“你告诉她了!” “对不起。” 我走下车,“砰”的一声关上巡逻车的门,力道大得有些不必要。 当然,我妈竭斯底里大发作。我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我感觉很好,说了至少三十次,她才冷静下来。她求我回家——完全忘记这会儿家里根本没人的事实——但她的恳求比我想到的还要容易回绝。我对爱德华神神秘秘的举动简直着了魔。而且,我也迷上了爱德华本人,不止是一点点。愚蠢,愚蠢,太愚蠢了。我应该,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头脑清楚的人会做的那样,渴望着逃离福克斯。但我却没有。 这天晚上,我决定早早上床睡觉,和平时一样。查理始终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这让我更加烦躁。半路上,我停下来,到浴室里拿了三片泰诺。这些药片真的很有帮助,当疼痛不再那么厉害时,我沉沉地睡去。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梦见了爱德华.卡伦。 第四章 邀约 在我的梦境里,四下里很暗,仅有的微弱的光芒似乎是从爱德华的肌肤上散发出来的。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正在离我而去,把我留在黑暗中。不管我跑得多快,我都追不上他。不管我喊得多响,他都没有回头。我心绪不宁地在半夜醒来,直到过了很久才能再次睡着。从那以后,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出现在我梦里,但总是离我远远地,在我无法触及的地方。 那场事故之后的一个月,充满了紧张和不安,而最初那几天,还让人发窘。 那一周余下的几天里,我沮丧地发现,自己成为了众人注意的焦点。泰勒.克劳利简直让人无法容忍,无论我上哪里去他都跟着我,喋喋不休地说着要设法补偿我。我试图让他明白,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想让他把这一切忘掉——尤其在我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的前提下——但他仍然固执己见。每节课下课后他都跟在我后面,午餐时还坐到了我们现在极其拥挤的桌子旁。迈克和埃里克对他很不友好,甚至超过了对彼此的敌意。这让我很是苦恼:我又多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仰慕者。 似乎没人想去关心一下爱德华,尽管我一次又一次地解释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怎样把我拉到一旁,差点也被撞上了。我努力想要说服大家。但杰西卡,迈克,埃里克,和别人一样,都说在货车被拉开以前根本没有看到爱德华在那里。 我问我自己,为什么根本没人注意到,在他突然地、几乎不可能地把我救下来以前,他站在那么远的地方。我懊恼地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没有人像我那样,总在注意着爱德华。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会那样地注视着他。多么可悲的发现。 爱德华从不曾被一群好奇的旁观者围着,渴望着听他描述他的第一手消息。人们像往常一样躲着他。卡伦兄妹和黑尔双胞胎总是坐在同一张桌子旁,什么也不吃,只跟自己人说话。他们,尤其是爱德华,再也不曾看我一眼。 课堂上,当他坐在我旁边时,总是坐到桌子所能容许的离我最远的地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只有在他的拳头时不时地收紧——绷紧的肌肤几乎要比骨头还白——的时候,我才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现的那样健忘。 他正巴不得当初没有把我从泰勒的车轮下拉开——我不作他想。 我很想跟他说话,而在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我尝试过了。上一次我在急诊室外见到他的时候,我们的反应都太激烈了。我还是很生气,因为他始终不肯信任我,不肯把真相告诉我,尽管我无可挑剔地单方面遵守了协议。但他确实救了我的命,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所以,经过一夜之后,我的满腔怒火终于消失殆尽,化为了由衷的感激之情。 当我走进生物教室时,他已经坐到了座位上,直直地看着前方。我坐下来,希望他转向我。但他没有流露出半点意识到我在场的迹象。 “你好,爱德华。”我和颜悦色地说道,向他表明我正在自我检讨。 他略微侧过脸来,看也不看我,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别处。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和他接触的全部内容。虽然,每一天,他都在那里,离我只有一英尺的距离。有时侯我会看着他,完全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但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在自助餐厅里,或是在停车场上。我看着他,发觉他金色的双眸明显变黑了,每一天都在变得更黑。但在课堂上,我对他的注意,不会比他对我表现出来的更多。我陷入了极其悲惨的境地。而那个梦仍在继续。 虽然我一直在说谎,但我的电子邮件的内容还是让蕾妮察觉到了我的消沉。她时不时给我打电话,担心着我。我试图让她相信我的情绪低落完全是由天气造成的。 至少,迈克对我和我的实验小组搭档之间的冷战感到很高兴。我看得出,他本来还在担心爱德华英雄救美的举动会让我对他产生好感,现在他很宽慰地看到这件事似乎适得其反。他变得更有信心了,总是坐在我的桌旁和我聊天直到生物课开始为止,完全无视爱德华的存在,就像他无视我们一样。 在那个危险的冰雪天之后,积雪被雨水永远地冲走了。迈克很失望,他还没来得及开展他的雪球大战呢。但海滩之旅很快就要到了,这一点让他略感安慰。尽管,一周周过去了,大雨仍在继续。 杰西卡让我了解到了另一件日益逼近的大事。三月里的第一个周二,她打电话给我,希望能得到我的许可,去邀请迈克和她一起参加两周后的春季女生择伴舞会。 “你真的不介意?……你不打算邀请他吗?”当我告诉她我一点都不介意时,她固执地追问。 “不,杰西,我不会去的。”我向她保证。跳舞显然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舞会是很有意思的。”她半心半意地试图说服我。我有时觉得,杰西卡跟我做朋友更多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的超高人气,而不是真的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祝你跟迈克过得愉快。”我鼓励她。 第二天的三角函数课和西班牙语课上,我惊讶地发现杰西卡不像往常一样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了。课间我们一起走的时候,她一直沉默着。我实在不敢问她为什么。如果迈克拒绝了她的邀约,我一定是她最不想告诉的人。 午餐的时候,我更加担心起来,因为杰西卡坐得离迈克远远的,和埃里克聊得很起劲。迈克显得异常地安静。 迈克陪我向教室走去,一路上继续沉默着,他脸上不自在的表情是个坏兆头。但他始终没有提出这个话题,直到我坐到座位上,他靠在我桌子上为止。和往常一样,我像被电了一下,意识到爱德华虽然坐得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如此遥远,仿佛他只是我虚构出来的一个梦。 “那个,”迈克看着地板,说道。“杰西卡邀请我和她一起参加春季舞会。” “好极了。”我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明朗又热情。“你跟杰西卡一起会过得很愉快的。” “嗯……”他审视着我的微笑,挣扎着,显然对我的反应很不高兴。“我告诉她我要想一下。”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失望的色彩,虽然我感到很宽慰,幸亏他没有一口回绝她。 他又一次低下头,一脸的坦然。内疚让我的决心有点动摇了。 “我还以为也许……嗯,也许你会邀请我的。” 我停顿了片刻,厌恶着在心底翻滚着的内疚之情。但从眼角的余光,我看到了,爱德华好像条件反射一样,向我这边侧过头来。 “迈克,我想你应该接受她的邀约。”我说。 “你已经邀请别人了吗?”爱德华有没有注意到,迈克的眼睛飞快地掠过他的方向呢? “没有。”我向他保证。“我根本没打算去舞会。” “为什么不去?”迈克诘问道。 我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到舞会上去,试探我的运气。于是,我迅速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那个周六我要去西雅图。”我解释道。反正我需要去镇外透透气——那个周六忽然成为了出发的最佳时刻。 “你不能找别的周末去吗?” “抱歉,不能。”我说。“所以,你也别让杰西再等了——这太没礼貌了。” “是啊,你说的没错。”他喃喃地说着,沮丧地转过身,回到他的座位上去。我闭上眼睛,用手指按住太阳穴,试图把内疚和同情逼出我的脑海。班纳老师开始讲课了。我叹了口气,睁开双眼。 爱德华正好奇地盯着我,他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和上次一样的,熟悉的挫败感,这种感觉甚至比上一次还要明显。 我很惊讶,但还是盯回去,希望他能快点移开视线。但他却一直凝视着我的眼睛,眼神直接而深邃。毫无疑问,只能是我移开目光了。我的手开始颤抖。 “卡伦先生?”老师点了他的名字,要他回答某个我根本没听到的问题。 “三羧酸循环。”爱德华回过头去看着班纳老师,很不耐烦地答道。 他的眼睛刚放开我,我立刻低下头看着我的课本,试图找到老师正在讲的地方。我甚至怯懦到把头发拢到右肩上垂下来,挡住我的脸。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全身居然都被涌起的一股激动之情给席卷了——仅仅因为这是在隔了一周半以后第一次,他碰巧看了看我。我不能容忍他这样左右我的情绪。这太可悲了。比可悲更甚的是,这有害于我的健康。 那堂课剩下的时间里,我竭力不让自己去注意他。虽然,这不太可能,至少不能让他知道我在注意他。当铃声响起时,我转身背对着他,开始收拾东西,希望他能像平常一样立刻离开。 “贝拉?”我不应该这样熟悉他的声音的。就好像他的声音我已经听了整整一辈子,而不是只有短短的几个星期。 我很不情愿地,慢慢转过身去。我不想体验那种感受,那种我早就知道的,当我凝视着他太过俊美的面庞时,我所感觉到的一切。当我看向他的时候,脸上写满了警惕。他的表情有些难以琢磨。他什么也没说。 “怎么了?你又开始跟我说话了?”我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火药味,虽然我不是故意的。 他的嘴唇抽动了一下,用微笑来反击我。“不,确切的说,不是。”他承认道。 我闭上眼睛,用鼻子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注意到自己正在咬牙切齿。他在等着。 “那你想干嘛,爱德华?”我问道,依然闭着眼睛。这样跟他说话能说得更有条理些。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诚恳。“我知道,我太粗鲁了。但这样会更好,真的。” 我睁开双眼。他的神情很严肃。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我说道,声音里充满了警惕。 “如果我们不是朋友,会更好些。”他解释道。“相信我。” 我眯缝起眼睛。我之前听过这样的话。 “真遗憾,你没有更早地想到这一点。”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本来可以把自己从这种后悔中拯救出来的。” “后悔?”这个字眼,还有我的语气,显然让他失去了警惕心。“后悔什么?” “后悔没让那辆愚蠢的货车从我身上碾过去。” 他被震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等到他终于可以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快要抓狂了:“你认为我后悔救了你的命?” “我知道你是这样想的。”我嚷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他显然已经抓狂了。 我干脆地扭过头去,紧紧地闭着嘴,以免失控地喊出我想要扔到他头上的所有责难。我把书叠成一摞,然后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我想要气势汹汹地冲出门外,但是,当然,我的靴子绊到了门框,怀里的书散落一地。我站了一会儿,想让它们就这样在地上躺着算了。最终,我叹了口气,弯下身子想把它们捡起来。他蹲在那里,已经把书都堆成一堆了。然后他把书递给我,脸上冷冰冰的。 “谢谢。”我冷淡地说。 他眯缝起眼晴。 “不客气。”他回敬道。 我随即直起身子,再次转身离开他,头也不回地昂首阔步向体育馆走去。 体育课太残忍了。我们开始学篮球了。我的队友从不把球传给我,这点很不错,但我老是摔倒。有时候我还会连累别人跟我一起倒下去。今天我的状态比平时更糟,因为我脑子里全是爱德华的身影。我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上,但他总在我需要保持平衡的时候闯进我的思绪里。 像往常一样,放学是件让人宽慰的事。我几乎一路跑着向我的卡车冲去:这里有太多我想要逃避的人。在这场事故里,我的卡车所受的伤害微乎其微。我只需要把尾灯给换掉,就算我确实有一些喷漆的工作要做,我也已经搞定了。泰勒的爸妈只能把他们那辆货车当废品给卖掉了。 当我转过拐角,看到一个高大的、黝黑的身影靠在我的卡车上时,我差点吓得心跳停拍。然后我意识到那只是埃里克。我继续走过去。 “嗨,埃里克。”我招呼道。 “嗨,贝拉。” “怎么了?”我一边打开车锁,一边问道。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古怪,所以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嗯,我只是在想……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春季舞会?”他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上戛然而止。 “我想,那是一场女生择伴舞会,对吧。”我说道,因为太吃惊而没法说得更圆滑些。 “嗯,是的。”他羞愧地承认。 我恢复了镇静,试图笑得更温和些。“谢谢你邀请我,但我那天要去西雅图。” “哦,”他说。“那好吧,也许下次吧。” “好的。”我赞同道,然后咬住唇。我不想让他按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我的话。 他无精打采地走开,向学校里走去。我听到一阵低低的嗤笑。 爱德华正从我的车前走过,眼睛直视着前方,他的嘴唇又紧紧地闭在了一起。我猛地拉开车门,跳进车里,然后重重地把身后的门关上。我发动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然后把车倒出车道。在离我两个停车位远的地方,爱德华已经坐在车里了。他把车平稳地开到我的车前,挡住了我的去路。他停在那里——等他的家人。我可以看到他们四个还在路上走着,才走到自助餐厅那里。我真想一踩油门直接撞到他那辆银光闪闪的沃尔沃上,但这里有太多目击者了。我看向后视镜,在我的车后,一长排车龙正在形成。我后面的第一辆车,是泰勒刚弄到的二手森特拉,他正坐在车里向我挥手。我正在气头上,没空跟他打招呼。 当我坐在车里东张西望,就是不看我前面那辆车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敲乘客座的窗户。我看过去,是泰勒。我困惑地看了一眼后视镜。他的车没熄火,左侧的车门开着。我把身子侧到驾驶室的另一边,把窗子摇下来。窗子卡死了。我吃力地把它摇下一半,然后放弃了。 “对不起,泰勒,我被堵在了卡伦后面。”我很生气——很显然,塞车不是我的错。 “哦,我知道——我只是想趁我们被困在这里的时候向你问件事。”他咧嘴一笑。 这一切不该发生的。 “你愿意邀请我去春季舞会吗?”他继续说道。 “我那时不在镇里,泰勒。”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尖锐。我不得不记住这不是他的错,但迈克和埃里克已经把我今天的份额的耐心都给耗光了。 “是的,迈克说过了。”他承认道。 “那为什么——” 他耸耸肩。“我以为那只是你用来让他不那么失望的借口。” 很好,这全是他的错。 “对不起,泰勒。”我说道,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怒火。“我真的要去镇外面。” “没关系。我们还有正式舞会。” 在我能作出回应以前,他已经走回他的车那里了。我可以感受到我脸上的震惊。我向前看,发现爱丽丝,罗莎莉,艾美特和贾斯帕已经坐进那辆沃尔沃里了。在那辆车的后视镜里,爱德华正注视着我。毫无疑问,他正笑得浑身颤抖,就好像他听见了泰勒说的每个字。我的脚渴望地向油门伸去……一次小小的撞击不会让他们中的任何人受伤的,只意味着要给那辆银光闪闪的沃尔沃平整喷漆而已。我发动了引擎。 但一等他们都坐进车里,爱德华就加速把车开走了。我只能慢吞吞地,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回家,一路上不停地低声向自己咒骂着。 当我到家的时候,我决定晚餐做鸡肉馅玉米卷饼。这要花不少时间,能让我一直忙个不停。当我把洋葱和红辣椒小火煨成酱汁时,电话响起来。我不敢接电话,但这可能是查理或者我妈打来的。 电话是杰西卡打来的,她正兴高采烈着:放学后查理截住她,答应了她的邀请。我一边搅拌锅里的酱汁,一边简短地祝贺了她几句。她要挂电话了,她还得给安吉拉和劳伦打电话,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们。我佯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建议道,那个和我一起上生物课的安静的安吉拉可以去邀请埃里克,而劳伦——那个总在午餐餐桌上无视我的冷淡的女孩——可以去问问泰勒,我听说他还没约人。杰西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既然她已经确定要和迈克一起去了,她说她真的希望我能去舞会时,声音听起来真诚多了。我照例用要去西雅图的借口打发了她。 等我挂了电话,我开始努力集中注意力准备晚餐——尤其是把鸡肉切丁的时候。我可不想再来一次急诊室之旅了。但我的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试图分析今天爱德华说的每一个字。“我们最好别做朋友”,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当我意识到他在暗示什么的时候,我的胃一阵抽搐。他肯定是看出来,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了。他不想欺骗我的感情……所以我们最好连朋友都不要做……因为他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当然,他不会对我有任何兴趣,我气愤地想着。我的眼睛一阵刺痛——只是来得稍晚的,对洋葱的反应。我确实很乏味。但他不是。有趣……有才气……神秘……完美……英俊……或许还能单手举起标准型号的货车。 好,很好。我可以不打扰他。我根本不想打扰他。我会在这里把我给自己判处的有期徒刑服完,然后兴许西南的某所大学,也许是夏威夷大学,会给我提供一份奖学金。当我把鸡肉馅玉米卷饼做完,放到锅里的时候,我竭力想着阳光灿烂的海滩和棕榈树。 当查理回到家,闻到青椒的味道时,他似乎有点疑惑。我不会责怪他的——离这里最近的能吃到墨西哥菜的餐厅很可能在南加利福尼亚。但他是个cop,就算只是个小镇cop,他也有足够的勇气去咬下第一口。他似乎挺喜欢这个味道。看着他渐渐地开始信任我的厨艺是件有趣的事。 “爸爸?”当他快吃完的时候我问道。 “怎么了,贝拉?” “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下周六我想去趟西雅图……如果可以的话?”我本来不打算请求他的准许——这会开一个不好的先河——但我觉得这样有点不礼貌,所以最后我又找补了一句。 “为什么?”他似乎很吃惊,就像是他不能想象有什么东西是在福克斯找不到的。 “嗯,我只是去买点书——这里的图书馆库存太有限了——也许再看几件衣服。”我手头的钱多得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多亏了查理,我不必自己花钱买车。不过这辆卡车的油耗可没让我少花钱。 “那辆卡车的油耗可能不太好。”他说着,显然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知道,我会在蒙特撒诺和奥林匹亚停下来加油——如果有必要的话,也会在塔克马停一下。” “你一个人去吗?”他问道。我不知道他是在怀疑我秘密地交了一个男朋友,还是纯粹在担心车的问题。 “是的。” “西雅图是个大城市——你可能会迷路的。”他有点发愁。 “爸爸,凤凰城是西雅图的五倍大——而且我能看懂地图,别担心。” “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我尽量巧妙地隐藏起听到这话时油然而生的恐惧。 “没问题,爸爸,不过我可能会在试衣间里耗上一整天——那会很无趣的。” “哦,那好吧。”一想到要坐在女装店里,不管要坐多久,都足够吓得他打了退堂鼓。 “谢谢。”我冲他笑了笑。 “你会及时赶回来参加舞会吧?” 呃。只有在小镇上,当爸爸的才会知道中学里什么时候举行舞会。 “不——我不跳舞,爸爸。”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难以保持平衡的毛病可不是遗传自我妈。 他确实清楚。“哦,那好吧。”他明白了。 第二天早上,我把车开进停车场时,故意把车停得离那辆银色的沃尔沃远远的。我不想让自己经受不住诱惑,最后落得赔他一辆新车。我刚走出驾驶室,钥匙就从我的指间滑落下来,掉到我脚步的一滩积水里。我弯腰去捡的时候,一只雪白的手忽然伸过来,在我之前把钥匙抓住了。我立刻直起身子。爱德华.卡伦就站在我旁边,若无其事地倚着我的卡车。 “你怎么做到的?”我恼羞成怒地问道。 “做到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我的钥匙。等我伸手拿的时候,他让钥匙落入我的掌心。 “在稀薄的空气里出现。” “贝拉,你心不在焉得过分可不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像天鹅绒一样柔软。 我阴沉着脸,瞪着他完美无瑕的面庞。今天他眼睛的颜色又变浅了,是一种色调偏深的,金黄的蜜色。我不得不低下头,召回自己当下已经陷入混乱的神志。 “昨天晚上的交通堵塞是怎么回事?”我依然看着别处,诘问到。“我想你更可能是假装没注意到我存在,而不是想把我气死。” “这是为了泰勒,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想给他个机会。”他窃笑着。 “你……”我喘息着,想不到一个足够坏的词。感觉像是我的怒火的烈焰都能把他烤焦了,他还是只觉得很好玩。 “我也没有假装没注意到你的存在。”他继续说道。 “所以你想把我活活气死?只因为泰勒的货车没有做到这一点?” 愤怒从他黄褐色的眼睛里一闪而过。他的嘴唇抿紧成一条坚硬的线条,所有幽默的气氛都不见。 “贝拉,你简直不可理喻。”他说道,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冷冰冰。 我的掌心一阵刺痛——我迫切地想找个什么东西来好好揍一顿。我对自己的想法很吃惊。我通常是个非暴力主义者。我转过身去,大步走开。 “等等。”他叫道。我继续走着,愤怒地踢溅起了不少雨水。可他紧跟在我后面,轻而易举地跟上我的步子。 “我很抱歉,这些话太失礼了。”我们一边走,他一边说道。我无视他。“我不是说这些不是实话。”他继续说道。“但不管怎样,这样说真的太没礼貌了。” “你为什么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我喃喃地抱怨道。 “我想问你些事,但你总在转移话题。”他笑起来。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他良好的幽默感。 “你有多重人格吗?”我激烈地问。 “你又来了。” 我叹息道。“那好吧,你想问什么?” “我只是想知道,下周六——你知道,春季舞会那天——” “你是在搞笑吗?”我打断他的话,停下来转向他。当我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我的脸都被雨水打湿了。 他的眼睛看上去快乐得有些恶毒。“你愿意让我说完吗?” 我咬住唇,双手紧握在一起,十指相扣,这样我就不致于做出什么鲁莽的事来了。 “我听说你那天要去西雅图。我想知道你愿不愿意搭我的便车。” 这话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我不确定他在指什么。 “你想搭便车去西雅图吗?” “跟谁去?”我困惑地问。 “很显然,跟我。”他把每个音节都发得很清晰,就好像他在跟某个智障人士对话一样。 我依然沉浸在震惊之中不能自拔。“为什么?” “嗯,我刚好打算要在这几周去趟西雅图,而且,坦白地说,我不觉得你的卡车能开到西雅图去。” “我的卡车性能良好,谢谢你的关心。”我继续往前走,但我太吃惊了,没办法维持我的愤怒在原来的水平上。 “可你的车要开到那里,一箱油够用吗?”他继续跟着我的步子。 “我不觉得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愚蠢的,银光闪闪的沃尔沃车主。 “浪费有限的资源跟每个人都有关系。” “老实说,爱德华。”当我说到他的名字时,我感到一阵颤栗传遍了我的全身。我讨厌这样。“我实在跟不上你的思路。我以为你不想和我做朋友。” “我只是说如果我们不是朋友,会更好些,但并不是说我不想这样。” “哦,谢谢,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巨大的讽刺。我发觉自己停了下来。现在我们站在了自助餐厅的屋檐下,所以我可以更容易地看着他的脸。但这显得对我理清思路没有任何帮助。 “如果……如果你不是我的朋友,这样情况会更谨慎些。”他解释道。“但我厌倦了,我不想再费尽心思地把自己从你身边赶走,贝拉。”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显得非常紧张。当他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仿佛在燃烧。我忘了要怎么呼吸。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图吗?”他问道,依然有些紧张。 我还说不出话来,所以我只是点了点头。 他淡淡一笑,然后他的脸严肃起来。 “你真的应该离我远远的。”他警告道。“我们上课时见。” 他陡然转过身去,沿着原路走回去。 第五章 血型 我神思恍惚地向英语教室走去。我甚至没有意识到,我是在开始上课后才走进教室的,这是我第一次在英语课上迟到。 “谢谢你屈尊加入我们,史温小姐。”马森老师轻蔑地说。 我闪身冲进教室,飞快地奔到我的座位上坐下。 直到这节课结束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迈克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我旁边。我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内疚。但他和埃里克都像以往一样在门外等着我,所以我估计自己还不致于罪无可恕。当我们一起走的时候,迈克似乎又恢复成了原来的他,开始热切地谈论着这个周末的天气预报。连绵的雨天似乎会在周末稍作停顿,所以他的海滩之旅应该是没问题的。我尽量让自己显得更热衷些,以补充昨天给他带来的失望。这很不容易:不管下不下雨,气温最高也就四十华氏度,这还得建立在我们运气好的前提下。 一个上午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我很难让自己相信,爱德华所说的话,以及他注视着我的眼神,不是我自己虚构出来的。也许这只是一个太过逼真的梦境,被我跟现实混淆了。这个设想的可能性,比起我真的对他具有某种吸引力——不管程度大小——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所以当杰西卡和我一起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我既不安又害怕。我想看到他的脸,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变回了过去几周里我所知道的,那个冰冷的、漠然的人。又或者,出于某种奇迹,我真的听到了今天上午我以为我听到的那些话。杰西卡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她对舞会的计划——劳伦和安吉拉都邀请了别的男孩,他们都会一起去的——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 当我的目光准确地投向他的桌子时,失望吞没了我。另外四个人都在,只有他不在那里。他已经回家了吗?我跟着嘴巴一直没停过的杰西卡穿过人群,只觉整个身心都被碾碎了一样。我完全没有了胃口——我什么吃的都没买,只要了一瓶柠檬水。我只想快点走开坐下,独自咀嚼心中的失落。 “爱德华.卡伦又在盯着你看了。”杰西卡说着,最终打破了我对他的名字的抽象感。“我想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一个人坐。” 我猛地抬起头。追随着她的目光,我看见了爱德华。他嘴角弯弯地笑着,正盯着我看。他现在坐着的那张空桌子,与他通常坐的位置分别处在自助餐厅的两头。他一对上我的视线,就举起一只手,用食指示意我过去和他一起坐。我不敢相信地盯着他,他只好冲我使了个眼色。 “他是在叫你吗?”杰西卡问道,声音里透着近乎无礼的惊讶。 “也许他需要有人帮助他做生物作业。”为了让她觉得好受点,我低声含糊地说道。“嗯,我最好过去看看他想干嘛。” 当我走过去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始终钉在我的背上。 我走到他的桌子旁,不太确定地站在他对面的椅子后。 “你今天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坐呢?”他微笑着问道。 我机械地坐下来,警惕地盯着他。他依然微笑着。很难相信这样美丽的人居然存在在现实之中。我真怕他会忽然消失在一阵轻烟中,然后我惊醒过来,发觉这只是一场梦。 他似乎在等着我说点什么。 “今天有点不太一样。”最终,我成功地挤出了几个字。 “嗯……”他停顿了片刻,然后决定一口气把话说完。“我打定主意了,就算我这是在下地狱,我也要把这一切做完。” 我等着他说出意思更明确些的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你知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最终还是指出来了。 “我知道。”他又笑了起来,然后转移了话题。“我觉得,因为我把你偷走了,你的朋友正在生我的气呢。” “他们能活得下去。”我能感觉到他们烦人的目光直射着我的背。 “不过,我不打算把你还回去。”他说着,眼里闪过促狭的光芒。 我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他大笑起来:“你看起来很担心啊。” “不,”我说道,但可笑的是,我破音了。“确实,有点吃惊……是什么导致你改变了态度呢?” “我告诉过你了——我厌倦了,不想再把自己从你身边赶走。所以我放弃了。”他还是微笑着,但他黑金色的眸子显得很认真。 “放弃?”我迷惑地重复着他的话。 “是的——放弃强迫自己循规蹈矩。现在我只想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就由它们去吧。”他解释着,嘴角的笑意有些黯淡,某种生硬的味道在他的语气中蔓延开来。 “你又让我迷惑了。” 那抹险些就要消失的微笑重新浮现在弯弯的嘴角上。 “当我和你说话时,我说出口的永远比想要说的还多。——这实在是个问题。” “不用担心——我一句都没听懂。”我挖苦道。 “我就指望着这点呢。” “所以,用通用的英语来说的话,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吗?” “朋友……”他露出不太确定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说。 “或者不是。”我低沉地说。 他咧嘴一笑:“好吧,我们可以试试看。但我有言在先,对你来说我不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撇开他的笑容不说,这个警告绝对具有现实意义。 “你已经讲过很多遍了。”我提醒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正常些,不去管胃里突如其来的一阵抽搐。 “是的,那是因为你总不专心听我说话。我会一直等着,直到你相信这一点为止。如果你足够聪明,你就应该躲开我。” “我认为,你针对我的智商这个话题所发表的意见也已经重复了很多遍了。”我眯缝起眼睛。 他一脸歉意地笑了笑。 “所以,如果我……不够聪明,我们就要试着成为朋友了吗?”我奋力总结出这个令人困惑的交换条件。 “听起来,完全正确。”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叠在柠檬水瓶上的双手,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好。 “你在想什么?”他好奇地问道。 我抬起头,看进他深邃的金色双眸里,立刻被迷住了。然后,像往常一样,实话脱口而出。 “我正在努力思考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下巴一紧,但还是努力保持着恰如其分的微笑。 “有什么进展吗?”他唐突地问道。 “没什么进展。”我承认道。 他轻笑着:“那你的理论依据是什么?” 我脸红了。这一个月来我一直在布鲁斯.维尼(蝙蝠侠)和彼得.帕克(蜘蛛侠)之间举棋不定。但我实在不敢承认自己的这些念头。 “你不想告诉我吗?”他问道,嘴角挂着一抹太过诱人的微笑,慢慢地把头侧过我这边来。 我用力摇头:“太丢人。” “你知道,这太让人沮丧了。”他抱怨着。 “不。”我很快地否认了,眼睛眯缝起来。“我完全无法想象这为什么会让人沮丧——仅仅因为某些人拒绝告诉你他们在想什么——即便他们一直被某人所说的某些具有特别意味的只言片语困扰着,整夜不睡地揣测着某人可能暗示着……所以,现在,这为什么会让人沮丧呢?” 他扮了个鬼脸。 “或者更有甚者,”我继续说道,被压抑已久的怨言现在全都毫无节制地爆发出来了。“这样说吧,某人做了一大堆异乎寻常的事——从某天在极不可能的情形下救了你的命,到紧接着就把你视如草芥——而且他还从不对这些行径作任何解释,甚至是在他承诺过以后。这些,同样地,丝毫不让人觉得沮丧。” “你正在气头上,对吧?” “我不喜欢双重标准。” 我们都板着脸,看着对方。 他的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然后,毫无预兆地,他窃笑起来。 “干嘛?” “你的男朋友似乎认为我在惹你生气——他正在思考着要不要过来结束我们的争吵。”他又窃笑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冷淡地说。“但不管怎样,我可以肯定,你是错的。” “我没说错。我告诉你,大多数人都很容易读懂。” “当然,不包括我。” “是的。不包括你。”他的语气忽然一变,眼神转为沉思的神情。“我真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得不移开视线,以逃避他深邃的目光。我专心致志地把柠檬水瓶的盖子拧开,喝了一大口,然后心不在焉地盯着桌面。 “你不饿吗?”他问道,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不饿。”我根本不想告诉他我饱得很——憋着一肚子的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你呢?”我看着他面前空空如也的桌面。 “我也不饿。”我读不懂他的表情——像是他想到了某个私底下的笑话于是暗自发笑。 “你能帮我个忙吗?”我迟疑了片刻,问道。 他忽然小心起来:“那得看情况,得看你想要什么。” “不会太过分的。”我向他保证。 他既警惕又好奇地等待着。 “我只是想知道……下次你为了我好而决定不理会我之前,能不能先给我提个醒。我好有所准备。”我一边说着,一边埋头看着手里柠檬水瓶子,试验着要转多少圈才能用我的小指把瓶盖打开。 “听着还算合理。”我抬起头,发觉他正用力抿紧唇,以免让自己笑出来。 “非常感谢。” “那么,作为回报我要索取一个回答咯?”他要求道。 “就一个。” “告诉我你的一个理论。” 呜哇。“换一个。” “你没限定我不能问什么,你刚刚承诺过的,要给我一个回答。”他提醒我。 “同样,你也违背了你的承诺。”我反将一军。 “就一个理论——我不会笑的。” “不,你会的。”我对此相当肯定。 他垂下头,然后抬起眼,透过他又长又黑的睫毛盯着我。他黑金色的眼睛发出灼热的光芒。 “好吗?”他侧向我,低语道。 我眨了眨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干得好,他是怎么做到的? “呃,什么?”我晕乎乎地问道。 “告诉我吧,就说一个小小的理论。”他的眼神依然左右着我。 “嗯,好吧,被一只带放射性的蜘蛛咬了一口?”或许他还是个催眠师?又或者,我刚好是那种可悲的容易被摆布的家伙? “你甚至根本没沾边。”他揶揄道。 “不是蜘蛛?” “不是。” “跟放射性无关?” “毫无关系。” “靠。”我叹了口气。 “氪石也耐我不何。”他轻笑着。 “你说过你不会笑的,还记得吧?” 他竭力绷住脸。 “总有一天我会猜出来的。”我警告他。 “我希望你不要轻易尝试。”他又认真起来。 “因为……?” “如果我不是一个超级英雄呢?如果我是坏人呢?”他戏谑地笑着,眼神却深不可测。 “哦,”我说道,仿佛他暗示着的许多事情忽然间水落石出了。“我知道了。” “真的?”他脸色陡然一沉,就好像他害怕着自己不小心又透露得太多。 “你很危险?”我猜测着,然后直觉地意识到了我所说出的真相——我的脉搏不由得加快了。他很危险。他自始至终都在试图告诉我这一点。 他只是看着我,眼里涌动着我无法理解的情绪。 “可你不是坏人。”我摇着头,低声说道。“不,我不相信你是坏人。” “你错了。”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垂下眼帘,侵占了我的瓶盖,在手里把玩着。瓶盖在他修长的手指之间飞快地旋转着。我看着他,想知道为什么我丝毫不感到害怕。他想要表达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太明显了。但是,我只感到了急切的焦虑……还有,比任何感觉都要强烈的是,深深的着迷。这种感觉,和每次我靠近他时所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沉默一直持续着,直到我注意到自助餐厅里几近空无一人时才告一段落。 我跳了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我今天不去上课。”他说着,瓶盖在他的指间转得飞快,快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为什么不去?” “偶尔翘课有益于身心健康。”他微笑着抬头看着我,但他的眼里依然很不平静。 “好吧,那我走了。”我告诉他。我确实是个胆小鬼,所以我不敢承担万一被抓的风险。 他把注意力转回被他临时征用的瓶盖上:“那么,待会见。” 我犹豫着,挣扎着,但第一声铃响逼着我冲出门外——我最后扫了他一眼,确定他还在原处,甚至连一公分都没挪动过。 在我一路狂奔到教室的路上,我的脑子疯狂地转动着,比那个瓶盖还快。只有极少的几个问题得到了解答,而相比之下,却有更多的新问题冉冉升起。至少,雨已经停了。 我很幸运。当我到教室的时候班纳老师还没到。我飞快地坐到座位上,注意到迈克和安吉拉都在盯着我看。迈克看上去一脸忿恨,安吉拉则惊诧不已,还有些许敬畏。 然后,班纳老师走进教室,让全班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他的手里艰难地抱着几个摇摇欲坠的小硬板纸盒。他把东西都放到迈克的桌子上,让他把纸盒子传给全班同学。 “好啦,同学们,我要求你们每个人,从每个盒子里各拿一片。”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实验室大褂的口袋里扯出一对塑胶手套,戴在手上。他用力拽着手套,把它们拉上手腕时所发出尖锐的嘎巴声对我来说是个不祥的预兆。“第一样,是一张指示剂卡片。”他继续说着,拿起一张四角上都有标识的白色卡片,向我们展示。“第二样,是四齿涂敷器——”他举起的东西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几乎没有锯齿的光滑的剃毛刀片。“——然后,第三样是一把无菌微型刺血针。”他举起一个小小的蓝色塑料包装,把它撕开。在这个距离我不可能看见针上的倒钩,但我的胃还是翻腾起来。 “我会在教室里走动,用滴管往你的卡片上滴一滴水,这样卡片才算准备好,所以在我走到你那里以前先别开始。”他还是先从迈克那桌开始,小心地往每张卡片的四个角各滴了一滴水。“然后,我要你们小心地用刺血针扎一下手指头……”他抓起迈克的手,把针扎进了迈克的中指指头。哦不。我的前额上开始渗出粘湿的冷汗。 “在四齿涂敷器的四个齿上各沾一小滴血。”他还在示范着,挤压着迈克的手指直到血流出来为止。我全身痉挛地吞咽着,胃里一阵沉重。 “然后把涂敷器抹到卡片上。”他完成了,把那张四角都染红了的卡片举起来给我们看。我闭上眼睛,试图无视耳中的嗡嗡声,继续听课。 “下个周末红十字会有一辆义务献血车会开到天使港去,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都知道一下自己的血型。”他听起来很自豪。“你们中未满十八岁的人需要有家长的书面同意——相关表格在我的桌子上。” 他拿着滴管,继续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我把脸贴在凉凉的黑色桌板上,试图让自己保持神志清醒。在我的周围,我的同学们开始扎自己的手指,我听到了一阵阵的尖叫声,抱怨声和傻笑声。我开始用嘴呼吸,艰难地吸气,呼气。 “贝拉,你还好吧?”班纳老师问道。他的声音离我的头很近,听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我已经知道自己的血型了,班纳老师。”我虚弱地说道。我实在不敢抬起头。 “你是不是觉得头晕?” “是的,先生。”我含糊地说着,在心里踢了自己一脚,以免自己一有机会就放松警惕,任由自己坠入昏迷中。 “有谁能带贝拉去医务室吗?”他喊道。 我不必抬头也能知道,那个自告奋勇的家伙一定是迈克。 “你还能走路吗?”巴纳老师问道。 “能。”我低声说道。只要能让我离开这里,我想,就是爬我也要爬出去。 迈克似乎相当热衷于此,他一只手环绕在我的腰间,另一只手把我的胳膊拉过他的肩膀。我把重心靠在他身上,一路走出教室。 迈克搀扶着我,慢慢地穿过校园。当我们绕过自助餐厅的一角,走出四号楼里的班纳老师的视线范围——如果他有在看的话——的时候,我停了下来。 “让我在这里坐会儿,好吗?”我恳求道。 他扶着我坐到人行道的边上。 “还有,不管你要做什么,把你的手放回口袋里。”我警告他。我还是觉得头晕目眩。我向着与迈克相反的方向伏倒身子,把脸贴在冰冷潮湿的人行道水泥路面上,闭上了眼睛。这样能让我好受一点。 “哇噢,贝拉,你看上去脸色发青。”迈克焦急地说。 “贝拉?”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不!这个熟悉得可怕的声音可千万得是我的幻觉。 “怎么回事——她受伤了吗?”现在他的声音更近了,显得有些烦躁不安。这不是我的幻觉。我紧紧地闭着眼睛,真希望就这样死掉算了。或者,至少至少,不要吐出来。 迈克显然感受到了压力:“我想她有点头晕。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甚至还没开始扎手指呢。” “贝拉。”现在爱德华的声音就在我后面,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听不见。”我说。“走开。” 他轻笑起来。 “我要带她去医务室。”迈克用辩白的口吻说道。“但她走不动了。” “我会带她去的”爱德华说,我可以听出他仍子笑。“你可以回教室了。” “不。”迈克抗议道。“这应该是我的工作。” 忽然间,我身下的人行道消失了。我大吃一惊,飞快地睁开眼睛。爱德华把我横_抱在双臂间,轻松得就好像我只有十磅重,而非一百一十磅。 “放我下来!”拜托,拜托别让我吐在他身上。我还没说完,他就大步走了起来。 “嘿!”迈克大喊着,已被甩在了我们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 爱德华根本不理他。“你看起来很吓人。”他咧嘴一笑,对我说道。 “把我放回人行道上。”我发出一声悲鸣。他走路带来的晃动让我很不舒服。他谨慎地把我抱开一些,不再贴着他的身体,而是只用双臂支撑着我的重量——这对他来说似乎毫不费力。 “所以说,你一看到血就晕倒了?”他问道。他似乎觉得这样很有趣。 我没回答。我再次合上双眼,紧紧地闭上嘴巴,用尽全身的力气抑制住恶心的感觉。 “而且那还不是你自己的血。”他自得其乐地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他双手抱着我,是怎么把门打开的。但周围忽然暖和起来,所以我知道我们已经进了屋。 “我的天!”我听到一个女性的声音喘息着说。 “她在生物课上晕倒了。”爱德华解释道。 我睁开了眼睛。我正在办公室里。爱德华径直穿过前台,大步向医务室的门走去。科普女士——那位红发的前台接待员——奔到他前面,把门打开。那位祖母般慈祥的护士从一本小说里抬起头,大吃一惊。爱德华侧着身把我抱进房间,轻轻地把我放在那张覆盖在屋里唯一一张帆布床的吹塑床垫上的,脆弱的薄纸上。然后他穿过这间狭小的屋子,走到屋子另一头靠墙站着,尽可能站得离我远些。他的眼睛兴奋得发亮。 “她只是有点头晕。”他给那位吓得够呛的护士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们在生物课上检测血型。” 护士英明地点了点头:“总会有一两个人这样的。” 他闷笑了一声。 “躺一会儿就好,亲爱的,很快就会没事的。” “我知道。”我叹息着说。那种恶心感快要消失了。 “你常常这样吗?”她问道。 “有时会。”我承认道。爱德华咳嗽了一声,以掩饰他又一次的轻笑。 “现在你可以回去上课了。”她告诉他。 “我认为我最好还是留在这里陪她。”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令人信服的威严。那个护士撅起了嘴,但她没有再说什么。 “亲爱的,我去拿些冰来,给你敷在前额上。”她对我说着,然后匆匆忙忙地走出了房间。 “你说的很对。”我呻吟着,闭上了眼睛。 “我通常都是对的——但这次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翘课有益健康。”我练习着让自己更均匀地呼吸。 “在那边,有那么一会儿你把我吓坏了。”他顿了顿,承认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他在坦承某个丢人的弱点。“我还以为牛顿在把你的尸体拖到树林里埋掉呢。” “哈哈。”我还是紧闭着双眼,但我能感到自己每分每秒都在好起来。 “老实说——我见过尸体,但它们的气色比你都要好些。我还在想着是不是应该替你向凶手报仇。” “可怜的迈克,我敢打赌他一定气疯了。” “他确实恨透我了。”爱德华乐滋滋地说。 “你不可能知道这些。”我反驳道。但随即,我忽然开始怀疑他也许能。 “我看见了他的表情——我敢这么说。” “你怎么会看见我的?我以为你翘课了。”我现在基本已经没事了,但我想,如果我午餐有吃东西的话,恶心的感觉可能会消失得更快。另一方面,或许我的胃空空如也是件好事。 “我坐在我的车里,在听cd。”一个太过正常的答案——反而让我吃惊不小。 我听到门开了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看见护士手里正拿着一个冰袋。 “亲爱的,到这边来。”她把冰袋敷在我的额头。“你看上去好多了。”她补充道。 “我想,我已经没事了。”我说着,坐了起来。我还有一点耳鸣,但已经不再感到晕眩了。四面干净得像新刷的一样的绿色墙面好好的待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我看得出她想让我躺回去,但就在这时,门开了。科普女士把头伸了进来。 “又来了一个。”她发出预告。 我跳下床,把床腾出来给下一位伤员。 我把冰袋交还给那位护士:“给你,我不需要这个了。” 然后,迈克步履蹒跚地走进门来,现在他扶着的是一个脸色很差的男生。那是李.斯蒂芬斯,也是我们生物班上的。爱德华和我退到墙边站着,给他们腾出地方。 “哦不。”爱德华喃喃低语道。“到办公室外面去,贝拉。” 我抬头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相信我——走吧。” 我立刻转过身去,在门关上以前抓住它,飞快地冲出了医务室。我能感觉到爱德华紧紧地跟着我。 “你居然会听我的话。”他很震惊。 “我闻到了血的味道。”我说着,皱起了鼻子。跟我不一样,他不是因为看到别人的血而不舒服的。 “人类闻不出血的味道。”他反驳道。 “嗯,我可以——那种味道让我不舒服。闻起来就像是铁锈的味道……还有盐。” 他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情注视着我。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 迈克从门里出来,逐个看着我和爱德华。他向爱德华投去的眼神证实了爱德华原来说的话——充满了憎恶。他又看回我身上,眼里写满了怒气。 “你看起来好多了。”他的话里有着指责的意味。 “只管把你的手放回口袋里。”我再次提醒他。 “已经不再流血了。”他沉声说道。“你要回来上课吗?” “你在说笑吗?那样我又得扭头就走,回到这儿来。” “好吧,我想也是……你这周末会来吧?去海滩?”他说着,又扫了一眼爱德华。后者正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张混乱不堪的柜台旁,像尊雕塑一样,看着远处的空气。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友好些:“当然,我一定会去的。” “十点,我们在我爸的商店门口集合。”他的眼睛又一次飞快地掠过爱德华,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透露了太多信息。他的身体语言清楚地表明了这不是一个公开的邀请。 “我会去的。”我保证道。 “那么,体育馆见。”他说着,不太确定地向门口走去。 “回见。”我应声说道。他又看了我一会儿,圆圆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然后他耷拉着肩膀,慢吞吞地走出门去。一股不断膨胀的同情袭击了我。我思索着,想到自己还得再看一次他那张失落的脸……在体育馆里。 “体育馆。”我呻吟了一声。 “我能照看好自己。”我这才注意到,爱德华站到了我的身旁。但他紧贴着我的耳朵低声说道:“去那边坐下来,装出苍白虚弱的样子。”他的声音近乎呢喃。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一向很苍白,而且刚刚的昏厥让我的脸沁出了一层薄汗。我坐在其中一张吱嘎作响的折叠椅上,头抵着墙,闭目养神。晕厥总让我筋疲力尽。 我听见爱德华站在柜台旁柔声说着话。 “柯普女士?” “怎么了?”我没听见她回到她的桌子上的声音。 “贝拉的下一堂课是体育课,我觉得她还没恢复到能上体育课的地步。事实上,我觉得我应该现在就把她送回家去。您看,能不能准许她下堂课请假呢?”他的声音甜得像融化的蜂蜜一样。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的眼神会是多么的令人难以抗拒。 “你也需要准假吗,爱德华?”柯普女士急不可耐地说道。为什么我就做不到这一点呢? “不必了,我有高夫太太呢,她不会介意的。” “好了,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感觉好些了吧,贝拉。”她远远地冲我喊道。我虚弱地点点头,为了显得更夸张一些,我只是略微抬了抬头。 “你能走路吗?或者你想让我再把你抱出去?”一背对着那位接待员,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挖苦的表情。 “我能自己走。”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感觉还算良好。他为我撑着门,彬彬有礼地微笑着,眼里却写着嘲弄。我走出屋外,踏入凉丝丝的雨雾里。细雨刚开始下,来得正好。感觉好极了——我头一次开始欣赏这些源源不断从天而降的雨水——它们冲刷着我的脸,洗去那些粘湿的冷汗。 “谢谢。”他紧跟着走出来,我对他说道。“可以不用上体育课,生点病也算是物有所值了。” “不用谢。”他直视着前方,眯着眼看进雨幕里。 “那么,你会来吗?我是指,这周六?”我确实希望他能来,尽管这不太可能。我无法想象出他背着大包小包,和学校里别的孩子一起搭车旅行的情形。他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大概只能指望他打击一下我,让我感受到足以击溃我对这次远足的热情的第一波痛苦。 “更确切些,你们要去哪里?”他还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 “在拉普什那边,第一湾。”我审视着他的脸,试图读懂他的表情。他似乎眯缝起了眼睛,尽管动作极其微小。 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挖苦地一笑。“我真的不认为我受到了邀请。” 我叹息道。“我刚刚就是在邀请你。” “这个星期你我就别再刺激可怜的迈克了。我们都不想让他狗急跳墙吧。”他眨巴着眼。他似乎异常喜欢这个想法。 “迈克——笨蛋迈克。”我喃喃自语着,被他说“你我”时的口吻迷住了。我异常喜欢这个说法。 现在我们离停车场很近了。我下意识地转左,向我的卡车走去。某个东西抓住我的夹克,把我拉了回去。 “你以为自己在向哪里走?”他用一种被激怒了的语气问道。他正一把抓住我的夹克。 我大惑不解。“我正在回家。” “你没听见我说要把你安全地送回家吗?你以为我会让你在这种身体状况下自己开车回去吗?”他的声音依然显得很愤怒。 “什么叫这种状况?那我的卡车怎么办?”我发着牢骚。 “我会让爱丽丝放学后把它开走的。”他拉着我的夹克,拖着我向他的车走去。我所能做的只是不让自己向后倒。但就算我倒下去了,我想他很有可能还是会继续拖着我走的。 “放开我!”我坚持道。他不理会我。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着,时而踏上湿漉漉的人行道边缘,时而跌到人行道下。直到我们走到那辆沃尔沃前,他才放开我。——我撞到了乘客座的门上。 “你太专制了!”我抱怨到。 “门开着。”这就是他全部的回应。他坐进了驾驶座。 “我完全能够自己开车回家!”我站在车旁,怒气冲冲地说道。雨势变大了,我一直没戴上兜帽,所以现在我的头发在我的背上滴着水。 他降下自动升降车窗,侧身越过乘客座靠向我:“上车,贝拉。” 我没回答。我正在脑海里计算着在他抓住我以前我能跑回我的卡车的机会有多大。我不得不承认,胜算不大。 “我会再把你拖回来。”他猜出了我的计划,威胁道。 我一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尊严,一边钻进他的车里。我的努力不太成功——我看上去像一只溺水的猫,靴子吱嘎作响。 “这毫无必要。”我硬邦邦地说。 他没有回答。他正忙着摆弄开关,把暖气打开,把音乐关小。当他把车开出停车场的时候,我准备用沉默来款待他——我板起脸,调到不悦全开模式(露出最不悦的表情)——但很快我认出了正在放的音乐,好奇克服了我的决心。 “月光?”我惊讶地问道。 “你知道德彪西?”他听上去也很惊讶。 “不算很了解。”我承认道。“我妈妈在家里放过不少古典音乐的曲子。——但我只知道我最喜欢的几首。” “这也是我最喜欢的曲目之一。”他盯着车外的雨幕,陷入了沉思。 坐在浅灰色的真皮座位上,我听着音乐,又放松了下来。要对这样熟悉的,让人平静的音乐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大雨模糊了窗外的景色,所有东西都变成了一团灰绿参杂的污渍。我开始意识我们开得很快。但这车跑得太平稳了,太流畅了,以至于我根本没有注意到车速。只有窗外一闪而过的城镇泄露了天机。 “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忽然问我。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正用好奇的眼神研究着我。 “她看上去和我很像,但她更漂亮些。”我说道。他挑起眉头。“我遗传了太多查理的特点。她比我更直率,更勇敢些。她很不靠谱,性子有些古怪。她的厨艺总是充满了未知数。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停了下来。谈论她的事总让我有些沮丧。 “你今年高寿,贝拉?”出于某种某种我无法想象的原因,他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挫败感。他已经把车停了下来,我意识到我们已经到了查理的家。雨太大了,我只能勉强看见屋子的轮廓。就好像车子被河水淹没了一样。 “我十七岁。”我有些困惑地答道。 “你可不像十七岁的人。” 他的语气颇有些责备的意味,这让我笑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道,又一次好奇起来。 “我妈总说我一生下来就三十五岁了,而且每一年都在变得更加老气横秋。”我笑着说道,然后叹了口气。“嗯,有些人不得不变成大人。”我停顿了一秒。“你自己看起来也不像一个还在念中学的初中生。”我指出。 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转移了话题。 “那么,为什么你母亲会和菲尔结婚呢?” 我很惊讶:他居然还记得这个名字。我只提过一次,而且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了。我想了一会儿,才答道。 “我的母亲……她的心态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得多。我想菲尔让她感觉更年轻了。至少,她疯狂地迷恋着他。”我摇着头。这种吸引力对我来说实在是个谜。 “你赞成吗?”他问道。 “有区别吗?”我反驳道。“我只希望她快乐……而他正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这样做很有雅量……我认为是的。”他若有所思地说。 “什么?” “你认为她会用同样的善意来包容你吗?不管你选择了什么样的人?”他忽然热心起来,他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 “我——我想会的。”我结结巴巴地说道。“但她毕竟是家长。这有些不太一样。” “那就没人能算得上是让人害怕了。”他嘲弄道。 我露齿一笑,反驳道:“你说的让人害怕是什么意思?满脸的穿孔和一大堆的纹身?” “那是其中一种定义,我想。” “你的定义是什么?” 但他无视我的提问,却问了我另一个问题。“你认为我会让人害怕吗?”他挑起一侧眉头,淡淡的笑意点亮了他的脸。 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实情和谎言哪个会更受欢迎。我最终决定说实话。“呃……我想你会的,如果你想的话。” “你现在怕我吗?”笑容忽然消失了,他天使一样的脸严峻起来。 “不怕。”但我回答得太快了点。笑容又回到了他脸上。 “那么,现在你打算告诉我你家人的事了吗?”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我问道。“那一定比我的故事更有趣。” 他立刻警惕起来:“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卡伦家收养的孩子?”我向他求证。 “是的。” 我迟疑了片刻:“你的父母怎么了?” “他们很多年以前就去世了。”他用平铺直叙的口吻说道。 “我很抱歉。”我喃喃地说。 “我不太记得他们了。卡莱尔和艾思梅成为我的父母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而且,你爱他们。”这不是一个疑问句。从他谈到他们的口吻就能看出来了。 “是的。”他微笑着。“我想象不出比他们俩更好的人了。” “你非常幸运。” “我知道我很幸运。” “那你的兄弟姐妹呢?” 他看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时钟。 “如你所见,我的哥哥和妹妹,还有贾斯帕和罗莎莉将会很不高兴,如果他们得在雨里等我的话。” “哦,对不起。我想你得走了。”但我不想离开这辆车。 “而且你可能会希望在史温警长到家以前拿回你的卡车,这样你就不必告诉他生物课上的小插曲了。”他向我咧嘴一笑。 “我相信他已经知道了。在福克斯没什么秘密。”我叹息道。 他大笑起来,但笑声很快戛然而止。 “祝你在海滩过得愉快……这实在是适合日光浴的好天气。”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帘。 “我明天不能见到你吗?” “不能。这周末艾密特和我会动身得很早。” “你们要去做什么?”一个朋友能这样问,对吧?我希望我声音里的失落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我们要去山羊岩荒地远足,就在雷尼尔国家公园的南部。” 我记得查理提过卡伦一家经常去露营。 “哦,嗯,过得愉快。”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热切些。但我不觉得我能骗得过他。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微笑。 “这个周末你愿意帮我个忙吗?”他转过身来,脸直视着我,充分利用他那双燃烧着的金色眸子的魔力。 我无助地点了点头。 “别生气,但你似乎是那种像吸铁石一样吸引着意外事故的人。所以……尽量别掉进海里,也别被什么绊倒,行吗?”他邪恶地笑着。 他一开口,我的无助感就荡然无存了。我瞪着他。 “我会留意,看我能帮上什么忙的。”我嚷道,然后跳进雨里。我格外用力地“砰”地一声摔上了身后的门。 他仍在笑着,把车开走了。 第六章 惊悚故事 当我坐在我的房间里,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麦克白》的第三幕时,我依然竖起耳朵注意听着我的卡车的动静。我本来以为,即使透过磅礴大雨,那个引擎的咆哮依然能够传进我的耳中。但当我从窗帘后往外偷看——才第二次——的时候,它忽然就在那儿了。 我一点儿也不渴望星期五的到来,但那天的情形远远超出了我悲观的预期。当然,这里面有那次晕厥事件的因素。杰西卡似乎相当渴望得到有关那个故事的谈资。幸运地是,迈克守口如瓶,所以似乎没人知道爱德华也掺和进来了。尽管,她确实问了不少关于那次午餐的问题。 “那么,昨天爱德华.卡伦到底想干嘛?”三角函数课上,杰西卡问道。 “我不知道。”我如实答道。“他一直没说到点子上。” “那时你看上去有点抓狂。”她迂回地试探着。 “真的?”我让自己保持面无表情。 “你知道,之前我从没见过他跟他家人以外的任何人一起坐。这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我附和着。她似乎有些生气。她不耐烦地拨开了她的黑色卷发——我猜她本来希望能听到一些更有助于她编个好故事来散播的内容的。 星期五最糟糕的部分在于,尽管我早就知道他不会在那里的,我还是满心期待着。当我和杰西卡还有迈克一起走向自助餐厅的时候,我没法让自己别去看他的桌子。罗莎莉,爱丽丝和贾斯帕正坐在桌子旁,三个脑袋凑到一起聊着天。当我意识到,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时,我茫然无措地任凭自己被卷入忧郁的深渊之中。 在我通常所坐的桌子旁,每个人都在谈论着我们第二天的计划。迈克又活跃了起来,信誓旦旦地支持着那位保证明天一定会放晴的本地天气预报员。我向来只相信眼见为实。但今天确实变暖和了——差不多有六十华氏度。或许这次远足不会变成一个全然的悲剧。 午餐的时候,我从劳伦那里截获了好几个充满敌意的眼神,但直到我们一起走出屋子,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走在她后面,离她光滑发亮的银发只有一英尺的距离,而她显然没有注意到我。 “……不明白为什么贝拉”——她轻蔑地笑着,提到了我的名字——“不从现在开始就跟卡伦一家坐在一起。” 我听到她在和迈克窃窃私语着。我之前从没注意到她的鼻音是那么的讨厌,而我也被她话里的恶意吓了一跳。我跟她一点儿都不熟,肯定还没有熟到她会讨厌我的地步——或者,事实确实如我想的那样。“她是我的朋友,她和我们坐在一起。”迈克忠诚地低声回敬道,但多多少少是出于领土意识。我停下来,让杰西和安吉拉走到我前面。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那天晚上吃晚餐的时候,查理似乎对我早上的拉普什之旅很热心。我想他是在为周末时总把我一个人留在家而感到内疚,但这是他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会很难改过来。当然,他知道一起去的所有孩子的名字,还有他们的父母的名字,也许,还有他们祖父母的名字。他似乎很赞同这个计划。我有点想知道他会不会赞同我和爱德华.卡伦一起开车去西雅图的计划。但我不打算告诉他。 “爸爸,你知不知道一个叫山羊岩,或者类似这样的地方?我想它是在雷尼尔山的南部。”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知道——怎么了?” 我耸耸肩。“有些孩子在讨论着去那里野营。” “那可不是个野营的好地方。”他听起来很吃惊。“有太多熊了。人们通常在狩猎季节的时候才会去那里。” “哦,”我低声说道。“也许我把名字记错了。” 我差点睡过头,但一种不同寻常的光亮让我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一道明黄色的光正从我的窗外照射进来。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冲到窗前看个究竟,然后确定,那确实是太阳。虽然它不在天空中它通常应该在的地方——太低了——而且显得太远了,它本应该更近一些的。但它是货真价实的太阳。地平线上镶嵌了一圈云朵,但在天空正中,一大块的蓝色清晰可见。我在窗前徘徊着,尽可能多待一会儿,生怕我一离开那片蓝色就又消失不见了。 牛顿家的奥林匹克旅行用品商店就在镇子的北边。我见过这家商店,但我从没停下来过——我对适用于长时间待在户外的设备需求不大。在停车场,我认出了迈克的雪佛兰巨无霸越野车和泰勒的丰田花冠。当我把车停到他们的车旁时,我看到了站在巨无霸前面的那帮人。埃里克在那里,跟两个和我一起上过课的男生在一块儿。我很确定他们的名字是本和科纳。杰西也在那里,站在安吉拉和劳伦中间。另外三个女孩和她们站在一起,我记得我周五时曾摔在了其中一个女孩身上。当我走下卡车的时候,那个女孩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跟劳伦说了些什么。劳伦甩开像玉米穗一样的头发,轻蔑地看着我。 因此,这将成为这些日子的一部分。 至少迈克很高兴见到我。 “你来啦!”他高兴地喊道。“我说过今天会放晴的,对吧?” “我告诉过你我会来的。”我提醒他。 “我们只要再等一下李和萨曼塔……除非你还邀请了别人。”迈克补充道。 “没有。”我稍稍撒了个谎,希望不会被抓个正着。但我同样期待着有奇迹发生,期待着爱德华出现在这里。 迈克看上去很满意。 “你要坐我的车吗?我们开这辆还有李的妈妈的迷你货车。” “当然是坐你的车。” 他喜滋滋地笑了起来。让迈克开心实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但是深得我心的是,人数解决了问题。李多带了两个人,忽然间每个座位都派上了用场。我成功地把杰西安排进了我和迈克之中,三个人一起坐在了巨无霸的前排。迈克本来会更高兴些的,但至少杰西卡是消停了。 从福克斯到拉普什只有十五英里,繁茂浓绿的森林几乎一路裹着公路向前绵延着,宽广的quiyute河蜿蜒着在林中出现了两次。我很高兴我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我们把窗摇下来——这辆巨无霸塞了九个人,会让人得幽闭恐惧症的——我试图吸收尽可能多的阳光。 当我还在福克斯过暑假的时候,我和查理一起去过很多次拉普什周围的海滩。所以那片一英里长的新月形的第一湾对我来说毫不陌生。那里依然美极了。即使是在阳光下,海水依然是暗灰色的,覆盖着雪白的泡沫,击打着灰色的布满岩礁的海岸。岛屿耸立在港湾里钢铸般平静的海面上,四面都是悬崖绝壁,怪石嶙峋,顶上长满了险峻高大的杉树。沙滩上只有沿着海边的窄窄一片是货真价实的沙子,沙地后逐渐过渡为成千上万的巨大的平滑的礁石。远远看过去,所有的礁石都是一模一样的灰色。只有当走近的时候你才会发现,每块石头下面的荫凉处都是不同的颜色:棕橙色,海绿色,淡紫色,蓝灰色,暗金色。海岸线上点缀着巨大的浮木,它们被海水漂成了骨白色,有些堆叠在森林的边缘,有些孤零零的躺在海滩上,刚好处在海浪拍打不到的地方。 凛冽的风呼啸着掠过海浪,冷冷的,带着些许咸味。鹈鹕漂浮在浪头上,成群的海鸥和一只长鹰在它们头上盘旋着。云层依然围在天边,威胁着随时都可能侵袭过来,但到目前为止太阳依然勇敢地从那圈蓝天里照射进来。 我们循路走下沙滩,迈克在前头领路,把我们带向一圈圆浮木。显然,这圈浮木之前也曾为像我们这样的成群结队的旅人服务过。那里有个摆得恰到好处的篝火堆,上面铺满了黑色的灰烬。埃里克和另一个男孩——我想他的名字是本——从树林边缘干燥的木头堆里收集了不少破碎的浮木块,然后很快在那些经年累月的灰烬上垒起了一个摇摇晃晃的木架。 “你见过浮木篝火吗?”迈克问我。我坐在其中一张骨白色的长凳上,别的女孩都聚在一起,兴奋地说着闲话,坐在了我的另一边。迈克跪在篝火旁,正在用打火机点燃其中一根比较细的干枝。 “没有。”我说,看着他把那个熊熊燃烧着的细枝小心地放到那堆摇摇晃晃的木架上。 “那你一定会喜欢这个的——看它的颜色。”他点燃了另一根树枝,并排着放到刚才那根树枝旁。火焰开始迅速地吞没着干燥的木块。 “那是蓝色的!”我惊讶地说。 “因为有盐。很漂亮,对吧?”他又点燃了一片木屑,放到木架上火还没烧到的地方,然后过来坐到我旁边。谢天谢地,杰西坐在他的另一边。她转向他,努力吸引他的注意力。我看着那堆古怪的蓝绿色火焰冲着天空劈啪作响。 我们漫无边际地闲聊了半个小时后,有几个男孩想到潮汐池周围走走。这实在让人进退两难。一方面,我喜欢潮汐池。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对它们着迷了。从前当我到福克斯来的时候,它们是我唯一盼望着的事物。另一方面,我也常常掉进潮汐池里。当你只有七岁,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让我想起了爱德华的请求——别让我自己掉进海里。 是劳伦促使我最终作出了决定。她不想去远足,而且她显然穿着不适合徒步旅行的鞋子。除了安吉拉和杰西卡,大部分女孩都决定也留在沙滩上。我一直等到泰勒和埃里克被委托留下来陪她们以后,才默默地加入了去远足的那一组。当迈克看到我加入的时候,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笑脸。 这次远足不算太漫长,虽然我一向讨厌待在林子里,因为看不到天空。森林里的绿光和少年人的笑声有一种古怪的不协调感,这里太阴森了,有一种不祥的气氛,跟我周围的轻松的调笑一点儿也不搭调。我不得不留神看着自己踏下的每一步,提防着底下的树根和顶上的树枝,很快被落在了后头。最终,我冲出了森林里翡翠色的藩篱,重新看见了布满岩礁的海岸。正是落潮时分,一条潮汐河涌动着从我们面前流过,奔向大海。沿着布满砾石的海岸上,一湾湾浅浅的水池从未干涸过,总是盈满了生机。 我非常谨慎,尽量离这些小海池远些。别的人就大胆多了,他们纵身跳过一块块礁石,准确地落在石头边上。在其中一个最大的潮汐池边上,我发现了一块看上去非常牢固的石头,便小心翼翼地坐到那里,被我脚边的天然鱼缸迷住了。一簇簇绚丽多彩的海葵在水流里永不止息地摇曳生姿,海星一动不动地粘在石头上和石缝里。一条小小的长满了白色斑纹的黑鳗鱼穿梭在绿意盎然的水草间,等着大海的归来。我完全沉浸在其中,只剩下脑海里的一小部分还在想着爱德华现在在做什么,试图幻想着如果他正在这里和我一起,他会说些什么。 男孩们最终觉得饿了,我僵直地站起来,跟着他们回去。这次我试图在穿越林子的时候跟紧些,所以很自然地,我摔倒了好几次。我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些浅浅的擦伤,我的牛仔裤的膝部被染成了绿色,但情况本可以更糟的。 当我们回到第一湾的时候,被我们留下来的那群人变多了。当我们走近些的时候,我们能看到新来者发亮的直发和红铜色的肌肤,他们是一群来自保留地的青少年,到这里来交朋友的。 他们已经开始分发食物了,当我们一个个走进浮木圈的时候,埃里克逐个介绍着我们的名字,男孩们却急不可耐地要求着自己那份食物。安吉拉和我是最后到的,当埃里克说出我们的名字时,我注意到一个坐在篝火旁的石头上,年纪比我小一些的男孩感兴趣地抬头看了过来。我坐到安吉拉身旁,迈克给我们拿来了三明治,还有一排苏打水任我们挑选。这时那群访客里看上去最年长的男孩开始喋喋不休地介绍起和他一起来的另外七个人的名字。我唯一能听进去的是其中一个女孩也叫杰西卡,而那个注意过我的男孩名叫雅克布。 和安吉拉坐在一起是一件让人放松的事,她是那种能给周围的人休息的人——她不认为需要用闲聊来填满每一段沉默。当我们吃东西的时候,她让我不受干扰地自由地思索着。我在想着,在福克斯度过的时光是那么的支离破碎,有时候时间过得飞快,模糊了记忆中的一切,只有几幅简单的画面凸显出来,比别的画面显得更清晰些。然而,别的一些时候,每一秒都显得那么的重要,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我清楚地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不同,但这更让我感到困扰。 在我们吃午饭的时候,云层开始向前推移,偷偷地蚕食着蓝天,随时都有可能冲到太阳跟前,在海滩上留下长长的阴影,让海浪变得一片漆黑。他们吃完东西以后,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开。有些走下海滩走到海浪的边缘,试着跃过波涛起伏的海面跳到岩礁上。另一些人聚拢在一起,准备再来一次潮汐池远征。迈克——杰西卡像影子一样跟着他——起身向村里的一个商店走去。几个本地的孩子跟他们一起去。别的孩子则加入到远足中去。等到他们都七零八落地走光了的时候,我独自坐在我的那根圆浮木,劳伦和泰勒占据了那个不知是谁想着带来的随身听。三个来自保留区的青少年围着篝火坐着,包括那个名叫雅克布的男孩,还有那个最年长的表现得像个发言人一样的男孩。 过了几分钟,安吉拉和那帮远足的人一起走了,雅克布漫步过来,坐到了我身边她的位置上。他看上去只有十四岁,或者十五岁,一头光滑平直的黑发被拢到头后用橡胶圈束着放在颈背上。他的肌肤很美丽,像丝绸一样光滑,是赤褐色的。他的眼睛很黑,深深地嵌在他高高的颧骨上。他的下巴依然留着一点婴儿肥的痕迹。总的说来,是一张相当俊美的脸。但是,我对他长相的良好印象被他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给毁了。 “你是伊莎贝拉.史温,对吧?” 就好像是到学校的第一天又历史重演了一样。 “贝拉。”我叹息道。 “我是雅克布.布莱克。”他友好地伸出了手。“你买下了我的车。” “哦。”我如释重负地说着,握了握他光滑的手。“你是比利的儿子,我应该记得你的。” “不,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你可能还记得我的姐姐们。” “蕾切尔和丽贝卡。”我立刻想起来了。我到这里的时候,查理和比利常常把我们丢在一起,好让我们在他们钓鱼的时候忙个不停。我们都太害羞了,所以没能更进一步成为朋友。当然,当我十一岁的时候,我终于把我的怒火发作了出来,终结了钓鱼之旅。 “她们在这儿吗?”我审视着海边的那群女孩,想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把她们认出来。 “不,”雅克布摇着头说道。“蕾切尔拿到了一份奖学金,到华盛顿州念书去了。瑞贝卡和一个萨摩亚冲浪运动员结了婚——她现在住在夏威夷。” “结婚,哇哦。”我大吃一惊。这对双胞胎只比我大一年多一点而已啊。 “那么,你觉得那辆卡车怎么样?”他问道。 “我很喜欢,它跑得好极了。” “是的,但真的太慢了。”他大笑起来。“查理把它买下来的时候我简直如释重负,当我们家拥有这样一辆出色的好车时,我爸是不会让我再装配一辆车的。” “它没那么慢。”我抗议道。 “你试过开到时速六十英里以上吗?” “没有。”我承认。 “很好,千万别这样做。”他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 我不禁向他露齿一笑。“在事故里它表现得相当好。”我为自己的卡车辩护道。 “我认为就算是一辆坦_克也摧毁不了这个老怪物。”他又一次大笑起来,赞同道。 “那么,你会组装车子?”我对此印象深刻,于是问道。 “那得是我有空的时候,而且只是局部装配。你不会碰巧知道我能上哪儿弄一个1986年产的大众兔子的制动缸吧?”他打趣地补充道。他有着亲切沙哑的声线。 “抱歉,”我大笑起来。“我最近没见过这种东西,不过我会替你留意的。”就好像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一样。他实在是个容易攀谈的人。 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看着我的眼神,显然是我正在学会辨别的那种。我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这一点的人。 “你认识贝拉,雅克布?”劳伦从篝火那边发问道,我想她说话的腔调可以称得上是粗野无礼了。 “可以这么说,从我出生时起,我们就相识了。”他大笑着说,又一次冲着我微笑。 “真棒。”她的声音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觉得这很棒的样子,她暗淡无光的死鱼眼眯缝起来。 “贝拉,”她一边唤着我的名字,一边仔细地盯着我的脸看。“我刚才还在和泰勒说着,今天卡伦家没有一个人来实在是太糟了。没有人想要邀请他们吗?”她关切的表情看上去很假。 “你是指卡莱尔.卡伦医生一家吗?”我还没来得及对劳伦的挑衅进行反击,那个高大的年长的男孩忽然开口问道。他真的更接近于一个成年男子而不是男孩,他的声音非常地低沉。 “是的,你认识他们?”她带着几份优越感问道,半路转过头去看着他。 “卡伦家的人不会来这里的。”他的语气里带着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的意味,毫不理睬她的问题。 泰勒试图夺回她的注意,他问了劳伦对他手上的一张cd的意见。她被分了神,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我注视着那个声音低沉的男孩,对他所说的话震惊不已。但他已经移开了视线,凝视着我们身后的黑暗的森林。他说卡伦家的人不会来这里,但他的语气暗示了更多的信息——他们不被认可,他们是被禁止的存在。他的态度给我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印象,我试着不去注意这一点,但没有成功。 雅克布打断了我的沉思。“那么,福克斯已经让你发狂了吗?” “哦,我得说这是一种保守的描述。”我做了个鬼脸。他心领神会地咧嘴一笑。 我依然反复思索着那个针对卡伦一家的简短评论,然后灵光一闪。这实在是个愚蠢的计划,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我衷心希望年轻的雅克布对应付女孩子还没有太多的经验,这样他就不会看穿我显然是出于同情的,另有企图的调情了。 “你想和我一起去沙滩上走走吗?”我问道,试图模仿爱德华做过的那样,从眼睫毛下往上看。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和爱德华所做的相同的效果,但雅克布已经足够心甘情愿地跳起来了。 当我们一路向北,穿过多孔的礁石向浮木海堤走去的时候,云层最终铺满了天空,让海水变得黑暗起来,气温也下降了。我把手深深地揣进我夹克衫的口袋里。 “那么,你,满十六了吗?”我问道,学着我在电视上看过的那些女孩的样子眨巴着眼睛,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 “我刚满十五岁。”他承认道,显然对我的奉承很是满意。 “真的?”我脸上堆满了虚伪的惊讶。“我还以为你的年纪会更大些。” “就我的年纪而言,我的个子比较高。”他解释道。 “你常去福克斯吗?”我狡猾地问道,就好像我在期盼着一个肯定的回答一样。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白痴一样。我很害怕他最终会嫌恶我,指责我的虚情假意。但他还是很高兴。 “不太常去。”他皱着眉承认道。“但等我把我的车弄好以后,我就能想去就去了——等我拿到驾照以后。”他稍微修正了一下。 “刚刚和劳伦说话的那个男孩是谁?他似乎老了些,不像是跟我们一起玩的年纪。”我刻意地把自己归类为年轻人,试图更明白地表示出我更喜欢雅克布。 “那是山姆——他十九岁了。”他告诉我。 “为什么他要那样说医生一家呢?”我一脸天真地问。 “卡伦一家?哦,他们不被允许来保留区。”他看向别处,望着远处的詹姆士岛。但他已经证实了我所认为的自己从山姆的语气里听出的东西。 “为什么不能呢?” 他回过头看着我,咬住了唇。“噢,我不应该说这些的。” “哦,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我试图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更诱人些,但想着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 但他向我微笑着,显然已经上钩了。然后他挑起一侧眉头,声音变得比之前更为沙哑了。 “你喜欢听惊悚故事吗?”他用一种不祥的语气问道。 “我太喜欢了。”我热切地说着,竭力用眼神鼓励着他。 雅克布溜达着向旁边的一根浮木走去。这根浮木的根须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像是一只巨大的苍白的蜘蛛的无数只细腿。他轻巧地跳到其中一根扭曲的树根上坐下来,我坐在他的下方,坐到了树干上。他俯视着岩礁,一抹笑意在他宽厚的唇边上徘徊着。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组织语言。我专注地让自己的眼睛流露出兴致勃勃的神情。 “你听说过我们的古老故事吗?我是指,关于我们的来源——奎鲁特族?”他开始了。 “没有。”我承认道。 “嗯,这里面有很多传说,其中有些的内容可以追溯到大洪水时期——按照推测,古代的奎鲁特族人把他们的独木舟绑在了山上最高的一棵树的树顶,像诺亚方舟一样幸存了下来。”他微笑着,向我表明了他并不太相信这些历史。“另一个传说则声称我们是狼的后裔——现在这些狼依然是我们的兄弟。捕杀狼是违背部落法律的行为。” “然后是关于冷族的故事。”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冷族?”我问道,不再掩饰自己的阴谋了。 “是的。关于冷族的故事和狼的传说一样古老,有些则更近些。根据传说的内容,我的曾祖父曾经认识他们中的一些人。他和他们订下了条约,让他们远离我们的土地。”他转了转眼睛。 “你的曾祖父?”我鼓励着他说下去。 “他是部落的长老,和我爸爸一样。你知道,冷族和狼是天生的死敌——嗯,好吧,不是普通的狼,而是那些可以化成人形的狼,比方说我们的祖先。你可以称他们为狼人。” “狼人会有敌人吗?” “只有一个。” 我诚恳地看着他,希望能掩饰住自己不安,让他理解为钦佩。 “所以,你看,”雅克布继续说道。“冷族向来是我们的敌人。但在我曾祖父的时候,我们的领地里来了一群不太一样的冷族。他们不像别的冷族一样狩猎——他们也不会威胁到我们的部族。所以我的曾祖父和他们签下了休战协定。只要他们保证离我们的领土远远的,我们就不拆穿他们苍白的真面目。”他向我眨着眼睛。 “如果他们并不危险,那为什么……?”我试图理解他的话,但努力不让他发现我在认真地思考着他的幽灵故事。 “人类和冷族靠得太近总是有风险的,即使他们像这个小团体一样已经文明开化了。你永远不能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忍耐不住饥饿。”他故意让自己的口吻里带上了浓浓的恐吓的味道。 “你说的‘文明开化’是什么意思?” “他们声称他们不会狩猎人类。以此类推,他们大概能在某种程度上用捕食动物来替代。” 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些:“那这跟卡伦一家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很像你的曾祖父所遇到的那群冷族吗?” “不是的。”他故意顿了顿。“他们是同一群人。” 他一定认为,我脸上恐惧的表情纯粹是被他的故事吓出来的。他开心地笑了,然后继续说道。 “现在他们的人数增加了,又增加了一个新来的女性和一个新来的男性,但剩下的还是原来那帮人。在我曾祖父的时代,他们就已经听说过那个领导者,卡莱尔。他来过这里,然后在你们的人到达以前就走了。”他抗拒地一笑。 “他们究竟是什么?”我最终问道。“冷族到底是什么?” 他阴郁地笑了。 “饮血者。”他用冷漠的语气答道。“你们的人称他们为吸血鬼。” 在他回答以后,我看向起伏不定的海面,不敢肯定我的表情是否已经泄露了一切。 “你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兴高采烈地大笑着。 “你是个很棒的说故事的人。”我称赞他,依然盯着阵阵浪涛。 “不过,确实是相当疯狂的内容,不是吗?难怪我爸不让我们跟任何人说这些。” 我依然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只好不去看他。“别担心,我不会出卖你的。” “我想,我刚刚违背了条约。”他大笑起来。 “我会把它带进坟墓的。”我保证道,然后哆嗦起来。 “不过,说真的,什么都别跟查理说。当他听说我们中的一些人自从卡伦医生开始在医院里工作以后就再也没去过医院的时候,他对我爸大发雷霆。” “我不会说的,当然不会。” “那么,你会觉得我们是一群迷信的土著还是别的什么吗?”他开玩笑地问道,却有些许担心的意味。我始终没把视线从海上移开。 我回过头,尽可能正常地冲他一笑。 “不会。但我觉得你很擅长说惊悚故事。我还在起鸡皮疙瘩,看见了吗?”我抬起我的胳膊。 “好极了。”他笑了起来。 然后,海滩上的碎石发出的喀拉喀拉声提醒我们有人来了。我们同时猛地回过头去,看见迈克和杰西卡在十五码外的地方,向我们走来。 “原来你在这里,贝拉。”迈克如释重负地喊道,把手举过头顶用力地挥舞着。 “那是你的男朋友吗?”雅克布留意到了迈克的语气带着嫉妒的味道,于是问道。我很惊讶,原来这是那么的明显。 “不是,显然不是。”我耳语道。我对雅克布充满了感激之情,想要让他尽可能更高兴些。我转过脸去不再看迈克,向他眨了眨眼睛。他笑了,我笨拙的调情让他很是高兴。 “那等我拿到驾照以后……”他开口说道。 “你一定要来福克斯看我。我们得找时间聚一下。”当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内疚,知道自己纯粹是在利用他。但我真的很喜爱雅克布,他是那种很容易和我成为朋友的人。 现在迈克已经走到我们跟前了,把杰西卡落在了几步之外。我能看出他的眼睛正在估量着雅克布,看上去对他明摆着的年幼感到很满意。 “你上哪儿去了?”他问道,尽管答案就摆在他面前。 “雅克布刚刚和我讲了几个当地的故事,”我主动说道。“相当地有趣。” 我温和地向雅克布笑了笑,他冲我眨了眨眼睛。 “嗯,”迈克顿了顿,在看到我们的友谊之后,他重新评估了情况。“我们正在收拾东西——看上去快要下雨了。” 我们都抬起头,看着阴森森的天际。看起来确实是要下雨的样子。 “好吧。”我跳下来。“我来了。”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雅克布说道,我敢说他是在小小地奚落了一下迈克。 “我确实很开心。下次查理来看比利的时候,我也会过来的。”我保证道。 他咧开大嘴,开心地笑了。“那一定很棒。” “还有,谢谢。”我真挚地补充道。 当我们踩着碎石向停车场走去的时候,我拉上了兜帽。几滴雨水开始落下来,打在石块上,染出了一个个小黑点。我们走到巨无霸那里的时候,别的人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放上车了。我宣称自己已经坐过副驾驶座了,这次便爬进后座,跟安吉拉和泰勒坐在一块儿。安吉拉只是盯着窗外,看着越下越大的暴雨。劳伦从中座扭过头来,占据着泰勒的注意力。所以我可以单纯地把头靠在座位上,闭上双眼,努力不再去想任何东西。 第七章 梦魇 我告诉查理我有很多作业要做,什么也不想吃。电视上正在直播一场让他情绪激昂的篮球赛——尽管理所当然地,我根本不知道精彩在那里。所以,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表情或是语气有什么不对劲。 一进房间,我就把门锁上了。我在书桌里一阵乱翻,直到找到我的旧耳机为止。我把它们塞进了我的小随身听的插孔里,然后选了一张圣诞节时菲尔送给我的cd。这是他最喜欢的乐队之一,但就我的品味而言,他们歌里的低吼和尖叫用得有点太多了。我啪地一下把它放进随身听,然后躺倒在床上。我戴上耳机,按下播放键,把声音调大到让我的耳朵刺痛为止。我闭上眼睛,但还是觉得太亮了,于是我又加了一个枕头,压在脸上。 我专心致志地听着歌,试图听懂那些歌词,弄懂那些复杂的鼓点和节拍。当我听着这张cd听第三遍的时候,至少,我已经知道合唱部分的所有歌词了。我惊奇地发现,当我忽略那些嘈杂的噪音时,我真的喜欢上这支乐队了。我得再次感谢菲尔。 这很有效。毁灭性的节拍让我没办法思考——这正是我要这样练习的所有意图。我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张cd,直到我能唱出里面所有的歌,直到,最后,我终于沉沉睡去。 我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熟悉的地方。我的意识里的某些部分告诉我自己正在做梦。我认出了这座森林里的绿光。我能听到,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海浪正在撞击着岩礁。我知道,如果我能找到海,我就能看见太阳。我试图循声找去,但这时候,雅克布.布莱克出现了。他拽着我的手,拖着我向森林里最幽暗的地方走去。 “雅克布?怎么了?”我问道。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他拉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制止我的反抗。我不想走进黑暗中。 “跑,贝拉,你得跑!”他恐惧地低声说道。 “这边,贝拉!”我认出了迈克的声音,那是从树林里黑暗的中心传来的。但我看不见他。 “为什么?”我问道,依然反抗着雅克布的紧握,渴望着去寻找太阳。 但雅克布放开了我的手,大叫着,忽然倒在了森林中灰扑扑的地面上。他躺在地上,抽搐着,我惊恐地看着他。 “雅克布!”我尖叫起来。但他不见了。在他的位置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红棕色的狼,眼睛是黑色的。那只狼转过身去背对着我,冲着海岸的方向。他背上的毛发全都竖了起来,低低的嚎叫声从他露出的尖牙间传出来。 “贝拉,跑!”迈克又一次在我身后大声喊着。但我没有跑。我看见一道光从海滩那边向着我过来了。 然后,爱德华从树林中走出来。他的肌肤微微发着光,他的双眸漆黑而危险。他举起一只手,示意我到他那里去。狼在我的脚边咆哮着。 我向着爱德华的方向,向前迈了一步。于是他微笑起来,露出尖锐锋利的牙齿。 “相信我。”他愉快地低声说道。 我又踏了一步。 那匹狼让自己横亘在了我和吸血鬼之间的空地上,尖牙瞄准了他的颈动脉。 “不!”我尖叫着,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我的忽然移动让耳机把随身听扯下了桌子,咔哒一声落到了地板上。 灯还开着,我和衣坐在床上,连鞋都没脱。我迷惑地张望着,看见了梳妆台上的时钟。现在是早上五点半。 我呻吟着,倒回床上,翻个身变成趴着的姿势,把靴子给踢掉了。但是,我太难受了,连睡觉的边缘都够不着(根本睡不着)。我又翻过身来,拉开牛仔裤的拉连,平躺着很不雅观地把裤子脱掉。我能感觉到我的发辫在脑袋后面拱成了一个很不舒服的小包。我转过头,把橡胶圈扯下来,用手指很快地梳了几下头发。我把枕头拉回来,压到我的眼睛上。 当然,一切都毫无作用。我的潜意识把我拼命想要忘掉的画面发掘出来。现在,我不得不面对它们了。 我坐起来,头晕目眩了一会儿,血液才开始向下涌动。重要的事先做,我自忖着,很高兴能把这件事尽可能地往后推。我抓起了我的洗漱包。 但是,沐浴并没有像我所希望的那样耗时间。尽管花了不少时间吹干头发,我还是很快把在浴室里能做的事都做完了。我裹上一块浴巾,走回我的房间。我说不准查理是还在睡呢,还是已经出去了。我走到窗前看出去,发现巡逻车已经开走了。又开始钓鱼了。 我慢慢地穿上自己最舒适的汗衫,把床铺好——我很少这样做的。我再也不能把这事往后推了。我走到书桌前,打开了我的旧电脑。 我讨厌在这里上网。我的调制解调器相当过时了,我的免费上网服务完全在标准之下。光是拨号就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在等待的时候,我决定先去给自己弄一碗麦片粥。 我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吃完以后,我把碗和勺子洗好,擦干,然后放回去。上楼时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拖着步子走路。我先走向我的随身听,把它从地上捡起来,精确地放到桌子正中央。我把耳机拔下来,放回抽屉里。然后我把原来那张cd公放,把声音调低到刚刚好能成为背景音乐的那个点上。 我又叹了口气,这才转向我的电脑。自然,屏幕上全是弹窗广告。我坐到我那张硬邦邦的扶手椅上,开始把所有的小窗口关掉。最后,我打开了我最喜欢的搜索引擎。我又关掉了另外几个弹窗广告,然后键入了一个词。 吸血鬼。 当然,这花了简直让人气愤的相当长的时间。当结果出来的时候,还有很多内容需要进行筛选——那些内容从电影电视节目到角色扮演游戏,黑市金属,以及哥特妆伴游。 然后,我发现了一个看上去比较可信的网址——吸血鬼a-z。我迫不及待地等着它打开页面,飞快地关闭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每个广告。最后,整个屏幕都清空了——简洁的白色背景和黑色标题,看上去很有学术氛围。主页上的两段引述首先映入了我的眼帘。 “自始至终,那个属于幽灵与恶魔的浩瀚的黑暗世界根本没有那么可怕,根本没有那么令人畏惧和憎恶,只是经过了太多充满恐惧的幻想的修饰。正如吸血鬼,他既不属于幽灵,也不属于恶魔,但还是带着几份着黑暗的本质,兼有着那两者的神秘与恐怖的特质。——蒙塔古.萨默斯”(《吸血鬼传奇》的作者,公认的吸血鬼研究专家)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份屡经证实的报告,那一定是关于吸血鬼的。没有任何东西能被遗漏掉:官方报道,知情者的口供,外科医生的证明,牧师的证词,法官的证言。所有司法上的证据都完备了。但是,即使知道这一切,有人会相信吸血鬼的存在吗?——卢梭” 余下部分是一张依字母表排列的清单,囊括了全世界所有关于吸血鬼的各种各样的传说。我首先点开了“丹拿”,这是一种菲律宾的吸血鬼,很多年以前是负责在岛上种植芋头的。这个传说里讲到,丹拿为人类工作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这样的合作关系却破裂了。一个女人不小心切到了手指,而一个丹拿为她吮吸伤口,因为觉得滋味太好了,最后它把她体内所有的血都喝干了。 我仔细地阅读这些描述,寻找任何听着觉得熟悉的内容,把那些说得天花乱坠的部分丢到一边。似乎大多数的吸血鬼传说都围绕着漂亮女人和小孩子展开,前者通常是恶魔,后者通常是受害者。它们似乎都是被捏造出来用来解释年幼的孩子居高不下的夭折率,或是给男人一个放纵的借口。许多故事包括了无形体的灵魂以及对不合乎礼法的葬礼的警告。没有多少听起来像是我看过的电影的内容,只有一小部分,像是希伯来的艾斯提瑞和波兰的乌皮尔,是一心吸血的吸血鬼。 (引用一下接力的注释:艾斯提瑞(estrie),貌似吸血鬼的恶灵,喜欢小孩儿。乌皮尔(upier),舌头上有尖刺,外形恐怖,嗜血如狂。就算正在熟睡,闻到血的味道也会立即从坟墓中跳出来。) 只有三个条目真正地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罗马尼亚的维拉可拉斯,一个强大的不死生物,通常以俊美的、肌肤苍白的人类形态出现;斯洛伐克的耐拉斯,一种极其强壮,速度奇快的生物,午夜之后它能在一个小时之内屠杀掉整个村子的人;还有一个,斯特岗尼亚,有益的吸血鬼,关于最后这个吸血鬼的描述只有一个简短的句子。 斯特岗尼亚,有益的吸血鬼:一种意大利吸血鬼,据说是美德的保护者,是所有邪恶吸血鬼最致命的敌人。 这个短短的传说实在是一种宽慰,在上百条传说之中,这是仅有的宣称存在着有好的吸血鬼的一条。 但是,总的说来,这里没有太多内容和雅克布的故事或者我的观察结果有关。我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列了一份小小的列表,用来跟每条传说逐一对比。速度,强壮,美丽,苍白的肌肤,会变色的眼睛,还有雅克布的标准:饮血者,狼人的天敌,冰冷的肌肤,以及永恒的生命。没有多少传说能符合至少一个的因素。 还有另一个问题。我记得在我看过的寥寥无几的恐怖电影里提到过,再加上我今天所看的内容——吸血鬼不能在白天出没,阳光会把他们烧成灰烬的。白天他们都睡在棺材里面,只在夜里出来活动。 一气之下,我啪地一下关掉了电脑的电源,不想再干等着按部就班地关闭电脑。在怒火之外,我更感到了压倒性的窘迫。这一切都太愚蠢了。我居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搜索着吸血鬼。我到底是怎么了?我决定把大部分的指责归咎于福克斯镇的门槛——还有整个湿漉漉的奥林匹克半岛。 我迫切地想要离开这所房子,但任何我想去的地方都得开上三天的车才能到。无论如何,我还是穿上靴子,漫无目的地走下楼。我甚至没有看看天气,就直接套上了我的雨衣,重重地踏着步子走出门外。 天阴沉沉的,但没在下雨。我不去理会自己的卡车,徒步向东面走去,斜穿过查理的院子走向我此前从未涉足过的森林。没花多长时间我就走进了丛林深处,走到无论是从房子里还是从马路上都已经看不到的地方。唯一的声音是来自我脚下的湿土的吱嘎声,还有突如其来的松鸦的叫声。 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穿过密林延伸到这里,否则我不会冒着让自己迷路的风险走到这里来。我的方向感向来让人绝望:要是周遭有助于认路的信息再少一点,我就必定要迷路了。这条小径蜿蜒着伸向密林里更深处,就我所知,总体上是一路向东延伸。它曲折着绕过一棵棵西德加云杉和铁杉,一棵棵紫杉和枫木。我只是隐约知道自己周围的树的名字,而我知道的这一切都得归功于查理。更早些的时候,他曾在巡逻车里为我指出窗外这些树的名字。这里有许多我不认识的树,还有有一些树我没法确认,因为它们都覆盖在了密密麻麻的绿色藤蔓植物下。 我的怒气推着我往前走,于是我一直沿着小路走去。直到愤怒开始褪去,我才放慢了脚步。点点水滴从我头顶上的天穹潺潺而下,但我不能肯定是开始下雨了,还是纯粹是昨天雨后留在我头上高处的树叶丛中的积水,正在慢慢地滴落下来,完成它们归于尘土的旅程。一棵新倒伏下来的大树——我认为它很新是因为它还没有完全被苔藓覆盖住——斜倚在她的姐妹们的树干上,形成了一个掩蔽的小长椅,离小径只有安全的几英尺高。我踩过一片蕨类植物,小心地坐下来,确保我的夹克隔在了那个潮湿的座椅和相应的衣服之间。然后,我把戴着兜帽的头靠在那棵活着的树上。 我来错地方了,我应该早就知道的,但我还能去哪里呢?这个森林如此苍翠,太像昨晚的梦境了,我没法让自己的心绪保持宁静。既然这里已经不会再有我沉闷的脚步声了,这片沉寂就更加显得讽刺。鸟儿也安静下来了。滴水逐渐变得频繁起来,所以森林上空一定在下雨。那片蕨类植物高得比我还高,因为我是坐着的,所以我知道即使有人从三英尺外的小径上经过,也不会看见我的。 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两个最重要的,我必须解决的问题上,但我实在很不情愿这样做。 首先,我必须作出判断,有没有这种可能,即雅克布所说的关于卡伦一家的事是真的。 我的心立刻作出了强烈的否定回答。用这么荒谬的想法来取乐既愚蠢又神经。但是,那又怎样呢?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能说明为什么此时此刻我还活着。我又一次在脑海中列出我自己观察到的东西: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强壮,从黑色变成金色然后又变回来的眸色,超越常人的美丽,苍白冰冷的肌肤。还有更多——一件件小事慢慢地显露出来——譬如他们似乎从不吃东西,他们的举止优雅地惊人。还有有时候他们说话的方式,那种陌生的抑扬顿挫和遣词用句更适合于一本另一个世纪的小说的风格,而非二十一世纪的教室。我们检测血型那天他翘课了。他一直没说不去海滩之旅,直到他听到我们要去的地方。他似乎知道他周围的每个人都在想些什么……除了我。他告诉过我他是坏人,非常危险…… 卡伦一家有可能是吸血鬼吗? 嗯,他们确实是某种东西。某种在合理判断的可能性之外的事情正在我明察秋毫的眼睛前发生着。不管是雅克布所说的冷族还是我自己的超级英雄论,爱德华.卡伦都不会是……人类。他是某种超越人类的存在。 那么——或许吧。这就是我现在能得出的结论。 另一个问题尤为重要。如果这是真的,我要怎么做? 如果爱德华真的是一个吸血鬼——我很难让自己去想这个词——我该怎么办?让别人牵连进来显然是不行的。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不管我告诉谁,我都得承担相应的责任。 只有两个选项似乎比较有可行性。第一个是听取他的建议:聪明点,离他远远的。取消我们的计划,回到尽可能无视他的状态。当我们被迫坐在一起上课的时候,假装我们之间有一堵无法穿透的,厚厚的玻璃墙。告诉他离自己远点——而且这一次要表现出来。 当我思考着这个选择的时候,我忽然陷入了一种绝望的痛苦之中。我的心抗拒着这种痛苦,迅速跳到下一个选项。 我什么也不用做。毕竟,就算他是某种……危险的存在,至今他也没做什么伤害我的事。事实上,如果他的动作不是那么快的话,我本来会成为泰勒的挡泥板下的一道凹痕的。这么快,我和自己争论着,这绝对反映了一些问题。但如果这种反映是用来拯救生命的,他能有多坏?我反驳着。我的脑子徒劳无功地转着。 如果我能肯定什么事的话,有一件事情我很肯定。昨晚我梦里的那个黑暗的爱德华只是我对雅克布所说的话而产生的恐惧的表现,并非爱德华本人。虽然如此,当我因为狼人的进攻而惊恐地尖叫出声的时候,我也不是因为害怕狼而从嘴里喊出了“不”。我只是害怕着他可能会受伤——即使他露出锋利的尖牙呼唤着我,我也在为他担心着。 然后我知道,我已经得出答案了。我甚至不知道这里面是否真的有过一个抉择。我已经陷得太深了。我知道——如果我真的知道的话——对于我这个吓人的秘密,我什么也不会做的。因为每当我想起他,想起他的声音,他能够催眠的眼睛,他极具吸引力的个人魅力的时候,我只想立刻和他在一起,除此之外便别无所求了。即使……但我不能再想下去了。不能在这里,独自一人待在越来越黑的森林里想。不能在这个时候,不能在雨水让天边的暮色变得黯淡,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走过铺着瓷砖的地板的脚步声的时候想。我颤抖着,赶快从我的隐蔽之所站起来,担心着那条小路也许会消失在雨中。 但它仍在那里,安全又清晰,蜿蜒着穿过那片湿漉漉的绿色迷宫。我慌忙沿着小路走回去,我的兜帽拉得很低,垂在我的脸旁。我开始惊慌起来,几乎是跑着穿过树林,因为我觉得已经走了像来时那么远的距离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冲过头了,又或者是沿着小路走到了森林里更远的地方。但在我变得更加惊慌失措以前,透过密密麻麻像蜘蛛网一样的树枝,我隐约能瞥见一些开阔地了。然后我听到了一辆车穿过街道的声音,我自由了。查理的草坪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所房子在召唤着我,许诺着温暖以及干燥的袜子。 我走回屋里的时候刚好是正午。我走上楼,换上这一天的装束——牛仔裤和t恤衫——因为我会一直待在家里。全力以赴解决今天的任务不会花上太多的工夫,只是一份周三截止的关于麦克白的论文而已。我心满意足地投入工作,罗列出了一份粗略的草稿。这份宁静的心境是我许久没有感受过的,自从……好吧,自从周四下午以后,如果我足够诚实的话。 不过,这通常是我的风格。做决定对我来说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一个让我饱受煎熬的过程。不过一旦我作出了决定,我就只会坚持到底——通常还会因为已经做出了选择而倍感宽慰。有时这种宽慰会被失望所破坏,正如我来福克斯的决定。但这仍比为作出选择而苦苦斟酌要好得多。 现在带着这个决定住下来要容易多了,荒谬可笑的容易。危机重重的容易。 这一天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而且效率很高——我在八点前就把论文写完了。查理到家的时候简直就是大丰收。我做了一个备忘录,提醒自己下周到西雅图去的时候记得买一本烹鱼食谱。无论何时我一想到这趟旅程,一阵寒意就会飞快地掠过我的脊柱。(不禁打了一个激灵)但这和我跟雅克布.布莱克散步以前所感到过的寒意没什么不同。我想,它们本来应该有所不同的。我本来应该觉得害怕——我知道我应该这样做的,但我确实感觉不到这种正确的恐惧感。 那天夜里我一夜无梦,睡得很好。因为那一天我起得太早,前一天晚上又睡得太少,耗尽了我的精力。这是我到福克斯以后的第二次,在一个晴朗的早上,在明黄色的光线中醒来。我跳到窗前,惊奇地发现天空里甚至没有半点云影,只有几片小小的羊毛般纯白蓬松的云彩,它们根本不可能带来任何雨水。我推开窗子,惊讶地发现当它打开的时候相当安静,完全没有卡住,一点儿也不像谁知道多少年没开过的样子。我深吸了一口相对比较干爽的空气。外面很暖和,一丝风也没有。我的血液在血管里沸腾着。 当我下楼的时候,查理已经吃完早餐了,他立刻领会到了我的心情。 “适合外出的好天气。”他评价道。 “是的。”我露齿一笑,赞同道。 他冲我一笑,棕色的眼睛弯成了两道弧线。当查理微笑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为什么当初他和我妈会闪电般地早婚。那段日子里他曾有过的年轻人的浪漫,大部分在我记事以前就消失殆尽了。正如他卷曲的棕发——和我一样的颜色,即使质地有所不同——已经开始减少了,渐渐显露出越来越多的前额上发亮的肌肤。但当他微笑的时候,我依然可以看到那个和蕾妮一起私奔的男人的影子,那时候她只比我现在大两岁。 我兴高采烈地吃着早餐,看着点点纤尘在从后窗射入的阳光里轻舞飞扬。查理喊了一声再见,然后我听到了巡逻车开走的声音。出门的时候我拿着我的防水夹克,犹豫了一下。把它留在家里是个诱人却关乎命运的举措。我叹了口气,把它搭在手臂上,走进了数月以来我见过的最明媚的阳光里。 靠着肘部脂肪的力量,我终于能够把卡车里的每扇窗子都差不多完全摇了下来。我是第一个到学校的。我甚至没有看一眼时钟,就急急忙忙地出门了。我把车停好,径直走向自助餐厅南面的那些很少用到的野餐长凳。那些长凳还有点潮,所以我坐在了我的夹克上,为有机会用到它而高兴着。我的作业已经做完了——慢节奏社交生活的产物——但还有几道三角函数题我不能肯定自己做对了。我勤奋地拿出了书,但在检查第一道题的时候就中途停了下来,开始神游太虚,注视着在红色树皮的树顶上跃动着的阳光。我一时大意,在我的家庭作业的空白处画起速写来。几分钟以后,我才忽然注意到,自己画了五双黑色的眼睛,都在纸上盯着我看。我用橡皮擦把它们完全擦掉了。 “贝拉!”我听到某人在喊我,听起来像是迈克。 我抬起头看四周,这才发觉在我心不在焉地坐在这里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穿着t恤衫,有些人甚至还穿着短袖衫,尽管气温最多不超过六十华氏度。迈克向我走过来,一路挥着手,他穿着卡其色的短袖衫,套在一件条纹橄榄球衫外。 “嗨,迈克。”我喊着,向他挥手。我不能在这样一个早晨表现得毫无兴致。 他走过来坐到我身旁,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在阳光里闪闪发亮。他张大嘴笑着。只是见到我就能让他这样高兴,我无法不感到满足。 “我之前从没注意到过——你的头发带着些红影。”他评价道,手指间抓着的一股细线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 “只在太阳下会这样。” 当他捋平我耳后的一缕头发时,我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好天气,不是吗?” “我喜欢的天气。”我赞同道。 “你昨天都在做什么?”他的语气有点儿像是在过问自己的所有物的情况。 “我几乎都在写我的论文。”我没有补充说我已经完成了——没有必然让自己显得是在炫耀。 他用手背拍了一下额头。“哦,是的——那是在周四截止,对吧?” “呃,我想,应该是周三。” “周三?”他皱起眉。“大事不妙……你的题目是什么?” “莎士比亚对待女性角色的态度是否是厌恶女性的表现。” 他盯着我,就好像我刚刚在说隐语一样。 “我想我今晚就得着手写论文了。”他泄气地说道。“我本来还想问你愿不愿意出去逛逛呢。” “哦。”我卸下了防备。为什么我每次跟迈克愉快的谈话都得以尴尬告终呢? “嗯,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餐,或者……我可以晚些再写论文。”他满怀希望地向我微笑着。 “迈克……”我不喜欢被置于这种处境。“我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 他拉下脸来。“为什么?”他问道,眼里充满了警惕。我飞快地想起了爱德华,怀疑着这是否恰好也是他所想到的。 “我觉得……如果你敢立刻重复我所说的话,我会很乐意弄死你的。”我威胁道。“但我觉得这会伤害杰西卡的感情。” 他完全不知所措,显然根本没有往这方面想。“杰西卡?” “真的,迈克,你是瞎子吗?” “哦。”他轻呼道——显然还在迷惑着。我利用这一点,让自己脱身。 “上课的时间到了,我不能再迟到了。”我把书收起来,塞进包里。 我们沉默着向三号楼走去,他一脸的心烦意乱。我希望不管让他陷入沉思的内容是什么,最好都能把他领到正确的方向上去。 当我在三角函数课上看见杰西卡时,她正热切地说个不停。她,安吉拉还有劳伦准备今晚去天使港买舞会上穿的礼服,而且她希望我也去,尽管我并不需要买。我迟疑着。和几个小女友一起到镇外去是件好事,可劳伦也在。而且谁知道我今晚能做什么……但显然是那条错误的小路让我的心思徘徊不定的。当然,我喜欢阳光。但这并非是我心情愉快的全部原因,事实上,根本就不沾边。 所以我只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告诉她我得先问问查理。 去上西班牙语课的时候,她一直滔滔不绝地说着舞会的事,无暇谈及其他,甚至直到上完课的时候都没停下来过。五分钟后,我们去吃午餐。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疯狂的渴望之中,几乎没怎么注意到她说了什么。我痛苦地渴望着见到他,但不只是他,还有所有的卡伦家的孩子——把他们和折磨着我的头脑的猜疑一一对比。当我穿过自助餐厅的入口时,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阵恐惧的刺痛滑过我的脊柱,落到我的胃里。他们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然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颠覆着我——爱德华会再次等着和我坐到一起吗? 如同例行公事一样,我第一眼便向卡伦家的桌子看去。当我意识到它是空的时,一阵恐惧的颤抖在我的胃里翻腾着。带着越来越渺茫的希望,我的眼睛搜索着自助餐厅的余下部分,希望能看见他独自坐着,等着我。到处都坐满了人——西班牙语课让我们来晚了——却没有任何爱德华或者他的某个家人的影子。一种无力的荒凉感袭击了我。 我蹒跚着走在杰西卡后面,不再费神假装在听她说话了。 我们来得太晚了,我们桌子上的人几乎都到齐了。我避开迈克旁边的那张空椅子,更青睐安吉拉旁边那张。我隐约留意到迈克彬彬有礼地为杰西卡拉开椅子,她的脸立刻容光焕发。 安吉拉安静地问了几个关于那篇《麦克白》的论文的问题,我尽可能答得正常些,尽管此时我正盘旋着落入绝望的深渊。她也邀请我今晚和她们一起去,而我立刻答应了,想要抓住任何能让我分心的事。 当我走进生物教室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怀着最后一线希望。但在看到他空空的座位以后,新一轮的失望向我涌来。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过得漫长又沉默。体育课上,我们要听羽毛球的规则讲演,这是排着队等着我的又一次煎熬。但至少,这意味着我可以坐下来听课,而不是在庭院里到处被绊到。最好的部分是教练没能讲完,所以明天我又将逃过一劫。在我从余下的课里解放出来以前,我根本不去在乎后天他们就要让我拿上球拍了。 我很高兴能离开学校,这样我就能在今晚陪着杰西卡出去以前自由自在地发脾气和意志消沉了。但正当我走进查理家大门的时候,杰西卡打电话来取消了我们的计划。我试图为迈克邀请她出去吃晚餐感到高兴——我确实为他最终明白过来而感到宽慰——但我热切的声音在我自己耳中显得很假。她把我们的购物之旅顺延到了明天晚上。 这就让我几乎没有了可以分心的事。我把鱼放进调味汁里腌好,又做了一个沙拉,再加上昨天晚上剩下的面包,晚餐就准备好了,再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我花了半小时专心致志地写作业,但又把作业给写完了。我检查自己的电子邮件,看着积攒下来的我母亲发来的邮件,时间越靠后的语气越显暴躁。我叹了口气,打了一封简短的回复。 “妈妈, 抱歉。我出去了。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去了海滩。而且我还有一份论文要写。” 我的借口听起来相当地可悲,所以我放弃了,换成了下面这封。 “今天外面晴朗极了——我知道,我也很震惊——所以我打算到外面去,尽可能地多吸收一些维生素d。我爱你。 贝拉” 我决定用课外阅读来打发掉一个小时的时间。在我来福克斯的时候我随身带了一些藏书,其中最残破的那一册是简.奥斯丁的作品集。我挑出那本书,向后院走去,下楼的时候顺手从楼梯顶上的亚麻布衣橱里抓了一条破旧的褥子。 在查理小小的,四四方方的庭院里,我把那条褥子对叠了一下,把它放到树阴之外的草坪上。不管阳光照射多久,那块草坪永远都是微微湿润着的。我趴下来,把脚踝在空中交叠,飞快地浏览着书里的每一篇小时,试图决定哪一篇最能让我沉迷其中。我最喜欢的是《傲慢与偏见》和《理智与情感》。前者我读得最多,所以我开始看《理智与情感》,但在看了三页以后却想起来这个故事的主人公碰巧也叫爱德华。我愤怒地转去看《曼菲尔德庄园》,但这一篇的主人公叫埃德蒙,实在是太相近了。十八世纪末就没有别的名字可用了吗?我啪地合上书,气恼地把书扔过头顶。我把袖子挽到最高的地方,然后闭上了眼睛。我严厉地对自己说,我什么也不要想,只想让我的肌肤暖和起来。微风轻轻吹拂着,却把我脸旁的头发吹得卷曲起来,这样很痒。我把头发全部拢到脑后,让它呈扇形披散在我身上的褥子上,然后又一次把心思放在阳光的热度上。暖烘烘的阳光落在我的眼皮上,我的颧骨上,我的鼻子上,我的嘴唇上,我的小臂上,我的脖子上,浸透了我轻薄的衬衣…… 接下来我听到了查理的巡逻车碾上车道的砖块的声音。我吃惊地坐起来,发觉光线已经消失在了树丛后。我方才睡着了。我茫然地环顾四周,忽然意识到我不是一个人。 “查理?”我出声询问道。但我能听到从房子前头传来的他关门的声音。 我跳起来,急躁得有些可笑,收拾起已经有些潮湿的褥子和书。我冲进屋里,往锅里放了点油,开始加热,意识到晚餐要推迟了。当我进来的时候,查理正在把武装带挂起来,脱下靴子。 “抱歉,爸爸,晚餐还没好——我在屋外睡着了。”我的话被呵欠打断了。 “别担心,”他说。“总之,我想先看看赛事的比分情况。” 为了找些事干,晚饭后我和查理一起看电视。没什么我想看的节目,但他知道我不喜欢篮球,所以他换了台,切换到某个我们都不怎么喜欢的情景喜剧。但他还是很开心,因为我们能待在一起做点什么。如果不去管我的失落的话,让他高兴是件不错的事。 “爸爸,”插播广告的时候我说道。“杰西卡和安吉拉打算明天晚上去天使港去找舞会穿的衣服,她们想让我帮忙挑选……你介意我跟她们一起去吗?” “杰西卡.斯坦利?”他问道。 “还有安吉拉.韦伯。”我叹了口气,给了他更加详尽的信息。 他很困惑:“可你不打算去舞会,对吧?” “我不去,爸爸。但我可以帮她们找衣服——你知道,给她们一点有建设性的意见。”如果是跟一个女人说话,我就不用解释这些了。 “嗯,好吧。”他似乎意识到他离少女的世界太远了。“不过,这是上学的晚上。” “我们一放学就去,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回来。你要自己解决晚餐,没问题吧?” “贝拉,在你到这儿来以前,我自力更生了十七年。”他提醒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嘟囔着,然后更清晰地补充道。“我会在冰箱里留一点做冷餐三明治的食材,好吗?就在冰箱上层。” 这天早上又是晴空万里。我又燃起了新的希望,虽然我冷漠地试图把这种感觉给压下去。因为天气更暖和了,我穿上了一件深蓝色v领短打衫——这是我在凤凰城冬天最冷的时候才会穿的衣服。 我精确地安排着到校时间,这样我就能刚好赶上上课了。我心里沉甸甸的,满停车场兜着圈子找空位,同时也是在找那辆银色沃尔沃,但它显然不在。我把车停到最后一排,然后匆忙地跑去上英语课,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了教室,然后在最后一声铃响前缓了过来。 今天和昨天完全一样——只是我没能保住心头萌发的小小希望之芽。当我徒劳地搜索着午餐室,当我坐到空荡荡的生物实验桌旁时,我只能痛苦地把它们扼杀掉。 天使港计划今晚将重新启动,让一切变得更有吸引力的是劳伦另有贵干的事实。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到镇外去,这样我就能停下来不再从肩膀上看过去,希望能看见他像平常一样出人意料地出现在那里。(outofblue……)我向自己发誓,我今晚要过得非常愉快,而且不能在扫货的时候让安吉拉或者杰西卡扫兴。也许我也应该买点衣服。我拒绝想到这周末我可能得孤零零地在西雅图购物,对更早些时候的行程安排毫无兴致。当然,他不会单方面地取消约定的,至少会告诉我一声。 放学后,杰西卡开着她老掉牙的白色水星跟着我回家,这样我就能把书和车扔在家里。当我在屋里的时候,我飞快地刷了几下头发。一想到能逃离福克斯,我就感到一阵轻微的亢奋。我在桌上给查理留了张纸条,再次告诉他在哪里可以找到他的晚饭,然后从我的书包里取出那个破旧的钱夹,把里面的东西都转到一只我很少用的钱包里,然后跑出去找杰西卡。接下来我们去了安吉拉家,她正等着我们。当我们真的开出小镇的范围时,我的兴奋开始以指数形式增长。 第八章 天使港 杰西开车比警长还快,所以我们四点就到了天使港。距我的上一次女孩夜间出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在我体内奔涌的雌性激素让我十分亢奋。我们听着烦人的摇滚乐,杰西卡含糊不清地说着和我们一起玩的男孩。杰西卡和迈克的晚餐进行得相当顺利,她希望周六晚上他们可以进展到初吻阶段。我愉快地向自己笑了笑。安吉拉只是随大流地对参加舞会感到高兴,但对埃里克真的没什么兴趣。杰西试图逼供出她喜欢的男生类型,但稍后就被我用一个关于衣服的提问给打断了,便放过了她。安吉拉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 天使港是个小巧精致的专坑游客的风景点,比福克斯更漂亮,更有趣。但杰西卡和安吉拉对这里很熟,所以她们根本没在岸边的观光大道浪费时间。杰西径直开向了镇上一家大型百货商店,那里和戴着游客至上的面具的海岸区域只隔着几条街道。 海报上说这是一次半正式舞会,但我们不太能肯定那意味着什么。当我告诉杰西卡和安吉拉在凤凰城我从没参加过舞会的时候,她们两个都大吃一惊,简直难以置信。 “难道你从来都没有跟男朋友或者之类的人去过吗?”我们穿过商店的前门时,杰西卡怀疑地问道。 “真的。”我力求让她相信这一点,不想坦白承认我的跳舞问题。“我从来没有过男朋友,或者类似的人。我很少出去。” “为什么不出去呢?”杰西卡盘问道。 “没人邀请我。”我如实答道。 她看上去仍在怀疑。“这里有人邀请你出去,”她提醒我,“可你都对他们说不。”我们正在青春时尚区,细看着一排排派对服饰。 “嗯,除了泰勒。”安吉拉默默地更正道。 “不好意思,”我喘着气说道。“你在说什么?” “泰勒告诉每一个人他将会和你一起去正式舞会。”杰西卡用怀疑的眼神告诉我。 “他说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窒息了。 “我告诉过你那不是真的。”安吉拉对杰西卡低声抱怨道 我沉默着,依然沉浸在打击之中,然后很快变成了愤怒。但我们已经找到衣架了,现在我们有活干了。 “这就是为什么劳伦不喜欢你。”当我们翻拣着衣服的时候,杰西卡咯咯地笑着对我说。 我把牙咬得咯咯直响。“你觉得,要是我开着我的卡车从他身上碾过去,他会不会不再对那次事故感到内疚?他会不会放弃弥补他的过错甚至回过头来要求我补偿他?” “也许吧。”杰西窃笑着说。“也许这就是他这样做的原因。” 这里的裙子不算很多,但她们两个都找到了不少值得试穿的衣服。我坐在更衣室里的一张矮脚凳上,靠着那块三面镜,试图控制自己七窍生烟的愤怒。 杰西在两条裙子中挣扎着——一件是长款无肩带的经典黑色礼服,另一件是及膝细肩带的铁蓝色礼服。我推荐她选蓝色那件,为什么不抓住人们的眼球呢?安吉拉选了一条淡粉色裙子,它恰到好处地裹住她纤长的身形,给她浅棕色的头发增添了几分甜美。我毫不吝啬地赞美她们,帮忙把她们不要的衣服挂回衣架上。整个过程比我在家陪蕾妮购物时要短暂和容易得多。我猜想,如果真要说是为什么的话,是因为这里的选择很有限。 我们又冲去买鞋子和饰品。当她们试穿的时候我只是在一旁看着提供意见,没有心情给自己买东西,尽管我确实需要买新鞋了。女孩之夜带来的亢奋在我回想起对泰勒的厌恶以后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给忧郁留下了卷土重来的空间。 “安吉拉?”在她试穿一双粉色的装饰着皮革的高跟鞋时,我迟疑着开了口。她正为有一个足够高的舞伴而欣喜若狂,这样他就能穿高跟鞋了。 杰西卡已经逛到了珠宝柜台,留下我们两个在一起。 “怎么了?”她伸出腿,转过脚踝,想要更好地看看这双鞋。 我的勇气又用完了,只好放弃。“我喜欢这双。” “我想我可以把它们买下来——虽然除了一条裙子它们什么也不搭。”她若有所思地说着。 “哦,别犹豫——他们正在打折呢。”我鼓励道。她微笑着,盖上那只装着一对看起来更实用的白色鞋子的盒子。 我再次尝试。“呃,安吉拉……”她好奇地抬起头。 “这是不是很正常……对卡伦家的孩子来说,”我的眼睛盯着她的鞋子。“就是,经常不来上学?”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漠不关心,却悲惨地以失败告终。 “是的,当天气晴好的时候他们会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徒步旅行上——甚至包括医生本人。他们都非常喜欢户外活动。”她平静地告诉我,依然在检查她想鞋子。她甚至没有问一个问题,更别提杰西卡会连珠炮似的发问的成百个问题了。我真的开始喜欢安吉拉了。 “哦。”当杰西卡折返回来向我们展示她发现的那件可以搭配她的银色鞋子的人造宝石项链时,我丢下了这个话题。 我们计划去观光大道上的一家意大利小餐厅吃晚饭,但买衣服所花的时间并没有像我们期待的那样长。杰西和安吉拉打算把她们的衣服拿回车里,再走到海港那里。我告诉她们一个小时以后在餐厅里等她们——我想去找一家书店。她们都很乐意陪我去,但我鼓励她们去玩得开心点——她们都不知道当我被书包围的时候我会多么的沉迷。这是我更情愿一个人做的事。她们向车子走去,开心地闲聊着,而我则直奔向杰西所指的方向。 我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那家书店,但它并不是我想找的那种书店。橱窗里摆满了水晶球,捕梦网,以及关于精神治疗的书。我甚至不想走进去。透过玻璃,我能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灰色的头发直直地耷拉在她的背上。她裹着一条六十年代时就已经过时了的裙子,站在柜台后露出热烈欢迎的微笑。我认为我完全可以跳过和她对话这一步。镇上一定还有一家更正常的书店。 我漫步着穿过街道,一心希望自己正在走向闹市区,街上正挤满了下班的车流。我没太留意自己该向哪个方向走去。我正在全力应付着心头的失落。我如此努力地不让自己去想他。而安吉拉所说的……还有更多事情试图击倒我对周六的希望。当我抬头看见别人的银色沃尔沃停在路边时,我感到了一阵更为痛苦的失望,这几乎把我给击垮了。愚蠢,不可靠的吸血鬼,我自忖着。 我重重地踏着步子,向更南的方向走去,走向几家正面是玻璃墙的,看起来比较可靠的商店。但当我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一家维修店和一间闲置的店面。我还是有很多时间,没有必要现在就回过头去找杰西和安吉拉。而且在跟她们碰头以前,我确实需要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好。我用手指捋了几下头发,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然后继续转过街角。 当我穿过另一条街道时,我开始意识到,我走错方向了。我看到的仅有的几辆车都是往北去的,而这里的建筑看起来更像是仓库。我决定在下一个路口向东走,然后在走了几个街区原地打转,试图碰碰运气,找到另一条走回观光大道的路。 几个男人成群结队地从我正在走向的街角走出来,穿着如此随便,就好像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但他们都脏兮兮的,看上去不像是游客。当他们走到我面前时,我意识到他们没比我大几岁。他们在大声地开着彼此的玩笑,刺耳地大笑着,相互推搡着胳膊。我飞快地躲到人行道内侧,给他们让出路来,很快地走过去,想要从他们身边走过去穿过街角。 “嘿,这儿!”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其中一个喊道。他只能是在跟我说话,因为周围根本没有别人。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他们中的两个停了下来,另外两个还在慢慢走着。离我最近的那个体格魁梧的黑发男人看上去才二十出头,似乎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人。他穿着一件敞开着的法兰绒衬衣,里面穿着一件肮脏的t恤衫,牛仔裤破破烂烂的,还穿着凉鞋。他向我迈了一步。 “你好。”纯粹是下意识地,我低声说道。然后我飞快地看向别处,加速向拐角处走去。我能听到他们在我身后高声大笑着。 “嘿,等等!”他们中的一个又在我背后喊道,但我继续向前冲,直到转过街角,才安下心来,松了一口气。我依然能提到从背后传来的他们得意的高笑。 我发现自己站在一条人行道上,它通向几座暗色调的大仓库背后,每一座仓库都有着巨大的供货车卸货用到车库门,因为到了晚上而紧锁着。街道南面没有人行道,只有一道高高围起的,上面安着带刺的铁丝网,保卫着高墙后存放着重要货物的远足。我看出来了,作为一个人生地不熟的访客,我离天使港那边已经相当远了。我意识到,天色越来越黯淡,云层最终又聚拢来了,堆积在西边的地平线上,让日落提前了。东边的天空依然晴朗,却灰蒙蒙的,布满了粉色和橙色的光纹。我把夹克留在了车里,一阵忽然的战栗让我紧紧地把双臂抱在胸前。一辆单厢货车从我身边开过,然后路面又变得空荡荡起来。 天忽然黑得更快了,然后当我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那片烦人的云彩时,我震惊地注意到两个男人正在我身后二十英尺外的地方悄无声息地向我走来。 他们是刚刚在街角和我擦身而过的那伙人,但不是刚刚和我说话的那个肤色黝黑的人。我立刻转过头,加快了脚步。一阵与天气无关的寒意又一次让我战栗起来。我的钱包用一根皮带斜挎在身上,我把它紧紧地捂在身上,就是那种你能想到的姿势,这样它就不容易被抢走了。我确切地知道我的防狼喷雾在那里——仍在我床底下的登山包里,还没开封。我身上没有多少钱,只有二十几美元。我考虑着“不小心”让我的包掉下去,然后快步走开。但是,我脑后的一个小小的,吓人的声音警告着我,他们可能会是比强盗更糟糕的人。 我专注地聆听着他们安静的脚步声,但比起他们之前发出的嘈杂的噪音,这实在是太安静了点。听起来他们也没有任何加速或者靠近我的意思。呼吸,我不得不提醒自己。你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在跟着你。我继续快步走着,速度快得就差没跑起来,专注地盯着现在离我只有几码远的右手边的转角处。我能听到,他们和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距离。一辆蓝色的小车从南边开进这条街道,飞快地从我身边开过。我想过跳到车前把它截住,但我犹豫了。我抑制住自己的冲动,是因为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跟踪了。然后,已经太迟了。 我走到拐角处,飞快地瞥了一眼,发现那只是通往另一幢建筑物的断头路。我中途改变了主意。我不得不赶紧改变方向,冲过那条狭窄的车道,然后回到人行道上。这条道路在下一个拐角处中断了。那里有一个停下的标志。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身后微弱的脚步声上,考虑着要不要逃跑。但是,他们听起来在背后更远的地方,而且我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会跑过我的。如果我试图跑快些,我一定会被绊到,然后躺倒在地上。脚步声显然是从后面更远的地方传来的。我冒险飞快地向肩膀后扫了一眼,然后宽慰地看到,他们现在在离我大概有四十英尺的距离。但他们都在盯着我。 我似乎永远也不可能走到拐角处。我尽量让自己的步子踏得稳一些,那两个被我远远地抛在后面的男人每一步都走得那么的轻。也许是他们意识到自己吓着我了,所以感到抱歉。我看见两辆车一路向北开进了我正在前往的那个十字路口,我宽慰地松了口气。等我离开这条荒芜的街道的时候,周围一定会有更多人的。我轻快地跳过拐角,感激地叹了口气。 然后脚下一滑,停在那里。 这条街道两旁全是空白的,没有门窗的墙。我能看见在远处两个十字路口以外的地方,有街灯,有车流,还有更多的行人,但那些都太远了。因为在这条街的中部,在西边的建筑物旁闲逛着的,正是那伙人中另外两个。当我僵在人行道上的时候,他们都兴奋地笑着看着我。然后我意识到,我没有被跟踪。 我被堵截了。 我只停顿了一秒,但却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我转过身去,向路的另一头冲去。我有种沉重的感觉,知道这只是一次白费力的尝试。我身后的脚步声现在变响了。 “你来啦!”从那个健壮结实的黑发男人口中发出的浑厚的说话声打破这片紧绷的宁静,把我吓了一跳。在逐渐聚拢的黑暗中,他似乎是在向我身后看去。 “是啊。”在我试图飞快地穿过街道时,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大喊着,又把我吓了一跳。“我们只是绕了点路。” 现在我不得不放慢了脚步。我把自己跟那两个闲逛的人的距离缩短得太快了。我的尖叫相当地响亮,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让它派上用场。但我的嗓子实在太干了,我不敢肯定我能发出多大的音量。我飞快地把钱包越过头取下来,用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那条皮带,准备把它交出来,或者在必要的时候当成武器用。 当我警惕着停下脚步的时候,慢慢地向街道走去的时候,那个矮胖的男人在墙那边耸了耸肩。 “离我远点。”我警告着,猜想着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而且无畏。但我对喉咙太干的判断是正确的——音量不够。 “别这样,甜心。”他喊道,然后一片沙哑的笑声又在我背后响起。 我鼓起勇气,分腿站立,试图在恐惧中记起我知道的那些少得可怜的防身术。手腕外侧向上猛刺,有望打断鼻梁或者把它挤进脑袋里。手指向眼窝猛刺——努力向上钩起,把眼珠子剜出来。当然,还有标准的膝撞腹股沟。同一个悲观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大声说着,提醒我很有可能根本没有胜算对抗其中的一个,更何况这里有四个人。闭嘴!我赶在恐惧击倒我以前对那个声音下令。如果没人帮我,我根本不可能逃出生天。我试图吞咽了一下,好发出足够响亮的尖叫。 车灯忽然从转角处飞快地冲过来,那辆车几乎撞上了那个矮胖的男人,逼得他跳回了人行道上。我冲到路上——这辆车要么停下来,要么就得撞上我了。但那辆车出人意料地摆尾急转,骤然停在离我几英尺远的地方,乘客座的门打开了。 “上车。”一个狂怒的声音命令道。 这实在是太惊人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惧瞬间消失了,一种安全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甚至还在街上站着呢——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听到他的声音的那一刹那。我跳进座位里,猛地用力把我身后的门关上。 车里很黑,即使在门开着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光线照进来,我只能借着仪表板上发出的红光勉强看清他的脸。他调转车头向北,轮胎发出尖锐的声音。车子加速得太快了,以至于急转着冲向了街道上那些吓呆了的男人。当我们径直开出街道,加速向海湾驶去的时候,我仅能瞥见他们向人行道上逃去。 “系上你的安全带。”他命令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紧紧地抓着座位。我迅速服从了命令。安全带扣在一起时发出啪的一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响亮。他向左急转,向前推进着,接连闯过了好几个红灯也没停下来。 但眼下我只感受到了一种绝对的安全感,完全不关心我们要去哪里。我凝视着他的脸,深深地感到宽慰,这种宽慰甚至超过了我意外得救的感觉。在微弱的光线里,我细看着他毫无瑕疵的容貌,等着我的呼吸恢复如常,直到我想起来,他脸上的神情是一种残暴的愤怒。 “你还好吧?”我问道,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的嘶哑。 “不。”他简略地答道,依然是震怒的口吻。 我沉默地坐着,看着他的脸,他冒火的眼睛却直视着前方,直到车子忽然一个急停。我环顾四周,但外面太黑了,除了公路两旁那些模糊的黑色的树影,什么也看不见。我们已经不在镇上了。 “贝拉?”他问道。他的声音紧绷着,显然在竭力控制着自己。 “怎么了?”我的声音依然沙哑着。我试图不发出声音地清了清嗓子。 “你没事吧?”他还是没有看我,但他脸上的狂怒再明白不过了。 “是的。”我用嘶哑的声音轻轻地说着。 “请让我分神。”他下令。 “对不起,你在说什么?” 他急促地呼了口气。 “随便说些不关痛痒的事,直到我平静下来为止。”他阐释着,闭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按压着鼻梁。 “呃。”我痛苦地搜寻着脑海里的琐事。“明天上课以前我要开车从泰勒.克劳利身上碾过去。” 他依然紧紧地闭着双眼,但他的嘴角微微抽动着。 “为什么?” “他告诉每一个人说他要带我去参加正式舞会——不管他是有病还是在努力为上次差点杀了我作补偿……嗯,你记得的,不知怎的他认为正式舞会是这样做的良好时机。所以我估计我也危害一次他的性命的话,我们俩就扯平了,他就不必再努力作补偿了。我不需要敌人,如果他肯放过我的话,也许劳伦会放弃和我做对。不过,也许我得完全摧毁他那辆森特拉。如果他没有车的话,他就没法带任何人去正式舞会了……”我不停地唠叨着。 “我听到过这些传言。”他的声音听起来镇静些了。 “真的?”我难以置信地问道,早先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要是他从脖子以下高位截瘫,他同样也没法去参加正式舞会了。”我喃喃低语着,推敲着我的计划。 爱德华叹息着,终于睁开了眼睛。 “好些了?” “完全没有。” 我等待着,但他不再说话了。他把头靠在椅背上,盯着车里的天花板。他的神情很坚毅。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低得像在耳边低语。 “有时候我会很难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贝拉。”他也低语道,当他看向窗外的时候,眼睛眯成了两条缝。“但这对我不会有任何好处,即使我掉头回去,找到那些……”他没把话说完,便移开了视线,再次挣扎了许久,才控制住自己的怒火。“至少,”他继续说道。“这是我努力用力说服自己的借口。” “哦。”这个词显然不够恰当,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回答。 我们又一次在沉默中坐着。我瞥了一眼仪表板上的时钟。已经六点半了。 “杰西卡和安吉拉会担心的。”我低声说着。“我本来应该去跟她们碰头的。” 他一声不响地发动了引擎,流畅地掉转车头,加速冲回镇里去。我们几乎是立刻就开回了有路灯照明的地方,但车速还是太快,迂回着穿过观光大道上缓缓开着的车流里的空隙。他把车平行于路边停了下来,停在了一个我觉得对这辆沃尔沃来说有点太小的空位上,但他毫不费力地只一次就把车停好了。我向窗外望去,看见了拉.贝拉餐厅的灯光。杰西卡和安吉拉正从店里走出来,焦急地向和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会知道上哪儿……?”我开了口,但随后只是摇头。我听到门开的声音,回头去,却看到他正在下车。 “你要做什么?”我问道。 “我要带你去吃晚餐。”他轻轻地微笑着,眼神却依然坚毅。他走出车外,把门关上。我解开安全带,也匆匆忙忙地下了车。他在人行道上等着我。 在我开口以前,他说话了:“在我又想去追捕他们以前,去把杰西卡和安吉拉叫住。要是我再碰上你另一些朋友,我不认为我还能管得住自己。” 他话语里的威胁让我不寒而栗。 “杰西!安吉拉!”我在她们背后大喊着,当她们回过头来时,我用力挥着手。她们转身向我冲回来,但在看清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以后,脸上显而易见的宽慰瞬间变成了惊讶。她们在离我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踌躇着。 “你上哪儿去了?”杰西卡的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我迷路了。”我羞怯地承认道。“然后我碰见了爱德华。”我向他做了个手势。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他用丝绸一样柔软的,让人无法抗拒的声音问道。我能从她们脸上吃惊的神情看出,此前他从未对她们施展过他的天赋。 “唔……当然。”杰西卡喘息着说。 “呃,事实上,贝拉,在我们等待的时候我们就吃过了——抱歉。”安吉拉坦白道。 “没关系——我不饿。”我耸耸肩。 “我觉得你最好吃点东西。”爱德华的声音很低,却充满了威严。他抬头看着杰西卡,稍稍提高了音量。“你介意我今晚开车送贝拉回家吗?这样你就不用在她吃东西的时候等着了。” “嗯,没问题,我猜……”她咬住唇,试图从我的表情看出哪个才是我想要的。我向她使了个眼色。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和我永远的救星待在一起。我有太多太多的问题要问了,但只有在我们独处的时候,我才能轰炸他。 “好吧。”安吉拉比杰西卡反应得更快。“明天见,贝拉……爱德华。”她抓住杰西卡的手,拖着她向车子走去。我看见她的车子离这里不远,停在了第一街上。当她们上车的时候,杰西回过头来向我挥手,她的脸上充满了好奇的渴望。我也向她们挥手,一直等到她们把车开走,才转过身去面对他。 “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饿。”我坚持说着,抬起头端详着他的脸。他的神情有些难以捉摸。 “就当是为了我。” 他向餐厅的大门走去,推开门,用固执的神情把门撑住。显然,已经没商量了。我顺从地叹了口气,从他身旁走过,进了餐厅。 餐厅里并不拥挤——现在是天使港的淡季。店主是女的,当她审视着爱德华的时候,我读出了她眼里的神情。她热情地有些过火地欢迎他的光临。我吃惊地发现,这居然会让我如此心烦意乱。她比我高几英寸,漂亮得简直违背了自然规律。 “有两个人的位置吗?”不管他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的声音都太诱人了。我看见她的眼睛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移开了。显然她对我的相貌平平,还有爱德华出于谨慎,在我们之间保持着的毫无身体接触的距离感到相当地满意。她把我们带到用餐区里人最多的地方的正中,一张足以坐下四个人的桌子旁。 我正要坐下,爱德华却向摇了摇头。 “也许换个更私密些的地方?”他安静地向店主坚持着。我不太敢肯定,但看上去他熟练地给了她一点小费。我从没见过有人拒绝一个座位,除了在老电影里。 “当然。”她听起来和我一样吃惊。她转身领着我们绕过一堵隔墙,走到小小的一圈卡座前——所有的卡座都是空的。“这里怎么样?” “好极了。”他熠熠生辉的笑容一闪而过,立刻把她迷住了。 “呃。”——她摇了摇头,眨着眼睛——“你的侍者马上就到。”她步伐不稳地走开了。 “你真的不应该对别人这样做。”我批评道。“这太不公平了。” “做什么?” “像那样迷得她们晕头转向——她现在可能正在厨房里大口大口地喘气呢。” 他似乎很困惑。 “哦,得了吧。”我怀疑地说。“你必须知道你会对别人造成的影响。” 他把头偏向一侧,眼里充满了好奇。“我迷得别人晕头转向?” “你没注意到吗?你以为每个人都能那么轻易地为所欲为吗?” 他不理会我的问题。“我迷得你晕头转向了吗?” “经常如此。”我承认道。 然后,我们的侍者到了,她一脸的期待。女店主显然已经躲到幕后去上菜了,但这个新来的女孩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失望。她把那股短短的黑发拨到耳后,热情得有些过分地笑着。 “你好,我的名字是安博,今晚我将是您的侍者。您想喝点什么吗?”我不会看错的,她只对他一个人说话。 他看着我。 “我要一杯可乐。”听起来像是个疑问句。 “两杯可乐。”他说道。 “马上为您送到。”她用另一个火辣辣的微笑向他保证道。但他没看见。他在看着我。 “怎么了?”等她走开以后,我问道。 他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你感觉怎么样?” “我很好。”我回答道,对他的紧张吃惊不已。 “你不觉得眩晕,恶心,寒冷……吗?” “我应该这样觉得吗?” 我的口气里充满了迷惑,这让他轻笑起来。 “好吧,我本来还在等着你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呢。”他歪扭着脸,露出一个完美的弯弯的微笑。 “我不觉得会发生那样的事。”直到我能再次顺畅地呼吸,我才说道。“我通常很擅长忘掉不愉快的事。” “还是一样,只要你能吃点甜食和食物进去,我会感觉好些。” 就好像得到暗示一样,那个女招待带着我们的饮料和一篮烘焙面包卷出现了。当她把这些东西摆上桌的时候,她背对着我站着。 “您准备好点餐了吗?”她问爱德华。 “贝拉?”他问道。她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面向我。 我点了我在菜单上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呃……我要蘑菇馄饨。” “你呢?”她转身微笑着看着他。 “不用了。”他说道。当然不用了。 “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让我知道。”那个羞答答的微笑依然恰当地挂在那里,但他根本就没在看她,她不高兴地走了。 “喝吧。”他下令道。 我顺从地啜饮着我的苏打水,然后大口喝了起来。我惊讶地发现原来我是这么的渴。当他把他那瓶推给我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喝完一整瓶了。 “谢谢。”我低声说着,还是觉得很渴。从冰镇苏打水上传来的寒意传遍了我的脸颊,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你冷吗?” “只是可乐的缘故。”我解释道,又打了个冷战。 “你没带夹克外套吗?”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赞成。 “带了。”我看着身旁那张空空的长椅。“哦——我把它落在杰西卡的车上了。”我这才想起来。 爱德华开始把他的夹克外套脱下来。我忽然意识到,我一次也没有注意过他的穿着——不只是今晚,从来都是。我只是没法让自己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现在,我强迫自己去看他的衣着,专心地看。他正在脱下来的是一件浅米黄色的皮夹克,里面穿着一件象牙白色的高领毛衣。这件毛衣紧贴着他,强调着他的胸膛是那么的强壮。 他把夹克递给我,打断了我含情脉脉的凝视。 “谢谢。”我又说了一遍,这才把胳膊套进他的夹克里。这件衣服很凉——就像是我那件一直挂在通风的走廊里的夹克,早上第一次穿上时的感觉。我又哆嗦了一下。这衣服闻起来很不错。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分辨出这股甜腻的香气是什么。闻起来不像是古龙水的味道。袖子太长了,我把袖子推上去,好让我的双手解放出来。 “这种蓝色和你的肌肤很是相衬。”他看着我说道。我很惊讶,只得低下了头,理所当然地脸红了。 他把那一篮面包推到我面前。 “真的,我根本就没受到打击。”我反对道。 “你本来应该会的——正常人都会受到打击。你看上去不为所动。”他似乎有些动摇。他凝视着我的眼睛。而我看到了,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更明亮,是一种金色的奶糖的颜色。 “和你在一起让我感到很安全。”我坦白道,又一次被他催眠着说出了实话。 “这比我计划的还有复杂。”他低声自言自语道。 我一边拿起一个烘焙面包卷,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它吃完,一边估摸他的表情。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才适合向他提问。 “当你的眼睛如此明亮的时候,你的心情通常都会比较好。”我评价道,试图把他的注意力从那个让他皱着眉闷闷不乐的想法里转移过来。 他吃惊地看着我。“什么?” “当你的眼睛是黑色的时候,你总要更暴躁些——我想是这样的。”我继续说道。“我有一套关于这个的理论。”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又有理论了?” “嗯哼。”我咬了一小口面包,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淡漠些。 “我希望你这次能更有创造性些……或者,你还在窃取漫画书里的理论吗?”他淡淡的笑容里充满了嘲讽,但他的眼睛依然紧绷着。 “嗯,不是,我不是从漫画书里看到的,但我也不是自己想出来的。”我供认道。 “还有呢?”他催促着。 但这时候,那个女招待又绕过那堵隔墙,拿着我的食物大步走过来。我意识到我们两个都无意识地从桌子上向对方靠过去,因为当她走过来的时候我们都退回去坐直了身子。她把菜放到我面前——看起来相当地美味——然后飞快地转过身去面向爱德华。 “您改变主意了吗?”她问道。“真的没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我已经开始想象她话里的双重含义了。 “不用了,谢谢。不过,最好再拿点苏打水过来。”他用纤长雪白的手向我面前的空杯子做了个手势。 “没问题。”她拿上那两个空杯子,走开了。 “你刚刚说到?”他问道。 “我会在车里告诉你的。如果……”我停了下来。 “还有条件?”他挑起一侧眉头,声音里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当然,我确实有几个问题要问。” “当然。” 那个女招待又拿着两瓶可乐回来了。这次她放下东西,什么也没说,又离开了。 我喝了一小口可乐。 “好了,继续说。”他敦促着我,声音依然紧绷着。 我从最容易的那个问起。或者只有我这样认为。“为什么你会在天使港?” 他低下头,慢慢地把放在桌上的两只大手叠到一起。他的眼睛从睫毛下飞快地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坏笑。 “下一个。” “但这是最容易的一个。”我反对。 “下一个。”他重复着。 我挫败地低下头。我拆开我的那套银餐具,拿出叉子,小心地戳起一个馄饨。我慢慢地把它放到嘴里,依然低着头,一边咀嚼一边思考着。蘑菇很好吃。我咽下去,又喝了一口可乐,这才抬起头来。 “好吧,那么。”我盯着他,慢慢地说着。“比方说,当然只是假设,那么……某个人……能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你知道的,读心——但总有几个例外。” “只有一个例外。”他更正道。“假设。” “好吧,只有一个例外,那么。”我对他的合作感到很震惊,但我力图表现得不经意些。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有没有限制条件?那个某人……怎么能够……在恰当的时间找到另一个人?他是怎么知道她陷入困境的?”我想知道自己这些费解的问题有没有意义。 “只是假设?”他问道。 “当然。” “好吧,如果……那个某人……” “让我们称他为‘乔’。”我提议道。 他挖苦地一笑。“乔,那么。如果乔有留心注意的话,时间也许就不需要掐得那么准了。”他摇了摇头,转着眼睛。“只有你才能在这么小的城镇里遇上麻烦。你知道,你可能打破了他们十年来的犯罪率统计数据。” “我们正在谈一个假设的案例。”我冷淡地提醒他。 他冲我大笑起来,眼里盈满了暖意。 “好吧,我们确实是。”他赞同道。“我们可以称你为‘简’吗?”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我再也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绪,问道。我意识到自己又在向他侧过身去了。 他似乎动摇了,为心底的某个两难选择左右为难着。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了我的双眼,我猜他正在抉择,是否要把真相告诉我。 “你可以信任我,你知道的。”我低声说着。我向前伸出手,不假思索地,想要触碰他交叠着的双手,但他不着痕迹地把手移开了,我只好把手收回来。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别的选择。”他的声音几近耳语。“我错了——你比我所钦佩的还要善于观察。” “我觉得你通常都是正确的。” “我曾经是。”他又摇了摇头。“同样,在另一件事上我也错看你了。你不是一块吸引意外的吸铁石——这个定义太宽泛了。你简直是一块专吸灾难的吸铁石。如果方圆十英里内有任何危险物,它都一定会找到你的。” “那你把自己归进危险物里了?”我猜测着。 他的脸立刻变得冷冰冰的,毫无表情。“毫无疑问。” 我又一次把手伸过桌子——无视他再次不着痕迹地把手拉回去的努力——羞怯地用指尖触到了他的手背。他的肌肤冰冷坚硬,好像石头一样。 “谢谢。”我的声音里盈满了热切的感激之情。“这是第二次了。” 他的表情柔和起来。“别让我们有机会试第三次,好吗?” 我皱起眉,但还是点了点头。他把手从我的指尖下移开,两只手都放到了桌子下。但他向我靠了过来。 “我一路跟着你到天使港。”他承认着,完全收不住话头。“在这之前我从没这样努力地保护过某个特定的人。而且这比我原本相信的还要困难重重。但也可能是因为你,才会这样困难。一般人就算在这里耗上一整天也不会遇上那么多的灾难。”他停了下来。我想知道他跟踪我会不会让我觉得困扰。但相反的,我却感到了一阵奇特的满足感。他注视着我,也许是在怀疑着为什么我的唇瓣会弯起来,情不自禁地微笑着。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应该气数已尽了,因为那辆货车,而你却改变了命运的走向?”我推测着,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不是第一次。”他说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我吃惊地看着他,他却低着头。“在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劫难逃了。” 他的话让我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关于第一天的记忆生生闯入脑海:他狂暴的,黑色的眼睛怒视着……但是,当我意识到他在的时候,那股压倒性的安全感阻止了我不堪回首的回忆。这时候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却发现我的眼里没有半点恐惧的痕迹。 “你还记得吗?”他问道,天使一样的容颜有些黯然。 “是的。”我非常平静。 “你居然还敢坐在这里。”他的声音里有点难以置信的味道。他挑起一侧眉头。 “是啊,我还能坐在这里……是因为你。”我顿了顿。“是因为今天,不知怎的你知道怎么找到我……?”我催促着。 他紧紧地闭着嘴唇,眯缝起眼睛注视着我,又开始踌躇了。他的眼睛飞快地掠过我依然满满当当的盘子,然后看向我。 “你吃,我说。”他讨价还价道。 我飞快地舀起一个馄饨,放进嘴里。 “这实际操作起来更困难些——我是说跟着你。通常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找到别人,即使我之前从未读过他们的心。”他担忧地看着我,我感觉到自己僵住了。我让自己吞咽了一下,然后戳起另一个馄饨,丢进嘴里。 “我一直监视着杰西卡,但没太用心——就像我说的,只有你才会在天使港遇到麻烦——刚开始我没注意到你脱离了队伍,开始一个人闲逛。然后,当我意识到你没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赶到在她脑海里看到的那家书店找你。我敢说你根本就没进去,向南走了……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掉头回来的。所以我只是等着你,随意地搜索着街道上的人的想法——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你,这样我就能知道你在哪里了。我没有理由担心的……但我奇怪地不安着……”他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穿过我,看着我想象不出来的事物。 “我开始兜着圈子,仍在……听着。太阳快要下山了,那样我就能下车徒步跟着你了。然后——”他停了下来,突如其来的狂怒让他咬紧了牙关。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后怎么了?”我低声问道。他的视线越过我的头顶,继续说道。 “我听到了他们在想什么。”他咆哮着,上唇微微卷曲起来,露出了牙齿。“我在他的脑海里看到了你的脸。”他忽然向前倾侧,一只胳膊出现在桌子上。他用手掌覆住了自己的眼睛。这个动作如此迅速,把我吓了一跳。 “这实在很……艰难——你想象不到这对我来说有多难——只是把你带走,留下他们……的性命。”他的声音掩在了手臂之下。“我本来可以让你跟杰西卡和安吉拉一起走的,但我担心如果你让我一个人待着,我会回去找他们。”他用几近耳语的声音承认道。 我静静地坐着,一片茫然,我的思绪完全混乱了。我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虚弱地靠着椅背。他依然把脸藏在手掌之下,一动不动,就好像他是由和他的肌肤相似的石头雕刻出来的一样。 最终,他抬起头,他的眼睛搜寻着我的视线,眼里充满了他的疑问。 “你准备好回家了吗?”他问道。 “我准备好离开了。”我更正道,因为我们将要一起度过开车回家的那一小时而过度兴奋着。我还没准备好跟他说再见。 那个女招待出现了,就好像她被召唤了一样。或者她根本就一直在看着。 “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她问爱德华。 “我们准备结账,谢谢。”他的声音静静的,却有些粗暴,依然反映着我们谈话的气氛。这似乎让她困惑了。他抬起头,等待着。 “好——好的。”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您的账单。”她从黑色围裙前面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皮夹子,递给他。 他手里已经拿着一张钞票了。他把它夹进夹子里,立刻递还给她。 “不用找了。”他微笑着,然后站了起来。我笨拙地站了起来。 她又一次向他充满魅力的一笑。“祝你晚上过得愉快。” 当他感谢她的时候,他的目光根本没从我身上移开。我强忍着没笑出来。 他跟在我身后向门口走去,依然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碰到我。我想起了杰西卡说的她和迈克的关系,他们已经快到初吻阶段了。我叹了口气。爱德华似乎听见了,他好奇地低下头看我。我注视着人行道,对他似乎不能知道我的想法感到欣慰。 他打开了乘客座的门,当我上车的时候他扶住门,然后在我身后轻轻地把门关上了。我看着他从车前走过,又一次惊讶于他惊人的优雅。也许我从现在开始就得习惯这一点了——但我还习惯。我有种感觉,爱德华不是那种能让人习以为常的人。 一坐进车里,他就发动了引擎,把暖气开到最大。现在变得很冷了,我猜想好天气已经到头了。但是,穿着他的夹克让我很温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我总是偷偷地嗅着衣服上的香气。 爱德华把车开进车流里,显然看都没看,就娴熟地转弯向高速公路开去。 “现在,”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轮到你了。” 第九章 理论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我恳求道。爱德华在安静的街道上越开越快。他似乎根本就没在注意路况。 他叹了口气。 “就一个。”他同意了。他的双唇又抿紧成一条谨慎的线条。 “嗯……你说你知道我没进书店,而且我往南走了。我只是想弄明白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向别处,思索着。 “我认为我们都不应该逃避的。”我喃喃地抱怨道。 他几乎微笑起来。 “好吧,那么,我一路跟随着你的气息。”他看着路面,让我有时间恢复脸上的镇定。对此我根本想不出任何令人满意的回答,但我小心地把它归档,以供日后研究。我试着重新集中注意力。既然他终于开始解释了,我可不准备让他就此打住。 “还有,你还没回答我最开始问的一个问题……”我在拖延时间。 他不赞同地看着我:“哪一个?” “这是怎么起作用的——读心术?你能读任何地方,任何人的心吗?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家里别的成员能……?”我觉得自己很愚蠢,居然为了掩饰自己而要求他澄清一切。 “这可不止一个问题。”他指出。我只是十指交缠,然后注视着他,等待着。 “不,只有我是这样。而且我也不是可以听到任何地方任何人的心。我得靠得相当近。越熟悉某人的……‘声音’,我就能从越远的地方听到他们。但始终,不能超过几英里的距离。”他停下来想了想。“就好比在一个巨大的挤满人的礼堂里,同一时刻每个人都在说话。那只是一阵嗡嗡声——一阵嗡嗡的背景声。直到我把注意里集中在某个声音上,他们所想的才会清晰起来。” “大多数时候我都会把它们拒之耳外——实在是太烦人了。而且这样会能让我显得更正常些”——他说这话时皱了皱眉——“我就不会出人意料地回答某人心中未出口的疑问。” “为什么你认为你听不到我的‘心声’呢?”我好奇地问道。 他看着我,眼里写满了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他喃喃低语道。“我唯一的猜想是也许你的脑子运作的方式和所有别的人都不一样。就像是你的思想在am频道,而我只能收到fm。”他向我咧嘴一笑,忽然打趣道。 “我的脑子不正常?我是个怪胎?”这些话比预期的更让我困扰——也许是因为他的推测正中要害。我时常怀疑着这一点,而当它被证实时让我感到局促不安。 “我能听到脑子里的声音,而你却在担心你是怪胎。”他大笑着。“别担心,那只是个理论……”他的脸绷紧了。“现在让我们回到你的理论上吧。” 我叹了口气。从何说起? “我们现在都不应该逃避,对吧?”他温柔地提醒我。 我头一次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合适的言语来表达。我无意中注意到了速度计。 “我的天啊!”我喊出声来。“减速!” “怎么了?”他吓了一跳,但车速并没有放慢。 “你开到了每小时一百英里!”我依然在大喊。我惊慌失措地看了一眼窗外,但外面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见。路面上只有被前灯微蓝的光线照到的长长的一片能看得清。路两旁的森林就像两堵黑色的墙——如果我们用这个速度冲出路面,它们会坚固得像铜墙铁壁一样。 “放轻松,贝拉。”他转了转眼睛,还是没有减速。 “你想杀了我们吗?”我诘问道。 “我们不会撞车的。” 我试着调整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匆忙呢?” “我一向开这么快。”他转过头来,向我弯弯一笑。 “你给我看着路面!” “我从没出过事故,贝拉——我甚至没有吃过罚单。”他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额头。“内置雷达探测器。” “很有趣。”我怒气冲冲地说着。“查理是个cop,还记得吧?我是被教育着要遵纪守法长大的。另外,即使你把我们变成了树干上的沃尔沃夹心饼,你也许还是可以全身而退。” “也许。”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勉强的笑声,赞同道。“但你不能。”他叹息道。我宽慰地看到指针渐渐回落到八十英里处。“高兴了?” “差不多。” “我不喜欢开慢车。”他抱怨着。 “这叫慢?” “就我的驾驶而言,相当中肯。”他忽然改变了话题。“我还等着听你的最新理论呢。” 我咬住唇。他低头看着我,蜜糖似的眼神出奇地温柔。 “我不会笑的。”他保证道。 “我更怕你会生我的气。” “有那么糟吗?” “没错,相当严重。” 他等待着。我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样我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接着说。”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坦白道。 “为什么不从头说起呢……你说你不是自己想出来的。” “不是。” “你是从哪儿开始的——一本书?一部电影?”他试探着说。 “不——是周六,在海滩上。”我冒险瞄了一眼他的脸。他看上去很困惑。 “我碰巧遇到了一位世交好友——雅克布.布莱克。”我继续说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他爸爸和查理就已经是老朋友了。” 他依然一脸困惑。 “他爸爸是奎鲁特人的长老之一。”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困惑的神情立刻凝在了脸上。“我们一起散步——”我去掉了故事里关于我的阴谋的那部分“——他告诉了我一些古老的传说——只是想要吓唬我,我想。他告诉了我一个……”我踌躇起来。 “继续。”他说。 “关于吸血鬼的传说。”我意识到自己在低语着。现在我再也不敢看他的脸了。但我看见他抓着方向盘的指关节痉挛着绷紧了。 “然后你立刻就想到了我?”依然很平静。 “不。他……提到了你的家族。” 他沉默了,只是注视着路面。 我忽然担心起来,担心着想要保护雅克布。 “他只是觉得那是一个愚蠢的迷信。”我飞快地说道。“他没希望我把其中的任何内容当真。”这似乎还不太够。我不得不承认道:“都是我的错,是我逼他告诉我的。” “为什么?” “劳伦说了一些关于你的话——她想要激怒我。然后部落里的一个年长的男孩说你的家族不会来保留区,只是听起来他像是在暗示着别的意思。所以我把雅克布单独约了出来,哄骗他说了出来。”我垂下头,承认道。 他大笑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抬起头瞪着他。他大笑着,眼神却显得很狂暴,他直视着前方。 “怎么哄骗他的?”他问道。 “我试图向他调情——但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我回想着,语气里带了点怀疑的色彩。 “我真想亲眼目睹那个情景。”他阴郁地轻笑着。“你还指责我把别人迷得神魂颠倒呢——可怜的雅克布.布莱克。” 我红着脸,转头看着自己这侧窗外的夜空。 “然后你做了什么?”一分钟以后,他问道。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 “那证实了你的猜想吗?”他的声音听起来仅仅是感兴趣。但他的手紧紧地钳握住了方向盘。 “不。没有相符的内容。大多数内容都有点愚蠢。然后……”我停了下来。 “什么?” “我决定了,这无关紧要。”我低语道。 “这无关紧要?”他的语气让我抬起头来——我最终打破了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的假面具。他的脸上写满了怀疑,还带着一丝让我害怕的愤怒。 “是的。”我柔声说道。“不管你是什么,这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生硬和嘲弄的色彩渗进了他的声音。“即使我是个怪物你也不在乎?即使我不是人类!” “我不在乎。” 他沉默了,又一次直视着前方。他的神情阴暗而冷漠。 “你生气了。”我叹息道。“我本来应该什么也不说的。” “不。”他说道,但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生硬。“我很想知道你在想什么——即使你的想法愚蠢透顶。” “所以我又错了?”我挑衅道。 “我不是在说这个。‘这无关紧要’!”他引述着我的话,咬紧了牙关。 “我是对的?”我喘息着说。 “这要紧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 “不怎么要紧。”我顿了顿。“但我很好奇。”只是,我的声音维持着平静。 他忽然顺从起来:“你好奇什么?” “你几岁了?” “十七岁。”他迅速答道。 “你满十七岁多久了?” 当他注视着路面的时候,他的嘴唇扭曲起来。“有一阵子了。”他最终承认道。 “很好。”我笑了起来,对他依然对我坦诚这一点很高兴。他低下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就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那时他正担心着我会不会震惊得休克过去。因为受到这样的鼓励,我笑得更开怀了,而他皱起了眉头。 “不许笑——可你是怎么能够在白天出来的呢?” 他总算笑了。“鬼扯。” “被阳光灼烧?” “鬼扯。” “睡在棺材里?” “鬼扯。”他迟疑了片刻,他的声音带上了某种奇特的语气。“我不用睡觉。” 我用了一分钟才消化了这句话。“完全不用?” “从来不用。”他说道,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他转过头来,用一种渴望的神情看着我。那双金色的眸子抓住了我的眼睛,我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我凝视着他,直到他看向别处为止。 “你还没问我那个最重要的问题。”现在他的声音又生硬起来了,当他再次看向我时,他的眼睛冷冰冰的。 我眨了眨眼,依然迷茫着。“哪一个?” “你不关心我的日常饮食吗?”他挖苦地问道。 “哦。”我喃喃地说着。“那个。” “是的,那个。”他的声音很阴冷。“你不想知道我是否饮血吗?” 我畏缩着。“嗯,雅克布有说过一些这方面的内容。” “雅克布怎么说的?”他冷漠地问道。 “他说你不……猎食人类。他说你的家族应该不会有危险性,因为你们只猎食动物。” “他说我们不危险?”他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怀疑。 “不太确切。他是说你们应该没有不危险。但奎鲁特人依然不想让你们踏入他们的土地,只是以防万一。” 他看着前方,但我说不准他是是不是在看路面。 “那他说得对吗?关于不猎食人类这一点?”我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保持正常。 “奎鲁特人的记性不错。”他低声说道。 我把它视为确认。 “不过,别因为这个沾沾自喜。”他警告我。“就和我们保持距离这一点来说,他们是正确的。我们依然很危险。” “我不明白。” “我们是在尝试,”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着。“我们通常很善于自我控制。但有时我们会犯错误。我,比方说,让自己和你独处。” “这是个错误?”我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悲哀,但我不知道他是否也能听出来。 “一个非常危险的错误。”他低声说着。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我看见前灯的光线在路面拐弯的地方扭曲着。它们移动得这样快,看上去一点也不真实,像是某个电视游戏。我意识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就像车下漆黑的路面一样,我心头涌起一股可怕的恐惧感,生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像这样和他在一起了——彼此开诚布公,我们之间的墙消失了,但仅此一次。他的话暗示着一切都结束了,一想到这个念头,我就畏缩起来。我不能再浪费我和他在一起的任何一分钟了。 “告诉我更多的事。”我不顾一切地问道,根本不在乎他说什么,只想再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他飞快地看着我,为我语气的转变而震惊着:“你想要知道更多什么的?” “告诉我你为什么猎食动物而非人类。”我建议道,声音里依然带着绝望的气息。我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已经潮湿了,我反抗着那阵试图压制我的悲痛。 “我不想成为一个怪物。”他的声音很低。 “但动物并不能让你满足?” 他顿了顿:“当然,我不能肯定。但我可以把它比作靠豆-腐和豆-奶过活。我们称自己为素-食-者,这是我们私底下的小玩笑。这并不能完全满足饥饿——或者说,口渴。但是不多时候,它能使我们抵住诱惑。” 他的语气开始有所保留。“有些时候,这会比别的时候更困难些。” “现在这对你来说很困难吗?”我问道。 他叹息着。“是的。” “但你现在不饿。”我肯定地说——是陈述,而非询问。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呢?” “你的眼睛。我告诉过你我有一个理论。我注意到人们——尤其是男人——饥饿的时候会更暴躁些。” 他轻笑着:“你是个观-察-家,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听着他的笑声,把它铭刻在记忆里。 “你上周末去狩猎了吗,和艾美特一起?”当我们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我问道。 “是的。”他停顿了一秒,似乎在决定某件事该不该说。“我不想离开,但这很有必要。当我不那么渴的时候,待在你周围会更容易些。” “为什么你不想离开呢?” “这让我……不安……因为不在你身边。”他的眼睛很温柔,但有些紧张,它们几乎要让我的骨头都酥了。(……)“上周三我要你千万别掉进海里,或者别被绊倒,那不是在开玩笑。整个周末我都心浮气躁,担心着你。而在今晚发生的事以后,我很惊讶,你居然能毫发无损地平安度过整个周末。”他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吧,并不是完全毫发无损。” “什么?” “你的手。”他提醒我。我低下头看自己的掌心,看见了手腕上那些快愈合了的擦伤。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摔倒了。”我叹了口气。 “这正是我想到的。”他的嘴角弯了起来。“我料想着,就你来说,情况本来可能会更糟——而这正是在我离开的整个时间里一直折磨着我的痛苦的根源。这真是非常漫长的。艾美特几乎被我烦死了。”他惨兮兮地向我笑着。 “三天?你不是昨天才回来吗?” “不,我们星期天就回来了。” “那为什么你们都不回学校呢?”我很沮丧,一想到因为他不在我所经受的那么多的失望的折磨,我就愤愤不平。 “嗯,你问过我阳光会不会伤害我,当然不会。但我不能走到太阳底下——至少,不能在任何会被别人看见的场合。” “为什么?” “我会找个时间向你展示的。”他保证道。 我思考了片刻。 “你应该打电话给我的。”我下定决心说道。 他很困惑。“但我知道你很安全。” “可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我迟疑着,垂下了眼帘。 “什么?”他天鹅绒般的声音催促着。 “我不喜欢这样。见不到你。这也让我很不安。”这样大声地说出来让我羞红了脸。 他很安静。我惴惴不安地向他瞥了一眼,看见了他痛苦的神情。 “啊,”他低声呻吟道。“这是错误的。” 我不能理解他的反应。“我说了什么?” “你还看不出来吗,贝拉?这完全是两码事:对我来说,是我让自己如此悲惨的;可对你而言,你不应该被牵涉得这么深的。”他移开了写满痛苦的目光,看着路面,他说得太快,我根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不想听到你有这种感觉。”他的声音很低,却很急迫。他的话刺痛了我。“这是错误的。这不安全。我很危险,贝拉——求你了,领会这一点。” “不。”我非常艰难地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我是认真的。”他咆哮着。 “我也是。我告诉过你,你是什么根本无关紧要。太迟了。” 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低沉而刺耳。“永远不要这样说。” 我咬住唇,庆幸他不会知道这有多伤人。我看着车外的路面。现在我们一定快到了。他开得太快了。 “你在想什么?”他问道,声音依然很阴冷。我只是摇摇头,不确定自己能否说得出口。我能感觉到他正凝视着我的脸,但我只是看着前方。 “你在哭吗?”他听起来吓坏了。可我并没有感觉到眼里的液体盈出眼眶。我飞快地用手擦了一下脸颊,确实,叛徒眼泪正在那里,它们出卖了我。 “没有。”我说道,但我的声音嘶哑着。 我看见他迟疑着把右手伸向我,但他停住了,然后慢慢地把手放回了方向盘上。 “我很抱歉。”他的声音被懊悔灼烧着。我知道,他不只是在为刺痛了我的那些话道歉。 黑暗在沉默中从我们中间飞掠而过。 “和我说说话。”又过了一分钟,他要求道。我能听出来,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更轻柔些。 “说什么?” “今天晚上,在我转过拐角以前,你在想什么?我不明白你的表情——你看上去并不那么害怕,看起来就像是在聚精会神地想着某件事。” “我在努力回想着要怎样挫败攻击我的人——你知道,防身术。我本来打算猛击他的鼻子,把它打进他的脑袋里的。”我想起了那个黑发男人,不由得一阵厌恶。 “你打算反抗他们?”这让他不安起来。“你没想过逃跑吗?” “我跑步的时候老是摔倒。”我坦白道。 “那为什么不大声求救呢?” “我正要那样做。” 他摇了摇头。“你是对的——我确实是在和命运抗争,努力让你活下来。” 我叹了口气。我们开始减速了,穿过了福克斯的边界。总共才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我明天能见到你吗?”我请求道。 “能——我也有一篇论文到期要交。”他微笑着。“午餐的时候我会给你留个座位的。” 这太愚蠢了。在我们经历了今晚的每一件事以后,这个小小的承诺居然能让我如此忐忑不安,让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开到了查理的房子前。灯亮着,我的卡车还在老地方,一切完全正常。就好像从梦里醒来一样。他把车停下来,但我没动。 “你保证明天在那里?” “我保证。” 我思索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我把夹克脱下来,吸了最后一口香气。 “你可以留着它——你明天可没有夹克可穿。”他提醒我。 我把它递还给他。“我可不想被迫向查理解释。” “哦,好吧。”他咧嘴一笑。 我迟疑着,把手放到门柄上,努力拖延着动作。 “贝拉?”他用一种不同寻常的语气问道——严肃,但犹豫。 “嗯?”我太过热切地回过头去看着他。 “你能向我保证一件事吗?” “好的。”我刚说完,立刻为自己这个太过绝对的同意后悔了。假设他要我远离他呢?我没法信守那样的承诺。 “别再独自一人走到森林里去。”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 他皱起眉,当他的目光越过我看向窗外时,眼神紧绷着。 “在那里我不总是最危险的生物。让我们离它远远的。”(呃,现在才发现edward已经暗示过真的有狼人存在了……或者说那时候他已经知道山姆变形了……) 他声音里的阴郁让我微微颤抖着,但我还是很宽慰。至少,这是个容易遵守的承诺。“如你所愿。” “我们明天见。”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想让我现在离开。 “那么,明天见。”我不情愿地打开门。 “贝拉。”我回过头来,他向我侧过身子来,他苍白绝伦的面孔离我只有几英寸远。我的心跳停拍了。 “祝你睡得好。”他说着。他的呼吸轻拂着我的脸,让我一阵晕眩。和沾染在他的夹克上的味道一样,一阵甜腻的香气,却更为浓郁。我眨了眨眼,完全陷入了恍惚中。他已经退回去了。 我一直没法挪动步子,直到我的大脑恢复运作为止。我不得不撑着门框,才笨拙地走下了车。我想我听到了他的轻笑声,但这声音太小了,我不能肯定。 他一直等在那里,直到我走到前门那里,被它绊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引擎安静地加速的声音。我转过身去,看见那辆银色的车消失在转角处。我这才意识,现在很冷。 我机械地掏出钥匙,打开门,走进屋里。 查理从起居室那边喊道:“贝拉?” “是的,爸爸,是我。”我走进去见他。他正在看篮球赛。 “你回来得很早。” “是吗?”我很惊讶。 “还不到八点呢,”他告诉我。“你们几个女孩子玩得开心吗?” “是的——太开心了。”我的脑子高速运转着,试图回想起我原本计划的女孩之夜的所有内容。“她们俩都找到了裙子。” “你还好吧?” “我只是有点累,我走了很多路。” “好吧,也许你应该上去躺着。”他听起来有些担心。我想知道我的脸看起来怎么样。 “我想先给杰西卡打个电话。” “你刚才不是还跟她在一起吗?”他惊讶地问道。 “是的——但我把我的夹克落在她车里了。我想让她明天带给我。” “好吧,但先让她有机会回到家。” “好的。”我同意了。 我走进厨房,精疲力竭地坐进一张椅子里。现在我真的觉得头晕目眩起来。我想知道是不是直到现在我才开始震惊得要休克过去。振作起来,我告诉自己。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我把听筒从座机上拉下来。 “你好?”我屏住呼吸,问道。 “贝拉?” “嘿,杰西,我正要打电话给你。” “你到家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宽慰……也很惊讶。 “是的。我把夹克落在你车上了——你明天能带给我吗?” “当然,但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她要求道。(居然都不是疑问句……) “呃,明天吧——三角函数课上,好吗?” 她立刻领会过来。“哦,你爸在那里?” “是的,没错。” “好的,我明天拿给你,那么,再见!”我能听出她声音里的急不可耐。 “再见,杰西。” 我慢慢地走上楼,一种沉重的麻木感笼罩着我的头脑。我把睡觉前的准备工作流程过了一遍,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做什么。直到我淋浴的时候——水太烫了,灼痛了我的肌肤——我才意识到自己快冻僵了。我剧烈地颤抖了好几分钟,直到喷洒下来的水雾最终让我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而后我站在喷头下,累得根本不想动,直到热水快要用完为止。 我跌跌绊绊地走出来,安心地用浴巾把自己包裹起来,试图把热水带来的热度保留住,这样那种痛苦的颤抖就不会再发生了。我飞快地穿上睡衣,钻到被子底下,蜷缩成球状,紧紧地抱住自己,好让自己暖和些。一阵轻微的颤栗传遍了我的全身。 我的大脑依然让人头晕眼花地旋转着,充斥着我无法理解的画面,还有一些我挣扎着不去看的画面。一开始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但当我渐渐失去意识地时候,几张特定的画面清晰起来。 有三件事我非常肯定。第一,爱德华是个吸血鬼。第二,他的某一部分——我不知道这一部分能起的效力有多大——在渴望着我的鲜血。第三,我毫无保留,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第十章 审问 早上,我的某一部分非常肯定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与之辩驳实在是件非常艰难的事。逻辑并不站在我这边,或者说,常识。我抱定了自己绝对想象不出来的那个部分——比方说他的香味。我相当确定,我永远都不可能自己梦到这种事的。 窗外雾蒙蒙,阴沉沉的,实在是好极了。他今天可没有理由不来学校了。我想起来自己的夹克不在,便穿上了层层叠叠的厚衣服。这进一步证实了我的记忆是真实的。 当我下楼的时候,查理也已经走了——我的动作比我意识到的还慢。我三口就咽下了一个格兰诺拉燕麦棒,直接用一盒牛奶把它送下去,然后匆忙地奔出门外。这场雨很有希望能拖延到我找到杰西卡以后才下。 这雾大得不可思议:空气里几乎浸透了浓雾,一片模糊。雾气侵袭着我暴露在空气中的脸部和脖子的肌肤,冰冷刺骨。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钻进车里取暖。这雾太浓了,当我离车道只有几英尺远的时候,我才注意到那里有一辆银色的车。我的心砰砰直响,如小鹿乱撞,然后很快又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我没看见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忽然间他就在那里了,为我拉开车门。 “今天你愿意搭我的车吗?”他问道,被我的表情逗乐了。他又一次出其不意地抓到了我。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他确实给了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完全可以拒绝,而且他的一部分希望我这样做。这是一种徒劳的希望。 “是的,谢谢。”我说道,试图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当我钻进温暖的车里时,我注意到他那件棕褐色的夹克正搭在乘客座的靠背上。我身后的门被关上了,然后,在短得几乎不可能的时间里,他坐到了我旁边,发动了车子。 “我带了这件夹克给你,我不希望你生病或者怎么样。”他的声音警惕着。我注意到他自己并没有穿着夹克,只穿了一件浅灰色的v领长袖恤衫。和上次一样,布料紧紧地贴着他完美的,肌肉结实的胸膛。他的脸为我能把视线从他身体上移开作出了巨大贡献。 “我没那么柔弱。”我说道,但还是把那件夹克拉到了膝上,把胳膊伸进对我来说太长的袖子里,好奇地想要知道那股香味是不是真的和我记忆中的一样美好。有过之而无不及。 “真的?”他反驳的声音太低了,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说给我听的。 我们开着车穿过覆满浓雾的街道,但总是开得太快,至少,让我感到很不自在。昨天晚上,所有的隔阂都消失了……几乎是全部。我不知道今天我们还能不能这样坦诚相待。这个想法让我舌头打结。我等着他先开口。 他转过头来,向我坏笑着。“怎么,今天没有二十个问题了吗?” “我的问题让你困扰了吗?”我如释重负地问道。 “没有你的反应带来的多。”他看上去像是在开玩笑,但我不敢肯定。 我皱起眉:“我的反应有那么糟吗?” “没有。这才是问题所在。你对待每件事都是那么冷淡——这太不寻常了。这让我很想知道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通常都会告诉你我在想些什么。” “你编辑过了。”他控诉道。 “没改动多少。” “足够让我发疯了。” “你不会想要听到的。”我低声说道,几近耳语。但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声音里的痛苦非常地微弱,我只能希望他没有注意到。 他没有回答。我想知道我是不是把气氛给毁了。当我们开进学校停车场的时候,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了。 “你的家人在哪里?”我问道——不仅仅是因为和他独处而快乐,更多的是因为想起来他的车通常都是满的。 “他们坐罗莎莉的车。”他耸耸肩,把车停到了一辆闪闪发光的,车篷敞开着的火红色敞篷车旁。“太浮夸了,不是吗?” “呃,哇噢,”我喘息着说。“既然她有这辆车,为什么她还要坐你的车呢?” “就像我说的,这样太浮夸了。我们努力保持低调。” “你没成功。”我们一起走出车外时,我大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迟到了。他疯狂的驾驶让我提前了不少时间到学校。“如果这样更引人注目的话,为什么今天罗莎莉还要开车呢?” “你没注意到吗?现在我把所有的规则都打破了。”他和我在车前碰头,当我们走进校园里的时候,他一直紧挨着我。我很想把这段小小的距离消灭掉,想要伸出手触碰他,但我很怕他不喜欢我这样做。 “为什么你们的车都是那样的呢?”我大声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如果你们想要保持隐私的话?” “一个嗜好。”他顽皮地笑着,承认道。“我们都喜欢开快车。” “有道理。”我低声呢喃道。 自助餐厅的屋顶伸出的屋檐下,杰西卡在等待着。她的眼球几乎要掉出眼眶来了。在她手臂上的——上帝保佑她——是我的夹克。 “嗨,杰西卡。”当我们走到几英尺外的时候,我说道。“谢谢你还记得。”她把夹克递给我,什么也没说。 “早上好,杰西卡。”爱德华礼貌地说。他的声音是如此地让人难以抗拒,但这真的不是他的错。也许他的双眸要负上一点责任。 “唔……嗨。”她把那双大眼睛移向我,试图找回混乱的思绪。“我猜,我们三角函数课上见。”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抑制住了一声叹息。我到底要告诉她什么呢? “好的,待会儿见。” 她走开了,但途中停顿了两次,从肩膀上偷瞄我们。 “你准备告诉她什么?”爱德华低声说道。 “嘿,我以为你不能读我的心!”我嘘声说着。 “我确实不能。”他惊愕地说。然后,心领神会的神情点亮了他的眼睛。“但是,我能读她的心——她正等着在课堂上伏击你呢。” 我呻吟了一声,把他的夹克拉下来,递给他,穿上了我自己的夹克。他把它搭在了手臂上。 “那么,你打算告诉她什么?” “给点提示?”我恳求道。“她想知道什么?” 他摇了摇头,坏心地咧嘴一笑:“这不公平。” “不,你不分享你知道的内容——那才叫不公平。” 我们一边走,他一边仔细思考着。我们停在了我要上第一堂课的教室外。 “她想知道我们是不是在偷偷地约合。还有她想知道你对我的感觉。”他最终说道。 “呀。那我该怎么说?”我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非常无辜。人们从我们身旁走过去上课,也许在盯着我们看,但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呃。”他停下来,抓住一缕迷路的,从我脖子上的发卷里逃离出来的头发,把它缠绕回原处。我的心过度亢奋地砰砰乱跳。“我料想,你最好对第一个问题说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比任何其他解释都要容易得多。” “我不介意。”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至于另一个问题……嗯,我会自己去听答案的。”他的一侧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我最喜欢那个不对称的撇嘴坏笑。我来不及稳住自己的呼吸,对那个备注作出回应。他转身走开了。 “我们午餐时见。”他从肩膀上向我喊道。三个人正要走进门的人停下来盯着我看。 我冲进教室,又羞又恼。他这个卑鄙小人。现在我更担心自己要跟杰西卡说什么了,我愤怒地把包砰地一声扔在座位上。 “早上好,贝拉。”迈克坐在我旁边的位置上招呼道。我抬起头,看见了他脸上古怪,甚至有些讨好的神情。“天使港怎么样?” “这……”这可没办法如实汇报。“棒极了。”虽然我的情况不完全是这样。“杰西卡买了一条非常可爱的裙子。” “她有谈到周一晚上的事吗?”他问道,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话题居然转到了这上面,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说她过得非常愉快。”我让他放心。 “她真的这样说?”他急切地问道。 “千真万确。” 马森老师让全班都听他说话,要我们把论文交上去。英语课和goverment课都在一片模糊中过去了,我一直在担心着要怎么跟杰西卡解释,同时为爱德华是否真的会以杰西的思想为媒介听到我说的话而焦虑不安。他的小小天赋是多么的让人不便啊——当它不是用来救我的命的时候。 第二堂课结束的时候,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但天空依然阴沉沉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天边。我微笑地看着天空。 当然,爱德华是对的。当我走进三角函数教室的时候,杰西卡正坐在最后一排,兴奋得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我勉强走过去坐到她旁边,努力说服自己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如让它早些了结。 “告诉我每件事!”我还没坐下来,她就命令道。 “你想知道什么?”我不想正面回答她。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他带我去吃晚餐,然后他开车送我回家。” 她瞪着我,板起的脸上写满了怀疑。“你怎么会那么快到家呢?” “他开起车来像个疯子。那太吓人了。”我希望他能听到这句话。 “那像是个约会——你告诉他在那里和你见面吗?” 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看到他时我吓了一跳。” 她撅起嘴,对我话里再明白不过的坦诚很是失望。 “可他今天去接你来上学了?”她试探着。 “是的——那也很让人意外。他注意到我昨晚没穿夹克。”我解释道。 “那么你们会再一起出去吗?” “他主动提出载我去西雅图,因为他觉得那玩意儿,就是我那辆卡车,没法撑到那里——这算吗?” “算。”她点点头。 “嗯,那,是的。” “呜-哇-哦。”她夸张地把这个词拖成三个音节。“爱德华.卡伦。” “我知道。”我很赞同。“哇”根本不足以概括它。 “等等!”她飞快地伸出手,掌心冲着我,就好像她在拦截车流一样。“他吻你了吗?” “没有。”我含糊地说道。“根本没那回事。” 她看上去很失望。我敢肯定,我也是。 “你觉得星期六……?”她扬起眉毛。 “我相当怀疑。”很难掩饰我声音里的不满。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她耳语道,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详情。已经开始上课了,但温纳老师没怎么注意我们俩,教室里不止我们一对在说话。 “我不知道,杰西。说了很多话。”我对她耳语道。“我们稍微讨论了一下英语课的论文。”非常,非常少。我想他曾经提到过这个。 “求你了,贝拉,”她恳求道。“再跟我说得详细些。” “嗯……好吧。我想到了一个。你真应该看看那个女招待是怎么向他卖弄风情的——简直太过分了。但他根本没注意到她。”让他自行理解这件事吧。 “这是个好兆头。”她点点头。“她漂亮吗?” “非常漂亮——大概是十九岁或者二十岁的样子。” “更好了。他一定很喜欢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这实在很难说。他总是含糊其辞。”为着他的缘故,我叹息着,加上了这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有勇气和他独处的。”她喘息着说。 “为什么?”我震惊了,但她误解了我的反应。 “他太……吓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她做了个鬼脸,大概想起了今天早上或者昨晚的事,那时候他把那种充满了压倒性的魔力的眼神施展到了她身上。 “当我在他身旁的时候,我确实很难让自己保持理性。”我坦承道。 “哦是的。他俊美得不可思议。”杰西卡耸耸肩,就像这是某种可以原谅的缺点一样。这个,在她的字典里,也许是这样。 “他不仅仅是这样。” “真的?例如?” 我希望我能把这话说出来。这种愿望几乎和我所希望的他只是开玩笑说要偷听一样强烈。 “我没法确切地解释……但他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还要让人难以置信。”一个想要做个好人的吸血鬼——他四处奔忙,去拯救别人的性命,那样他就不会是一个怪物了……我注视着教室的前方。 “这可能吗?”她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不去理会她,试图装出正在专心听温纳老师讲课的样子。 “那么,你是喜欢他的咯?”她不打算放弃。 “是的。”我简略地说道。 “我是说,你真的喜欢他?”她催促着。 “是的。”我叹息着说道,两颊飞红。我希望她没有把这个细节纳入她的思路里。 她受够了这种单音节的回答。“你有多喜欢他?” “非常喜欢。”我向她耳语道。“比他对我的喜欢还要多。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叹息着,羞怯一阵接一阵涌上我的脸来。 然后,谢天谢地,温纳老师把杰西卡叫起来,让她回答一个问题。 整堂课她都没有机会再继续开展这个话题,当铃声响起的时候,我采取了规避话题的行动。 “英语课的时候,迈克问我你有没有提到周一晚上的事。”我告诉她。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你是怎么说的?”她渴望地喘着气说道,完全被转移了话题。 “我告诉你说你过得很开心——他看上去很高兴。” “确切地告诉我他是怎么说的,还有你确切的回答!” 我们把走路的时间都花在了剖析句子结构上,而大部分的西班牙语课都用在了描述那一分钟里迈克的面部表情上。我本不会禁得住花那么多的时间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一切上,但我不想让话题回到自己身上。 而后,铃声响了起来,提醒我们午餐时间到了。当我从座位上跳起来,粗暴地把书塞进书包里的时候,我亢奋的表情铁定向杰西卡出卖了我。 “你今天不跟我们一起坐,对吧?”她猜测着。 “我不这样想。”我不便下定论,他可能会又一次消失不见。 但就在我们的西班牙语课教室外,倚着墙的——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有权利更像一位希腊神祗的——爱德华正等着我。杰西卡只看了一眼,转了转眼睛,然后速速闪人。 “待会儿见,贝拉。”她的话里充满了浓浓的暗示。也许我得把电话的铃声关掉。 “你好。”他的声音同时充满了快乐和懊恼。显而易见,他一定偷听了。 “嗨。” 我想不出别的话可说,而他也没说话——我猜想,是为了让他等会儿的时间更显得宝贵些——所以我们一路沉默着向自助餐厅走去。和爱德华一起走在午餐时段蜂拥的人潮里很像我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盯着看。 他带头向排成长龙的队伍走去,还是什么也不说,但每隔几秒钟他的目光就会落在我脸上,里面有着不确定的神情。懊恼似乎压倒了快乐,成为了他脸上的主要表情。我惴惴不安地把玩着夹克上的拉锁。 他走到柜台前,拿了满满一盘食物。 “你在做什么?”我伉仪道。“你该不会全都是拿给我的吧?” 他摇摇头,走上前去交款。 “当然,有一半是我的。” 我扬起一侧眉头。 他带路向我们上次坐过的同一个地方走去。当我们面对面地坐下来时,长桌的另一头,一群学长们惊奇地注视我们。爱德华似乎根本没注意到。 “想吃什么,随便拿。”他说着,把那盘食物推向我。 “我很好奇。”我说着,拿起了一个苹果,让它在我手里转着圈。“如果别人问你敢不敢吃食物,你会怎么办?” “你总是很好奇。”他扮了个鬼脸,摇了摇头。他注视着我,抓住了我的目光,然后从盘子里拿起一片披萨,故意咬了一大口,很快地咀嚼了几下,然后咽下去。我看着这一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如果有人问你敢不敢吃土,你也会吃的,对吧?”他谦逊地问道。 我皱起了鼻子。“我吃过一次……在一次‘敢不敢’大冒险的时候。”我承认道。“味道没那么糟。” 他大笑起来:“我猜我不会惊讶的。”我背后的某些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杰西卡正在分析我的一举一动——稍后她会为你一一分解的。”他把剩下的披萨推给我。提到杰西卡像是一种暗示,他早先的懊恼又回到了他脸上。 我放下苹果,咬了一口披萨,然后看向别处,想知道他将要怎样开口。 “那么,那个女招待很漂亮,对吗?”他若无其事地问道。 “你真的没注意到?” “没有。我完全没在注意她。我脑子里有太多事情要想。” “可怜的女孩。”现在我能够表示宽容了。 “你和杰西卡说的某件事……嗯,困扰着我。”他拒绝被转移话题。他的声音沙哑着,他不平静的双眼从睫毛下凝视着我。 “我对你会听到你不喜欢的内容毫不惊讶。你知道他们是怎么谈论窃听者的。”我提醒他。 “我预先告诉过你我会听的。” “而我预先告诉过你你不会想要知道我在想的每一件事的。” “你有提过。”他同意道,但他的声音还是很沙哑。“但你说得并不贴切。我确实想要知道你在想什么——每一个细节。我只是希望……你不应该那样认为某件事。” 我皱起眉。“这确实有很大区别。” “但这不是现在我要说的重点。” “那么,重点是?”现在我们都从桌子上方向对方倾斜过去。他把那双雪白的大手交叠在下鄂之下。我向前侧着身子,我的右手握成杯形放在脖子下。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我们是在坐满了人的午餐室里,也许还有很多双好奇的眼睛注视着我们。我们太容易陷入我们两人私有的世界里,这是紧绷的气氛带来的少许幻觉。 “你真的相信,你对我的喜欢比我对你的还要多吗?”他低声说着,说话间他向我靠得更近了,他黑金色的眼眸极具穿透力。 我努力想要回想起如何呼吸。我不得不看向别处,直到我重又开始呼吸为止。 “你又来了。”我低声抱怨道。 他的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大了。“什么?” “把我迷得晕头转向。”我坦白道。当我再次看向他时,我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 “哦。”他皱起眉。 “这不是你的错。”我叹息道。“你没法控制这个。” “你打算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我低下头。“是的。” “是的,你正准备回答,或者是的,你确实是这样认为的?”他再次烦躁起来。 “是的,我确实这样认为。”我继续低头看着桌面,我的目光描摹着喷绘在三合板上的人造木纹的图案。沉默仍在延续着。这次我固执地拒绝成为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人,艰难地与偷瞄他的神情的诱或斗争着。 最终,他说话了,声音像天鹅绒一样柔软:“你错了。” 我抬起头,看见了他温柔的眼眸。 “你不会知道那种事的。”我耳语着,不同意他的观点。我怀疑着摇了摇头,尽管我的心为他的话悸动着,我是那么的想要相信他的话。 “是什么让你这样想的?”他清澈如黄水晶般的眼眸十分锐利——我认为,是在徒劳地尝试着,直接从我的心里挖出真相。 我回视着他,挣扎着不去注意他的脸,仔细地思考着,想要找到合适的解释。当我搜肠刮肚地想着合适的话的时候,我看得出,他开始不耐烦了。他被我的沉默挫败着,开始沉下脸来。我把手从脖子下移开,向他竖起一根手指。 “让我想想。”我坚持着。他的脸立刻明朗起来,他很满意,因为我正计划着回答他的问题。我把手放到桌子上,伸出左手,然后掌心相抵着。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时伸时屈。最终,我说话了。 “嗯,除去那些显而易见的表现,有时候……”我迟疑着。“我不能肯定——我可不会读心术——可有时候当你在说别的事时,你像是努力要说再见一样。”这是我对他的话时不时在我心里引起的那些痛苦的感觉的最好的总结。 “非常敏锐。”他耳语道。又一阵痛苦袭来,表面上看他似乎证实了我的恐惧。“但是,那确实是你错了的原因。”他正要开始解释,但随即,他的眼睛眯缝起来。“你是什么意思,‘那些显而易见的表现’?” “好吧,看着我。”我说道,但这毫无必要,因为他已经在注视着我了。“我无比平凡——嗯,除了一些不好的事,比方说所有这些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还有笨拙得像个残障人士一样。而看看你。”我挥手示意着他,还有他所有的让人迷乱的极致之处。 他的眉头愤怒地纠结了片刻,然后平缓下来,他露出了知晓一切的眼神。“你没有看清楚自己,你知道的。我承认在那些不好的事情上你完全正确,”他阴郁地轻笑着,“可惜你没听到当你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学校里的每一个人类男性都在想什么。” 我眨了眨眼睛,惊讶不已。“我不敢相信……”我低声自言自语着。 “相信我,哪怕就这一次——你完全是平凡的反义词。” 我的窘迫运甚于他说这些时的眼神给我带来的愉悦。我赶紧提醒他我最初的论点。 “可我没有说再见。”我指出来。 “你没看出来吗?这正是证明了我是对的。我的喜爱最深,因为如果我能做到”——他摇了摇头,似乎在和那个想法斗争着——“如果离开是正确的做法,那我宁可伤害自己以免伤害到你,只要能确保你的安全无虞。” 我怒目而视:“而你不认为我能做到同样的事?” “你永远都不必作出这样的选择。” 突然,他喜怒无常的情绪又变了。一个顽劣的,讥讽的笑容重又出现在他脸上。 “当然,确保你的安全无虞正在变成一件全时制的工作,需要我永不间断地守在你身旁。” “今天可没人想要干掉我。”我提醒着他,很高兴能够转到一个相对轻松的话题。我不想让他再谈到任何关于别离的问题了。如果我非得这样做的话,我猜想我会刻意让自己处于险境之中,好让他靠近我……在他敏锐的眼睛从我脸上看出这个念头以前,我把它赶出了脑海。这个想法显然会给我带来麻烦的。 “是目前为止还没有。”他补充道。 “是啊。”我赞同道。我本应该和他争论的,但现在我只想让他的期望落空。 “我还有另一个问题要问你。”他依然是一脸漫不经心的神情。 “有话直说。” “这周六你真的需要去西雅图吗,或者这只是用来对你所有的倾慕者说不的借口?” 想起这件事,我就不由得做了个鬼脸:“你要知道,我还没原谅你泰勒那件事呢。”我警告他。“都是你的错,他才会自欺欺人地想着我会和他一起去正式舞会。” “噢,就算没有我他也会找到机会邀请你的——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表情,”他轻笑着。如果不是他的笑声如此迷人的话,我本来会更生气些的。“如果我曾邀请你,你会拒绝我吗?”他问道,依然向自己大笑着。 “也许不会。”我坦承道。“但稍后我会食言的——捏造病情或者假装扭伤脚踝。” 他很困惑:“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呢?” 我悲哀地摇了摇头。“我猜,你没见过我上体育课的样子,但我原本以为你会理解的。” “你是在谈论你没法走过一段平坦的,稳固的路面而找不到任何东西来绊倒你的这个事实吗?” “很显然。” “那不会是个问题。”他很有把握地说。“这取决于谁来领你跳舞。”他看得出我正要提出异议,于是他打断了我。“可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非去西雅图不可,或者说,你是否介意我们去做点别的事?” 一听到“我们”这个词,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哪个我都能接受。”我要求道。“但我有个不情之请。” 他看上去很警惕,每当我提出一个开放性的问题时他总是这样。“什么?” “能让我开车吗?” 他皱起眉:“为什么?” “嗯,主要是因为当我告诉查理我要去西雅图时,他特意问过我是不是一个人去,而那时,我是一个人。如果他再问的话,我大概也不会撒谎,但我不认为他会再问一次。而把我的卡车留在家里只会毫不必要地引起这个话题。另外,因为你的疯狂驾驶把我吓坏了。” 他转了转眼睛。“在所有关于我的能把你吓坏的事中,你只担心我的驾驶。”他厌恶地摇了摇头,但随即他的眼神又严肃起来。“你不想告诉你父亲你要和我呆一整天吗?”他的问题里涌动着我无法理解的暗流。 “跟查理在一起,少言为妙。”我对此很有把我。“总之,我们要去哪里?” “那天的天气会很好,所以我不能待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你可以和我一起,如果你愿意的话。”又一次,他给出了选择,让我自己决定。 “而你将向我展示你所指的,关于阳光的事?”我问道,为即将解开又一个未解之谜的念头兴奋着。 “是的。”他微笑起来,然后顿了顿。“但即使你不想……和我单独相处,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独自去西雅图。一想到你在那么大的城市里可能会遇到的危险我就不寒而栗。” 我有点恼火:“凤凰城是西雅图的三倍大——这仅仅是指人口。在面积上——” “但很显然,”他打断我的话。“在凤凰城的时候你还没有大难临头。所以我希望你能待在我附近。”他的眼睛又开始那种不公平的催眠了。 我没有争论,也许是因为他的眼睛,又或许是因为他的动机。更何况无论如何,争论这一点毫无意义。“碰巧,我不介意和你单独相处。” “我知道。”他担忧地叹息道。“但是,你必须告诉查理。”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的眼神忽然尖锐起来:“为了给我一点小小的,把你带回来的动力。” 我吞咽了一下。但是,思考了片刻以后,我决定了。“我想我会试着碰碰运气的。” 他生气地哼了一声,看向别处。 “让我们聊点别的事情。”我建议道。 “你想聊点什么?”他问道。他依然很气恼。 我环顾四周,确认我们不在任何人的听力范围内。当我的目光梭巡着整个房间的时候,我遇上了他妹妹的视线,爱丽丝正注视着我。别的人则都看着爱德华。我立刻移开了视线,落回他身上。然后,我问了自己想到的第一件事。 “为什么上周末你要去山羊岩荒野……去打猎呢?查理说那不是个野营的好地方,因为到处都是熊。” 他凝视着我,就好像我忽略了某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熊?”我喘着气说道,而他坏笑起来。“你知道,还没到可以捕猎熊的季节。”我坚决地补充道,想要掩饰自己的震惊。 “如果你有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法律只针对使用武器狩猎的行为。”他告诉我。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的脸,看着我一点一点地消化这个认知。 “熊?”我艰难地重复道。 “灰熊是艾美特的最爱。”他的口气依然很随意,但他的眼睛密切关注着我的反应。我努力让自己恢复镇定。 “呃嗯”我说着,又咬了一口披萨,借机低下了头。我慢慢地咀嚼着,然后啜饮了许久可乐,依然没有抬头。 “那么,”过了一会儿我才说道,最终对上了他变得焦虑不安的注视。“你的最爱是什么?” 他挑起一侧眉头,不赞成地弯下了嘴角。“美洲狮。” “啊。”我用一种礼貌的,不感兴趣的语气说道,又开始喝我的苏打水了。 “当然,”他说道,他的口吻像镜子一样反映着我的语气。“我们不得不当心,避免让有失妥当的捕猎破坏环境。我们努力把捕猎范围集中在食肉动物数量过剩的地区——变动的范围会根据我们的需要尽可能广泛些。那里通常有许多的野鹿和麋鹿,猎食它们也是可以的,但这有什么乐趣可言呢?”他自嘲地笑了笑。 “说得更确切些。”我又咬了一口披萨,含糊地说道。 “早春是艾美特最喜欢的猎熊季节——它们刚从冬眠中醒来,所以它们更容易被激怒。”他似乎想起了某个玩笑,于是笑了起来。 “没什么能比一只被激怒的灰熊更有趣了。”我赞同着,点了点头。 他窃笑着,摇了摇头:“告诉我你真正在想的事情,求你了。” “我试着想象出这一切——可我不能。”我承认道。“你怎么能赤手空拳猎熊呢?” “哦,我们有武器。”他飞快地露了一下他明亮的牙齿,险恶地笑着。我击溃了一阵战栗,在它出卖我以前。“只不过不是那种他们在写狩猎法时能想到的武器。如果你在电视上看过熊进攻的样子,你就能想象出艾美特狩猎的样子。” 我没法制止住飞掠过我的脊柱的又一阵颤栗。我偷偷看了一眼自助餐厅对面的艾美特,为他并没有看着我的方向而感激着。健壮的肌肉群裹满了他的手臂和躯干,不知怎的他身上的肌肉现在看起来更吓人了。 爱德华循着我的视线望去,然后轻笑起来。我气馁地看着他。 “你也像一只熊吗?”我压低声音问道。 “更像狮子,或者说,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他轻快地说道。“也许我们的偏好是有象征意义的。” 我努力微笑。“也许。”我重复道。但我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对立的画面,我没法把它们糅合在一起。“我能去看看吗?” “绝对不行!”他的脸变得甚至比平时还要苍白,他的眼神忽然狂暴起来。我受惊地向后退去——尽管我永远都不想向他承认——被他的反应吓坏了。他也退回去了,两臂交叠在胸前。 “对我来说太恐怖了?”当我能再度控制自己的声音的时候,我问道。 “如果是这个原因,我今晚就会带你出去。”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需要补充一剂量有益健康的恐惧。对你来说没什么能比这更有好处。”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我催促着,努力不去理会他愤怒的神情。 他怒视了我一分钟,漫长的一分钟。 “下次吧。”他最终说道。他用一种轻盈的动作站起来。“我们要迟到了。” 我环顾四周,惊愕地发现他是对的,自助餐厅里几乎全空了。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和空间都会变得模糊起来,而我会完全失去对它们的感觉。我跳起来,从椅背上抓起我的背包。 “那么,下次吧。”我同意了。我不会忘记的。 第十一章 复杂 当我们一起走向我们的实验桌时,每个人都在看着我们。我注意到他再也没有坐到椅子一角上,在桌子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的远离我。相反地,他紧紧地挨着我,我们的胳膊几乎要碰到一起了。 然后班纳老师回到了教室——这男人的时间感绝对是一流的——拉着一个高高的带轮子的金属架,上面放着一台看着很笨重的老式电视机和录像机。一次电影日——教室里的昂扬气氛几乎能摸得着了。 班纳老师把磁带推进了那台不太情愿的录像机,走到墙边关上了灯。 然后,当教室里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忽然敏感地意识到了爱德华正坐在我身旁,不到一英寸的地方。我被一股意外地流过我全身的电流震住了,我发现自己可能比已经做到的还要更加强烈地意识到爱德华的存在,这让我很惊讶。一种疯狂的冲动——在黑暗中伸出手触碰他,去抚摸他完美的面孔,就这一次——几乎要征服了我。我紧紧地把胳膊交叉在胸前,我的手握成了拳。我快要发狂了。 片头字幕开始了,微弱的光线象征性地照着屋子。我的眼睛,出于它们自己的意愿,飞快地向他一瞥。当我意识到他的姿势和我完全一样,也是在手臂下紧握着拳头,从眼皮底下,偷偷地瞄着我时,我羞怯地笑了。他向我咧嘴一笑,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压抑地燃烧着。在我气息不稳以前,我移开了视线。这实在太荒谬了,我居然感到头晕目眩。 这个小时过得非常漫长。我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电影上——我甚至不知道它的主旨是什么。我试图放松下来,但没有成功,那股电流似乎是从他身上的某个地方传来的,从未减缓过。偶尔我会允许自己飞快地瞥一眼他的方向,但他似乎也从未放松过。那种无法抵抗的,去触碰他的渴望同样不肯消失,我只得把自己的拳头安全地压在了手肘下,直到我的手指开始因为压力而刺痛起来为止。 当这堂课到达尾声,班纳老师把灯打开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宽慰地叹息着。我把胳膊向前伸去,活动着我僵直的手指。爱德华在我背后轻笑着。 “嗯,这很有趣。”他低声说着。他的声音很阴沉,他的眼神十分谨慎。 “唔。”是我所能作出的全部反应。 “我们走吧?”他问道,灵活地站了起来。 我几乎要呻吟出声来。体育课时间到。我小心地站起来,生怕我的平衡能力会受到我们之间新兴的,古怪的紧张气氛的影响。 他沉默地陪着我向下一堂课走去,然后停在了门外,我转身要说再见。他的脸把我吓了一跳——他的神情是全然的挣扎,几近痛苦,却又如此残酷的美丽。想要触碰他的渴望又熊熊燃烧起来,和之前一样强烈。我的再见卡在了喉咙里。 他迟疑地伸出手,矛盾在他的眼中迸发着,然后他飞快地用指尖轻轻拂过我的颧骨。他的肌肤还是那样的冰冷,但他的指尖在我的肌肤上走过的足迹却温暖得惊人——就好像我被烧着了一样,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灼烧的痛苦。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我。 我头晕眼花,脚步不稳地走进体育馆。我游魂似的走进更衣室,在神思恍惚中换了衣服,只能模糊地意识到我周围还有别的人。直到我拿起球拍,真实感才完全回到了我的神智中。球拍不算很沉,但在我手里显得很不安全。我能看到班里的一些别的孩子在偷偷地瞄着我。克拉普教练让我们自己组队。 所幸迈克身上残余的骑士精神还在,他走过来站到了我旁边。 “你愿意和我一队吗?” “谢谢,迈克——你真的不必这样做的,你知道。”我充满歉意地做了个鬼脸。 “别担心,我会离你远远的。”他咧嘴一笑。有时候喜欢上迈克是件很容易的事。 情况没那么顺利。我在原因不明的情况下成功地击中了自己的头部,而且在同一次挥拍打中了迈克的肩膀。这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里,我始终待在庭院的后角里,球拍被安全地握在了我的背后。尽管由于我的存在而有些吃亏,但迈克还是干得很漂亮:他独力赢得了四场比赛里的三场。当克拉普教练最终吹响了哨子,宣布下课时,他让我不劳而获地拿到了五分的高分。 “那么,”当我们一起走出庭院时,他说道。 “那么什么?” “你和卡伦,哈?”他问道,他的语气里带着反抗的意味。我早先的喜爱的感觉荡然无存了。 “这跟你没关系,迈克。”我警告道,心里诅咒着杰西卡下十八层地狱。 “我不喜欢这样。”无论如何他还是抱怨着说了出来。 “你不必喜欢。”我嚷嚷着。 “他看着你的眼神就像是……就像你是一份大餐一样。”他不理会我,继续说道。 我噎住了一阵威胁着要爆发出来的竭斯底里,但一阵轻微的咯咯声依然无视我的努力逃逸出来。他怒视着我。我向他挥了挥手,逃进了更衣室。 我飞快地换上衣服,某种比蝴蝶更加有力的东西在不顾一切地猛击着我的胃壁,(惴惴不安着,胃里一阵阵地翻腾)我和迈克的争论已经成为了久远的回忆。我想知道爱德华是否在等着,又或者我得在他的车那里和他碰头。如果他的家人也在那里,我该怎么办?我感到一阵真切的恐惧。他们知道我知道了吗?又或者,我能获准知道他们知道我知道了吗? 当我走出体育馆的时候,我几乎决定好要直接走回家,甚至不敢看一眼停车场。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爱德华正等着我,他若无其事地靠在了体育馆的外墙上,他绝美的脸上现在没有半点忧虑。当我向他走去的时候,我感到了一种奇特的被赦免的感觉。 “嗨。”我喘息着说,露出大大的微笑。 “哈罗。”他回答着,笑容明朗。“体育课怎么样?” 我的脸稍稍塌了下来。“很好。”我撒谎道。 “真的?”他很是怀疑。他的眼睛微微地聚焦着,越过我的肩膀向后看去,然后眯缝起来。我向后瞄了一眼,只看见了迈克离开的背影。 “什么?”我诘问道。 他的目光落回了我身上,依然紧绷着。“牛顿正让我心烦。” “你不是又在听了吧?”我一阵惶恐。我突如其来的好心情全部归零了。 “你的头怎么样了?”他天真无邪地问道。 “你简直让人难以置信!”我转过身,重重地踏着步子向停车场的大致方向走去,虽然此刻我还没排除走回去的可能性。 他轻而易举地跟上了我。 “是你自己一直在强调我没见过你在体育课上的样子——这让我很好奇。”他听起来毫无悔改之意,所以我无视他。 我们沉默地走着——在我看来,是一种狂怒的,窘迫的沉默——向他的车走去。但我不得不停在了几英尺外-——一群人,全是男生,正围着它。 然后我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围着那辆沃尔沃,事实上他们在围观罗莎莉的红色敞篷车,他们的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渴望。当爱德华走到他们中间打开自己的车门时,他们甚至没有一个人抬起头来。我飞快地爬进乘客座,同样不受注目。 “太浮夸了。”他喃喃自语道。 “这是什么车?”我问道。 “一辆m3。” “我不会说《汽车与驾驶》里的专有名词。” “那是一辆宝马。”他转了转眼睛,不去看我,努力在不碾上那群狂热的汽车爱好者的情况下把车倒出去。 我点了点头——我听说过这个牌子。 “你还在生气吗?”当他小心地把车开出去的时候,他问道。 “相当肯定。” 他叹了口气。“如果我道歉的话,你会原谅我吗?” “也许会……如果你是诚心诚意的话。而且你还得保证再也不这样做。”我坚持着。 他的眼神忽然精明起来。“我是诚心诚意的,而且我同意让你周六开车,这个怎么样?”他驳回了我的附加条件。 我思考着,然后确定这也许是我能争取到的最高出价。“成交。”我同意了。 “那么,我很抱歉,我惹你生气了。”他的眼里燃烧着真诚的火焰,灼烧了许久——严重破坏了我心跳的节奏——然后变成了打趣的眼神。“而晴朗的周六那天,一大早我就会站在你家的门阶上。” “呃,如果一辆不请自来的沃尔沃停在车道上,对查理的情形不会有任何帮助的。” 现在他的笑容谦逊起来:“我没打算开车过去。” “怎么——” 他打断了我的话。“不必担心这个,我会在那儿的,不会开车来的。” 我丢下了这个话题。我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 “这就是那个下次吗?”我意味深长地问道。 他皱起眉:“我猜它是下次。” 我维持着彬彬有礼的表情,等待着。 他把车停了下来。我惊讶地抬起头——当然,我们已经到查理家了,正停在那辆卡车后面。如果我一心只留意着何时结束的话,和他一起坐车会更容易些。当我回头看向他时,他正注视着我,用眼神衡量着我。 “你还是想要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去看我狩猎吗?”他一本正经地说着,但我想我看到他眼里有一丝打趣的痕迹。 “好吧,”我澄清道。“我最好奇的是你的反应。” “我吓着你了?”没错,他眼里的打趣显而易见。 “没有。”我撒谎道。他没买我的账。 “我为吓着你而道歉。”他固执地维持着一抹浅笑,但随后,所有嘲弄的迹象都消失了。“那确实是想到你在那里……在我们打猎时的反应。”他的下颚一紧。 “那会很糟吗?” 他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极其糟糕” “因为……?”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挡风玻璃外看去,注视着那片涌动着的浓云,它似乎要压下来了,几近伸手可及。 “当我们狩猎的时候,”他极慢地,很不情愿地说道。“我们会凭自己的感觉行事……几乎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尤其依赖于我们的嗅觉。如果在我那样失控的时候,你在我周围的任何地方……”他摇了摇头,依然忧郁地注视着那片厚重的云层。 我意志坚定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希望他的眼神能紧接着掠过来,鉴定我的反应。我的脸没有泄露任何信息。 但是我们的眼睛僵持着,而沉默加剧了——而且改变了。今天下午我感觉到的摇曳不定的电流开始掌控了气氛,而他毫不松懈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直到我的头开始发晕,我才意识到自己没在呼吸。当我晕乎乎地深吸了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时,他闭上了眼睛。 “贝拉,我想你现在应该进屋去了。”他低沉的声音沙哑着,他又开始看那些云了。 我打开门,一阵极寒的冷风涌进车里,让我的脑子清醒起来。我生怕自己会在这种头晕眼花的状态中被绊倒,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出车外,头也不回地关上了身后的门。电动车窗降下来的呼呼声让我回过身去。 “哦,贝拉?”他在我后面喊着,他的声音更平和些了。他向打开的车窗倚过来,唇上挂着一抹浅笑。 “怎么了?” “明天轮到我了。” “轮到你什么?” 他笑得更开怀了,露出闪闪发亮的皓齿:“提问。” 然后他走了,车子加速开进了街道,消失在拐角处,而我还没来得及理清自己的思绪。我微笑着,向屋子走去。这表明他计划明天和我见面,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和往常一样,这天晚上爱德华在我的梦里担纲主演。但是,我潜意识里的气候改变了,那里颤栗着闪过掌控了整个下午的电流,而我不得安宁地辗转反侧,夜里醒来了很多次。直到凌晨的那几个小时我才最终精疲力竭地陷入了无梦的睡眠。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依然很疲倦,但也很心急。我穿上一件棕色的高领毛衣,还有那条不可避免的牛仔裤。当我白日做梦地幻想着低胸细肩带上衣和热裤时,我不由得叹了口气。早餐和往常一样,平静祥和得如我所愿。查理给自己煎了份鸡蛋,我吃了一碗麦片粥。我怀疑他是否已经忘了这周六的事。当他站起来,把盘子拿去水池的时候,他回答了我没说出口的疑问。 “关于这周六……”他开口了,一边说着一边穿过厨房,打开水龙头。 我讨好地说:“怎么了,爸爸?” “你还是要去西雅图吗?”他问道。 “计划是这样。”我扮了个鬼脸,希望他不要再提起这个话题,这样我就不必小心地编排一些半真半假的话。 他挤了一些洗洁精到盘子上,用刷子来回地擦洗着。“你确定不会在舞会开始前回来吗?” “我不打算去舞会,爸爸。”我干瞪着眼。 “难道没有人邀请你吗?”他问道,试图隐藏起自己的关心,专心擦洗盘子。 我避开了这个雷区。“这是一次女生择伴舞会。” “哦。”他一边皱起眉,一边把盘子擦干。 我开始有点同情他了。对一个父亲来说,这实在是件难事,活在这样或那样的忧虑里,生怕自己的女儿会遇上她喜欢的男孩,但又得操心万一她遇不上该怎么办。我一想到,如果查理知道,哪怕是得到最轻微的暗示,我确切喜欢着的是什么人的话,不禁打了个冷战。 然后,查理挥手道别,离开了。我走上楼去刷牙,把书收拾好。当我听到巡逻车开走的声音时,我只等了几秒钟,便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向窗外偷看。那辆银色的车已经在那里了,就在车道上查理的位置那儿等着。我跳着下了楼,奔出前门,想知道这样不同寻常的例行公事般的日子能够持续多久。我永远都不想让它结束。 他在车里等着,当我关上门,懒得锁上那个该死的门闩的时候,他似乎没在看我。我走向车子,在开门上车以前羞涩地停住了。他微笑着,很放松——还有,像往常一样,完美和出色得到了折磨人的地步。 “早上好。”他的声音如丝绸一样柔软。“今天感觉怎么样?”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徘徊着,仿佛他的提问比起单纯的礼节有着更深的意味。 “很好,谢谢。”当我和他在一起时,我总是很好——甚至比好更好。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眼睛底下的黑眼圈上。“你看上去很疲倦。” “我睡不着。”我坦白交代,下意识地把头发拨到肩后,作为某种程度上的掩饰。 “我也是。”他揶揄着,发动了引擎。我开始习惯这种安静的嗡嗡声了。我敢肯定,无论何时我再去开我那辆卡车,它的轰鸣声都会吓着我的。 我大笑起来:“我猜想也是。我估计我只比你多睡了一点点。” “我敢打赌你确实如此。” “那么,你昨晚做了什么?”我问道。 他轻笑起来:“你没机会了。今天可是我提问的日子。” “哦,没错。你想知道什么?”我的额头皱了起来。我想象不出自己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他问道,表情很认真。 我转了转眼睛:“每天都不一样。” “你今天最喜欢的颜色是?”他依然郑重其事地问道。 “大概是棕色。”我向来根据自己的心情来穿衣服。 他哼了一声,终于丢下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棕色?”他怀疑地问道。 “没错。棕色很温暖。我想念棕色。所有应该是棕色的东西——树干,岩石,泥土——在这里都被软塌塌的绿色覆盖住了。”我抱怨道。 他似乎对我激昂的演说很是着迷。他想了一会儿,然后看进了我的眼睛里。 “你是对的。”他决断道,又严肃了起来。“棕色很温暖。”他敏捷地伸出手,但不知怎的,还是迟疑着,把我的头发拂回我的肩后。 就在这时,我们到学校了。当他把车开进一个停车位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着我。 “你的随身听里现在放着的是什么音乐?”他问道,他阴沉着脸,就好像在要求一个凶杀案的口供一样。 我意识到自己还没把菲尔给我的那张cd拿出来。当我说出那个乐队的名字的时候,他嘴角弯弯地笑了,眼里有着一种奇特的神情。他弹开了他的车载随身听下面的一个小隔间,在塞满了那个小空间的三十张或者更多的cd里抽了一张出来,递给我。 “这张德彪西怎么样?”他挑起一侧眉头。 是上次那张cd。我垂下眼帘,仔细看着那个熟悉的封面图案。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当他陪我走向英语课教室的时候,当他在西班牙语课后和我碰头的时候,整个午餐时间,他都在无情地审问着我,了解我生活里的每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我喜欢的和讨厌的电影,我去过的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我想去的许多地方,还有书——无尽的关于书的问题。 我想不起来自己上次说这么的话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有自知之明,我敢肯定我一定让他感到厌烦了。但他脸上全神贯注的神情,还有他连珠炮似的永不止息的提问,迫使我继续下去。他大多数的问题都很容易回答,只有少数几个会让我不禁脸红起来。但当我真的脸红起来的时候,又会导致新的一轮的提问。 比方说,他问我最喜欢的珠宝的那次,我红着脸不假思索地说出了黄水晶。他用这样的速度滔滔不绝地提问,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某种心理测试,就是要求你的答案必须是第一时间想到的那个词的那种。我敢肯定,他会根据脑海里的问题清单不停地问下去,除非是我脸红了。而我脸红则是因为,直到最近,我最喜欢的珠宝还是石榴石。只要注视着他黄水晶一样的眼眸,我就不可能想不起转变的理由。而很自然地,他会不停地发问直到我坦白交代我为什么会局促不安为止。 “告诉我。”在说服以失败告知后,他最终命令道——会失败仅仅是因为我让目光安全地远离他的脸。 “那是今天你的眼睛的颜色。”我叹息着,投降了。我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看。“我猜要是你两个星期以后问我的话,我会说是黑玛瑙。”出于我并不情愿的诚实,我给出了更多的信息,尽管这毫无必要。而且我开始担心这会不会引爆他那奇怪的怒火,每当我不小心透露得太多自己是如此的着迷时,他都会这样。 但他只停顿了很短的时间。 “你喜欢什么花?”他又开始一连串的提问了。 我宽慰地松了口气,然后继续接受他的心理分析。 生物课又一次变得复杂起来。爱德华继续着他的随堂口试,直到班纳老师走进教室,又把那个视听教学箱拖进来为止。当老师走过去把灯关掉的时候,我注意到爱德华稍稍把椅子向我挪开了一点。这没用。当教室暗下来的时候,和昨天一样,那种电流又开始闪动着火光,那种永不止息的渴望又在敦促着我的手伸过那段短短的距离,触碰他冰冷的肌肤。 我向桌子倾下身去,把下颚放在交叠的小臂上,我隐藏起来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桌子的边缘。我挣扎着不去理会那股试图让我动摇的不合情理的渴望。我不敢看他,生怕他也在看着我,这只会让自我控制变得更难些。我由衷地想要看这部电影,但直到这堂课结束我还是不知道我刚刚看的是什么内容。当班纳老师把灯打开的时候,我宽慰地叹了口气,终于看了一眼爱德华。他正看着我,眼里写满了矛盾。 他默默地站起身,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我。我们沉默着向体育馆走去,和昨天完全一样。然后,还是和昨天一样,他无言地轻抚我的脸庞——这次是用他冰冷的手背,从我的一侧眉毛一直抚摸到我的下颌——在他转身走开以前。 体育课在我观看迈克的羽毛球个人秀中很快就过去了。他今天没有跟我说话,也没有对我空白的表情作出任何反应,也许他还在为我们昨天的口角生着闷气。在我心底一角的某处,我对此感觉很糟。但我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之后,我不安地赶去换衣服,知道我的动作越快,我就能越早和爱德华待在一起。这种压迫感使得我比平时还有笨手笨脚,但最终我冲出门口,和上次一样宽慰地看到他站在那里,一个大大的笑容下意识地浮现在我脸上。作为回应,他微笑起来,然后开始新一轮狂热的交互讯问。 不过,他现在的问题变得不一样了,不再那么容易回答了。他想知道我想念着家里的什么事物,坚持要我描述出任何他不熟悉的部分。我们坐在查理的房子前,坐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天黑下来,骤然泛滥的雨水笔直地落在我们周围。 我试图描述出一些根本没法形容的食物,像是木馏油的香味——发苦的,有点像树脂,但还是很亲切——七月里尖锐凄厉的蝉鸣,柔软如鸿毛的无叶树(仙人掌),广阔无垠的天空,那种发白的蓝色从一侧的地平线一直延伸到另一侧的地平线,极少被覆满了紫色火山岩的低矮的山丘阻断。最难解释的事情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它们如此美丽——定义一种并非基于稀稀落落的,多刺的,经常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植被的美丽,一种与大地裸路的形状,与崎岖的山谷间浅浅的有如碗状的山谷,与他们在太阳底下绵延的方式毫无关系的美丽。当我努力向他解释时,我发现自己常常得用上手势。 他安静的,尖锐的提问让我自由自在地说着话,在暴风雨中微弱的光线里,完全忘记了要为自己垄断了所有的对话而窘迫不安。最终,当我描述完我在家里的那个乱糟糟的房间以后,他停了下来,没有再提出下一个问题。 “你问完了?”我如释重负地问道。 “差远了——但你爸爸很快就要到家了。” “查理!”我忽然意识到他的存在,然后叹了口气。我看着车外阴雨绵绵的天空,但它没有泄露任何信息。“现在多晚了?”我一边大声问道,一边瞥了一眼时钟。我震惊地看到已经是这个时候了——查理现在已经在开车回家的路上了。 “现在正是暮色时分。”(it’stwilight……)爱德华喃喃低语着,看着西边的地平线,那里被云层覆盖着,晦明不定。他的声音显得心事重重,仿佛他的思绪正在千里之外。我看着他,他向挡风玻璃外看去,却根本不在看任何东西。 我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的目光忽然转回来,对上了我的眼睛。 “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天之中最安全的时候。”他说道,回答了我眼中未说出口的疑问。“最容易的时刻。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最伤感的……又一天的结束,夜晚再度降临。黑暗如此容易预测,你不这样认为吗?”他想望地微笑着。 “我喜欢夜晚。没有黑暗,我们就永远看不到星辰了。”我皱起眉。“不过在这里很难看到星星。” 他大笑着,气氛骤然轻松起来。 “查理还有几分钟就要到这儿了。那么,除非你想告诉他周六你会和我一起……”他挑起一侧眉头。 “谢谢,但不必了,谢谢。”我把书收起来,意识到自己因为坐得太久已经有些僵直了。“那么,明天轮到我了?” “当然不是。”他脸上写满了恼人的愤愤不平。“我告诉过你我还没问完,不是吗?” “还有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他伸出手要替我开门,而他的突然接近让我的心陷入了疯狂的悸动。 “这可不太好。”他喃喃自语道。 “那是什么?”我惊讶地看到,他的下巴绷紧了,眼里写满了困扰。 他只看了我短短的一秒钟。“另一个复杂的情形。”他闷闷不乐地说道。 他动作迅速地把门推开,然后移开身子,几乎是退缩着,飞快地远离我。 汽车前灯的光穿透过雨幕吸引了我的注意,一辆黑色的车子向着我们开过来,只有几英尺远了。 “查理就要来了。”他警告道,透过倾盆大雨注视着那辆车。 我立刻跳下车,无暇顾及自己的混乱和好奇。雨水掠过我的夹克,声音愈发响亮了。 我试图认出坐在那辆车的前座里的人,但天太黑了。我看见爱德华被那辆新来的车的前灯怒视着,全身都被照亮了。他依然注视着前方,他的目光紧锁在我看不见的某物或某人上。他的神情非常古怪,混合着挫败与挑衅。 然后他发动了引擎,轮胎蹭着潮湿的公路发出尖锐的声音。几秒种后那辆沃尔沃就看不见了。 “嘿,贝拉。”一个熟悉的,沙哑的声音从那辆黑色的小车里的驾驶座上传出来。 “雅克布?”我问道,眯着眼透过雨幕看去。就在这时,查理的巡逻车开过了拐角,他的车灯照亮了我面前那辆车里的人。 雅克布正要爬出来,他的咧嘴大笑即使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见。坐在乘客座上的是一个更老一些的男人,体格健壮,有一张令人难忘的脸——一张太过宽大的脸,脸颊紧贴着他的肩膀,黄褐色的皮肤上千沟万壑,像一件古旧的皮夹克。而那双熟悉得惊人的眼睛,那双黑眼睛安放在这张大脸上,在显得太过年轻的同时,又显得太过沧桑了。雅克布的爸爸,比利.布莱克。我立刻认出了他,尽管我上一次见到他是五年多以前的事了。我第一天来这里,查理向我提起他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忘了他的名字。他注视着我,仔细审视着我的脸,所以我试探性地向他笑了笑。他的眼睛睁大了,不知道是出于惊讶还是出于害怕,他的鼻孔张大了。我的笑容立刻消失了。 另一个复杂的情形,爱德华说过。 比利依然用紧张焦虑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在心里叹息着。比利这么快就认出爱德华来了吗?他真的相信他儿子嘲笑过的那些不可能的传说吗? 答案清晰地写在比利眼中。是的,是的,他相信。 第十二章 平衡 “比利!”查理一下车就喊道。 我转身向屋子走去,躲到门廊底下的时候,我才向雅克布招手示意。我听到查理在我身后招呼着他们。 “我会假装没有看到你坐在方向盘后的,杰克。”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在保留区我们会更早地拿到驾照。”雅克布说道。这时我打开门,在门廊里轻拂着头发。 “你当然会。”查理大笑着说。 “无论如何我都得到处转转。”不管过了多少年,我依然能轻而易举地认出比利洪亮的声音。这声音让我忽然觉得自己小了几岁,还是个孩子。 我走进屋,把门敞开着,在挂起我的夹克以前先把灯打开。然后我站在门里,焦急地看着查理和雅克布帮助比利从车里出来,坐到轮椅上。 当他们三个冲进来,甩着身上的雨水时,我让开了路。 “这实在是个惊喜。”查理说着。 “已经过了很久了。”比利回答道。“我希望那段时间不算太糟糕。”他黑色的眼睛又一次掠过我,眼里的神情让人难以读懂。 “不,那好极了。我希望你能留下来看比赛。” 雅克布咧嘴一笑。“我想计划是这样的——我们的电视机上个礼拜坏掉了。” 比利对自己的儿子作了个鬼脸。“还有,当然,雅克布也渴望着再次见到贝拉。”他补充道。雅克布皱起眉,迅速低下了头。我按捺住了一阵汹涌而至的自责。也许在沙滩上我表现得太令人信服了。 “你们饿了吗?”我问道,转身向厨房走去。我渴望着逃离比利洞察的注视。 “不,我们来之前刚吃过。”雅克布答道。 “你呢,查理?”当我转过拐角的时候,我越过肩膀向后喊道。 “当然。”他应声说道。他的声音向着前厅和电视机的方向移动着。我能听到比利的轮椅跟着过去了。 烤奶酪三明治已经在煎锅里了,我正在把一个马铃薯切片,这时我感觉到某人正站在我身后。 “那么,最近过得怎么样?”雅克布问道。 “相当不错。”我微笑着说。要抵抗住他的热情是件很难的事。“你呢?你的车弄好了吗?” “没。”他皱起眉。“我还需要一些零部件。这辆车是我们借来的。”他用拇指指着前院的方向。 “对不起。我没看到什么……你要找的是什么?” “制动缸。”他咧嘴一笑。“那辆卡车有什么问题吗?”他忽然补充道。 “没有。” “哦。我只是有点怀疑,因为你不再开它。” 我低下头看着煎锅,夹起一片三明治的一角,检查朝下的那一面。“我搭一个朋友的车上学。” “好车。”雅克布的声音里充满了赞叹。“但是我不认识开车的那个人。我想我认识这附近的大部分孩子。” 我含糊地点点头,始终低着头,给三明治翻面。 “我爸似乎在什么地方认识了他。” “雅克布,你能递给我几个盘子吗?它们就在水槽上的橱柜里。” “好的。” 他沉默着走过去拿盘子。我希望他现在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那么,他是谁?”他问道,把两个盘子放到了我旁边的流理台上。 我挫败地叹了口气。“爱德华.卡伦。”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大笑起来。我抬起头看着他,他看上去有一点窘迫不安。 “那么,我猜这解释了一切。”他说道。“我还在奇怪为什么我爸表现得那么古怪呢。” “非常正确。”我装出一副无辜的神情。“他不喜欢卡伦一家。” “迷信的老男人。”雅克布用几不可闻的声音抱怨道。 “你不认为他会对查理说什么吗?”我情不自禁地问道,这些话低声地脱口而出。 雅克布注视了我一会儿,我读不懂他黑眼睛里的神情。“我不能肯定。”他最终答道。“我想上次查理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从那以后他们就没怎么说过话——今晚有点重聚的意味,我想。我不认为他会再提起这件事。” “哦。”我说道,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漠不关心一些。 在我把食物拿给查理以后,我一直待在前厅里。当雅克布喋喋不休地和我说话时,我假装在看比赛。我是在认真听着大人的对话,寻找着任何比利打算密告我的迹象,试着想出他开口时打断他的方法。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我有很多作业要做,但我不敢让比利和查理单独相处。最终,比赛结束了。 “你和你的朋友最近会再去海滩吗?”当雅克布把他爸爸推过门槛时,他问道。 “我不能肯定。”我没有正面回答。 “比赛太有趣了,查理。”比利说道。 “下一场比赛时再过来。”查理鼓励道。 “当然,当然。”比利说道。“我们会再到这里来的。晚安。”他的目光飞快地转向我的眼睛,他的笑容消失了。“你要当心,贝拉。”他严肃地补充道。 “谢谢。”我低声说道,看向别处。 当查理向车道挥手的时候,我径直走上楼。 “等等,贝拉。”他说道。 我畏缩了一下。难道在我到起居室加入他们以前,比利就已经得手了吗? “今天晚上我没找到机会跟你说话。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好。”我的脚落在第一级台阶上,我迟疑着,搜寻着可以我安全地分享的细节。“我所在的羽毛球队赢了四场比赛。” “哇噢,我不知道你还会打羽毛球。” “嗯,我确实不会。但我的搭档相当棒。”我坦白道。 “那是谁?”他带着象征性的兴趣问道。 “呃……迈克.牛顿。”我勉强告诉了他。 “哦是的——你说过你和牛顿家的孩子是朋友。”他精神为之一振。“不错的一家人。”他沉思了片刻。“你为什么不邀请他参加这周末的舞会呢?” “爸爸!”我呻吟道。“他几乎可以说是正在和我的朋友杰西卡约会。还有,你知道我不能跳舞。” “哦是的。”他喃喃自语道。然后他认错地向我微笑着。“那么我猜,你这周六出去会相当不错……我计划和署里的家伙一起去钓鱼。那天的天气应该会相当暖和。但如果你想推迟你的旅程,直到有人能跟你一起去的话,我会待在家里。我知道我老是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 “爸爸,你做得相当不错。”我微笑着,希望我的宽慰没有表现出来。“我从不介意一个人待着——我和你太相似了。”我向他眨了眨眼,而他露出了那个眯着眼的笑容。 这天晚上我睡得更好些,因为太累了所以没有做梦。当我在这个珍珠灰色的早晨醒来时,我的心情简直乐翻了天。当我用一个夹子把刘海往后别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吹口哨,而稍后我跳着下楼时又吹了一声。查理注意到了。 “你今天早上似乎很快活。”吃完早餐后他评价道。 我耸耸肩:“今天是星期五。” 我相当匆忙,这样我就能在查理离开的那一秒准备好。我整理好书包,穿上鞋,刷完牙,甚至在一确定查理走出视线范围的时候我就冲出了门,但爱德华更快。他已经在他那辆银光闪闪的车旁等着了。车窗摇了下来,引擎已经关掉了。 这一次我没再犹豫,飞快地爬进了乘客座,更快地看见了他的脸。他冲我弯弯一笑,停下了我的呼吸和心跳。我没法想象比他更美的天使了。他身上没有什么还能再改进的了。 “你睡得怎么样?”他问道。我怀疑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多么的动人。 “很好。你昨晚过得怎样?” “很开心。”他的笑容很愉快。我感觉我错过了一个秘密的笑话。 “我能问你做了什么吗?”我问道。 “不能。”他咧嘴一笑。“今天还是我的。” 他今天想了解别人的事:更多关于蕾妮的事,她的爱好,当我们空闲的时候我们一起做过的事。还有我记得的一位祖母,我寥寥无几的在学校里的朋友——让我困窘的是他居然问起了我约会过的男孩子。我很庆幸自己从没真正地跟谁约会过,所以这个特别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他似乎和杰西卡还有安吉拉一样惊讶于我在罗曼史方面的匮乏。 “所以你从没遇见过你想要的人?”他用严肃的语气问道,这让我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满心不情愿地诚实答道。“在凤凰城没有。”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抿成了一条坚毅的线条。 此刻我们正在自助餐厅里。这一天又是在一阵模糊中过去了,这很快会变成例行公事的。我利用他短暂的停顿咬了一口硬面包圈。 “今天我必须让你自己开车回去。”当我咀嚼的时候,他宣布,没有提及任何理由。 “为什么?”我诘问道。 “午饭后我要和爱丽丝出去一下。 “哦。”我眨了眨眼睛,既迷惑又失望。“没关系,走回去不算太远。” 他不耐烦地冲我皱起了眉:“我没打算让你走回家。我们会去取你的卡车然后把它给你留在这里。” “我没带钥匙。”我叹了口气。“我真的不介意走回去。”我真正介意的是错失了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光。 他摇了摇头。“你的卡车会在这里的,而钥匙会在点火器里——除非你害怕有人会把它偷走。”一想到这里他就大笑起来。 “好吧。”我同意了,撅起了嘴。我非常肯定我的钥匙在我星期三穿的牛仔裤的口袋里,在洗衣间的一堆衣服下面。即使他能闯进我家里,或者以他计划的任何方式进去,他也永远找不到它。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同意里的挑衅。他自负地坏笑起来。 “那么,你要去哪里?”我用自己所能控制的最若无其事的语气问道。 “狩猎。”他冷酷地回答道。“如果明天我打算和你单独相处,我就得做好万全的预防措施。”他的表情变得乖僻起来……还有恳求。“你随时都可以取消计划,你知道的。” 我低下头,害怕着他那双富有说服力的眼睛。我拒绝承认自己是在害怕他,不管那种危险有多么的真切。这无关紧要。我在脑海里重复着。 “不,”我耳语着,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我不能。” “也许你是对的。”他低声说着,语气苍凉。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眼睛的颜色似乎变黑了。 我改变了话题。“我明天几点能见到你?”我问道,想到他现在就要离开几乎要让我沮丧起来了。 “那得看情况……那天是周六,你不想睡懒觉吗?”他提议道。 “不。”我回答得太快了。他按捺住了一个微笑。 “那么,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他决定道。“查理会在家吗?” “不,他明天去钓鱼。”一想到事情居然变得如此合宜,我便微笑起来。 他的语气忽然尖锐起来。“如果你没有回家,他会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冷淡地回答道。“他知道我打算洗衣服。也许他会认为我掉进洗衣机里了。” 他冲我阴沉着脸,而我同样绷着脸怒视着他。他的愤怒甚至比我自己的还要有感染力。 “你今晚打算狩猎什么?”当我确定自己已经在怒视竞赛中败北的时候,我问道。 “任何我们在国家公园里能找到的猎物。我们不会走太远。”他有点发愣,因为我竟如此随意地提及他隐秘的事实。 “为什么你要和爱丽丝一起去呢?”我怀疑道。 “爱丽丝最……支持我。”他说着,皱起了眉头。 “那别的人呢?”我羞怯地问道。“他们怎么样?” 那一瞬间,他的额头皱了起来:“怀疑,大部分是这样。” 我飞快地偷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他的家人。他们坐在那里,盯着不同的方向,非常像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时的情形。只不过现在他们是四个人,他们俊美的,红铜色头发的兄弟正和我相对而坐,他金色的眼睛里很不平静。 “他们不喜欢我。”我猜测道。 “不是这样的。”他否定道,但他的眼神显得太无辜了。“他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 我扮了个鬼脸:“同样,我也不明白。” 爱德华缓缓地摇了摇头,冲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然后再次注视着我。“我告诉过你——你根本没有清楚地认识你自己。你和我遇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你让我着迷。” 我瞪着他,确信他现在是在取笑我。 在读懂了我的表情后,他笑了。“我所拥有的优势,”他谨慎地抚了一下他的额头,喃喃低语道。“让我能更好地抓住人类的本性。人心是很容易揣度的。可你……你从不按我的期待行事。(不按我的牌理出牌)你总让我惊奇。” 我看向别处,我的目光又游移到他的家人身上,既窘迫又不满。他的话让我觉得这一切像是一个科学实验。我想嘲笑自己,居然还在期待着别的可能性。 “这个部分很容易解释,”他继续说道。我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脸上,但我还是不能看着他,生怕他会看出我眼中的苦恼。“但还有更多……而且这些很难用语言来表达——” 他说话的时候,我依然注视着卡伦家的人。突然罗莎莉,他那个金发的迷人的姐姐,转过头来看着我。不,不是看——是怒视,用阴沉的,冰冷的眼神怒视着我。我想要看向别处,但她的凝视让我动弹不得,直到爱德华中断了说到一半的句子,发出极低的愤怒的声音。那几乎是一阵嘘声。 罗莎莉转过头,而我如释重负地得到了解脱。我看回爱德华——我知道他能看出在我眼中蔓延的混乱和害怕。 他的脸绷紧了,他解释道。“我对此感到抱歉。她只是在担心。你知道……这很危险,不只是对我一个人来说是这样,如果,在和你如此公开地度过了这么多的时光以后……”他垂下了头。 “如果?” “如果结果……不好。”他把头埋在手中,就像他在天使港那晚所做的那样。他的苦恼再明白不过了。我很想去安慰他,但我很困惑,不知道怎么做。我的手不知不觉地伸向他,但很快,我把手收回了桌子底下,害怕着自己的触摸只会让情况更糟。我慢慢意识到,他的话本应该吓到我的。我等待着恐惧的降临,但所有我能感受到的,只是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的心痛。 还有沮丧——因为罗莎莉打断了他正要说出的话而沮丧着。我不知道该怎么重提这个话题。他依然把头埋在手里。 我试图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你现在就得走了吗?” “是的。”他抬起脸,有一阵他的神情依然很严峻,但随即他的心情改变了,他微笑着说:“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生物课上我们要看的那部该死的电影还剩十五分钟——我不认为我还能忍受更多的时间。” 我抬起头。爱丽丝——她短短的黑发乱糟糟地围在她精致如精灵般的面孔周围,像一道光圈——突然站到了他身后。即使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纤细的身材依然显得那么苗条,那么优雅。 他向她打招呼,却没有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爱丽丝。” “爱德华。”她回应道。她宛如女高音歌手般的声线几乎和他的声音依然有魅力。 “爱丽丝,这是贝拉——贝拉,这是爱丽丝。”他介绍我们认识,漫不经心地用手打着手势,一个歪扭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 “你好,贝拉。”她明朗如黑曜石的眸子有着难以捉摸的神情,但她的微笑很友好。“很高兴终于能见到你了。” 爱德华阴沉地扫了她一眼。 “你好,爱丽丝。”我羞涩地低声说道。 “你准备好了吗?”她问他。 他的语气很生疏。“差不多。我们车上见。” 她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她走路的姿势是那么的流畅,有如行云流水,我感到一阵嫉妒的刺痛。 “我应该说‘玩得开心’,或者这是一种错误的情绪吗?”我转回头看他,问道。 “不,‘玩得开心’在任何情况下都适用。”他咧嘴一笑。 “那么,玩得开心!”我努力地让自己听起来很诚恳。当然我还是没能骗过他。 “我尽量。”他依然咧嘴笑着。“你也要尽力让自己安然无恙,求你了。” “在福克斯安然无恙——真是个挑战。” “对你来说确实是个挑战。”他的下巴绷得更紧了。“向我保证。” “我保证尽量让自己安然无恙。”我背诵道。“我今晚会洗衣服——这应该会有一定的危险性。” “别掉进去。”他嘲弄道。 “我会尽力而为。” 他随即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明天见。”我叹息道。 “这对你来说似乎是一段很长的时光,不是吗?”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我一早就到。”他保证道,弯弯一笑。他伸出手,隔着桌子抚摸着我的脸,又一次轻抚过我的颧骨。然后他转身走开了。我目送着他离去。 那天剩下的时光里,我非常渴望翘课,至少翘掉体育课,但一种本能的警告阻止了我。我知道如果我现在消失的话,迈克和其他人会认为我是和爱德华在一起。而爱德华正担心我们公开相处的时间太多……如果事情向不好的方向发展的话。我拒绝去细想最后一个念头,取而代之的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让他更安全的方面。 我凭直觉知道——也从他的举止中感觉到——明天会非常关键。我们的关系不会继续这样平衡下去,它已经立在了刀刃上。我们要么落到这头,要么落到那头,这完全基于他的决定,或是他的本能。我早已下定了决心,甚至是在我有意识地作出选择以前就定下来了,我会坚定不移地走到底。因为对我来说,没有什么能比要离他而去的这个念头更让人恐惧,更折磨人了。这是个不可能事件。 我认命地走去上课。我无法诚实地说出生物课到底上了什么内容。我的脑子一心一意地想着明天的事。体育课上,迈克又和我说话了,他祝我在西雅图过得愉快。我详尽地解释了我已经取消了这次旅程,因为对我的卡车有所顾忌。 “你会和卡伦一起去舞会吗?”他忽然沉下脸,问道。 “不,我根本不打算去舞会。” “那,你打算做什么?”他问道,兴趣似乎太浓了些。 我的本能的冲动在咆哮着,想告诉他不要多管闲事。不过,我还是明智地撒了谎。 “洗衣服,然后我得为三角函数的测试复习,否则我就要挂掉了。” “卡伦会帮你复习吗?” “爱德华,”我强调道。“不会来帮我复习。他这周末要去别的地方。”我惊讶地注意到,这个谎言比平常还要来得自然些。 “哦。”他开始得意洋洋起来。“你知道,无论如何你可以和我们一组去舞会——那会非常酷的。我们可以和你一起跳舞。”他保证道。 脑海里浮现出的杰西卡的表情的画面让我的口气尖锐得有些过头。 “我不打算去舞会,迈克,明白吗?” “好的。”他再次闷闷不乐起来。“我只是随便说说。” 当这一天的课程终于结束的时候,我毫无热情地向停车场走去。我确实不想走回家,但我实在看不出他怎么能把我的卡车弄回来。但随即,我又开始相信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而后,我的直觉被证实了——我的卡车正待在在今天早上他停那辆沃尔沃的地方。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打开没锁的车门,看到车钥匙正在点火器里。 一张折叠起来的白纸放在我的座位上。我坐进去,关上门,然后打开了它。是他雅致的笔迹,只有两个字。 “平安。” 卡车要命咆哮着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我自嘲地一笑。 当我到家的时候,门把手紧锁着,插销开着,和我今早离开时一样。我走进屋,直接进了洗衣房。同样地,一切看上去和我原来把它们留在那里时一样。我在衣服堆里翻找着我的牛仔裤,找着以后,检查上面的口袋。空的。也许我早就把我的钥匙挂起来了,我想着,摇了摇头。 遵循促使我向迈克撒谎的同样的本能的指示,我打电话给杰西卡,虚伪地祝她在舞会上好运。当她同样祝我和爱德华一起的一天好运时,我告诉她计划取消了。作为一个第三方旁观者,她的失望有点超出必要。之后,我飞快地说了再见。 吃晚餐时查理有些心不在焉,不仅仅是在担心着工作上的事,我猜,也许是一场篮球赛,也许他只是真的很喜欢意大利菜——很难说查理在担心什么。 “你知道,爸爸……”我开口说道,打断了他的沉思。 “怎么了,贝拉?” “我想在西雅图的事上你是对的。我想我会等到杰西卡或者别人能和我一起去时再作决定。” “哦,”他惊讶地说道。“哦,好的。那么,你想让我留在家里吗?” “不用,爸爸,不必改变你的计划。我有成千上万的事情要做……作业,洗衣服……我得去趟图书馆,还有杂货店。我一整天都得进进出出的……你去吧,玩得开心点。” “你确定?” “完全肯定,爸爸。还有,冰箱里的鱼少得有点危险——我们只剩下可吃两年,或者三年的存量了。” “你能撑得过去的,贝拉。”他笑了起来。 “对你我也可以这样说。”我说着,大笑起来。我的笑声有些突兀,但他没注意到。我为欺骗他而深感内疚,几乎就要采纳爱德华的建议,告诉他要去那里了。只是几乎。 晚饭后,我把衣服叠好,又放了一堆进烘干机。不幸的是,这种工作只能让手忙着。我的脑子依然无所事事,于是它完全失控了。我在两种念头间动荡不安着,一方面我的期望是如此的强烈以致于这种感觉几近痛苦,而另一方面一种潜伏着的恐惧正蚕食着我的决心。我不得不一再地提醒自己,我已经作出了我的选择,而且我不打算回头。我太过频繁地把他的字条从口袋里拿出来看,汲取着他所写的两个小小的字。他希望我平安,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我只需要坚信着这一点,最终,这个渴望将战胜一切别的念头。而我的另一个选择——把他从我的生活里剔除掉又会怎么样呢?这将是我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此外,从我来到福克斯时起,他就已经成为了我的生命中的一切。 但在我心底的一个小小的声音在担心着,想知道这会不会非常地让人受创……如果结局不好的话。 当时间已经太晚,已经到了睡觉时间的时候,我很是宽慰。我知道自己太紧张,根本没法睡着,所以我做了一件我从没做过的事。我故意吃了点感冒药,尽管我并不需要——这种药片能让我昏睡过去,好好地睡上八个小时。正常情况下我不会宽恕自己的这种行为,但明天的情况已经够复杂的了,我没有必要在所有别的事情之外,再雪上加霜地让自己因为睡眠不足而昏昏沉沉。在我等着药物生效的时候,我擦着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直到它直得无懈可击为止,然后焦躁不安地准备好明天要穿的衣服。等到一切为明天做的准备都做完以后,我终于躺到了床上。我感到既兴奋又紧张。我没法停止翻来覆去。我起身在用力装cd的鞋盒里翻找着,直到我找到一张肖邦的小夜曲合辑。我让它安静地播放着,然后又躺下了,全神贯注地放松我身体的某些特定部分。在进行到这种练习的某个地方时,感冒药生效了,我愉快地陷入了昏睡之中。 我醒得很早,幸亏我无端的服用药物,我一夜无梦酣眠。虽然我休息得很好,我还是立刻陷入了昨晚那种头脑发热的狂乱中。我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抚平脖子上的衣领,不停地摆弄那件棕褐色的毛衣直到它稳稳当当地盖过我的牛仔裤为止。我鬼鬼祟祟地向窗外看了一眼,看见查理已经走了。一层絮状的薄云遮蔽了天空。它们看上去不会持续太久的。 我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餐,然后赶紧去把碗洗干净。我又一次向窗口偷看,但什么都没有改变。我刚刚刷完牙,回到楼下的时候,一阵安静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我的心脏宛如小鸟一般在我的肋骨筑成的笼子里砰然乱撞。 我飞奔到门口,在打开那个简单的插销时遇到了一点困难,但我最终把门拉开了,而他就在那里。当我看到他的脸的那一刻,所有的兴奋都烟消云散了,被平静取而代之。我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在这里,昨天的恐惧显得非常荒谬。 起初他并没有微笑——他的脸色很严峻。但在他上上下下地把我检查了一遍以后,他的神情明朗起来,他笑了。 “早上好。”他轻笑着说。 “怎么了?”我低头审视着,确认自己没有忘记任何重要的细节,比方说鞋子,或者裤子。 “我们很般配。”他又笑了起来。我意识到他穿了一件长长的浅棕褐色毛衣,底下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还有蓝色的牛仔裤。我和他一起笑了起来,藏住了一阵隐秘的后悔的刺痛——为什么他就非得看上去像个时装模特,而我却不能呢? 在我锁门的时候,他向卡车走去。他在乘客门那儿等着,脸上写着很容易读懂的受难的表情。 “我们约好的。”我沾沾自喜地提醒他,爬进驾驶座,伸出手给他打开门。 “去哪儿?”我问道。 “系上你的安全带——我已经开始紧张了。”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才顺从了他的命令。 “去哪儿?”我叹了口气,重复道。 “开上北边的101国道。”他下令道。 当我感觉他在注视着我的脸的时候,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是一件困难得惊人的事。我只得比平常还要小心地驾驶,穿过这座仍在沉睡的城镇。 “你打算在傍晚以前把车开出福克斯吗?” “这车老得能当你那辆车的爷爷了——对它尊重一点。”我回嘴道。 与他消极的估计相反,我们很快便开出了小镇的范围。浓密的灌木丛和覆满藤蔓的树干取代了草坪和房屋。 “右转开上110国道。”我正要开口问,他指点道。我沉默地服从了。 “现在一直开到公路尽头。” 我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但我害怕开出公路,刚好证明他的担心是对的,所以没敢看过去确认一下。 “那里有什么,在公路的尽头?”我想知道。 “一条小路。” “我们要走过去?”谢天谢地,我穿的是网球鞋。 “那是个问题吗?”他听起来像是已经预料到了。 “不。”我努力让这个谎言听起来可信些。但如果他觉得我的卡车太慢…… “别担心,那条小路只有五英里长,或者差不多,而且我们不赶时间。” 五英里。我没有回答,这样他就不会听到我因为恐惧而破碎的声音。五英里布满阴险的树根和松散的石头的小路,正阴谋着让我扭伤脚踝,或者用别的方式让我报废。这将是一次丢脸的旅途。 我思索着即将到来的惨剧,我们在沉默中开了一会儿车。 “你在想什么?”许久以后,他不耐烦地问道。 我又一次撒了谎:“只是想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那是天气好时我喜欢去的地方。”他说完后,我们都看出窗外,看着那片越来越稀薄的云层。 “查理说今天会很暖和。” “你告诉查理你要做什么了吗?”他问道。 “没有。” “但杰西卡认为我们会一起去西雅图?”他似乎对这念头很是高兴。 “不,我告诉她你取消了,不和我一起去——这是事实。” “没人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现在,生气了。 “那得看情况……我以为你告诉了爱丽丝?” “那确实很有帮助,贝拉。”他吼道。 我假装没听见。 “难道你对福克斯如此绝望以致想要自寻死路吗?”(我不记得接力这里是怎么翻的……但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当我不理会他时,他诘问道。 “你说过这会给你带来麻烦……如果我们公开地在一起。”我提醒他。 “所以你担心这会给我带来麻烦——如果你没有回家的话?”他的语气依然很愤怒,还有让人刺痛的讽刺。 我点点头,继续看着前方的路面。 他用几不可闻地声音喃喃低语着,他说得太快了,我根本没听懂。 余下的旅程里我们都沉默了。我能感觉到那股激怒的非难依然席卷着他,但我想不出能说点什么。 然后,这条路到了尽头,缩减成一条窄窄的无数足迹踩踏出的小路,路旁立着一个小小的木头标志。我把车停在狭窄的路肩上,走下车,害怕他还在生我的气,而我再也不能把开车当作不去看他的借口了。现在很暖和,甚至比我来福克斯以后最暖的那一天还要温暖,在云层的笼罩下几乎有些闷热了。我脱下了毛衣,把它系在我的腰间,很高兴自己穿了一件浅色的无袖衫——尤其在有五英里的徒步跋涉在前头等着我的时候。 我听到他的门关上了,我看过去,看见他也在脱他的毛衣。他背对着我,面朝着我的卡车后的绵延不绝的森林。 “这边。”他说着,越过肩膀看着我,眼神依然很气恼。他开始向黑暗的森林走去。 “这条小路呢?”恐惧在我的语气里清晰可见,我赶紧绕过卡车跟上他。 “我只是说路的尽头有一条小路,没说我们要走那条小路。” “没有小路?”我挣扎着问道。 “我不会让你迷路的。”他这才转过身来,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我抑制住一声喘息。他那件白色衬衫没有袖子,也没有扣上扣子,所以那片光洁雪白的肌肤从他的喉咙一路绵延到他那大理石般的胸廓。他完美的肌肉不再欲盖弥彰地隐藏在衣服下。他太完美了,我感到一阵锥心的绝望。这毫无道理,这样宛如神明的人物不可能属于我。 他注视着我,对我脸上备受折磨的神情困惑不已。 “你想回家了吗?”他安静地问道,一种不同于我的痛苦浸透了他的语气。 “不。”我走向前,直到自己紧挨在他身旁。我焦虑不安着,不想再浪费我还能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钟。 “怎么回事?”他问道,声音是那么的温柔。 “我不是个很好的徒步旅行者。”我沉闷地回答道。“你得非常有耐心才行。” “我可以很有耐心——如果我努力的话。”他微笑着,抓住了我的视线,试图把我从那阵突如其来的,无法解释的沮丧中拉出来。 我努力向他微笑,但那笑容太假了。他仔细审视着我的脸。 “我会带你回家的。”他保证道。我说不清这个保证是没有限制的,还是指立刻离开。我知道他认为是害怕让我紧张不安。而我又一次对此感到高兴,我是唯一一个他无法读心的人。 “如果你想让我在日落以前穿过这五英里的丛林,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带路。”我尖刻地说道。他冲我皱起了眉,挣扎着想读懂我的语气和神情。 片刻之后,他放弃了,带头向森林里走去。 这趟旅程并没有我所畏惧的那样艰难。一路上几乎非常平坦,他为我把潮湿的蕨类植物和密布的苔藓拨到一边。当他笔直的路线穿过了倒下的树木或巨石时,他会帮助我,用手肘把我举起来,然后趁我还神志清醒的时候立刻放开我。他冰冷的触碰落在我的肌肤上,总能让我的心砰砰乱跳,无一落空。有两次,发生这样的状况时,我捕获到了他脸上的神情,我敢肯定他听见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眼睛看向别处,尽可能地不去注意他的完美,但我还是常常偷瞄他。每一次,他的俊美都刺痛了我,带来一阵悲哀。 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沉默地走着。偶尔他会胡乱地提问,问一个在过去两天的审问里他没有问及的问题。他询问我的生日,我的小学老师,我童年时的宠物——而我不得不承认在一连养死了三条鱼以后,我放弃了整个计划。那时候他大笑起来,比我习惯的还有响亮——银铃般的回声在空荡荡的森林里回响着,回荡在我们身边。 这趟徒步旅行花掉了我几乎整个上午的时间,但他从未表现出半点不耐烦的迹象。这座森林在我们周围延伸成一座由古树构成的无尽的迷宫,我开始不安,生怕我们永远也无法再走出这座森林。他却悠然自得,轻松地走在这座绿色的迷宫里,丝毫不对我们的方向感到任何疑虑。 几个小时以后,渗入森林里的来自树庐穹顶的阳光开始发生了改变,由阴郁的黄绿色调变为一种更为明亮的翡翠色。天空一定转晴了,就像他之前说过的那样。在我们进入了森林以后,我头一次感到一阵兴奋的颤栗——但很快就变成了不耐烦。 “我们到了吗?”我嘲弄道,假装沉下了脸。 “差不多。”看到我心情的改变,他笑了起来。“你看见前头的光亮了吗?” 我凝望着浓密的丛林。“呃,我应该看到了吗?” 他坏笑起来。“也许对你的眼睛来说早了点。” “该去检查视力了。”我喃喃低语道。他的坏笑更明显了。 但随后,在又走了一百码以后,我确实看见了树林前头的一片光亮,一片明黄的光辉而非绿色。我加快了脚步,每踏出一步,我的渴望就增长一分。现在他让我走在前面,无声地跟着我。 我走到了那一片光亮的边缘,踏过最后一片蕨类植物,走进了我所见过的最可爱的地方。这片草地很小,几乎是圆形的,开满了野花——紫的,黄的,还有柔和的白色。我能听见不远处,一条奔流不息的溪水欢快的歌声。太阳正在头顶上直直地照射下来,用一种薄雾般的奶油色的阳光填满了这一圈空地。我慢慢地走着,惊奇不已,穿过柔软的芳草,摇曳的花朵,还有温暖的,染成了金色的空气。中途我转过身,想和他分享这一切,但他并没有在我身后,没有在我以为他在的地方。我原地旋转着,寻找着他的身影,一阵突然的恐惧袭击了我。最终我找到了他,他依然站在树庐浓重的阴影下,在这片洼处的边缘,用谨慎的目光看着我。这时我才想起来,这片草地的美丽完全被赶出了我的脑海——爱德华与阳光之谜,他曾经保证过,要在今天向我阐明的。 我向他走了一步,我的眼睛被好奇点亮了。他的眼神很谨慎,显得很不情愿。我鼓励地微笑着,向他招手示意,正要向他再走一步。他警告地举起了一只手,我犹豫了,退回了原处。 爱德华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走出来,走到正午明亮的阳光下。 第十三章 自白 阳光下的爱德华太惊人了,我还是没能习惯这件事,尽管整个下午我都在盯着他看。他的肌肤,雪白中带着昨天的狩猎之旅带来的淡淡红晕,简直在闪闪发光,就好像有千万颗极小的钻石镶嵌在上面一样。他静静地躺在草地上,看上去是那么的完美,他的衬衫敞开着,露出宛如雕刻成的,光辉夺目的胸膛,他闪闪发光的手臂袒露着。他微微发着光的,淡紫色的眼睑紧闭着,但是,当然他不可能是在睡觉。他就像一座完美的雕像,是用某种未知的,光滑如大理石,灿烂如水晶的石头雕刻而成的。 时不时地,他的嘴唇飞快地动着,仿佛是在颤抖。但是,当我问道的时候,他告诉我他在哼着歌,因为声音太低了所以我听不见。 我同样在享受着阳光,尽管就我的品位而言,这里的空气还不够干爽。我本可以仰躺着,就像他那样,让阳光温暖着我的脸,但我还是蜷伏着躺在那里,下巴紧贴着我的膝盖,不情愿让自己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风是那么的柔和,它吹乱了我的头发,吹皱了小草,摇曳的芳草围着他静止不动的身躯。 这片草地起初对我来说是那么的壮丽,但和他的华美比起来,便逊色多了。 我迟疑着,即使是现在,我也总是担心着,生怕他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他太美丽了,根本不像现实存在的……我迟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轻抚着近在咫尺的,他闪烁着微光的手背。我又一次震惊于那完美的肌理,光洁如绸缎,冰冷如石头。当我再次抬头看去时,他的眼睛睁开了,正看着我。今天他的眼睛是奶油糖果的颜色,在狩猎以后,变得更明亮,更温暖了。一抹轻快的笑容浮现在他毫无瑕疵的唇角。 “我没吓到你吗?”他打趣地问道,但我能听出他柔软的声音里真正的好奇。 “不比平常多。” 他笑得更深了,他的皓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缓缓地挪到更近的地方,张开手伸过去,用指尖描摹着他小臂的轮廓。我看见自己的手指在颤抖着,知道这一切都逃不过他的注意。 “你介意吗?”我问道,因为他又闭上了眼睛。 “不。”他说着,没有睁开眼。“你不会想象到这是什么样的感觉。”他叹息着。 我轻柔地用手抚过他手臂上完美的肌肉,跟随着他肘弯上浅浅的淡蓝色静脉的纹路。我伸出另一只手,想把他的手掌翻过来。他意识到了我想做什么,立刻把掌心翻过来,动作快得看不见,简直让人仓皇失措。他的动作让我吓了一跳,我的手指在他手臂上停滞了片刻、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我立刻抬起头,看到他金色的眼睛又闭上了。“和你在一起让我很放松,很容易做回我自己。” 我拿起他的手,向自己翻过来,这样我就能看见阳光在他手心里闪烁着。我把他的手拿得更靠近自己的脸,试图看清楚藏在他肌肤里的刻面。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耳语道。我抬起头,看见他正看着我,眼神忽然紧绷起来。“这对我来说很是很奇怪,没办法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除你之外的我们所有人始终都是这样,不会知道别人在想什么。” “这是一种艰难的生活。”他语气里的悔意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吗?“但你不告诉我。” “我只是在希望着我能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迟疑着。 “还有呢?” “我在希望着我能相信你是真实存在的。我还希望我不是在害怕。” “我不想让你害怕。”他的声音仅仅是一种柔和的喃喃低语。我听出了他无法深信不疑地说出口的事情——我不必感到害怕,这里没有什么可怕的。 “嗯,我并没有感到确切的害怕,尽管这确实是要思考的事。” 他的动作太快了,我完全没看见他移动。他半坐起来,用右臂支撑着身体,他的左手掌依然在我的手里。他天使般的面孔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远。我本可能——本应该——因为他出乎意料的接近而退缩的,但我没法移动。他金色的眸子催眠了我。 “那么,你在害怕着什么?”他专注地看着我,耳语道。 但我没有回答。就像之前我曾经试过一次那样,我闻到了他冰冷的呼吸,呼在我脸上。甜腻,美味,这种香味让我口齿生津。它不像别的任何味道。我本能地,不假思索地靠得更近些,轻嗅着。 然后他消失了,他的手从我的手中挣脱出来。当我凝眸望去的时候,他已在二十英尺外,站在这片小小的草地的边缘,在一棵巨大的杉树的浓重的树荫里。他注视着我,他的眼睛在阴影里暗沉着,他的表情难以读懂。 我能感到自己脸上的痛楚和震惊。我空空的手心刺痛着。 “我……很抱歉……爱德华。”我低声说着。我知道他能听见。 “给我一点时间。”他喊道,声量仅仅是我敏感的耳朵刚能听到的程度。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在漫长得难以置信的十分钟以后,他用对他来说相当缓慢的速度走过来。他停在了在几英尺外的地方,优雅地坐到了地上,盘起腿。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的眼睛。他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满怀歉意地笑了。 “我非常抱歉。”他迟疑道。“如果我说我也只是个人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点了点头,没法对他的笑话微笑。作为一种对危险的响应,肾上腺素在我的血管里奔涌着,但也在慢慢地平息下来。他能从他坐着的地方闻到这一切。他的笑容变得嘲讽起来。 “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掠食者,不是吗?我的一切都在邀请着你——我的声音,我的容貌,甚至是我的气味。就好像我需要这些一样!”出人意料的是,他站起来跳开了,立刻消失在我的眼前,然后出现在之前的同一棵树下。他在半秒钟内就绕了这片空地一圈。 “就好像你能从我身旁逃脱。”他痛苦地大笑着。 他伸出一只手,然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他毫不费力地从那棵云杉的树干上扯下一根直径达两英尺的树枝。他单手把它举了片刻,然后把它扔出去,速度快得看不见。那根树枝在另一棵巨树上砸得粉碎,砸得那棵巨树一阵震动,带起一阵颤动的风。 然后他又出现在了我面前,站在两英尺外的地方,安静得像一块石头。 “就好像你能把我击退。”他温柔地说道。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被他吓到了,比我曾经体会过的还要更害怕。我从没见过他如此彻底地从那张小心翼翼的,有教养的假面具下解放出来。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更不像人类……或者更加美丽。我的脸色发灰,眼睛睁大了,我坐在那里,就像一只被蛇的目光锁住了小鸟。 他可爱的眼睛似乎因为一阵鲁莽的兴奋而闪闪发光。然后,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它们黯淡下来。他的表情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写满了古老的悲伤的面具。 “别害怕。”他喃喃低语道,他天鹅绒般的声音充满了无心的诱惑。“我保证……”他犹豫了一下。“我发誓我不会伤害你的。”他不止是在说服我,他似乎更想让他自己坚信这一点。 “别害怕。”他又一次低声耳语道,走得更近些,步子缓慢得夸张。他弯曲着身子坐下来,故意让动作显得从容不迫,直到我们脸在同一水平线上,只有一步之遥。 “请原谅我。”他用正式的语气说道。“我能控制住自己了。你碰巧赶上了我失去警戒。但现在我非常规矩。” 他等待着,但我还是没法说话。 “不瞒你说,我今天不渴。”他眨了眨眼。 对此我不得不大笑起来,但我的声音很虚弱,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还好吗?”他体贴地问道,慢慢地伸出手,小心地,把他宛如大理石般的手放到我手中。 我看着他光洁冰冷的手,然后看向他的眼睛。它们是那么的温和,充满了悔意。我看回他的手,然后不慌不忙地让我的指尖回到他手上,轻描着他掌心的线条。我抬起头,羞怯地笑了。 他报以一笑,那笑容是那么的耀眼。 “那么我们说到哪里了,在我表现得这么粗鲁以前?”他用上个世纪早期的那种文雅的韵律问道。 “不瞒你说,我不记得了。” 他微笑着,但他的神情有些羞愧。“我想我们正谈到你为什么会害怕,在那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之外。” “哦,没错。” “嗯。” 我低下头,看着他的手,漫无目的地在他光洁的,如彩虹般绚丽的掌心里涂鸦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我总是那么容易感到沮丧。”他叹息着说。我看进他的眼睛里,意外地领悟到,这一刻每一点每一滴对他来说都是新的,正如对我一样。即使他拥有着这么多年来深不可测的经历,这对他来说,也很艰难。我从这个念头中得到了勇气。 “我很害怕……因为,出于,嗯,显而易见的原因,我不能和你在一起。而我害怕的是,我很想和你在一起,这种愿望甚至远比我应有的还要强烈。”我说着,低下头看着他的手。对我来说,这样大声地说出口实在很困难。 “是的。”他缓慢地赞同道。“这是应该害怕的事,确实。想要和我在一起。这实在不应该成为你最大的兴趣。” 我皱起眉。 “我应该很久以前就离开的。”他叹息着。“我应该现在就离开。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我不想让你离开。”我悲伤地咬着唇说道,又一次低下了头。 “这正是我应该离开的原因。但别担心。我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家伙。我太渴望得到你的陪伴了,甚至没办法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我很高兴。” “别这样!”他抽回了他的手,这一次更温柔些。他的声音比平常要刺耳得多。相对他而言是刺耳,但还是比任何人类的声音都要美丽。我很难跟上他的步调——他突如其来的心情变化总把我抛在一步之外,让我独自彷徨。 “我渴望的可不止是你的陪伴!永远不要忘了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我对你的危险性,远胜于我对其他任何人的威胁。”他停了下来,我看过去,只见他向森林里凝望着,却对一切视而不见。 我思索了片刻。 “我不认为我确切地明白了你的意思——最后的那个部分。”我说道。 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笑了。他的心情又变了。 “我要怎么解释呢?”他若有所思地说着。“不能再吓到你了……呃嗯。”不假思索地,他把手放回了我手里,我用双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他看着我们的手。 “这种感觉愉快得惊人,这种温暖。”他叹息着说。 片刻之后,他整理好了自己的思路。 “你知道每个人喜欢不同的味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开始了。“有些人喜欢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另一些人则更喜欢草莓?” 我点点头。 “很抱歉要用食物来分析——我想不出别的方法来解释。” 我微笑着。他报以悲惨的一笑。 “你看,每个人闻起来都不一样,有着不同的本质。如果你把一个酒鬼锁在一间放满坏掉的啤酒的屋子里,他会很想喝酒。但他能忍住,如果他愿意的话,如果他是一个改过自新的前酒鬼。现在,假设你在房间里放上一杯百年白兰地,最宝贵的,最好的科涅克白兰地——让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它温暖的芳香——你想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我们沉默地坐着,看着彼此的眼睛——努力想要看懂对方的想法。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也许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也许克制自己不去喝白兰地太容易了。大概,我应该用瘾君子来代替酒鬼举例的。” “那么你是在说,我是你个人品牌的海_落_因?”我揶揄着,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他很快地笑了,似乎很感激我的努力。“是的,你确实是我个人品牌的海_落_因。”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我问道。 他抬起头,越过树梢望着远处,思索着他的回答。 “我和我的兄弟们谈过这件事。”他依然看着远方。“对贾斯帕来说,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他是最晚才加入我们的家族的。对他而言,单单是克制渴望就已经让他挣扎不已了。他还没有时间去体会不同的气味,不同的味道。”他很快地看向我,他的神情充满了歉意。 “对不起。”他说道。 “我不介意。请不用担心冒犯我,或者吓到我,或者诸如此类的事。那是你思考的方式。我能理解,或者至少我会试着去理解。随你用什么方式,只要能解释就行。”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凝望着天空。 “所以贾斯帕不能肯定他是否遇到过这样的人”——他迟疑着,寻找着合适的词——“这样有吸引力,正如你之于我。这让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艾美特戒酒的时间更长一些,可以这么说,而他能理解我所说的意思。他说有两次,对他来说,一旦尝试,第二次的诱或就比上一次更为强烈。” “那你呢?” “从未试过。” 这话在温暖的微风中停留了片刻。 “艾美特做了什么?”我问道,打破了沉默。 我问错问题了。他的脸阴沉下来,他的手在我的手里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他看向别处。我等待着,但他不打算回答。 “我猜,我已经知道了。”我最终说道。 他抬起眼,他的神情里充满了渴望和恳求。 “即使是我们中最坚强的人也会旧瘾复发,不是吗?” “你在询问什么?我的许可吗?”我的声音比我本来计划的还要尖锐。我试图让自己的语气更友好些——我能猜得出来,他的诚实一定折磨着他。“我是指,已经没有希望了,对吧?”我居然能如此冷静地谈论自己的死亡! “不,不!”他立刻懊悔不已。“当然有希望!,我是说,我当然不会……”他把那个没说完的句子晾在了一旁。他的目光灼烧着我的眼睛。“这对我们来说不一样。艾美特……那两个只是他偶然遇到的陌生人。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不够……不能够像现在这样那么有经验,那么谨慎。” 他陷入了沉默,专注地看着我。我思考着,然后得出了结论。 “所以如果我们的初见是在……哦,在一条黑暗的小路上,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我竭尽全力克制自己,才没有在那间坐满了孩子的教室正中间跳起来——”他突兀地停下来,看向别处。“当你从我身旁走过时,我差点就要毁掉了卡莱尔为我们苦心筑造的一切,就在那一刻,就在那里。要不是我最终克制住了自己的渴望,好吧,要不是那么多年来我都克制着,我肯定无法阻止自己。”他停下来,阴沉着脸注视着那些树。 他冷酷地看了我一眼,我们都在回想着。“你那时一定认为我疯了。” “我只是不能理解为什么。你这么快就开始讨厌我了……” “那时对我来说,你就像是某种恶魔,是直接从我自己的炼狱里被召唤出来,来毁掉我的。你的肌肤上散发着的芬芳……我本以为它会让我在第一天就发狂了。那一个小时里,我想到了一百种不同的方式把你从这个房间里引诱出去,让你落单。但我把所有这些想法都击退了,我想到了我的家族,想到我能为他们做什么。我不得不冲出去,在我说出任何让你跟着的话以前离开……” 他抬起头,注视着我脸上难以置信的神情,我正试图消化他痛苦的回忆。他金色的眼睛在睫毛下焦灼着,催眠而致命。 “那时你一定会跟着来的。”他保证道。 我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说:“而且毫无疑虑。” 他皱起眉,看着我的手,让我从他眼中的魔力里解脱出来。“然后,当我试图重新安排我的课表,徒劳地想要避开你的时候,你就在那里——在那间密闭的,温暖的小屋子里,你的香气简直让我发狂。我几乎差点就要对你得手了。那里只有另一个脆弱的人类——太容易处理了。” 我在温暖的阳光里颤抖着,从他的眼里再次寻回了自己的回忆,在这时我才意识到那时候的危机。可怜的柯普夫人。我再次战栗着,因为想到我只差一点点就会无意地导致了她的死亡。 “但我抵抗住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我强迫自己不要停下来等你,不要跟着你离开学校。在外头,当我再也闻不到你的时候,我可以更容易地思考,更容易地作出正确的选择。快到家的时候,我让别的人下了车——我太羞愧了,不敢告诉他们我的意志是那么的薄弱。他们只知道出了非常严重的状况——然后我直奔医院找卡莱尔,告诉他我要离开。” 我震惊地看着他 “我和他交换了车子——他的车子有满满一箱油,而我不想停下来。我不敢回家,不敢面对艾思梅。如果我去见她,她一定不会让我走的。她会竭力说服我这毫无必要……”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阿拉斯加。”他听起来很羞愧,就好像在承认自己是多么的怯懦一样。“我在那里待了两天,和一些老相识在一起……但我很想家。我讨厌想到,我让艾思梅伤心了,还有余下的几个,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家人。在高山上纯净的空气里,很难想象你的味道是那么的不可抗拒。我说服自己,逃跑是一种示弱的行为。在此之前我能很好地抵抗诱或,虽然它们都没有这样强烈,甚至没有这样接近,但我很坚强。而你,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他忽然咧嘴一笑——“能把我从我想去的地方赶走?所以我回来了……”他看向空中。 我说不出话来。 “我做足了准备,去狩猎,喝得甚至比必要的还要多,然后再去见你。我确信我足够坚强,可以像对待任何别的人类一样对待你。我对此很是自负。 毫无疑问,情况很复杂,因为我没办法简单地通过读你的想法来知道你对我的反应。我很不习惯,却又不得不采取如此迂回的措施,从杰西卡的脑子里听你说的话……她脑子里的并非原话,将就着去听实在是件恼人的事。而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否真的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一切都格外让人气愤。”想起这些,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想让你忘记我第一天时的举动,如果可能的话,所以我试着和你说话,像我和任何人所做的那样。我确实是渴望心切,想要破译你的一些念头。但你太有趣了,我发现自己被你的表情迷住了……而且你时不时会用你的手或者你的头发扰动空气,那股香味又一次刺痛了我…… 当然,然后你差点就要在我眼前被撞死。事后我想出了一个极好的借口,解释那时候我为什么会那样做——因为如果我不去救你的话,你的血就会在我面前喷溅出来,我不认为我能阻止自己暴露我们的身份。但我只是事后才想到这个借口的。那一刻,我所能想到的只是,‘不该是她’。” 他闭上眼睛,沉浸在自己痛苦的自白中。我聆听着,渴望得有些不合常理。常识告诉我,我应该感到恐惧。但相反地,我很宽慰,因为我最终知晓了一切。而且,我对他所遭受的折磨充满了怜悯,即使是在现在,即使这时他正坦白着他渴望夺走我的生命。 我终于可以说话了,虽然我的声音是那么的微弱。“在医院里?” 他的眼睛飞快地转向我的眼睛。“我心惊胆寒。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把我们放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把自己置于你的股掌之下——在所有人中,偏偏选中了你。就好像我需要另一个动机来杀了你一样。”当这话说出口的时候,我们都畏缩了一下。“但这却起了反作用。”他紧接着继续说道。“我跟罗莎莉,艾美特还有贾斯帕大吵一架,因为他们提议现在正是时候……那是我们争辩得最激烈的一次。但卡莱尔站在我这边,还有爱丽丝。”当他说到她的名字时,他做了个鬼脸。我想不出为什么。“艾思梅告诉我,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只要我肯留下来。”他宠溺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我一直在偷听所有和你说话的人的想法。我很震惊,你居然遵守了诺言。我根本无法理解你。但我知道我不能和你再有任何牵连了。我竭尽全力,尽可能地远离你。可每一天你的肌肤上散发出来的香气,你的呼吸,你的头发……这一切都像第一天那样深深地撼动着我。” 他又一次对上了我的眼睛,他的眼神温柔得惊人。 “而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他继续说道。“我确实有所改进。虽然最初我暴露了我们所有人的真面目,虽然此时,此地——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我还是有可能伤害你。” 我的人类本能让我不得不问道:“为什么?” “伊莎贝拉。”他仔细地拼读出我的全名,然后开玩笑地用他空着的手弄乱了我的头发。他不经意的触碰让一阵震撼传遍了我的全身。“贝拉,如果我伤害了你,我绝对不会让自己活下去。你不知道这将会怎样地折磨着我。”他垂下头,再次羞愧起来。“只要想到你将变得僵硬,苍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羞怯的红晕,再也看不到当你看穿我的伪装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直觉……这一切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他抬起那双明亮的,充满歉意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眸。“现在你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了。至少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 我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我们的对话居然急转直下走到了这个方向上。刚才我们还在讨论着那个愉快的关于我迫在眉睫的死亡的话题,现在我们竟然在相互告白了。他等待着,尽管我低着头开始研究我们之间相握的手,我知道他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你已经知道我的感觉了,当然,”我最终说道。“我就在这里……这,大致翻译过来的话,是指我宁愿死,也不愿离开你。”我皱起眉。“我是个傻瓜。” “你确实是个傻瓜。”他赞同地大笑起来。我们的目光交汇在一起,然后我也大笑起来。我们一起为这种白痴的,全无可能的行径大笑了许久。 “那么,狮子爱上了绵羊……”他喃喃低语道。我看向别处,掩饰着自己的眼神,因为我被这句话震撼了。 “多么愚蠢的绵羊。”我叹息着说。 “多么病态的,嗜好受虐的狮子。”他凝望着那片幽暗的森林,许久许久,我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想法让他沉浸其中。 “为什么……?”我开了口,但又停住了,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他看着我,笑了,阳光闪耀在他的脸上,他的齿间。 “怎么了?” “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要从我身边逃开。” 他的笑容消失了。“你知道为什么。” “不,我是说,更确切些,我做错了什么?我得提高警惕,你知道,所以我最好开始了解我不应该做什么。这个,比方说”——我轻抚着他的手背——“似乎没问题。” 他又笑了起来:“你什么也没做错,贝拉。这是我的错。” “可我想要帮上忙,如果我可以的话,不让情况变得对你来说更难熬。” “嗯……”他沉思了片刻。“这只取决于你离我多近。大多数人类都会本能地躲开我们,被我们的异己性排斥着……我不希望你靠得太近。还有你的喉咙的味道。”他突然停下来,想看看自己是否吓到我了。 “好吧,那么,”我轻率地说道,试图缓和忽然紧绷起来的气氛。我收起下巴。“不让喉咙露出来。” 这起作用了。他大笑起来:“不,真的,这比别的任何事都要更惊人。” 他抬起那只闲着的手,温柔地放到我的脖子上。我僵直地坐在那里,他的触碰带来的寒意是一种本能的警告——警告我应该感到恐惧。但我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但是,却有另一种感觉…… “你看,”他说着,“好极了。” 我的血液在奔涌着,我真希望我能让它平静下来,我能感觉到,这会让每件事都更糟——我的脉搏在血管里砰砰作响。当然他能听见这一切。 “你脸颊上的红晕太可爱了。”他喃喃低语道。他温柔地抽出了另一只手,我的手无力地落在膝盖上。轻柔地,他拂过我的脸颊,然后用他宛如大理石般的双手捧起我的脸。 “千万别动。”他耳语着,好像我还不够僵硬一样。 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我的眼睛,慢慢地,他向我侧过来。然后出乎我意料的,却非常温柔地,他把冰冷的脸颊贴上了我的颈窝。我根本没法动弹,即使我确实想要这样做。我聆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看着阳光和微风在他红铜色的头发上轻舞着,这大概是他身上最像人类的部分。 他的双手从容而缓慢地滑落下来,慢慢滑过我的脖子。我颤栗着,我能听到他屏住了呼吸。但他的手没有停下来,他们轻柔地移向我的肩膀,然后停住了。 他的脸慢慢地向下移,他的鼻子轻轻擦过了我的锁骨。他最终让自己一侧的脸颊温柔地压在我的胸口。 聆听着我的心跳。 “啊。”他叹息着。 我不知道我们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多久。也许有好几个小时。最终,我脉搏的悸动平息下来,但他没有挪动,也没有说话,只是抓着我。我知道这样随时都有可能擦枪走火,我的生命会就此了结——快得我甚至不会注意到。而我也没法让自己害怕。我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知道他在触碰着我。 然后他放开了我,有点太快了。 他的眼睛非常平和。 “这不会再那么难了。”他满意地说道。 “这曾经对你来说很难吗?” “情况还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你呢?” “不,这不坏……对我来说。” 我的声音有些变调,他不禁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笑了。 “这里。”他拿起我的手,放到他的脸颊上。“你感觉到这里有多么温暖吗?” 和他平常冰冷的肌肤相比,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温暖。但我几乎没有注意到,因为我正在触碰着他的脸,这是从我第一天见到他起就一直梦寐以求的事。 “别动。”我耳语道。 没人能像爱德华这样静止不动。他闭上眼睛,像石头一样岿然不动,变成了我手中的一尊雕像。 我的动作甚至比他还要缓慢,小心翼翼地不做半个多余的动作。我爱抚着他的脸颊,优雅地抚过他的眼睑,他眼窝下淡紫色的阴影。我描摹着他完美的鼻子的形状,然后,那么仔细地,描着他完美无瑕的嘴唇。他的嘴唇在我的手下半张着,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呼吸拂过我的指尖。我想要靠过去,轻嗅他身上的香味。所以我放下手,侧过身子,等不及把他推开些。 他睁开了眼睛,眼里写满了饥渴。这不仅仅让我感到了某种程度的害怕,也让我的胃部的肌肉紧绷起来,还让我的脉搏再次在血管里捶打起来。 “我希望,”他耳语道,“我真希望你可以感受到那种……复杂……混乱……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那样你就能理解了。” 他把手伸向我的头发,然后小心地把它们从我脸上拂开。 “告诉我。”我喘息着说道。 “我不认为我能。我告诉过你,一方面,是那种饥饿——那种口渴——像我这样可悲的生物,会对你产生的感觉。而且我想你能理解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尽管”——他半笑不笑地说——“既然你从没对任何违法药物上瘾过,你大概也就不能完全将心比心,感同身受了。” “但是……”他的手指轻触着我的唇,让我再次颤栗起来。“还有另一种渴望。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渴望,这对我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我可能比你认为的更能理解这一点。” “我不太习惯这种人类的感觉。这总是像这样吗?” “我?”我顿了顿。“不,从来没有,在此以前从没有过。” 他把我的双手紧握在他的手中。我的手在他钢铁般强壮的力量里显得那么脆弱。 “我不知道该怎样靠近你。”他坦白道。“我不知道我能否这样做。” 我极慢地向前靠过去,用自己的眼睛警告着他别动。我把脸颊紧贴在他岩石般的胸膛上。我能听见他的呼吸,但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这就够了。”我叹息着,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非常人类的姿势,他用胳膊环住我,把脸贴在我的头发上。、 “你比你自己夸奖过的还要擅长这些事。”我指出来。 “我拥有人类的直觉——它们也许被埋藏得很深,但还是有的。” 我们像那样坐着,不知坐了多久。我怀疑他是否不情愿改变姿势,就像我一样。但我能看到光线黯淡下来了,树林的阴影开始延伸到我们身下。我叹了口气。 “你得走了。” “我以为你不能读我的心。” “我越来越擅长读你的表情了。”我能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 他扶起我的肩膀,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能向你展示某件事吗?”他问道,某种突如其来的兴奋在他眼里一闪而过。 “向我展示什么?” “我会向你展示我是怎样在森林里旅行的。”他看见了我的表情。“别担心。你会很安全的,而且我们会更快地到达你的卡车。”他的嘴唇弯了起来,那个弯弯的笑容是如此的美丽,我的心跳几乎要停拍了。 “你要变成一只蝙蝠吗?”我警惕地问道。 他大笑起来,甚至比我听过的还有响亮。“好像我之前还没听过这个理论。” “没错,我能肯定你始终知道这一点。” “来吧,胆小鬼,爬到我的背上来。” 我等着看他是否在开玩笑,但是,显然,他就是这个意思。他看懂了我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伸手抓住我。我的心脏立刻有了反应:尽管他听不到我的想法,我的脉搏总是会出卖我。他随即把我扔到了背上,我几乎没怎么费劲。另外,当我爬上去时,我用胳膊和腿紧紧地钳住了他,如果他是一个普通的人类的话,他一定会窒息的。这像是在紧紧地抱住一块石头。 “我可是比你平时背的包要沉些。”我警告道。 “哈!”他哼了一声。我几乎能听见他的眼睛在转动。我之前从没见过他这样兴高采烈。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把我吓了一跳。他把我的手按在他脸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越来越容易了。”他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开始跑起来。 如果之前我真的有因为他的存在而害怕着死亡,那跟我现在的感觉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他飞奔着穿过森林里黑暗浓密的灌木丛,就像一颗炮弹,就像一个幽灵。他的脚踏在土地上,既无声音,也无痕迹。他的呼吸从未改变,从没显示出任何用力的迹象。但那些树在用一种致命的速度飞快地向后退去,通常离我们只有几英寸远。 我太害怕了,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尽管阴凉的森林里的空气飞掠过我的脸,带来一阵灼烧的疼痛。我感觉就像是自己愚蠢地把头伸出了一架正在飞行的飞机的窗口。而且,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运动症而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虚弱。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早上我们花了数个小时徒步走到爱德华的草地,而现在,在大约几分钟之内,我们回到了卡车旁。 “很爽,不是吗?”他的声音很爽很兴奋。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等着我自己爬下来。我试过了,但我的肌肉没有反应。我的胳膊和腿依然紧紧地扣在他身上,我的头很不舒服地眩晕着。 “贝拉?”他问道,有些不安起来。 “我想我需要躺下来。”我喘息着说。 “哦,对不起。”他等着我,但我还是动不了。 “我想我需要帮助。”我坦白道。 他安静地笑了起来,温柔地解开了我紧扣在他脖子上的胳膊。根本没法抵抗他的双手如钢铁般的力量。然后他把我转过来和他面对面,将我环抱在怀里,好像我是个小孩子一样。他搂着我,片刻之后,小心地把我放到那片柔韧的蕨类植物上。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在我的脑子还在如此疯狂地眩晕着的时候,我不能肯定自己感觉怎么样。“头晕目眩,我想。” “把你的头放在膝盖中间。” 我试着做到这一点,而这确实有些作用。我慢慢地吸气,呼气,让我的头保持不动。我的耳朵里回荡着空洞的耳鸣声。 “我猜这不是个好主意。”他沉思着,说道。 我试图显得积极些,但我的声音还是很虚弱。“不,这非常有趣。” “哈!你白得像个幽灵——不,你白得像我一样!” “我想我应该先闭上眼睛的。” “下次记着这一点。” “下次!”我呻吟道。 他大笑起来,他的心情依然充满了喜悦。 “爱炫耀的家伙。”我喃喃自语道。 “睁开眼睛,贝拉。”他安静地说道。 他就在那里,他的脸离我的脸是那么的近。他的俊美刺痛了我的心——太过分了,远远超出了我能习惯的范围。 “当我在奔跑的时候,我在想……”他停了下来。 “想着别撞到树上,我希望是这样。” “笨蛋贝拉,”他轻笑着。“奔跑是我的第二天性,这是我永远也不需要去思考的事情。” “爱炫耀的家伙。”我再次喃喃低语道。 他笑了。 “不,”他继续说道。“我在想着一件我想要尝试的事情。”他又一次用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我没办法呼吸。 他踌躇着——但不是用正常的方式,人类的方式,迟疑着。 不是一个男人在吻一个女人以前的那种方式,那种想要估计她的反应,想要看看他会被怎样地接纳的踌躇。也许他犹豫着,是想要延长这一刻,充满期待的完美的一刻,有时候比接吻本身更棒。 爱德华迟疑着,是在测试他自己,看看这是否安全,确认自己仍被自己的需要所控制着。 然后,他冰冷的,大理石般的唇非常温柔地压在了我的唇上。 我们两个都没有预料到的,是我的反应。 血液在我的肌肤下沸腾着,灼烧着我的唇。我的呼吸变成了失控的喘息。我的手指纠缠着他的发,把他按向我。我的唇微微张开,吸进了他令人陶醉的香气。 我立刻感觉到他在我的唇下变成了毫无反应的石头。他的手温柔地,却用着不可抵抗的力量,把我的脸退开了。我睁开眼睛,看见他充满警惕的神情。 “噢。”我喘息着说道。 “那是一种保守的描述。” 他的眼睛睁大着,他的下巴绷紧着,他在痛苦地克制着自己,但他还是没有背离他那完美清晰的发音。他碰着我的脸,离他的脸只有几英寸远。他的俊美让我有些目眩。 “我应该……?”我试图挣脱出来,给他一点空间。 他的双手拒绝放开我,哪怕只是挪动一英寸。 “不,这还能忍受。稍等片刻,拜托。”他的声音很礼貌,充满了克制。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兴奋渐渐褪去,眼神温柔起来。 然后,他咧着嘴,露出了一个顽皮得惊人的笑容。 “好啦。”他说道,显然对自己很是高兴。 “还受得住吗?”我问道。 他大声笑了起来。“我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强。很高兴能知道这一点。” “我希望我也能这样说。我很抱歉。” “毕竟,你只是个人类。” “非常感谢。”我说着,我的声音有些苦涩。 他用他那种柔软的,快得几乎看不见的动作站起来。他向我伸出手,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我太习惯于我们小心翼翼地保持零接触的规定了。我抓住他冰冷的手,所需要的协助比我认为的还要多。我的平衡感还没有回来。 “你还在因为奔跑而眩晕吗?或者是我的接吻技术导致的?”此刻他大笑着,是多么的让人头晕目眩,多么像人类,他天使般的面容是那么的无忧无虑。和我所熟知的爱德华相比,他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爱德华。而我感到自己对他更着迷了。如果让我现在和他分离的话,一定会带来实质上的痛苦的。 “我不能肯定,我还是有点糊涂。”我设法作出了回应。“不过,我想两者兼而有之。” “也许你应该让我来开车。” “你疯了吗?”我断言道。 “我能开得比你开得最好的那天还要好。”他揶揄道。“你的反应能力可远不及我。” “我相信这是事实,但我不认为我的神经,或者我的卡车,能够承受得住。” “给我一点信任,求你了,贝拉。” 我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地攒着钥匙。我撅起嘴,然后慎重地摇了摇头,紧张地露齿微笑。 “不。想都别想。” 他难以置信地扬起眉毛。 我开始绕过他,径直向驾驶座走去。他原本也许会让我过去的,如果我没有轻微地晃荡了一下的话。然后我又晃了一下,他不会让我过去了。他的胳膊环住了我的腰,变成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圈套。 “贝拉,我已经花费了大量的个人努力,只是为了让你活着。我不打算在你甚至无法沿直线走路的时候,让你坐到一辆卡车的方向盘后面。还有,是朋友就不要让她酒后驾车。”他轻笑着,引用那句公益广告说道。我能闻到从他的胸膛散发出来的那股无法抵抗的甜腻的芳香。 “酒后?”我伉仪道。 “你陶醉在我不同寻常的表现中。”他又一次露出了那个饶有趣味的坏笑。 “我不能反驳这一点。”我叹息说。没有办法绕过这一点。我在任何事情上都无法拒绝他。我高举起钥匙,松开手让它落下来,看着他的手闪电般地掠过,无声地抓住它。“当心点——我的车可是上了年纪的。” “非常明智。”他满意地说道。 “你就不受任何影响吗?”我苦恼地问道。“对我的存在?” 又一次,他易变的表情又改变了,他的神情变得温和起来。起初他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把脸俯向我的脸,用他的唇慢慢地拂过我的下颌,从耳后一路吻到下巴,往返流连。我颤抖起来。 “无论如何,”他最终喃喃低语道,“我能更好地应对。” 第十四章 精神胜于物质 当他把速度保持在合理水平时,他确实可以开得很好,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就像很多事情一样,这似乎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他很少看路面,轮胎却从未偏离过小路的正中间,一公分也没有偏离过。他单手开着车,在座位上牵着我的手。有时候他会抬头看向正在落下的太阳,有时他会看着我——我的脸,我飘拂在敞开的车窗外的头发,我们交叠的手。 他打开了收音机,转到一个老歌电台,然后跟着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唱了起来。他知道每一个节拍。 “你喜欢五十年代的音乐?”我问道。 “五十年代的音乐很棒。比六十年代的,或者七十年代的还要棒,唷!”他颤抖了一下。“八十年代的还能忍受。” “你打算告诉我你多大了吗?”我试探性问道,不想打破他正在兴头上的幽默气氛。 “这很重要吗?”让我宽慰的是,他的笑容依然明朗。 “不,但我还是想知道……”我扮了个鬼脸。“没有什么能像一个未解之谜一样让你整夜睡不着觉。” “我怀疑这是否会让你心烦。”他的回应更像是自言自语。他看着太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让我试试看。”我最终说道。 他叹息着,然后看向了我的眼睛,那一刻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路况。不管他看见了什么,那一定鼓励了他。他看向太阳——那个正在落下的球体发出的光芒在他的肌肤上闪耀着,折射出略带深红色的微光——然后说话了。 “我出生在1901年的芝加哥。”他停下来,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我。我的脸上是小心翼翼的毫不惊讶的神情,我耐心地等待着下文。他淡淡一笑,然后继续说道。“1918年的夏天,卡莱尔在一家医院里发现了我。我才十七岁,正因为西班牙流感而濒临死亡。” 他听见了我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尽管这声音小得几乎只有我自己能听见。他低下头,再次看着我的眼睛。 “我记不太清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人类的记忆总在褪色。”他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接着说道。“我确实还记得,卡莱尔救我时的感觉。那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你轻易可以忘掉的事。” “你的父母呢?” “他们都已经在这场瘟疫中死去了。我成了孤儿。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了我。在瘟疫流行的一片混乱中,没人会注意到我不见了。” “他是怎样……救你的?” 几分钟后,他才回答了我的问题。他似乎在谨慎地选择着字眼。 “这很困难。我们中没几个人有足够的自制力来做到这件事。但卡莱尔总是我们之中最人道的,最慈悲的那个……我不认为你能在整个人类历史中找到可与他相提并论的人。”他顿了顿。“但对我来说,整个过程都仅仅是非常,非常的痛苦。” 我能从他的口吻看出,他不会再说更多关于这个话题的内容了。我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尽管它远没有消停下来。对于这个特殊的问题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考虑,而这些事情才刚刚闯入我的脑海。毫无疑问,他敏捷的头脑已经理解了困扰着我的每一个方面。 他柔和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他是出于寂寞才这样做的。这通常是他作出选择的原因。我是第一个加入卡莱尔的家族的,虽然不久以后他就发现了艾思梅。她从悬崖上跳了下来。人们径直把她送到了医院的太平间,虽然不知怎的,她的心脏还在跳动。” “所以你必须处于濒死的状态,然后,才能变成……”我们从没说过这个词,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它。 “不,这只是卡莱尔的做法。只要那人还有别的选择,他就绝不会这样做。”无论何时他提到他的父亲,他话语里的敬意总是那么的深厚。“不过,他说这样确实会更容易些。”他继续说道。“如果气血很虚的话。”他看着现在漆黑一片的路面,我能感觉到,这个话题又到此为止了。 “然后是艾美特和罗莎莉?” “接着卡莱尔把罗莎莉带进了我们的家族。很久以后我才了解到,他希望她能和我在一起,就像艾思梅和他一样——他很小心,从不在我周围想这件事。”他转了转眼睛。“但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妹妹。仅仅过了两年,她找到了艾美特。她正在狩猎——那时我们住在阿巴拉契亚山区——发现一只熊正要把他干掉。她背着他跑了一百多英里,回来找卡莱尔,她怕自己做不来这件事。我现在才想到,这段旅途对她来说是多么的不易。”他直率地瞥了一眼我的方向,然后拿起我们的手,依然紧握着,用他的手背轻抚着我的脸颊。 “但她做到了。”我鼓励着,别开脸不去看他那双美得无法承受的眼睛。 “是的,”他喃喃低语道。“她从他脸上看到了某种东西,这让她足够坚强。从那以后他们就在一起了。有时候他们不和我们一起住,就像一对结了婚的夫妇一样。但我们装得越年轻,我们就能在选中的地方待越久。福克斯很不错,所以我们都进了高中。”他大笑起来。“我猜再过几年我们又得参加他们的婚礼了。” “爱丽丝和贾斯帕?” “爱丽丝和贾斯帕是两个非常特别的个体。他们都在没有任何外界指导的情况下养成了我们所欣赏的那种道德心。贾斯帕属于另一个……家族,一个非常不一样的家族。他变得沮丧起来,于是开始独自流浪。爱丽丝发现了他。和我一样,她拥有着一种基于但又超越了我们个人特质的天赋。” “真的?”我打断了他的话,有些着迷。“可你说过你是唯一一个能听到别人的思想的人。” “那是事实。她通晓的是另一些事情。她能看见一些事——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物,一些正要到来的事物。但这非常地主观。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事物都是变化发展的。” 当他说到这里时,他的下巴一紧,他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我的脸又移开了。这一切太快了,我不敢肯定是否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 “她看见了什么样的事情。” “她看见了贾斯帕,知道在他知道她的存在以前,他就在寻找着她了。她看到了卡莱尔和我们的家族,所以他们一起来找我们。她对非人为的事情最为敏感。她总在看着,例如,当另一伙我们的同类靠近时。还有任何他们可能带来的威胁。” “有很多……你的同类吗?”我太吃惊了。有多少他们这样的人在我们中行走而不被察觉呢? “不,不是很多。但大多数不会定居下来。只有那些和我们一样,放弃了猎食你们人类”——他羞愧地看了我一眼——“能多多少少和人类共居。我们只发现了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家族,他们住在阿拉斯加的一个小村落里。我们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但我们这么多人住在一起太引人注目了。那些生活方式和我们……很不一样的同类倾向于联合起来。” “另一些人是?” “游牧者,大多数情况下是这样。我们有时候会这样生活。这样的生活很乏味,和别的事情一样。但我们时不时会碰见别的同类,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更喜欢北方。” “为什么会这样呢?” 现在我们把车停在了我家前,他已经把卡车的引擎关掉了。外面非常安静,非常黑,月亮没有出来。门廊的灯关着,所以我知道我爸爸还没到家。 “你今天下午没有睁开眼睛吗?”他揶揄道。“你认为我能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行走而不引发任何交通事故吗。这正是我们选择奥林匹亚半岛的缘故,这里几乎是世界上阳光最不充足的地方。在白天能够到外面去是件很棒的事。你不会相信,在这八十多年里你会多么地厌倦夜晚。” “所以这就是那种传说的来源?” “很有可能。” “而爱丽丝来自另一个家族,就像贾斯帕一样?” “不,这一切还是个谜。爱丽丝完全不记得她还是人类时的生活。她也不知道是谁创造了她。她独自醒来。转变她的人已经走了。我们都不能理解为什么,或者,他是怎么能做到的。如果不是她拥有第六感,如果她没有看到贾斯帕和卡莱尔,知道她终有一日将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她也许早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未开化的原始人了。” 我有太多的事情要思考,还有很多的问题要问。但是,让我尴尬不已的是,我的胃咆哮起来。我太好奇了,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饿了。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已经饿坏了。 “对不起,我一直没让你去吃晚餐。” “我很好,真的。” “我从没和需要吃东西的人一起度过这么长的时间。我忘了。” “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在黑暗中这话更容易说出口。当我说的时候,我知道自己的声音会背叛我,把我绝望的迷恋向他表露无遗。 “我不能进去吗?”他问道。 “你愿意吗?”我根本想象不出这样的画面,这样宛如神祗的人物坐在我父亲那张破烂的餐椅上。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听到他那边的门安静地关上了,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出现在了我这一侧的门外,为我打开门。 “很像人类。”我恭维他。 “这只是表面工夫。” 在这个夜晚,他静静地走在我身旁,他太安静了,以至于我不得不时不时偷看他,确认他还在那里。在黑暗中,他看起来更正常些。依然苍白,依然俊美得宛如梦境,但不再是我们的阳光灿烂的下午里,那个奇妙的闪闪发光的造物。 他比我先走到门前,然后替我开了门。我正要跨进门框里,却半路停住了。 “门没锁?” “不,我用的是屋檐下的钥匙。” 我走进屋,打开门廊灯,然后转过身来扬起眉看着他。我很确定我从没在他面前用过那根钥匙。 “我对你很好奇。” “你监视我?”但无论如何我都没法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恰当的愤怒。我被过度奉承了。 他依然不知悔改。“夜里还能有别的事情可做吗?” 我暂时丢卡这个话题,穿过前厅走向厨房。他在我之前就到了那里,无需任何引导。他就坐在我在脑海里想象过的那张椅子里。他的俊美点亮了这间厨房。我花了一点时间才能把视线移开。 我集中精神准备自己的晚餐,从冰箱里拿出昨晚的意大利番茄汁宽面条,切下一方放在盘子里,微波炉加热。它旋转着,厨房里弥漫着番茄和洋葱的味道。当我说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把眼睛从那盘食物上移开。 “多久一次?”我若无其事地问道。 “呃嗯?”他听起来似乎在想别的事情,我的发问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还是没有转身。“你多久来这里一次?” “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来这里。” 我大为震撼,急忙转过身来。“为什么?” “你睡着的时候很有趣。”他实话实说。“你会说话。” “不!”我喘着气说道,热血涌上了我的脸,一路冲到发际线上。我抓住流理台以稳住身子。我当然知道自己会说梦话,我母亲还为此取笑过我。但是,我从没想过这会是我需要担心的事情。 他的神情立刻变得苦恼起来。“你很生我的气吗?” “那得看情况!”我感觉到,也能听到,我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他等待着。 “基于?”他催促着。 “你听到了什么!”我哀号道。 一转眼,他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我身旁,双手小心地握住我的手。 “别生气!”他恳求道。他俯下脸,和我的眼睛落在同一水平线上,对上了我的目光。我很窘迫,想要移开视线。 “你很思念你的母亲。”他耳语道。“你在担心她。下雨的时候,那声音总让你休息不好。你原来常在说家里的事,但现在少多了。有一次你说,‘这里太绿了。’”他温和地笑着,期待着——我能看出来——不致于太过冒犯我。 “没有别的了?”我诘问道。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确实说过我的名字。”他坦白道。 我挫败地叹息着。“经常?” “更确切些,你的‘经常’是指多频繁?” “哦不!”我垂下头。 他把我拉到他的胸前,动作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自然。 “别难为情,”他在我的耳畔低语着。“如果我能做梦,那一定都是关于你的梦。而且我也不会为此感到羞愧的。” 然后我们都听到了轮胎行走在砖砌的车道上的生气,看见了车灯从前窗里照进来,穿过前厅落到我们身上。我僵在了他的怀里。 “你父亲应该知道我在这里吗?”他问道。 “我不能肯定……”我试图迅速地思考这件事。 “那么下次吧……” 然后我又是独自一人了。 “爱德华!”我嘘声唤道。 我听到一声幽灵般的轻笑,然后什么也听不到了。 我父亲正在用钥匙开门。 “贝拉?”他喊道。这样的问话之前曾经让我困扰过,还能有谁呢?但忽然间他似乎没那么脱离现实了。 “在这里。”我希望他没听出我的声音里竭斯底里的味道。当他走进来的时候,我从微波炉里抓出我的晚餐,坐到了桌子旁。在我和爱德华度过了一整天以后,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嘈杂。 “能给我也弄一点宽面条吗?我太累了。”他站着把靴子脱下来,抓住爱德华的椅子以保持平衡。 我拿着盘子,一边给他弄晚餐,一边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的面条吃完。我的舌头被烫到了。当他的面条在加热的时候,我倒了两杯牛奶,然后大口大口地喝着我那杯,好让那团火焰冷却下来。当我把杯子放下来的时候,我注意到杯里的牛奶在抖动,然后意识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查理坐在那张椅子里,他和之前坐在那里的那人之间的对比很是滑稽。 “谢谢。”当我把食物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他说道。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我问道。这话说得太仓促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回我自己的房间。 “好极了。那些鱼都咬钩了……你呢?你把想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吗?” “没有——外面的天气太好了,待在屋里太可惜了。”我又咬了一大口宽面条。 “今天天气很好。”他赞同道。多么保守的描述,我自忖着。 吃完最后一口意大利面后,我拿起我的杯子,咕噜咕噜地喝完了剩下的牛奶。 查理正密切关注着我,他很惊讶。“你赶时间?” “是的,我累了。我要早点上床睡觉。” “你看上去有点兴奋。”他注意到了。为什么,哦为什么,他今晚就非得这么留心注意呢? “有吗?”我想方设法也只能作出这样的答复。我飞快地把我的盘子在水槽里擦洗干净,然后用抹布把它们擦干。 “今天是星期六。”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没有回答。 “今晚没安排吗?”他忽然问道。 “不,爸爸,我只是想去睡觉。” “镇里没有一个男孩是你喜欢的类型,嗯?”他很怀疑,但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没有,还没有一个男孩能吸引我的眼球。”我小心地不去过分强调我的话里“男孩”那个词,以保持对查理的诚实态度。 “我以为也许迈克.牛顿……你说过他很友好。” “他只是个朋友,爸爸。” “好吧,无论如何你都太棒了,他们配不上你。等你上了大学再开始找吧。”每个父亲的梦想,就是自己的女儿会在荷尔蒙起作用以前离开家。 “听起来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赞同道,冲上楼。 “晚安,甜心。”他在我身后喊道。毫无疑问,他整晚都会竖起耳朵听着,等着我偷偷溜出去。 “明早见,爸爸。”午夜你摸进我房间检查我时见。 当我走上楼梯去回房里时,我设法让自己的脚步声听起来缓慢又疲倦。我用力关上门好让他听见,然后踮起脚尖走到窗前。我打开窗户,侧着身子探进夜色里。我的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搜寻着,搜索着那片深不可测的树阴。 “爱德华?”我低声喊着,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一个安静的,暗笑着的回答从我背后传来。“怎么了?” 我急忙转过身来,惊讶地伸出手飞快地掩住了自己的喉头。 他横躺在我的床上,笑得很是开怀,他的手交叠在头后,他的脚在床边上晃悠着,一派怡然自得的画面。 “哦!”我喘息着说,有些不稳地跌坐在地板上。 “我很抱歉。”他闭上嘴,试图隐藏住他的快乐。 “给我一分钟,好让我的心脏重新启动。” 他慢慢地坐起来,以免再次吓到我。然后他向前侧过身来,伸出他长长的胳膊把我拉起来,紧握着我的肘弯,好像我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他让我坐到了床上,紧挨着他坐下。 “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坐,”他建议着,把一只冰冷的手放到了我的手上。“心脏怎么样?” “你来告诉我——我相信你比我听得更清楚。” 我感觉到他安静的笑声让这张床震动起来。 我们沉默地坐了片刻,都在听着我的心跳放慢下来。我想到,爱德华在我的房间里,而我爸爸在家里。 “能给我一分钟当回人类吗?”我问道。 “当然。”他用一只手示意我继续。 “呆着别动。”我说道,试图摆出严厉的样子。 “遵命,夫人。”然后他坐在我的床边,夸张地表现出变成一尊雕像的样子。 我跳起来,从地板上抓起我的睡衣,从桌子上拿起我的洗漱包。我没开灯,冲出去关上了门。 我能听到楼梯下传来的电视声。我砰地一声用力关上了门,这样查理就不会上来烦我了。 我想要更快一些。我粗暴地刷着牙,试图做得既彻底又迅速,除掉所有意大利宽面条的痕迹。但喷头里的热水可不赶时间。热水纾解了我背上的肌肉,让我的脉搏镇定下来。我所熟悉的洗发水的味道让我感觉到自己还是今天早上的那个我。我试着不去想爱德华,他正坐在我房间里,等着我。因为那样的话,我又得把整个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步骤重来一遍。最终,我再也不能拖延了。我关掉水龙头,慌忙地裹上浴巾,又开始匆忙起来。我穿上那件有洞的t恤衫和一条灰色的运动裤。已经太迟了,我真后悔没带那套“维多利亚的秘密”牌丝绸睡衣,那是上上次生日时我母亲送给我的礼物,它们依然连标签都没拆,放在我家那边的衣橱的某个角落里。 我又开始用毛巾擦着头发,然后飞快地用发刷用力地梳着头发。我把毛巾扔进洗衣篮里,把发刷和牙膏扔进包里。然后我冲下楼梯,这样查理就能看见我已经穿着睡衣,头发湿漉漉的。 “晚安,爸爸。” “晚安,贝拉。”他看上去确实被我的形象吓到了。也许这会让他今晚不再来检查我。 我一次迈过两级楼梯,试图让自己的脚步安静些,然后飞奔回房里,紧紧地关上身后的门。 爱德华甚至没有移动过零点一英寸,他看上去像坐在我褪色的被子上的一尊阿多尼斯雕像。我笑了起来,他的嘴唇扭曲着,这尊雕像复活了。 他的眼睛审视着我,看着湿漉漉的头发,破烂的恤衫。他扬起一侧眉毛。“不错。” 我扮了个鬼脸。 “不,看上去很适合你。” “谢谢。”我耳语道。我走回他那边,盘着腿坐到他旁边。我看着木地板上的纹路。 “这一切是为什么呢?” “查理认为我打算偷溜出去。” “哦。”他冥思苦想着。“为什么?”就好像他不知道查理的想法,不了解得比我猜想的还有透彻一样。 “很显然,我看上去有点过度亢奋。” 他托起我的下颌,审视着我的脸。 “确实,你看上去非常温暖。” 他慢慢地把脸俯向我的脸,把他冰冷的脸颊贴在我的肌肤上。我定在那里,不敢动弹。 “嗯……”他喘息着说。 当他触碰着我时,要构思出一个密切相关的问题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我花了一分钟才把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开口说话。 “这似乎……对你来说,靠近我,现在,变得容易些了。” “对你来说也是吗?”他喃喃低语道,他的鼻子滑过我尖尖的下颌。我感觉到他的手,比飞蛾的翅膀还要轻柔地,把我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拨开,这样他的唇就能吻到我耳后的凹处。 “更,更容易了。”我说着,努力呼吸。 “呃嗯。” “所以我想知道……”我又开始了,但他的手指缓慢地描过我的锁骨,我完全失去了思路。 “嗯?”他喘息着说道。 “那是为什么,”我的声音颤抖着,这让我很是窘迫。“你认为呢?” 当他大笑起来时,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在我的脖子上颤动着。“精神胜于物质。” 我把身子退回去,当我挪动时,他僵住了——然后我再也听不到他呼吸的声音了。 我们警惕地注视着彼此,片刻之后,他紧绷的下颌渐渐放松下来,他的神情变得困惑起来。 “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恰好相反。你快要让我发狂了。”我解释道。 他简略地想了想,然后当他说话的时候,他听起来很愉悦。“真的?”一个胜利的微笑慢慢浮现在他脸上。 “你需要来点掌声吗?”我讽刺地问道。 他咧嘴一笑。 “我只是又惊又喜。”他澄清道。“在过去的差不多一百年里,”他的声音有些苦恼,“我从没想象过任何类似这样的事情。我不相信我能找到我想要在一起的那个人……以不同于我的兄弟姐妹们的方式。然后,我找到了(我发现了),尽管这一切对我来说是全新的,我却如此擅长于此……只要和你在一起……” “你擅长所有的事。”我指出来。 他耸耸肩,对此表示默认,然后我们都低声地大笑起来。 “可这一切现在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容易呢?”我强调道。“今天下午……” “这并不容易,”他叹息着说。“但今天下午,我依然……犹豫不决。我对此很抱歉,我居然做出那样的事,实在是不可原谅。” “并不是不可原谅的。”我不同意。 “谢谢。”他笑了起来。“你看,”他继续说着,却垂下了头。“我不能肯定我是否足够坚强……”他拿起我的一只手,轻轻地按在他脸上。“依然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我可能会被……征服”——他深吸着我手腕上的味道——“我还是……很容易受影响。只有当我下定决心时,我才足够坚强。这样才不会有任何可能性,任何我会……我可能……”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艰难地挣扎着,选择着合适的词语。这一切是那么的……像人类。 “所以现在没有任何可能性咯?” “精神胜于物质。”他重复道,笑了起来,他的皓齿即使在黑暗中依然是那么的明亮。 “哇噢,那就容易多了。”我说道。 他仰起头,大笑起来,安静地像在耳语,但依然生气勃勃。 “对你来说是容易!”他更正道,用指尖轻抚着我的鼻子。 然后他的脸忽然严峻起来。 “我在尝试。”他耳语道,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如果情况变得……太过头。我相当肯定我能够离开。” 我皱起眉。我不喜欢谈到离开。 “而明天这会变得更加艰难,”他继续说道。“今天一整天我的脑子里都是你的味道,我变得很不敏感了。如果我离开你一段时间的话,我又得从头开始了。不过,我想,至少不算是从零开始。” “那就别离开。”我答道,无法藏起我声音里的渴望。 “这正合我意。”他回应道,他的脸放松下来,变成一个温柔的微笑。“戴上枷锁——我是你的囚徒。”但当他说着的时候,他长长的手臂环住了我的腰,形成了一个铁箍。他安静地笑起来,笑声有如天籁。他今晚笑得很多,比我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时间里我所听到的还要多。 “你似乎……比平常更乐观了。”我评论道。“我之前从没见过你像这样。” “不应该像这样吗?”他笑着说。“初恋的荣耀,还有所有的这一切。这简直难以置信,不是吗,经历过,与读到过,和在画里看到过,是如此的不一样?” “非常不一样,”我赞同道。“比我想象过的还有强烈得多。” “例如”——他说话变得迅速起来,我不得不集中精力去捕捉每一个字——“嫉妒的情绪。我读到过这种情绪千万次,在一千部不同的戏剧和电影里看过演员对此的演绎。我相信自己对此的理解非常透彻,但它却震撼了我……”他扮了个鬼脸。“你还记得迈克邀请你去舞会那天吗?” 我点了点头,不过我记得那一天却是出于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那天你又开始和我说话了。” “我被那阵一闪而过,几近狂暴的愤怒惊呆了,我所感觉到的——起初我根本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样的情绪。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这种挫败感比平时来得还要严重,因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拒绝他。仅仅是为了你的朋友的缘故吗?还是为了某个人?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去关心这些方面。我努力不让自己去关心这些。” “然后排队邀请你的队伍开始形成了。”他轻笑起来。我在黑暗中把脸绷起来。 “我等待着,焦虑不安得毫无理由地,想要听到你会对他们说什么,想要看见你的表情。我无法否认,当看到你脸上烦恼的神情时,我感到一阵宽慰。但我不能肯定。 那是我第一次晚上来这里。当我看着你的睡容时,我整夜都在挣扎着,在我知道是正确的,合乎道德的,合乎伦理的,和我想要的之间挣扎着,有如困于深谷之中。我知道如果我做我该做的事,继续无视你,或者离开几年,直到你走回再回来,那么总有一天,你会对迈克,或者类似的人,点头应许的。这种想法让我愤怒。 然后,”他耳语道。“当你睡着的时候,你说出了我的名字。你说得那么清晰,开始我还以为你醒着。可你不得安生地翻来覆去,又一次喃喃地念着我的名字,还叹息着。胆怯和震惊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然后我知道,我再也无法无视你了。”他沉默了片刻,也许是在听我的心脏突如其来的砰砰乱响。 “可是嫉妒……是一件奇怪的事情。远比我曾经想到过的,更为有力。而且不合常理!就在刚才,当查理向你问到那个卑鄙的迈克.牛顿……”他生气地摇着头。 “我应该知道你在听的。”我呻吟着。 “当然。” “不过,这让你感到了嫉妒,真的?” “我在这方面完全是个新手;你唤醒了我身上属于人类的感情,而且每一种感觉都更为强烈,因为它们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存在。” “但诚恳地说,”我揶揄道,“和困扰着你的这一切相比,在我听说了罗莎莉——罗莎莉,那个纯净的美的化身,罗莎莉——对你的意义以后,有艾美特或者没有艾美特,我又怎能和她竞争呢?” “这完全没有可比性。”他的牙齿隐约可见。他拉起我受困的双手,环绕着他的背,然后把我抱在他的胸前。我尽可能保持静止不动,甚至是小心翼翼地呼吸着。 “我知道这完全没有可比性。”我对着他冰冷的肌肤嘟哝着。“这才是问题所在。” “当然,罗莎莉是她那种类型的美人,但即使她对我来说不像是个妹妹,即使艾美特没有和她在一起,她也永远不可能得到你从我这里得到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注意力。”他现在很认真,露出深思熟虑的神情。“在差不多九十年的时光里,我在自己的同类中,还有你的同类中度过……我始终想着自己,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在寻找着什么。也什么都没找到,因为你还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这太不公平了。”我耳语道。我的脸依然紧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呼吸。“我根本不用等待。为什么我能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呢?” “你说得很对,”他打趣地赞同道。“确实,我应该让这对你来说更艰难些的。”他松开了一只手,放开我的腰,只是为了更小心地用另一只手抱紧我。他温柔地捋着我微湿的头发,从我的头顶一直捋到我的腰间。“你只需要在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冒着生命危险。这确实还不太够。你只需要背离天性,背离人性……这些的代价有多大?” “非常小——我从未感觉到被剥夺任何事情。” “只是还没有。”他的声音突然充满了远古的悲伤。 我试图拉回身子,好看着他的脸,但他的手紧紧扣着我的腰,完全挣脱不开。 “什么——”我正要问,他的身体忽然警觉起来。我僵住了,但他立刻放开了我的手,然后消失了。我只能勉强不让自己趴倒在床上。 “躺下!”他嘘声说道。在黑暗中我分辨不出他的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我在被子底下蜷缩起来,弓着身子侧躺着,就像我平时睡觉时那样。我听到门被推开了,查理溜进来,确认我是否在应该在的地方。我平稳地呼吸着,夸大着这个动作。 漫长的一分钟过去了。我听着,但不能确认我是否听到了门关上的声音。然后爱德华冰冷的胳膊在被子下抱住我,他的唇紧贴着我的耳朵。 “你真是个蹩脚的演员——我敢说演艺之路离你遥不可及。” “倒霉!”我喃喃低语道。我的心在我的胸口剧烈跳动着。 他哼起了一首曲子,我认不出来是什么曲子,听起来像是一首摇篮曲。 他停了下来。“我能唱着歌让你入睡吗?” “很好,”我大笑起来。“就好像有你在这里我还能睡着一样!” “你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他提醒我。 “可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冷淡地回应道。 “所以如果你不想睡觉……”他无视我的语气,提议道。我屏住了呼吸。 “如果我不想睡觉……?” 他轻笑起来。“那你想做什么?” 我没办法立刻回答。 “我不能肯定。”我最终说道。 “等你决定了,告诉我。” 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呼吸轻拂着我的脖子,感觉到他的鼻子滑过我的下颌,吸着气。 “我想你没那么敏感了。” “这只是因为,我克制着自己不去品尝美酒,但不意味着我不懂得欣赏酒的芬芳。”他耳语道。“你的味道如同花香,像薰衣草……或者鸢尾,”他评价道。“这令人垂涎欲滴。” “是啊,今天是一个休息日,如果不是有人告诉我我闻起来有多么好吃的话。” 他轻笑起来,然后叹了口气。 “我已经决定我想要做什么了,”我告诉他。“我想听到更多关于你的事。” “问什么都行。” 我仔细筛选着我的问题,从最重要的先开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努力地去抵抗你……的本性。请不要误会,当然我很欣赏你所做的一切。我只是看不懂你起初为什么会如此费心地做这件事。” 他迟疑着,然后回答道。“这是个好问题,你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别人——我们的同类中的大多数人都满足于我们的命运——他们,同样,怀疑着我们的生活方式。但你看,只因为我们被……被分配到了确定的方向……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不能选择去克服——去征服一个我们都不想要的命运的界限。努力去保留我们所能留住的任何本质的人性。”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满怀敬畏地锁定在沉默中。 “你睡着了吗?”几分钟以后,他低语道。 “没有。” “这就是你好奇着的全部事情了?” 我转了转眼睛。“当然不是。” “你还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你可以读心——为什么只有你能?还有爱丽丝,她能看见未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 我感觉到他在黑暗中耸了耸肩。“我们不能确切地知道是为什么。卡莱尔有一个理论……他相信我们都把自己的最强烈的人类特质带进了第二次生命中,而在这次生命里,它们被强化了——就像我们的头脑,和我们的感觉一样。他认为从前的我一定对周围人的想法非常地敏感。而爱丽丝,不管她之前待在哪里,她拥有某种预知的能力。” “他把什么带进了他的第二次生命,还有别人呢?” “卡莱尔带来了他的怜悯心。艾思梅带来了她强烈的爱的能力。艾美特带来了他的强壮,罗莎莉带来了她的……固执。也许你可以称之为执迷不悟。”他轻笑起来。“贾斯帕非常地有趣。他在第一次生命中非常地有领导魅力,能够影响周围的人,让他们按他的方式去看待事情。现在他能够操纵周围人的情绪——例如,让一屋子愤怒的人冷静下来,或者相反地,让一群昏昏欲睡的人亢奋起来。这是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天赋。” 我思索着他所描述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试图把它们消化掉。他耐心地等待着我的思考。 “那么一切是怎么开始的呢?我是指,卡莱尔转变了你,而一定是有某人转变了他,然后诸如此类……” “好吧,你是从哪里来的?进化论?造物论?难道我们不能像别的物种一样进化吗,掠食者和被掠食者?或者,如果你不相信整个世界的起源就是它现在这个样子——这一点让我很难接受我自己——有这么难相信是那种创造了精致的天使鱼和鲨鱼,小海豹和杀人鲸的力量,一起创造了我们的种族吗?” “让我来把事情理清楚——我是小海豹,对吧?” “没错。”他大笑起来,然后某种东西触碰着我的头发——他的唇? 我想要转向他,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他的唇在吻着我的发。但我得乖一点,我不想让情况变得对他来说更为艰难,这已经很难为他了。 “你准备要睡了吗?”他问道,打断了这阵短暂的沉默。“或者说,你还有任何问题要问吗?” “只剩一两百万个。” “我们还有明天,后头,大后天……”他提醒我。我微笑着,对这个念头很是愉悦。 “你确定你不会在早上消失不见?”我想得到确认。“毕竟,你是个谜。”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的声音里有着绝对保证的意味。 “那么,最后一个,今晚……”我脸红了。黑暗毫无作用——我确定他能感觉到我肌肤下突如其来的热度。 “那是什么?” “不,忘掉它,我改变注意了。” “贝拉,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我没有回答,然后他呻吟着说。 “我一直认为这件事,听不到你的想法,会渐渐变得不那么让我挫败,。但这只是越来越糟。” “我很高兴你不能读我的心。这和你偷听我说梦话一样糟。” “求你了?”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有说服力,那么的难以抗拒。 我摇了摇头。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只会把它想得比它本身还要糟。”他阴森森地恐吓道。“求你了?”又来了,那种恳求的语气。 “好吧,”我开始说道,很高兴他看不见我的脸。 “嗯?” “你说罗莎莉和艾美特很快就要结婚了……那种……婚姻……和人类的婚姻一样吗?” 现在他真诚地笑了起来,完全明白过来。“那就是你说的意思吗?” 我不安着,没办法作出回答。 “是的,我想这是一样的。”他说道。“我告诉过你,大多数人类的欲望都还存在着,只是隐藏在了更为强烈的欲望之后。” “哦,”是我所能说的全部的话了。 “你的好奇心背后有什么意图吗?” “嗯,我确实怀疑……关于你和我……终有一天……” 他立刻严肃起来,我能从他身体忽然的静止中分辨出来。我也僵住了,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我不认为这……这……对我们来说有任何的可能性。” “因为这对你来说太困难了,如果我是那么的……靠近的话?”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不是我在想的问题。这只是因为你太柔软了,太脆弱了。我不得不每时每刻都注意着自己的动作,这样我们在一起时我才不会伤到你。我依然很有可能杀了你,贝拉,即使只是意外。”他的声音变成了一种柔和的喃喃低语。他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到了我的脸颊上。“如果我太草率……如果有一秒我没有给予足够的注意力,我可能伸出手,本来是想抚摸你的脸,然后错误地压碎了你的头盖骨。你不会意识到,你自己是那么的易碎,柔弱得让人难以置信。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绝对,绝对不能有半点的失控。” 他等着我回答,但我没有,他开始不安起来。“你吓到了?”他问道。 我等了一分钟才回答,以便说出的是真话。“不,我很好。” 他似乎深思熟虑了片刻。“不过,现在我很好奇。”他说道,他的声音又轻松起来。“你曾经……?”他的声音逐渐减弱,让人浮想联翩。 “当然没有。”我满脸通红。“我告诉过你,我之前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种感觉,甚至没这么靠近过。” “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能知道别人的想法。我知道爱和性并不总是结伴而行的。” “它们对我来说是这样的。现在,无论如何,它们已经这样发生在我身上了。”我叹息道。 “很好,至少,我们有一点共通的地方。”他听起来很满意。 “你的人类直觉……”我开始说道,他等待着。“嗯,到底,你发现我有吸引力吗,在那个方面,?” 他大笑起来,然后轻轻地弄乱了我几乎全干了的头发。 “我也许不是个人类,但我是个男人。”他向我保证。 我无意地打了个哈欠。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了,现在你该睡觉了。”他坚持道。 “我不能肯定我能否睡着。” “你想要我离开吗?” “不!”我说道太大声了。 他大笑起来,然后又开始哼原来那首不熟悉的摇篮曲了,那个天使的声音,在我的耳中显得那么的温柔。 在这漫长的充满了我从未感觉过的精神压力和情绪波动的一天以后,我筋疲力尽,比我感觉到的还有疲倦。我在他冰冷的怀中沉沉睡去。 第十五章 卡伦一家 又一个多云的早晨,暗哑的光最终把我弄醒了。我把胳膊压在眼睛上,晕乎乎的,一片茫然。有件事情,一个梦境,试图被记起来,挣扎着闯入我的意识中。我呻吟着,翻过身来侧躺着,想要再睡一会儿。然后那个特别的一天如潮水般拥入了我的认知里。 “哦!”我坐起来得太快,头开始晕起来。 “你的头发看起来像个干草堆……但我喜欢这样。”他安静的声音从角落里的那张摇椅传来。 “爱德华!你留下来了!”我欣喜若狂,不假思索地把自己扔过整个房间,落到他的膝上。但等到我的思路跟上我的动作,我立刻僵住了,被自己完全失控的狂热震撼到了。我仰起脸看着他,生怕我又踩过了错误的底线。 但他大笑起来。 “当然。”他吃惊地答道,但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是高兴。他的手摩挲着,把我抱回怀里。 我小心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细嗅着他肌肤上的芳香。 “我本来还认定,那只是一个梦。” “你没那么有创造力。”他嘲弄道。 “查理!”我这才记起来,再次不假思索地跳起来,落到地板上。 “他一个小时以前就走了——在重新接上了你的电池线以后,我得补充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我很失望。这真的能阻止你吗,如果你下定决心要走的话?” 我站在原地,仔细思考着,我迫切想要回到他怀里,但有害怕自己早上口气不清新。 “你早上通常很少这样烦恼的。”他指出来。他张开双臂,要我回到他怀里。一个几乎不可抗拒的邀请。 “我需要另一分钟当回人类。”我坦白道。 “我会等的。” 我跳着奔向浴室,无法识别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情绪。我不认识我自己了,不管是内在还是外在。镜中的脸根本就是一个陌生人——眼睛太过明亮,点点红晕掠过我的颧骨。在我刷完牙以后,我设法梳直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我溅起冷水洗脸,试图让呼吸变得自然些,却看不出来有半点效果。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房间。 他仍在那里,简直像是个奇迹,他的双臂依然在等着我。他伸出手够到我,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 “欢迎回来。”他喃喃低语着,把我拉进怀里。 他沉默地摇着我,过了一会儿,我才注意到他换了衣服,他的头发很平整。 “你离开了?”我抓住他新换上了的衬衣的领子,控诉道。 “我不能穿着我来时的衣服离开——邻居们会怎么想?” 我不悦地撅起嘴。 “你睡得很沉,我没有错过任何东西。”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梦话提前了。” 我呻吟起来。“你听到了什么?” 他金色的眸子变得非常温柔。“你说你爱我。” “你早就知道的。”我提醒他,不由得垂下了头。 “那还是一样,听到你亲口说出来让我很高兴。” 我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我爱你。”我耳语着。 “而现在,你就是我的生命。”他只答道。 在这个时刻已经没有多余的话用说了。他把摇椅前后摇着这个时候房间开始变亮了。 “早餐时间到。”他最终若无其事地说到——这是一种保证,我敢肯定,他在保证他会记得我所有的人类弱点。 所以,我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盯着他看。震惊的神情掠过了他的脸。 “上当了!”我窃笑着,“你还说我不会演戏!” 他厌恶地皱起眉:“这一点也不有趣。” “这很有趣,你知道的。”但我仔细地审视着他金色的眼镜,想知道自己是否被原谅了。很显然,我被赦免了。 “我应该这样改述吗?”他问道。“人类的早餐时间到。” “哦,好吧。” 他温柔地把我扔到他石头一样的肩膀上,但动作快得让我透不过起来。他轻而易举地把我抱下楼,我伉仪过,但被他无视了。他把我放到一张椅子上。 厨房显得既明朗又欢快,似乎被我的情绪感染到了。 “早餐吃什么?”我快活地问道。 这个问题让他想了足足一分钟。 “呃,我不能肯定。你喜欢吃什么?”他大理石般的额头皱了起来。 我咧嘴一笑,跳了起来。 “那好吧,我可是很擅长自力更生的。看着我怎么狩猎。” 我找出一只碗和一盒麦片。当我把牛奶倒进去,抓起一把勺子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在看着我。我把自己的食物放到桌子上,然后停住了。 “需要我给你弄点什么吃的吗?”我不想显得太过无礼,于是问道。 他转了转眼睛。“吃吧,贝拉。” 我坐到桌子旁,看着他,然后吃了一口。他注视着我,研究着我的每一个动作。这让我很不自在。我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说话,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我问道。 “呃嗯……”我看着他仔细地斟酌着自己的答案。“你觉得去见我的家里人怎么样?” 我吞咽了一下。 “你现在害怕了?”他听起来满怀希望。 “是的。”我坦白道。我怎么可能否认呢——他从我眼里就能看出来。 “别担心。”他坏笑起来。“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是在害怕他们。”我解释道。“我是在害怕他们会……不喜欢我。难道他们不会,嗯,很惊讶,你居然带了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回家去见他们?他们知道我知道他们的事吗?” “哦,他们早就都知道了。他们昨天还在打赌,你知道”——他微笑着,但他的声音有些生涩——“打赌我会不会带你回来。不过,我想不出有谁敢跟爱丽丝打赌。无论如何,我们家里是没有什么秘密的。这确实不太可能,因为我能读心,而爱丽丝能看见未来的所有事情。” “而贾斯帕会让你感受到温暖,不知不觉地说出了心里话,别忘了这一点。” “你注意到了。”他赞许地笑了起来。 “我早就时不时地了解到了这一点。”我咧嘴一笑。“所以爱丽丝看到我来了?” 他的反应很奇怪。“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他很不自在地说道,扭头看向别处,这样我就看不到他的眼睛了。我好奇地盯着他看。 “这是什么好东西吗?”他问道,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脸上露出揶揄的神情看着我的食物。“老实说,这看上去让人很不开胃。” “好吧,这里可没什么暴躁的灰熊……”我喃喃自语着,无视他的怒目而视。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当我提到爱丽丝的时候,他会是那种反应。我扒拉着我的麦片,思索着。 他站在厨房的中间,又变成了一尊阿多尼斯的雕像,心不在焉地向后窗外看去。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我,露出了一抹令人心碎的微笑。 “我想,你也应该向你父亲正式介绍我。” “他已经认识你了。”我提醒他。 “我是指,作为你的男朋友。” 我怀疑地盯着他。“为什么?” “这不是习俗吗?”他一脸无辜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坦白道。我的约会史没给我提供多少可供参考的注意事项。而且也没什么正常的约会指南可以用在现在这个状况。“这没什么必要,你知道。我不希望你……我是说,你不必为了我而假装。” 他耐心地笑着:“我没在假装。” 我把剩下的麦片扒拉到碗边,端起来倒到嘴里。 “你到底有没有打算告诉查理我是你的男朋友?”他诘问道。 “你是吗?”一想到爱德华和查理还有“男朋友”这个词将出现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我不由得强抑住一阵暗自的畏缩。 “‘男孩’这个词确实不太确切,我会承认这一点。” “我在想,事实上,你不仅仅是我的男朋友。”我坦白道,看着桌面。 “好吧,我不知道我们是否有必要向他展示这些血淋淋的细节。”他隔着桌子伸出手,用一根冰冷温柔的手指托起我的下颌。“但他会需要一些解释,为什么我会如次频繁地出现在这附近。我不想让史温警长对我颁布一个限制令。”(西方特有的法律产物,限定某人不得接近某人或某地或某物多少米之内的范围,否则就要被逮捕并监禁……) “你会吗?”我问道,忽然不安起来。“你真的会在这里吗?” “只要你需要,我就在这里,不离不弃。”他向我保证。(aslongasyouwantme……) “我每时每刻都需要你,”我警告他。“永远。” 他慢慢地绕过桌子走过来,然后,停在几英尺之外。他伸出手,用指尖触摸着我的脸颊。他的表情深不可测。 “这让你难过吗?”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他看进我的眼睛里,看了很久,很久。 “你吃完了吗?”他最终问道。 我跳起来。“是的。” “去换衣服——我在这里等你。” 实在很难决定要穿什么衣服。我怀疑到底有没有专门的礼仪书会详细地介绍当你的吸血鬼达令带你回家见他的吸血鬼家族时应该怎样穿着。能够暗自想到这个词实在是种宽慰。我知道自己太害羞了,有意不提起这个词。 我最终穿上了自己唯一的一件打底恤衫——卡其色的长恤衫。我穿起了他曾经称赞过的那件深蓝色的上衣。我飞快地瞥了一眼镜子,告诉自己我的头发完全令人无法容忍,所以我把头发梳到后面束成一个马尾。 “好吧。”我跳下楼梯。“我很大方得体。” 他在楼梯底下等着我,离得比我认为的还要紧,而我不偏不倚地向他跳过去。他稳住我,把我拉到了一个稍远的谨慎的距离,几秒之后,忽然又把我拉近些。 “又错了。”他在我耳畔低语着。“你绝对不够得上大方得体——谁都不应该穿得这样诱人的。这不公平。” “怎样才算得体?”我问道。“我可以去换……”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你太荒谬了。”他优雅地把冰冷的唇印在我的前额上,我的脑子一片混乱。他呼吸的香气让我根本没办法思考。 “我应该向你解释你现在是如何诱或着我吗?”他说着。这实在是一个很符合修辞学的问题。他的手指慢慢地描着我的脊柱,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地拂过我的肌肤。我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前,我又开始感到头晕眼花了。他慢慢地俯下头,用冰冷的唇吻上了我的唇,但只过了一秒钟,便非常小心地,轻轻地把它们分开了。 然后我瘫倒了。 “贝拉?”他的声音惊慌失措,他抓住我,把我扶起来。 “你……让……我……发晕了。”我头晕眼花地指控他。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他有些恼怒地说道。“昨天我吻你时你攻击了我!今天你却因为我的吻而晕过去了!” 我虚弱地笑了起来,让他的胳膊支撑着我,我的头还是很晕。 “你总说我擅长做每件事。”他叹息着说。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还是有些眩晕。“你太擅长了。太,太擅长了。” “你觉得头晕吗?”他问道。他之前见过我像这样子。 “不——这完全不是那种头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充满歉意地摇着头。“我想我忘了呼吸。” “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可不敢带你去任何地方。” “我没事。”我坚持着。“无论如何,你的家人都会认为我有病,有什么区别吗?” 他估量了片刻我的神情。“我特别偏爱你现在这种肤色。”他出乎意料地说道。我愉快地脸红了,赶忙看向别处。 “看,我会竭尽全力不去想我将要做的事,所以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我问道。 “而你在担心,不是因为你将要见到一屋子的吸血鬼,而是因为你认为那些吸血鬼不会赞同你,对吗?” “没错。”我立刻答道,掩饰着自己对他漫不经心地用着这个词的惊讶。 他摇了摇头:“你简直难以置信。” 当他把我的卡车开出镇里的主街区时,我才意识到,我还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们开过架在cwah河上的桥,开向通往北部的道路。房屋飞快地从我们车旁掠过,渐渐变得不那么密集,房屋主体也变得越来越巨大。然后,我们把所有的住家都抛在了身后,开进了云雾缭绕的森林。我还在试图决定是要开口问还是耐心等待的时候,他忽然掉转车头开进了一条没有铺着柏油的路。这条路没有任何标记,在一片蕨类植物中隐约可见。它蜿蜒蛇行着穿过一颗颗古老的树木,森林在路两旁侵蚀着我们的视野,让我们只能看见路前方几米远的地方。 然后,又开过数英里以后,树木变得稀少些了,忽然间我们就在一片小小的草地上了,或许这事实上是一片私人草坪?但是,森林里的幽暗感并未消散,因为有六棵未经修剪的雪松用它们广阔的绵延的枝叶荫蔽着整块草地。这些树撑起了它们保护性的树阴,一直绵延到房屋的外墙上,那外墙凌于树荫之上,使得环绕着房屋一层的深邃的门廊显得有些陈旧。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但绝对不是这样的。这所房子经久优美,也许有一百年以上的历史了。它被粉刷成一种柔和的,有些褪色的白色,有三层楼高,四四方方,很是对称。门窗都是最初的结构,或是修旧如旧。我的卡车是我所能看见的唯一一辆车子。我能听到河流的声音,就在附近的某个地方,隐藏在幽暗的森林中。 “哇噢。” “你喜欢?”他笑了起来。 “这……实在太有吸引力了。” 他拉了一下我的马尾的末梢,轻笑起来。 “准备好了吗?”他问道,打开了我的车门。 “一点也没有——我们走吧。”我试图大笑,但笑声似乎卡在了我的喉咙里。我不安地抚平着自己的头发。 “你看上去很可爱。”他轻松地拉起我的手,完全不假思索。 我们穿过深邃的树阴,向门廊走去。我知道他能感觉到我的不安,他的拇指在我的手背上打着圈,让我镇静下来。 他为我打开了门。 屋里更加惊人,甚至比屋外还要出乎意料。屋里非常明亮,非常开阔,非常宽敞。这里原本应该有好几个房间,但一层的大部分墙壁都被打通了,变成了一个尤为广阔的空间。屋后面向南边的墙壁被全部替换成整块的玻璃,而在雪松的树荫之外,绵延着的草地上,一条宽广的河流展露无遗。一座宏伟的回旋楼梯占据了房间的西面。墙面,高高耸起的天花板,木制的地板,厚重的地毯,全都是各种色调的白色。 就站在门口的左边,站在地板上一块升高的部分,在一架巨大的平台式钢琴旁,等着招呼我们的,是爱德华的父母。 当然,我之前见过卡伦医生,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被他的年轻,他可恶的完美震撼了。站在他身旁的是艾思梅,我敢确定,因为她是这个家里我此前唯一从未见过的人。她和其他人一样,有着苍白,美丽的外表。她心形的脸庞,波浪般起伏的柔软的焦糖色的秀发,让我想起了默片时代电影中的纯真少女。她个子小巧,身形纤细,但不像其他人那样消瘦,她更圆润些。他们的穿着都很随意,都穿着与屋里的色调相衬的浅颜色衣服。他们微笑着表示欢迎,但并没有向我们走过来。我猜,是为了避免吓着我。 “卡莱尔,艾思梅,”爱德华的声音打破了这阵短暂的沉默。“这位是贝拉。” “非常欢迎你,贝拉。”卡莱尔向我走过来,他的步子十分小心慎重。他试探性地伸出手,我走向前去,和他握手。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卡伦医生。” “拜托,叫我卡莱尔。” “卡莱尔。”我向他露齿一笑,忽然涌起的自信让我吃惊不小。我能感觉到,站在我身旁的爱德华如释重负。 艾思梅微笑着,也走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她冰冷如石头般的紧握和我期待的一样 “很高兴认识你。”她由衷地说道。 “谢谢。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而且我一直都是。就像遇见一个童话故事——一个活生生的白雪公主。 “爱丽丝和贾斯帕在哪里?”爱德华问道,但没人回答,他们已经出现在宽阔的楼梯顶上。 “嗨,爱德华!”爱丽丝热情地喊道。她跑下楼梯,只见一阵黑发雪肤的幻影,顷刻之间她已优雅地出现在我面前。卡莱尔和艾思梅警告地瞪着她,但我喜欢这样。这很正常——无论如何,对她而言确实是这样。 “嗨,贝拉!”爱丽丝说着,跳上前来亲吻我的脸颊。如果卡莱尔和艾思梅之前只是警惕地看着的话,他们现在简直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眼里也露出了震惊的神情,但我还是很高兴,她竟然如此如此全盘地认同我。我惊奇地感觉到爱德华在我身旁僵住了。我瞥了一眼他的脸,但他的神情有些难以琢磨。 “你闻起来真的很棒,我之前从没注意到。”让我异常窘迫地是,她如此评价道。 没人知道该说些什么,然后贾斯帕站在了那里——身材高大,宛如狮子。一种安心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我忽然轻松起来,不再在乎自己在那里。爱德华挑起一侧眉毛,看着贾斯帕,我这才想起来贾斯帕的天赋。 “你好,贝拉。”贾斯帕说道。他依然站在远处,并不主动过来和我握手。但在他周围是不可能感觉到尴尬的。 “你好,贾斯帕。”我向他微微一笑,然后向所有人微笑。“很高兴见到你们——你们的家非常漂亮。”我依照惯例补充了一句。 “谢谢,”艾思梅说道。“我们都很高兴你能来。”她饱含深情地说着,我意识到她觉得我很勇敢。 我同样注意到,罗莎莉和艾美特都不在这里,我还记得当我问到别人会不会不喜欢我时,爱德华过于天真的否认。 卡莱尔的神情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把我从思绪中啦了回来。他一脸紧张的神情,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爱德华。在眼睛的余光中,我看到爱德华点了点头。 我看向别处,试图保持礼貌。我的眼睛又一次徘徊在门边平台上那架美丽的乐器上。我忽然想起了我童年时疯狂的梦想,想象着如果我能中一张彩票,我就能给我母亲买一架钢琴了。她弹得不是很好——她只在我们的二手立式钢琴上自娱自乐地弹过——但我喜欢看她弹奏。她很快乐,一心一意地弹着——对我来说,她似乎是一个全新的,谜一样的人,跳出了我所认定的“妈妈”的角色之外的人。当然,她也让我上过几堂课,但像大多数孩子一样,我哭闹不休,直到她放过我为止。 艾思梅注意到了我关注的对象。 “你会弹吗?”她问道,把头偏向了那架钢琴。 我摇了摇头。“完全不会。但它很漂亮。这是你的吗?” “不。”她大笑起来。“爱德华没有告诉过你他很有音乐天赋吗?” “没有。”我眯起眼睛,瞪着他忽然露出的无辜神情。“我猜,我应该早就料到的。” 艾思梅困惑地扬起她精致优雅的眉毛。 “爱德华什么都会,对吧?”我解释道。 贾斯帕窃笑起来,艾思梅责难地瞪了爱德华一眼。 “我希望你没有在炫耀——这样太没礼貌了。”她训斥道。 “只有一点点。”他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她的脸因为他的声音而柔和了起来,他们交换了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简短的眼神,可是艾思梅的神情却几近俏皮。 “事实上,他太谦逊了。”我更正道。 “好吧,去为她弹上一曲。”艾思梅鼓励道。 “你刚说过炫耀是没有礼貌的。”他反驳道。 “每条规矩都有例外。”她答复道。 “我想听你弹奏。”我自告奋勇地说道。 “那就决定了。”艾思梅把他推向钢琴。他拉着我一起走过去,让我坐到琴凳上和他挨着坐。 他恼火地看了我许久,这才转向那些琴键。 然后,他的手指轻快地在那些象牙白色的琴键上跃动起来,流淌在房间里的乐章是如此的复杂,如此的丰富,很难想象这是用一双手弹出来的。我感觉到我的下巴掉下来了,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听到了从我身后传来的对我的反应的轻笑声。 爱德华若无其事地看着我,但音乐丝毫没有停顿,依然在我们身旁奔涌着。他向我眨了眨眼。“你喜欢吗?” “你写的?”我明白过来,喘息着说。 他点了点头。“这是艾思梅最喜欢的一曲。” 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音乐缓慢下来,演变成了一首更为轻柔的曲子。而让我惊讶的是,我从那些丰富的音节里认出了交织在其中的他那首摇篮曲的旋律。 “你启发了我的灵感,让我写下了这首曲子。”他温柔地说着。音乐变得更加甜蜜,简直让人不堪忍受。 我说不出话来。 “他们很喜欢你,你知道,”他攀谈道。“尤其是艾思梅。” 我向背后望去,但整个巨大的房间现在都空了。 “他们都上哪儿去了?” “非常巧妙地给我们留出一点私人空间,我猜是这样。” 我叹了口气。“他们都喜欢我。可罗莎莉和艾美特……”我打住了话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疑虑。 他皱起眉:“别担心罗莎莉,”他说道,他睁大了眼睛,很有说服力。“她会回来的。” 我怀疑地撅起嘴唇。“艾美特呢?” “嗯,他觉得我疯了,这倒是真的。但他对你毫不介怀。他正试图劝说罗莎莉。” “是什么让她不快呢?”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想要知道答案。 他深深地叹息着。“罗莎莉太纠结于……我们的身份。对她来说让外面的人了解真相是件很难的事。而且她有点儿嫉妒。” “罗莎莉嫉妒我?”我难以置信地问道。我试图想象出某个宇宙空间,在那里像罗莎莉这样美丽得惊人的人会有某种可能的理由嫉妒像我这样的人。 “你是人类。”他耸耸肩。“而她希望她也是。” “哦,”我喃喃低语道。“可是,甚至连贾斯帕……” “那确实是我的错。”他说道。“我告诉过你他是最近才开始尝试我们的生活方式的。我警告过他,要他离你远一点。” 我想到了那个理由,战栗起来。 “艾思梅和卡莱尔……”我赶快继续说道,不想让他注意到。 “都很高兴看到我快乐。事实上,就算你多长了一只眼睛或者脚上有蹼,她都不会介意的。一直以来她都在担心着我,生怕我必要的天性会有所缺失,因为当卡莱尔转变我的时候,我还太年轻……她简直欣喜若狂。每次我触碰你的时候,她都会因为心满意足而哽咽了。” “爱丽丝似乎非常地……热情。” “爱丽丝有她自己独特的看问题的方式。”他紧闭着唇,勉强说道。 “而你不打算解释这一点,对吧?” 一阵无需言语的交流在我们之间传递着。他意识到,我已经知道他有事情隐瞒着我。我意识到,他不会泄露任何内容的。至少不是现在。 “所以这就是卡莱尔之前想要告诉你的?” 他的眉头聚拢在了一起。“你注意到了,对吗?” 我耸耸肩。“当然。”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几秒种后,答道。“他想告诉我一点新闻——他不知道这是否是我能和你分享的内容。” “你会吗?” “我不得不告诉你,因为我将要有点……过度保护你,在未来的几天内——或者几周——而我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天生的暴君。” “怎么了?” “事实上,没什么。爱丽丝刚刚看到有些访客很快就要到来了。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而且他们很好奇。” “访客?” “是的……好吧,当然,他们不像我们——我是指,在狩猎习惯上。他们也许根本不会进镇里来,但我确实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范围,直到他们离开为止。” 我颤抖起来。 “终于,一个合理的反应!”他喃喃低语道。“我正要开始认为你完全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呢。” 我不去理会这个话题,只是看向别处,我的目光再次徜徉在这间广阔的房间里。 他追随着我的视线。“不是你所期待的,对吗?”他问道,他的声音有些自以为是。 “不是。”我承认道。 “没有棺材,角落里没有成堆的头盖骨,我甚至不认为我们会有蜘蛛网……你一定失望透顶了。”他狡猾地继续说道。 我无视他的揶揄。“这里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开阔。” 当他回答的时候,他更认真些了。“这里是我们永远不需要躲藏的地方。” 他依然在弹着那首歌,我的歌,渐渐滑入尾声。最后一个和音落在了一个更为忧伤的音调上。最后一个音符回荡着,在一片沉默中愈发醒目。 “谢谢。”我喃喃低语着。我意识到自己的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我轻轻抹去泪水,有些尴尬。 他轻触我的眼角,截住一滴我遗漏了的泪珠。他举起那根手指,审视着那一滴忧伤的液体。然后,他把手指放到嘴里,品尝它的味道。他的动作太快了,我不能肯定他是否真的这样做了。 我疑虑地看着,而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看了许久,最终笑了起来。 “你想去看看房子的其余部分吗?” “没有棺材?”我求证道,我话里的挖苦并不能完全掩盖住我所感受到的微小但真切的不安。 他大笑起来,牵起我的手,带着我从钢琴旁离开。 “没有棺材。”他保证道。 我们走上那座宏伟的楼梯,我的手一直放在如绸缎般光滑的扶手上。楼梯尽头那长长的走廊里镶嵌着一种米色的木板,和一楼的地板一样。 “罗莎莉和艾美特的房间……卡莱尔的办公室……爱丽丝的房间……”他一边引着我走过一扇扇门,一边指点着。 他本来要继续走下去的,但我停在了走廊的尽头,怀疑地看着我头上的墙面上挂着的装饰物。爱德华看着我迷惑的神情,轻笑起来。 “你尽可以笑出来。”他说着,“这是某种讽刺。” 我可笑不出来。我的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伸出一根手指,仿佛要触到那个巨大的木制的十字架,它因年久而发暗的颜色与浅色调的墙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没有触碰它,虽然我很好奇,这块有些年头的木头摸起来会不会像它看上去那样光滑如丝。 “这一定很古老了。”我猜测着。 他耸耸肩。“十六世纪三十年代早期,大约是那个时候。” 我的目光从十字架上移开,注视着他。 “为什么你要把它留在这里呢?”我很怀疑。 “念旧之情。它属于卡莱尔的父亲。” “他收集古董?”我怀疑地试探道。 “不。他亲手把它雕刻出来。它就挂在他布道的教区牧师住宅的讲道坛后的墙面上。” 我不能肯定我的表情是否泄露了我的震惊。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转过身去,看着那个简朴的古老的十字架。我飞快地心算着:这个十字架有超过三百七十年的历史了。沉默在延续着,我挣扎着让自己的脑子塞满了这个念头——这么多年。 “你还好吗?”他听起来有些担心。 “卡莱尔几岁了?”我无视他的问题,依然向上看着,飞快地问道, “他刚刚庆祝完他的三百六十二岁生日。”爱德华说道。我回过头去看向他,眼里写满了上百万个问题。 他一边说话,一边小心地看着我。 “卡莱尔生于伦敦,他确信是在在十七世纪四十年代。那时候时间的计算还不太精确,至少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那时还在克伦威尔的统治之下。” 我一边听着,一边绷住脸,我知道他在仔细查看着我。如果我不试图去相信他所说的话的话,这样做会更容易些。 “他是一个圣公会牧师的独生子。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以后就死于难产了。他的父亲是个偏执的男人。当新教徒开始掌权时,他狂热地开始了对罗马天主教和其他宗教的迫害。他同样极其坚定地相信着存在着邪恶的事物。他领导了大规模的猎杀行动,狩猎女巫,狼人……还有吸血鬼。”一听到这个词,我立刻僵住了。我知道他注意到了,但他没有停顿,继续说了下去。 “他们烧死了许多无辜的人——当然,他找到的真正的那些生物并不那么容易捕捉。” “当那个牧师日益老去的时候,他让他顺从的儿子接替了搜捕的领导者的位置。起初卡莱尔的表现很让人失望。他不能很快地提出指控,不能在事实上也确实没有魔鬼的地方看到魔鬼。但他很固执,而且比他的父亲还要聪明。他确实找到了一个由一群真正的吸血鬼组成的巫会,他们隐藏在城市的下水道里,只在晚上才出来狩猎。在那些日子里,在怪物还不仅仅是神话与传说的时候,这是许多吸血鬼生活的方式。” “人们聚集起来,当然,拿着他们的干草叉和火把”——他短促的笑声变得阴暗起来——“等在了卡莱尔看到怪物出没的街道上。最终,一个吸血鬼出现了。” 他的声音非常低,我紧张地捕捉着每一个字眼。 “他一定很古老了,而且因为饥饿而有些虚弱。当他看见这群暴动的民众时,卡莱尔听到他向别的几个喊着拉丁语。他跑过街道,而卡莱尔——他才二十三岁,跑得非常快——领着人们追踪着他。那个生物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摆脱他们的,但卡莱尔认为他太饿了,所以他转过来攻击人们。他首先扑向了卡莱尔,但别的人正紧跟在后头,所以他转身自卫。他杀了两个人,带着第三个离开了,把流着血的卡莱尔留在了街道上。” 他停了下来。我能感觉到他在编辑某些部分,不让我知道。 “卡莱尔知道他父亲会做什么。尸体都会被烧掉——任何被怪物感染过的东西都要被毁掉。卡莱尔本能地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当人们追随着那个魔鬼和他的受害者时,他爬着离开了那个小巷。他躲进了一个地窖,把自己埋在了一堆腐烂的马铃薯里过了三天。这实在是个奇迹,他居然能够保持安静,而不被发现。”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泄露了什么,但他忽然打住了话头。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我很好。”我向他保证道。虽然我踌躇着咬住了唇,他一定看到我眼中熊熊燃烧着的好奇心。 他笑了起来:“我希望你只有一点点问题要问我。” “一点点。” 他笑得更开了,露出明亮的皓齿。他开始折返回去,重又穿过走廊,一路牵着我的手。“那么,来吧,”他鼓励道。“我会向你展示的。” 第十六章 卡莱尔 他把我带回了那个他指点过的房间,卡莱尔的办公室。他只在房门外停顿了一瞬。 “进来。”卡莱尔的声音邀请道。 爱德华打开了门。这是一间有着高高的天花板,和朝西的长窗的屋子。墙面上也镶嵌着木嵌板,是一种颜色更深的木头——能看见的墙面都是这样的。而大部分的墙面都被高耸过我头顶的书架挡住了。这里面的藏书甚至比我在外头见到的一座图书馆的书还要多。 卡莱尔坐在一张巨大的桃心木书桌后,坐在一张皮椅上。他正把一张书签放进他手里的一册厚厚的书里。这间屋子是我想象过的一个大学校长的办公室的样子——只不过卡莱尔太年轻了,和这里不太相称。 “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和蔼地问道。 “我想向贝拉展示一些我们的历史,”爱德华说道。“嗯,事实上,是你的历史。” “我们并非有意要打扰您的。”我道歉道。 “没关系。你们打算从哪段听起?” “御夫座。”爱德华答道,轻轻地把一只手放到我的肩膀上,让我转过身去面向我们刚刚走进来的那个门。每次他触碰我的时候,哪怕是再寻常不过的接触,我的心都会作出清晰可闻的反应。更何况还有卡莱尔在旁边,这就更令人尴尬了。 现在我们正对着的这面墙和别的墙都不一样。这面墙上没有书架,却挂满了各种尺寸的镶着相框的照片。有些是模糊生硬的彩色照片,另一些则是黯淡的黑白照片。我试图找出某种逻辑,某个这些收藏品所共有的主题,但在我匆忙的审视中,我没有任何发现。 爱德华把我拉到了最左边,让我站到了一张装裱在一个简朴的木框里的小小的方形油画前。这幅油画在众多尺寸更大,颜色更鲜亮的油画里并不显眼,它是用各种色调的深褐色画成的。它描绘了一个微缩的城市,那里到处是陡峭的斜屋顶,散落在各处的几座高塔露出窄窄的塔尖。一条宽广的河流填满了远景,河上横跨着一座桥梁,桥上布满了看上去像是小巧的教堂的建筑。 “十七世纪五十年代的伦敦。”爱德华说道。 “我年少时的伦敦。”卡莱尔补充道,他站在离我们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我畏缩了一下,我根本没听到他走近的声音。爱德华紧握住我的手。 “你愿意讲这个故事吗?”爱德华问道。我稍微转过头,想看看卡莱尔的反应。 他对上了我的目光,笑了起来。“我很乐意。”他回答道。“但我确实有点赶时间。医院今天早上给我打了电话——斯诺医生请了一天病假。另外,你对这个故事的熟悉程度不亚于我。”他补充道,瞥了一眼爱德华。 这实在是个奇怪的难于理解的混合体——那位每天关心着镇上事务的医生正陷于关于他早年在十七世纪的伦敦的经历的讨论之中。 知道他是为了我才这样大声说话,也是件让人困扰的事。 卡莱尔再次向我温和地一笑,然后离开了房间。 我看着这张小小的关于卡莱尔的家乡的图画,看了许久。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最终问道,抬头看着爱德华,他正注视着我。“在他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以后?” 他看回了那些油画上,而我看到了是什么样的图画吸引了他的兴趣。那是一张更大的风景画,用各种黯淡的秋色画成的——森林中的一片空荡荡的,晦暗的草地,远处是一座险峻的山峰。 “当他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以后,”爱德华安静地说道。“他十分厌恶这一点。他试图毁灭自己。但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样?”我并不是有意要这样大声地说出来的,但这些话在震惊中冲口而出。 “他从很高的海拔上跳了下来。”爱德华告诉我,他的声音很冷淡。 “他试图把自己溺死在海里……但他刚刚经历了新生,非常年轻,也非常强壮。最惊人的是他居然能够忍耐住……不进食……在他还是新手的时候。那时那种本能会更为强烈,几乎可以征服一切。但他是如此地厌恶自己,他的信念是如此地坚强,居然想要饿死自己。” “这可能吗?”我的声音很微弱。 “不,没有多少方法能杀死我们。” 我张开嘴想要提问,但在我出声以前他就说话了。 “所以他非常的饥饿,而且最终虚弱起来。他在远离人群的地方流浪,他认识到自己的意志力也在变得薄弱。一连好几个月他在夜里游荡着,寻找着最孤寂的地方,嫌恶着自己。” “一天晚上,一群野鹿经过了他隐藏的地方。他因为饥渴而变得狂暴,于是不假思索地袭击了它们。他恢复了强壮,然后意识到他还有一个选择,可以不必变成他所惧怕的卑鄙的怪物。他的前生难道没有吃过鹿肉吗?之后的一个多月里他新的人生观形成了。他可以活下去,而不必成为一个魔鬼。他又找回了他自己。” “他开始更好地利用他的时间。他总是那么的聪明,充满了求知欲。现在他有了无穷无尽的时间。他在夜间学习,在白天做计划。他游到了法国,然后——” “他游到法国?” “人们一直都能游过那道海峡,贝拉。”他耐心地提醒我。 “我猜,这倒是真的。只是在这样的上下文里听到它实在是很有趣。继续。” “游泳对我们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每件事对你来说都是轻而易举。”我死咬着不放。 他在等待着,他的表情有些发笑。 “我不会再打断你了,我保证。” 他阴暗地轻笑起来,然后继续说完他的话。“因为,就技术层面而言,我们不需要呼吸。” “你——” “不,不,你保证过的。”他大笑起来,伸出一根冰冷的手指轻轻点住我的唇。“你想不想听故事了?” “你不能像这样忽然向我提起某件事,然后又不许我说话。”我在他的手指下喃喃低语着。 他移开他的手,挪到我的颈窝上。我的心跳速度立刻做出了反应,但我依然坚持着。 “你不需要呼吸?”我诘问道。 “不,这毫无必要。只是一种习惯。”他耸耸肩。 “你能走多远……如果不呼吸?” “我猜,不能确定。我不知道。这会有点不舒服——不能闻到味道。” “有点不舒服。”我随声附和着。 我没太注意自己的表情,但这让他阴沉起来。他收回了手,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眼睛紧张地看着我的脸。沉默在延续着。他的五官凝固成了石像。 “怎么了?”我低声说着,轻抚着他僵住的脸。 他的脸在我的手下柔和起来,他叹息着:“我依然等着它发生。” “等着什么发生?” “我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刻,我告诉你的某件事,或者你看到的某件事,将会超出你的承受范围。然后你就会从我身旁逃开,尖叫着逃走。”他半笑着说道,但他的眼神依然很认真。“我不会阻止你。我想要这样的事情发生,因为我想让你安全些。但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这两个愿望根本无法调和……”他打住了话头,看着我的脸,等待着。 “我哪里也不会去的。”我保证道。 “我们等着瞧。”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他顿了顿,又回到了他的故事。他转过身去看向了另一幅画面——所有画里最色彩斑斓的一幅,装裱得最为华丽的,也是最巨大的。它紧挨着门挂着,是门的两倍宽。那幅油画里溢满了穿着波浪纹的学士服的欢快的人物,他们有的站在长柱周围,有的站在大理石的阳台上。我说不清这是否代表了某个希腊神话,或者这些漫步在云端之上的人物是否出自圣经故事。 “卡莱尔游到了法国,然后继续在欧洲游历,访问那里的学府。夜里他研究音乐,科学,和医学——然后从中发现了他的职业,他的苦修,他可以拯救人类的生命。”他的神情变得敬畏,几近虔诚。“我无法恰当地描述这种挣扎。卡莱尔经过了两个世纪的痛苦的努力才完善了他的自我控制。现在他可以完全对人类血液的味道免疫,可以不受任何困扰地做他所热爱的工作。他从中找到了长久的平和感,在医院里……”爱德华移开视线,盯着空气,看了许久。忽然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他指点着我们面前的那幅巨大的画。 “他在意大利求学的时候,遇到了那里的其他人。他们比伦敦下水道里的那些幽灵更加开化,更有教养。” 他触到画在最高的阳台上的,看起来相对稳重的那四个人,沉着地低下头看着他们之下的一片混乱。我仔细地审视那群人,然后恍然大悟,吃惊地大笑起来,因为我认出了那个金发的男人。 “索利梅纳的灵感被卡莱尔的朋友大大地激发了,他经常把他们画成天神。”爱德华轻笑起来。“阿罗,马库斯,凯厄斯,”他说着,指点着另外三个人,两个是黑发,一个是如雪白发。“艺术的夜间保护人。” “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大声提问道,我的指尖在离油画上的人物只有一公分的地方徘徊着。 “他们还在那里。”他耸耸肩。“他们在那里不知道待了几千年。卡莱尔只和他们待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只有几十年。他非常地钦佩他们的礼貌,他们的高尚,但他们固执地试图治愈他对‘他天生的食物来源’的厌恶,他们是这样称呼的。他们试图说服他,而他也试图说服他们,但双方都没有收到效果。在那时,卡莱尔决定去新世界试试。他梦想着能找到别的像他自己这样的人。他非常地孤独,你知道。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找到任何人。但是,随着怪物逐渐成为神话故事的内容,他发现自己可以毫无芥蒂地和没有戒心的人类相处,就好像他是他们之间的一员一样。他开始实践自己的医术。但他所渴望的伙伴关系依然躲着他,他不敢冒任何风险,去尝试亲密的关系。” “当西班牙流感开始蔓延的时候,他在芝加哥的一家医院里上夜班。他心里有一个想法,已经形成了许多年了,他也几乎已经决定要去付诸行动了——既然他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他可以自己创造一个。他不能完全肯定自己的转变是否能够顺利进行,所以他一直犹豫着。而且他不情愿去偷走别人的人生,就像他自己被偷走了人生一样。在他发现我的时候,他的想法成型了。我已经没救了,和一群奄奄一息的人待在一个病房里。他看护过我的父母,知道我已经成了孤儿。他决定试一试……” 他的声音,现在几近耳语,终于停住了。他视若无睹地向西边的窗外望去。我想知道充斥在他脑子里的是什么样的画面,是卡莱尔的回忆还是他自己的。我安静地等待着。 当他回过头来看向我时,一种温柔的天使般的微笑点亮了他的神情。 “所以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开始的地方。”他作出了结语。 “那么,你一直都跟卡莱尔在一起吗?”我想知道。 “大部分时候是。”他轻柔地把手放到我的腰间,拥着我向门外走去。我回头看着那满墙的照片,想知道我是否听到其它的故事。 当我们走过走廊的时候,爱德华只字不提,所以我问道。“大部分?” 他叹了口气,似乎很不情愿回答。“好吧,我有过一段典型的青春期中的叛逆期——大约在我……新生……被创造出来的十年之后,你想怎么称呼都行。我对他那种禁欲的生活不感兴趣,而且我厌恶他遏制我的欲望。所以我离开了,独自过活了一段时间。” “真的?”我被激起的好奇远胜于我的惊讶,也超出了我应该好奇的程度。 他能分辨出来。我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我们正在走上通往另一层的楼梯,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周围的环境。 “那没有击退你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呢?” “我猜……这听起来很合理。” 他厉声笑着,比之前笑得还要响。我们现在已经走到了楼梯顶上,站在了另一个镶嵌着木地板的走廊里。 “从我重获新生时起,”他喃喃低语道。“我就获得了知晓周围每一个人的想法的优势,不管对方是否是人类。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过了十年之后才敢挑衅卡莱尔——我能读到他全然的真挚,确切地理解他为什么要过着这样的生活。” “但只过了几年,我又回到了卡莱尔身边,重新接受他的观点。那时候我想着,我可以得到解脱的,从那种……沮丧……中得到赦免,并且是伴随着一种良心的产生的沮丧。因为我能知道我的牺牲品的想法,我可以略过那些无辜者,而只去猎食那些坏人。如果我追踪着一个在暗巷里偷偷靠近一个年轻女孩的谋杀犯——如果我救了她,那么的确我就没那么坏了。” 我颤抖着,太过清晰地想象出了他所描述的情景——深夜的小巷,受惊的女孩,尾随着她的那个阴暗的男人。还有爱德华,正在狩猎的爱德华,可怕又威武,宛如一个年轻的神明,不停地追赶着。那个女孩,她会更加感激,还是更加惊恐呢?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开始从自己的眼中看见了那个怪物。不管我的行为多么正义,我都无法逃避自己夺走了那么多人命的罪过。然后我回到了卡莱尔和艾思梅的身边。他们热切地欢迎我这个游子归来。这远比我应得的还要多。” 我们停在了走廊尽头的最后一扇门前。 “我的房间。”他向我介绍道,打开门,然后把我拉进去。 他的房间朝南,有整整一面墙的落地窗,就像楼下的那个大房间一样。这栋屋子的后墙一定全是玻璃。他的视野囊括了那条蜿蜒的solduc河,一直穿过那片未被涉足过的密林,直到奥林匹亚山脉。这片山脉比我相信的还要更近些。 西面的墙上摆满了一个接一个架子的cd。他房间里的库存比一家音像店里的还多。角落里是一套看上去久经世故的音响系统,是那种我不敢轻易触碰的音响,因为我知道我一定会打坏什么东西的。这里没有床,只有一张宽大的让人动心的黑色皮沙发。地上铺着厚厚的金色的地毯,墙上贴满了一种厚重的颜色稍深的织物。 “不错的音响?”我猜测着。 他轻笑起来,点了点头。 他拿起遥控器,打开了音响。这音乐很安静,但这柔和的爵士乐的鼓点听起来就像是那个正在演奏的乐队就在屋里和我们在一起一样。我走过去看他那些令人惊叹的音乐收藏。 “你是怎么把这些编排起来的?”我问道,没法找出这些名称排练的韵律或理由。 他有些走神。 “呃嗯,按年份排,然后每一排按照个人喜好排。”他心不在焉地说着。 我回过头,他正用一种罕见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 “我原以为我会觉得……很宽慰。让你知道所有的事情,不必再向你保守秘密。但我没想到我会感受到更多。我喜欢这样。这让我感觉……很快乐。”他耸耸肩,轻快地笑着。 “我很高兴。”我说着,报以一笑。我本来还在担心他会后悔告诉我这些事情。知道情况完全不是这回事,感觉真的很好。 但随后,他的眼睛剖析着我的神情,他的微笑消失了,他的额头皱了起来。 “你还在等着我尖叫着跑开,对吗?”我猜测着。 一抹微弱的笑容浮上他的唇,他点了点头。 “我讨厌打破你的幻想,但你真的没有你自己认为的那样可怕。我根本不觉得你可怕,真的。”我若无其事地撒谎道。 他停顿下来,明显是难以置信地扬起了眉毛。然后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坏笑。 “你真的不应该这样说的。”他轻笑着说。 他咆哮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吼声,他的嘴唇向后蜷起,露出了他完美无瑕的牙齿。他的身形忽然改变了,半蜷伏着身子,紧绷得像一只即将猛扑过来的狮子。 我瞪着他,向后退去。 “你不会这样做的。” 我根本没看见他向我扑过来——这一切太快了。我只发觉自己忽然间就在半空中,然后我们一起撞到了沙发上,把它撞到了墙上。整个过程中,他的手臂一直像一个铁笼子一样保护着我——我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但我依然透不过气来,努力想让自己在沙发上坐起来。 他不让我这样做。他让我蜷伏在他的胸前,缩成了一个球。他的铁臂紧紧地抱住我,比铁链还要牢固。我有些担忧地注视着他,但他显然控制得很好,他的下颌松懈着,咧嘴一笑。他的眼睛很明亮,眼里只有笑意。 “你在说什么?”他开玩笑似的咆哮着。 “我说,你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怪物。”我说道,但我的讽刺稍有些瑕疵,因为我的声音依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就好多了。”他深表赞许。 “呃嗯,”我挣扎着。“我现在能起来了吗?” 他只是大笑着。 “我们能进来吗?”一个柔和的声音在走廊外响起。 我挣扎着想要挣脱出来,但爱德华只是稍微让我调整了一下,这样我就能用比较正常的姿势坐在他的膝盖上了。我看见,门口的是爱丽丝,还有紧跟在她身后的贾斯帕。我的脸颊灼热起来,但爱德华还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进来吧。”爱德华依然安静地轻笑着。 爱丽丝似乎不觉得我们的拥抱有任何不寻常之处。她走了进来——几乎是在翩翩起舞,她的动作是那么的优雅——走到了屋子的中间,然后叠起腿蜷坐在地板上。但是,贾斯帕却停在了门外,他的表情有些许震惊。他注视着爱德华的脸,我想知道他是否透过他不同寻常的敏感感受到了这里的气氛。 “听起来你正要把贝拉当成午餐,我们过来看看你是否愿意分一杯羹。”爱丽丝宣布道。 “抱歉,我不相信我还有剩余的可供分享。”他回答道,他的胳膊满不在乎地紧抱着我。 “确实如此。”贾斯帕说着,不再有所顾忌地笑了起来,走进房间里。“爱丽丝说今晚将要有一场真正的暴风雨,艾美特想去打棒球,你来吗?” 这些话很寻常,但它的逻辑关系却让我困惑起来。但我还是抓住了一点,爱丽丝比天气预报员要更可靠些. 爱德华的眼睛亮了起来,但他踌躇着。 “你当然得带上贝拉。”爱丽丝唧唧喳喳地说着。我想我看见贾斯帕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你想去吗?”爱德华兴奋地问着我,他的神情简直是活力四射。 “当然。”我不能让这样一张脸失望。“呃嗯,我们要去哪里?” “我们得等到雷雨天才能打球——你会看到这是为什么的。”他保证道。 “我需要带把伞吗?” 他们都大笑起来。 “她需要吗?”贾斯帕问爱丽丝。 “不。”她相当肯定。“暴风雨只会横扫整个小镇。那块空地上将会相当干爽。” “那么,很好。”自然地,贾斯帕话语里的热情很有感染力。我发现自己也热切起来,甚至远甚于恐惧的僵直。 “我们去看看卡莱尔会不会加入。”爱丽丝跳起来,落到门口,她敏捷的动作能让任何一个芭蕾演员心灰意冷。 “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样。”贾斯帕揶揄着,然后他们鱼贯而出。贾斯帕不引人注目地随手关上了门。 “我们要打什么球?”我盘问道。 “你会看到的,”爱德华澄清道。“我们要打棒球。” 我睁圆了眼睛。“吸血鬼喜欢棒球?” “这是美国人的消遣。”他假装一本正经地说道。 第十七章 游戏 天刚刚开始下蒙蒙细雨时,爱德华把车开进了我家所在的街道。直到这一刻,我才能确信无疑,自己一直和他在一起,在真实的世界里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 然后我看见了那辆黑色的车,那辆停在查理的车道上的,饱受风雨侵蚀的老福特——我听到爱德华在用一种低沉粗噶的声音在喃喃低语着一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站在屋前的门廊里避雨的,是站在他父亲的轮椅旁的雅克布.布莱克。当爱德华把我的卡车停在路基上时,比利的脸冷硬得像石头。雅克布垂下了头,他的神情很是苦恼。 爱德华低沉的声音有些狂暴。“这是越界的行为。” “他来警告查理?”我猜测着,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爱德华只是点点头,眯缝起眼睛隔着雨幕回敬比利的注视。 我感到一种心虚的宽慰,查理还没回家。 “让我来处理这件事。”我提议道。爱德华阴暗的瞪视让我不安起来。 让我惊讶的是,他同意了。“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不过,要当心。那孩子毫不知情。” 我对“孩子”这个词有点介意。“雅克布没比我小多少。”我提醒他。 他随即看着我,他的愤怒骤然消失了。“哦,我知道了。”他咧嘴一笑,向我保证。 我叹息着,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 “让他们进屋。”他命令道。“这样我就能离开了。我会在傍晚时过来。” “你需要开我的卡车吗?”我主动提出,同时想着要怎么跟查理解释它的消失。 他转了转眼睛。“我走回家去都比这车快。” “你不需要离开的。”我渴望地说道。 他对我阴沉着的脸一笑置之。“事实上,我确实不会离开的。在你把他们赶走以后”——他阴沉地怒视了一眼布莱克一家的方向——“你还是得让查理准备好会见你的新男友。”他开心地咧嘴一笑,露出他全部的皓齿。 我呻吟道。“非常感谢。” 他露出我最爱的弯嘴坏笑。“我马上回来。”他保证道。他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廊的方向,然后他倚过来,飞快地吻了我一下,就在我下巴的边缘。我的心立刻狂热地跳了起来。而我也瞥了一眼门廊。比利不再是面无表情,他的手紧紧地握住轮椅的扶手。 “马上。”我强调着,打开门,走进雨里。 当我小跑着穿过毛毛细雨冲向门廊时,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背上。 “嘿,比利。嗨,雅克布。”我尽可能爽朗地和他们打招呼。“查理今天出去了——我希望你们没有等太久。” “不是很久。”比利耐着性子答道。他黑色的眼睛咄咄逼人。“我只是想把这个带来。”他指了指膝上的那个棕色纸袋。 “谢谢。”我说道,尽管我根本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你们为什么不进来坐会儿,把自己弄干呢?” 当我开门的时候,我装作浑然不觉他紧张的监视,然后挥手示意他们走在我前头。 “来吧,让我来拿这个。”我主动说着,转身关上门。我允许自己最后再看一眼爱德华,他依然等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眼神很严肃。 “你最好把它放到冰箱离去。”比利把纸盒子递给我,提醒道。“这是一些哈利.克里尔沃特家自制的煎鱼——查理的最爱。冰箱能让它保持干燥。”他耸耸肩。 “谢谢,”我重复道,但这次是真诚的感谢。“我已经想不出新的做鱼的方法了,可他今晚还会带更多的鱼回家。” “又去钓鱼了?”比利问道,眼里闪过一丝微妙的亮光。“还在那个老地方?也许我可以开车过去看他。” “不,”我立刻撒谎道,我的脸严峻起来。“他去了一个新地方……但我不知道在哪里。” 他把我的表情变化看在了眼里,这让他深思起来。 “杰可,”他说着,依然审视着我。“你为什么不回车里把瑞贝卡的新照片拿过来?我想把它也留给查理。” “放在哪里?”雅克布问道,他的声音显得很郁闷。我看了他一眼,但他一直盯着地面,他的眉毛蹙在一起。 “我想我在那辆卡车里看见了。”比利说道。“你得去把它挖出来。” 雅克布无精打采地走出屋外,走回雨中。 比利和我沉默地对峙着。几秒钟以后,这种静寂开始变得尴尬起来,所以我转过身去,径直走向厨房。我能听到他跟着我,湿漉漉的轮椅碾过地上铺着的油毯发出吱吱声。 我把纸包塞进冰箱拥挤的上格,旋即转身与他对峙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有着无法读懂的神情。 “查理得很久以后才会回来。”我的语气几近粗鲁。 他同意地点了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再次感谢你的煎鱼。”我暗示道。 他继续点头,我叹了口气,把胳膊交叠在胸前。 他似乎感觉到我已经放弃了与他闲谈。“贝拉。”他说完,又踌躇了起来。 我等待着。 “贝拉,”他再次说道。“查理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是的。” 他用他隆隆的嗓音小心地说着每个字。“我注意到,你经常和卡伦家的其中一个成员待在一起。” “是的。”我简短地重复着。 他的眼睛眯缝起来。“也许这与我无关,但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你是对的,”我赞同道。“这与你无关。” 听到我这样的语气,他扬起了灰白的眉毛。“你也许不知道这一点,但卡伦家在保留区声名狼藉。” “确实,我不清楚这一点,”我用一种生硬的口吻告诉他。这让他大吃一惊。“但那种评价并不值得赞同,对吗?因为卡伦一家根本从未踏入过保留区,对吧?”我能看出,我不着痕迹地暗示了那个既束缚了他的部落,也保护着他的部落的协议,顿时阻止了他。 “这倒是真的。”他同意道,他的眼睛充满了提防。“你似乎……很了解卡伦一家。比我意料之中的还要了解。” 我俯视着他。“也许比你更熟知内情。” 他仔细地思索着,皱起他厚厚的嘴唇。“也许。”他认可道,但他的眼神很狡猾。“查理也熟知内情吗?” 他找到了我的盔甲上脆弱的缝隙。 “查理很喜欢卡伦一家。”我兜着圈子答道。他无疑明白了我在逃避。他的表情很不高兴,但并不讶异。 “这与我无关,”他说道。“但这也许和查理有关。” “不管我是否认为这与查理有关,这始终是我自己的事,对吗?” 我努力不作出任何让步,我想知道他是否理解了我令人困惑的问题。但他似乎明白了。他思索着,雨水打在屋顶上,成为打破这片沉默的唯一的声音。 “是的。”他最终投降了。“我猜这也是你自己的事。”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谢谢,比利。” “不过要好好想想你正在做的事,贝拉。”他极力催促道。 “好吧。”我飞快地赞同道。 他皱起眉。“我的意思是说,不要做你正在做的事。”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只有对我的关心,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前门砰地一声响起来,我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车里根本没有什么照片。”雅克布人还没到,抱怨声就传来了。他转过拐角时,他肩上的恤衫被雨打湿了,他的头发滴着水。 “呃嗯,”比利咕哝着,忽然从我身边走开,把他的轮椅转过去面对着他的儿子。“我猜我把它落在家里了。” 雅克布使劲翻了翻眼睛。“很好。” “嗯,贝拉,告诉查理”——比利停顿一下,继续说道——“就说我们来过,我是说。” “我会的。”我喃喃低语道。 雅克布很吃惊。“我们要走了吗?” “查理出去了,要很晚才能回来。”比利解释着,摇着轮椅越过雅克布。 “哦,”雅克布看上去很失望。“好吧,那么,我猜我们只能回见了,贝拉。” “当然,”我赞同道。 “当心。”比利警告我。我没有会的。 雅克布帮助他父亲越过门槛。我简短地挥了挥手,飞快地瞥了一眼我空荡荡的卡车,然后在他们离开以前关上了门。 我在走廊里站了一分钟,听着他们把车倒出去然后开走的声音。我待在原地,等着自己的愤怒和焦虑平息下来。当我的紧张终于稍微褪色的时候,我冲上楼,换下自己考究的衣着。 我换了好几套不同的搭配,还是不能确定今晚应该穿什么。当我把注意力集中在将要发生的事上时,刚刚发生的一切变得无关紧要起来。一旦我脱离了贾斯帕和爱德华的影响,我就开始补上刚才没惊吓的份了。我立刻放弃挑选出一套外出服的打算——随便丢了一件旧的法兰绒恤衫和一条牛仔裤——知道自己整夜都会待在自己的雨衣里。 电话响了起来,我冲下楼去接。我想听的声音只有一个,任何别的声音都会令我失望。但我知道如果他想和我说话的话,他也许会直接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你好?”我屏住呼吸,问道。 “贝拉?是我。”杰西卡说道。 “哦,嗨,杰西。”我挣扎了片刻,才回到现实中来。感觉像是我有几个月而不是几天没和杰西说话了。“舞会怎么样了?” “非常有趣!”杰西卡滔滔不绝地说道。无需更进一步的邀请,她就开始一五一十地讲述起前天晚上的所有细节。我在恰当的时候“嗯嗯”和“啊啊”,但很难专心。杰西卡,迈克,舞会,学校——此时此刻,这一切似乎都陌生得不可思议。我的眼睛不停地瞟着窗外,试图从厚重的云层里看出天色的早晚。 “你听到我说的了吗,贝拉?”杰西恼怒地问道。 “抱歉,什么?” “我说,迈克吻了我!你能相信吗?” “太棒了,杰西。”我说道。 “那么,你昨天做了什么?”杰西卡问道,听起来还在为我的心不在焉而恼怒着。或许她只是有些失落,因为我没有问起更加详细的细节。 “没做什么,真的。我只是在外头晃悠,享受阳光。” 我听到查理的车开进车库的声音。 “你听到任何关于爱德华.卡伦的最新消息了吗?” 前门被砰地关上了,我听到查理在楼梯底下乒乒乓乓地收拾着他的装备。 “呃嗯。”我迟疑着,不敢肯定要怎么掰我的故事。 “嗨,你在啊,孩子!”查理一边走进厨房,一边喊道。我向他招了招手。 杰西听到了他的声音。“哦,你爸在啊。没关系——我们明天再聊。三角函数课上见。” “回见,杰西。”我挂上了电话。 “嗨,爸爸。”我说道。他在水槽里擦洗着手。“鱼在哪里?” “我放进冰箱里了。” “我得抢在它们被冻起来以前拿点出来——下午时比利来过,带了一点哈利.克里尔沃特的煎鱼来。”我努力让自己听起来热情些。 “真的?”查理的眼睛发亮了。“那是我的最爱。” 在我准备晚餐的时候,查理动手把自己收拾干净。没过多久,我们俩就坐在了桌旁,沉默地吃着晚餐。查理很喜欢今晚的菜式。我则在拼命地想着要怎样进行自己的安排,挣扎着想要找出一种引出话题的办法。 “你今天一个人都做了些什么?”他问道,猛地把我从沉思里拉了出来。 “嗯,今天下午我只是在屋外到处转了转……”事实上,只是在下午很晚的时候。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很快乐,但我实在是有些心虚。“还有今天早上,我去了卡伦家。” 查理的叉子掉了下来。 “卡伦医生那里?”他惊愕地问道。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是的。” “你去那里做什么?”他没有捡起他的叉子。 “嗯,我今晚跟爱德华.卡伦算是有个约会,而他想先把我介绍给他的父母……爸爸?” 查理看上去像是得了动脉瘤。 “爸爸,你还好吧?” “你要和爱德华.卡伦出去?”他怒吼道。 啊噢。“我还以为你喜欢卡伦家的人。” “他对你来说太老了。”他怒气冲冲地叫嚷着。 “我们都是高中生。”我更正道,虽然他比他料到的还要正确。 “等等……”他顿了顿。“哪个是埃德温?” “爱德华是最小的那个,长着红棕色头发的那个。”最俊美的那个,最像天神的那个…… “哦,好吧,那”——他挣扎着——“好多了,我猜。我不喜欢那个老大的长相。我相信他各方面都是个不错的男孩,但他看上去太……对你来说,太成熟了。那个埃德温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爱德华,爸爸。” “他是吗?” “我猜,某种程度上,是的。” “你昨晚还说着你对镇上的男孩都没有兴趣。”但他又拿起了他的叉子,所以我知道最难熬的那段已经过去了。 “嗯,爱德华不住在镇上,爸爸。” 他咀嚼着,轻蔑地看了我一眼。 “还有,无论如何,”我继续说道。“我们才刚刚开始,你知道的。别再说什么男朋友不男朋友的,这太让我难为情了,” “他要过来吗?” “他几分钟后到。” “他要带你去哪里?” 我大声地呻吟道。“我希望你已经把那种西班牙宗教法庭式的审讯方式从你脑子里丢开了。我们要去和他家里人一起打棒球。” 他皱起脸,最终轻笑起来。“你要打棒球?” “嗯,大部分时间我可能会都在当观众。” “你一定很喜欢那家伙。”他猜疑地评价道。 我叹息着,为着他的缘故,只是翻了翻白眼。 我听到从屋前传来的引擎的轰鸣声。我跳起来,开始收拾餐具。 “别管那些盘子,今晚我来收拾。你也太把我当孩子了。” 门铃响了起来,查理大步走过去开门。我只比他快了半步。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屋外正下着倾盆大雨。爱德华站在门廊的灯光下,看上去像是雨衣广告里的男模特。 “进来吧,爱德华。” 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这次查理终于把他的名字念对了。 “谢谢,史温警长。”爱德华毕恭毕敬地说道。 “进来,叫我查理就行,我来拿你的外套。” “谢谢,先生。” “坐吧,爱德华。” 我扮了个鬼脸。 爱德华毫不犹豫地坐到了唯一的一张椅子上,逼得我只好过去和查理一起坐在沙发上。我飞快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在查理背后使了个眼色。 “那么,我听说你要带我的女儿去看棒球。”只有在华盛顿,外面下着倾盆大雨的事实才会对参加户外运动毫无影响。 “是的,先生。计划是这样的。”他看上去毫不惊讶于我居然把实情告诉了我爸爸。不过,他也许早就听到了。 “嗯,我猜,我得祝你大大的好运了。” 查理大笑起来,而爱德华也跟着笑了起来。 “好了。”我站起来。“拿我寻开心也该适可而止了。我们走吧。”我走回前厅,穿上我的外套。他们都跟着走了过来。 “别待太晚,贝拉。” “别担心,查理,我一定会早早把她送回家。”爱德华保证道。 “照顾好我女儿,好吗?” 我呻吟起来,但他们都无视我。 “她跟我在一起会很安全的,我保证,先生。” 查理根本无法质疑爱德华的诚意,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诚挚。 我大步走出屋外。他们都大笑起来,爱德华跟着我走出来。 我停在门廊里,愣住了。那里,就在我的卡车后面,停着一辆庞然大物般的越野车。它的轮胎比我的腰还高。车的前灯和尾灯周围都围着金属护栏,防撞栏上安装着四个巨大的探照灯。这辆车子是耀眼的火红色。 查理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系上你的安全带。”他憋出几个字来。 爱德华跟着我走到乘客座旁,把门打开了。我估量着自己跟座位的距离,准备跳上去。他叹了口气,然后单手把我举了起来。我希望查理没有注意到这点。 然后,他用一种正常的人类的速度走回驾驶座。我试图系上自己的安全带。但这安全带的系扣太多了。 “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当他打开车门的时候,我问道。 “这是越野车专用安全带。” “噢-哦。” 我试图找出每对系扣的正确搭配,但进度实在是太慢了。他又叹了口气,伸过手来帮我。我很高兴这雨吓得太大,没法看清楚站在门廊里的查理。这也意味着他看不见爱德华的双手是怎样在我的脖子上流连着,轻触着我的锁骨。我放弃帮他的忙,全神贯注地稳住自己的呼吸。 爱德华拧动车匙,引擎轰鸣着发动起来。我们把车从屋前开走了。 “你有一辆……呃……很大的越野车。” “这是艾美特的。我认为你不想一路上都用跑的。” “你们把车停在哪里?” “我们把其中一间外屋改建成了车库。” “你不打算系上你的安全带吗?” 他用质疑的眼神看着我。 然后某件事闯入了我的脑海。 “一路上都用跑的?这就是说,我们还得跑上一段路吗?”我的声音不知不觉提高了八个音阶。 他紧张地咧嘴一笑。“你不必跑。” “我会晕过去的。” “把眼睛闭上,你会没事的。” 我咬住唇,竭力抑制住恐惧。 他侧过身来,吻了吻我的头顶,然后叹息起来。我困惑地看着他。 “雨里的你闻起来很不错。”他解释道。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谨慎地问道。 他叹了口气。“两者都有,通常都是两者都有。”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一片黑暗和倾盆大雨里找着路的,但他终究找到了一条辅路,与其说是马路,不如说是山间小路。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根本没办法谈话,因为我一直像只手提钻一样在座位上弹上弹下。不过,他似乎很喜欢在这样的路上开车,一路上他都在大笑着。 然后,我们到达了路的尽头。树木筑成了绿色的藩篱,围绕在越野车的三侧。雨每一秒都在减弱,已经变成了一种毛毛细雨,云层后的天空变得稍微明亮些了。 “抱歉,贝拉,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得走过去了。” “你知道我怎么打算吗?我会在这里等你。” “你的勇气都到哪里去了?今天早上你还特别勇敢的。” “我可还没忘记上次的事。”这居然还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 他一阵风似的绕到我身旁。他开始解开我的安全带。 “我自己来,你去吧。”我竭力主张道。 “呃嗯……”他一边飞快地解开所有系扣,一边若有所思地说道。“也许我得修改一下你的记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把我拉出车外,让我落到地上。现在雨已经变成蒙蒙细雨了。爱丽丝是对的。 “修改我的记忆?”我提心吊胆地问道。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他专注地看着我,但他的眼里有着浓浓的调侃。他把手撑在越野车上,落在我的头的两侧,然后向我侧下身来,逼得我紧靠在了门上。他的脸离我的脸只有几英寸远。我根本无路可逃。 “现在,”他轻声说着,他的气息完全打乱了我的思路。“你到底在担心着什么?” “嗯,呃,撞到树上——”我吞咽了一下“——撞死,还有眩晕。” 他报以一笑。他低下头,用冰冷的唇温柔地吻着我的颈窝。 “现在,你还在担心么?”他贴着我的肌肤,喃喃低语道。 “是的。”我挣扎着继续说道。“担心撞树和晕眩。” 他的鼻子轻轻地贴着我的肌肤,从我的喉咙一路滑到我的下颌。他冰冷的呼吸呵在我的肌肤上,有点儿痒。 “那现在呢?”他的唇贴住我的下颌,耳语着。 “树,”我喘息着说。“运动症。” 他低下头,吻着我的眼睑。“贝拉,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撞到树上吧,对吗?” “不,但我也许会。”我的声音里毫无自信。他嗅到了胜利在望的味道。 他慢慢地,一路往下吻着我的脸颊,恰好停在了我的嘴角上。 “我会让你撞到树上吗?”他的唇轻轻地刷过我微微颤抖着的下唇。 “不,”我喘息着说。我知道如果我要很好地反击的话,我还得补上一句。但我实在说不出来。 然后,他几近粗暴地捧起我的脸,如痴如醉地吻着我,他坚硬的唇摩挲着我的唇。 我实在找不到借口为自己的行为解脱。显然事到如今我已经比上次更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了,但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像第一次那样做出反应。我没有安全地待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是伸出胳膊紧紧地缠住他的脖子,然后忽然贴上了他大理石般的五官。我喘息着,张开了唇。 他摇摇晃晃地退开,毫不费力地挣脱了我的紧握。 “该死,贝拉!”他挣脱出来,喘着气说道。“我发誓,我迟早会死在你手里的 我弯下身子,用手撑着膝盖稳住自己。 “你不会死的。”我咕哝着说道,试图稳住自己的呼吸。 “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是很相信这一点的。现在,在我真的做出什么蠢事以前,让我们离开这儿。” 他像之前一样把我扔到了背上,我看到出来,为了跟原来一样温柔他格外费了点劲。我把腿交缠在他腰上,胳膊紧紧地扣住他的脖子。 “别忘了闭上眼睛。”他严厉地警告道。 我飞快地把头贴住他的肩胛骨,埋在自己的胳膊下,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我几乎没有感觉到我们在移动。我只能感觉到他在我下面滑行着,但他就像是在人行道上溜达一样,动作很平稳。我心痒痒的,想要偷看一眼,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像之前那样飞跃过丛林,但我抵至住了这种诱或。不值得为这事再来一回可怕的眩晕。我让自己满足于听着他平稳的呼吸。 我不太能肯定我们是否已经停下来了,直到他伸过手抚着我的发。 “已经结束了,贝拉。” 我壮着胆子睁开了眼,然后确定,我们确实停下来了。我笨拙地松开把他箍得死死的四肢,滑落到地上,仰躺在那里。 “噢!”当我撞到潮湿的地上时,我愤怒地喊道。 他怀疑地看着我,显然还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在生气,是否还有心情拿我寻开心。但我不知所措的表情推了他一把,他终于撑不住狂笑起来。 我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不去理会他,只是把外套后面的泥泞和蕨类植物拍掉。这让他笑得更凶了。我气恼地大步走进密林里。 我感觉到他的胳膊环住了我的腰。 “你要去哪里,贝拉?” “去看棒球赛。你好像对打球没什么兴趣了,但我敢肯定就算没有你别人也能玩得很开心的。” “你走错方向了。” 我转过身,看也不看他,高视阔步地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又拉住了我。 “别生气,我只是一时情难自禁。你真应该看看你自己的脸。”他轻笑着,好不容易才按捺住笑意。 “哦,就许你一个人生气?”我扬起眉毛,问道。 “我没在生你的气。” “‘贝拉,我会死在你手里的’?”我酸溜溜地引述他的话。 “这只是就事论事。” 我试图转身再次挣脱他,但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 “你就是在生气。”我坚持说道。 “是的。” “可你才说着——”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你看不出来吗,贝拉?”他忽然紧绷起来,所有调侃的痕迹都消失了。“你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我诘问道,他突如其来的心情变化和他说的话一样让我困惑。 “我从来不会对你生气——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呢?你是这么的勇敢,坚信……温暖。” “那是为什么?”我低声说着,记起了把他从我身旁拉开的那些阴暗的情绪,我一直把那解释为是一种情有可原的失望——对我的软弱,我的迟钝,我蛮不讲理的人类反应的失望…… 他小心地用双手捧起了我的脸颊:“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他温柔地说着。“我气我自己总是无法控制自己,总是让你处于险境。我不同寻常的存在总是让你处于危险之中。有时候我真的很厌恶自己。我应该更强大些,我应该能——” 我用手掩住他的口。“别。” 他抓住我的手,从他的唇上拿开,却按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爱你,”他说道。“这实在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一个用来解释我所做的一切的借口,但这确实是真的。” 这是他第一次说他爱我——尽管还加上了这么多多余的话。他也许没有觉察到这一点,但我确实意识到了。 “现在,求你,试着做你自己。”他继续说着,弯下身子,温柔地用他的唇摩挲着我的唇。 我明智地保持一动不动。然后,我叹了口气。 “你向史温警长保证过,你要早点带我回家的,还记得吗?我们最好现在就过去。” “是的,女士。” 他充满渴望地笑起来,放开了我,只用一只手挽住我。他领着我在高大潮湿的蕨类植物和垂挂着的苔藓之间走了几英尺,绕过一棵宏伟的铁杉。然后,我们到了。我们正站在奥林匹克山山腰上一片巨大的开阔地的边缘。它是任何一个露天棒球场的两倍大。 我看见别的人都已经到了:艾思梅,艾美特和罗莎莉正坐在一块露出地面的光秃秃的岩石上,他们离我们最近,大概有一百码的距离。在更远些的地方,我看见贾斯帕和爱丽丝,他们隔着大概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距离站着,似乎正在把什么东西抛来抛去,但我没看见球。看上去卡莱尔正在标出各个垒的位置,可是每个垒之间真的要隔那么开吗? 当我们出现的时候,岩石上的三个人站起身起来。 艾思梅开始向我们这边走来。艾美特长长地看了一眼罗莎莉的背影,也跟着过来了。罗莎莉优雅地站起来,大步朝场地那边走去,看也不看我们的方向一眼。我的胃立刻有了反应,不安地痉挛起来。 “我们听到的是你吗,爱德华?”艾思梅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 “听起来像是一只熊被噎着了。”艾美特进一步解释道。 我迟疑地向艾思梅微笑。“那就是他。” “贝拉当时无意中显得很好笑。”爱德华解释道,立刻扳回一城。 爱丽丝已经离开了她原来在的位置,向我们跑过来,或者说,是舞着过来。她如行云流水般冲过来,停在我们跟前。“时间到。”她宣布到。 她话音刚落,一声沉闷的隆隆的雷声在离我们很远的密林中炸开了,然后向西边的城镇划去。 “怪可怕的,不是吗?”艾美特自来熟地说着,冲我眨了眨眼。 “我们走吧。”爱丽丝和艾美特一击掌,然后他们像箭一样向那块超大型的场地投掷过去。她奔跑的样子像一只瞪羚。艾美特几乎和她一样优雅,一样快——尽管艾美特永远也不可能被比作一只瞪羚。 你准备好打几棒了吗?”爱德华问道,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很是热切。 我试图让自己听起来有恰如其分的热情。“归队!” 他窃笑着,弄乱了我的头发,然后紧跟着另外两人弹射出去。他的奔跑更具攻击性,更像一只猎豹而非瞪羚。他飞快地超过了他们。那种优雅和力量让我屏住了呼吸。 “我们要过去了吗?”艾思梅用她温柔的,优美的声线问道,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贪婪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我立刻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点了点头。艾思梅始终和我保持着几英尺的距离,我怀疑她还在小心翼翼地避免吓着我。她配合着我的步调走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你不和他们一起打球吗?”我羞涩地问道。 “不,我更喜欢当裁判——我喜欢让他们诚实地比赛。”她解释道。 “那么,他们喜欢作弊吗?” “哦是的——你真应该听听他们是怎样吵吵嚷嚷的!事实上,我希望你不必听到,否则你会认为他们是在狼群里长大的。” “你说话的语气真像我妈。”我惊讶地大笑起来。 她也大笑起来。“好吧,基本上,我确实视他们如己出。我从没能从自己的母性本能中恢复过来——爱德华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失去过一个孩子?” “没有。”我大受惊吓,喃喃低语着。我脑子里很混乱,不知道她想起的是哪段人生。 “是的,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还在。他生下来几天就夭折了,可怜的小东西,”她叹息着说道。“我的心都碎了——所以我才会从悬崖上跳下来,你知道。”她实话实说地补充道。 “爱德华只是说你跳——跳下来了。”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总是那么绅士。”她笑了起来。“爱德华是我新生后的第一个儿子。我总是那样认为的,虽然他比我更为年长,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她温和地向我微笑着。“所以,当他找到你的时候,我才会那么的高兴,亲爱的。”她语气里的亲切感是那么的自然。“他独自一人过得太久了,看着他一直单身让我很难过。” “那么,你不介意吗?”我又踌躇起来,问道。“如果我……我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错误?” “不。”她深思熟虑地说道。“你就是他想要的。不管怎样,这是命中注定的。”话是这样说,可她的额头却因为担心而皱了起来。又一阵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 然后,艾思梅停了下来。显然,我们已经到了场边。看上去他们已经组好队了。爱德华守在左外野,卡莱尔站在一垒和二垒之间,爱丽丝拿着球,站在某处必定是投手板的小土堆上。 艾美特正在耍弄着一根球棒,它在空气中呼呼作响,我却几乎看不见它运动的痕迹。我等着他走到本垒,但随后我意识到,他已经做好了击球的准备,他已经站好了——站在离投手板那么远的地方,比我以为可能是本垒的地方还要远得多。贾斯帕站在他身后几英尺的地方,作为另一队的捕手。当然,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戴着手套。 “各就各位,”艾思梅用清亮的声音喊道,我知道即使是爱德华站在那么远的地方,他也能听到。“开始。” 爱丽丝站得直直的,装模作样地一动不动。作为一个摆出挥臂准备投球的姿势的人而言,她的作风似乎太诡异了点。她双手拿球放在腰间,然后,就像眼镜蛇的突袭一样,她的右手轻快地一甩,球不偏不倚地向贾斯帕的手里飞去。 “那是一个好球吗?”我对艾思梅耳语道。 “如果他们不挥棒的话,这就是个好球。”她告诉我。 贾斯帕用力把球扔回爱丽丝正等着的手里。她容许自己简短地一笑,然后她的手再次旋转起来。 这一次,那根球棒挥动起来,以某种方式及时击中了那个根本看不见的球。撞击的声音有如山崩,隆隆作响。这声音回荡在山峦之间——我立刻明白了雷雨天的必要性。 那球像流星一样掠过场地上空,远远地落入周围的密林之中。 “全垒打。”我喃喃低语道。 “再等等看,”艾思梅警告着,她专注地聆听着,一只手高高举起。艾美特风一般环绕着所有的垒跑着,卡莱尔在向他示意。我意识到,爱德华不见了。 “出局!”艾思梅用清亮的声音高喊着。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爱德华从林海的边缘跃出,高举的手里攒着球,他欢畅的咧嘴大笑连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艾美特的击球最有力,”艾思梅解释道。“但爱德华跑得最快。” 这一局在我充满怀疑的注视中继续着。我的目光根本跟不上那只球飞舞的速度,也跟不上他们在场地上奔跑的身影。 当贾斯帕试图躲开爱德华滴水不漏的外野守卫,把一只地滚球击向卡莱尔的时候,我了解到了他们需要等到雷雨天才能玩球的另一个理由。卡莱尔冲过去截住那只球,然后把贾斯帕送上了一垒。他们相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两块飞速落下的巨石撞击的声音。我担心地跳了起来,但他们不知怎的都毫发无损。 “安全上垒。”艾思梅用冷静的声音说道。 艾美特的队伍领先一分——罗莎莉在艾美特击出一记长长的高飞球时成功触垒,然后设法沿着各垒奔跑——这时爱德华接住了第三个界外球。他冲到我身旁,兴奋得像在闪闪发光。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道。 “有一件事我很确定,我再也不能坐下来看完整场老旧乏味的大联盟棒球赛了。” “听起来你以前没少看他们的比赛。”他大笑起来。 “我有点失望。”我揶揄道。 “为什么?”他困惑地问道。 “嗯,如果我能从你身上找到哪怕一点你不如这个星球上的其他人的事情,我会感觉更好些。” 他露出一抹他特有的弯弯坏笑,走开了,丢下我一个人在那里,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来了。”他说着,向本垒板走去。 他的打法很聪明,他把球打得很低。罗莎莉虽然在外野随时把手准备着,但还是没能接着那个球。在艾美特把球扔回来以前,他已经像闪电一样跑过了两个垒。卡莱尔击出一记长球,飞得几乎和场地一样远——那轰隆声震得我的耳朵生疼——然后他和爱德华双双上垒。爱丽丝高调而优雅地和他们击掌相贺。 比赛继续进行着,比分在不断地变化着,当他们轮流领先时,他们像那些街头棒球手那样互相嘲弄着。偶尔,艾思梅会冲他们大喊,让他们收敛一点。雷声继续轰鸣着,但我们依然很干爽(但完全没有雨水),就像爱丽丝预言过的那样。 轮到卡莱尔击球,爱德华捕球的时候,爱丽丝忽然喘息起来。像往常一样,我的眼睛始终盯着爱德华,我看见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他们对视着,瞬间用眼神交流着某些事情。在别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爱丽丝发生了什么事时,他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爱丽丝?”艾思梅的声音很紧张。 “我看不见——我说不准。”她耳语着。 这时所有人都聚拢了过来。 “怎么回事,爱丽丝?”卡莱尔用充满威信的冷静的语气问道。 “他们移动得比我预计的还要快,我看见我之前的预计出错了。”她低声说着。 贾斯帕向她俯下身去,做出保护性的姿势:“什么情况变了?”他问道。 “他们听到我们在打球,于是改变了路线。”她懊悔地说着,就好像她觉得她对某些吓着了她的事情责任重大。 七双敏捷的眼睛同时瞄向我,随即移开了。 “还有多久?”卡莱尔说着,转向爱德华。 一种紧绷的全神贯注的神情掠过他的脸。 “不到五分钟。他们在奔跑——他们想加入比赛。”他阴沉着脸说道。 “你能赶上吗?”卡莱尔问他,他的眼睛再次瞥了我一眼。 “不能,如果不带着——”他打住了话头。“还有,我们最不需要的事情就是让他们闻到味道然后开始狩猎。” “有几个人?”艾美特问爱丽丝。 “三个。”她简单地答道。 “三个!”他嘲弄着。“让他们来吧。”他粗壮的胳膊上钢铁般的肌肉群一路膨胀起来。 对话停顿了片刻,卡莱尔仔细思索着,这一秒钟显得格外的漫长。只有艾美特一个人显得很镇定,其余的人都用焦虑不安的眼神注视着卡莱尔的脸。 “让我们继续比赛。”卡莱尔最终决定道。他的声音既沉着又淡定。“爱丽丝说他们只是很好奇。” 所有一连串的对话只持续了几秒钟。我仔细地听着,捕捉到了大部分的意思,但我还是没听到艾思梅问了爱德华什么,她的嘴唇沉默地颤抖着。我只看见他轻微地摇了摇头,她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神情。 “你来当捕手,艾思梅。”他说道。“现在我来下令。”然后他让自己矗立在了我跟前。 别的人都在走回场地上去,用他们锐利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幽暗的密林。爱丽丝和艾美特似乎刻意地围着我站着。 “把你的头发放下来。”爱德华用低沉平缓的声音说道。 我顺从地扯下绑着头发的橡皮圈,甩头让头发散落下来。 我点出那个显而易见的情况。“别的吸血鬼正在过来。” “是的,待在那儿别动,保持安静,不要离开我,求你了。”他很好地隐藏着他声音里的紧张感,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他把我的长发拉到前面来,披散在我脸上。 “这没用,”爱丽丝温和地说道。“我从场地那头就能闻到她。” “我知道。”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沮丧的颜色。 卡莱尔站到了投手板上,其他人也不甚认真地加入到比赛中。 “艾思梅问你什么?”我耳语道。 他迟疑了一秒,然后答道。“他们渴不渴。”他极不情愿地喃喃低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现在比赛已经进行得很无趣了。没有人敢把球打得比一支短打更远,艾美特,罗莎莉和贾斯帕一直在内野里徘徊着。偶尔,在因为恐惧而麻木的意识中,我会留意到罗莎莉正注视着我。她的眸子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但她紧抿的唇让我感觉到她在生气。 爱德华根本没在注意比赛,他的眼睛和头脑都在广泛搜索着密林。 “对不起,贝拉。”他强烈地低声自责着。“这实在太愚蠢了,我太不可靠了,竟然让你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之中。我很抱歉。” 我听到他的呼吸停住了,他的眼睛瞄准了右方的场地。他踏出半步,把自己挡住我和即将到来的一切之间。 卡莱尔,艾美特,还有其他人都转身朝着同一个方向站着,聆听着对我的耳朵来说太过微弱的,拜访者的脚步声。 第十八章 猎杀 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密林边缘,分散着走在十几米的范围之内。第一个出现的男子立刻退了回去,让另一个男子走在前头,自己则紧跟着那个高大的黑发的男子。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一举动彰显着后者才是这一群人的头领。第三个是一个女性,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只能看见她那一头惊人的带着红影的长发。 他们紧紧地聚拢在一起,然后才警惕地继续朝着爱德华的家人走去,表现出一群结伴而行的掠食者在遭遇一群更庞大的陌生同类时的本能反应。 当他们走近的时候,我看出了他们和卡伦一家的不同之处。他们走路像猫一样,是一种似乎随时都准备着变化身形蜷下身来的步法。他们的穿着是寻常的徒步旅行者的打扮:都穿着牛仔裤和没系扣子的厚重的防水面料的恤衫。但是,他们的衣物都很破旧,而且他们都打着赤脚。男人们都理着平头,但那个女人鲜亮的橙色头发里粘满了树叶和碎树枝。 他们锐利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姿势更为优美文雅的卡莱尔,艾美特和贾斯帕小心提防着走到卡莱尔的两侧,与他们会合。在没有任何交流的情况下,他们都站直了身子,换成一种更为警惕的,直立的防御姿态。 站在前头的那个男人显然是他们之中最美丽的,在那种典型的苍白的色调之下,他的肌肤是橄榄色的,他的头发乌黑发亮。他体格中等,当然,肌肉很发达,但跟艾美特的肌肉群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轻松地笑着,隐约露出雪白的牙齿。 那个女人看上去更野蛮些,她的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直视着她的男人们,还有环绕在我身旁的松散的人墙。她乱糟糟的头发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着。她的姿势显然就像猫科动物那样。第二个男人徘徊在他们身后,很不引人注目,他的体格比领头的人更纤细些,他浅棕色的头发和平板的五官都乏善可陈,他的目光僵直着,但不知怎地他的眼神看上去最为警觉。 他们的眼睛也不一样。不是我原先想到的金色或是黑色,而是一种深深的勃艮第葡萄酒的颜色,看上去既暴躁又凶恶。 那个黑发男子依然微笑着,向卡莱尔走去。 “我们觉得,我们听见了打球赛的声音。”他用一种放松的口吻说道,带着极淡的法国口音。“我是劳伦,他们是维多利亚和詹姆斯。”他指了指他身后的两个吸血鬼。 “我是卡莱尔。他们是我的家人,艾美特和贾斯帕,罗莎莉,艾思梅和爱丽丝,还有爱德华和贝拉。”他三三两两地介绍着我们,故意不让他们的注意力落到某个特定的人身上。当他说到我的名字时,我吃了一惊。 “你们还有空位让别的选手加入吗?”劳伦和蔼可亲地问道。 卡莱尔配合着劳伦友好的语气说道。“其实,我们正要结束游戏。但下次的话我们一定会很乐意的。你们打算在这个地区久留吗?” “事实上,我们正在去北方的路上,但我们都很好奇,想看看是谁住在这附近。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同类了。” “不,这个地区通常都是空的,只有我们住在这里,偶尔会有访客经过,比方说你们。”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慢慢地消失了,谈话变得随意起来。我猜贾斯帕正在用他特有的天赋在控制着局面。 “你们都在哪里狩猎?”劳伦若无其事地寒暄道。 卡莱尔并不理会隐藏在问话里的假设。“这里的奥林匹亚山脉,偶尔也会涉足南北两侧的沿海山脉。我们在这附近有个固定住所。德纳利峰附近也有一群像我们这样的定居者。” 劳伦微微震惊地站直了身子。 “固定住所?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声音里的好奇显露无遗。 “你们为什么不到我们家里坐坐,这样我们可以更舒服地谈话?”卡莱尔邀请道。“这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听到“家”这个词,詹姆斯和维多利亚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但劳伦更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这听上去很有趣,我们很受欢迎。”他和蔼地笑着。“我们从安大略湖过来,一路上都在狩猎,还没有机会停下来梳洗一番。”他的目光欣赏地打量着卡莱尔优雅的装束。 “请不要客气,但如果你们能尽量克制避免就近在这个地区狩猎,我们会非常感激的。我们要待在这里,得不引人注目,你能明白的。”卡莱尔解释道。 “当然。”劳伦点点头。“我们确实不想侵占你们的领地。无论如何,我们会在西雅图之外进食。”他大笑起来。一阵战栗滑过我的脊背。 “我们会给你们指路,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们一起奔跑的话——艾美特和爱丽丝,你们跟爱德华和贝拉一起坐越野车走。”他若无其事地补充道。 在卡莱尔说话的当儿,有三件事碰巧同时发生了。我的头发被微风吹乱了,爱德华僵住了,而第二个男人,詹姆斯,忽然转过头来,审视着我,他的鼻孔张大了。 当詹姆斯蜷下腰向我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所有人都迅速地僵直起来。爱德华露出牙齿,防备地蜷下腰,一阵狂野的咆哮冲出了他的喉头。 这完全不像今天早上我听到的他那种玩闹的咆哮。这绝对是我所听过的最具威胁性的声音。一阵寒意从我的头顶一直传到我的脚后跟。 “这是怎么回事?”劳伦大叫起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但詹姆斯和爱德华都没有放松他们攻击性的姿势。詹姆斯做了个假动作,稍微往旁边挪了挪,爱德华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反应,也移动了身形。 “她和我们是一起的。”卡莱尔向詹姆斯断然拒绝道,明白地显示着他坚定的态度。劳伦似乎并没有像詹姆斯那样捕捉到了我的味道,但他脸上现在露出了明白过来的神情。 “你们还带了点心来?”他问道,脸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不知不觉往前走了一步。 爱德华的咆哮变得更加凶狠,更加刺耳,他的上唇高高地卷起,闪亮的牙齿展露无遗。劳伦又退了回去。 “我说了,她和我们是一起的。”卡莱尔用严厉的声音更正道。 “可她是人类。”劳伦大声说道。这些话与其说是挑衅,不如说是震惊。 “是的。”艾美特显然站在了卡莱尔这边,他的眼睛注视着詹姆斯。詹姆斯慢慢地直起蜷伏的身子,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我,他的鼻孔依然张得大大的。爱德华紧张地守护在我跟前,有如一头雄狮。 劳伦开了口,他的声音有着安慰的味道——试图减轻这阵突如其来的敌意。“看来我们对彼此还有许多需要相互了解的地方。” “确实如此。”卡莱尔的声音非常冷淡。 “但我们还是很乐意接受你们的邀请。”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看回卡莱尔。“还有,当然,我们不会伤害那个人类女孩的。我说过,我们不会在你们的地盘狩猎。” 詹姆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愤怒地瞪了一眼劳伦,然后又和维多利亚交换了一个简短的眼神。她的眼睛依然尖锐地审视着每一张脸。 卡莱尔衡量着劳伦脸上坦率的神情,半晌才说道:“我们会给你们带路。贾斯帕,罗莎莉,艾美特?”他喊道。他们几个立刻聚拢起来,挡住了我的视线。爱丽丝立刻站到了我身旁。艾美特慢慢地往后退过来,他的眼睛始终锁定着正背向我们离开的詹姆斯的身影。 “我们走,贝拉。”爱德华的声音既低沉又阴冷。 整个过程中我都像脚下生了根似的站在那里,吓得完全无法动弹。爱德华不得不抓住我的胳膊猛地一拉,才让我的魂魄归位。爱丽丝和艾美特紧紧地站在我们身旁,掩护着我。我跌跌拌拌跟着爱德华,依然因为恐惧而眩晕着。我听不见大部队是否已经离开了。当我们用人类的速度向树林边缘走去时,爱德华的不耐烦简直可以看得见摸得着了。 我们一走进树林,爱德华立刻把我甩到背上,一步也不停地飞奔起来。当他起跑的时候,我死死地抓牢他,别的人紧跟在他身后。我埋着头,但我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睁得大大的,根本合不上眼。他们跳进黑暗得宛如幽灵出没的密林里。当爱德华全速奔跑时,他的心情总是很愉快,但现在那种情绪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毁灭他的狂暴,这让他跑得更快了。即便他背上还背着我,别的人还是被远远地抛在了后头。 我们很快就到了越野车那里,所花的时间短得不可思议。而爱德华仅仅是在把我塞进后座上时才放慢了动作。 “给她系上安全带。”他向刚刚滑到我身旁坐下的艾美特下令道。 爱丽丝已经坐在了前座上,爱德华发动了引擎。引擎轰鸣着发动起来,我们向后急转,原地倒进了那条弯曲的道路。 爱德华在咆哮着什么,他的语速太快了,我根本听不懂,但听起来像是一连串的咒骂。 这趟颠簸的旅程变得比上次更糟,黑暗的降临只让一切显得更加阴森可怖。艾美特和爱丽丝各自监视着一侧的窗子。 我们冲进了主干道,可我们的速度却加快了。我看清了我们正在开往的方向。我们正在南走,远离福克斯的方向。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道。 没有人回答,甚至没有人看我一眼。 “该死,爱德华!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们得带你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就是现在。”他没有回头,他的眼睛注视着路面。里程计显示着现在是一百零五英里的时速。 “掉头!你得带我回家!”我喊道。我挣扎着想要从身上这套愚蠢的辔头里挣脱出来,用力撕扯着那些皮带。 “艾美特。”爱德华厉声说道。 艾美特用他钢铁般的手掌按住了我的手。 “不!爱德华!不,你不能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贝拉,现在,求你安静些。” “我不!你得带我回去——查理会通知fbi的!他们会把你的家族彻底终结——卡莱尔和艾美特!他们会被迫离开,永远地藏起来。” “冷静下来,贝拉。”他的声音很冷。“我们从前就去过那里了。” “别对我指手画脚,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因为我而毁掉一切!” 爱丽丝第一次说话了。“爱德华,开回去。” 他瞥了她一眼,然后加速。 “爱德华,我们得好好谈谈这件事。” “你不明白,”他挫败地吼道。我从没听过他用那么大的声音说话,他的声音在越野车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振聋发聩。现在里程计上的示数几近一百五十英里。“他是个追猎者,爱丽丝,你看见了吗?他是个追猎者!” 我感到坐在我身旁的艾美特僵住了,我仔细忖度着他对这句话的反应。这话对他们三个来说意味深长,但对我却不。我试图理解这句话,但这里没有我公开发问的余地。 “把车开回去,爱德华。”爱丽丝的语气很通情达理,但却带着一种我之前没有听到过的权威的感觉。 里程计的指针一点一点地挪回了一百二十英里。 “听我说,爱丽丝。我看见了他脑子里的想法。追猎是他的爱好,他偏执于此——而且他想要她,爱丽丝——,就是她。他今晚就会开始狩猎。” “他不知道去哪里——”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他在镇里追寻她的气味能花多少时间?劳伦的话还没出口,他脑子里就已经形成计划了。” 我顿时领悟过来,知道我的味道将把他引向何方。“查理!你不能把他留在那里!你不能留下他。”我竭力要挣脱安全带。 “她是对的。”爱丽丝说道。 车子稍微减慢了速度。 “让我们花一分钟时间浏览一下我们的可选项。”爱丽丝耐心地哄着。 车子慢了下来,这回更加明显,然后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基上。我在安全带的保护下才没有飞出去,随即重重地落回座位上。 “根本不存在任何选择。”爱德华嘶声说道。 “我不会离开查理!”我疾呼道。 他完全无视我。 “我们得把她带回去。”艾美特最终说话了。 “不。”爱德华很坚决。 “他根本赢不了我们,爱德华。他甚至没有机会摸到她的半根头发。” “他会等着的。” 艾美特笑了。“我也能等。” “你看不见——你不明白。一旦他决定了某个猎物,他就会坚定不移地追猎到底。我们必须杀了他。” 艾美特并没有被这个想法难倒。“这也是一个选择。” “还有那个女人。她和他是一对。如果这最终会演变成一场战役,那个首领也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我们有足够的人手。” “还有另一个选择。”爱丽丝安静地说道。 爱德华狂怒地转过头去看着她,他的声音是一种震撼的咆哮。“没——有——另——一——个——选——择!” 艾美特和我都震惊地看着他,但爱丽丝似乎丝毫不感到意外。沉默持续了很久,爱德华和爱丽丝对视了许久,想要逼得对方低下头。 我打破了沉默。“有人想听听我的计划吗?” “不。”爱德华咆哮道。爱丽丝瞪着他,终于被激怒了。 “听着,”我恳求道。“你带我回去。” “不。”他打断了我的话。 我怒视着他,继续说道:“你带我回去。我告诉我爸爸我要回凤凰城的家。我会打包好行李。我们一直等到那个追猎者看到这一切为止,然后我们就跑路。他会跟着我们,留下查理一个人。那样查理就不会呼叫fbi来解决你的家人。在这之后,随你想带我去那里都行。” 他们都震惊地看着我。 “这主意不坏,真的。”艾美特的惊讶显然有些傲慢无礼。 “这会有用的——我们只要不让他父亲脱离保护就行。你知道那种事。”爱丽丝说道。 每个人都在看着爱德华。 “这太危险了——我不想让他接近她周围方圆一百码的地方。” 艾美特自信得快要爆出来了。“爱德华,他不可能从我们这里通过。” 爱丽丝思索了一分钟。“我没看见他采取进攻。他试图等到我们离开,留下她一个人的时候。”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意识到这不会发生的。” “我请求你,带我回家。”我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坚定些。 爱德华用手指按住自己的鬓角,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求你了。”我用更小的声音说道。 他没有抬头。当他说话时,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 “不管那个追猎者有没有看见,你今晚就得动身。你告诉查理,你不想在福克斯多呆一分钟。什么故事管用就跟他说什么。把你手边的东西打包起来,然后回到卡车上。我不在乎他对你说什么。你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从你踏上门阶起,十五分钟。” 越野车又隆隆地发动起来,他原地急转,把我们都甩到了一旁,轮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里程计上的指针开始飞快地划过表盘。 “艾美特?”我问道,用强调的目光看着自己的手。 “哦,对不起。”他放开了我。 好几分钟在沉默中过去了,只有引擎的声音还在响着。然后,爱德华又开口了。 “以下是将要发生的事。当我们开到那栋房子那里时,如果追猎者不在那里,我会陪她走到门口,然后她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他在后视镜中注视着我。“艾美特,你守在屋子外面。爱丽丝,你守着卡车。我会一直陪她待在屋里。等她出来以后,你们两个就把越野车开回去,把一切告诉卡莱尔。” “没门,”艾美特打断道。“我跟你是一起的。” “想清楚了,艾美特。我不知道我要离开多长时间。” “直到我们知道事态将发展到何种地步以前,我都会和你站在一起。” 爱德华叹了口气。“如果追猎者在那里,”他严厉地继续说道。“我们就开过去。” “我们会赶在他前头到达那里。”爱丽丝自信地说道。 爱德华似乎接受了这个观点。不管他和爱丽丝之间有何龃龉,现在他对她都没有任何怀疑。 “我们要怎么处理这辆越野车?”她问道。 他的声音带着生硬的味道。“你把它开回家。” “不,我不会这样做的。”她冷静地说道。 那阵莫名其妙的滔滔不绝的低咒又开始了。 “我的卡车坐不下我们所有人。”我低声说道。 爱德华没有表现出任何听到我说话的样子。 “我想你得让我一个人开车。”我更加平静地说道。 他听到了。 “贝拉,求你了,按我说的去做,就这一次。”他咬紧了牙关,挤出这句话。 “听着,查理不是白痴。”我竭力主张道。“如果明天你也不在镇上了,他会起疑心的。” “这毫不相干。我们会确保他的安全,这就够了。” “那追猎者怎么办?他看见了你今晚的表现。他会认为不管你在那里,你都会和我在一起。” 艾美特看着我,再次露出几近侮辱的惊讶的神情。“爱德华,听她的。”他催促着。“我认为她是对的。” “是的,她是对的。”爱丽丝赞同道 “我不能这样做。”爱德华的声音很冷淡。 “艾美特也得留下。”我继续说道。“他显然会好好看着爱德华。” “什么?”艾美特转头看着我。 “如果你留下来的话,你能更好地对他的行动做出反应。”爱丽丝赞同道。 爱德华怀疑地盯着她。“你认为我应该让她一个人走?” “当然不是,”爱丽丝说道。“贾斯帕和我会照看着她。” “我不能这样做。”爱德华重复道,但这一次他的话语里有着一丝败北的味道。理智在他身上起作用了。 我试图循循善诱。“你在这里闲逛个一周——”我从后视镜里看见他的表情,立刻更正道。“——几天。让查理看到你没有绑架我,还有让那个詹姆斯徒劳地四处搜素。确保他完全得不到我的踪迹。然后来见我。当然,路上得绕些道,然后贾斯帕和爱丽丝就可以回家了。” 我看得出,他开始思考这件事。 “在哪里见你?” “凤凰城。”当然。 “不行。他会听到你要去的地方。”他不耐烦地说道。 “很显然,你可以把这看成一种策略。他知道我们知道他在听。他绝对不会相信我要去的确实就是我所说的地方。” “她是个恶魔。”艾美特轻笑起来。 “如果这不管用呢?” “凤凰城有几百万人口。”我告诉他。 “找本电话簿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会回家的。” “哦?”他讯问道,语气里有着危险的意味。 “我的年纪足够大了,我能找到自己能待的地方。” “爱德华,我们会和她在一起。”爱丽丝提醒他。 “你在凤凰城要做什么?”他严厉地问她。 “闭门不出。” “我有点喜欢这件事。”毫无疑问,艾美特正在思索着怎样把詹姆斯逼进绝路。 “闭嘴,艾美特。” “看吧,如果我们试图在她仍在周围的时候就去阻拦他,有人受伤的可能性会更大——她会受伤,或者是你,在竭力保护她时挂彩。现在,如果我们让他独自一人……”他的话尾消失在一个慢慢绽开的笑容中。我是对的。 当我们开进镇里的时候,越野车在路上慢慢地行驶着。虽然方才我说出了那么勇敢的话,但我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毛发根根直立着。我在想着查理,他正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我试图让自己更勇敢些。 “贝拉。”爱德华的声音异常地温柔。爱丽丝和艾美特看着各自的窗外。“如果你让自己发生任何意外——不管是什么样的意外——我都会唯你是问(我都会跟你算总账)。你明白了吗?” “明白。”我吞咽了一下。 他转头看着爱丽丝。 “贾斯帕能驾驭这样的状况吗?(贾斯帕能自我克制吗?)” “给他点信任,爱德华。综合考虑各方面的因素,他已经做得非常,非常好了。” “你能驾驭这样的状况吗?” 优雅的小巧的爱丽丝,蜷曲起她的嘴唇,作出一个狰狞的鬼脸,从喉咙里吼出一声咆哮。我吓得缩进了座位了。 爱德华冲她一笑。“不过,你的意见只能你自己知道。”他忽然喃喃低语道。 第十九章 永别 查理正等着我。屋里所有的灯都开着。我试图想出让他放我离开的方法,但我的脑子里一片恐怖。这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爱德华慢慢地把车开进去,恰好停在我的卡车后方。他们三个都异常警惕,僵直地坐在座位上,聆听着树林里的每一丝声响,监视着每一处阴影,捕捉着每一缕气息,搜寻着任何不对头的迹象。引擎关掉了,我一动不动地坐着,他们继续聆听着。 “他不在这里。”爱德华紧张地说道。“我们走。”艾美特伸出手帮我解开了安全带。 “别担心,贝拉。”他用极低却愉悦的声音说道。“我们会很快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好的。” 我看着艾美特,眼里盈满了泪水。我才刚刚认识他,而且,一想到今晚之后我们是否还有机会相见,我就感到深深的痛苦。我知道,这只是一种隐隐的永别的滋味。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将被迫成为幸存者。这个念头让我的泪水奔涌而出。 “爱丽丝,艾美特。”爱德华的话是一个命令。他们悄无声息地潜入黑暗之中,立刻消失了。爱德华为我打开门,拉住我的手,把我拽进他的臂弯所筑起的堡垒之中。他拥着我迅速向屋子走去,眼睛始终飘忽不定地扫视着夜幕下的一切。 “十五分钟,”他压低声音警告道。 “我能做到的。”我用鼻音答道。泪水启发了我的灵感。 我停在了门廊里,用双手捧起他的脸。我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爱你。”我紧张地低声说道。“不管现在正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我都会一直爱着你。” “你不会有事的,贝拉。”他说道,同样深深地看着我。 “一定要按计划行事,好吗?为了我,保护好查理。在这件事以后,他不会很喜欢我的,我希望稍后还有能有机会向他道歉。” “进去,贝拉,我们得赶时间。”他的声音很紧迫。 “还有一件事。”我激动地低声说道。“不管今晚我再说什么,不要听!(不要往心里去!)”他侧下身来,所以我只需踮起脚尖,倾尽全力亲吻他吃惊得僵住了的唇。然后我转过身去,踹开门。 “走开,爱德华!”我冲他嚷嚷着,跑进屋里,用力砸上门,把他依然震惊的脸关在了门外。 “贝拉?”查理已在起居室里徘徊多时了,他立刻站起身来。 “不要管我!”我泪流满面,冲他尖叫道。我的泪水不停地流淌着。我奔上楼梯冲回房里,重重撞上门,落上锁。我冲到床边,爬到地板上找到我的露营双肩包。我飞快地伸出手,在床垫和盒子之间扒拉着,抓起了那只用来存放我的私房钱的打了结的旧袜子。 查理用力地敲着我的门。 “贝拉,你没事吧?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声音显然是吓坏了。 “我能承受。”我大喊着,我的声音嘶哑得恰到好处。 “他欺负你了?”他的语气逐渐转为愤怒。 “没有!”我的声音又升了几个八度,尖叫道。我转身朝着衣柜,爱德华已经在那里了,正沉默地把乱七八糟的衣物抱出来,然后抛给我。 “他和你分手了?”查理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我大叫道,稍微有些气喘吁吁,因为我正把所有东西都塞进双肩包里。爱德华把另一口衣橱里的东西扔给我。现在这只双肩包已经很满了。 “发生了什么事,贝拉?”查理从门外喊道,又开始砸门了。 “我甩了他!”我嚷嚷回去,努力对付着书包上的拉锁。爱德华万能的双手拨开了我的手,不费吹灰之力把它拉上了。他仔细地让我的胳膊挎上背带。(他仔细地帮我背上书包。) “我会在卡车里等你——走!”他耳语道,把我推向门,然后消失在了窗外。 我打开门,粗鲁地推开查理挤过去,一面与沉重的书包做斗争,一面跑下楼梯。 “发生了什么事?”他紧跟在我身后,大喊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他。” 他在厨房里抓住了我的手肘。他依然很困惑,但他握得很紧。 他看我转过身来看着他,我能从他脸上看出来,他一点儿也不想让我离开。我只能想出一种脱身的办法,但这会多重地伤害他。我单是想到这个办法,就开始厌恶自己了。可我没时间了,我得保护他。 我抬起头,怒视着我的父亲,新的一波泪水因为我即将要做的事从我眼中涌出。 “我确实喜欢他——这就是问题所在。我不能再这样做了!我不能在这里扎下根来!(我不能对这里有任何留恋!)我不想落得像妈妈一样,被困住这个愚蠢的乏味的小镇里!我不会犯下像她那样的错误——我甚至无法在这里再待一分钟!” 他的手无力地从我的胳膊上落下,就好像我正用电椅处死他一样。我转身离开一脸震惊和受伤的神情的他,径直向大门冲去。 “贝尔,你没有必要现在就走。现在是晚上。”他在我身后低声说道。 我没有转身。“如果我累了,我会睡在卡车里。” “只要再等一周就行,”他依然像得了战争疲劳症似的,恳求道。“到那时候蕾妮就会回来了。” 情况完全偏离了我的计划。“什么?” 查理继续恳切地说着,我迟疑了一下的时候,他甚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语无伦次起来。“你出去的时候,她打过电话来。佛罗里达那边的事情不太顺利,如果这周末菲尔还不能签约的话,他们就会回到亚利桑那州。响尾蛇队的助理教练说他们也许会有一个游击手的空缺。” 我摇着头,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每一秒的流逝都会让查理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我有钥匙。”我喃喃低语着,拧动了把手。他离我太紧了,正一脸茫然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我不能再把时间白白浪费在和他争执上了。我不得不更进一步地打击他。 “让我走(放过我),查理。”我在复述着多年以前我母亲走出这同一扇门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尽可能更怒气冲冲地说着,用力扯开门。“这一切根本毫无意义(这根本没用),不是吗?我真的,真的讨厌福克斯!” 我所说的残忍的话奏效了——当我冲进夜幕里时,查理大受打击,僵在了门阶上。我异常地害怕着空荡荡的前院。我没命地朝卡车跑着,幻想着有一个黑色的阴影正尾随着我。我把包扔到拖斗里,猛地扯开门。钥匙已经在点火器里待命了。 “我明天再给你打电话!”我大喊道,恨不得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给他解释清楚。我知道,我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解释了。我加大油门,把车开走了。 爱德华伸出手按住我的手。 “把车停在路边。”当查理和房子一同消失在车后时,他说道。 “我能开。”我说着,眼泪在我的脸颊上肆意地流淌着。 他长长的胳膊出人意料地抱住我的腰,他的脚把我的脚从油门上挤到一边去。他把我从他的膝上抱过去,解开我紧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忽然间,他已经坐到了驾驶员的位置上。卡车甚至没有偏离原来的方向哪怕一英寸的距离。 “你找不到我家的房子。”他解释到。 灯光忽然从我们车后照上来。我看着车后窗,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大大的。 “那只是爱丽丝。”他向我保证道。他又牵住了我的手。 我的脑海里全是查理站在车道上的情景。“追猎者呢?” “他听到了你的演出的最后部分。”爱德华冷酷地说道。 “查理呢?”我恐惧地问道。 “追猎者正跟着我们。现在他正紧随在我们身后跑着。” 我的身子开始发冷。 “我们跑得过他吗?” “不能。”但在他说话的时候,他加速了。卡车的引擎哀号着以示伉仪。 感觉上,我的计划忽然变得得不那么尽善尽美了。 我向后看着,盯着爱丽丝的车头灯。这时,卡车震颤了一下,一个黑影扒在了窗外。 我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只持续了不到一秒,爱德华的手便牢牢掩住了我的口。 “那是艾美特!” 他放开我的嘴巴,用胳膊抱紧我的腰。 “没事的,贝拉。”他保证道。“你会很安全的。” 我们飞快地开过安静的小镇,开上了往北的高速路。 “我没注意到你还是那么讨厌小镇里的生活。”他没话找话地说道。我知道他在试图分散我的注意力。“你看上去适应得相当好——尤其是最近这一阵。也许我应该好好表扬一下自己,我让你的生活变得更有趣些了。” “我的表现并不好。(我太过分了)”我更正道,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膝盖,无视他的努力转移话题。“这是我妈妈离开他时说过的话。你可以这样说,我是在暗箭伤人。” “别担心。他会原谅你的。”他微笑了一下,但笑意并没有传到他的眼睛里。 我失望地看着他,他看见里我眼里毫不掩饰的恐惧。 “贝拉,一切都会顺利的。” “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不能算是事事顺利。”我低声说道。 “再过几天,我们就能在一起了。”他说着,用胳膊紧紧地抱住我。“别忘了,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办法。” “这是最好的办法——当然,确实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他报以一笑,但那笑容却是那么的凄凉,而且立刻就消失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问道,声音凄凉。“为什么是我?” 他用阴暗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路面。“都是我的错——我真是个白痴,居然让你爆露在这样的危险之下。”他话语里显然有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固执地说着。“大不了,我就在这里。不应该把他们两个牵扯进来的。为什么詹姆斯会决定杀死一个刚刚见面的人呢。到处都是人类,为什么是我?” 他踌躇着,思索了许久,才说道。 “今天晚上,我曾经好好地研读过他的心思。”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不敢肯定,一旦他看见你之后,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来阻止这件事(他想杀你这件事)。这件事有一部分原因在你身上。”他的声音有些扭曲。“如果你的味道不是那么骇人的甜美,他也许就不会费事想要杀你了。但当我保护你的时候……好吧,这让情况变得更糟了。虽然不管怎么说,这一点对他的行为的辩护作用几近于无,但他原来确实不是那么执着的家伙。他认为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捕猎者。追踪就是他存在的意义,而除了挑战他对生活别无所求。忽然间,我们向他献上了一个精彩绝伦的挑战——一个庞大的家族,一群强有力的战士下定决心要保护那个脆弱的一分子。你根本想象不到他现在有多么的心满意足。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而我们的参与促成了他曾经历过的最令人兴奋的游戏。”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厌恶。 他停顿了片刻。 “但是,如果那时我袖手旁观的话,他也许会当场杀了你的。”他说着,话语里是那么绝望的挫败感。 “我还以为……对别人来说我闻起来……并没有像你闻到的那样好。”我迟疑地说道。 “确实不是。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对他们来说就不是个诱或。如果你曾那样吸引过那个追猎者——或者别的一些追猎者——就像你曾对我施加的魔力一样,那意味着我们当场就会打起来了。” 我不寒而栗。 “我不认为,现在除了杀死他,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他喃喃低语着。“卡莱尔不喜欢这样。” 我能听到轮胎开过桥面的声音,但在一片黑暗之中我根本看不见河流。我知道我们快到了。我得现在就问他。 “你杀死过吸血鬼吗?” 他用复杂莫测的眼神瞪着我,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唯一能够确实杀死一个吸血鬼的办法,就是把他撕成碎片,然后一片片地全部烧掉。” “另外两个人会和他一起作战吗?” “那个女人会。但我不能肯定劳伦的想法。他们之间并没有多深的渊源——他只是出于方便才和他们在一起的。他对詹姆斯在草地上的表现深为窘迫……” “可詹姆斯和那个女人——他们会试图杀死你吗?”我问道,声音生硬。 “贝拉,不要浪费你的时间为我担心。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保证你自己的安全还有——千万,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他还在跟着吗?” “是的。但他不会袭击我们家。至少今晚不会。” 他掉转车头,把车开进那条看不见的车道。爱丽丝紧跟在后面。 我们径直开进了屋子。屋里灯火通明,但还是不能削弱那片蠢蠢欲动的密林里的黑暗。卡车还没停住,艾美特已经替我把门打开了。他把我从座位上拉出来,把我像一个足球似的团在他宽广的胸前,然后带着我冲进门。 我们闯进了那间巨大的白色的屋子,爱德华和爱丽丝在我们两旁守护着。他们都在那里。一听到我们进来的声音,他们立刻站了起来。劳伦站在他们之中。我能听到艾美特从喉咙深处发出的隆隆的低吼声,他把我放在爱德华身旁。 “他在追踪我们。”爱德华宣布道,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劳伦。 劳伦一脸沮丧。“我就怕这件事。” 爱丽丝舞到贾斯帕身旁,在他耳畔低语着,她的嘴唇飞快地颤抖着,低声说着话。他们一起飞奔上楼。罗莎莉看着他们,迅速跑到了艾美特身侧。她美丽的眼睛里写满了紧张——但当她不情愿地瞄向我的脸时——却写满了狂怒。 “他想做什么?”卡莱尔用冷漠的语气问劳伦。 “我很抱歉。”他答道。“恐怕,在你的儿子维护着她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你能阻止他吗?” 劳伦摇了摇头。“一旦詹姆斯开始动手,就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止他。” “我们会阻止他的,”艾美特保证道。他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你不可能打倒他的。我活了三百年,却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家伙。他是个全然的致命杀手。所以我才加入了他的巫会。” 当然,他的巫会,我想着。空地上的领导秀只不过,是场作秀。 劳伦摇着头。他困惑地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向着卡莱尔。“你确定这值得吗?” 爱德华愤怒的咆哮充斥着整个房间。劳伦畏缩地退了一步。 卡莱尔严肃地看着劳伦。“恐怕你得做出选择了。” 劳伦明白了。他仔细地思索了片刻。他的眼睛看着每一张面孔,最终扫视着这张明亮的房间。 “我对你们在这里所开创的生活很好奇。可我不想卷进这件事里。我跟你们毫无过节,但我也不想和詹姆斯作对。我想我会去北方——去加入德纳里峰的那个巫会。”他踌躇着。“不要低估詹姆斯。他头脑很灵光,有着无与伦比的判断力。他在人类时间里也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就像你一样。而且他不会像你那样一头扎进……我很抱歉,事情居然发展到了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真的,很抱歉。”他垂下了头,但我看到他又困惑地瞥了我一眼。 “一路顺风。”查理正式地回答道。 劳伦又长长地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快步走出门去。 沉默只持续了不到一秒。 “还有多近?”卡莱尔看向爱德华。 艾思梅已经行动了起来,她的手按上墙上的一个隐藏着的按钮,然后,只听一声轻响,巨大的金属百叶窗开始降下来封闭住了玻璃墙。我张大了嘴。 “在河那边,离这里大约三英里的地方。他正在兜着圈子跟那个女人碰头。” “计划是什么样的?” “我们会把他引走,然后贾斯帕和爱丽丝带着她往南走。” “然后呢?” 爱德华的语气如同下达死刑的命令。“一等到贝拉脱身,我们就猎杀他。” “我猜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了。”卡莱尔冷着脸赞同道。 爱德华转向罗莎莉。 “带她上楼,跟她交换衣服。”爱德华命令道。她铁青着脸,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他。 “为什么是我?”她咬着牙嘶声说道。“她对我来说算什么?纯粹是一个威胁——一个你所选择的,殃及我们所有人的危险分子。” 我因为她话语里的怨恨而畏缩了一下。 “罗斯……”艾美特喃喃低语着,把一只手放在了她肩上。她却甩开了他的手。 但我只是当心地看着爱德华,我知道他的脾气,我担心着他的反应。 他让我大吃一惊。他看向别处,就好像她根本没说话一样,就像是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艾思梅?”他冷静地问道。 “当然没问题。”艾思梅喃喃低语道。 只是心跳半拍的瞬间,艾思梅就已经站到了我身旁。她轻轻松松地把我抱在怀里,跃上了楼梯,我甚至来不及因为震惊而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们要做什么?”我喘息着说道,她把我带到二楼走廊深处的一间黑暗的屋子里。 “试着把气味混淆。这应付不了多久,但也许能帮你脱身。”我能听到她的衣服落到地上的声音。 “我不认为我能穿上……”我踌躇着,但她突然伸出手把我的恤衫从我头上拽下来。我飞快地把我的牛仔裤脱掉。她递给我一件衣服,感觉像是一件恤衫。我挣扎着把胳膊从衣服上正确的洞里伸出来。我才穿好,她又把她的休闲裤递给了我。我拉起裤子,却没法把脚伸出来。这裤子太长了。她灵巧地把裤筒卷了几下,这样我就能站起来了。不知何时,她已经穿上了我的衣服。她把我拉回楼梯口,爱丽丝正在那里等着,一只手上拿着一只小巧的皮包。她们一人抓住我一只胳膊,半提着我跃下了楼梯。 很显然,在我们不在的时候,楼下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爱德华和艾美特正准备离开,艾美特肩上背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背包。卡莱尔正把某个小物件递给艾思梅。他转过身,递给了爱丽丝一模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只小巧的银色手机。 “艾思梅和罗莎莉会把你的卡车开走,贝拉。”他走过我身旁时说道。我点了点头,小心地瞥了一眼罗莎莉。她正用忿恨的神情瞪着卡莱尔。 “爱丽丝,贾斯帕——你们开那辆黑色的梅赛德斯。你们需要在黑暗的掩护下向南走。” 他们都点了点头。 “我们开那辆越野车。” 我惊讶地发现卡莱尔打算和爱德华一起走。我忽然感觉到了一阵锥心的恐惧,我意识到了,他们已经组成了狩猎队。 “爱丽丝,”卡莱尔问道,“他们会咬饵吗? 每个人都看着爱丽丝,她闭上眼睛,变得异常僵硬。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会追踪你。那个女人会跟着卡车。我们得赶在他们上钩以后离开。”她的语气很肯定。 “我们走。”卡莱尔开始向厨房走去。 爱德华却立刻出现在了我身旁。他用钢铁般的胳膊把我抱住,紧紧地把我压向他的胸膛。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家人都在看着。他把我的脸拉向他的脸,把我从地板上抱起来。在那最短暂的一秒里,他冰冷而坚硬的唇抵住了我的唇。然后,一切都结束了。他把我放下来,依然捧着我的脸,他明亮的眸子灼烧着我的眼。 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睛黯淡下来,变得异常地冷酷。 然后,他们都走了。 我们站在原地,别人都扭头不看我,因为泪水正无声地从我脸上流淌下来。 沉默依然继续着,这时,艾思梅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她立刻把它贴在了耳朵上。 “现在。”她说道。罗莎莉昂首阔步地朝前门走去,看也不看我的方向。但在她走过我身旁的时候,艾思梅轻轻抚摩了我的脸庞。 “保重。(平安)”当她们冲出大门的时候,她的低语在她们身后回荡着。我听见我的卡车发动起来,发出雷鸣般的声音,然后那声音消失在了远处。 贾斯帕和爱丽丝都在等着。但貌似在爱丽丝的手机发出蜂鸣声前,她就已经把它贴在了耳朵上。 “爱德华说那个女人已经跟上了艾思梅。我去开车。”她消失在爱德华所去的方向的阴影里。 贾斯帕和我面面相觑。他站到了走廊的尽头,离我远远的……提防着。 “你知道,你错了”。他安静地说着。 “什么?”我喘息着说道。 “我能感觉到你现在的感觉——你值得我们做这些。” “我不值得。”我喃喃低语着。“如果他们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一切将会是徒劳。” “你错了。”他重复着,友好地冲我笑着。 我什么也没听见,但随后爱丽丝就从前门走了进来,伸着胳膊向我走过来。 “可以吗?”她问道。 “你是第一个问我意见的人。”我挖苦地笑着。 她用纤细的胳膊把我抱起来,简直和艾美特一样轻松。她用保护的姿势掩护着我,然后我们冲出了门,让身后的灯光亮着。 第二十章 急不可耐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很困惑。我的思绪一片迷茫,依然纠结在梦境和梦魇之中。我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只有在宾馆里才会有这样乏味的房间。(这样乏味的房间不可能属于任何地方,除了宾馆。)床头的壁灯,桌子上的抽屉把手,还有用和床单相同的布料做成的长长的窗帘,墙上挂着的庸俗的水粉画,都该死地泄露了这一点。 我试图记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起初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我确实还记得那辆光滑的黑色轿车,车窗上的玻璃颜色比豪华轿车上的还深。即使是在我们用超过法定时速两倍的速度开过黑暗中的高速公路时,那车的引擎依然悄无声息。 然后我想起来了,爱丽丝和我一起坐在黑色的皮制后座上。不知怎的,在度过了漫长的一夜之后,我的头最终靠在了她花岗岩般的颈窝上。我的亲近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而奇怪的是,她冰冷坚硬的肌肤对我来说很舒适。她身上单薄的纯棉恤衫冷冰冰的,被我眼里源源不绝的泪水打湿了。直到我的眼睛变得又红又肿,我的泪水才流干。 睡意一直躲着我。我疼痛的双眼一直紧绷地睁着,直到夜晚终于结束,破晓降临于加利福尼亚州某处低矮的山坡上。那道灰白的光,冲破无云的天空,刺痛了我的眼睛。但我还是不能把眼睛闭上。一旦我闭上双眼,一幕幕鲜活的画面就会在我的脑海中闪现着,仿佛正在我眼前发生着一样,这简直让人忍无可忍。查理受伤的神情——爱德华露出牙齿,野蛮地咆哮着——罗莎莉忿恨的目光——追猎者让人无处遁形的监视——爱德华最后一次吻过我后,眼里冷酷的神情……我难以忍受看见这些画面。所以我和自己的倦意斗争着,任凭太阳越升越高。 当我们开进一条浅浅的山道时,我依然清醒着。太阳从我们身后照过来,折射在太阳谷酒店的平顶屋顶上。我们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走完了三天的路程,但我几乎没有多余的气力来感到惊讶。我茫然地盯着眼前那片开阔平坦的城市。凤凰城——棕榈树,低矮的木馏油,高速路十字路口上杂乱的白线,一块块葱绿的高尔夫球场,还有星星点点宛如绿宝石的游泳池,这一切都浸淫在一片薄雾之中,坐落在低矮多石的群山环抱之中,那些丘陵小得不足以成之为山峰。 棕榈树在高速路的两旁洒下歪斜的树影——那些清晰的树影,比我记忆里的还要棱角分明,颜色浅淡得出奇。没有什么能藏在那些树影里。这条明亮的开阔的高速路显得很是情切。但我却毫无宽慰之情,丝毫没有回到家的感觉。 “去机场走哪条路,贝拉?”贾斯帕问道,让我畏缩了一下,尽管他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毫无警惕之意。这是这一夜以来,除了汽车的嗡嗡声外,打破这片漫长的沉默的第一个声响。 “沿着i10公路开下去,”我机械地答道。“我们会经过机场。” 我的脑子因为缺乏睡眠而昏昏沉沉的(陷在缺乏睡眠带来的迷雾里),反应很慢。 “我们要飞去别的地方吗?”我问爱丽丝。 “不,但离机场近些会更好些,只是以防万一。” 我想起来了,我的故事是从国际航空港脚下开始的……但不会在这里结束。我猜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睡着了。 在我追溯着自己的记忆的时候,我找回了离开车子时留下的模糊的印象——太阳刚刚落到地平线后——我的胳膊搭在爱丽丝的肩膀上,她的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我的腰,一路拖着我。我跌跌拌拌地穿过温暖干燥的林荫道。 我对这间屋子毫无记忆。 我看着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红色的数字显示着现在是三点钟,但它们并没有指出现在是晚上还是白天。没有一丝光能穿透那些厚重的窗帘,但屋里被灯光照亮了。 我僵硬地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拉起窗幔。 屋外一片漆黑。所以,现在是凌晨三点。从我的房间看出去,能看见空荡荡的高速路,还有新建的机场昼夜停车楼。能够准确地辨别出时间和地点让我稍微舒服了一些。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我依然穿着艾思梅的衣服,它们根本不合身。我环顾房间,欣慰地发现我的登山包正放在那张矮脚梳妆台上。 我正要走过去找几件干净衣服,一阵轻轻的敲门声让我跳了起来。 “我能进来吗?”爱丽丝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当然可以。” 她走进来,用过于谨慎的目光审视着我。“你看上去还能睡更久。(你看起来应该再睡一会儿)”她说道。 我只是摇了摇头。 她掠到窗前,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把窗帘安全地拉起来,然后转过身来向着我。 “我们得待在屋子里。”她告诉我。 “好的。”我的声音嘶哑,有些破音。 “渴了?”她问道。 我耸耸肩。“我还好。你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切都在控制之中)”她微笑着。“我给你拿了点食物,放在前头的房间里了。爱德华提醒过我,你得比我们更频繁得进食,而且吃得更多。” 我立刻警觉起来。“他打过电话来?” “没有。”她说着,看着我耷拉下了脸。“他是在我们离开以前说的。” 她小心地牵起我的手,带着我走出房门,走到酒店套房的起居室里。我听到电视里传来的低低的嗡嗡说话声。贾斯帕一动不动地坐在角落里的桌子旁,他正兴趣索然地看着新闻。 我坐在靠近咖啡桌的地板上,桌上放着一大盘食物。我开动了,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吃什么。 爱丽丝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和贾斯帕一样目光涣散地看着电视。 我一边慢腾腾地吃着,一边看着她,时不时飞快地瞥一眼贾斯帕。我渐渐明白过来,他们太僵硬了。他们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屏幕,尽管现在正播放着广告。我推开盘子,我的胃骤然痉挛起来。爱丽丝低下头看着我。 “发生了什么事,爱丽丝?”我问道。 “什么事也没有。”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显得很诚恳……但我根本不相信。 “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们在等卡莱尔打过来。” “而他这会儿早该打过来了,对吗?”我看得出来,我已经很接近答案了。爱丽丝的眼睛掠过放在她的皮包顶上的手机,然后看回我的眼睛。 “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竭力稳住它。“他到现在还没打过来?” “这仅仅意味着他们没有什么可告诉我们的。” 可她的声音太平坦了,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贾斯帕忽然站到了爱丽丝身后,离我比平常更近些。 “贝拉,”他用让人宽心得可疑的语气说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你在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 “那为什么你会这样害怕呢?”他困惑地问道。他大概是感觉到了我情绪的波动,但他没有读懂这背后的原因。 “你听到劳伦说的话了。”我的声音几近耳语,但我敢肯定他们能听见我说话。“他说过詹姆斯是致命的。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落单了呢?如果他们中的某人发生了什么意外,卡莱尔,艾美特……爱德华……”我吞咽了一下。“如果那个野蛮的女人伤到了艾思梅……”我的声音拉得更高了,一阵竭斯底里的痕迹开始显现在话语里。“这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有脸活下去呢?你们本来都不必为了我冒险——” “贝拉,贝拉,打住。”他打断我的话。他的话说得那么快,我几乎跟不上了(几乎无法理解)。“你在担心着不必要的顾虑(你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错误的),贝拉。在这件事上,你得相信我——我们没有人身陷险境。事实上,你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劳累了。不必再加上毫无必要的担心。听我说!”他命令道,因为我正看向别处。“我们的家族很强大。我们唯一害怕的是失去你。” “可你们为什么要——” 这一次,爱丽丝打断了我,用她冰冷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爱德华独自一人已经过了将近一个世纪了。现在,他终于找到了你。你看不出来他的变化,但我们能,因为我们和他在一起待了这么长的时间。如果他失去了你,你认为我们有谁还想在下一个百年里看着他的眼睛吗?” 当我凝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时,我的愧疚慢慢地消失了。一阵平静席卷了我的全身,但是有贾斯帕在这里,我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 这真是漫长的一天。 我们终日待在房间里。爱丽丝给前台打电话,让他们不必现在过来打扫房间。窗子一直关着,电视一直开着,但根本没人看。食物会定期地摆到我面前。随着时间的推移,爱丽丝包上的银色手机似乎变得越来越庞大起来。 我的保姆们比我更擅于控制自己的焦虑。当我坐卧不安,踱来踱去的时候,他们只是变得更加沉寂,完全变成了两尊塑像,只有在我走动的时候,他们的目光才会难以察觉地追随着我。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我没事找事地熟悉着这个房间:长椅上的条纹图案,黄褐色,桃红色,奶油黄,暗金色,然后又是黄褐色。有时我会盯着那些抽象的图案,对着那些形状胡思乱想着,找出各种图画来,就好像孩提时我对着云朵寻找图画一样。我研究出了一只蓝色的手,一个正在梳头的女人,还有一只伸着懒腰的猫。但当那个浅红色的圆圈变成一只凝视着我的眼睛时,我移开了视线。 当下午终于被打发掉时,我回到了床上,只是想找点事干。我希望当我独自一人待在黑暗里时,我能够肆无忌惮地流下徘徊在自己意识的边缘,在贾斯帕细心的监督下无法决堤的泪水。 但爱丽丝警惕地跟着我走了进来,就好像她碰巧在同一时间厌倦了待在前面的屋子里。我开始怀疑爱德华究竟给了她什么样的指示。我斜躺在床上,她在我身旁坐下来,交叠着腿。起初我并不理会她,却忽然间觉得很疲倦,很想睡觉。但几分钟以后,贾斯帕的缺席使得我的恐惧再度复苏,变得显著起来。我迅速放弃了睡觉的打算,用胳膊抱住腿,蜷成了一个球。 “爱丽丝?”我问道。 “嗯?” 我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非常平静。“你觉得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卡莱尔想把那个追随者引到尽可能北的地方,等着他接近,然后掉转方向伏击他。艾思梅和罗莎莉打算一直往西走,只要那个女人还跟着她们,她们就会继续走下去。如果她改变了方向,她们会径直赶回福克斯照看你爸爸。所以我觉得,如果他们不打电话来,是因为一切顺利。这意味着追随者离得很近,他们不想让他偷听到电话的内容。” “那艾思梅呢?” “我想她一定回到福克斯了。她不能在那个女人有可能听到的情况下打电话。我估计他们都只是太过谨慎。” “你真的认为他们很安全?” “贝拉,我们得跟你说多少次,我们真的没有面临危险?” “可是,你会告诉我事实吗?” “是的。我永远对你实话实说。”她的声音很真挚。 我深思了片刻,然后确定她说的是实话。 “那么,告诉我……你是怎么变成吸血鬼的?” 我的问题让她措手不及。她沉默了。我翻过身去看着她,她的神情似乎很矛盾。 “爱德华不想让我告诉你这些。”她坚定地说道,但我感觉到,她并不赞同这一点。 “这不公平。我想我有权利知道。” “我知道。” 我看着她,等待着。 她叹了口气。“他会非常,非常生气的。” “这跟他没关系。这是你我之间的事。爱丽丝,作为朋友,我恳求你。”不知怎的,现在,我们成了朋友——正如她一定早就知道,我们自始至终都将会是朋友。 她用明亮聪慧的眼睛看着我……同时在抉择着。 “我会告诉你这件事技术层面上的细节,”她最终说道。“但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变的,而且我也从没做过,或者看到过这件事。所以,请记住,我只能告诉你理论部分。” 我在等着。 “作为掠食者,我们拥有大量天生的武器,简直像个天然武器库一样——很多,很多,多得甚至超出必要的范围。强壮,速度,敏锐的感觉,更别提像爱德华,贾斯帕和我这些人,还拥有额外的感觉能力。而且,就像食人花一样,对我们的猎物来说我们很有吸引力。” 我一动不动地,想起了在那块草地上,爱德华曾那么激烈地向我印证着这种观点。 她露出大大的不祥的笑容。“我们还拥有另一种相当多余的武器。我们是有毒的,”她说着,露出闪闪发光的牙齿。“这种毒液并不致命——仅仅是让人无力反抗。它作用得非常慢,通过血液循环来流遍全身,因此,一旦被咬,我们的猎物就会感到全身都在剧痛,根本无法从我们跟前逃走。这基本上是多余的,就像我说的那样。如果我们靠得那么近,猎物是根本不可能逃脱的。当然,也有例外。例如,卡莱尔。” “所以……如果任由毒液流遍……”我喃喃低语道。 “要完成转变得花上好几天的功夫,这得基于有多少毒液进入了血液循环,还有毒液注入的地方离心脏的距离远近。只要心脏还在跳动,毒液就会继续流动,治愈所有伤口,在流经之处改变身体的构造。最后,当心脏停止跳动时,转变就完成了。但整个过程中,每一分每一秒,那个受害者都会巴不得立刻死去。” 我颤抖了一下。 “你看,这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爱德华说过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我不太明白。”我说道。 “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很像鲨鱼。一旦我们尝到了鲜血的滋味,或者甚至只是闻到血的味道,就会很难控制住自己不继续喝下去。有时我们根本不可能控制住自己。所以你看,一旦咬了某人,一旦尝到了血,我们就会开始变得狂暴起来。这对双方来说都很艰难——一方要承受对血液的渴求,另一方要承受痛苦。” “为什么你认为你不记得了呢?” “我不知道。对其他人来说,转变的痛苦是他们对人类生活的最深刻的记忆。我却完全不记得当人类时的事。”她的声音充满了渴望。 我们沉默地躺着,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我几乎忘记了她的存在,完全陷入了深思。 然后,毫无预警地,爱丽丝从床上跳起来,轻盈地落到地上站住。我猛地抬起头,吃惊地看着她。 “某些事改变了。”她的声音很紧迫,不再和我说话了。 她伸手推门的那一刻,贾斯帕把门打开了。他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还有她的突然惊呼。他把手放到她肩膀上,领着她走到床前,让她坐到床边上。 “你看见了什么?”他看着她的眼睛,紧张地问。她的眼睛专注着凝视着某些非常遥远的事物。我紧挨着她坐下来,倚过身子捕捉她低低的飞快的声音。 “我看见一个房间。一个长长的房间,到处都是镜子。地板是木制的。他在房间里,等待着。还有金色的……镜子上有一条金边。” “那个房间在哪里?” “我不知道。还缺少一些信息——另一方还没做出决定。” “还有多久?” “很快。他今天就会在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里,又或许是明天。这得看情况。他在等待着什么。他现在正在黑暗之中。” 贾斯帕的声音很冷静,很有条理,他轻车熟路地向她提问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看电视……不,他在放录像,周围一片黑暗,他正在别的某个地方。” “你看得出他在哪里吗?” “不能,太黑了。” “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那里还有别的什么吗?” “就是镜子,还有金色。那是一道金带,环绕着整个房间。还有一张黑色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大型音箱和一台电视。他正在那里摆弄着那盘录像带,但不像在那间黑屋子里那样看着它。这就是他在等着的那间房间。”她涣散的目光慢慢集中起来,然后落到了贾斯帕的脸上。 “没有别的了吗?” 她摇了摇头。他们看着彼此,一动不动。 “这意味着什么?”我问道。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回答。然后,贾斯帕看向我。 “这意味着追猎者改变了计划。他做出了某个决定,这个决定把他带到了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还有那个黑屋子。” “但我们不知道那些房间在哪里?” “没错。” “但我们确切地知道,他不会在华盛顿山脉的北边,也不会被猎杀。他会躲过他们。”爱丽丝的声音很绝望。 “我们要打电话吗?”我问道。他们交换了一个严肃的神情,拿不定主意。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抬起头看着电话,爱丽丝已经穿过了房间。 她按下一个键,把电话举到耳边,但起初她并没有说话。 “卡莱尔,”她屏息说道。她似乎既没有感到惊讶,也没有感到宽慰,而那两种情绪都是我正感受到的。 “是的。”她说着,瞥了我一眼。然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在听,没有说话。 “我刚刚看见了他。”她把她看见的景象又描述了一遍。“某件事让他登上了那班飞机……把他带到了那些房间那里。”她停顿了片刻。“是的,”爱丽丝对着电话里说道,然后对我说话。“贝拉?” 她把电话遥遥伸向我。我飞奔过去。 “你好?”我屏息问道。 “贝拉。”爱德华说道。 “噢,爱德华!我担心极了!” “贝拉,”他挫败地叹了口气。“我告诉过你,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操心你自己的事就行。”听到他的声音的感觉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我感觉到,当他说话时,笼罩在我头顶的绝望的乌云逐渐淡去,消失不见了。 “你在哪里?” “我们在温哥华城外。贝拉,对不起——我们失去了他的踪迹。他似乎对我们起了疑心——他一直小心地跟在足够远的距离之外,我根本没法听到他的想法。但现在他离开了——看样子他坐上了一架航班。我们认为他正径直回到福克斯,从头开始。”我能听到爱丽丝正在我背后和贾斯帕说着话,她飞快的话语全都挤在一起,模糊成一阵嗡嗡的杂音。 “我知道。爱丽丝看见他脱身了。” “不过,你不必担心。他找不到任何线索能把他带到你身边。你只需要待在那里,等我们再次找到他为止。” “我很好。艾思梅正和查理一起吗?” “是的——那个女人待在镇上。她进了屋子,但那时查理正在工作。她根本没能靠近他,所以别害怕。有艾思梅和罗莎莉看着,他会很安全的。” “她在做什么?” “也许是在发掘线索。夜里她在镇里四处游荡。罗莎莉跟着她穿过了机场,镇上的所有道路,还有学校……贝拉,她正在掘地三尺,但什么也没找到。” “你保证查理很安全?” “是的,艾思梅不会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的。我们很快也会到那里去。如果追猎者跑到福克斯附近的任何地方,我们就能抓住他了。” “我很想你。”我低声说道。 “我知道,贝拉。相信我,我知道。就像是你把一半的我带走了一样。” “那么,来把你的另一半带走吧。”我故意向他挑衅道。 “马上,只要我能,我就会来。但我首先得保证你安全。”他的声音很艰难。(他的声音听起来备受煎熬) “纵然我让你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吃了那么多苦头),你能相信,我也爱着你吗?” “是的,我确信无疑。” “为你,我会尽快赶过来。” “我等着。” 通话刚刚结束,那片惨淡的愁云又席卷了我。 我转过身去,想把电话还给爱丽丝,却发现她和贾斯帕正伏在桌子上。爱丽丝正在一张宾馆信纸画着速写。我倚在沙发背上,越过她的肩膀看着。 她在画一个房间:一个长长的,方形的房间,房间后部是一个更为模糊的,方形的隔间。地上铺着木制的地板,纹路纵穿了整个房间。墙上是一溜儿的镜子,镜子间的缝隙装饰着衬边。然后,环绕在墙面上,齐腰高的地方,是一条长长的衬边。爱丽丝说过,那条衬边是金色的。 “这是一间芭蕾舞教室。”我忽然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轮廓,说道。 他们惊奇地看着我。 “你知道这间屋子?”贾斯帕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但在冷静之下,涌动着我无法辨别的某种情绪。爱丽丝俯下头看着自己的作品,她的手飞快地掠过纸面,一个紧急出口的轮廓浮现在屋后的墙上,那台立体声和电视机出现在了房间前部右边的角落里。 “看上去像是我去上过舞蹈课的地方——那时我八岁,或者九岁。它的布局和这屋子一样。”我点着纸面,指着房间后部忽然变窄的,那个突兀的方形隔间。“那地方是浴室——这些门通向其他的舞厅。但那台立体声原本在这里。”——我指点着左边的屋角——“它要更旧些,而且也没有那台电视。在等候室里有一扇窗子——如果你透过它看过去的话,你能从这个角度把整间屋子尽收眼底。” 爱丽丝和贾斯帕都盯着我看。 “你确定这是同一间屋子?”贾斯帕问道,语气依然平静。 “不,完全不能——我猜大多数舞蹈教室看上去都是这个样子——同样的镜子,同样的扶杆。”我的手指描着镜子上的那圈芭蕾扶杆。“只是这轮廓看起来很熟悉。”我点住那扇门,它就在我记忆中那扇门的位置上。 “你现在有什么非去那里不可的理由吗?”爱丽丝问道,打破了我的深思。 “没有,我差不多有十年没去过那里了。我是个蹩脚的舞者——他们通常把我安排在后排朗诵。”我坦白道。 “所以那里跟你毫无关系?”爱丽丝专心地问道。 “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否是由同一个人开办的。我敢肯定那是别处的某家舞蹈教室。” “你去上课的那家教室在哪里?”贾斯帕用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就在我母亲的房子的那条街道上的拐角处。我过去一放学就走过去……”我说着,话音渐渐消失了。我没有错过他们交换的眼神。 “那么,是在凤凰城?”他的声音依然漫不经心。 “是的,”我低声说道。“仙人掌街五十八号。” 我们都沉默地坐在那里,盯着那幅画。 “爱丽丝,那个电话安全吗?” “是的,”她向我保证。“那个号码只能被追溯到华盛顿去。” “那么等会儿我可以用它打给我妈妈。” “我以为她正在佛罗里达。” “是的——但她很快就要回家了,她不能在这时候回家,在……”我的声音颤抖起来。我在想着爱德华说过的某件事,那个红发的女人曾去过查理的家,去过学校,那里都有我的记录。 “你要怎么和她联系?” “他们没在家里装固定电话——她会频繁地检查自己的短信。” “贾斯帕?”爱丽丝问道。 他思索着这件事。“我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坏处——当然,你得确保不说出你所在的地方。” 我迫不及待地抓过电话,拨下了我最熟悉的那组号码。响了几声以后,我听到了我母亲活泼的声音,让我在嘟声后留言。 “妈妈,”嘟声过后,我说道。“是我。听着,我需要你做一件事。这很重要。你一收到这条留言,就立刻打给我,打这个号码。”爱丽丝已经站到了我身旁,在她那幅图的边角上写下了电话号码。我清清楚楚地念了两遍。“求你,在跟我通话以前,哪里都别去。别担心,我很好,但我得立刻跟你谈话,不管你多晚接到这通留言。好吗?我爱你,妈妈。再见。”我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祈祷她在接到我的留言以前,情况不要发生任何计划之外的改变让她赶回家。 我把自己埋进沙发里,一点一点地吃掉那碟剩下的水果,知道自己将迎来一个漫长的夜晚。我想要打电话给查理,但我不知道现在我是否应该已经到家了。 我专心致志地看着新闻,关注着佛罗里达的报道,或者关于春训的消息——罢工,飓风,或是恐怖袭击——任何有可能让他们提前回家的事情。 永生不朽一定赋予了他们无尽的耐心。无论是贾斯帕还是爱丽丝,似乎都不觉得有必要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有一会儿,爱丽丝在描绘着她所看见的那间黑暗的屋子模糊的轮廓,细节详尽得就像是她是从电视里清清楚楚地看到的一样。但当她画着的时候,她只是坐在那里,用那双永恒的眼睛凝视着空白的墙面。贾斯帕,同样地,也没有感到丝毫迫切,既不想踱来踱去,也不想从窗帘后向外偷看,或者跑到门外去尖叫。而我,正处于这样的冲动之中。 我一定是在等着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在沙发上睡着的。爱丽丝把我抱到床上的时候,她冰冷的手的触感让我半梦半醒,但还没等我的头落到枕头上,我就又睡着了。 第二十一章 电话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觉时间还太早。我知道自己正在慢慢地颠倒着昼夜的作息时间。我躺在床上,听着爱丽丝和贾斯帕在另一间屋子里安静的说话声。他们的说话声居然大到我能听见的程度,这点很奇怪。我翻滚着身子,直到自己的脚落到地板上,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到起居室里。 电视机上的时钟显示着现在是凌晨两点。爱丽丝和贾斯帕一起坐在沙发上,爱丽丝又开始画速写了,而贾斯帕正越过她的肩膀看着。当我进屋的时候,他们没有抬头,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爱丽丝的作品。 我挪动步子,走到贾斯帕身旁窥视着。 “她又看见了别的东西?”我安静地问他。 “是的。出于某种原因,他带着那盘录像带回到了那个房间,但那个房间现在亮起来了。” 我看着爱丽丝画出一个方形的房间,暗色的横梁在低矮的天花板上交错着。墙上嵌着木板,嵌板的颜色有点发黑,样式很过时了。地板上铺着一块暗色调的地毯,上面只有一个图案。南面的墙上有一扇大大的窗,西面的墙被打通了,一直通向起居室。那个入口的一侧是石砌的——那是一个巨大的棕褐色的壁炉,同时通向两个房间。就这个视角而言,这个房间的焦点是摆在屋子西南角那张太小的木架子上的,那台电视和录像机。一套有些年头的组合沙发环绕在电视机前,一张圆咖啡桌摆在沙发组前。 “电话在这里。”我用指尖点着,低声说道。 两双永恒的眼睛盯着我。 “这是我妈妈的房子。” 爱丽丝早已从沙发上跳起来,手里抓着手机,开始拨号。我盯着对我妈妈家的房间的精准无比的素描。贾斯帕一反常态地滑到我身旁更近的地方。他轻轻地把手放到我鉴赏,而这实际上的接触似乎把他的冷静更加强烈地输送到我身上。恐惧漫无目的地凝聚在原处。 爱丽丝的嘴唇颤抖着,飞快地说着话,我根本听不懂那低低的嗡嗡声。我没法集中注意力。 “贝拉。”爱丽丝说道。我木然地看着她。 “贝拉,爱德华会来接你。他和艾美特还有卡莱尔会来带你去某个地方,让你躲上一阵子。” “爱德华要来?”这句话像一件救生衣,把我的脑子从滚滚洪流里拉了出来。 “是的,他将搭乘从西雅图起飞的第一班机。我们会在机场和他碰面,然后你跟他走。” “可是,我妈妈……他来这里找我妈妈,爱丽丝!”尽管有贾斯帕在,我的声音依然因为竭斯底里而崩溃着。 “贾斯帕和我会留在这里,直到她安全无虞为止。” “我逃不掉的,爱丽丝。你们不可能一直守卫着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你看不出来他在做什么吗?他根本没在跟踪我。他会找到某个人,他会伤害我爱着的某个人……爱丽丝,我不能——” “我们会看着他的,贝拉。”她向我保证道。 “万一你受伤了呢,爱丽丝?你以为这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吗?你以为他只能通过伤害我的人类家庭来打击我吗?” 爱丽丝意味深长地看着贾斯帕。一阵强烈的,沉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迷雾席卷了我,我的眼睛在未经我许可的情况下合上了。我的意识竭力抵御着那阵迷雾,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站起来,挣脱贾斯帕的手走到一旁。 “我不想继续睡。”我嚷嚷道。 我走回房间,用力关上门。我是真的砰地一声把门撞上的,这样我就能随意行事,保留仅有的一点隐私。这次爱丽丝没有跟着我进来。在之后的三个半小时里,我盯着墙壁,蜷成一个球,滚来滚去。我的脑子反反复复地思索着,试图想出一些办法来结束这个梦魇。但我根本无法逃离,也无法拖延。我所能看见的未来,有且只有一个正阴森森地逼近的结局。唯一的问题是,在我走到这个结局以前,有多少别的人会受到伤害。 我所拥有的唯一的安慰和唯一的希望是,我知道很快我就能看到爱德华了。也许,只要我再次看到他的脸,我就能够想出那个现在正遍寻不见的答案。 当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回到了前面的屋子,动作里有着一丝羞愧。我希望我没有冒犯他们两个,我希望他们知道,我对他们为了我所做出的牺牲是多么的感激。 和往常一样,是爱丽丝接的电话,但引起我注意的是,贾斯帕头一次没在房间里。我看了看钟——现在是早上五点半。 “他们刚刚登机。”爱丽丝告诉我。“他们会在九点四十五分降落。”还得再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几个小时,才能等到他。 “贾斯帕在哪里?” “他去退房。” “你们不是要待在这里吗?” “不,我们要搬到离你妈妈的房子更近的地方。” 我的胃因为她的话而不自在地扭曲起来。 但电话再次响起,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她看上去很惊讶,但我已经走向前去,满怀希望地向电话伸出手去。 “你好?”爱丽丝问道。“不,她就在这里。”她把电话递给我。你妈妈,她用唇语说道。 “你好?” “贝拉?贝拉?”是我妈妈的声音,用着我童年时听过一千遍的熟悉的语气说着。每当我离人行道的边缘太近,或者在拥挤的地方脱离了她的视线时,她都会这样喊着我。那是一种充满恐惧的声音。 我叹了口气。我早就料到了,虽然我在留言时,已经在不降低紧迫感的同时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那么惊惶。 “冷静点,妈妈。”我用最令人宽慰的语气说着,慢慢地从爱丽丝身旁走开。我不确定自己能否在她的监视下说出令人信服的谎言。“一切都很好,不是吗?只要给我一分钟,我就能解释清楚所有的事情,我保证。” 我停顿了片刻,惊讶地发现她至今都没有打断我的话。 “妈妈?” “当心点,在我让你说话以前,别出声。”我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出乎意料的声音。那是一个高亢的男声,一个非常亲切,毫无特色的声音——就是那种你会在豪华汽车广告里听到的声音。他说得非常快。 “现在,我不必伤害你妈妈了。我真高兴我能像自己所说的那样确实做到这一点,她没事。”他停顿了一分钟,而我惊骇地听着这一片沉寂。“非常好,”他祝贺道。“现在,重复我说电话,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正常些。请说,‘不,妈妈,待在那里。’” “不,妈妈,待在那里。”我的声音只比耳语大声一点。 “我看得出,这会很困难。”那声音充满了戏谑的意味,依然既轻柔又友好。“现在你为什么不走到另一间屋子里,好让自己的表情不泄露任何秘密呢?没有理由让你妈妈承受这一切。你走动的时候,请说‘妈妈,请听我说。’现在就说。” “妈妈,请听我说。”我的声音恳求着。我很慢很慢地向卧室走去,我能感觉到爱丽丝正用忧虑的眼神注视着我的背。我关上身后的门,试图赶在恐惧控制我的头脑以前仔细地把事情考虑一遍。 “现在,你是一个人了吗?请说是或者不是。” “是的。” “但他们还是能听见你说话,我敢肯定。” “是的。” “那么,好吧。”那个惬意的声音继续说道。“说,‘妈妈,相信我。’” “妈妈,相信我。” “这比我预料中的更管用。我正准备等着,你妈妈却提前回来了。这样就更容易了,不是吗?对你来说,悬而未决的事情变少了,需要担心的事情也更少了。” 我在等着。 “现在,我要你仔细听着。我要你离开你的朋友,你觉得你能做到吗?回答我是或者不。” “不。” “听到这话我很抱歉。我本来希望你能比这样更有创意写。如果你母亲的性命维系于此,你觉得你能摆脱你的朋友吗?回答是或者不。” “是的。” “这就好多了。我肯定这不容易,但如果我捕捉到任何你有人陪伴的蛛丝马迹,那么,对你母亲来说,这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那个友好的声音保证道。“事到如今,你一定对我们有足够的了解,你一定明白,一旦你试图带任何人和你一起来,我会在多短的时间内知道。而万一发生了这种情况,我只需要花一丁点时间就能解决掉你母亲。你明白吗?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的。”我的声音有些破碎。 “很好,贝拉。以下是你要做的事。我要你去你母亲的家。在电话机旁会留有一个电话号码。打那个号码,我会告诉你从那里出发去哪里。”我已经知道我要去的那个地方,那个将结束这一切的地方。但我会严格遵循他的指示。“你能做到吗?答是或不是。” “是。” “请在中午前到达,贝拉。我没有一整天的时间。”他礼貌地说道。 “菲尔在哪里?”我简洁地问道。 “啊,现在给我当心点,贝拉。你得等到我让你说话时才能说话,拜托。” 我等待着。 “这很重要,现在,当你回到你的朋友身边时,确保他们不会生疑。告诉他们是你母亲打来的,你告诉她你会迟点到家。现在跟着我说。‘谢谢,妈妈。’现在,说。” “谢谢,妈妈。”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我努力把它们忍住。 “说,‘我爱你,妈妈,我们很快会再见的。’现在,说。” “我爱你,妈妈。”我的声音有些沉闷。“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我保证道。 “再见,贝拉,我等不及要再次见到你了。”他挂上了电话。 我依然把电话扣在耳上。我的关节因为恐惧而僵住了——我没法松开手指把电话放下来。 我知道我得开始思考,但我的脑子里依然充斥着我妈妈恐惧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挣扎着想要控制住自己。 渐渐地,渐渐地,我的思绪开始挣扎着穿透了那堵厚厚的痛苦之墙。开始盘算着。现在,我别无选择,只剩下一条路:去那间满是镜子的房间,接受死亡。我没有得到任何保证,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能保证我母亲活着。我只能希望,詹姆斯会对赢得这场游戏深感满意,击败爱德华能让他得到足够的满足感。绝望扼住了我。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我根本没有任何条件或者抵押品可以影响他。但我依然别无选择。我得放手一搏。 我尽可能地压抑住恐惧。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再浪费时间为那样的结局而痛苦就没有意义了。我得好好想想,因为爱丽丝和贾斯帕正等着我,因为躲开他们是完全不可能的,也是完全必要的。 我忽然感到一阵欣慰,幸好贾斯帕不在。如果他在这里,他一定会感觉到过去的五分钟里,我所感受到的痛苦,那我还可能不让他们产生怀疑吗?我咽下自己的恐惧和不安,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现在还没法做到这一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全神贯注地思考着脱身之计。我只能寄希望于我对机场的熟悉能够增加一点我的胜算。不管怎样,我得先让爱丽丝离开…… 我知道爱丽丝正在另一个房间里满心好奇地等着我。但在贾斯帕回来以前,我得在私下里处理另一件事。 我必须接受这一点:我再也见不到爱德华了。甚至来不及再看他的脸一眼,我就得去那间满是镜子的屋子。我会让他很受伤的,而且我不能跟他道别。有一阵子,我任由那阵痛楚肆无忌惮地席卷了我。随后,我同样把这痛楚推到一旁,去面对爱丽丝。 我千方百计才控制住的唯一一个表情是一张呆滞的,死气沉沉的脸。我看到了她警惕的神情,但我等不及她发问。我只有一个剧本,而我还没尝试过临场发挥。 “我妈妈很担心,她想赶回家。但已经没事了,我说服了她,让她留在那边。”我的声音毫无生气。 “我们会确保她没事的,贝拉,别担心。” 我把头转向一旁。我不能让她看到我的表情。 我的目光落到桌子上那叠宾馆信纸最上面的一页白纸。我慢慢地走过去,一个计划在我脑海里成形了。同样,一封信的腹稿也成形了。好极了。 “爱丽丝,”我慢吞吞地说道,没有回头,依然让自己的声音波澜不兴。“如果我给我妈妈写封信,你能把信给她吗?我是说,把它留在屋子里。” “当然,贝拉。”她的声音显得很谨慎。她看到出我在细微之处的破绽。我得更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又走回了卧室,跪在那张小小的床头几前,开始写信。 “爱德华,”我写道。我的手在颤抖,笔下的那些字母简直难以让人辨认。 “我爱你。对不起。他抓住了我母亲,我只能放手一搏。我知道这可能没用。我非常,非常地抱歉。 别生爱丽丝和贾斯帕的气。如果我能从他们身旁逃开,这绝对是个奇迹。替我感谢他们。尤其是爱丽丝。求你了。 还有,千万,千万,不要跟着他。这正是他想要的。我是这样认为的。我再也承受不了有任何人因为我而受到伤害了,尤其是你。求你了,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向你要求的事。就当是为了我。 我爱你。原谅我。 贝拉。” 我小心地折起那封信,然后把它塞进信封里。他终有一日会发现的。我只希望他能理解,并且能听我的话,哪怕就这一次。 然后我也小心地密封住了自己的心情。 第二十二章 躲猫猫 做到这一点所花的时间比我认为的还要短——所有的恐惧和绝望,还有我破碎的心。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流淌得比平时还蛮。当我回到爱丽丝那里时,贾斯帕还没回来。我很怕和她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生怕她会猜到……也害怕着,需要因为同样的理由而隐瞒她。 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余力去感到惊讶里,因为我的心一直忐忑不安,已经饱受折磨。但当我看到爱丽丝伏在桌子上,两手紧紧地抓着桌子边缘时,我依然吃了一惊。 “爱丽丝?” 我喊她的名字,她没有反应,但她的头慢慢地转了过来,我看见了她的脸。她的脸色很苍白,脸上一片迷茫……我立刻想到了我母亲。已经太迟了吗? 我飞快地冲到她身旁,本能地伸出手想拉着她的手。 “爱丽丝!”贾斯帕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鞭子抽了一样。然后,他立刻出现在了她身后,他的手交缠在她的手上,把它们从桌子上掰开。房间的另一头,房门啪地一声轻轻关上了。 “怎么回事?”他询问道。 她把脸埋到他胸口,不再看我。“贝拉。”她说道。 “我在这里。”我答道。 她的头转了过来,她的目光锁住了我的眼睛,眼里依然是一副诡异的空白的神情。我立刻意识到,她不是在叫我,她是在回答贾斯帕的问题。 “你看见了什么?”我说道——但我波澜不兴,漠不关心的声音里没有半点疑问。 贾斯帕狠狠地看着我。我让自己面无表情,等待着。他的目光轮流扫过在爱丽丝和我的脸,眼里写满了困惑……我猜到了爱丽丝看到的东西。 我感到一阵宁静笼罩着我。我对这宁静很是欢迎,利用它来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思绪有条不紊。 爱丽丝也恢复了过来。 “没事,真的。”她最终答道,她的声音异常地平静,令人信服。“跟之前的那间房间一样。” 她终于看向我,她的神情既平静又孤僻。“你想吃早餐了吗?” “不,我会在机场吃早餐。”我也很平静。我走进浴室,去洗个澡。简直像是我借用了贾斯帕的特异感觉一样,我能感觉到爱丽丝强烈的——尽管她掩饰得很好——绝望地想让我离开这间屋子,让她和贾斯帕独处的情绪。这样她就能告诉他他们做错了某件事,他们注定要失败…… 我有条不紊地做着准备,全神贯注地做好每一件琐事。我把头发放下来,披散在肩上,遮盖住自己的脸。贾斯帕所营造的安宁的气氛很有用,它能帮助我条理清晰地思考着。也有助于我的计划。我在书包里翻找着,挖出了我那只装满了钱的袜子。我把它倒空,把钱全部塞进了我的钱包里。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到机场去,当我们在七点整出发的时候,我深感欣慰。这一次我独自坐在那辆黑色的轿车后排。爱丽丝倚在门上,她的脸朝着贾斯帕,但是,在她的太阳眼镜之下,她的眼睛每隔几秒就会向我的方向瞥一眼。 “爱丽丝?”我漠不关心地问道。 她很警惕。“嗯?” “这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看见事物的呢?”我看向另一侧的窗外,我的声音听起来兴趣索然。“爱德华说过这不是很准确……事情会改变吗?”说出他的名字比我想过的还要困难。这一定让贾斯帕警惕起来,于是,一阵新鲜的清朗之气涤荡在车内。 “是的,事情会改变……”她喃喃低语着,我觉得,她似乎又燃起了希望。“有些事情会预测更准确些……比方说天气。但人们是很难预测的。我只能在他们开始前进时看到他们前进的方向。一旦他们改变了主意——做出一个新的决定,不管那决定有多么微小——整个未来就会改变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一直看不到詹姆斯在凤凰城,直到他决定来这里为止。” “是的。”她赞同道,又警惕起来。 所以,在我决定去那里见詹姆斯以前,她不会在那间镜屋里看到我和他在一起。我试图不去思考她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我不想让自己的恐惧惊动贾斯帕,让他起疑心。无论如何,在爱丽丝看见了那些以后,他们会比平常更细心两倍地监视着我。这将会让我的一切努力成为不可能。 我们到了机场。幸运之神站在了我这边,或许这只是因为赔率比较高。爱德华的飞机要在四个小时以后才会降落,那个航班将停靠在最大的那个候机楼里,而那时正是最多航班降落的时候——当然,他的飞机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降落并不令人惊讶。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那座航空楼:最大的,最容易让人迷路的那一座,而候机楼三层的那道门将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们把车停在了那个巨大的停车楼的四层。我负责带路,因为我曾来过这里,所以比他们更熟悉周围的环境。我们坐电梯到了三层,那里是乘客办理行李托运的地方。有很长一段时间,爱丽丝和贾斯帕都在看着即将起飞的航班办理登机手续的情景。我能听到他们在讨论着纽约,亚特兰大和芝加哥的优点和缺点。我从没见过那些地方。我再也不会有机会见到的地方。 我在焦急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我的脚不听使唤地打着拍子。我们坐在金属探测器旁的一排排椅子上,贾斯帕和爱丽丝假装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实际上却是在监视着我。这真让人绝望。我应该跑吗?他们敢在这样的公共场合阻止我吗?又或者他们只会跟着我。 我把那封尚未署名的信封从钱包里拿出来,放到爱丽丝那只黑色的皮包上。她看着我。 “我的信。”我说道。她点了点头,把那封信收到皮包最外面的夹层里。他很快就会看到它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爱德华的到来越来越近了。这实在是件惊人的事,我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知道他就要到来,都渴望着他的到来。这让事情变得很棘手。我发现自己试图想出留下来的借口,想要先看他一眼,再脱身而去。但我知道,只要我有任何机会脱身,这一切就不可能发生。 爱丽丝几次提出要陪我去吃早餐。再等会儿,我告诉她,我还不饿。 我盯着到达航班布告屏,看着一个又一个航班准时抵达。从西雅图飞来的航班越来越靠近布告屏的顶端了。 然后,当我还剩下三十分钟可以脱身的时候,屏幕上的数字变了。他的航班提前十分钟到达。我没时间了。 “我想我现在需要吃点东西了。”我迅速说道。 爱丽丝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 “你介意让贾斯帕陪我吗?”我问道。“我觉得有点……”我没把句子说完。我眼里的狂乱已足以表达我没有说出的一切。 贾斯帕站了起来。爱丽丝的眼里写满了困惑,但令我宽慰的是,我看到她眼里并没有怀疑的痕迹。她一定把自己所预见的改变归咎于追随者的某种阴谋,根本没想到是我的背叛。 贾斯帕沉默地走在我身旁,他的手轻轻点着我的背,就好像他在给我领路一样。我假装对最先遇到的那几家机场咖啡屋毫无兴趣,我的脑子在搜寻着我真正想要的某物。然后,我找到了,就在拐角处那里,在爱丽丝锐利的目光所及范围之外:三层女化妆间。 “你介意吗?”当我们走过那间化妆间前时,我问贾斯帕。“我只占用一点点时间。” “我会在这里等着。”他说道。 身后的门刚刚关上,我立刻狂奔起来。我还记得,上次我曾在这个化妆间里迷路,因为这里有两个出口。 出了远处的那个门,只需再冲刺一小段路就能到达电梯。如果贾斯帕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待在那里等着的话,他绝对不会看见我。当我奔跑的时候,我没有回头张望。这是我唯一的几乎,即使他看见我了,我也得继续跑。人们都在盯着我看,但我不去理会他们。拐过拐角,电梯正在那里等着,我夺路狂奔,把手伸进那架载满了人的下行电梯即将关闭的门里。我用力挤进那群愤怒的乘客里,看了一眼按钮板,想知道一层的按钮是否已经被按下了。那个按钮已经亮了起来,电梯门关上了。 一等电梯门打开,我又挤了出去,身后传来一阵恼怒的喃喃低语声。当我从自动扶梯上穿过安保岗时,我放慢了速度。当出口出现在眼前时(出口在望时),我又狂奔起来。我已经来不及细想贾斯帕是否正在找我了。 如果他循着我的味道跟着我时,我就只剩下几秒钟的时间了。我冲向自动门,因为它们打开地太慢,我还差点撞到了玻璃上。 在拥挤的马路旁,我一辆的士都没看见。 我没时间了。爱丽丝和贾斯帕就要知道我的逃跑了,或者,他们已经知道了。只需一下心跳的时间他们就能找到我。 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一辆去往机场宾馆的穿梭巴士刚刚关上门。 "等一下!"我大喊着跑过去,一路冲着司机招手。 "这是去往机场宾馆的穿梭巴士。"司机用困惑的声音说着,打开了门。 "是的,"我怒气冲冲地说道。"这正是我要去的地方。"我赶忙奔上那几级踏板。 他斜着眼看着没带任何行李的我,却只是耸耸肩,懒得发问。 大多数的座位都空着,我尽可能地坐得离别的乘客更远些,然后看向窗外。第一眼先看人行道,再看机场,然后我的目光在这两者之间游离不定。我情不自禁地想象着爱德华的样子,想象着他追随着我的踪迹,然后站在了马路边上的样子。我还不能哭,我告诉自己,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的运气显灵了。机场宾馆的门口,一对看上去很疲惫的夫妇正在把他们的最后一件行李从一辆的士的后备箱里拿出来。我跳下穿梭巴士,奔向那辆的士,迅速坐进司机身后的那个座位上。那对疲倦的夫妇和那个穿梭巴士司机都盯着我看。 我把我妈妈的住址告诉了那个一脸惊讶的出租车司机。"我要尽快赶到那里,越快越好。" "那可是在菲尼克斯。"他抱怨道。(菲尼克斯是凤凰城的老城区,也是市中心。) 我把四张二十美元的钞票扔到前排座位上。 “这些够了吗?” “当然,孩子,没问题。” 我坐回座位上,双臂交叠着抱住膝盖。熟悉的城市开始包围着我,但我根本不想看出窗外去。我努力让自己保持自制力。既然我的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我下定决心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崩溃。让自己沉浸在更多的恐惧和焦虑中是毫无意义的。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现在我所能是继续走下去。 所以,我不再惶恐,而是闭上眼睛,用那二十分钟的车程尽情想着爱德华。 我想象着自己留在机场,与爱德华相见。我想象着,自己会怎样踮起脚尖,想要早些看见他的脸;他会怎样迅速而又优雅地穿过分隔着我们的拥挤的人群。然后,我会像平常一样鲁莽地冲上前去,走完我们之间的最后几步,然后落入他大理石般的怀抱。最终,我会平安无恙。 我想知道我们将会去那里。也许是北方的某个地方,这样他就能在白天外出。又或许是某个非常偏远的地方,这样我们就能再次躺在阳光下。我想象着他在海滩上的样子,他的肌肤会像海水一样闪闪发光。我不在乎我们得躲藏多久。和他一起困住宾馆房间里的时光一定宛如天堂。我还有那么多的问题想要问题。我可以一直和他谈话,永远也不睡觉,永远不离开他身边。 现在,(在我的脑海里,)我是如此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脸……几乎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了。尽管有如此多的恐惧和绝望,我依然抓住了这短暂的欢乐。我太沉迷于自己逃避现实的白日梦里了,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嗨,门牌号是多少?” 出租车司机的发问打破了我的白日梦,我幻觉里的所有色彩都荡然无存。恐惧,凄凉和艰难,正等着填补幻觉消失后所留下来的空白。 “5821。”我的声音听起来快要窒息了。那个司机紧张地看着我,就好像我是某个有趣的小插曲。 “那么,你到了。”他不安地看着我下车,也许只是在希望着我不要让他找钱。 “谢谢。”我喃喃低语着。没有必要感到害怕,我提醒自己。家里现在没人。我得抓紧时间。我的母亲正等着我,她一定已经吓坏了,只能指望我。 我跑向大门,本能地伸出手去取屋檐下的钥匙。我打开了门。屋里很黑,空无一人,一切正常。我向电话机跑去,在路上打开了厨房的灯。在那里,就在那块白板上,写着一行十位数字,字迹小巧工整。我的手指颤抖着伸向电话键盘,却拨错了。我不得不挂上电话,重新拨号。这次我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按钮上,小心地按顺序按下每一个按钮。我成功了。我用颤抖的手把电话举到耳边。电话只响了一下就接通了。 “你好,贝拉。”那个从容不迫的声音说道。“你真的很快。我对此印象深刻。” “我妈妈还好吗?” “她相当好。别担心,贝拉,我没和她吵架。当然,除非你不是一个人来。” “就我一个人。”终我一生,我都没有如此孤独过。 “非常好。现在,你知不知道你家附近的那家芭蕾舞教室?” “知道。我知道怎么去那里。” “很好,那么,我们待会见,很快。” 我挂上了电话。 我跑出房间,穿过大门,冲进灼人的热浪里。 没有时间回头再看一眼我的家了,我也不想看到它现在这个样子——空无一人,成为了恐惧而非避难所的象征。上一个走过这些房间的人是我的敌人。 通过眼角的余光,我仿佛看见了我的母亲站在那棵巨大的桉树的阴影里,看着还是个孩子的我玩耍着。她仿佛又跪在了信箱旁的那小小的一掊土旁,那是她试图种养的所有花儿的墓地。那些回忆比我今天所看到的所有真实都更加美好。但我飞快地从它们身旁跑开,冲向街道的拐角处,把一切都抛在了身后。 我总觉得自己跑得太慢,仿佛自己正在泥泞的沙地上奔跑一样——我似乎没法从水泥地上得到足够的支撑力。我被绊到了好几次,还有一次摔倒了。我伸出手想稳住自己,我的手在人行道上蹭破了皮。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继续向前跑去。最终,我跑过了那个街角。现在只剩一条街了。我喘息着,奔跑着,汗水自我的脸上倾注而下。阳光灼烧着我的肌肤,白色的水泥地面上反射着太过明亮的光线,晃了我的眼。我觉得自己被极其危险地一览无遗。我强烈地,比我所能想到的还要强烈得多的,思念着福克斯那翠绿的,给予庇护的森林……思念着我的家。 当我转过最后一个街角,冲进仙人掌街的时候,我能看到那间舞蹈教室了,它看上去依然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教室门前的停车位是空的,屋里所有的竖式窗帘都拉了下来。我跑不动了——我甚至没法呼吸,筋疲力尽和恐惧夺走了我的优势。我想着我的母亲,这才能让自己迈动步子,一步接一步地往前走。 当我走得更近些的时候,我看到了门里贴着的那张告示。那是一张手写的,写在深粉红色的纸张上的告示,上面说舞蹈教室因为春假而暂时关闭。我伸手去摸扶手,警惕地拧动它。门没锁。我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然后打开了门。 大厅里阴暗又空旷,很是凉爽,空调嗡嗡响着。那些塑料扶手椅靠墙叠放着,地毯闻起来像是洗发水的味道。西面的舞蹈室里很暗,我能从那扇敞开的观察窗里看到那整个房间。东边的那间更大的舞蹈室的灯亮着,但那边的窗子的帘子拉了下来。 恐惧牢牢地抓住我,我简直要被困在其中了。我没法让自己迈动步子。然后,我妈妈的声音在大喊着。 “贝拉?贝拉?”一模一样的充满了竭斯底里的恐惧的声音。我奋力冲向那扇门,冲向她的声音。 “贝拉,你吓坏我了!你可不能再这样对我了!”当我奔进那间长长的,天花板很高的房间时,她的声音继续说着。 我环顾四周,试图找出她的声音是在哪里发出来的。我听到了她的笑声,急忙转过去面向她的声音。 她在那里,在电视屏幕上,如释重负地抚弄着我的发。那是在感恩节,我那时十二岁。我们去看住在加利福尼亚的外祖母,那是在她去世的前一年。有一天我们去了海滩,我靠得离码头的边缘太远了。她看到我的脚有些不稳,试图抓住我让我保持平衡。“贝拉?贝拉?”她惊恐地冲我大喊。 然后,电视机屏幕变成了蓝屏。 我慢慢地转过身去。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后面的那个出口前,所以起初我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手里拿着一只遥控器。我们久久地凝望着彼此,然后,他笑了。 他向我走来,走到离我很近的地方,然后从我身旁走过去,把遥控器放到录像机旁。我小心地转过身去看着他。 “我对此事很抱歉,贝拉,但你的母亲并没有真的被牵扯进来,这不是更好吗?” 他的声音既谦恭又友好。 忽然间,这个事实向我迎头击下。我的母亲安全了。她还在佛罗里达。她从没接到我的留言。她从没被我眼前这张异常苍白的脸上那双阴暗的血红双眼所吓到。她安全了。 “是的,”我答道。我的声音里渗满了宽慰。 “你听起来并没有因为我欺骗你而生气。” “我没有。”我突如其来的情绪高涨让我勇敢了起来。现在这件事还重要吗?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查理和妈妈永远不会受到伤害,永远不必恐惧。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脑子里的某些善于推理的部分警告我,我现在很危险,很有可能会因为压力的骤然消失而崩溃掉。 “真奇怪。你就是这个意思。”他阴暗的眼睛饶有趣味地估量着我。他的虹膜几近黑色,仅仅是在虹膜边缘才有一丝深红色。口渴。“我给你那个古怪的巫会送上这样一份大礼,你这个人类一定会很感兴趣的。我猜,通过观察你,我看到了一场精彩的演出。这实在很惊人——你们中的一些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私心。” 他站在离我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交叠着双臂,好奇地看着我。他的表情和站姿没有透露出半点威胁的意味。他真的相貌平平,五官和身材都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只有那雪白的肌肤,还有我已经被培养得开始习惯了的有着黑眼圈的眼睛,(才显得有几分特别。)他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袖恤衫,还有一条褪了色的蓝色牛仔裤。 “我猜,你会告诉我,你的男朋友会为你复仇的?”他问道,对我来说,他看上去满怀希望。 “不,我不这样认为。至少,我告诉过他不要这样做。” “那么,他的回答是什么?” “我不知道。”与这个优雅的捕猎者交谈轻松得有些奇怪。“我给他留了一封信。” “真浪漫,最后的一封信。你认为他会遵守信中的内容吗?”他的声音听起来生硬了些,一丝讽刺破坏了他礼貌的语气。 “我希望他会。” “呃嗯。好吧,那么我们的愿望很不一致。你看,这太容易了,太快了些。老实说,我有点失望。我本来还期待着更大的挑战。可到头来,我只需要一点运气。” 我沉默地等待着。 “在维多利亚没法靠近你父亲的时候,我让她找出更多关于你的信息。在我能够舒舒服服地在我选中的地方等着你的时候,就没有必要满世界地追着你跑了。所以,在我和维多利亚聊过以后,我决定来凤凰城拜访一下你母亲。我听到你说你要回家。起初,我从没想过你确实是这样做的。但之后我起了疑心。人类很容易被预测。他们喜欢待在熟悉的地方,安全的地方。这实在是个完美的做法,躲到你最不可能去躲藏的地方——你说你会去的地方。 不过,当然,我没法确定,这只是一种直觉。我通常能从我所狩猎的猎物身上得到感觉,这是一种第六感,如果你愿意这样称呼的话。能拿到你的门牌号对我来说很有用,但就我所知,你也可能在南极洲。如果你不在附近的话,这个游戏就没有意义了。 然后,你的男朋友坐上了飞往凤凰城的航班。很自然地,维多利亚把这件事告诉了我。在这场游戏里有这么多的玩家,我不可能是孤军奋战。所以,这些讯息告诉了我我所希望的事情,你终究是在这里。我做好了准备。我看完了你那些迷人的家庭录像。然后,只剩下虚张声势的问题。 你知道,这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完全没有达到我的标准。所以,你看,我很希望你对你男朋友的判断是错误的。他叫爱德华,对吧?” 我没有回答。那种虚张声势的作用正在逐渐消失。我感觉到,他即将结束他贪婪的注视。无论如何,那不是冲着我来的。击败我,这个脆弱的人类,不能给他任何荣耀。 “你是否会,很介意,如果我用自己的方式留一封短信给你的爱德华?” 他后退一步,拿起一部原本被小心地放在立体声音响上的巴掌大小的数码摄像机。一点小小的红光显示着它一直开着。他调整了几下,把镜框调大。我震惊地看着他。 “我很抱歉,但我不认为在他看过这些以后,还能抵御住猎杀我的愿望。而且我也不想让他错过任何细节。当然,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你不过是个人类,一个很不幸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的人类。而且无可辩驳地,和一群错误的人待在了一起,我得加上这一句。” 他向我走过来,微笑着。“在我们开始以前……” 当他说话的时候,我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这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我只是想要踩到他痛处,只要一点点。自始至终答案都是这个,我真担心爱德华看出这一点,然后毁掉我的乐趣。这以前发生过一次,哦,是很多年以前。有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的猎物从我面前逃开了。” “你看,那个愚蠢地喜欢着那个弱小的受害者的吸血鬼做出了你的爱德华因为太软弱而没法做出的选择。当那个老家伙知道我正追捕着他的小朋友时,他把她从他工作的那家收容所里偷了出来——我从来都弄不明白这一点,有些吸血鬼似乎就是痴迷于和你们人类为伍——他一把她放出来,立刻就让她安全了。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种痛苦,可怜的小家伙。她被关在那间黑窟窿般的单人牢房里关太久了。如果是更早的一百年以前她一定会因为她的预知能力而被放到柴堆上烧死。但在十九世纪二十年代仅仅是收容所和休克疗法。当她睁开眼睛,因为自己的新生而格外强壮时,她看上去似乎此前从没见过太阳。那个老吸血鬼把她变成了一个强壮的新生吸血鬼,然后我再也没有理由靠近她了。”他叹了口气。“作为报复,我干掉了那个老家伙。” “爱丽丝。”我震惊地压低声音说道。 是的,你的那位小朋友。当我在空地上看到她时,我很是惊讶。所以我猜她的巫会应当能从这个经历中得到一些安慰。我得到了你,但他们得到了她。唯一一个从我身边逃脱的受害者,确实是个纪念品,真的。” “她闻起来确实很美味。我依然感到后悔,我没来得及尝一口……她闻起来甚至比你还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你闻起来确实不错。花香的味道,不知怎的……” 他向我走了一步,但仍保持着几英寸的距离。他拿起我的一缕头发,优雅地轻嗅着。然后,他温柔地把那缕头发放回原处,我感觉到他冰冷的指尖触到了我的喉咙。他用一根拇指飞快地轻拍了一下我的脸颊,脸上写满了好奇。我迫切地想要逃开,但我僵住了。我甚至没法退缩。 “不,”他放下手,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我不明白。”他叹了口气。“好吧,我猜我们还是把剩下的事情做完吧。然后我就能打电话给你的朋友们,告诉他们在哪里能找到你,还有我小小的留言。” 现在我真的恶心起来了。我的痛苦源于我在他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对他来说,仅仅是赢得游戏,吃饱喝足然后离开是远远不够的。事情不会像我指望的那样迅速地结束。我的膝盖开始颤抖,我害怕自己就要倒下去了。 他退回去,开始警惕地围着我绕圈,就好像他是在试图给博物馆的一尊雕像取一个更好的镜头一样。当他决定开始的地点的时候,他的脸依然坦率又友好。 然后他猛然俯下身去,变成我能认得出的那种蜷伏的姿势,他愉快的微笑越笑越开,慢慢张大着嘴,最终那不再是一个微笑,而是歪曲着嘴唇露出牙齿的姿势,他的牙齿全部露了出来,闪耀着光。 我没法控制住自己——我想要逃跑。尽管我知道这根本没用,我的膝盖依然虚软着,恐惧还是控制了一切,我向紧急出口冲去。 只一瞬间,他就冲到了我面前。我甚至没看出他袭来的是手还是脚,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记粉碎性的重击砸到了我的胸口——我感觉到自己向后飞去,然后听到了我的头砸到镜子上的撞击声。玻璃被撞得变了形,几片碎片掉落下来,散落在我身后的地板上。 我被吓得甚至感受不到疼痛。我甚至没法呼吸。 他慢慢地向我走来。 “效果很好。”他说着,审视着支离破碎的玻璃,声音又友好起来。“我觉得这房间对我的小短片来说很有戏剧性的视觉效果。这就是为什么我选择在这里见你。这里棒极了,不是吗?” 我不去理会他,手脚并用地向另一扇门跑去。 他马上超越了我。他的脚重重地踩在了我的大腿上。在我感觉到以前,我听到了那恶心的断裂声了。然后,我确实感觉到了,我甚至没法咽回自己极其痛苦的尖叫。我回过身去够自己的腿,他站在我身上,微笑着。 “你想要重新考虑一下你最后的请求吗?”他愉快地问道。他的脚趾推了推我骨折了的腿,我听到了一阵刺骨(悚然)的尖叫。我震惊地意识到,那声尖叫是我自己发出的。 “你真的不愿意让爱德华试图来找我吗?”他催促着。 “不,”我用嘶哑的声音大喊着。“不,爱德华,不要——”然后某个东西撞上我的脸,把我击回那面破碎的镜子上。 除了腿上的疼痛之外,我还感觉到了玻璃扎进我的头皮的尖锐的刺痛。然后一种温暖的液体以惊人的速度从我的头发里流下来。我感觉到它浸湿了我肩上的恤衫,我听到它滴落在木地板上的声音。它的味道让我的胃痉挛起来。 在头昏目眩和恶心反胃之中,我看到了某件事情,这突然给了我最后一丝希望。他原本十分专注的眼神里,现在燃起了一种失控的渴望。那些血染红了我雪白的恤衫,飞快地汇聚在地板上,让他因为口渴而疯狂起来。不管他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他再也没法做到了。 让一切快点结束,是我现在全部的愿望。从我的头上流下的鲜血带走了我的意识。我渐渐闭上了眼睛。 仿佛置身在水底,我听到了猎食者的最后一声咆哮。我的视野变成了长长的隧道,我能看到,在隧道的另一端,他黑色的身影正向我扑过来。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本能地举起手护住自己的脸。我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像在漂浮着。 第二十三章 天使 当我感觉自己在漂浮的时候,我做梦了。 当我漂浮着,沉入黑暗的水底的时候,我听到了我的脑子所能想象到的最令我愉快的声音——美丽的,令人振奋的声音,尽管它听起来是那么的吓人。那是另一阵咆哮声,一阵更加深邃的,更加野蛮的,充满狂怒咆哮。 我被举起的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拉了回来,几乎要回到水面上了。但我的意识依然涣散着,没法让自己睁开眼睛。 然后,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透过厚重的水面,我听到了一个天使的声音,他正呼唤着我的名字,呼唤我到达我唯一想要的天堂。 “哦不,贝拉,不!”天使的声音惊恐地大喊着。 在那充满渴望的声音背后,是另外一种嘈杂的声音——一阵我的脑子努力回避着的,吓人的骚动。一个邪恶的男低音咆哮着,一阵可怕的咔嚓声,然后是一声高亢的哀号,忽然间中断了…… 我试图不去理会那些噪音,把注意力集中到天使的声音上。 “贝拉,求你了!贝拉,听我说话,求你了,求你了,贝拉,求你了!”他恳求着。 好的。我想这样说。无论你想说什么。但我找不到我的嘴唇。 “卡莱尔!”那个天使呼喊着,完美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贝拉,贝拉,不,哦求你了,不,不!”那个天使无泪地哭泣着,哭得支离破碎。 天使不应该哭泣的,这不对。我试图找到他,告诉他一切都很好,但这水太深了,水重重地压在我身上,我没法呼吸了。 还有另外一种压力刺激着我的头。是一种疼痛。然后,当这种疼痛冲破黑暗向我袭来时,另一阵疼痛袭来,是更加强烈的痛楚。我尖叫起来,喘息着,冲出了那个黑暗的池子。 “贝拉!”天使大喊道。 “她有点失血过多,但她的头伤得并不重。”一个冷静的声音告诉我。“当心她的腿,它折断了。” 一声狂怒的咆哮被天使死死咬在唇边。 我感到身体的一侧有一种钻心的疼痛。我不可能是在天堂,不是吗?这里太痛苦了。 “还有一些毒液,我想。”那个有条不紊的声音继续说着。 但那种尖锐的疼痛正渐渐褪去。我又感到了一种新疼痛,我的手上传来一种灼烧的疼痛,这种痛楚比其他任何别的疼痛都要强烈。 某人正灼烧着我。 “爱德华。”我试图告诉他,但我的声音是那么的沉重和迟缓。我甚至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贝拉,你会好起来的。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贝拉?我爱你!” “爱德华。”我又试了一次。我的声音清楚一点了。 “是的,我在这儿。” “很痛。”我耳语着。 “我知道,贝拉,我知道”——然后,他的声音离我而去,显得很痛苦——“你不能做点什么吗?” “请你去拿我的包……屏住呼吸,爱丽丝,这会很管用。”卡莱尔保证道 “爱丽丝?”我低吟着。 “她在这里。她知道上哪儿找你。” “我的手很痛。”我试图告诉他。 “我知道,贝拉。卡莱尔会给你注射一点东西,给你止痛。” “我的手在燃烧!”我尖叫着,最终挣脱了最后一点黑暗,我的眼睛颤抖着睁开了。我看不见他的脸,某些阴暗而温暖的东西遮蔽了我的视线。他们为什么看不见火焰,把它扑灭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吓坏了。“贝拉?” “火!快来人把火扑灭!”我尖叫着,火焰灼烧着我。 “卡莱尔!她的手!” “他咬了她。”卡莱尔的声音不再平静,开始惶恐起来。(我忽然明白了卡伦们那时为什么不放着不管让贝拉转变……他们觉得在贝拉有另一种选择时,这样做是在犯罪……) 我听到爱德华恐惧地屏住了呼吸。 “爱德华,你必须这样做。”那是爱丽丝的声音,就在靠近我头部的地方传来。冰冷的指尖轻轻抹去了我眼角的泪珠。 “不!”他吼道。 “爱丽丝。”我呻吟着。 “这也许是个机会。”卡莱尔说道。 “什么?”爱德华恳求着。 “看你能否把毒液吸出来。这个伤口相当干净。”卡莱尔说话时,我能感到我的头部传来的压迫感,某种东西正戳探着,牵扯着我的头皮。但这种痛楚消失在了火焰带来的疼痛中。 “这会有用吗?”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 “我不知道。”卡莱尔说道。“但我们得抓紧时间。” “卡莱尔,我……”爱德华迟疑着。“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痛苦再次出现在了他美丽的声音里。 “总之,这得由你来决定,爱德华。我帮不了你。如果你打算从她手上把毒血吸掉的话,我得让这里止血。” 我困住那阵炽热的折磨中,痛苦地翻滚着,这个举动让我腿上的疼痛若隐若现,这简直令人厌恶。 “爱德华!”我尖叫着。我发觉自己的眼睛又闭上了。我睁开双眼,不顾一切地想要找到他的脸,然后,我找到他了。我终于看到了他那完美的面孔,他正注视着我,他的五官扭曲成一张写满了犹豫和痛苦的面具。 “爱丽丝,给我点东西固定她的腿!”卡莱尔向我俯下身来,在我的头上忙碌着。“爱德华,你必须现在就做,否则就太迟了。” 爱德华的脸上写满了挣扎。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犹疑迅速被炽烈的决定(毅然决然的决定)所取代。他的下巴绷紧了。我感觉到他冰冷有力的手指落在我灼烧着的手上,把它按好。然后,他向我的手俯下头去,他冰冷的唇压在了我的肌肤上。 起初,疼痛变得更加剧烈了。我尖叫着,挣脱了他冰冷的手,但他把我拽了回来。我听到了爱丽丝的声音,她试图让我冷静下来。某个沉重的东西把我的腿压在了地板上,而卡莱尔用他石头般的双臂钳紧了我的头。 然后,慢慢地,我的翻滚渐渐平息下来,我的手变得越来越麻木。火焰慢慢地褪去,集中在了一个更小的点上。 我感觉到,随着疼痛渐渐消失,我的意识也渐渐淡薄起来。我怕再次落入那黑暗的水中,害怕自己会在黑暗中失去他。 “爱德华。”我试图说话,但我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们能听见我的声音。 “他就在这里,贝拉。” “留下来,爱德华,留下来陪我……” “我会的。”他的声音很紧张,但不知怎的,却洋溢着某种胜利的喜悦。 我心满意足地叹息着。火焰消失了。别的痛楚被一阵席卷我全身的睡意所削弱了。 “都吸出来了吗?”卡莱尔从远处的某个地方问道。 “她的血尝起来很干净。”爱德华安静地说道。“我能尝到马啡的味道。” “贝拉?”卡莱尔向我喊道。 我试图回答。“嗯?” “火焰消失了吗?” “是的。”我叹息着。“谢谢你,爱德华。” “我爱你。”他答道。 “我知道。”我低声说着,感到那么的疲惫。 我听到了在这世界上我最爱的声音:爱德华安静的笑声,他的声音因为宽慰而有些无力。 “贝拉?”卡莱尔又问道。 我皱起了眉头。我只想睡觉。“什么?” “你母亲在哪里?” “在佛罗里达。”我叹了口气。“他骗了我,爱德华。他看了我们的录像。”我声音里的愤怒微弱得可悲。 但这提醒了我。 “爱丽丝。”我试图睁开眼睛。“爱丽丝,那段视频——他认识你,爱丽丝,他知道你从哪里来。”我刻意说得紧迫些,但我的声音太虚弱了。“我闻到了汽油的味道。”我补充道,惊讶穿透了我脑海里的薄雾。 “是时候挪动她了。”卡莱尔说道。 “不,我只想睡觉。”我抱怨道。 “你尽管睡,甜心,我会抱着你的。”爱德华安抚着我。 然后,我落入了他的环抱,就好像躺在摇篮里一样,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在漂浮着,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 “睡吧,贝拉。”这是我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十四章 僵局 我睁开眼睛,对上了一盏明亮的白色的灯。我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一间全白的房间。我身边的墙上覆满了长长的垂直百叶窗。在我的头顶上,耀眼的灯光让我的视线模糊起来。我躺在一张硬邦邦的,很不平坦的床上,床边还装着栏杆。枕头很扁,凹凸不平。附近的某处传来了一阵恼人的蜂鸣声。我希望这意味着我还活着。死亡不应该这么不舒服。 我的手上插满了透明的软管,一根管子一样的东西缠在我的脸上,就在我的鼻子下方。我抬起手,想把它拿开。 “不,你不能。”冰冷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 “爱德华?”我稍稍转过头去,他的脸离我的脸只有数英寸远,他的下巴靠在了我的枕头的边缘。我再次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这一次还带着感激和兴高采烈的情绪。“哦,爱德华,我非常抱歉!” “嘘,”他嘘声示意我安静下来。“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发生了什么事?”我记不太清了,当我试图回想的时候,我的脑子抗拒着我。 “我来得太迟了。我本来很有可能赶不上的。”他耳语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我太蠢了,爱德华。我以为他抓住了我妈妈。” “他欺骗了我们所有人。” “我得打电话给查理和我妈妈。”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这一点。 “爱丽丝打过电话了。蕾妮就在这里——嗯,在这间医院里。她现在去吃点东西了。” “她在这里?”我试图坐起来,但我的脑子晕得更厉害了,他的手温柔地把我推回枕头上去。 “她很快就会回来的,”他保证道。“而且你得一动不动得待在这里。” “可你是怎么告诉她的?”我惊慌失措地说道。我对被安抚丝毫不感兴趣。我妈妈在这里,而我正从一次吸血鬼的袭击下康复过来。“为什么你要告诉她我在这里呢?” “你从两截楼梯上掉了下来,撞破了窗子。”他顿了顿。“你得承认,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我叹了口气,这个动作让我隐隐作痛。我低下头,看着被单下的自己,那一团巨大的隆起是我的腿。 “我的情况有多糟?”我问道。 “你折断了一条腿,四根肋骨。你的头盖骨上有一些裂缝,你皮肤上每一英寸都伤痕累累。你还流了很多血。他们给你输了许多血。我不喜欢这样——这让你有一阵子闻起来都很不对劲。” “这对你来说一定是个不错的变化。” “不,我喜欢你的味道。” “你做了什么?”我安静地问道。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不能肯定。”他看向别处,避开了我怀疑的眼睛。他从床上拿起我裹着纱布的手,温柔地握在自己手里,小心翼翼地避免扯断那根把我连到其中一台监视器上的电线。 我耐心地等着他没说完的话。 他叹了口气,依然拒绝对上我的目光。“我根本没办法……停下来。”他低声说道。“根本不可能。但我做到了。”他最终抬起头,几乎微笑起来。“我一定很爱你。” “我尝起来跟闻起来一样好吗?”我报以一笑。笑容扯痛了我的脸。 “还要更好些——甚至比我想象过的还有好。” “对不起。”我道歉道。 他翻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所有应该道歉的事情中(,你却选了这个)。” “那我应该为什么而道歉?” “为你差一点就让自己永远地离开我。”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 “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的声音有着安抚的味道。“当然,这样做还是很不理智。你应该等着我的,你应该告诉我的。” “你不会让我走的。” “是的,”他用冷酷的语气赞同道。“我不会这样做的。” 某些很不愉快的回忆开始闯入我的脑海。我颤抖着,然后畏缩起来。 他立刻焦急起来。“贝拉,怎么了?” “詹姆斯怎么了?” “在我把他从你身上拖开以后,艾美特和贾斯帕料理了他。”他的语气里有着一种尖锐的后悔。 这话让我困惑起来。“我没看见艾美特和贾斯帕在那里。” “他们不得不离开那间屋子……到处都是血。” “可你留下来了。” “是的,我留下来了。” “还有爱丽丝和卡莱尔……”我惊奇地说道。 “他们也爱你,你知道的。” 痛苦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最后一次看见爱丽丝时的情景提醒了我某件事。“爱丽丝看了那卷带子没?”我焦急地问道。 “是的。”一丝新的声响使他的声音阴沉起来。那是一种全然的憎恨的语气。 “她几乎一直待在黑暗里,这就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知道。她现在全明白了。”他的声音很平坦,但他的脸阴沉着,写满了狂怒。 我试图用我空着的手去够他的脸,但某样东西阻止了我。我低下头,看见静脉注射管正扯着我的手。 “呃。”我退缩了。 “怎么了?”他担心地问道。他被分了神,但还不够。他眼里的阴郁依然没有完全褪去。 “针头。”我解释着,看向别处,不敢再看我手上的针头。我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块扭曲的天花板砖上,试图不去理会肋骨传来的疼痛,深呼吸着。 “害怕针头。”他低声对自己说着,摇了摇头。“哦,一只暴虐成性的吸血鬼,想要把她折磨致死,当然,没问题,她逃出去去见他。另一方面,一根静脉注射针……” 我转了转眼睛。我很高兴地发现,至少,这个回应动作不会让我疼痛。我决定改变话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问道。 他起先困惑地盯着我,然后,痛苦浸染了他的眼神。他皱起眉,他的额头皱了起来。“你想要我离开吗?” “不!”我断然否认,被这个想法吓坏了。“不,我是说,我妈妈会怎么看待你在这里这件事?在她回来以前,我得把这个故事给理顺了。” “哦,”他说道,他的前额又变得像大理石般光滑平整了。“我来凤凰城是为了把我的感受告诉你,好说服你回到福克斯。”他睁大的眼睛显得那么诚恳和真挚,连我自己都差点要相信他了。“你同意和我见面,于是开车来我和卡莱尔还有爱丽丝住的宾馆——当然,我是在家长的监管下来这里的。”他一本正经地加上这句话。“但在来我房间的路上,你失足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当然,剩下的部分你都知道了。不过,你不需要记住所有的细节。你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那些更详尽的细节你可以装作有点糊涂蒙混过去。” 我思考了片刻。“这个故事还有很多漏洞。比方说,根本没有窗子被撞碎。” “当然有。”他说道。“爱丽丝对伪造证据兴趣浓得有些过头。所有证据都被处理得相当有说服力——如果你愿意的话,你甚至可以起诉那家宾馆。你不需要担心这个。”他保证着,用最轻柔的力度抚摩着我的脸颊。“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康复)。” 我对他的抚摩毫无反应,但这既不是因为我依然沉浸在痛苦之中,也不是因为药物带来的麻木。监视器的蜂鸣声忽然毫无规律地上下跃动起来——现在他不再是唯一一个能听到我的心丢脸地砰然乱跳(心跳失律)的人了。 “这会很令人尴尬的。”我低声自言自语道。 他轻笑起来,然后一丝好奇的(若有所思的/揣测的)神情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嗯,我想知道……” 他慢慢得俯下身来,那阵嘈杂的蜂鸣声疯狂地加速着,甚至是在他的唇吻上我之前。但是,在他的唇用最温柔的力度压下来时,蜂鸣声停住了。 他立刻退回去,一脸的担忧,直到监视器表明我的心脏已经重新启动,他焦虑的神情才转为放心。 “看样子,我得比平常更小心得跟你相处才行。”他皱起眉。 “我还没结束和你的这个吻呢,”我抱怨着。“不要逼我在这里扑过去。” 他咧嘴一笑,然后弯下身子轻轻地把他的唇压上我的唇。监视器抓狂了(暴走了)。 但随后,他的唇紧绷起来。他退了回去。 “我想我听到了你妈妈(的动静)。”他说着,又咧嘴笑了起来。 “别离开我。”我喊出声来,一阵蛮不讲理的汹涌的恐惧席卷了我。我不能让他走——他会再度从我身旁消失不见的。 只是短短的一秒钟,他就读懂了我的眼里的恐惧。“我不会的。”他严肃地保证道。然后,他笑了起来。“我会打个盹。” 他离开我床边的那张硬邦邦的塑料椅子,坐到我床脚的那张青绿色人造革躺椅上去。他完全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他真的一动不动。 “别忘了呼吸。”我讽刺地低声说道。他深吸了一口气,依然闭着眼睛。 现在连我都能听见我妈妈的声音了。她正和某人说着话,也许是个护士。她听起来既疲倦又担心。我真想从床上跳起来跑到她那里,安慰她冷静下来,向她保证一切都很好。但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形式的跳跃动作,所以我只能安静地等着。 门被猛地退开了,她从门外偷看着。 “妈妈!”我低声说着,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热爱(深情)和宽慰。 爱德华依旧维持着一动不动地睡在躺椅上的姿势,她看在眼里,踮着脚走的我的床边。 “他一直待在这里(他一直不肯离开),不是吗?”她低声自言自语着。 “妈妈,我真高兴看到你!” 她俯下身子,温柔地拥抱着我,我感觉到热泪正从我脸上留下来。 “贝拉,我真担心!” “对不起,妈妈。但现在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我安慰着她。 “我真高兴,我最终看到你睁开眼睛了。”她在我的床沿上坐了下来。 我忽然意识到我还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眼睛是从什么时候起闭上的?”(我睡了多久?) “今晚是星期五,亲爱的,你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星期五?”我吃了一惊。我试图记起那件事是哪天发生的……但我不愿意去想它。 “他们不得不一直给你使用镇静剂,用了好长一段时间,甜心——你弄出了很多伤口。”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这些伤口的存在。 “你真幸运,卡伦医生就在那里。他真是个好人……不过,太年轻了点。他看上去更像一个模特,而非医生……” “你见到卡莱尔了?” “还有爱德华的妹妹爱丽丝。她是个可爱的女孩。” “她确实是。”我完全赞成。 她越过自己的肩膀,瞥了一眼爱德华,后者依然躺在那张椅子上,紧紧地闭着双眼。“你还没告诉过我,你在福克斯交了个这么好的朋友。” 我畏缩了一下,然后呻吟起来。 “有哪里疼吗?”她担忧地问道,回过头来。爱德华的眼睛飞快地瞥了一下我的脸。 “我很好。”我向她保证道。“我只是刚刚想起来不能乱动。”他又回到他那个伪装的睡眠里去了。 我充分利用了我妈妈那一瞬间的分神,努力不让话题回到我那绝对称不上诚实的举动上。“菲尔在哪里?”我迅速问道。 “佛罗里达——哦,贝拉!你根本猜不到!就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最好的消息来了!” “菲尔拿到了合约?”我猜测着。 “是的!你是怎么猜到的!太阳队,你能相信吗?” “太棒了,妈妈。”我竭尽全力,尽可能说得更热情些,尽管我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你会喜欢杰克逊维尔的。”我茫然地盯着她,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当菲尔开始跟亚克朗市队沟通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因为那里到处都是冰雪,你知道我有多讨厌寒冷。但现在,杰克逊维尔!那里总是阳光灿烂,潮湿也没那么糟糕。我们找到了一所最可爱的房子,黄色的,装饰着白边,还有一个像老电影里那样的门廊,还有那棵巨大的橡树。而且那里离海边只有几分钟路程,你还能有你自己的浴室……” “等等,妈妈?”我打断了她的话。爱德华依然闭着眼睛,但他的样子太紧张了,根本不像是在睡觉。“你在说什么?我不打算去佛罗里达。我住在福克斯。” “可你不必这样做了,笨蛋。”她大笑起来。“现在菲尔能有更多的时间在附近了……我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谈过很多次了,我打算作出让步,在他客场比赛的日子里,有一半时间陪着你,一半时间陪他。” “妈妈。”我迟疑着,想知道怎样才能最圆滑得处理这件事。“我想要住在福克斯。我已经融入了那里的学校,我也有一两个闺蜜了”——我提醒了她关于朋友的事,她又瞥了一眼爱德华,所以我试着换了个方向——“还有,查理需要我。他在那里老是一个人,而且他完全不会烹饪。” “你想要留在福克斯?”她不知所措地问道。这个想法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了。然后她的眼睛飞快地看向了爱德华。“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学校,查理——”我耸了耸肩。这不是个好主意。 她的双手无助地在我身上徘徊着,试图找出一块安全的地方拍一下我。她最终拍了拍我的额头,只有那里没有包着绷带。 “贝拉,甜心,你讨厌福克斯。”她提醒我。 “那里没那么糟。” 她皱起眉,来来回回地看着爱德华和我,这次她看得不慌不忙,显然是故意的。 “是因为这个男孩吗?”她耳语道。 我张开嘴想要撒谎,但她的眼睛正仔细地审视着我的脸,我知道她会从我脸上看出来的。 “他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我承认道。没有必要坦白交代这部分有多大。“所以,你找机会跟爱德华交谈过了?”我问道。 “是的。”她迟疑着,看着他优雅的安静的姿势。“我想要和你谈谈这件事。” 啊—噢。“什么事?”我问道。 “我觉得这个男孩爱上你了。”她指责道,依然把声音压得很低。 “我也这样觉得。”我向她吐露道。 “那么,你对他有什么感觉?”她只能勉强掩饰住自己语气里汹涌的好奇。 我叹了口气,看向别处。尽管我是那么的爱着我的妈妈,这依然不是一个我能和她交流的话题。“我对他简直着了迷。”瞧——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在谈到她的初恋男友时会说的话。 “嗯,他似乎很不错,还有,我的天,他帅得简直让人难以置信,但你太年轻了,贝拉……”她的声音很没自信。就我所记得的情况而言,这是自我八岁时起,她头一次这么接近于竭力使自己听起来具有家长的威信。我认出了我和她谈男人时,那种通情达理但坚定不移的口气。 “我知道,妈妈。别担心这个。这只是一见倾心的狂热。”我安抚着她。 “没错。”她赞同着,很容易就开心起来了。 然后她叹了口气,满怀歉意地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墙上的那个大圆钟。 “你要离开了吗?” 她咬住唇。“菲尔过会儿会打电话来……我不知道你醒了。” “没关系,妈妈。”我试图让自己的如释重负不那么明显,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受伤了。“我不会孤单的。” “我很快回来。我要睡在这里,你知道的。”她宣布道,显然很为自己感到自豪。 “哦,妈妈,你不必这样做!你可以睡在家里——我根本没注意到这样做的差别(我不介意的)。”止痛药在我脑子里带来的眩晕现在让我更难集中注意力了,尽管,很显然,我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我只是很不安。”她怯懦得承认道。“附近的街区发生了一些犯罪行为,我不想要独自待在家里。” “犯罪?”我警惕地问道。 “有些人闯进了我们家拐角处的那间舞蹈教室,把它烧成了白地——什么都没留下来!然后他们还留了一辆偷来的车在门口。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曾经去过那里上舞蹈课呢,甜心?” “我记得。”我颤抖着,然后畏缩起来。 “我可以留下来,宝贝,只要你需要我。” “不,妈妈,我很好。爱德华会陪着我的。” 她脸上的表情写着这就是她想留下来的原因。“今晚我会回来的。”与其说是一个保证,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警告。当她说话的时候,她又瞥了一眼爱德华。 “我爱你,妈妈。” “我也爱你,贝拉。你走路的时候请更当心点,甜心,我不想失去你。” 爱德华的眼睛依然闭着,但一个大大的咧嘴一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 一个护士匆匆忙忙地走进来,检查了我身上所有的软管和电线。我妈妈亲吻了我的前额,轻拍了一下裹着纱布的手,然后离开了。 那个护士正在检查我的心电监护仪所打印出来的纸条。 “你感觉很不安吗,甜心?你的心率在这个点上有点儿高。” “我很好。”我向她保证道。 “我会告诉你的注册护士(护理师)你醒了。她会在一分钟之内过来看你的。” 一等她关上门,爱德华立刻出现在了我床边。 “你偷了一辆车?”我扬起眉毛。 他微笑着,没有半点悔改的意思。“那是辆好车,非常快。” “你的小睡怎么样?”我问道。 “非常有趣。”他眯起眼睛。 “什么?” 他垂下头去,答道:“我很惊讶。我以为佛罗里达……还有你妈妈……好吧,我以为那正是你想要的。” 我无法理解地盯着他。“可你在佛罗里达得终日困住屋里。你只能在夜里外号粗,就像一个真正的吸血鬼一样。” 他几乎要微笑起来了,但最终没有笑。然后他的脸黯淡下来。“我会待在福克斯,贝拉。或者某个类似于福克斯的地方。”他解释道。“某个我不会再伤害到你的地方。” 起初,我没有立刻领会他的话。我继续茫然地盯着他,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我的脑海里,就像是一个可怕的谜团一样。我只能勉强注意到我的心跳加速的声音。不过,当我的呼吸变得紊乱起来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肋骨传来的表示抗议的剧痛。 他什么也没说,他警惕地看着我的脸。那种与破碎的骨头无关的疼痛,那种更加糟糕,糟糕到好无止境的疼痛,威胁着要把我碾碎。 然后,另一个护士目的明确地走进了房间。爱德华又一动不动地像块石头一样,她训练有素的眼睛把我的神情看在眼里,然后转向那些监视器。 “是时候再吃点止痛药了,甜心?”她友好地问道,轻叩了一下那个静脉注射器的瓶子。 “不,不用。”我喃喃低语着,试图去掉自己声音里的痛苦。“我什么也不要。”我无法承受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睛。 “没有必要这样逞强,甜心。如果你不那么强迫自己忍耐(不憋着那么多压力),情况会更好些。你需要休息。”她等待着,但我只是摇了摇头。 “好吧。”她叹了口气。“等你准备好的时候,请按呼唤铃。” 她严厉地看了一眼爱德华,然后又瞥了一眼那台机器,眼里更多的是不安,最终离开了。 他冰冷的双手落在我的脸上。我睁得大大的眼睛盯着他。 “嘘,贝拉,冷静下来。” “不要离开我。”我用破碎的声音恳求道。 “我不会的。”他保证道。“现在放松下来,等会儿我再把护士叫进来给你打镇静剂。” 但我的心跳依然没有慢下来。 “贝拉。”他焦急地轻拍着我的脸。“我哪里也不去。只要你需要我,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你发誓,你不会离开我?”我低声说道。至少,我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喘息。我的肋骨在颤抖着。 他把手放在我的脸两侧,然后把脸侧向我的脸。他的眼睛睁大,显得很严肃。“我发誓。” 他呼出的气息是那么的慰藉人心。这似乎让我呼吸的疼痛减轻下来。他继续看着我的眼睛,直到我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那阵蜂鸣声恢复到一种正常的节奏。他的眼睛很黑,今天他的眸色更接近于黑色而非金色。 “好些了?”他问道。 “是的。”我谨慎地说道。 他摇了摇头,然后喃喃低语着某些我无法理解的句子。我想我听到了“过度反应”这个词。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我耳语着,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你厌倦了不得不全天候地救援我吗?你想要我离开你吗?” “不,我不能没有你,贝拉,当然不能。讲道理一点。我对拯救你也毫无意见——如果不是因为事实上我正是那个让身陷险境的人的话……我正是让你现在待在这里的原因。” “是的,你正是原因所在。”我皱起眉。“让我待在这里……活着的原因。” “仅仅是活着。”他的声音几近耳语。“包裹在绷带和石膏里,几乎没法动弹。” “我不是在说我最近一次濒于死亡的经历。”我说着,有些生气起来。“我在想别的事情——你可以选择的。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会在福克斯的公墓里腐烂掉。” 他因为我的话而畏缩了一下,但那种饱受折磨的神情依然没有离开他的眼底。 “不过,这还不是最糟糕部分。”他继续耳语着,表现得就好像我什么也没说一样。“不是看到你躺在地板上……扭曲着,伤痕累累。”他的声音有些梗咽。“不是以为我已经来得太迟。甚至不是听到了你痛苦的尖叫——这一切令人难以忍受的记忆都将会在我无尽的余生中纠缠着我。不,最糟糕的是那种感觉……我知道我没法停下来。我确信我会亲手杀了你的。” “可你没有。” “我会的。只差一点(这太容易了)。” 我知道我必须保持冷静……但他正在试图说服自己离开我,恐惧在我的肺部里挣扎着,想要冲出来。 “向我保证。”我耳语着。 “什么?” “你知道的。”现在我开始生气了。他太固执地决心要详细描述那些消极的事情。 他听出了我语气的变化。他的眼神紧绷起来。“我不够坚强,没法让自己离开你,所以我猜你得用你自己的方式离开……不管这会不会杀了你。”他粗鲁地补充道。 “很好。”尽管,他没有做出保证——这是我无法回避的事实。恐惧只能勉强维持着。我再也没有气力控制自己的愤怒了。“你告诉过我你是怎么停下来的……现在我要知道为什么。”我诘问道。 “为什么?”他警惕地重复道。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什么你不让毒液继续传播下去?那样现在我就像你一样了。” 爱德华的眼睛变成了全然的黑色,我想起来了,这是他永远也不想让我知道的事。爱丽丝一定在一心一意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或者当他在附近的时候,她一定对自己的想法很小心——很显然,他完全不知道她已经向我灌输了吸血鬼转变的技术性细节。他很惊讶,也生气了。他的鼻孔张大了,他的嘴巴看上去就像是用石头凿出来的一样。 他不打算回答,这很明白。 “首先,我得承认我对亲密关系没什么亲身体会。”我说道。“但这更合乎逻辑……男人和女人应当稍微平等些……就像是,不能老是他们中的一个突然出现然后拯救另一个。他们应该平等的,互相援助。” 他把手臂交叠在我的床边,然后把下巴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他的表情平静下来,他的愤怒遏制住了。很显然他已经决定了不对我发火了。我希望我有机会在他抓到爱丽丝以前警告她。 “你确实救了我。”他安静地说着。 “我不能总当露易丝.莱恩。”我坚持着。“我也想当超人。” “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要求着什么。”他的声音很温柔,他紧张地盯着枕头套的边缘。 “我想我知道。” “贝拉,你不知道。我花了将近九十年的时间去思考这件事,而我还是不能确定。” “你希望卡莱尔没有救你吗?” “不,我不希望那样。”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但我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我不必放弃任何东西。” “你就是我的生命。失去你是唯一能伤害我的事。”我能更好地说出这话了。承认我有多么需要他变得容易了。 可是,他非常地冷静。他做出了决定。 “我不能这样做,贝拉。我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为什么不能?”我的喉头沙哑着,我大声地说出了那句话,尽管我本意并不想这样大声说的。“别告诉我这太艰难了!在今天以后,或者我猜那已经是很多天以前的事了……无论如何,在那之后,这就不算什么。” 他瞪着我。 “那疼痛呢?”他问道。 我脸色发白。我没法控制住自己。但我试图不让自己的神情表现得太明白。我记起来那种感觉……火焰在我的血管里燃烧着。 “这是我的问题。”我说道。“我能把握住。” “在情况失控的时候,勇气也许会很有帮助的。” “这不是问题。就三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爱德华又扮了个鬼脸。我的话提醒了他,我比他所希望的知道得更多。我看着他强抑住自己的愤怒,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揣度起来。 “查理?”他简要地问道。“蕾妮?”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过去,我挣扎着想要回答他的问题。我张开嘴巴,但发不出声音。我又闭上了嘴巴。他等待着,然后露出了胜利的神情。因为他知道我没法如实回答。 “看,这也不是问题。”我最终喃喃低语道。当我撒谎的时候,我的声音总是没法让人信服。“蕾妮总会为自己做出选择——她也想要我这样做。而查理能恢复过来,他过去一直是一个人。我不能永远为他们操心。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要过。” “确实如此。”他猛地说道。“而我不能结束你的人生。” “如果你在等我奄奄一息的时候,那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就在这里!(我已经奄奄一息了!)” “你会好起来的。”他提醒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去理会这个动作带来的一阵痉挛的疼痛。我瞪着他,他瞪了回来,脸上没有半点让步。 “不,”我慢慢地说道。“我不会的。” 他的前额皱了起来。“当然你会的。你只会留下一两个伤疤……” “你错了。”我坚持说道。“我会死的。” “真的,贝拉。”现在他焦急起来了。“你只需在这里待上几天就能出院了。最多两周。” 我瞪着他。“我也许不会在现在死去……但我终有一日会死去的。每一天,每一分钟,我都在离死亡更近。而且我会变老的。” 他听着我说的话,皱起了眉头,把他长长的手指压在鬓角,然后闭上了眼睛。“这正是应该发生的事情。这是本来应该发生的事情。如果我没有出现的话,这早该发生了——而我根本不应该出现。” 我哼了一声。他惊讶地睁开眼睛。“这太愚蠢了。就像是某个人刚刚赢得了一张彩票,把钱都领走了,然后说‘看,让我们回到从前,事情应该是那样子的,那样会更好些。’我不会买账的。(我不会接受这种说法的)” “我绝对不是一份彩票大奖。”他咆哮着。 “没错。你要好多了。” 他翻了翻眼睛,然后启唇说道:“贝拉,我们不会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我拒绝诅咒你陷入无尽的黑夜。到此为止。” “如果你认为这事就这样结束了,那你就太不了解我了。”我警告他。“你不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吸血鬼。” 他的眼睛又变暗了。“爱丽丝没这个胆量。” 然后有一瞬间,他看上去是那么可怕。我情不自禁地想要相信这一点——我想象不出有人能勇敢与他面对面。 “爱丽丝已经看到了,不是吗?”我猜测着。“这就是为什么她说这些会让你心烦。她知道我会成为像你们那样的人……终有一日会的。” “她错了。她也看见过你的死亡,但这也没有发生。” “你永远也逮不到我和爱丽丝打赌。” 我们都盯着对方,瞪了很久很久。屋里安静得只能听到机器的呼呼声,蜂鸣声,滴水声,还有墙上的钟的滴答声。最终,他的表情缓和下来了。 “所以,我们现在进行到哪儿了?”我想知道。 他毫无幽默地轻笑起来。“我相信,这叫僵局。” 我叹了口气。“哎唷。”我低声说道。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道,眼睛盯着呼唤护士的那个按钮。 “我很好,”我撒了谎。 “我不会相信你的。”他温柔地说道。 “我不想睡过去。” “你需要休息。这些争论对你没好处。” “那么,投降吧。”我暗示着。 “不错的尝试。”他伸手去够那个按钮。 “不!” 他不理会我。 “怎么了?”墙上传来的说话声问道。 “我想我们已经准备好使用更多的止痛药了。”他冷静地说道,完全不顾我狂怒的神情。 “我会去叫护士。”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厌烦。 “我不会服药的。”我保证道。 他看向挂在我床边的那个输液袋。“我不认为他们会要你吞药片的。” 我的心率开始加快了。他看懂了我眼里的害怕,然后挫败地叹了口气。 “贝拉,你很疼。你需要休息,这样你才能康复。为什么你要这么难相处呢?他们不会拿针扎你了。” “我不怕针头。”我咕哝着说道。“我只是害怕闭上眼睛。” 于是,他弯弯坏笑,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我告诉过你,我不会去任何地方的。别害怕。只要这能让你快乐,我会一直待在这里。” 我报以一笑,不去理会脸颊上的隐隐作痛。“你在说永远,你知道的。” “哦,你会克服的——这只是一见倾心的狂热。” 我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让我头晕眼花。“当蕾妮接受这个说法时我大吃一惊。我知道你了解得更清楚。” “当人类实在是件美妙的事。”他告诉我。“事情会改变的。” 我的眼睛眯缝起来。“别屏住呼吸。” 他大笑起来,这时,护士走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支注射器。 “打扰了。”她唐突地向爱德华说道。 他站了起来,穿过房间走到这间小屋子的另一头,倚在墙上。他把双臂交叠在胸前,等待着。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我依然惴惴不安着。他冷静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在这儿,甜心。”那个护士微笑着,把药物注射到我的软管里。“现在你会感觉好些的。” “谢谢。”我毫无热情地低声说道。这没花多长时间。我能感觉到,睡意几乎是立刻就流淌在了我的血液之中。 “这是我应该做的。”当我的眼皮慢慢垂下来时,她低声说道。 她一定已经离开房间了,因为一个冰冷光滑的东西正触碰着我的脸。 “留下来。”这句话是那么的含糊。 “我会的。”他保证道。他的声音是那么的美妙,就像是催眠曲一样。“就像我说的,只要这能让你快乐……只要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我试图摇头,但我的头太沉重了。“那不一样。”我喃喃低语着。 他笑出声来。“现在不用担心这个,贝拉。你可以等到你醒来的时候再跟我争论。” 我想我在微笑。 我能感觉到,他的唇落在了我的耳畔。 “我爱你,”他耳语着。 “我也是。” “我知道。”他轻声笑了起来。 我稍稍转过头……搜寻着。他知道我在等着什么。他的唇温柔地吻上了我的唇。 “谢谢。”我叹了口气。 “不用谢。” 我真的要睡过去了。但我依然虚弱地和麻木感挣扎着。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他。 “爱德华?”我挣扎着,清晰地拼出他的名字。 “嗯?” “我和爱丽丝打赌了。”我喃喃低语着。 然后,黑夜淹没了我。 尾声一触即发 爱德华帮我坐进他的车里,非常小心地不去碰到那一束束的丝绸和薄纱,还有他刚刚插到我精心设计的卷发上的鲜花,以及我那庞大的行走纠正靴。他完全无视我唇上的怒色。 当他帮我坐好后,他坐上了驾驶座,然后把车倒出那条长长的狭窄的车道。 “要到哪一个特别的时刻你才会告诉我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我暴躁地问道。我真的讨厌惊喜。而他知道。 “让我震惊的是,你到现在还没想出来。”他冲我投来嘲弄的一笑,我的呼吸立刻卡在了喉咙里。我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习惯他的完美呢? “我没有提到你看上去很不错,对吧?”我求证道。 “是的。”他又是咧嘴一笑。我此前从没见过他穿黑色,这颜色与他苍白的肌肤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他的美丽完全是超凡脱俗的。我没法否认这一点,即便是他穿着一套男式无尾晚礼服这个事实也已经让我很不安了。 不安不仅仅源于穿着。或是鞋子。我只穿着一只鞋子,因为我的另一只脚依然安全地包裹在石膏里。但那仅仅用彩色缎带缠绕起来的细细的鞋跟,显然是不会在我蹒跚而行时有任何帮助的。 “如果爱丽丝打算像刚才那样把我当芭比豚鼠一样打理的话,我就再也不会过来了。”我抱怨道。我把一天中最好的时光花在了爱丽丝那间大得惊人的浴室里,充当她扮演发型师和美容师时那个无助的受害者。每当我坐卧不安或是想要抱怨的时候,她都会提醒我她完全不记得她当人类时的事了,然后要求我不要毁掉她聊以代替的乐趣。然后她让我穿上了一条最荒谬的裙子——一件深蓝色的,镶满褶边的露肩礼服,上面标着我不认识的法国标签——一条更适合于t台走秀而非福克斯的裙子。我没法从我们的正式着装上猜出什么好事情来,这点我很肯定。除非……但我不敢把我的怀疑说出口,甚至不敢自己想一下。 当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被分了神。爱德华把他的手机从他外套口袋里拿出去,简单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然后接通了电话。 “你好,查理。”他警惕地说道。 “查理?”我皱起眉。 在我回到福克斯以后,查理相当地……难过。对于我糟糕的经历,他有着两种泾渭分明的反应。一方面,他对卡莱尔充满了几近敬畏的感激。另一方面,他固执地坚信爱德华是罪魁祸首——因为,如果不是因为他,我最开始根本不会离开家。而爱德华对此再赞成不过了。这些日子以来,我被加以了一大堆此前从未出现过的规定:宵禁……访客时间。 查理说的某些事情让爱德华的眼睛因为难以置信而睁大了。然后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咧嘴一笑。 “你在开玩笑!”他大笑起来。 “怎么了?”我诘问道。 他不理我。“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他谈谈?”爱德华提议道,语气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愉快。他等待了几秒钟。 “你好,泰勒,我是爱德华.卡伦。”他的声音非常友好,表面上看是这样。我捕捉到了那一丝淡淡的威胁的痕迹,这足以让我很明白了。泰勒在我家做什么?我渐渐理解了这个恐怖的真相。我再次看向爱丽丝强迫我穿上的这件很不恰当的衣服。 “我很抱歉,这里大概有些误会,但贝拉今晚没空。”爱德华的语气变了,他声音里的威胁忽然变得明显起来,他继续说道。“我再诚恳不过地告诉你,她每天晚上都没空,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但我除外。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为你今晚的事深感歉意。”他听起来没有半点歉意。然后他啪地一下关掉电话,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咧嘴坏笑。 我的脸和脖子因为愤怒而变得绯红一片。我能感觉到盛怒带来的泪水正开始盈满我的眼眶。 他惊讶地看着我。“最后一段说得太过分了吗?我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 我不去理会他的话。 “你要带我去舞会!”我大叫起来。 现在这一切明显得令人难堪。如果我有稍微注意一下的话,我敢肯定我一点会留意到张贴在学校大楼上的海报的日期的。但我根本想象不到他在想着把我引向那里。他完全不认识我吗? 他完全没有预料的我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这再明白不过了。他抿紧了唇,他的眼睛眯缝起来。“别自寻烦恼,贝拉。” 我的眼睛飞快地瞥向窗外,我们已经在去学校的半路上了。 “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我震惊地诘问道。 他冲自己的晚礼服打了个手势。“老实说,贝拉,你认为我们在做什么?” 我被问住了。首先,因为我忽略了显而易见的事实。也因为那种模糊的疑虑——确切地说,是期待——我一整天都在盼望着,那时爱丽丝正试图把我变成一个漂亮的舞会皇后,这实在是个太明显的标志了。我半是害怕半是希望的想法现在显得很愚蠢。 我猜测过,这会是某种酝酿已久的场合。但舞会!这是我最不可能想到的事情。(这是离我的脑子最为遥远的事情。) 愤怒的泪水从我的脸颊上滚落下来。我惊慌地想起来,我正非同寻常地涂了睫毛膏。我飞快地在眼下擦拭着,避免留下任何污迹。当我把手拿开的时候,我的手并没有被染黑。也许爱丽丝知道我会需要防水的睫毛膏。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你为什么要哭呢?”他沮丧地诘问道。 “因为我疯了!” “贝拉。”他全神贯注地用那双灼热的金色眼睛看着我。 “什么?”我喃喃低语着,被分了神。 “就当是为了我。”他坚持着。 他的眼睛让我所有的愤怒都消融了。当他像这样作弊的时候,我根本不可能跟他对抗。我用仅存的优雅姿势做出了让步。 “好吧。”我撅起嘴,这让我的瞪视变得没那么有效了。“我会安静地走下去的。但你会看到,我还有很多坏运气正等着兑现呢。我很可能会摔断另一条腿的。看看着鞋子!这简直是个危险的圈套!”我抬起自己那条好腿作为证据。 “哼。”他久久地盯着我的腿,远远超出必要的时间。“这提醒了我,得为今晚的事好好谢谢爱丽丝。” “爱丽丝要来这里?”这让我稍微感到安慰。 “和贾斯帕一起,还有艾美特……和罗莎莉。”他坦白道。 那种安慰的感觉消失了。我跟罗莎莉的关系依然毫无改善,尽管我和她偶尔为之的丈夫相处得很不错。艾美特喜欢我在他附近——他觉得我那些奇特的人类反应很逗趣……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老是摔倒的事实让他找到了许多乐趣。罗莎莉表现得就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一样。当我摇着头,想要把我的思绪飘向的方向摇出脑海的时候,我想到了别的事情。 “查理也参与了这件事”我问道,忽然起了疑心。 “当然。”他咧嘴一笑,然后轻笑起来。“不过,很显然,泰勒没有参与进来。” 我咬紧了牙。我想象不出来,泰勒怎么能这么爱妄想。在学校里,查理根本干涉不到,所以爱德华和我简直形影不离——除了那些罕见的阳光灿烂的日子。 现在我们到了学校。罗莎莉那辆火红的敞篷车在停车场里格外显眼。今天的云层很稀薄,几缕阳光从云层里溜出来,落在遥远的西边。 他下了车,绕过车子,替我开了门。他伸出了。 我固执地坐在座位上,交叠着胳膊,感到一阵隐秘的装模作样的矜持带来的刺痛。停车场里挤满了穿着正装的人们,他们都是目击证人。他没法像我们独处时那样把我强行抱出车外。 他叹了口气。“当有人要杀你的时候,你勇敢得像头狮子——然后,当有人提到跳舞的时候……”他摇着头。 我吞咽了一下。跳舞。 “贝拉,我不会让任何东西伤害你的——哪怕是你自己。我一次都不会放开你的,我保证。” 我思考着这些,忽然感觉好些了。他能从我脸上看出来。 “你瞧,现在,”他温柔地说道。“这没那么糟。”他俯下身来,一只胳膊挽住我的腰。我抓住他另一只手,让他把我抱出车外。 他的胳膊紧紧地环绕着我,扶着我一瘸一拐地向学校走去。 在凤凰城的时候,他们都在酒店宴会厅里举行舞会。当然,这场舞会在体育馆里举行。这很有可能是镇上唯一一间大得能容纳一个舞会的房间。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我吃吃地傻笑起来。这里有货真价实的气球拱门,还有用蜡光纸折成的花环装饰着墙面。 “看上去像一场惊悚电影正等着发生。”我窃笑着。 “好吧,”当我们慢慢地走向检票台时,他低声说道——他支撑着我大部分的体重,但我依然不得不拖着脚,摇摇晃晃地向前走着——“这里的吸血鬼多得足够了。” 我看着舞池:舞池正中形成了一条很宽的裂口,那里有两对情侣正在优雅地转着圈。另一对舞者正迫切地移向房间的另一侧,给他们留出空间——没有人想要站在这样耀眼的存在旁边,以免形成鲜明的对比。艾美特和贾斯帕都穿着经典款的晚礼服,看上去令人生畏,毫无瑕疵。爱丽丝穿着一条黑缎礼服,上面有着几何图形的镂空图案,露出大片的三角形的雪白的肌肤。然后罗莎莉……好吧,罗莎莉。她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她明艳的猩红色礼服是露背款式的,被她用一根闪亮的带褶边的小牛皮宽皮带紧紧地固定着,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腰间。我怜悯地看着房间里的每一个女孩,包括我自己。 “你想要让我把门闩上,这样你们就能屠杀这些毫无戒心的镇民吗?”我阴险地低声说着。 “那你打算参与到这个计划的哪个部分?”他瞪着我。 “哦,我当然站在吸血鬼那边。” 他勉强笑了笑。“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舞会。” “千方百计。” 他买了我们两个的票,然后让我转向舞池。我缩进了他的怀抱,拖着脚走着。 “我有一整个晚上。”他警告道。 最终,他把我拖到了他的家人正优美地转着圈的地方——仿佛他们处在了一个与现在的时间和音乐完全不相符的时空中。我惊恐地看着。 “爱德华。”我的喉咙太干了,我只能用耳语说道。“我诚恳地说,我不会跳舞!”我能感觉到恐惧在我的胸膛里沸腾着。 “别担心,笨蛋。”他向我耳语道。“我会跳。”他把我的胳膊环绕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把我抱起来,让我踩在他的脚上。 然后,我们一起旋转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像是只有五岁。”在跳了几分钟毫不费力的华尔兹后,我大笑起来。 “你看上去不像五岁。”他低声说着,一度把我拉得更近些,这样我的脚离地面就有一英尺远了。 在一次转身时,爱丽丝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然后鼓励地笑了笑——我报以一笑。我惊讶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很快乐……只是一点点。 “好吧,这只有一般糟。”我坦白道。 但爱德华正盯着门,他脸上写满了愤怒。 “怎么了?”我大声询问道。我追随着他的视线,因为旋转而失去了方向感,但最终我看到了困扰着他的事情。雅克布•布莱克,他没有穿晚礼服,只穿着一件长袖白恤衫,打着领带,他的头发被整齐地梳到后面,扎成了一个不同寻常的马尾。他正穿过舞池向我们走来。 在认出他的震惊过后,我情不自禁地为雅克布感到遗憾。他显然很不舒服——看上去是那么的痛苦。当他的眼睛对上我的凝视时,他脸上写满了歉意。 爱德华用极低的声音咆哮着。 “表现好些!”我嘘声说道。 爱德华听起来很受伤。“他想要和你聊一聊。” 然后,雅克布走到了我们跟前,他脸上的窘迫和歉意更加明显了。 “嗨,贝拉,我正希望你会在这里。”雅克布听起来像是期待着相反的事情。但他的笑容依然温暖如昔。 “嗨,雅克布。”我报以一笑。“怎么了?” “我能插队吗?”他试探地说着,第一次瞥了一眼爱德华。我震惊地发现雅克布根本不必抬头看。在我第一次见到他以后,他一定长高了半英尺。 爱德华的脸很沉着,他毫无表情。他唯一的回答是小心翼翼地把我放下来,然后退后一步。 “谢谢,”雅克布亲切地答道。 爱德华只是点了点头,紧张地看着我,然后才转身走开。 雅克布把手放到我的腰上,我伸出手放到他的肩上。 “哇噢,杰克,你现在有多高?” 他自鸣得意地说道。“六英尺两英寸。” 我们并不是在跳舞——我的腿让跳舞成为不可能。我们只是笨拙地摇来摇去,根本没挪动脚。这也还好。他最近猛长的个子让他看上去既瘦长又不协调,他也许是个跟我一样蹩脚的舞者。 “那么,你今晚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我问道,并不是真的好奇。考虑到爱德华的反应,我能猜到。 “你能相信我爸爸花了二十块钱让我来参加你们的舞会吗?”他坦白道,稍微脸红了。 “是的,我能相信。”我低声说道。“好吧,至少,我希望你过得愉快。有遇到你喜欢的人吗?”我揶揄着,冲着像用蜡笔画的甜点一样排着队站在墙边的那堆女孩子点了点头。 “有啊,”他叹了口气,“但她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他低下头,对上了我困惑的双眼,只看了一秒钟——然后我们都困窘地移开了视线。 “顺便说一句,你看上去很漂亮。”他羞涩地补充了一句。 “呃,谢谢。那么,比利为什么要花钱让你来这里呢?”我飞快地问道,尽管我知道答案。 雅克布看上去并不乐意改变话题。他看向别处,又开始不自在起来。“他说这是一个和你交谈的‘安全’的地方。我敢发誓那个老男人一定是昏了头了。” 我虚弱地加入他的大笑中。 “无论如何,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某件事,他就会帮我弄到我需要的那个主制动引擎。”他露出一个怯懦的咧嘴一笑,坦白交代道。 “那么,告诉我吧。我希望你能把你的车子攒完。”我也冲他咧嘴一笑。至少雅克布根本不相信这个。这让情形变得更容易些了。爱德华靠在墙上,一直看着我的脸,他自己脸上却毫无表情。我看到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二年级生用怯懦的侥幸的神情看着他,但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雅克布又移开了视线,脸红了。“别抓狂,好吗?” “我不会对你抓狂的,雅克布。”我向他保证道。“我甚至也不会对比利抓狂的。只要告诉我你要做的事就行。” “嗯——这实在是太愚蠢了,对不起,贝拉——他想要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他要我告诉你,‘求你了。’”他厌恶地摇了摇头。 “他还是很迷信,嗯?” “是的。他有点……当你在凤凰城受伤的时候,他有点反应过度了。他根本不相信……”雅克布自觉地吞掉了话尾。 我的眼睛眯缝起来。“我摔倒了。” “我知道。”雅克布飞快地说道。 “他认为是爱德华做了什么,让你受了伤。”这不是个问句,而我也没有遵守自己的保证,我生气了。 雅克布不想对上我的视线。我们也不费事跟着音乐摇晃了。尽管他的手依然放在我的腰间,而我的手依然环绕着他的脖子。 “看,雅克布,我知道比利很可能根本不相信这个,但这正是你所知道的那样。”——现在他看着我,作为对我声音里的诚挚的回应——“爱德华真的救了我的性命。如果不是因为爱德华和他爸爸,我一定早就死了。” “我知道。”他声明道,但他听起来像是被我诚挚的话语影响到了。至少,也许他能把比利说服到这种程度。 “嘿,我很抱歉,你得来做这种事情,雅克布。”我道歉道。“无论如何,你弄到你的零件里,对吧?” “是啊,”他喃喃低语着。他看上去还是很尴尬……也很不安。 “还有吗?”我难以置信地问道。 “忘掉这件事吧。”他低声说道。“我会找份打工,然后自己存钱。” 我瞪着他,直到他对上我的视线为止。“说出来,雅克布。” “那太糟了。” “我不在乎。告诉我。”我坚持着。 “好吧……但是,耶稣,这听上去太糟了。”他摇着头。“他要我告诉你,不,警告你,说——还有,那是他的复数,不是我的”——他从我腰上移开一只手,在空气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引号——“‘我们会一直看着。’”他小心地等待着我的反应。 这听起来像是黑手党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我大声笑了起来。 “对不起,让你不得不做这种事,杰克。”我窃笑着。 “我不那么介意。”他如释重负地咧嘴一笑。他的目光掠过我的裙子,审视着。“那么,我应该告诉他你说让他见鬼去吗?”他满怀希望地问道。 “不,”我叹了口气。“告示他我说谢谢。我知道他是出于好意。” 音乐结束了,我把胳膊放下来。 他的手在我的腰上迟疑着,他瞥了一眼我报废的腿。“你想再跳一曲吗?或者我能带你到别的地方去?” 爱德华替我作了回答。“好了,雅克布。我会带她走的。” 雅克布畏缩了一下,然后睁大眼睛盯着爱德华,他就站在我们身旁。 “嘿,我没看见你在那里。”他含糊地说着。“我猜我们待会儿见,贝拉。”他向后退去,不太情愿地挥着手。 我笑了。“是的,回见。” 当另一首舞曲开始的时候,爱德华的胳膊环绕着我。这对慢舞来说节奏有点快,但这似乎并没有难倒他。我把头靠在他胸口,感到心满意足。 “感觉好些了?”我揶揄着。 “完全没有。”他简单地答道。 “别对比利抓狂。”我叹了口气。“他只是因为查理的缘故才担心我。这不是什么人身攻击。” “我没对比利抓狂。”他用一种紧绷的声音更正到。“但他的儿子很让我恼怒。” 我退回去看着他。他的神情非常严肃。 “为什么?” “首先,他让我打破了我的承诺。” 我困惑地盯着他。 他半笑不笑地说:“我保证过,我今晚不会放开你的。”他解释道。 “哦。好吧,我原谅你。” “谢谢。但还有别的一些事情。”爱德华皱起眉。 我耐心地等待着。 “他说你漂亮。”他最终继续说道,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对你现在的样子来说,这实在是一种侮辱。你远甚于美丽。” 我大笑起来。“你有偏见。” “我不这样认为。另外,我有卓越的视力。” 我们又开始转圈了,我的脚踩上了他的脚,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那么,你打算解释这一切的原因了吗?”我问道。 他低下头,困惑地看着我,我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些卷绉纸。 他思考了片刻,然后改变了方向,带着我转着圈穿过人群,舞到体育馆的后门那里。我一眼看见了正在跳舞的杰西卡和迈克。他们都好奇地盯着我。杰西卡挥了挥手,我飞快地报以一笑。安吉拉也在那里,看上去一脸幸福地被小个子本.切尼抱在怀里。她的眼睛简直没法从他的目光里移开,他比她低了一个头。李和萨曼塔,劳伦,她正瞪着我,和科纳在一起。我能叫出旋转着从我面前经过的每一张脸。然后我们走出了门外,走到了正在消逝的日落的清冷的,黯淡的光线中。 一等到我们独处,他立刻把我抱在怀里,然后抱着我穿过黑暗的场地,一直走到笼罩在草莓树的阴影下的一张长凳处。他坐在那里。依然把我环抱在他胸前。月亮已经升起来了,透过薄纱般的云层隐约可见,他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变得苍白起来。他的唇是那么坚硬,他的眼睛里写满了烦恼。 “重点是?”我柔和地催促着。 他不去理会我,抬起头盯着月亮。 “又是暮色。”他喃喃低语着。“又一次终结。不管这一天多么美好,它终究会结束的。” “有些事不必结束。”我立刻紧张起来,咬紧牙关,喃喃低语着。 他叹了口气。 “我带你去参加舞会。”他慢慢地说道,最终回答了我的问题。“因为我不想要让你错过任何事情。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让你的生命有所缺憾,只要我能做到。我想要你当人类。我希望你的人生继续下去,如果我没有死在十九岁上,我的人生也会这样继续下去。” 我因为他的话而颤抖起来,然后愤怒地摇着头。“在怎样奇怪的平行空间里我才会出于自己的意愿跑去参加舞会呢?如果你不是一千倍地强于我,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侥幸做到这一点的。” 他简单地笑了笑,但笑意并没有渗入他的眼底。“这没那么糟,你自己说的。” “那是因为我和你在一起。” 我们安静了一分钟。他盯着月亮,而我盯着他。我希望我能找到办法来解释为什么我对正常人类的生命是那么的不感兴趣。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吗?”他问道,低下头看着我,淡淡地笑着。 “我不总是这样做吗?” “你只要保证你会告诉我。”他坚持着,咧嘴一笑。 我知道我会立刻后悔的。“很好。” “当你想出来我要把你带到这里来的时候,你看上去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开始了。 “我确实是。”我插嘴道。 “确实。”他赞同道。“但你一定还有别的一些理论……我很好奇——你以为我让你穿上盛装是为了什么?” 是的,我立刻就后悔了。我撅起嘴,踌躇着。“我不想告诉你。” “你保证过的。”他反对道。 “我知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知道,他认为是尴尬让我退缩的。“我猜这一定会让你发疯的——或者悲伤。” 当他思索着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的额头皱在了一起。“我还是想要知道。求你了?” 我叹了口气。他等待着。 “嗯……我假定这是某种……场合。但我不认为那是某种平庸的人类活动……舞会!”嘲弄道。 “人类?”他冷淡地问道。他抓住了关键词。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子,烦躁不安地抓起一片迷路的薄纱。他沉默地等待着。 “好吧。”我一吐为快。“我希望你也许已经改变心意了……你终于打算转变我了。” 许多情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有些我能辨认出来:愤怒……痛苦……然后他似乎控制住了自己,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有趣起来。 “你以为这是某种隆重的场合,对吗?”他揶揄着,抚摩着他晚礼服外套的衣领。 我绷起脸,想要掩饰住自己的窘迫。“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至少,对我来说,这比舞会要合理得多。”他依然咧嘴笑着。“这一点儿也不有趣。”我说道。 “不,你是对的,这一点儿也不有趣。”他赞同道,他的笑容消失了。“不过,与其相信你是认真的,我更愿意把这当成一个笑话。” “但我是认真的。” 他深深地叹息着。“我知道。你真的那么情愿吗?” 痛苦的神情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我咬住唇,点了点头。 “已经准备好结束了,”他喃喃低语着,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把这当成了你人生中的暮色,尽管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已经准备好了放弃一切。” “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我低声表示不同意。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他悲伤地说着。 “你还记得你告诉过我,我没有很清楚地看待自己吗?”我扬起眉毛,问道。“你显然有着同样的盲目。”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 我叹了口气。 但他敏捷易变的心绪因我而改变了。他撅起唇,他的眼睛在刺探着。他久久地审视着我的脸。 “那么,你现在已经准备好了?”他问道。 “呃,”我吞咽了一下。“是的?” 他微笑着,然后慢慢地埋下头,直到他冰冷的唇轻轻扫过我颌角之下的肌肤。 “就是现在?”他耳语着,他冰冷的气息吹拂着我的肌肤。我无意识地颤抖起来。 “是的。”我耳语着,这样我的声音就没有机会破音了。如果他认为我只是在虚张声势,那他就要失望了。我确实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且我很确定。没关系的,尽管我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我的手蜷握成了拳头,我的呼吸很不稳定…… 他阴暗地轻笑着,然后把身子移开了。他的神情真的很失望。 “你不应该相信我会如此轻易地作出让步。”他说着,嘲弄的语气里有一丝酸涩的味道。 “女孩可以做梦。” 他的眉毛扬起来。“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成为一个怪物?” “当然不是。”我说着,因为他所选择的词语而皱起了眉。怪物,的确。“我梦想得更多的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他的神情改变了,变得柔和起来,也因为我声音里那种微微的痛苦而悲伤起来。 “贝拉,”他的手指轻轻勾勒着我的唇形。“我会和你在一起——这还不够吗?” 我在他的指尖下微笑着。“现在是足够了。” 他因为我的固执而皱起眉。今晚没有人会让步。他呼了一口气,那声音听起来像是一声货真价实的咆哮。 我轻抚着他的脸。“看,”我说道。“我爱你,胜过这世界上的一切加起来的总和。这还不够吗?” “是的,这足够了。”他微笑着,答道。“永永远远,都足够了。” 然后他俯下身来,再次把他冰冷的唇压到我的喉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