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玉归一》 第一章 五更天,八岁的伏玉衡跟着阿娘到海边峭壁上找海蛎子,伏玉衡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拿着小刀用力撬开海蛎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肉。 若是自家吃便不用这么小心,可这些是天亮要拿去市集卖的,肉碎了不完整就卖不上价格,不过即使全是完整的,天不亮就起来,走很多路,也换不了几个钱。 伏玉衡会趁阿娘不注意偷偷吃几个海蛎子,也不嚼拿着就往肚子里吞,她讨厌海蛎子的味道,可又实在是饿得很,最后一次吃饭还是昨天中午,说是饭,也只是一条鱼干而已,又咸又硬,干瘪瘦小,和现在的伏玉衡差不多。 她每次吞下一个海蛎子就会恶心很久,她实在是讨厌这个味道,但之后肚子就不会饿得疼了。 今天伏玉衡有些不走运,正当她将一块海蛎子肉放进嘴里时,被阿娘发现了。 伏玉衡的阿娘是个干瘦的女人,双眼下陷,她看着自己女儿在偷吃,愤怒地将手上的小刀丢下,冲过来就要打。伏玉衡连忙将嘴里的海蛎子吞下,看着阿娘要来打自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抓起一把海蛎子肉拼命往嘴里塞。 女人看她如此,又气又急,三步并两步跑来拎起她就是两个耳光,嘴里还骂着:“吐出来!吐出来!谁让你吃的!就这么好吃!吐出来!” 她将伏玉衡横抱过来,头朝下用力倒着,伏玉衡咬紧牙关强忍着,若是她有一点松懈,肚子里刚吞下去的生肉定会全吐出来,她宁愿挨打也不想饿肚子,饿肚子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 女人晃了半天,又将她摔在地上,用脚踢她肚子:“又懒又馋,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 她不留余力地拳打脚踢,似是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出来。 付玉衡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口中哭喊着:“阿娘对不起,阿娘对不起。我饿,我饿。” 好在女人也是饿了很久,没多少力气,不过半刻便累的坐在一旁喘气。 伏玉衡看她不再打骂,躺了一会就又爬起来,捡起小刀继续去找海蛎子。 其实四周来找海蛎子的渔民也不少,但没人会阻止,在他们看来伏家媳妇儿打孩子那是常有的事儿,况且现在这种世道,饿死的小孩不算少数,好歹渔村靠海,还能抓些鱼虾充饥,可这几年也不知怎的,气候也不好,鱼虾都越来越少。偶尔抓些新鲜的也是卖给有钱人家换些铜板过活,是舍不得自己吃的,这熊孩子大把生吞,放谁家都来气。 之后伏玉衡都很顺从地跟着阿娘,直到从市集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就听到阿爹的咳嗽声,阿娘神情低落,转身留下句:“我去找些吃的,你进屋照看阿姐和阿爹。”便快步走了,干瘦的背影似乎一吹就散。伏玉衡站在茅草屋门口,抬头看,这破旧矮小的茅屋似乎也是一吹就散。 推门进屋才懂得什么叫家徒四壁,只有一张缺角的桌子,两条破长凳和几张烂木板搭成的“床”,铺着稻草,阿爹面无血色地靠坐在床边,他旁侧是睡着了的阿姐,盖着家中唯一的厚被褥。 伏潋溟看着鼻青脸肿衣衫褴褛的女儿,眼眶便红了:“玉衡,过来。” 伏玉衡咧开嘴笑了,小跑过去抱他。 伏潋溟轻抚着女儿的头发:“别恨你阿娘。” 伏玉衡喃喃道:“是我偷吃了。” “好吃吗?” 伏玉衡摇头:“生的。” 伏潋溟心中满是愧疚:“都是爹不好。” 伏玉衡爬上床,去看阿姐,阿姐比伏玉衡大五岁,闺名玉鸾,已经是一副漂亮小姑娘的模样了,阿姐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小巧的瓜子脸,细细的眉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皮肤白的像雪,伏玉衡喜欢阿姐,阿姐说话的声音很好听,阿姐没有生病前最疼她了,可惜阿姐她生病了,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但是睡着了的阿姐也很好看,虽然伏玉衡更喜欢醒着跟她说话的阿姐。 “阿姐的病什么时候才会好?”伏玉衡问阿爹。 阿爹沉默了半晌后道:“快了,快了。” 第二个“快了”是哽咽着说出的。 可惜到了晚上伏玉衡都要睡觉的时候,阿姐还没醒。 伏玉衡挨着阿姐抱着她睡觉,夜里被爹娘的声音吵醒。 “你不要再做梦了!”阿娘的声音:“我攒了些银子,明天我带着鸾儿去镇上找大夫。” “唉,”伏潋溟叹气:“温娘,鸾儿的病普通的大夫治不了的,别再浪费银子了,给玉衡买些吃的吧,你看她瘦的。” 此时伏玉衡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颊,那手指细长冰凉,是阿娘的手,阿娘在阿姐没有生病前也很温柔,虽然那时候也常吃不饱饭,但阿娘从来不发脾气,笑着带着她们姊妹二人去赶海,补渔网,夜里和阿姐一起一边做针线活一边说笑,那时候阿爹的病也没这么严重,在身体好些的时候还会和村里的男人们一同出海。 伏玉衡感受着阿娘的手,阿娘有多久没这么摸摸她了? “我不想看着玉衡长大后也和玉鸾一样。”温娘带着哭腔道。 “你信我,本月十五,他一定会来。”伏潋溟语气肯定。 “谁?不是全都试过了吗?” 伏潋溟道:“我告诉了他,玉衡的事。” 温娘猛然坐起:“你疯了!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是否是我的一厢情愿,待他来了自有定论,若他相信了,那玉衡、玉鸾都能活命。” 温娘声音颤抖:“他若不来呢?” “他若不来,我便……”伏潋溟下了极大的决心:“我便杀了她们然后自杀!” 温娘哭出了声:“那你让我怎么活?” 伏潋溟抱住爱妻:“你没了我们的拖累可以活的更好,你是大家闺秀,你的手是用来抚琴作画的,若有那日,你便回去,寻个人家再嫁吧。” 自那晚之后,家中的饭食变得好了起来,虽然也是粗粮野菜,但至少能吃饱了。 一日伏玉衡捡完海蛎子回家后,阿姐竟坐在床头绣手帕,见伏玉衡来,笑道:“玉衡回来了。” “阿姐!”伏玉衡简直太开心:“阿姐你的病好了吗?” 阿姐的病好了,是不是阿爹的病也会好? 阿姐看着伏玉衡笑了笑。 “阿爹去哪儿了?” 阿姐摇摇头:“说是出去一会儿。” 伏玉衡爬上床看着阿姐绣花:“阿姐,什么是自杀啊?” 伏玉鸾手中的针停下,看着妹妹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阿爹说的。”伏玉衡道。 阿姐苦笑:“阿爹不会说这种话的,一定是玉衡你做梦记混了。” 伏玉衡挠挠头,真的是自己记混了?阿姐说是,那就一定是,阿姐从来都是对的。 现在阿姐的病好了,阿爹也有精神下床,没准过几天也会好,这样一家人就能和以前一样。伏玉衡想着就很开心。 这夜意外的饭桌上出现了肉,是一只烧鸡,表面被烹饪成焦黄的色泽,散发着浓郁的肉香,勾得伏玉衡直咽口水。 一家人围着桌子,阿爹的脸色依旧煞白,扯出点笑容,给两个女儿一人夹了个腿,又将翅膀夹给了温娘。 温娘对两个女儿说:“吃吧,吃饭。” 虽是小孩子,连伏玉衡都能感受到气氛中的诡异,但烧鸡实在是太香了,她顾不了那么多,埋头猛吃。 只听阿爹又道:“哈哈哈,玉衡慢点儿吃,你这哪像个女孩子。” 伏潋溟细细看着两个女儿,大女儿亭亭玉立,小女儿古灵精怪,只可惜自己福薄。 今日便是十五,月圆之夜。 他,会来吗? 伏潋溟决定不想那么多,先陪着妻儿吃完这顿饭。 他刚拿起碗筷,便听“咚……咚……咚……” 三声很轻的敲门声,在伏潋溟耳中却如此刺耳。 伏玉衡抬头看向门:“有人敲门?” “阿爹去开门,玉衡继续吃饭。”伏潋溟起身开门。 他等待的人如约而至。 这是伏玉衡第一次见槐筠,他一席黑衣,一头黑发,连发冠都是黑色,仿佛要与夜色相融。眉眼凌厉,一双乌目直直盯着伏玉衡,一点都没看别的。随后朝伏玉衡走来,屋里本就小,他生得高大,只两步就到了伏玉衡面前:“你叫什么?” 伏玉衡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下意识地望了望阿爹。 伏潋溟对她点了点头。 伏玉衡壮着胆子,直视他道:“我叫伏玉衡。” 槐筠一眼便知伏潋溟没有骗他,这正是他要找的人,不过现在还是个毫无用处的孩子,好比一块原石一般,需要细细打磨方能得出好玉。 槐筠转头再去看伏潋溟:“剑者的手。” 这是他的称赞,证明伏潋溟是得到他承认的剑者:“可惜,这双手拿不起剑了。” 这是陈述事实,伏潋溟已经病入膏肓。 “你该对吾行礼。”他又道,这样的人,连声音都高贵无比。 伏潋溟示意温娘和女儿们和他一起对槐筠行跪礼。 “参见鬼君。” 伏玉衡也跟在后面有样学样:“参见鬼君。” “你信中的请求,吾答应你。”槐筠从袖中取出一小瓷瓶:“内中丹药,每日一粒,不出一月她便可康复。” 伏潋溟虔诚地接过小瓶:“谢鬼君。” 伏玉衡跪坐在地上想着碗里没吃完的烧鸡,忽然只觉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身处之地已不是矮小的茅屋,从软被上坐起,环顾四周,满目豪华装饰,床栏上雕花,挂着淡紫色的薄纱幔帐,她起床,足下所踏也非冰凉硌脚的沙地,那是块十分柔软的兽皮毯,毯上的绒毛陷进伏玉衡的指缝,是说不出的舒适。 她再抬头,窗前长几边有一人半躺在狐裘躺椅上,正痴痴看着窗外的夜空。 那人正是槐筠。 槐筠听见伏玉衡走下床,不想搭理她,便留给她一个后脑勺,他希望这小孩可以再回床上睡觉,休要问东问西。 “鬼君?”伏玉衡道。 槐筠闭起眼睛假装睡觉。 “是你吗?”伏玉衡小跑上前看他。这回两人离得更近,伏玉衡可以看他看得更加仔细。 他细长微颤的眼睫和颈上突出的喉结。 伏玉衡伸手去碰他的眼睛,接触刹那,槐筠的眼睛反射性用力夹了一下。 伏玉衡捂嘴童真地笑道:“嘻嘻,你装睡。” 槐筠不耐烦地睁眼看她。 伏玉衡认真解释道:“我阿姐睡着了怎么碰都不会动呢。” 槐筠道:“今后你再也没有阿姐了。” 第二章 槐筠道:“今后你再也没有阿姐了。” 伏玉衡被他这句话唬住了,她不能没有阿姐,阿姐那么好,是她一个人的阿姐,是她独一无二的宝贝。她每每在阿姐熟睡时触她的眼睫;抚她的脸颊;窝在阿姐怀中听她的心跳,即使阿姐在睡,她也能听到阿姐那细微的呼吸声,这样都能让她安心,她的阿姐,温柔、善良、美丽的玉鸾姐姐一直在她的身边,不会离她而去。 现在眼前人居然告诉她,自己再也没有阿姐了,这句话在伏玉衡小小的脑袋里回荡,惹得她眼泪不住地流。 “骗人,你是骗子。我要回家,我要阿娘!我要回家!”八岁的稚童面对打击下意识地便是往阿娘怀里钻。 此时槐筠那冷漠的声音又在耳边清晰地响起:“话我只说一遍,听清楚了。伏潋溟把你给我,换了灵药,从现在起,你与伏家再无瓜葛。” “灵药?” 槐筠未回答她的问题,只说着自己的话:“与伏家无关自然也不能再用伏玉衡这个名字。让我想想……你便叫丹煦吧。” “不会的,阿爹不会不要我的,我要回家!”伏玉衡有着小孩少有的固执性格。她相信阿爹阿娘不会遗弃她。 槐筠对她有些不耐烦:“要么生,要么死,没有回家这项选择。” 伏玉衡只是固执却不死缠烂打,就如同偷吃一般,她敢偷吃便是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再痛也不会哭。此时的她不会像大多数小孩一样赖在地上痛哭,反而憋住了眼泪,“要么生,要么死”她还是能懂的。 槐筠看她低头不说话,打发道:“桌上有点心,吃了就去睡觉。” “是。” 再看另一边,伏潋溟攥着手中的瓷瓶,看着女儿还未吃完的那碗饭,泪如雨下。温娘早已哭得肝肠寸断。 “潋溟,你去把玉衡讨回来吧,把我的宝贝玉衡讨回来!” 伏玉鸾也在抽泣,她年纪比妹妹大自然懂得更多,她也知为了自己的病爹娘已经心力交瘁。 伏潋溟强忍道:“难道要玉衡留在我们身边当一辈子穷苦的普通人?” 温娘情绪已至崩溃边缘,不受控制地说着打击自己丈夫的话:“普通人有什么不好?难道要落得像你一样?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下场!” “玉衡她,她和我不同!她是廉贞星入命,天生就是修炼的好苗子,她日后定能扬威天下不可一世!她是我伏潋溟的女儿!她继承了我的剑意,我的天赋,她不能被埋没!”伏潋溟体力不支,说话多一点就止不住地喘息咳嗽。 玉鸾在一旁忙给阿爹拍背。 伏潋溟将小瓷瓶递给她:“你也听见了,每日一粒。” 玉鸾不接:“那阿爹你自己呢?” 伏潋溟道:“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你早些服药还可痊愈。” “我……我吃不下口”这是用妹妹换来的药,让她怎么能吃。 “她若争气,会过得比咱们好。听话,快吃!” 伏玉鸾不接,一家三人陷入了沉默,不久,一道紫光破门而入,打破了这份沉默。 伏潋溟强撑着挡在妻女前面。 来人是名女子,着紫色纱衣,飘逸如仙,样貌柔美,手中握着把纤细的长剑。 伏潋溟认得那剑:“鬼君还有吩咐?” 紫衣女子一笑:“你怎知我是鬼君的人?” “我听闻过‘紫剑仙’的称号。” 紫剑仙道:“今日得见当年威震江湖的‘溟渊剑’伏潋溟,我也是甚感荣幸。” 伏潋溟其实很不喜欢提起过去,毕竟他现在的身体,想再提剑都很困难:“剑仙谬赞了。” 紫剑仙从袖中取出一颗蜡丸扔在了伏潋溟面前。 伏潋溟看着这颗蜡丸,当紫剑仙来时他便有不好的预感,哪想这么快就证实了:“鬼君他不能网开一面吗?” 紫剑仙手按剑柄:“你也知鬼君做事向来不留后患。这颗是回生丹,可以暂时恢复你的功力,但药效只有八个时辰,之后你便会气空力竭而死,你若不吃这药,我现在便一剑解决你们三人性命,或者你愿意吃了这药,与我生死一决,倘若你技高一筹,或许还能保住妻女性命。” 伏潋溟毫不犹豫抓起蜡丸!捏开就要吞。 “潋溟!”温娘想阻止他。 可他更快一步:“温娘,对不住了。带玉鸾离开!” “不!我不走!我不走!” 玉鸾亦阻止道:“阿爹,你若战败她定也能找到我与阿娘,我们走或不走并无差别。” 紫剑仙道:“我保证,若我输了,鬼君会放过她们母女。” 伏潋溟稍作调息后,再站起,此时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连之前白了的鬓角都重新变回了黑色,他觉周身气海翻涌,身体恢复到了最佳状态:“希望你可以信守承诺。” 说完两人双双退出茅屋,轻功飞至海边峭壁。 紫剑仙亮出紫霄剑。紫霄剑的剑刃是由上古陨铁制成,全身散发淡淡紫光,锋利无比。 而这边伏潋溟聚气成剑,一把古朴厚重的宝剑凭空化出,他不碰剑,剑指一划,宝剑出鞘,银光一闪后,剑身透露冷冷寒气。 紫剑仙赞道:“传闻你可以以气化剑,果然名不虚传。” 伏潋溟以自身真气所化的“溟渊剑”,可以承受住伏潋溟自身功体的寒气。在未练成此剑之前,他所佩的数十宝剑,往往都在他功力全提时被寒气冻碎。自身真气化剑更能做到人剑合一出神入化,唯独的缺点便是消耗内力过大,常常后劲不足。 伏潋溟道:“指教了!” 紫剑仙提剑刺来:“看看是谁的剑更快更利!” 紫剑仙身为女子,身形快速,灵巧,四两拨千金,而伏潋溟周身围绕寒气,剑指之处,呵气成冰。 紫剑仙还未战三招,头发上便结了一层霜,原先打架是越打越热,这回确是多挥一次剑,便多冷一层。 伏潋溟剑招多变,他剑指为一路,溟渊剑凭空飞舞可为另一路,左右夹攻,使紫剑仙一直处在防御状态,根本没有突进的破绽。 稍不留神,挡住溟渊剑却没躲过剑指一击,紫剑仙右臂受创。她趁机退后拉开两人距离,换反手执剑。 “呵,以为伤我右臂就可胜券在握?”她挥了挥左臂,再次攻来。 此次进攻,与之前完全判若两人,伏潋溟暗叹自己判断错误,有些左手剑客会先以右手进攻!处于劣势之后再露出杀手锏,此回若想再伤她左臂,实在困难。 紫剑仙越攻速度越快,似是要突破溟渊剑、剑指、寒气围起来的护罩。伏潋溟知道若自己一直强行跟着她的节奏打一定会输,他的强项在于招式变化及剑式威力,不在速度,不能与她比速度! 他改变打法,猛提真元,以寒气聚冰,又将冰化水扰乱紫剑仙视线,他溟渊剑伏潋溟不止善冰,更善水,此刻又是在海边,他有取之不尽的水汽。 紫剑仙全身都被淋湿,每一滴水淋在身上都如重拳锤击一般疼,使她不得不慢下招式,眼前水汽遮挡视线,这回她是完全处在下风,忽而只见溟渊剑飞来,她提剑挡开,剑指一瞬,紫剑仙提剑的左臂断落在地,下一招,溟渊剑直指咽喉。 再看时间,不过半个时辰。 伏潋溟道:“我赢了,请你放过我的妻儿。” 紫剑仙被剑抵着咽喉,看着自己被砍落的手恼羞成怒,她吹了一下口哨。 伏潋溟还未明白,忽然便全身无力,手中的气化的溟渊剑也消失了,他力尽倒地,眼睛瞪着紫剑仙:“你……你骗我!” 说完这句,便一声惨叫一命呜呼了。之后,一堆大拇指粗细的白虫从他腹中钻出,分明是已将他的脏腑肚肠吃穿了。 紫剑仙看着伏潋溟惨绝的尸体,轻蔑一笑:“武功再高又如何?蠢货。” 再回头看躲在暗处的温娘、伏玉鸾母女,温娘见自己丈夫惨死,反倒一改软弱个性,将玉鸾护在身后对紫剑仙:“无耻小人!” 紫剑仙双手受创,右臂还算能动,左臂的断处被伏潋溟的寒气所侵,但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绰绰有余,她走上前用右手掐住了温娘的脖子,温娘挣扎用指甲抓她的手,反惹得她更加变本加厉,一瞬便扭断了温娘的脖子。 伏玉鸾眼见双亲被杀,胸中满是愤恨,却又无能为力,她双眸低垂,迎接着死亡的来临,至少在九泉之下,她可与父母团聚,她心中现在唯一的牵挂便是小妹玉衡。 把妹妹带走的人出尔反尔小人做派,定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她心中愧疚,觉得自己便是推小妹入火海的元凶,只怪自己身体羸弱,得了这怪病。 “玉衡,是阿姐害了你!对不起,玉衡。”伏玉鸾满眼是泪,小声呢喃。 紫剑仙居高临下:“弱者,该死。” 随即便要一掌轰下。 突然,一道剑气挡住了她的掌劲,她回头,再一道剑气,那剑气浑厚锋利,她被寒气冻住了大半功体,不好硬拼,费力挡回后,对伏玉鸾留下一句:“臭丫头,算你走运”便用轻功飞走了。 伏玉鸾抬头再看救命恩人,那人走来,是个矮小的身影,走至前头才借着月光看清,是个道士打扮的小男孩,不过十岁左右却有模有样的一手拂尘一手剑,那拂尘和剑也是小孩尺寸。 小孩子眉目清丽,有些女相,眉间还有一点朱砂痣,他对伏玉鸾笑道:“姐姐可无恙?” 第三章 伏玉鸾有些诧异,竟是这个小朋友救了自己性命,她像小道士点头致谢:“多谢小道长救命之恩。” 小道士上前将她扶起:“姐姐你与那紫剑仙有仇?” 伏玉鸾摇头。 “那她为何要杀你?” 伏玉鸾垂泪:“邪魔外道,杀人何须理由?” 小道士道:“看来姐姐你并非江湖中人,这紫剑仙来自天圣教,天圣教自诩是救世圣教,能带给信徒光明喜乐。他们的传教士遍布各地,信徒众多。紫剑仙是天圣教的护法,在信徒心中是高贵美丽,神圣无比的存在。” “神圣无比?她不过是个毒妇罢了。”伏玉鸾想把心中怨恨全都说出,可见这小道士,又想起父亲教导,切勿交浅言深,他未必会相信自己的话,也就打住了此事,转而道:“还未知恩公姓名。” 小道士很是随和:“我叫喻锦安,恩公可是不敢当,其实若真与紫剑仙打,我没有胜算的,我是壮着胆子吓她,本想趁她不注意带你逃走,可也不知为何她自己就跑了?” 喻锦安是半夜偷跑来海边遛弯,听见有打斗声便跑来查看,来时便见到温娘被紫剑仙掐死,又见紫剑仙还要杀人,便也不管其他,只想着救人了。他见紫剑仙断了一臂,又不用剑杀人,便猜到紫剑仙功体受创,他只需躲在暗处,出两剑吓吓她便可。喻锦安这会再仔细观察四周,才见不远处的还有一具被蛊虫啃噬的男尸,便旁敲侧击,一问究竟。 伏玉鸾走到温娘尸体面前,跪下抱住了她,她用耳朵贴在温娘胸口,再也听不到心跳声。 喻锦安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也不知是否要出言安慰。站在一旁陪了半天,也不见这姐姐有除了哭以外的动作,只能道:“是我唐突,这儿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喻锦安思索后又言:“这样吧,我先将姐姐你的双亲搬至隐蔽之处,姐姐你随我回客栈,我的师父在客栈,他本事可比我大,也比我有主见,他定会帮你。等天一亮,我再来海边,帮你收埋。” 伏玉鸾本就思绪混乱,现在出现了愿意帮她的人,她自然是愿意的:“多谢小道长。” 喻锦安将伏潋溟与温娘的尸首藏在一处岩石后,以降魔袋覆盖,这降魔袋就是一块可大可小方便携带的布袋子,只是名字叫的霸道些,本身没有降魔的本事,顶多也就是装装小妖怪,以现在喻锦安这个年纪的道行,只能装些蛇鼠鸟虫。他刚刚将降魔袋变大的时候,里面还钻出了一只黄大仙,那黄大仙屁股一扭,放了一个浓郁非常的屁,就溜之大吉了,搞得喻锦安非常尴尬。 他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抓了只黄大仙放里面,或许是出门前拿错了降魔袋也未可知。 伏玉鸾被呛得捂着口鼻还直咳嗽。 喻锦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莫怪,莫怪。” 降魔袋还有个妙用,就是可以变成和四周景物相同的颜色,可用于隐蔽,喻锦安将降魔袋盖上后,手捏了一个诀,只见那降魔袋便化成了岩石,以假乱真。 “这样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他道。 喻锦安带着伏玉鸾回到客栈后,敲开了曲彧的门,曲彧此时还未睡正在打坐修炼,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个外甥兼徒弟调皮捣蛋关不住,已经跑去外面玩了,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自己小妹总说:“安儿年纪尚小,天资中庸,每日又不思进取,只晓得跟着师兄弟们到处撒泼,总要碰个头破血流才晓得进退。” 她的意思是,我儿子娇贵,武功又不好,出门你需跟着,别被人打了我会心疼。 在于曲彧,云游、比武、集会没有一项不带着喻锦安去的。 这舅舅跟外甥亲得是没话说。 在于喻锦安呢,每次外出,无论是一个人还是有另外的师兄弟,他也是从来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客栈的,每回都是夜深人静往外跑。 曲彧都是知道的,可他从来不会跟着。 他也跟小妹说过:“你真觉得安儿是不思进取中庸之辈?” 曲书晴打心里觉得这儿子像自己,想自己的丈夫,一方城主,武功盖世,任何时候都有条不紊,平时爱好也是琴棋书画十分风雅。 这儿子呢,武功在师兄弟中只是中下等,小喻拿着老喻给的宝剑,打不过人家的破木剑,甚至还笑嘻嘻:“哎呀,安洵师弟,你这木剑也太厉害了,比我这把强太多,我跟你换!” 师弟甲打破了花瓶不敢承认,小喻倒是大方:“师弟别怕,师父问起来,你就说是我打碎的。” 再看曲彧:“这是你娘给我的花瓶,放这是有些不搭,咱们修道之人讲究清贫,砸了就砸了吧,反正是你娘的银子。” 师弟乙和师弟丙打架,小喻又去充和事佬,夹在中间,被两方拳脚打得鼻青脸肿。 曲书晴看着儿子肿得自己都认不出的脸,差点晕过去。 小崽子却又笑:“娘亲啊,师弟们答应我以后不打架了。” 曲书晴抱起小喻去找曲彧算账:“你看看你看看,你算个什么舅舅!别人都是自家亲戚多教点儿,你呢,把些个外人崽子教得那样好,来欺负自己的外甥。” 喻锦安连忙摆手:“娘亲啊,不是欺负,师兄弟们平时对我可好了。” 曲彧不以为然:“孩子们在一起,磕磕碰碰难免啊。” 喻锦安在一旁猛点头:“对啊对啊。” 老喻考小喻功课,文是古文背串,武是被打的抱住老喻大腿求饶:“爹亲啊,不能打了!不能打了啊!” 老喻心塞,心碎,想自己一世英名怎么生了个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那边曲书晴闻讯赶来:“哎呀,夫君啊!不能打了!不能打了!” 老喻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这儿子,到底是像谁?” 曲书晴打心眼里觉得儿子是像自己的。可她嘴上不能这么说,忙上前接过老喻手中戒尺,这边小喻也机灵,爬起来去端茶给老喻,他端来茶,笑嘻嘻将脸凑老喻面前,老喻看着这脸,接过这茶,只能在心中长叹:“唉~不能打不能打,像自己,像自己啊!” 小喻刚出生时,喻家老夫人就抱着亲孙念叨:“一样啊!长得太像了!” 老喻和小喻,任何人看一眼便晓得是父子,长得太像了。 可世人皆知,老喻武功盖世生个儿子是烂泥扶不上墙。 喻锦安还每天沾沾自喜:“做个烂泥,有什么不好?” 喻锦安领着伏玉鸾进门,曲彧一看既知,这小子演了出英雄救美,心道:“不错啊,小美人儿,臭小子开窍早?” 面上还得装正经:“说吧,来龙去脉。” 喻锦安将自己在海边所见一一详述。 曲彧听后又问:“你们一家为何与紫剑仙结怨?” 伏玉鸾解释道:“我们与她并无恩怨,我阿爹名叫伏潋溟。” “什么?”曲彧一惊:“你爹叫什么?” “伏潋溟。”伏玉鸾重复道。 曲彧站起仔细看她,伏玉鸾与伏潋溟长得并不像,曲彧看了半天,觉得只有嘴巴有些相似:“你居然是潋溟的女儿?” 伏玉鸾道:“道长认得我阿爹?” 曲彧点头:“我来此地,也是想寻他。看来是迟了一步。” 听他说迟了一步,伏玉鸾又止不住流泪:“阿爹将妹妹给了个叫鬼君的人,换取灵药治我的病,可是那鬼君出尔反尔,派那女人来杀我们,他给了阿爹一颗药丹,说是能恢复阿爹的功力与她公平对决,可她学艺不精根本不是阿爹对手,便使诈害死了阿爹,又杀死了阿娘。” 曲彧问:“你还有个妹妹?” 玉鸾点头:“小妹名叫玉衡,才只有八岁!” 想着小妹生死不明,她心如刀绞。 “玉衡?”曲彧重复了玉衡二字,看了眼喻锦安。 喻锦安道:“或许只是无意取了这个名字?” 曲彧摇头:“以我对潋溟的了解,不会。” 曲彧又对玉鸾道:“事已至此你该收拾心情,坚强面对。” 玉鸾跪下求曲彧:“道长,我求你看在我阿爹的份上,帮我找回妹妹吧。” 曲彧道:“若有机会,我定会帮你的。你说潋溟将她交给了鬼君,鬼君既已带走她,应不会加害她的。今后你们姐妹定有再见之日。” “可那鬼君是坏人!” “你说的那鬼君,真名叫槐筠,是天圣教双圣之一的鬼圣,武功盖世,势力庞大,我们若冒然前去,还未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那些信徒万刀砍死了。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曲彧道。 玉鸾的心彻底凉了。她瘫坐在地上,不说话。 曲彧道:“你随我回淮秋城,我会好好照顾你。” 玉鸾点头:“多谢道长。” 翌日,曲彧帮着将伏潋溟夫妇收埋好,伏玉鸾在夫妇坟前嗑过头后,就跟随曲彧去了淮秋城。 紫剑仙拿着自己的断臂,回到槐筠所在的客栈时,伏玉衡因为睁着眼睛不肯睡觉,早被槐筠一掌拍晕了。 紫剑仙跪在槐筠面前:“属下无能。” “对方是溟渊剑,你与他差距太大,回房疗伤吧。”槐筠吩咐道。 紫剑仙吃痛地捂着自己的断臂。 槐筠道:“手臂被寒气冻伤,再接回已是不可能了,不过等你伤势好些可以给你试试我的新蛊。” 紫剑仙面露喜色:“谢鬼君!属下告退。” 槐筠看了眼晕在床上的伏玉衡,心想:“日后你们姐妹再见,定是十分趣味。” 第四章 此后几日皆是赶路,一路往西南而行,槐筠一直以丹煦此名称呼她。 慢慢的伏玉衡也开始习惯了丹煦这个名字。 待两人行至南疆,已是过了一月之久。 南疆封鶴谷,是天圣教培养杀手死侍的地方,也是槐筠练蛊的地方。 槐筠将伏玉衡交给了屠元军,屠元军是谷中的一个小管事,专门负责训练从各地搜罗来的孩子们。 屠元军撇了眼伏玉衡,道:“啧,太小了,也太瘦了。” 槐筠道:“无妨。” 屠元军是个壮汉,络腮胡须,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死了可别怪我。” 槐筠道:“死了就剁了喂蛊。” 屠元军将伏玉衡一把拎起,像抓小猫似的,提溜走了。 那是一个空气浑浊的地牢,里面关着六七十个小孩,大多都是男孩,十二三岁模样,他们看见屠元军带来了新人,便都一个个跑到栅栏边,投过好奇的目光。 屠元军把伏玉衡扔在地上:“叫什么?” “丹煦。” 什么鬼名字,以后你就是两百八十九号。 “鬼君取的名字。” 屠元军一脚踩住了伏玉衡胸口,疼的她呕出一口鲜血,那一瞬伏玉衡以为自己要死了。 “妈的,用鬼君吓唬老子,臭丫头!” 他边骂着边又踩了一脚。 伏玉衡能感觉到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随后有人将一旁的栅栏打开,屠元军一脚将伏玉衡踢了进去:“说,你叫什么?” 伏玉衡用尽力气挤出一句:“两……两百八十九……号。” 屠元军走后,其余孩子便上前好奇的打量被踢到半死不活的伏玉衡。 其中有胆大的,也学着屠元军的样子踢她,随后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每个人都来一拳,踢一脚当做取乐。 “够了!” 伏玉衡在垂死边缘,听到了这二字。 那些孩子很听此人的话,都住了手,退开到一边。 那人又说:“不早了,再不睡,明早跑最慢的可是会被乱棍打死。” 大家心中都在笑,明早跑最慢的肯定是这个新来的,她现在这样子,别说跑了,爬都爬不起来。 可一号的话又不敢不听。纷纷退回各自窝中休息去了。 飞廉走上前扶玉衡坐下,检查了她的肋骨。 “肋骨全断了,你活不了。”他平静地说。 伏玉衡疼得说不出话,拼命喘着气。 “丹煦,这个名字很好听,我会记得你。” 伏玉衡想,她是真的要死了,但死前有个人说会记住她,若是被人记住了,那也算是她来过的印记吧。 “疼……” “抱歉,我帮不了你。” “抱抱。” 飞廉看着瘦小的小女孩,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若在家中可能是才开始读书习字,学习刺绣的年纪,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他的家乡有很多绣娘,每一家的女子没有不会刺绣的,针线在纤纤玉指中翻飞,在布上用丝作画。 可现在这孩子撑不过今晚,她奢求一个温暖的怀抱,自己力所能及,为何不给她呢。 飞廉将丹煦搂入怀中。丹煦的呼吸稍微缓和了些,她睁眼想看看眼前承诺会记住她的人的样子。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一号。” 伏玉衡虚弱地摇了摇头。 飞廉知道她想问的是真名,他本不想说,可又觉得这孩子时日不多,告诉她也无妨,遂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叫飞廉。” 伏玉衡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谢谢你,飞廉哥哥。” 伏玉衡还想告诉飞廉大哥哥,她不叫什么丹煦,她叫伏玉衡。可惜她没力气了,她现在只想睡觉,在梦中忘记胸口撕扯般的剧痛,在梦中与她亲爱的阿爹、阿娘、阿姐团聚。 伏玉衡沉沉睡去,她回到了海边渔村的那个小小的破茅屋,她推门而入,看见阿爹、阿娘、阿姐围坐在桌前说笑,桌上还有很多好吃的点心水果,伏玉衡很开心的跑上前,他们见伏玉衡回来,都不笑了。 阿姐转过身不看她,阿爹说:“你怎么回来了?” 阿娘气得掀翻了桌子,上前来一脚踢在了她胸口,疼,太疼了。 八岁的小姑娘疼得睁不开眼睛,她蜷缩着身体,哭喊着:“我再也不贪吃了,我再也不贪吃了。阿娘,阿娘,不要打我,疼!疼!” 她又听阿爹说:“滚,我不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伏玉衡只是哭,她小小的脑袋里想不出自己除了贪吃,还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阿爹不要她,阿娘要打她,连阿姐都不理她。如果没有阿爹、阿娘、阿姐,没有了家,那活着还有什么好?活着只剩疼了,钻心钻肺的疼,不如死掉好了,不如死掉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伏玉衡慢慢恢复了意识,能听见地牢里的人说话,能感觉到飞廉怀中的温度,能听到飞廉的心跳声,可她不能动,不能说话,连睁开眼睛也不行。 她听见有几个人走来,那脚步声厚重,像是大人,他们打开了栅栏的锁:“起来!都起来!” 哦,原来已经早上了吗。 然后是屠元军的嗤笑声:“呵,没想到你这小子道会怜香惜玉。” 飞廉没说话。那屠元军又道:“今早轻功比试,怎么,抱着她去比?” “别以为你他妈能耐大,双拳难敌四手,输了一样得死。”屠元军威胁道。 飞廉话不多:“救她。” 屠元军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飞廉重复:“救她” 屠元军道:“她现在半边身体都踩进鬼门关了,你能救她一次,能救她第二次?第三次?” 飞廉在这日子最长,也了解屠元军:“一个条件。” 屠元军说话的声音极大:“大家快看看,咱们飞廉大爷多威风仗义。你们这些个小崽子多学着点儿。”又蹲在飞廉面前,对他说:“你能护着她多久,明年你就满15了,还留在这就是死路一条。” 飞廉依旧坚持:“刀。” 屠元军点点头,站起:“好吧,你跟我走。” 飞廉抱起伏玉衡,跟在屠元军身后出了地牢。 伏玉衡感觉自己被飞廉抱在怀中行走,走了很长时间,才停下。 接着又是屠元君的声音:“你的刀在那。” 随后伏玉衡被放在了一张铺有软被的床上。 又听飞廉道:“杀谁?” 屠元军道:“灭门。” 飞廉冷笑:“是否太看得起我?” 屠元军道:“别怕,只不过是两百多人而已,离得远了些,早去早回吧。” 飞廉拿起刀:“我回来时,她要活着。” 屠元军:“保证没问题。不过记住,灭门的意思是,一个活口都不留。” 之后,伏玉衡听见了离去的脚步声。 她想要阻止飞廉,可她口不能言,身不可动。她想告诉飞廉,莫要为她杀人,她伏玉衡命贱如草,死了也无牵挂,只要他能记得自己便好。 伏玉衡一心求死,却强行被扔进了蛊室接受治疗。她被安置在石床上,能感觉到万千细虫从她身上爬过,她肋骨尽断,心肺受损严重,与之对应的就是比断骨更残酷、更痛苦的快速修补。 爬在她身上的虫子越来越多,逐渐整个室内铺满了各式毒虫,慢慢形成虫海将她淹没,随即伏玉衡感到每一只虫子都在啃噬她的骨肉,每被吃掉一寸,身上骨肉就重生一寸,一消一长,钻心刺骨。 伏玉衡回想这段日子的事,她觉得当伏玉衡太难了,太痛了,以为被母亲打骂是痛,没想到被家人抛弃更痛;以为长途跋涉是痛,没想到遭人唾弃更痛;以为被踩断肋骨是痛,却没想到如今更被万虫噬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万念俱灰时,她脑中忽又响起飞廉的声音。 “救她。” “我回来时,她要活着。” 活着,这世上还有人要她活。甚至不惜为了让她活着而去杀人,那她还有何颜面寻死? 从今起她不要当伏玉衡,她要当丹煦,因为飞廉记住了自己叫丹煦,所以她就是丹煦。 她要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比伏玉鸾强,爹娘为了她而抛弃自己是错的! 她要活给槐筠看,自己不会那么轻易死掉! 她要活给老天爷看,上天不仁,她也要人定胜天! 她开始试着睁开眼睛,试着挣扎。 而此时,槐筠正在蛊室外,静静看着。 槐筠见丹煦奋起挣扎时,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意,随后又见小童周身燃起烈火,将爬满她全身的蛊虫焚烧殆尽。 他心中大喜:“伏潋溟真是生了个宝贝。” 不过半个时辰,蛊室中的蛊虫被烧了个精光,一堆灰烬上,站着一个瘦弱的女童,她目光如炬,抬头直视居高临下的槐筠。 这个蛊室状如深坑,只有上方一个出口,槐筠用轻功从上跳下,落地轻盈,走到丹煦身边,将外套披在她身上:“你的能力很强,但你不会控制,你看你的衣服。” 丹煦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被烧的破破烂烂。 槐筠对她笑了笑,她跟着槐筠一个月,槐筠说的话也不超过十句,从未笑过,此时笑起来倒像个人畜无害的书生:“我可以教你如何控制,但是现在你必须回到地牢,只有你通过地牢中的考验,过关后,才有资格再见我。” 第五章 说完,他带着丹煦飞出了蛊室。 丹煦跟着屠元军回到了地牢,领到了新的衣服,那衣服给她穿着大了很多,明显是男孩的尺寸,背后写着二八九三字。 丹煦抚摸着这三个字:“我是二百八十九号。” 而此刻在百里之外的宿阳,一轮红月下的翘角飞檐上,手拿长刀的煞星降临。 飞廉走得很慢,又在屋顶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他的目标,宿阳颜氏,这大宅里加上门生住客,妇孺仆从,总共两百一十三人。 飞廉听见这家小姐的琴音,听见小少爷缠着母亲出去玩,还有老人的咳嗽声。 他抚摸着手中长刀,闭眼凝神。 飞廉在地牢已经生活了四年之久了,他最开始的编号不是一号,他也不是第一个一号。地牢中有人死了或是走了,下面的人就要顶上他的编号,除了飞廉所在的牢室,还有其余三个,加起来算上丹煦,两百八十九人,这些孩子每天训练,比试,输的人就会死,接着就会有人来填上死人的编号,想要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半年一次的武斗比试中胜出,这样就可以被分派出去成为天圣教的死侍,若是一直没有输赢,那最多也只能在地牢里待到十五岁,若超过十五岁,则会被处死。 飞廉取出挂在腰后的竹简,此竹简被教徒称为圣书,他打开圣书,书中所写的是颜家所有人的姓名。 飞廉等了若久,直到连家仆们都熄灯睡觉了,他才开始行动。他将圣书抛至颜府上空,圣书从普通书卷大小缓缓张大,形成了覆盖整个颜家的结界,圣书散出淡金圣光,圣光所及之处张开淡金结界,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府中人被光亮惊醒,纷纷出来观视。 颜家老爷颜斐披衣提剑,从房中走出,只见眼前来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稚气未脱。 “阁下半夜光临所谓何事?”颜斐道。 飞廉道:“出剑吧。” 随即二人纷纷出招,颜家武功在当今并非一流,但因世代书香清流又与众多武术世家交好,所以尚有一席之地,颜斐如今四十有七,若是放在修炼人中,这种年纪并不算大,那些驻颜有术的得道高人,年过百岁,貌若少年的不在少数,槐筠就是其中一个,天圣教创教一百七十年,他一直都是双圣之一,没人知道他到底多大岁数,来自何方,武功有多深奥。 而这颜斐才四十七岁,却明显已经力不从心了,无论是剑招走势,内功暗力,皆是软绵无力。 飞廉一旦开始杀人,便不会浪费时间,他此刻感受不到任何干扰,脑中只一字“杀!” 手中长刀每一招皆是向对方致命部位砍去,不过三招,颜斐便身首异处了。 颜斐死后,上空圣书中,黑墨书有的“颜斐”二字变成了金色。每杀一人,圣书中就有一人名字变金,今日他要杀满两百一十三人。 颜斐死后,飞廉冲进房内一刀砍死了颜家大夫人,再出门时,颜斐的儿子们纷纷赶来,最先来的是颜家五郎,见父母惨死,凶手在前,立马提剑来战,随即赶来的人原来越多,将飞廉团团围住,皆是习武之人,飞廉提刀对抗,杀出重围。不过两个时辰,颜家能与之对抗的习武之人便一个不剩了,圣书上的名字已经亮了大半。 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屠杀,老人、女人、孩子,在圣书的结界之下,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两百” “两百零一” “两百零五” “两百零八” “两百一十” “两百一十三” 圣书上最后一人的名字“颜湛楠”也变成了金色。 “结束了。” 飞廉看着颜湛楠的尸体,是个比自己还小的男孩子。 此时黎明将至,微微泛白的天照亮了四周景象。他不敢看,因为这地狱是他造就的。 他准备收起圣书离开时,却听见后方花圃中有动静,他抬头又看了看“颜湛楠”这个名字,决定不去花圃中查探。 飞廉收起圣书,飞身而去。 待到天大明,颜湛楠才敢从花圃中爬出,他一边哭泣一边翻着满地尸首,想在里面找到一个喘息的人,哪怕是他最不喜欢的表弟,哪怕是看门房的怪老头。 “二伯父。” “三伯父” “大哥” “大嫂” “……” “……” “五哥” “娘亲” “爹!爹!” 全是血,尸首遍地,血肉横飞。 他找到了爹的身体,却找不到头。太阳升起,今天是晴天,爹娘答应他今天可以不用读书习武,要带他去郊外踏青放风筝,如今颜湛楠在刺目的阳光下,感觉到天已经塌了。 直到当日下午,有人拜访,撬开门,才发现颜家一个活口没留。 宿阳颜家一夜之间被灭满门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江南北。 与颜家交好的家族、门派人人自危。 最后大家决定联合起来,重金悬赏杀人凶手,只可惜过了很久,都没有丝毫线索,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丹煦在地牢待了四天,才见飞廉回来。 脸上,身上都带着伤,表情十分疲惫的样子。 丹煦关切地看着他,他则淡淡道:“无妨。” 在地牢中的每天都度日如年,残酷的训练,每天都有孩子因为没有达到屠元军的要求被活活打死,或者因为生病得不到照料,越来越严重而病死。死了旧的,又有新的进来。刚开始,丹煦非常不适应,日子久了她从两百二十九号变成了两百号、一百八十三号、一百三十五号,半年时间,她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变得冷漠寡言。 这里唯一让她能感觉到温暖的人只有飞廉,她在私下里称呼飞廉“大哥”。 因为有了这个大哥,八岁的孩子才有了家人的心灵寄托。 飞廉确实曾有过一个妹妹,六岁的他看见仇家从母亲的腹中剖出胎儿。若是那孩子可以平安降世,现在也该和丹煦一般大小。他一开始见到丹煦想要救她,也是存有私心的,老天爷把他的小妹夺走了,他愿意不择手段,将小妹抢回来。 丹煦也偷偷问过飞廉:“大哥你也是被抓来的吗?你家里还有亲人吗?” 飞廉道:“我不是被抓来的,我是自愿来的。” “为什么要自愿来这种地方?”丹煦不解。 飞廉道:“就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飞廉以为自己的人性早已经随着父母小妹的死亡,也死了。所以他无情,他嗜杀。可每次杀完人,留给他的只有无限的愧疚。 他在这里当了四年的一号,如此一来,地牢里所有的任务,他全都包揽,这四年里,杀人之人,满手血腥之人除他之外,再无别人。他想这些孩子今世受苦也有尽头,死后还可再入轮回,而自己生前如在炼狱,死后亦不可超生,这样也好,这样便好。这便是他之杀道。 飞廉又道:“我要走了。” “又是任务?” “不是,我要离开地牢了,后天武斗比试,胜者便可离开。” “去外面?”丹煦问。 飞廉摇摇头:“入了教,此生都不得自由,去外面继续当杀手罢了。” “大哥为什么不留下来?”难道大哥也要抛下自己? “地牢不留满十五岁的人,别担心,我在外面等你。以你的资质,我们很快就能在外面相见。” “我也可以去参加武斗比试吗?”丹煦问。 飞廉道:“满十岁就可以参加了。” 两日后的武斗比试上,飞廉与另外十几个孩子皆胜出,得到了离开地牢的机会。从此之后,丹煦在这潮湿的地牢中生活了两年。 她十岁生日这一天,地牢里又来了以为新人,此时她的编号是一号,凑巧那人的编号是二百八十九号。 那是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生的白净,还胖乎乎的,两只小手藕节似的,蹲在牢里一直流着泪。 丹煦从不主动去找别人说话,但看她的样子有忽觉亲近,想起了自己离家之初,也是每日以泪洗面,丹煦想去安慰她。 她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她,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水汪汪的眼里满是惊恐:“二百……二百八十九号。” 丹煦笑笑:“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叫丹煦,你呢?” 小女孩见眼前人如此温柔,瞬间放下心防,她擦了擦眼泪,回答道:“我叫田思佳。我想回家,我娘肯定急坏了。姐姐,你帮帮我。” 丹煦摸了摸她的头:“我帮不了你。” 思佳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无助地望着丹煦。 丹煦叹息道:“吃吧,活着才有机会出去见你娘。” 田思佳想了想,觉得丹煦说的很有道理,将那干巴巴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塞进了口中。 从此后,丹煦就多了个小跟班,无时无刻不跟在丹煦身后。田思佳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柔弱,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我爹教过我一些。”她有些武功底子,在地牢的训练中,一直处在中等偏上。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是女孩子,很快建立了很深的情谊,田思佳十分依赖丹煦,她们俩约定,一起出去。所以在之后的两次武斗比试中,丹煦都放弃了出去的机会 第六章 颜湛楠从颜府逃出之后,沿街乞讨,终于在一年后从宿阳走到了淮秋城。他入城后寻找着喻家的住处,在一处巷尾,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此时喻锦安正蹲着和一群男孩子斗蟋蟀,他斗蟋蟀从没赢过,其他孩子看他一副冤大头模样,每每都把自己身上好玩的好吃的输给他们,自然也愿意跟他一起玩。 “啊呀,我今天带的铜板都输光了。”喻锦安道。 孩童甲:“那你还有什么啊?” 喻锦安拿出腰间的荷包,里面是用漂亮彩纸包着的糖果:“糖可以吗?” 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哪见过这么漂亮精致的糖,一个个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可以可以,我们不斗蟋蟀了,我们猜拳,你输了就给个糖怎么样?”这可比都斗蟋蟀快多了,而且还能保证每个人都能赢到糖。 喻锦安把糖全倒在桌上:“一个太少了,这样吧,我输了给你们五个糖。” “五个?”孩子们都惊呆了,这城主家的傻儿子未免太蠢了吧。 颜湛楠躲在一旁看着,一年前他也是这样,穿着精致的衣服,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每天只想着怎么逃课,怎么溜出去玩。他与喻锦安在幼时还一起玩过,不过小喻是跟谁都能说上话,都能一起玩的。 颜湛楠不敢上前找他搭话,自己又脏又臭,人家不一定认识自己,即使认出来了,也定不愿意接纳自己。他看见了喻锦安才发现,自己就算找到了喻家,也是不敢去敲门的。世人皆知颜家满门被灭,他颜湛楠也早就死了,若灭门仇家知道他没死,定会来杀他。 他跑进了无人的死胡同,这胡同堆满了垃圾,除了他没人会来,他抱着腿,蜷缩着。 “七郎?” 是喻锦安的声音,颜湛楠抬头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眉间朱砂,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正唤他“七郎。” “七郎,真的是你!我刚才在巷子里看见你,还以为我认错了,太好了真的是你!”喻锦安蹲下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说:“我刚刚不敢找你说话,是怕别人认出你。你的仇家若是发现你没死,会对你不利。走吧,我带你回家,我爹娘看见你,会很高兴的。” 已经很久没人叫他“七郎”了,原来每日都听的两字,如今听来竟如隔世,让他这个小叫花子想起了自己原是颜家老小,那个尽得父兄疼爱的颜七郎。 喻锦安见他没反应,又道:“你忘记我了吗?我是喻锦安啊,你记不记得两年前,你五哥带你来淮秋时我们见过的,当时我们还一起玩呢,你五哥撺掇我们比试,我被你打的摔了一嘴泥。” 他怎么会忘记,他总觉得喻锦安是故意输给自己的,摔倒后站起来,还笑嘻嘻:“哇,七郎你真厉害。” 此后他又打听过喻锦安的事,才知他比武从没赢过。 五哥还在只有他们二人时,笑话喻锦安:“什么城主独子,喻城主武功盖世我是承认,可他这儿子,沾着老爹的光,不过一个纨绔子弟罢了。” 颜湛楠被喻锦安抱住,惹得他眼泪止不住的流:“记得,记得的!你是锦安。” 喻锦安又笑:“太好啦,七郎你还记得我,我好高兴啊,我们当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颜湛楠此后再回想此事,也都赞叹,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喻锦安心思之细密。颜湛楠当时觉得他不过是在安慰自己,才会说‘要当一辈子好朋友’这话,可此后岁月,他也深刻体会到了,喻锦安此人行事的面面俱到。 此后颜湛楠以流浪儿的身份被喻府收留,拜入道宗曲彧仙师门下,道号青云子。 再观丹煦这边,又是一年武斗比试,她已经十三岁了,从十岁以来,她也以一号的身份接受了不少任务,每次也都是杀人夺物之类的事情,她每回杀人都会想到飞廉,她杀一人,杀五人,杀十人,都会愧疚难当,夜不能寐,而飞廉得到的任务则是灭门,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大哥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做这件事的?大哥是凶手,而自己则是促成此事的帮手。 此回武斗比试,她与思佳约定要一起出去。 武斗比试十分简单,抽签配组,两两互斗,直到剩下最后十六人,她和田思佳运气很好,都没抽中彼此,两人皆进入十六人行列。 明日她们就可以离开地牢了。 田思佳很兴奋:“出去之后,我就有机会去找爹娘了!” 她畅想着出去之后的情景,赖着丹煦说了一整晚的话。 第二日,他们十六人被带离了地牢。 来到一处密林之中,屠元军看着他们一脸怪笑:“怎么,以为赢了武斗很本事了?” 他打量着丹煦:“臭丫头,我还以为你跟飞廉似的要赖在我这到十五岁呢,挺能耐啊,这回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是不是还这么大!” 随即他向众人宣布:“七天后我会再来,接走活着的那一人。如果有两个以上的人活着,那……就都别活了。” 说完,屠元军带着手下离开了,留下了他们十六人。 相杀游戏,只有一个人能活。 丹煦自嘲,她早该想到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十六人各自分散,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谁都没开始行动。 丹煦和田思佳并排站着,她看向田思佳,田思佳低着头,双拳紧握。她们两人无法一起出去,她们两人要死一个。 十六人中的一个男孩子首先站起道:“我去看看四周情况,也许有出口,大家可以一起逃出去。” 此话一出,田思佳恍然大悟般立即回应道:“对,你说得对,我也去,我去西边。” “那我去东边。”又一人道。 之后大家都陆续表示愿意去四周查探,一开始提出四处查探的男孩子衣服上写着十号,他道:“这样吧,不管有没有结果,天黑之前回来此地。” 众人答应后,分别出发去各处查探。 丹煦与田思佳一路,往西走去。密林很大,还有很多小山坡,树林中生长着很多异藤怪虫,还有毒沼地坑,对于普通人这样的密林必定是有进无回,两人拿着刀剑劈开荆棘藤蔓,往前走着。 期间田思佳一直说着:“一定会有出口的,不可能全部堵死。”云云。 丹煦没说话,她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不知道田思佳会怎么做,而她却是为了田思佳才留在地牢两年之久的,她狠不下心杀她。 她们走了一天,密林四面都是结界,以她们现在的功力是打不开的。 田思佳越走越觉得燥热,她砸着结界的空气墙:“又是结界,怎么全是结界!” 从天亮走到天黑,丹煦提议:“我们先回去吧。” “你是不是疯了,回去!回去不就是给人当活靶子吗?”她骂道,声音很大。 丹煦从没见过这样的田思佳,田思佳一直是她的跟屁虫,丹煦说的话,她从来不会反驳,每每都是顺从,温和得像一只小白兔。 她骂完后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好,降低了音调,不去看丹煦:“对不起,我……我有些慌。” 丹煦还是坚持:“回去吧。” 田思佳打定了注意:“要去你自己去,我们从现在开始就是敌人了。我也不想这样,希望我们还能有好运气,不要遇上彼此。” 田思佳转身走向远处,丹煦看着她的背影越变越小,消失在了某棵树后。 丹煦不怪她,丹煦感谢她率先做出了决定。 待丹煦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时,只有十号一人在哪儿,他燃起了一堆柴火,正烤着从河里抓来的鱼。见丹煦走来,他将一只烤好的鱼递给丹煦:“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会回来呢。” 丹煦走进,接过烤鱼才看见十号抓了很多鱼:“这么多?” 十号边吃着鱼边说:“我想着十六个人呢,就多抓一些。只可惜,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你不会是来杀我的吧,不过相杀也得吃饱饭。” 丹煦摇头:“我不会杀你,但是你若动手,我会还手。” 十号年纪比丹煦大些,他半年前才来地牢,今年正好十五岁,个子比大多同龄男孩子要高,小麦色皮肤,头发也是棕褐色的,说话做事都很随性,颇有些江湖人的漂泊洒脱。 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小妹妹,我也不会主动对女人动手。” 说着他又架上一条鱼烤着:“没人来,那我们俩一起全吃光。” 丹煦看他如此,也放松了很多,调笑道:“我可吃不了那么多。”随后又问:“你怎么会来此的?” 十号回答:“不就是被抓来得,大家不都是这样来的。” 丹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过一想,除了飞廉估计没有人会主动来此。 丹煦道:“我之前有个一号,他是自愿来地牢的。” 十号道:“还有这种蠢人?” 丹煦辩解:“他不是蠢人!” 十号笑她:“怎么,那个人是你的暗恋对象?” 丹煦觉得此人有些神经大条:“瞎讲!你再这样我就也走了。” 十号连忙留住他:“别走,这样的森林,晚上很危险的。”接着他想了想:“若有机会,我也想见见你说的那个人。” 第七章 她和十号说了很多话,知道十号本名商貉,丹煦笑他,怪不得要吃鱼,原来是只貉狸。商貉说自己是被镖师从狸窝里捡来的,镖师姓商,前两年镖师运镖时被砍断了手脚,为了活命,把他卖给了人贩子。 “没想到我这么个大男人,又不是大姑娘还能卖银子。” 丹煦听了咯咯直笑,他又说:“你知道吗?外面除了有女人还有小倌。” “小倌?” 商貉道:“就是男人和男人的那种” 丹煦摇摇头:“两个男人?” 商貉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我当时还以为我就此沦落风尘呢。” “哈哈哈哈!”丹煦大笑:“我觉得,男人和男人那种男人,应该不会喜欢你这款的。” 商貉也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丹煦想,若是真的有男人和男人那种,槐筠应该会很吃香,毕竟他长得那样好看。不过人是好看,心却不好。 她道:“你知道鬼君吗?” 商貉摇摇头。 丹煦道:“他是这儿的老大呢。” 商貉啃着鱼骨:“这儿的老大不是屠元军吗?” 丹煦道:“屠元军他算哪根葱啊。我跟你说,这儿真正的老大呢,叫槐筠,大家都叫他鬼君。” “什么?怀孕?”商貉总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本事。 丹煦纠正:“什么怀孕啊,是槐筠。” “不还是怀孕嘛。” 丹煦道:“哈哈哈哈,还真有些像,他如果听到,我们就死定了。” 商貉问:“那个怀孕这么厉害吗?” 丹煦点头:“嗯,超级厉害,而且长得还很好看,头发又黑又长,嘴巴很薄,眼睛看你一眼,就能把你冻住。就像你说的那种……嘿嘿,就男人跟男人……” 商貉也跟着她笑:“嘿嘿……不会吧,那不就很柔软?” 丹煦想到槐筠细长白皙的手指,裹在衣服里细细的腰,用力点头道:“柔软,绝对柔软!” 两人没有喝酒,却是胡话连篇。丹煦想,如果在这样的气氛中死掉,也不算差。只可惜,他俩等了一夜,都没有人来偷袭。 第二天,天亮,她和商貉又开始想办法以轻功突破,可两人用尽全力,也飞不出去,越往上空阻力越大。而在她们俩看不见的地方,厮杀已经开始了。 田思佳仿佛疯魔一般,开始猎杀其它人。夜间她躲在暗处,已经趁机杀死了两个人。清晨的溪边,她清洗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手,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我一定要出去,我要活下去!” 商貉与丹煦两人精疲力尽坐在地上,看着天。 商貉问道:“昨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呢?” 丹煦想起田思佳就一阵心痛:“她走了,她说再见面就是敌人了。” 商貉道:“真可惜。” 丹煦没搭话。 两人想了很多办法,结果全都以失败告终,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天的晚上。 丹煦于商貉两人一直未等到有人来兴战,估计是看他们二人都不好对付,准备留在最后,而丹煦心里还在担心,思佳是否还活着。 商貉道:“你说,即使我俩都活着,等明天屠元军来,咱们还是得死,不如被他们杀了,起码能活一个呢。” 丹煦也这几日也想过很多,她道:“你觉得屠元军可信吗?他是说话算话的人吗?” 商貉看了丹煦一眼,两人心领神会。 商貉嘴角歪了歪:“有道理,你年纪小,心还挺大。” 丹煦道:“可惜思佳不愿信我。” 商貉拍了拍她的肩膀:“咱们生死与共。” 丹煦道:“你万一在最后关头背叛我呢。” “不会,我是男人,”商貉又道:“要不这样,咱们俩结拜兄妹,你若愿当我妹妹,哥哥顶在前头,要死我先死。” 丹煦道:“我有个大哥,你若愿意,只能让你当二哥。” “有何不可。” 丹煦立马单膝跪地:“二哥受小妹一拜。” 商貉将她扶起:“咱们一起出去,再喝结拜酒。我商貉本以为举目无亲,孤独终生,可今日有了个妹妹,还多了个大哥,实在是畅快。” 丹煦重重点头:“嗯,我们一起出去!” 时至深夜,月照中天,商貉二人靠背而坐,严阵以待。 忽听一阵风声,商貉再抬眼时,剑尖已至眼前,千钧一发之际,丹煦出剑将那剑挡开。 再看来人,是名高瘦的剑客,丹煦道:“是你,二十六号。” 二十六号俨然已是经历过大战了,他身上的衣裤染满了血迹,脸上还有伤痕。 丹煦道:“自寻死路。” 二十六号形态有些癫狂:“现在不死,明天也是会死,你也会死,大家一起死!” 他发疯似的拼命进攻,外圈埋伏的人,见有几可乘,又跳出两人,一人用鞭,一人用双斧,强势来攻。 丹煦剑招快速针对二十六号,商貉一人牵制鞭、斧二人,商貉长刀挥舞,抵抗得有些吃力。此时又来一人,突然跳出,趁乱在商貉背后猛击一掌,商貉被掌劲震得口呕朱红。 前面斧鞭夹击,商貉无暇顾及身后,出掌之人得势,准备再发一掌,商貉运功抵挡,准备硬接这掌,出掌之人,运足十层功力,蓄势待发,不料利刃入胸,他死前最后一眼:“一号,没想到你……”这么快,三字未及说出口。 二十六号确实不好对付,但他受了伤,早已不是丹煦的对手了。 丹煦上前纠缠用鞭之人,分担商貉的压力,商貉长刀比双斧灵巧,没了长鞭的干扰,商貉好施展多了,不过多时就看准机会,一刀取命。这边丹煦也在同一时间,刺穿了用鞭者的胸膛。 商貉用手臂擦了擦满脸血汗:“厉害啊。” 丹煦喘着气:“你也不差。” 商貉又听到动静,两人默契地背靠着背,等待来者。此时便见不远处走来两人。 商貉看清了二人:“是你们啊。” 是二号和五号,都是剑客。 二号道:“一号,我和你比比吧。” 丹煦摆好剑式蓄势待发,五号与到商貉缠斗。 二号与五号的实力皆高于之前三人,而且能明显发现,他们二人并未经过战斗,商貉与丹煦之前皆有体力消耗,商貉还中了一掌,两人对敌皆有些处在下风。 丹煦边挡招边试探道:“看来没人找你打啊?这几天躲哪儿当缩头乌龟呢?” 二号道:“跟你打,自然是要保存实力的。我可不是疯狗见人就咬。” “什么意思?”丹煦一剑刺去。 二号挡开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个小跟班,思佳小可爱,就她杀的人最多,求生欲望很强啊。” “休要胡言!”丹煦加快了攻速。 二号道:“怎么,我说你好朋友坏话,生气了?” 丹煦不再多言,一心应战。 不知不觉,双方已过了数百招,还未有胜负,丹煦感觉挥剑的手已经举不起剑了,二号的状态也没有多好,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双方都在死撑。 商貉那边也还在持续。 丹煦越挥剑越觉头晕目眩,只剩本能在支撑,眼皮都在打颤。忽而一击,丹煦的剑被击飞了,随即二号杀招已临。 剑尖直指丹煦心脏,忽然丹煦似回光返照般,用右手握住了刺来的剑身,随即自丹煦右手掌中燃起熊熊烈火,瞬间将剑熔成铁水。她跳起反扑,双手掐住了二号的脖子,只是轻微一碰,二号便如同炮烙一般,化成了一堆焦炭。 眼见二号化成了灰,她看着自己的手分神之时,后背一剑刺穿了她的腹部。 丹煦不可置信,脏腑剧痛,使她浑身脱力跪倒在地,她已经猜到了是谁,她回头看去,看这个她不愿接受的事实。 “思……佳……” 田思佳满脸鲜血,形如疯癫:“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赢了,我赢了,我是最后能活下来的人!你们都该死,都该死!”说着她又拔出了剑。 “啊!”脏腑撕裂带来的剧痛,让丹煦痛不欲生。 丹煦的血顺着伤口流出,她闭目等待着最后一击,却听到商貉的咆哮声:“他妈的!还手啊!还手!” 丹煦睁眼去看他,他胜利了,不过也力竭了,全身是伤,还往丹煦的方向爬着。 “还手!还手!” 丹煦看着爬向他的商貉:“二哥。”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可能是心疼,可能是伤疼,或许只是单纯看见二哥他爬向自己,就很想哭。 “丹煦!小妹!还手啊!” “啊!!!!!!!”她奋力咆哮着。 我还要活!我不能死! 丹煦咬牙站起身。 田思佳看她准备与自己决战,笑道:“姐姐,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活不了,你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能把活命的机会给我呢?” “姐姐,让我活下去吧,我还有父母,我死了他们会很伤心的。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你帮帮我好不好?” “今后我会替你烧香,为你做法,会一辈子记得你的大恩大德。丹煦姐姐,你对思佳最好了。” “你要杀我?哈哈哈哈哈哈,你根本就是伪善,到了生死关头,你就是最狠毒的那一个,不顾姐妹情谊!连死都要拉我当垫背,我真是错信你了!” 她又笑:“哈哈哈哈哈,你想杀我,你以为自己有多本事,可以杀我。你现在连剑都提不起,还想杀我,做梦!” 她举剑要再劈下,丹煦却没有武器可以阻挡,千钧一发,一只大手接住了田思佳的剑,一刀砍下了她的头。 是商貉。 田思佳死了,丹煦晕了过去,商貉将她接住。 商貉喘着气,心中骂道:“笨蛋,她说什么你都信,你不是会烧人嘛,光站起来有个屁用!烧她啊!” 不过他没力气说话,即使有力气,丹煦也听不到。 他用衣服将丹煦腹部伤口扎紧,又怕满地尸体惹来虫兽,背着丹煦走了很久,认为安全了,才将她放下安置。 第八章 待日上三竿,丹煦才醒来。 商貉坐在她身边稍做调息,他想,之前还在想对付屠元军,看来是他们两人太自大了。他看了看脸色苍白的丹煦道:“还疼吗?” 其实很疼,但为了不让他担心,丹煦摇了摇头。 “不可能吧!让我看看有没有烂。” 十三岁的小姑娘也懂了礼义廉耻,男女之别,只好又说:“有点儿。” 商貉苦中作乐:“有点就更要看了!肚皮怎么就不能看了。”说着他站起摞开衣服,露出肚皮:“大不了给你看回来,你看!” “你看,肚皮上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丹煦被他逗得笑了一下,商貉看她笑了,安慰道:“知道笑就好了,不是我说你,一点都不会看人,居然拿田思佳那种人当朋友。” “好了,我不想再提了。” 丹煦想起了自己的事,两人必须放弃一个的时候,爹娘选择了抛弃自己,选择阿姐。 此回又遇到了选择,田思佳要求她放弃自己成全她。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她牺牲? 不肯就是自私伪善? “我……我爹娘为了给阿姐治病,把我给了鬼君换药。”丹煦眼泪掉落:“我……我……” 丹煦哽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是他们亲生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无助的看着商貉:“二哥,我……我难道就真的该死吗?” 商貉手足无措,只能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可是,我听见你叫我还手,我就不想死了,二哥,我不想死!” 商貉道:“嗯,我们一起活着。” “可是屠元军会来杀了我们。” 此话刚落,屠元军来的太过凑巧。 “哟,说我呢?” “同生共死,看得我都要哭了!”字是无罪的,可从屠元军口中说出,就变得十分可恶:“这样吧,小妞你陪陪屠大爷我,把我伺候快活了,我就放过你们俩,嘿嘿嘿嘿嘿!” 丹煦一看屠元军,心中就全是恨,眼泪忽然就没了,她怒视着屠元军。 商貉看他如此不要脸,也忍不住骂道:“淫贼。” 此回屠元军是一人进入的,可能是觉得里面人互相残杀,留下一两个身受重伤,对他也无威胁。 屠元军想上前抱丹煦,商貉立马拿起长刀挡在他们中间。 屠元军骂到:“臭小子,敢坏我好事!” 说着抽刀要打,商貉站出与他对刀。 商貉方历大战,身上有伤,屠元军的武功又在他之上,十招之内胜负已然分晓,屠元军将商貉踢倒在地,绑起来,却不急着杀他。 屠元军一把抱住丹煦,找了个离商貉很近的位置:“让你看看清楚。” 商貉拼命挣脱着绳索,大吼道:“你个禽兽!你放开她!她还很小!她才十三岁!你放开她!” 丹煦也在反抗,她推着屠元军,因为挣扎,腹部的伤口再度出血,流了一地。 屠元军看见血反而越来越兴奋,双手握住丹煦小腹,手指嵌进那伤口中抠她的肉。 “啊!!” 疼得丹煦瞬间昏死了过去。 屠元军看她不动了,便开始动手解她的衣裤。 此刻,商貉磨开了绳子,跑来撞开了屠元军,他抱住屠元军咬住他的耳朵用力撕扯。屠元军吃痛,一拳砸在商貉胸口,商貉借力撕掉了屠元军的一只耳朵。 疼得屠元军滚地打叫:“啊啊!臭小子,老子要拿你去喂蛊!” 丹煦迷迷糊糊听见“喂蛊”二字,那记忆中的万虫蚀骨之痛与腹部疼痛相结合,将她疼得脑中清明,她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感觉,闭目感觉周身气海流窜,运气于指,随即,指尖缓缓有火焰形成。 商貉见此景,立马再扑向屠元军,将他压在地下,这不像武斗,倒像是街头小混混打架,没有招式,只是看谁凶,看谁力气大。 丹煦爬起,大喊道:“二哥快走!” 商貉连忙滚向一边,丹煦剑指一出,击中屠元军。 一瞬后,屠元军竟成了一具焦尸。 商貉看着焦尸,喘着粗气大笑道:“我们赢了!我们赢了!” 丹煦捂着伤口,虽然很痛,但也跟着他一起笑了。 当丹煦在密林中血战,九死一生时,淮秋城喻府中的伏玉鸾也迎来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 曲书晴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曲彧将她带来淮秋时,曲书晴便极力将她留在喻府救治。 槐筠给伏潋溟的药是假的,曲书晴身为药王传人,遇过无数疑难杂症,伏玉鸾的病她还是头一次见。 这些年多次试药治疗,也不过是延缓病情发展,让伏玉鸾能减少昏睡时间,过正常人的生活。 三月廿七,喻府上下都在为玉鸾姑娘庆生做准备。 天才刚亮,厨房里厨娘婆子们就开始准备今日流水席的寿面。 厨娘甲道:“玉鸾姑娘来淮秋也有五年了吧,年年生辰夫人都给大办,今年更说是成年礼,要宴请全城吃三天的流水席。我这买面买米,杀猪宰羊忙活了大半个月了。” 丫鬟乙捂着嘴笑:“你是不知道,咱们夫人有多喜欢玉鸾姑娘,可是把她当未来媳妇儿养着呢。” 厨娘甲和着面:“谁说不是呢,不过玉鸾姑娘确实漂亮,那日我送汤水,瞧见一眼,得亏我是个母的,不然就真晕她面前了!” 厨房里,大家伙笑作一团:“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就这出息!” 此时又有个婆子道:“这玉鸾姑娘比咱们小少爷年纪大啊。” “这有什么,女大三抱金砖嘛!”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这边喻锦安还在赖床,忽觉鼻子痒痒的,连打了三四个喷嚏。 守房的小斯听见,忙进来瞧他:“啊哟,我的爷,怎么伤风了?” 喻锦安搓搓鼻子:“被人闲话说太多,喷嚏闹得睡不着,起床起床!” 小斯名叫阿华,应了一声,动作麻利地准备梳洗用物了。 洗漱之后,迟迟不见早饭。 阿华提醒道:“爷,今儿玉鸾姑娘生辰,夫人摆了流水席,咱们得入席吃面。” 喻锦安才反应过来,他知道今天是伏玉鸾生日,但不知道从早上就开席了。 “不爱吃面。”喻锦安嘴上嘟囔着,脚还是很听话的出了房门。 他在家中脱去了道袍,白色长袍用金丝勾了图案,长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漂亮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 他走入大厅,便见厅中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礼盒,丫鬟小斯忙作一团,阿娘坐在上座,拉着伏玉鸾的手说话。 喻锦安见此情景,恨不得立马滚回道宗深山吃土啃泥挖野菜。 “就不该回来。”他小声说着。 曲书晴看他来了,站门口不动,便冲他大声道:“安儿,进来啊,站那做什么?” 喻锦安只得走上前,像曲书晴作揖:“母亲。”又对伏玉鸾点头道:“玉姐姐。” 伏玉鸾站起来向他福了福身道:“少爷。” 曲书晴今日很高兴,一直在笑:“安儿,你可有给你玉姐姐准备礼物?” 礼物?这可难倒喻锦安了,他不是不记得伏玉鸾生日,即使他想忘记,母亲也会想方设法提醒他,但是他实在想不出来要送什么给伏玉鸾,便一日过一日,耽搁到现在,两手空空。 他尴尬地笑着,见母亲满脸期待得看着自己,只好装作有准备的样子:“有!当然有!呵呵呵,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他说的很慢,边说边在袖中,怀中寻找着可以拿出来的东西。 他摸了半天,最后终于在腰包里找到了两张符。 黄黄的,皱皱的,有点破,有点烂。 看着自己儿子拿出破符的那一刹那,曲书晴脸都绿了,兔崽子,提醒了你两个多月,居然就只准备了两张破符!等晚上老娘我打不死你! 喻锦安看着曲书晴的脸色变了,不由得打了个寒碜,假笑道:“哈哈哈,你们以为是符?”不是以为,就是符,还是破符。 喻锦安心里苦啊,我是个小道士很穷的,我老爹有钱也不是我的,我只有符啊,我画符赚钱很辛苦的,我也想抓几个小妖怪赚点钱,可惜只能抓到黄鼠狼,我有什么办法啊? 表面上还要装乖卖笑道:“你们仔细看。”他抖了抖那符,忽一阵烟雾,那两张符变成了一个精致的玉坠子,镂空玉雕,中间嵌了颗红色宝石。 伏玉鸾接过坠子:“好漂亮,我很喜欢。” “玉姐姐喜欢就好。” 接着曲书晴叫丫鬟给他拿了两盘点心:“知道你不喜欢吃面,早给准备了。” 喻锦安囫囵了两口,又被抓去陪她们游园。 三月桃花正盛,伏玉鸾穿着粉色衣裙,走在其中,正应着“人面桃花相映红”的古句。 门口长街上摆着流水,家中又摆满酒席,宴请各地名士,戏班子请了三四个,连唱了三天大戏。城主夫人给未来儿媳妇儿庆生这事儿,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这夜,喻锦安从喻府偷跑了出去,准备等筵席结束再回房睡觉,他被这热闹的气氛吵得头大。 说是救人为善,可自己真是救了个人回来,自讨苦吃。 他看伏玉鸾也觉得漂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确实聪明,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跟着母亲学习医理也是天赋异禀,也很善解人意,可谓是全身上下找不出缺点,可自己真是对她无半点男女之情。 喻锦安决定明早就回山上,找个需出家的门宗,当个出家道士得了。 第九章 喻锦安在外逗留至深夜,甚至去河边钓了几条鱼,用草结串起拎着就回家了。 他飞身翻墙,刚刚落地,便撞见老喻的黑脸。 喻锦安苦啊,又摆出一副卖乖的笑脸:“爹。” 老喻不说话,小喻只能跟在后面。 入了厅,曲书晴也坐着,见儿子回来,裤腿上全是泥,手上还拎着一串鱼,想把他塞回肚子里的心都有了。 开口便骂:“你你你……你你……你说说,你除了会抓鱼,偷鸡,翻墙捣乱,你还会什么?” 老喻道也风趣,插嘴道:“还会用烂符变玉坠。” 提起玉坠,曲书晴更是一肚子火,今日还跟别家夫人炫耀自己儿子给玉鸾准备的礼物,找了个最漂亮的盒子装着,当着众人面打开一看,玉坠变破符,真是丢光了自己的脸。 曲书晴气的站起来,提溜小喻的耳朵。 “哎哟,哎哟,疼……疼疼疼疼疼……”小喻疼痛六连跪:“娘啊,疼啊!” 老喻在一旁又搭腔了:“该!” 曲书晴掐够了,才放开,气呼呼道:“我不管,这个亲一定要成了,下月底……不!月初!月初就成亲,就这么定了!” 这可把小喻急了:“别啊!这刚花这么多银子过了寿,哪有这么多钱再成亲啊!” “你像谁啊!你说说!怎么这么抠门啊!”曲书晴道:“我跟你说,花再多钱,为娘乐意!玉鸾是个好姑娘,又乖巧伶俐和我投缘,还是你自己亲自带回来的呢。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两只眼睛是长在头顶,望着天吗?” 一提起是自己把她带回来的,小喻别提有多后悔了! “对,玉姐姐是好,我没说她不好,可我一心向道,我只想上山当道士!”喻锦安道:“我现在就回房画符。” 曲书晴掐着他耳朵把他往回拽。 老喻又插话了:“还有脸提上山当道士,自小比武就没赢过。” 小喻道:“是,我是打不过别人,但世间非只有武道可选,我可悉心研道,著书立说!” 老喻哼了声表示不屑:“你前次考试一题未对,得了零分,这可是道宗创立以来,第一个零分,若不是你舅舅,你当道士都没人要!” “胡说!”小喻争辩:“虽然我功课是差了点,但我贵在勤勉,人缘又好,师兄弟们可喜欢我了,我不管,爹你教我的,有始有终,我喜欢当道士,我要当一辈子道士!。” 曲书晴在旁听着终于忍无可忍,一下敲在了小喻的脑门上:“我说成亲!” 小喻心里苦。 “我还小。” “先行礼,弱冠后圆房。” 小喻心里特苦。 “玉儿有什么不好?” “她什么都好,可我是个蠢材,草包,烂泥,我配不上她!” 曲书晴忽然就乐了,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还挺有自知之明啊喻锦安。所以才要早点讨个老婆,不然哪家姑娘愿意嫁你?” 老喻在一旁听着,也差点绷不住笑出来,只好尴尬得咳了两声。 “那我就打光棍,你看舅舅。” 曲书晴道:“你舅舅是真一心向道,你是借口一大堆!” “我累了,困了!”小喻将手上的鱼交给曲书晴:“娘啊,儿子孝敬您的,炖鱼汤对皮肤好。我走了,明早就上山,别拦我啊!你想拦也拦不住!” 说着便一溜烟,溜之大吉了。 说是明早,喻锦安一回房就换上了道袍,背起剑拿着拂尘,别着降魔袋,出了门。 正打算翻墙出去,却在墙角下遇见了伏玉鸾。 此时见面,对喻锦安来说,还是有些尴尬的,他笑笑:“我走了,别声张啊。” 伏玉鸾用衣袖掩面轻笑,在这月光下,宛若嫦娥下凡,美得发光:“小道长又要乘夜出行,行侠仗义?” 喻锦安有些不好意思:“我要回道宗。” 伏玉鸾道:“嗯,我有一事一直不明白,想问你。” 喻锦安道:“什么事?” “为什么要假装武功差?” 喻锦安道:“玉姐姐误会了,我是真的技不如人。只会画几张符,玩玩障眼法。” 伏玉鸾道:“若我不是被你所救,我也许会相信你是真的不会。但那日击退紫剑仙的剑气,内劲雄浑。当时我不懂,现在想来,你那日所发的剑气与曲仙师的剑气倒也不分上下。试问拥有如此内力的人,怎么可能比武皆输一次未赢?” 喻锦安道:“只是凑巧罢了,当时我也害怕,用了全部功力,超常发挥,超常发挥。” 说着,便点头道别,翻墙走了。 伏玉鸾也不恼,她一向是好脾气的,笑着像是说给已经走了的喻锦安听:“一次可说是凑巧,但你那日,发了两道剑气啊。” 喻锦安离开喻府后,快步走着,直到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运气腾空,以轻功赶路。他的轻功,只要习武之人一看便知,步法气息皆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快而不乱,悠闲轻盈。 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城,若是一般修者,约一刻钟左右便要放慢步调或是步行回气,而喻锦安依旧的在夜空中极速前行着,不知疲倦。 等曲书晴早上再起床时,喻锦安已经在赖着曲彧带他出门云游了。 “南疆?带我去吧!”喻锦安道。 曲彧故意嘲讽他:“零分散人不能去。” 喻锦躺在竹席上捂着肚子笑得直蹬腿:“什么?你说什么零分散人?哈哈哈哈哈哈哈!谁给我取的?” 喻锦安自‘无为道人’之后又多了另一个外号‘零分散人’,他自己还一副很喜欢这个外号的样子。 惹得曲彧也止不住笑意:“青云子啊。” “这个七郎,看我不去好好教训他,居然笑话我!”喻锦安玩笑道。 曲彧道:“你这零分考的好啊,让掌门都不知是要把你扫地出门,还是捧着当宝。” 喻锦安夹了口小菜:“怎讲?当宝会怎样?在大堂给我建个零分散人相,过年过节祭祀典礼,让各门主仙师们先拜我一拜?” 曲彧敲了他一个栗子:“满嘴胡言。” 喻锦安揉揉脑门:“那你带我去南疆,我便安分守己,考个一半分帮你长长脸。” “诶,不用。”曲彧一副高傲的样子:“为师桃李遍天下,除了你,每个都很给为师长脸。况且,道宗的试题是你想考几分就几分的?” 喻锦安听着这话,笑岑岑地看着曲彧。 曲彧被他笑得发毛:“好好好,你零分散人最厉害。” 曲彧已经实验过很多回了,以利惑之,喻锦安确实是说几分就几分,连这次的零分也是因为曲彧一句:“那你就考个零分看看吧。” 这零分散人,说是不学无术,一窍不通也可;说是大智若愚,博学多识也可。 道宗掌门摸着白花花的胡子,看着这零分的卷轴,对曲彧道:“好好引导。” 因为无论是不学无术或是博学多识,这零分散人定是名狂妄自大的轻浮之人。 曲彧心里明白,这孩子太聪明了,凡事只看便会,过目不忘。修炼又极有天赋,他如今是隐藏实力,或许修为早在自己之上了。 喻锦安自记事起,便没有事情可以难住他,赢对他而言太简单了,他天资聪慧,又生在富贵人家,他一出生就拥有了别人奋斗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所以他要装作愚笨不堪,让大家觉得富贵又如何不过是会投胎罢了,这样人们才会内心平衡,而他自己呢,他从不在乎外界的任何评价,因为他足够自信。 这样的喻锦安可以有情,也可无情,他可以帮助别人,可以利用别人,任何事情都在他一念之间。 曲彧看的清楚明白,他这个外甥,表面上笑得人畜无害,实则心机深沉得不像个孩子,现在他被保护得太好了,还没有人触及他的根本利益,若有一日有人与他的想法背离,或他与正道背离,结果不堪设想。 他们二人在道宗逗留了三日,便向南疆出发了。 曲彧去南疆是因为发现了五年前颜家的灭门案的线索,去南疆求证。 两人皆以轻功赶路,走了大约两月才到。 南疆与淮秋不同,此地四季不明,天气炎热,南疆人皆穿着清凉,热情奔放。 山谷中还能听见各族男女对歌,唱的好听极了。 南疆女子不同汉人女子,汉族女子足不出户笑不露齿,可她们穿着短裙,光着脚光着腿走在林间,见喻锦安眉清目秀就出言打趣:“啊呀,你们快看快看!这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呀!头发这么长的!” 南疆男子多用布巾盘发或是戴帽子,即使如此头发也短上很多,哪见过头发这么长的男孩子。 其中一女子道:“要不是说你没见识,中原男人都是长头发。” 那女子道:“呸呸呸,你才没见识呢,我在市集上见过的中原人哪有这么漂亮的!” 那一排五六个南疆姑娘都对着喻锦安笑,喻锦安也不恼,还向他们作了个揖,那姑娘们都笑了,笑起来头上的银饰,手上的银镯互相碰撞,与笑声融在一起,十分好听,笑完了又学着喻锦安的样子给他回了个揖。 喻锦安朝前走,与他们擦肩而过时,一个胆大些的姑娘拉住了他的衣角:“小阿哥,去哪里啊?” 其余几人在一旁偷着笑。 行人们也为之注目,都笑着看着喻锦安。 喻锦安也觉好笑,只有客气回应:“姑娘,贫道随师父云游,走哪算哪罢了。” 另一个姑娘打趣道:“花花啊,你别想了,这是个小道士,小道士是出家人,不能嫁给你的!” 花花姑娘也不客气:“那出家也可以还俗的嘛,小阿哥,你可愿意随我归家,我心悦你。” 喻锦安从不知道姑娘还可以在大街上拉人成亲的:“花花姑娘貌若天仙,贫道看着也喜欢得紧,可惜贫道一心向道,不可耽误姑娘终生。”喻锦安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画好的符:“不过,花花姑娘也无须难过,所谓天涯何处无芳草嘛,贫道这里有几张符,名曰‘姻缘符’,只需拿回去放在枕下,便能遇到如意郎君成就良缘了,我看姑娘与我有缘,半价两个铜板赠与姑娘如何?” “花花啊,我们走啦走啦!”其余的姑娘拉着花花要走:“这小阿哥长得像神仙,可惜是个骗子啊,快走快走,谁要这种破符啊!” 随即姑娘们加快脚步走了。 小喻玩心不减在后面喊道:“啊呀,误会啊,贫道不是骗子啊,贫道的姻缘符真的很灵的,要不再打个折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如何啊?姑娘别走啊,一个铜板。” 曲彧无奈在喻锦安的后脑勺上赏了个栗子,他才消停,还对曲彧挤眉弄眼的。 曲彧笑他:“别瞎闹,南疆人善用毒虫,称为蛊毒,别到时被人下了蛊都不自知。” 喻锦安问他:“中了蛊会怎样?” 曲彧道:“迷失心窍?没准就留在南疆当上门女婿了。” 喻锦安打趣:“哈哈哈哈哈哈哈,那这样岂不是一桩美事?” 第十章 再晚些曲彧两人寻了处客栈落脚,睡前曲彧再次叮嘱:“晚上别瞎转,小心被人下蛊。” 喻锦安嘴上说的好听,转身便出门溜达去了。 南疆风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里面蛇虫蚁兽应有尽有,趁夜去探寻一番,岂不美哉? 对喻锦安来说,唯一的遗憾便是今夜月圆,照得林中很亮,这种地方需要黑森森,用指凝光照亮面前几寸地方,慢慢探寻才好玩,能碰见个十米大蟒才好。 可月亮太亮了,再加上习武之人眼神本就好,虽然是夜,穿行在密林间对喻锦安而言,只是比白天稍微暗了一点点而已。 他往密林深处走着,研究着四遍的花草藤蔓。忽听一阵笛音,宛转悠扬,徐徐入耳,他觉得新奇,是不曾听过的曲调。 喻锦安朝着声音方向走去,可这声音总像在逗他似的,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源头,他静心寻找,走了若久。而这笛声虽然断断续续,每回停下,却在喻锦安准备放弃寻找时又响起。 “我就不信找不到!” 喻锦安不信邪,更加努力地找着声音源头。 此刻他脑中想起了民间的妖怪奇谈里,那些深人静时,野外的女鬼便化成美人,或是弹琴或是跳舞,吸引男人注意,再将男人元气吸干的故事。 “这回倒是有趣!”喻锦安越想越是好奇这女鬼是何人,化作的吹笛美人,有多美。 密林中容易迷失方向,每处树木都长得差不多,很长一段时间,喻锦安一直都在原地打转,大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笛声每次停下暂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明显能感觉到吹奏者越来越累了。 喻锦安看看天色,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亮了,他有些急了,笛声随时都有可能停下不再响起,他还未能找到吹笛的人。 思来想去,以轻功腾空,飞至空中找寻,可树叶又遮挡住视线,喻锦安艰难地寻找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此时笛声又停了,喻锦安放弃了,落在一处树枝上,躺着休息。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一只鸟落在树梢,在夜晚的密林中,他的动作,几乎微不足道。 可他半靠在树枝上,侧头看树底时,确是不敢再动了。 那个吹笛之人,正在树下休憩。 喻锦安楞在原地看她。是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在打坐休憩。那根翠绿的笛子正别在她的腰间。 她正坐在喻锦安的对面,只要睁眼就能看见他,可她在很认真地打坐,并没有睁眼。 喻锦安心想原来不是女鬼啊,也不美艳,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而已,就长相而言,和白天遇到的花花姑娘也不相上下嘛。 小姑娘打坐,他也就坐在树枝上看她打坐,痴痴地看着,他想等这姑娘睁开眼,他想让她再吹一遍笛子给他听,问她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喻锦安原以为等待的过程会十分枯燥,可他却总觉得眼前人看不厌,看不腻,一晃天都亮了,她还在打坐,而喻锦安依旧一动不动,痴痴地看着她。 喻锦安心想:“不会是睡着了吧,运功打坐也能睡着?” 他算算时间,也要回去客栈了,可回去之前没与小姑娘搭上话,着实遗憾,他跳下树,故意发出了很大的声音,又在小姑娘面前晃了晃手,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这姑娘都没反应,太阳都已经升上树梢了,喻锦安用手戳了戳小姑娘的脸,小声道:“小朋友,小朋友,睡着了?” 小姑娘不动。 喻锦安坏心思作祟:“不理我?不理我算了。” 他抽出了小姑娘腰间的笛子,飞身而去。 丹煦在感受不到四周有人后,才睁开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是遇到了怪人,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看了自己整整两个时辰,临走了还顺走了她的笛子。 她一开始确实在打坐调息,可当她准备睁眼再吹一遍然后回去休息时,发现周围气息不对,有人,且正坐在她对面,丹煦觉得奇怪,又怕是有人想偷袭自己,遂悄无声息地流泻真气查探。 真气逐渐汇聚双眼处,即使不睁眼,眼前这寸地方还是能看清楚的。 “道士?”丹煦内心疑问。没错,开了气眼后,她所见的就是一个小道士,在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 她在想自己要不要睁眼,但睁眼了要说什么?这小道士会说什么?会不会有麻烦? 她最担心的便是自己若与小道士说话,会不会连累他被天圣教的人抓去? 所以她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打坐,等这小道士离开。 可一等就等到了天亮,还损失了笛子。 她站起叹了口气,准备离开,可她刚刚走出树底,便见一人影落在了她面前。 喻锦安拦住了她,笑嘻嘻地拿着笛子道:“我没走。” 丹煦被他吓了一跳。 喻锦安收回昨晚他说的话,睁开眼睛的小姑娘比花花姑娘要漂亮上好一些的。 丹煦对他道:“笛子还我。” 喻锦安很老实地将笛子还过去,丹煦伸手去接,刚抓紧,谁知小道士快速将笛子收回,一股惯性让丹煦一下没站稳,往前倒去,被他接了个正着。 喻锦安得了便宜还卖乖,狠狠抱了抱还不肯松手:“啊呀,你们南疆的女孩子都这么热情吗?” 丹煦怒了,一掌推开他,骂道:“我看你是个道士,没想到却是个小淫贼!” 喻锦安收回昨晚的话,红着脸骂他小淫贼的小姑娘,比花花姑娘漂亮十倍。 喻锦安脸皮比城墙厚,还赖着问:“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打扮穿着像是汉人,你在南疆干什么?” 丹煦觉得眼前人实在不可理喻,留下句:“关你屁事。”便要以轻功飞走。 可她还未运功,又被小道士一把抓住了衣袖。 那小道士不依不饶,将竹笛递给她:“你再吹一遍昨晚的曲子好不好?” 丹煦第一次遇到这么莫名其妙的人,气得她一巴掌扇在了小道士脸上。 等喻锦安把自己被扇歪了的头摆正时,小姑娘已经飞走了。 他看了眼手上的竹笛,叹了口气:“唉,脾气好大啊。” 等他再回到客栈时已经是中午了,曲彧见他垂头丧气的回来,脸上还留了个通红的巴掌印,甚觉新奇。 “被打了?谁打的?” 喻锦安也不言语,只是将竹笛放在桌上。 曲彧疑惑:“偷人家竹子被抓了?” 喻锦安摇摇头:“别问了。” 他哪好意思说,自己是偷抱人家小姑娘,被小姑娘打了呢。不过当时自己是真的很想抱抱她,抱她是脑中的想法,而身体飞快地就去执行了,使得喻锦安后悔了一路。 不过喻锦安回味着怀中软软的小姑娘,也觉这一巴掌挨得挺值得的。 立马就走出阴霾了,他学着小姑娘的样子将桌上的竹笛,别在了腰间,笑嘻嘻地看着曲彧。 曲彧见这外甥,忽然多云转晴,实在有些吓人:“中蛊了?来来来,舅舅给你把个脉。” 喻锦安笑道:“没事啦,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不用太过介怀而已啊。” 喻锦安吃着早饭,未免尴尬,转移话题道:“舅舅你上次说,来南疆是因为有颜家灭门的线索?” 曲彧点头道:“然也,那次事件后,我去过现场查看,青云也口述与我听过,他说凶手年纪不大,用长刀,还模仿过凶手的招式给我看。” “凶手为什么在南疆?年纪不大,武功却如此高超的刀者,实属罕见。”喻锦安搭话道。 “我在中原,没见过此种刀招,这种招式在南疆倒是常见。”曲彧道:“你可还记得天圣教?” “不就在中原吗?” 曲彧摇头道:“那是总坛,天圣教双圣为神君、鬼君二人,其中的鬼君槐筠,便常年生活在南疆,精通巫蛊之术。” 喻锦安问:“颜家与天圣教好像并无冤仇,与南疆相隔百里,天圣教为何要针对颜家?” 曲彧摇了摇头:“所以要我们去查探啊,这几日咱们分头查探天圣教的据点,切记莫要太过深入,小心为上。” 喻锦安点头:“凶手武功这么高,应在教中也有相当高的地位。” 曲彧表示赞同:“若是如此,那要好打听很多。” 喻锦安会这么认为不是没有原因,他觉得紫剑仙那样的人都能在天圣教混个护法,那灭门刀者武功在紫剑仙之上,肯定比护法职务要高。 再看丹煦这边,她气鼓鼓地回到教中,被槐筠撞了个正着。 那日他与商貉两人杀死屠元军后,槐筠便来了,将他们二人皆带到了天圣教中。 丹煦终于如愿离开了地牢,教中的生活要比在地牢好过很多,不再缺吃少穿,但槐筠对她的要求很高,如果今日槐筠教的东西她学不会,不仅会受罚,下一日要学的便会翻倍。 任何事都逃不过槐筠的眼睛:“竹笛呢?” 丹煦跪地向他行礼:“参见鬼君。竹笛……掉了。” 槐筠风轻云淡,道:“去找回来吧。” “我不知道掉哪儿了。” “昨日还在,今早就没了,你去过的地方有限,沿途去找,总能找到的。”槐筠道。 丹煦答应下来:“是。” 只能去找了,到时候他再问起,就说找不到了吧。 第十一章 这夜丹煦有些迟疑,自己还要不要去栖月林练习。 栖月林中有很难看出的八卦陷阱,普通人进入林中若不晓其中奥妙,便会在林中迷失。所以丹煦在有空的情况下,会去栖月林中练习槐筠所教的东西。 她吹的曲子也不是普通的曲子,而是控蛊之音,槐筠只吹一遍,让她反复练习,每日一首,有些调子很相近,她从未接触过乐理,每每都是强记槐筠的指法,再练上很多遍才大体有其型,就目前来说,她吹的曲子并没有控蛊的作用。 如果在房中练习会被别人听见,所以她每次都是夜深人静,前去栖月林中。 “还是等些时日再去吧。”她想,万一再碰到那个小道士就不好了。 而喻锦安这边,当夜他又去了那林中,好似管不住自己的腿,总是要往林子里走。可惜再没笛音传出,喻锦安在林中绕了几圈,找到了昨晚丹煦打坐的树底,学着她的样子闭目坐下。 待天亮,都未等来人,他抚摸着腰间竹笛,失落的回到客栈。 曲彧见他回来,便问:“有什么线索吗?” 在林子里等了一晚上,怎么会有线索,但喻锦安不能这么说,他道:“还不明朗。” 曲彧半信半疑:“昨晚去哪儿了?” 喻锦安随口道:“天圣教坛。” “我也去了,怎么没碰见你?” 喻锦安道:“我藏的好。” 曲彧放下碗筷:“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瞒着舅舅?” “我不是一直都有很多事你不知道嘛,问这么多,不像你啊。”喻锦安不以为意。 曲彧无奈:“我是不管你去哪,但正事儿别耽误。” 喻锦安点点头:“马上就去。” 其实这本就是见没头没尾的事,单凭一点推测和印象就要找人是很难的。 曲彧摇头道:“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为师已经查到了一处名叫封鶴谷的地方,就在此地再往西南五十里,当地人都敬而远之闭口不谈,定有蹊跷。今夜我守着圣坛,你去封鶴谷打探。” 喻锦安吃完早饭小睡了片刻,待到申时才爬起来,准备出房门觅食,却被客栈掌柜找上了门。 喻锦安看着门口的中年男人,南疆人打扮微微有些发福,心道:“牛鼻老道没交房钱?” 面子上礼数要周到,他面带微笑,朝掌柜作揖:“这位施主,贫道有礼了。” 喻锦安的内心活动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能拖一轮是一轮,我没钱,我是贫道。 掌柜也一笑,生意人胖胖的笑起来还很憨厚:“小道长是中原人?” “正是,在下师承淮秋道宗。”喻锦安道。 掌柜请他去了一件雅阁之中,喻锦安心里打鼓,无事献殷勤,莫非是牛鼻老道把他扔这儿还债了? 入座后,那掌柜才说:“今早我有事寻那位和你一起来的道长,那道长说这事找你便可解决,我便来找你了。” “所谓何事呢?”喻锦安问。 “是这样,我们镇上这阵子多了很多蛇。”那掌柜道:“咱们这地方,炎热潮湿,蛇是不足为奇,可最近却太多了,不少人被毒蛇咬伤送了性命,我们什么方法都尝试过了,可蛇还是越来越多,三日前镇上的男人们去捉蛇,在林子里看见了一条巨蟒,那蟒蛇通体赤红,长着人头,镇上的人都觉得是蛇妖作祟,都吓坏了,这不看你们中原的道士,是降妖除魔的。大家就托我问问,可不可以帮帮忙。” 喻锦安越听越开心,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别的不敢说,抓蛇喻锦安很是在行,抓来煲蛇羹,鲜掉眉毛。 喻锦安好奇道:“哦,那大蛇有长角吗?攻击人吗?” 掌柜道:“大家看见就都吓得跑了,并没听说有长角。” 喻锦安像掌柜问清了地方,准备等去过封鶴谷便去查探。 掌柜见他应下此时,连忙说些:“感谢小道长愿出手相救,若这蛇患不除,族内人就要换地方住了。” 这小镇是七八个部族合并而成的,掌柜表示喻锦安若能把蛇捉回来,定当重酬。 太阳刚刚落山,喻锦安背着剑袋拿了拂尘,便出发了。 待到封鶴谷中,天已经全黑了。 喻锦安仔细寻找着,封鶴谷从外观上看也是一处原始森林,与南疆别处的林子没什么不同。走进其中,便能发现四周高处树梢上皆有人看守。 喻锦安狐疑:“这么重要?晚上还有人看着?” 他围着四周走了一圈,封鶴谷范围很大,其中有隐蔽的结界阵法,再加上有人看守,要进去实属不易。 喻锦安从袖中拿出符纸,叠成小人模样,又对着小人吹了口气,那小人便“活”过来,在他手上跳来跳去。 他将纸片小人放在地上,又施小术,一个纸人瞬间分成了数百个,每个只有铜钱大小,薄得仿佛透明。 “去。”喻锦安命令那些小纸人。 小纸人们接到命令,飞速四散而去。 道术纸人由施术者控制,只能感知,无法实现看或听等更加详细的动作,遇到外力干扰,会散成碎片。 小纸人们辛勤地跑跳着,不过多时便四散到整个封鶴谷中,喻锦安静静等待。这些纸人有些被虫兽碰撞消失,有些被露水浸润消失,不过半个时辰,所有的纸人都“阵亡”了,纸人们消失后,那最初的符纸又回到了喻锦安手中。 他闭目读符,小纸人们的感知全数入脑,喻锦安对封鶴谷地形了若指掌:“嗯?有地牢。” 地下空鼓,被纸人感知到了,空鼓范围很大,喻锦安推测这个地牢可以容纳四五百人。 地上还有很多打斗痕迹,还有练功需要的木桩、靶子等等 “果然有问题。”喻锦安心道。 他没有轻举妄动,守了一会,便往掌柜所说的蛇山方向去了。 这蛇山比封鶴谷与小镇的距离要近得多,位于小镇西南方十里不到。喻锦安到达是已是丑时了。 人首蛇身的红色巨蟒,真有这么夸张? 喻锦安是不信的。因为这遍体通红,巨大的类似蟒蛇的东西,很难不让喻锦安不联想到烛九阴。 传说中烛九阴是神,可以说是蛇,更多人则认为它是龙。 喻锦安越想越兴奋,想看看这传说中的蛇妖,虽然他心中认定是有人作祟。 他行于林间,果然见四周有蛇穿梭,大小各异,或挂在枝头或行于地面,他向蛇多的地方走,为了避开这些长虫,他走得很慢,这些蛇有黑有青有白,还有花的,就是没看见红色的。 越向中心走去,蛇便越多,终于在一处山谷中,喻锦安找到了那“巨蟒”。 那是一副赤红色的蛇蜕,能看出鳞片的纹路,蛇蜕盘绕成团有小山那么高,里面钻满了蛇,那些蛇正吃着蛇蜕。 喻锦安入道门多年,也见过那些数百岁不老不死的宗主仙师们,也常听曲彧说“得道成仙”云云,也见过各种小妖小怪,但他一直不信真的有神仙存在,他认为,武功、道法、妖术等却有延年益寿,驻颜之效,但总有尽时,万物总归虚无罢了。 今日见这蛇蜕,可算是开了眼界。世上难道真的有烛九阴这种东西?他是蛇?是龙?是神?是妖? 喻锦安走近,用手触碰那蛇蜕,连纹路都锋利无比,他能感受到蛇蜕中残存的真气,也就是这些真气惹得小蛇们争夺啃食。 他取下一小块蛇蜕放入降魔袋中,又从袖中拿出火符布了个阵,将四周小蛇全数吸入阵中,以火符燃之,把蛇蜕与这些蛇全部烧了。 期间有一条黑白环蛇逃出了火圈,喻锦安眼疾手快,将它斩成了两段。 蛇的数量实在太多,喻锦安烧死了大约三分之二,想着也不能一点不留,便念了个咒,熄了火回去了。 他回客栈前还是没忍住,又去栖月林中转了圈,才肯好好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侧身看见桌上的竹笛:“又没来啊。” 第二日一早,曲彧带着掌柜来问起了蛇山之事。 喻锦安只是说:“没那么夸张,不过数量多了些,放了把火,烧死了大半,余下的再挨家挨户撒些雄黄,多养些猫便好了。” “实在不行,贫道这里还有些护宅符,不仅可以驱蛇,还可以防病防灾,保证符到平安,一家两张,一张贴门口一张贴床头,五两银一张,童叟无欺。”喻锦安时刻不忘老本行,卖力地推销着。 客栈掌柜看他这样,笑得越发尴尬。不过之后几个胆大的男人,结伴去蛇山上看见了成堆的焦蛇后,便付给了喻锦安报酬,胖掌柜还算地道,买了他四张护宅符,说是家里也贴,客栈也贴,顺带免了他们的食宿费用。 第十二章 待掌柜走后,曲彧问起了封鶴谷内动向。 喻锦安道:“四面大树上都有看守,我用符纸人查探到地底有大片空鼓,内中有人气,可能是地牢,也许是天圣教关押犯人的地方。” 曲彧思索片刻道:“教坛这边没什么特殊,槐筠也没有太多动向,有固定人员外出布道传教,生活作息比我这个出家人都规律。教义也全是些救苦救难舍己为人言论,十分洗脑,听的我都想入教了,俨然是一副名门正派的样子。” 喻锦安道:“那咱们是不是要收拾包袱,明日一早好去填入教申请表。” “小子一天到晚没个正形。”曲彧笑道:“不过这样看来。祭坛那边只是个装模作样的地方,再盯下去也没有什么收获,咱们还是得好好想想以封鶴谷为突破口。” “硬闯就打草惊蛇了,在外面看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喻锦安道:“这样吧,反正颜家的事也过去那么久了,不急于一时,咱们在这儿多停些时日,总有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 他说的好听,不过是想多去几次栖月林罢了。 这边曲彧看他似乎干劲十足,也点头道:“不错,我也是这样打算的。表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内中越是暗流涌动。” 喻锦安用朱砂边画着符道:“但事出有因,槐筠灭颜氏满门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颜家老当家颜季青仙逝之后就几尽没落了,后人的武功修为在现今武林不过只是中等而已。” “这事我也问过青云,他也说与天圣教井水不犯河水。”曲彧道:“我也想过,孩子太小不知事,曾几次去颜府查看,该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得到线索。” 喻锦安道:“各大门派悬赏凶手也未有收获,这件无头案实在是棘手。天圣教坛中可有可疑人物?” 曲彧细思,这几日他在天圣教坛外监视,之前也多翻打听过:“此处教坛是槐筠的地盘,不算各地分坛主事,就目前南疆祭坛中,他手下高层有九人,四个护法,四个长老和一个圣女。” “紫剑仙?”喻锦安只知道一个紫剑仙。 曲彧摇摇头:“并未见到,可能不在此。这里的四护法为四方神位:朱雀、青龙、白虎、玄武,皆是高手,负责教中安全,四位长老也确实都很老,三个老头一个老太,很少看见他们出门,至于那圣女名叫石窈,红衣带面纱,有大型布教时,都是由她出面的。据可靠消息,这月十五就有一场布教大会,到时教坛会对外开放,所有人都可以去听法。” 喻锦安仔细听着:“这么说和其他宗教并无不同。” “也不是这样,作为双圣之一的鬼君,槐筠却没有固定职务。”曲彧道:“教中高层分工明确,他这个教主倒显得游手好闲,比起他,双圣的另一个要忙得多。” 确实,另一个连他都见过很多次,每回江湖上有什么活动,天圣教神君晏貅必定会参加,顺带传教。 神君打扮的绝对很神仙,加上容颜绝艳,一席淡金色圣衣,让人过目不忘,天圣教能够有如今规模和她的美貌,以及勤奋传教密不可分,在信徒眼中那绝对是比女娲娘娘还高级的存在。 “他是南疆人吗?”喻锦安问。 曲彧摇头:“来历不明,年纪是迷,我和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了,天圣教神君已经换了第四人了,鬼君还是他,对外说是双圣,他却是名副其实的教主。” 喻锦安想到了那蛇蜕:“如果我是他,可不会甘心屈居与小小南疆。或许天圣教是他向外扩张的并统治武林的工具。” 曲彧想了很多,但从没想过这点。 当今世界,各地都由帮会门派统治,小势力多如牛毛,中原地区较大的势力分别为:淮秋城、道宗、肃都,这三龙头分庭抗礼。 淮秋城主喻寻竹是公认的天下第一,淮秋城占地广阔,囊括了中原地区一半面积,其中众多门派都依附与淮秋喻家。 道宗群山中皆为道家各宗的修者,群山绵延不绝,陡峭高远,虽说修道之人不与人争但实力不容小觑。 再来的肃都,比淮秋稍逊一筹,但与淮秋是姻亲关系,喻锦安的娘亲曲书晴便是肃都当家人的长女。 这三者可谓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共同维持着中原地区的安定和平。 曲彧想不通:“若是要对外侵略,也不是灭一个小门小派就可以成功的啊,这么多年也没见有别的动作。” “或许只是时机未到。”喻锦安道:“等十五号去了布教大会,也许能找到线索。” 两人最终得出的结论还是继续观察。 丹煦这边和其他教众一起在帮着文婆婆准备布道大会需要的东西,文婆婆是教中四长老之一,外貌是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微微驼背的老太婆,南疆人打扮,拄着拐杖。 丹煦被槐筠带来教坛后,就分派到文婆婆身边服侍她,工作只是端茶递水,其实也没做多少,毕竟大多数时间她都被槐筠叫过去传授武功了。 商貉则被分在其他护法那边,两人偶尔也能碰个面。 不过一直未能再遇见飞廉,按丹煦的性格她不会开口问槐筠,她知道槐筠不会多说。 这次的布教大会一年只有两次,教中人都十分重视,她来这也有两个多月了,这里完全和地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不过她知道,光处是摆给外人看的,天圣教的内中是如地牢一般的黑暗无光。 这夜槐筠又差人来找她,槐筠的房间很大,书架边的壁灯后有暗格机关,按下后会打开地室的入口,地室中有一格是蛊室,蛊室中饲蛊千万。 丹煦这次去的时候,槐筠正看着鼎中的小虫们,那些虫子在互相撕咬,这很像地牢中的孩子们,在槐筠眼中或许地牢也是他的一个蛊室,只不过原料不是虫而是人罢了。 丹煦向他打招呼:“师尊。” 槐筠抬头看她:“笛子找到了吗?” 丹煦觉得这竹笛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还未找到。” “唔。”槐筠好似思索:“还想着让你吹几首来听听,这样吧,你用我的。” 他用眼神示意丹煦,丹煦朝他目光看去,五步外的长桌上,放着一管玉笛,笛身通体墨绿,玉石隐隐透光。 槐筠每次教笛的时候,会用它来吹奏。 丹煦走上前,拿起那玉笛,回忆脑中曲调,开始吹奏。 一曲毕了,槐筠没喊停,便又吹一曲,与练习是有间歇不同,这回是足足吹了大半个时辰,腮帮子都酸了,槐筠才喊停。 他道:“吹来当小曲还不错,明日改练琴吧。” 这也太过直接了,意思是:可以了,够了,太差劲了,不用学了。 丹煦心中惋惜:“这不都白练了。” 槐筠好似看出来她的心思,又道:“笛子送你玩吧。” “多谢师尊。” 丹煦没有拒绝,她吹过的笛子,槐筠也不会再碰,做工精美玉质上成,不要多可惜。 槐筠看着她:“你还真不客气。” 丹煦对着他一项是面无表情的,也很少话。 槐筠之后就讲解了些蛊虫的种类以及制作方法,丹煦在一旁认真的听着记着。 在于丹煦,她觉得现在已经是过得最好的日子了,不愁吃穿不用杀人,也不用看人死掉,还可以跟着槐筠这样的高手学习,她觉得光明既已抛弃了她,那她为何不在黑暗中好好活着呢。即使以后还是要帮槐筠去做坏事,杀人放火,那她也会去做,其一是槐筠掌握着她的生死,不容她违抗;其二是,以她的立场,杀人放火不过是小任务罢了。 生为人,有情有心的伏玉衡已经死了。 她是槐筠培养的杀人工具,丹煦。 杀人工具如果不杀人,那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时至六月十五,天圣教布教大会。 喻锦安与曲彧打扮成南疆人模样,带着布巾跟着人群混进了天圣教坛。 教坛圣殿之上,圣女身着大红圣袍,双手交叉环抱胸前,伫立在殿堂高处接受教众的朝拜。 喻锦安也学着周围人的模样,跪地叩拜。信徒们十分虔诚,大殿里人满为患,却十分安静。 叩拜后,在四周的软垫上跪坐祈祷,随后来人越来越多,圣殿装饰繁华,可容纳近千人,不过多时,所有的软垫上都跪满了信徒。 接着喻锦安便听见了大门关闭的声音,一直站着的“圣女”有了动作,她睁开眼睛,摆出了张开怀抱的姿势,面带温和的微笑道:“神会解救你们,包容你们,爱护你们!” 语毕,在坐者皆连连跪拜,高呼:“天圣万岁!天圣万岁!天圣万岁!” 石窈是那种长相温柔的女子,细眉舒展,双目微微下垂,脸颊圆润,用槐筠的话是:“此子有庄严相。” 正是这副样貌,实在迷惑人心。 她又道:“神可以实现你们的愿望。” 众信徒目光殷切,都在期盼着神可以眷顾自己。 石窈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会选择一个教徒实现他的愿望。这个事情是不常有的,有时神君在万人场合便会施展神通,用以拉拢教徒。 此回是只有圣女在场的集会,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数万人选一人和数千人选一人,概率可想而知,在坐信徒都很庆幸自己今天来了,都在祈祷圣女可以选中自己。 喻锦安听说过这种情况,基本上便是找些生病的人,给些神药罢了。他也在想万一点到一个提出无理取闹要求的人又会怎样呢? 石窈环顾四下,此时有教众捧来灵蛇,石窈将装蛇的笼子打开,从中爬出一条黑底带白环的长蛇。喻锦安看那蛇眼熟,分明就是他在蛇山斩断的那条银环蛇。 银环蛇很多,但那蛇七寸处有一道环形伤痕,是当时喻锦安斩下的剑痕。 第十三章 银环蛇向人群中爬去,绕着圈游走,却不来喻锦安这边,只在对面绕了许久,终于在一个矮个子男人身边停下了。 喻锦安看那男子,四十岁上下,凸眼鹰钩鼻,大嘴龅牙,只有十岁孩童的身高,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喻锦安心想:灵蛇很会选啊,这样的人愿望肯定是变脸啊。 那男人见灵蛇停在了自己面前,他本能的自卑促使他在众目下低着头,但身体却忍不住激动地颤抖。 高台上,石窈道:“神的子民,天圣要恩赐你,来吧,到我这儿来。” 那男人抱起灵蛇,脚步蹒跚地走向高台,途中还差点摔了一跤,众人心中皆是不平,凭什么这样的人能得到神的恩赐? 待那人走上高台,石窈道:“你想得到什么?” 那男人声音也极其难听,尖锐异常:“外貌,我要一副能引得众人垂涎的外貌。” 石窈道:“你能保证永远忠于天圣,不背叛天圣,为天圣可以牺牲自己的性命吗?” 男人笑了,那样一张脸笑起来更是阴森恐怖,尖锐的笑声钻进耳朵都是一种煎熬:“天圣万岁,嘿嘿嘿嘿嘿嘿,我永远忠于圣教!” 石窈点头:“神感受到你的虔诚,神愿意为你实现愿望。” 随后石窈与四位白袍老者合力布阵,喻锦安猜想那四位应就是四长老,他们在高台正中用动物血绘制了法阵,让那男人盘坐其中,他们五人盘坐阵法外围,齐念神咒。 大约半柱香时间后,神迹果然发生了,在众目之下,法阵泛起红光,阵中男子身材缓缓便得高大,黝黑的皮肤变得白皙,他的身躯变大涨破了原先的衣物,长出的肌肉上能清楚地看到原先的伤疤逐渐复原。 接着他的面孔开始发生改变,长出了浓密乌黑的头发,五官变得周正,牙齿也缩回了口中,甚至那****都在慢慢生长,不过多时,一个英姿不凡的少年郎取代了原来的丑男人。 教徒们见此变化都不住高呼:“天圣万岁!天圣万岁!” 众人议论不休。 信徒甲:“太神了吧!今天是开了眼界了!” 信徒乙:“灵蛇为什么不选我啊,我也可以为圣教付出一切!” 信徒丙:“一定是我们还不够虔诚,我要把我的亲戚全拉来信天圣教!” 信徒丁:“你说得对!我还把自己所有的钱都拿出来给神君和圣女筑神像,神君知道后,定会垂怜我,到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喻锦安也觉得神奇,他小声问曲彧:“这,见过吗?” 曲彧摇摇头:“障眼法?” 喻锦安道:“应该不是,没有破绽,这个人是实实在在变了。” “不可思议。”曲彧都忍不住惊叹。 那个男人最后被教徒带走时的眼神充满了自信。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出了大殿。 接下来就是石窈的洗脑传教,听得喻锦安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熬到了中饭时间,喻锦安与曲彧分头查看,白天用符纸人太过明显,喻锦安装作参观人群四处走动,他走了若久,四周都已无人迹,是一处房屋环绕的空地,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喻锦安感到周围气息不对,他迅速从袖中抽出一道符,轻轻一掐,那符迅速散作清烟。 不过多时,果然从一处角落走出一个身着黑纱的女人,那女人身材高挑细长,凹凸有致的身形被包裹在黑纱中若隐若现,黑纱裙腿部开高叉,露出右腿,洁白无瑕,她光着脚没有穿鞋,足背上用金色颜料画了图腾装饰,面带黑纱,眼神邪魅,举手投足风情万种。 那黑纱美人玩着自己的手指甲,轻佻道:“小公子有何贵干?” 喻锦安是何其聪明之人,仅一眼就识破她真身。 他表情变得严峻,怒目道:“天圣祭坛竟有妖孽作祟,若让教众知晓,有辱我教威严!今日我便替圣女除你这妖物!” 说罢,起掌便攻去。 黑纱美人姿态婀娜,闪避灵巧,从腰后取下黑鞭与喻锦安对招。 喻锦安行招中肯,只用最普通的拳脚未夹带内力,他最初意在潜入查探,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那黑纱女笑道:“这样可伤不了我,怎不用全力?还是需要我借你把剑?” 喻锦安冷笑:“第一次见面就知道我是用剑的?” 黑纱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有些迟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怼回去,连手上的鞭子都停了。 喻锦安不趁人之危也停了手,他没想到对方这么老实,不过大多妖物修炼只得人形,很少通人性,喻锦安笑了笑,一副少年初成的模样,生的很是讨巧:“想我拿剑再斩你的七寸?” 黑纱女气急:“满口胡言!” 她起了杀意,扬鞭再战,招式蕴含妖力,鞭身淬过蛇毒,只需碰破皮,就能取人性命。喻锦安以步法躲闪,他身形比蛇女还快,不过一招便进身一掌强击蛇女心脏。 蛇女被掌击退,连连呕血。她擦干嘴角鲜血,摆式欲再战,这边喻锦安从不对妖物留情。 “怪只怪你是条蛇。” 喻锦安劲掌再至,从蛇女天灵拍下,蛇女还未及反应,突然,一把长刀劈入,挡住了喻锦安的招式。 喻锦安收掌,看来人。 是名杀手打扮的男子,黑衣黑刀,眼神冷冽。 喻锦安道:“天圣教中真是卧虎藏龙,蛇可以变成人,丑八怪可以变英俊,这位兄台你又有什么新把戏呢?” 杀手只说一字:“死!” 一人用掌一人用刀,强势对招,长刀落下,喻锦安运剑指抵抗,不过一瞬已对百招。 高手! 这是双方在心中对敌手的评价。 长刀掌握了距离和力量的优势,喻锦安没有武器,又无法近身,只能掌劲剑气交替频发,足下步法闪躲,占不到半点优势。 黑衣杀手突起杀招,横刀纵身,一跃空中,飞速旋身直刺而下,携带强劲刀气,使喻锦安动弹不得,只能原地运气以剑指接招。喻锦安接住长刀,趁黑衣杀手回气之机,将他从半空拖下,一掌击出。 双方如此一掌一刀,僵持许久不分敌我。 直到曲彧赶到后,才打破僵局。曲彧眼神示意喻锦安不宜久留,毕竟敌方老巢,把人引来就大事不妙了,喻锦安点头后,两人双双虚发一掌,趁机离开了天圣祭坛。 喻锦安走后,黑衣杀手扶起受重伤的蛇女:“我送你去医治。” 蛇女点头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才来找我呢?我很想你。” 说着她抱住了黑衣杀手,头靠在他的肩头:“我怕你受伤,很担心你。” 杀手道:“我无事。” 蛇女语气委屈:“你就这么不愿意理我吗?飞廉。” 这杀手便是飞廉,飞廉将蛇女横抱起,道:“你伤的严重,少说话。” 蛇女在他怀中撒娇:“叫我的名字。” 飞廉表情还是很少,却意外听话叫了蛇女的名字:“夏童。” 夏童很高兴地笑了笑:“看见你,就不痛了。” 再观喻锦安这边,他几乎可以确定,刚才那黑衣杀手的招式中,有几招与曲彧演示给他看的颜家灭门案凶手的招式一模一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这么巧就遇上了。 他们两人逃到安全处。停下商议。 曲彧喘着气问他:“怎么回事?” “你再晚来一步,我就命丧天圣教了,到时候我娘会哭倒道宗群山。”喻锦安随时都有心情打趣。 曲彧道:“我那边有事耽误,槐筠带着几个人出了教坛,我本来想跟着他们查探去向,结果接到了你的信号。” 喻锦安之前烧掉的符纸就是两人的信号,这边符纸燃尽,那边拥有相同符纸的人,会有感应,身上相同的符纸也会化灰。 喻锦安道:“天圣教绝对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刚刚那女人,就是殿上选人的灵蛇。” “男的呢?”曲彧道。 喻锦安摇摇头:“不知来历,但武功极高。” “会不会是那凶手?”曲彧第一时间想到了颜家灭门案:“你与他对招可有什么发现。” 喻锦安没有迟疑道:“没有发现,不得而知。” “线索又断了。”曲彧呢喃道。 喻锦安道:“天圣教人多势众,内部阴晴不明,只有我们两人成不了事。依我所见再跟下去也没有意义,若我们被他们抓住反而让他们有了兴战的把柄,咱们可先回淮秋,找我爹商议。” 曲彧赞同道:“嗯,别耽误了,马上动身。” 此刻,槐筠正带着丹煦和十几个天圣教众,离开南疆往西北方向前行。 天圣教有三个大据点,其一是中原枫叶原中的扶桑宫,由双圣之一的神君晏貅坐镇,再来便是南疆的天圣宫。若说到起源,还是在西北荒漠中的绿洲之上,有一处繁华古国,名曰漠西壑,漠西壑占据五个大绿洲和数十个小绿洲,在西北的沙漠国家中傲视群雄,槐筠掌控着这个国家,以此为后盾发展起了天圣教,但在外罕有人知,可以说是天圣教最大且最隐秘的据点。 第十四章 自此后,槐筠将主要据点迁回了漠西壑皇宫中,蛰伏了三年之久。蛇蜕之事败露,又有道宗找上门来使得他不得不暂敛锋芒,放慢行动。漠西壑隐藏在沙漠之中,距离中原遥远,使得中原门派鞭长莫及,而南疆及中原的据点处,还在大肆传教。 在这三年间,丹煦的修为突飞猛进,她与飞廉、商貉三人分别占据了四方护法的白虎、朱雀、青龙三位,另一位玄武,则是由一名叫司乾的人替代了,他们四人时常合作,飞廉与商貉一见如故,自此他们三人以兄弟相称。 而司乾此人,性格怪异,长得却俊美异常,细长的凤眼,鼻梁高耸,薄唇皓齿,雌雄不辨。 丹煦第一次见他,就在想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妖孽的男人。 在她眼里中,槐筠已经算是罕见的漂亮男人了,再看司乾,相比下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司乾更为阴森一点,说话也经常夹枪带棒,不阴不阳。 这回,槐筠给他们的任务是进入沙漠中心,寻找一个名叫柯丘族的部落,此部落人居无定所,在戈壁中游走,居于岩壁之下或是地穴之中,族民不过百人,却很悍勇。丹煦他们要找到柯丘族,得道柯丘族世代保护的“地芯石”。 他们四人以轻功飞于广阔沙海之上,寻找着柯丘族的部落。 找寻一月之久,周遭所有的沙漠绿洲都去遍了,只剩下这一块“死亡之海”还未进入。 他们四人停在了“死亡之海”外。 四人皆穿着沙漠中特质的纱衣,用面纱头罩阻挡风沙,辨不清面目。 丹煦是其中体型最小的那一个,她道:“现在进去吗?” 她的声音比之一般女音要低沉一些,即使在如此严峻的条件下,也依旧平和。 三人齐望向飞廉,飞廉是他们中年纪最大,武功最高的,他点了点头。 四人同时跃身而起,冲入“死亡之海”。 死亡之海,如其名,黄沙如海,广袤无垠,四人以轻功穿梭在漫天黄沙之中。 他们目的明确,朝中心奔走,至中途,突然黄沙之下,飞出数十名龟息地底的刀客,那些刀客也是蒙面带帽,分不出男女,将他们四人团团围住。 丹煦见状,解下背上布袋,布袋中飞出一架木质八弦琴,她右手撑琴骨,左手拨弦。 铮~ 琴弦鸣音,音波渗入风沙,振聋发聩。 四周刀客皆被此音震得耳鸣翁响,随后丹煦盘坐在地,周围三人守阵护卫,她以气入琴,音调由缓入急,夹带阵阵剑气飞射而出,所到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 刀客们源源不断从黄沙中跳出,大多抵抗不住由八弦琴发出的锋刃,横尸当场,有的好不容易近了点,就被护阵的三人挡开。 不过多时,尸横遍野,黄沙浸润了鲜血,也变成了红色。 丹煦的琴大约弹了有三曲后,刀客中有一人站出道:“停下!” 丹煦收气停手,手掌平放在琴弦上,制止琴弦再度震颤。 那人似乎在族中地位较高:“你们闯入我族领地,杀我族人,到底是何用意?” 司乾冷笑:“杀人取命,一个不留。” 那人被激怒,持刀冲向向司乾,丹煦眼疾手快将八弦琴震入上空,挡在了司乾与那刀客中间,八弦琴飞速旋转,隔开二人距离,丹煦飞身上前,再操琴,右手一拨,震开了那刀客。 她道:“地芯石,交出不杀。” 刀客态度强硬:“你们是谁派来的?要地芯石有何用处?” 商貉在一旁道:“问那么多干嘛?有就交出来。” 刀客哼了一身:“没有!” 丹煦手勾弦,蓄势待发:“没有就留命!” 语毕,琴音再响。 柯丘族人性格刚烈,直到战死至最后一人。 整个过程,丹煦只用了琴,她的琴与一般瑶琴不同,琴上八弦,但只用七弦,多余一根未有触碰。 飞廉道:“查看地底。” 商貉长刀刺入黄沙之下,内力一震翻出一条数十米长的密道。 那密道又长又深,飞廉道:“青龙留上看守,我与白虎、玄武下去查探。” 飞廉率先跳下地道,丹煦与司乾随后跟上,商貉留在地上接应。 地道之中是向地底深入的长阶,三人靠墙走着,四面墙上有火把光亮,不算太黑,他们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便看见了人生活的痕迹,地坑中有成片沙土堆成的小屋,火堆和晾晒的衣物,甚至是煮在架上的食物。 司乾道:“哼,杀孽呀。” 他撇眼看向丹煦:“小心恶鬼索命。” 丹煦道:“放心吧,少不了你那份。” 三人朝更深处走去,整个地坑大约有两百多人居住,依先前黄沙上的尸体来看,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司乾道:“看上去与普通村落没什么区别,只是内中人都会武功而已。” “会不会是为了看护‘地芯石’,选择离世居住在条件恶劣的地下?”丹煦道。 “有道理,再往里走走也许会有发现。”司乾道。 再往内去,又是地道,不似之前墙壁上有火把,这地道又深又黑。 司乾问:“还下去吗?” 飞廉考虑了片刻道:“白虎留下,玄武拿上火把和我下去。” 丹煦看着飞廉:“大哥!” 司乾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我不介意留在上面帮你们放风。” 飞廉重复道:“白虎留下。” 司乾虽然脾气古怪,但并不会违抗飞廉的命令,丹煦无奈,只有妥协,他们二人进入地道,丹煦留守。 待他们走后,丹煦摘下了蒙住口鼻挡沙的面巾,时过三年她已经十六岁了,完全长成了少女模样,五官不惊艳但很温和,眼睛像极了伏潋溟,下垂的眼角有些许柔弱透出的却是桀骜不驯的神情,那是绝对自信的剑者才有的眼神。 等待若久不见地底有动静,丹煦决定在四周看看,就在她查探一间小屋时,听见隔间有婴儿哭声。丹煦警惕寻着哭声向隔间走去,屋内无人,但婴儿一直在哭。丹煦在屋内寻找暗格,果然踩到一处空鼓,她搬开地底砖石,这个暗格很小,只能容纳一人且不能直身,丹煦猫着腰钻进去,才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暗格,只是普通的谷仓而已,谷仓最深处,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正盯着丹煦。 丹煦抽出腰间长剑就像那眼睛刺去,那双眼睛却不躲,丹煦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个小孩,她快速收剑问:“什么人?” 那孩子自己都很瘦小,怀中抱着名婴儿,他对丹煦道:“你会杀我吗?” 丹煦对他道:“出来。” 随后跳出谷仓,等待那孩子出来。 那小孩现将婴儿托出放在地面上,自己则慢慢爬出,站好后又将婴儿抱在怀中哄着,可那婴儿还是一直在哭。 丹煦才看清那孩子,是个男孩。碧眼白皮,头发乌黑,怯生生地看着丹煦。 丹煦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应该在谷仓里还未看清时就一刀结果了他们二人,现在看清了,这么小的孩子反而让她有些迟疑。 男孩看她未有动作,便抱着怀中娃娃跪地道:“我可以死,但请你不要伤害她。” 丹煦心中一恸,想到了自己的阿姐:“它与你是血亲?” 男孩却摇了摇头:“不是,她是柯丘族的孩子,我是被柯丘族抓来的。” 丹煦不解:“那你为何要救它?” 男孩道:“她还这样小,不应该死。” 是啊,它还这么小,它不能选择自己的身世,它什么都没做,恩怨情仇都与它无关。 丹煦看这男孩说话很是成熟,便问:“你几岁了?柯丘族为什么要抓你来此?” 男孩道:“我没有名字,十岁了,是前面镇上的乞丐,他们需要童男祭祀,抓我来抽我的血。” 丹煦他们杀了柯丘族所有人,这孩子本可以偷偷逃跑,可他却为了这个婴孩留了下来。 “这婴儿的父母族人要杀你抽血祭祀,你却愿意为它而死?”丹煦不可置信。 男孩没有说话,他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孩子很小,生命才刚刚开始,不应该死。 丹煦上前接过婴儿,那婴儿还在大哭,张大嘴巴左右寻找:“你再抱着也没用,它哭是因为饿了,你去找些糖水来。。” 男孩子仿佛得到了特赦,脸上露出了笑容:“你不杀它了?多谢你,多谢你大恩人!” 他站起奔出去寻找能给婴儿吃的东西。 丹煦独自抱着这婴儿,被哭声吵得有些烦躁,她打开襁褓想看看婴儿哭是不是因为尿了或是拉了,翻开包被却见一块拇指大小的深蓝色原石吊坠挂在婴儿的脖子上。 “地芯石!”丹煦诧异,她将那石头取下,收在了袖中。 奇怪的是,这石头拿下后婴儿便不哭不闹了,温顺地躺在她怀中,甚至还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婴儿大约只有五六个月,生的白净,眨巴着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嘴巴粉嘟嘟,惹人喜爱。 丹煦好奇地查看婴儿性别,居然是个女娃娃。 接着男孩跑了进来:“我找到了羊奶,可以给她吃吗?” 他进来瞧见丹煦抱着婴儿,婴儿发出了奶生奶气地笑声:“她很喜欢你,我抱着她便一直哭,可能我身上太臭了。” 丹煦接过男孩手中的羊奶:“哪来的?” 小男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屋后面有羊圈。” 丹煦用小勺慢慢喂着这女娃娃,她第一次喂孩子有些生疏,可小婴儿却反应灵敏,一口皆一口,还砸砸嘴,吃的很是欢快。 丹煦又对小男孩道:“你说你没有名字,那我怎么叫你?” 男孩子看婴儿吃东西看的入了迷,眼睛直盯着女娃娃的小嘴,听丹煦跟自己说话,才反应过来:“镇上人叫我们这些小乞丐,都是阿猫阿狗的。” “阿猫阿狗?这多难听啊,你是人啊,怎么能叫猫狗。”丹煦道:“你的父母呢?” “死了。”男孩子回答的很快:“我是流浪来此的。那时候太小,记不得家乡在哪。” 丹煦心想,不是不知道是不想说吧,来历不明的小鬼,还挺有性格。怀中的女娃娃吃饱喝足已沉沉睡去,丹煦心中有些不安,这男孩倒是好说,不是柯丘族人,可以带回去安置,可这襁褓中的娃娃,会哭会闹要吃要喝,一刻都离不开人照顾,也没法藏啊。 她思索再三,对男孩道:“我现在不能带你们走,除了我还有人在此,你先带着小宝宝藏起来,她吃饱了这一会应不会哭,记得藏好了。”她凝指化出一只小虫,用帕子将虫包好:“等这虫子化了灰才可出来。” 男孩接过帕子,问:“你要走了吗?” 丹煦道:“现在还没有,虫子化灰了就代表我走了。如果在我走之前,你被除我之外的人发现,我会杀了你们。” 丹煦摸了摸男孩子的头发:“你是男子汉,保护好宝宝,我会再来带你们出去,在此等我,知道吗?” 男孩子蓝色的眸子透出坚定神色,他点了点头:“嗯,我记住了。” 丹煦将怀中婴孩交给他,打开了谷仓:“进去吧,睡一觉。” 男孩子对丹煦道:“你可以帮我取一个名字吗?或者帮她取一个名字吧。” 丹煦道:“为什么?” 男孩道:“互相告诉名字,我们就算认识了。” 丹煦对他笑了笑:“我叫丹煦,至于取名字,太仓促也想不出好的,下次吧。” 男孩笑着点了点头:“好。” 丹煦安顿好两个孩子,又再去了地道出口等待。 第十五章 大约半个时辰后,飞廉与司乾才从中出来。 丹煦关心道:“如何?” 司乾道:“是个巨大的深坑,最深处是祭祀之地,从祭台上找到了这个。” 他将手中石块递给丹煦。 是一块与女婴身上的地芯石一模一样的石头。但细看,这块石头温润剔透,而女婴身上那块,深蓝的石身上有千丝万缕如血脉一般的细纹。丹煦一眼就猜出了真假。 她心系躲藏在谷仓里的孩子们,婴儿一旦大哭,定会引起飞廉他们的注意,遂道:“找到了便好,咱们回去复命吧。” 司乾也道:“青龙在上面说不准已经烤成咸鱼了。” 他是在说笑,但阴阳怪调的样子让丹煦实在笑不起来,飞廉是个木头脸,根本不会理睬他,一时场面有些尴尬。 丹煦咳嗽了一声,将面巾戴上:“走了走了,一身沙子。” 三人朝出口走去,待走到最外时,司乾欲施法将此地烧毁。 丹煦制止道:“你干嘛?” “烧了啊。” 丹煦道:“人都杀光了,还烧什么烧。” 司乾笑她:“怎么,怕遭报应?” 丹煦道:“对,请司乾大人高抬贵手,地坑这么长,咱们还有老长一段路要走呢,我今天涂的香膏可经不起你这么烟熏火燎。” 说着她凑近司乾身边,扇了扇脖子给他闻:“香吗?” 司乾最受不了这种味道,连忙捂着鼻子要跑:“不闻不闻,呛死了!” “切,不识货。我这可是上等货,一盒值千金。” 司乾与她斗嘴:“你这丫头一天到晚擦得香喷喷,想勾引槐筠大人,可大人他啊根本不会正眼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丑八怪。” “我的脸怎么了,不是花容月貌闭月羞花吗?”丹煦很喜欢与他斗嘴:“比紫剑仙那个老女人好太多了吧。” 紫剑仙仿佛是他俩共同的挤兑对象,只要一提起紫剑仙,司乾就会忘记手头的事情大开毒舌说紫剑仙坏话:“哈,老女人有老女人的妙用啊。” 丹煦听着也忍不住笑:“如何妙用啊?” 司乾道:“老实说,紫剑仙虽老但比你漂亮。” 丹煦假装生气,踩了他一脚。 司乾也很配合地跳起装疼:“哎呀,母老虎啊母老虎,鬼君不会喜欢又凶又不漂亮的母老虎!” 一人走在前面,两人在后打打闹闹出了地道。 待他们来到地上,那些尸体已被商貉放出的蛊虫吃光了,蛊虫变小被商貉收在小瓮中。走前,丹煦一掌震碎了地道出口,一阵风沙吹走他们的脚印,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随后他们打扮成旅人的样子,在最近的绿洲留宿,此地是漠西壑境内的城池,城中有各国人来此贸易往来,丹煦在客栈中洗了澡换了身漠西壑女子的衣服,漠西壑女子喜着短袖纱裙,带华丽的绣花头巾,光脚,带臂钏,脚腕上还带着铃铛,眉心用宝石做装饰,与漠西壑女子喜大红宝石不同,丹煦的眉心用了一颗极小的透明琉璃作饰,只在离得很近或是阳光折射时能看清,有时也会随着心情或是衣服颜色换成别的颜色,但都很小,头巾也很少带,她的发尾有些微卷,不似那些温婉美人般顺直,她习惯如同汉人女子般将头发全部盘起,把卷卷的发尾细心藏起来,搭配两三支漂亮又简单的金钗,这样显得干练清爽,她是汉人长相,又打扮的不洋不汉,常被司乾嘲笑说是不伦不类。 可丹煦不以为意,他们两人总是互相挤兑的,她也常说司乾不阴不阳,扯平了。衣服首饰是戴在她身上,她喜欢就好了。 丹煦收拾妥当,准备去集市上逛逛,下楼便见司乾牵着一位妙龄女郎的手说话。那漠西壑女郎媚眼如丝,两人就差黏在一起了。 丹煦顺手拿起一旁的花生米,弹在司乾的肩头。司乾被人扰了好兴致,回头看她:“怎么,见不得爷有新欢?” “我是怕到了床上,你比她还娘。”丹煦从不给司乾留情面:“我哥呢?” 司乾道:“飞廉回去复命了,商貉刚刚还在,可能已经……”他眉毛挑挑话中有话:“早早就寝了吧。” 丹煦摇了摇头:“你慢慢玩,我出去转转。” 司乾继续抱着那女郎,不再理会丹煦。 丹煦一人去了集市,买了些羊乳制品,和一身男孩子的衣物,待天完全黑了才动身前去“死亡之海”。 飞廉去了皇宫,另外两个男人晕死在女人床上,不会有人管她去哪。 丹煦前行的速度飞快,赶到了“死亡之海”,风沙掩盖了入口,她找了一会才找到自己原先留下的缝隙,撬开大石,入了地道。 再到谷仓寻那两个孩子。 男孩看她来到,眼睛都红了:“丹煦!” 她朝男孩子点点头。 男孩将怀中婴儿放下,站起来道:“你这样打扮比之前漂亮。” “谢谢你。”丹煦拿出包袱里的衣物:“这是给你买的,我将宝宝抱出去,你把衣服换上,我们就走。” 男孩点点头:“你想好我们的名字了吗?” 丹煦道:“我不擅长取名字,如果你介意很难听以后我就叫你沙海如何?” 因为与你在沙海中相遇,我才得到救赎。 沙海笑了点头道:“好啊,我喜欢这个名字,那她呢?” 丹煦道:“今后若有人问起,你就说她是你的妹妹,你叫沙海她叫沙华,住在绿洲边的村子外,家里被马贼抢了,父亲死了母亲被马贼抓走,只剩下你跟妹妹,是被我从街边捡到的,记得吗?” 沙海道:“嗯,记住了。” “以后沙华长大了,我会将实情告诉她。”丹煦道。 “为什么?”沙海不解:“她知道这些事,可能会接受不了。” 丹煦道:“她有知道实情的权利。我既已决定留下她,便做好了承受最坏结果的打算。” 丹煦将沙华抱出,用奶片化了水,喂了些后,便怀中抱着小的,手上牵着大的走出地道。 不料,黄沙上已经有人在等着她了。 那人双手交叉在胸前,表情玩味地看着丹煦。 丹煦抱紧怀中的沙华,又将沙海护在身后对那人道:“司乾?你怎么会在这儿?” 司乾笑着:“怪不得不让我烧。”随即忽然变脸,呵斥道:“你不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杀手,是他们的灭族仇人,是你杀了他们的父母!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留下这两个孽种以后翅膀硬了来杀你吗?” 丹煦不说话,她无话可说。司乾说的对,而且她根本没能力抚养这两个孩子。 沙海紧抱着她的大腿,被司乾吓得有些发抖,丹煦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以做安慰。 司乾走上前,抽出背上的剑:“让开,你下不了手,我来。” 丹煦道:“不是的,他们不是柯丘族人。” 司乾不听辩解,长剑已至,丹煦背过身,以身为墙,护住沙海沙华:“你先杀我好了!” 司乾道:“你以为我不会吗?” “我救了你多少次!我给你挡了多少次剑!你个忘恩负义之徒!”丹煦将孩子们抱在怀中,吼道。 她与司乾出任务时,两人也算经历过生死时刻,说起来多少有些同修情谊。 虽然她不保证阴晴不定的司乾,会不会顾念旧情,或者根本不会管她死活。 她这话一出,司乾也怒了:“就是如此,我才不能眼睁睁看你行差踏错。违背鬼君的下场你自己清楚!” “你不说我不说,鬼君不会知道!”丹煦回头看着司乾:“他们是被柯丘族抓来祭祀的孩子,柯丘族将女婴碾碎抽男童的血用来祭神。他是流浪乞讨的孤儿,这个女婴是弃婴,他们不是柯丘族孽种。” 丹煦看见了司乾眼神里的犹豫,乘胜追击道:“帮我保守秘密,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司乾握剑的手颤抖了一下,丹煦看准时机,用手指夹住剑刃,将剑移开了。 司乾问:“任何条件?” 丹煦点头:“当然。” 司乾忽然笑了笑,欣然答应了:“好啊。” 丹煦对司乾爽快的答应了有些意外,但他本就一会一个样,让人捉摸不透,丹煦也没想太多。 司乾答应帮丹煦证明这两个孩子是他们一起在绿洲外的村子里捡来的,丹煦打定主意要将他们带在身边。 司乾道:“天圣教的孩子们都要先去地牢历练,男孩子还好说,这家伙还在吃奶,你怎么带回去。” 丹煦道:“我自会去跟师尊说明,我的白虎宫不缺养两个孩子的米。” 两人拖着两个孩子,待天大亮才回到客栈,商貉看他们回来,还带着两个娃娃,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丹煦解释:“刚刚捡来的。” 商貉问:“带回去?” 丹煦点点头。 商貉看司乾也在,便没有怀疑丹煦的话,毕竟这世道,是有很多孤儿弃婴:“街上那么多小鬼,你捡的过来吗?” 丹煦知道商貉多少有些生气,万一槐筠怪罪,这两个孩子会死得更惨。 第十六章 她们修整了一日后,启程回了漠西壑王宫,带着孩子走的比较慢,原本用轻功一日的路程,丹煦担心沙华太小受不了颠簸,找了辆极慢的骆驼车,甚至还找了个奶妈子跟着,走了五日才到。 商貉头一次见了那个膀大腰圆,胸前肥厚的奶妈后,不经咋舌:“女人当了妈真是有些夸张。” 司乾立马接话道:“你家三妹也是很夸张。” 丹煦在一群奶妈中看到这位奶妈前面那两个浑圆巨物后,眼睛都直了,连喊了三声:“就你了!就你了!就你了!” 司乾无奈摇头:“光一个就比你脑袋还大。” “你懂什么?”丹煦道:“这都是粮食啊!” 可没想到这女人是油多奶少,丹煦一日五顿补汤给她灌下去,小沙华还是吃不饱,饿得嗷嗷直哭。 商貉与司乾骑马跟着骆驼车,连带着车夫都被婴儿哭声烦得记不清路了。 司乾冲车中吼道:“你能不能让她闭嘴。” 只听车内丹煦的声音:“去,再找一个奶妈!不!两个……三个,三个!再去找三个奶妈。” 司乾道:“白虎大人,您这车坐不下那么多人。” 到了最后,小沙华甚至不愿再去吃那奶妈的奶,奶妈抱起她,她便哭闹不止,丹煦没有办法,只能将**挤出来,用小勺喂给她喝。 沙海道:“我就说,她喜欢你。你抱着她,她就不哭了。” 丹煦头一次体会到带个孩子这么难,她这么小小的却好似什么都知道,奶妈抱哭,沙海抱着也哭,唯独到了丹煦怀里才老实安分,看她睡着了想将她放下,她便立马睁眼,哭着要抱。 “你这小鬼头真是要了我的命了。”丹煦此回是好好体验了一把被人需要的感觉。 他们回到皇宫后,丹煦找了七八个仆人照看沙华,沙海则是借口留在身边当了个使唤小童。 槐筠问过一次:“听说你养了个孩子?” 口气像是,你自己都是个孩子。 丹煦道:“是我那使唤小童的妹妹,他们家遇上了马贼,他抱着妹妹躲在羊圈里逃过一劫。” 槐筠突然调转话题道:“你知道吗,飞廉拿回来的地芯石是假的。” “是吗?”丹煦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 槐筠笑笑:“好好养大那个孩子,或许地芯石藏在她身上。” 丹煦知道,槐筠指的身上,并不是指佩戴在身上,而是指心脏或是埋藏,亦或者他觉得沙华便是地芯石所化。 做戏做到底,丹煦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师尊,这孩子真的是孤儿。” “演的很像,可惜骗不了我。”他道:“你年纪尚小,很多事情还不知道,类似于地芯石这种灵物,不仅会化人形,还很会骗人。” 槐筠交给她一个青色的小瓶:“这里面是天圣蛊的幼虫,先拿去养着,若是没养活再问我讨一只。等养活了,再告诉我。” 丹煦接过小瓶:“要怎么养?” “自己琢磨。”他道:“我要出一趟远门,这里的事情交给飞廉处理,他遇事少会转弯,你在一旁多提醒他。” 丹煦哼了一声:“有紫大人在,如何有我说话的份儿。” “她是你的前辈,女人多少有些脾气,你比她聪明,多担待些。” “我恨不得杀她喝血,你最好带她一起走,不然你回来时,她被我杀了,可别心疼。”丹煦想杀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个女人自见面开始,就处处针对她,像是丹煦上辈子欠了似的,想方设法给她使绊子,有几次险些被这女人害死。 槐筠道:“留着有用。” 丹煦想到了司乾那句‘老女人有老女人的妙用’,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槐筠走之前,还让她去飞廉那边领了个任务。 飞廉将名单给她道:“别漏出马脚。” 她打开卷轴,是要杀之人的名字:“黄龙帮周大龙?” 丹煦有些吃惊:“这种下三滥马贼帮派?” “紫大人给的任务,要求你一个人去,用这个。”飞廉递给丹煦一包药粉。 “我不去!”丹煦拒绝道:“她这是借机为难我。这种人我一刀便可解决,何须要这包粉!” 这粉是‘催情药’,紫剑仙靠吸取男人精元维持自己的美貌,必须是在对方情欲大动时用毒蛊取命,她再将这蛊吞下才有效。紫剑仙麾下有专门培养女杀手,为她猎杀男人。 飞廉道:“必要时息事宁人,紫剑仙能一直在鬼君身边这么多年,定有她的利用价值,你注意分寸,待能杀她之时,大哥把她的头留给你。” 丹煦接过药粉:“与她说清楚,鬼君只让我接这一次任务,若有下次,就请她自己去。” 而另一边,喻锦安跟着商队的骆驼来漠西壑已经有两天了,他本来想在道宗的山上安静的待着,只可惜曲书晴已经跑上山来拎他回家成亲了,喻锦安只有连夜出逃,正好碰上了去漠西壑的行商,便跟着他们游历西北风光。 他的个子又长高了些,原先比师兄弟们矮上一截的他已经是曲仙师门下个子最高的弟子了,此回跋涉让他晒黑了点,英姿挺拔,束发戴冠一身道袍,倒是有些仙风道骨普度众生之感,只可惜一开口还是:“这位施主,买符吗?童叟无欺,包治百名,一贴就灵。” 这夜喻锦安跟着商队驻扎休憩,正围着篝火吃烤羊时,遇上了来打劫的马贼,这一路也遇上了不少山匪盗贼,商队中是有护卫的,盗贼们只是求财,有时也会给一些过路费。可此回这群马贼十分凶悍,不仅抢夺货物,还杀了人。 喻锦安从不插手任何事情。只要不是威胁自己生命的情况,绝对不会动武,所以此回他眼睁睁看着商队中男丁几近死了一半之多。他装作普通道士没有反抗,与剩下来的人一起被马贼抓走关了起来。 若是自家父母师长知道,定会出手相助,曲彧也问过他,为何不愿救人。其实喻锦安自救回伏玉鸾后就再也没做过救助陌生人的事了,他心里一直很后悔救她,并不是因为自家母亲对她偏爱有加,而是事后他曾细思因果,他认为一切事物的形成自有因果,若随意去打破别人的因果,自己也会多染尘劫。 比如此次他出手帮助商队击退马贼,便会使他与此地马帮结下怨仇,而商队的人,在下次行商时,会受到马帮变本加厉地迫害。他认为,生死注定,他不愿意去打扰别人的因果,沾染别人的尘劫,所以他可以冷眼作壁上观,这便是喻锦安的无情。 曲彧试着去改变过他,他道:“救人也是因果,此乃善缘。” 喻锦安也不反驳:“下次一定救。” 若下次曲彧在场,他一定救,若曲彧不在,喻锦安拂尘搭上肩,装作没看见就走了。 曲彧问他:“那为何要将青云子带进道宗?” 喻锦安道:“我看他有道缘。” 其实非是什么有道缘,缘之一字玄之又玄,不过是幼时切磋觉得青云子武骨奇佳,自己施恩于他日后定有巨大回报罢了。 喻锦安和商队的妇孺们一起被关在马帮的监牢里,其他人都吓得瑟瑟发抖,他则一人缩在角落里睡地香甜。他被抓来此还有一个原因,那马贼中有个什么副帮主,有龙阳之好,看见他皮相不错,便抓回来想要享受一番。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就有小喽啰将喻锦安带离了监牢。 喻锦安被戴着镣铐,跟着那小马贼进了副帮主的屋子,随后小马贼出了房门还不忘关上,喻锦安心中夸赞:真贴心。 那副帮主喝了些酒,但人还算清醒,大约四十岁上下,走上前来摸喻锦安的脸蛋:“你这小道士细皮嫩肉的。” 喻锦安之前还觉得新奇好玩,这会儿被他碰了脸,全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这位施主,贫道是出家人,一心向道,请施主自重。” 副帮主笑了:“哈哈哈,自重?你现在手脚都被拷着,能作出什么花样?” 说着,那副帮主又来解他的道袍。 喻锦安这人十分爱玩,他本可以老早就挣脱锁链一走了之,可今日既然来了,是一定要捉弄捉弄这副帮主的,所以也很配合地表演出特别害怕的样子,大喊道:“啊啊!不要这样!不要!” 喻锦安越喊那副帮主便越兴奋,脖子上青筋都突起了。他慌忙地脱掉了自己的衣服,要来抱喻锦安,当喻锦安刚想一脚踢在他脸上让他尝尝鞋底泥儿的滋味时,忽见一道银针从窗外射入副帮主脑中,随即副帮主的表情凝固,直直倒在了地下。喻锦安忙跑去屋外查看,月下无人,一片寂静。他用内力震碎镣铐,进屋查看副帮主的尸体,那银针深入脑髓,若不是刚才喻锦安看见银针刺入的部位,在外很难能找到针眼所在。 “高手啊。”喻锦安赞叹道。 他本想用内力将副帮主脑内银针逼出查看,却探到此针已碎在脑中,除了一个发丝粗细的针眼外,什么痕迹都未留下。 无迹可寻,喻锦安决定转一圈再走,他飞身上屋顶,往光亮的大房子寻去,马帮中最大的屋子里,一群马贼正挤在一起分赃喝酒,里面还有五六个漠西壑舞姬,甚至还有打鼓拉琴的人,热闹非常。他逗留了一会儿再往前去,落在了一间较为偏僻的屋顶,他移开房顶瓦片朝里看。 没想到这里竟正上演着,与自己刚刚经历相同的戏码,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是这个马帮的帮主,头前听马贼们叫他周老大,他靠坐在兽皮椅上,面前是一位正在跳舞的红衣舞娘。 第十七章 这舞娘的打扮甚是华丽,红色丝绸舞衣,白皙的大腿在红色舞裙中若隐若现,细腰外露,上面还挂着银片装饰,她起舞时每次扭动腰肢那银片碰撞便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喻锦安不是没见过人跳这种舞,但这是他见过跳得最好的,可这跳舞的人好似自带一股冷气,将别人隔在外面。她看似是在周帮主面前搔首弄姿,可是却离那帮主不近不远,无法触碰,舞蹈的动作也没有任何出格,只是在展示舞蹈本身的美。 喻锦安看的有些入迷,可惜他这个角度,舞娘又带着大红头巾,实在看不清面貌。此时他闻到了从屋中传出的气味。 “嗯?这香味好熟悉,好像哪里闻过?”喻锦安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用手捂口鼻,尽量不去闻:“怎么会这么香?难道有诈?” 喻锦安不由得将这舞娘跟射出银针的杀手连系在了一起,不过如果可以用银针杀人于无形,为何还要用美人计和迷香来杀人呢? 香气越来越浓,即使捂住口鼻也能闻得清楚。 喻锦安摇头,叹息道:只可惜跳舞的人是个女杀手,舞步的轻盈柔美只是在掩饰杀人的利刃罢了。 忽见那舞娘一改之前保守做派,正扭动着腰肢往周帮主的身上靠,周帮主肥头大耳,横肉满脸,直勾勾看着那舞娘,喻锦安心中大呼不妙,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正当他要别过脸去,屋内声响恰然而止,他再往里看,周帮主七窍流血躺在地上,舞娘已经不在屋内了。 他回头,那舞娘正站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审视着他:“听墙角?” 喻锦安实在冤枉,他看了还担心长针眼呢:“这位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虽然我偷看是不对,但是你杀人那就更不对了。” 丹煦看这道士的脸才发现,这不是之前在前面房间惨叫的小道士吗?自己还顺手救了他呢,没想到这道士不仅断袖还是个梁上君子,看上去端端正正,却是个假道士,她道:“那你是要为他报仇?” 喻锦安与这周帮主素不相识,若真深究自己还是被他抓来此地的,连忙摆手道:“姑娘你用毒这么厉害,我可不敢得罪你。还有……”喻锦安这回看借着月光清了舞娘的脸,觉得太熟悉了,他仔细回想:“我好像在南疆见过你。” 喻锦安越看越确定,在南疆,这张脸也是在月光底下见过的,只不过那时的她更加稚嫩。 丹煦早就将之前的事忘记了,只觉得是这人瞎套近乎,懒得跟他啰嗦,转身要走。 喻锦安抓住她的手臂:“笛子,你还记得吗?” 丹煦讨厌这样的触碰,她将真气汇聚手臂处,准备烧死这个讨厌的道士。 喻锦安感到手掌灼痛,连忙松手运功抵挡灼炎,他的速度很快,手掌还是焦了一大块,但他已经忘记疼了,满心都是再见到吹笛小姑娘的欣喜:“南疆,栖月林。”他顾不得烧得略有焦黑的手掌,从腰间的降魔袋中取出了那管竹笛:“你看,这是你的笛子,还记得吗?” 他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听他这么说,丹煦也仿佛记得是有这么个人,偷走了自己的笛子。不过她早就不吹笛改练琴了,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便说了句:“笛子送你了。”便飞身而去。 喻锦安可不是一般人,他想要的东西在眼前怎么可能放弃,立马运功去追:“哎呀!你等等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丹煦想回皇宫去看沙华了,可这道士紧追不舍,她又不能暴露身份,只能往相反的方向飞,带着喻锦安兜圈子,想着他累了也就不会再追了。没想到喻锦安的轻功比她好,不仅速度更快还更加灵巧,不过多时已经拦在她前面三次了。两人周旋了一会儿丹煦知道跑不过,干脆停下来要与他对决。 丹煦今日没带琴也没佩剑,身上只带了些蛊毒、暗器。她从袖中飞出银针,这银针本就是在对方毫无防范之下才好用,当面飞去很好阻挡,果不其然,这道士拂尘一扫,银针落地。 喻锦安根本不想打,他道:“哎呀哎呀,别打我!别打我!我很怕疼的!” 丹煦看对方这怂样,十分想笑:“你别跟着我,我就不打你。” “不行啊,我不跟着那下次见面你又会把我忘记的!”他只是说忘记,并没说以后都不复相见。这就是之前说的喻锦安相信因果,他执念地认为他与这小姑娘有缘,那必定还会再遇。 丹煦道:“你这轻功不简单,之前却在马贼房中任由他轻薄,现在又追着我死缠烂打,我看你不仅取向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这误会大了,喻锦安苦啊,连忙解释道:“道士我只会轻功,之前的事实属无奈啊!” “是不是只会轻功,立马分晓了!”丹煦起掌再攻。 这掌劲丝毫不手软,喻锦安只好与她对掌,边挡边退边求饶:“哎呀哎呀,手麻了!手麻了啊!” 喻锦安比武从没赢过,挡招已经有技巧了,数十招过后,他还在鬼叫着:“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丹煦听的火冒三丈,每一招都被他挡的滴水不漏,还说自己技不如人不会武功。她本意是想和他认真对决,既然他如此不尊重自己,那也别怪她招行偏途。 丹煦暗自备好袖中毒蛊,见两人距离拉近,一掌击出毒虫,这虫是日前槐筠给她的‘天圣蛊’,此蛊虽然还是幼虫,已至毒无比,虽然她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养,但先给它喂饱血总是没错的。 “啊啊啊啊啊!!虫子啊!!!”喻锦安叫得很夸张。天圣蛊是一尾形如蜈蚣的百足虫,拇指大小,天圣蛊一到喻锦安身上就快速爬入他头顶百会穴,钻了进去。 他吓得赶紧丢了拂尘散了头发,挠头找虫子:“没有了!没有了!” “别找了,钻进去了。”丹煦道。 喻锦安委屈,带着哭腔道:“我我我,我只是想叫你再吹一次笛子给我听!你不吹就算了,还要打我,打了我还要放虫子咬我,虫子还钻进我脑仁里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啊!” 丹煦也不知道这天圣蛊会钻进了小道士脑仁中,也觉得奇怪,如今之法只有等小道士死了,再将天圣蛊从他体内取出。她静静看着,等这道士死,可喻锦安蹦跶了半天,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 “你老实告诉我,你这虫子多久会咬死我?是不是吃掉我的脑子,我就死了?”喻锦安问道。 “我不知道。”丹煦的回答的确也很老实:“你疼吗?或者有哪里不舒服?”丹煦开始认真询问他中蛊后的症状。 喻锦安摸着自己的心脏道:“其他还好,就是心痛难忍。” “这可能是中蛊的症状。”丹煦道。 喻锦安道:“是不是中蛊症状我不知道,但你对我的态度,让我真的十分心痛。” 丹煦无语了,这家伙一点都不疼,却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嚎了大半天。 喻锦安看她不说话,又道:“我累了,我要睡觉了,睡饱了再死。” 说完,他当即寻了个树桩半靠着,闭目困觉。 丹煦想,自己是否要一掌击碎他的天灵盖,但又怕伤及天圣蛊,虽然槐筠有说养死了再给她一只,但她知道这天圣蛊的幼虫,要用百人性命炼制才能得之,幼虫生长成形又十分不易,甚至要花费二三十年光阴才可得,天圣蛊养成后有起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如果就这么死了,未免浪费,况且小道士之前所言也非没有道理,或许幼虫正在他体内吸血食肉,要等上一些时日才可成功也未可知。 细思之后,丹煦决定先回皇宫带上武器,然后回来跟着小道士,看他体内幼虫的变化。 丹煦走后,喻锦安才睁眼,他一点都不担心丹煦一去不回,给病人吃了药的医生,总是要等到病人痊愈才好安心离开,同理,给他下了蛊的小姑娘,总是要等他死了才能拿回吸满血的蛊虫。至于那蛊虫,喻锦安从袖中取出一截小虫,分明就是天圣蛊,他两指夹住那虫,看了许久,没研究出什么结果,便将它丢入别在腰间的降魔袋里了。 待天亮,丹煦才回来,喻锦安看她,换了身中原人服饰,盘发,深蓝色衣裙,眉间嵌入了一点深蓝色宝珠,衬得双眸更加冷厉,深蓝色衣裙外罩着白色外衫,外衫的白布上有黑纱覆盖,黑纱上绣有仙鹤图样,能在如此薄的纱上刺绣,可见非常精致,身背和外衫布料相似的剑袋,这剑袋比一般的要宽上很多,仿佛背着的剑很大。 她见看喻锦安已经醒了,便问:“感觉如何?” 喻锦安聚了股真气游走在皮间,仿佛有虫在皮下爬行,他掀起衣袖故意给丹煦看:“你看,一直在我身体里爬来爬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将它取出来。” 丹煦伸手要去捉,喻锦安感觉化了那股气,在丹煦眼中就像是天圣蛊钻进了肉中。 “我试了,抓不到它。”喻锦安一本正经道。 “我没有办法,或许我的师尊有办法,他比我了解这虫子。”丹煦道。 “你的师尊是不是也像你一样,喜欢杀人?如果是,那我去找他,不是自寻死路?”喻锦安道:“不行,虫子是你放的,你要对我负责到底,要么将虫取出,要么等我死了替我收尸。” 小道士所说不错,死还好,说不定还会被抓去练蛊。 喻锦安又道:“你有师尊,我也有啊。这样吧,你跟我去找我师父,修道之人也许有办法对付这虫子,到时取出来,我便将这虫还给你,只要我不死便好。” 丹煦打算跟着这道士,所以也无所谓,她只关心虫子生死,不关心道士生死:“你去哪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跟着你,等你死了,我就将你劈开,取出我的虫子。” 喻锦安没有去找曲彧的打算,毕竟他没有真的中蛊,他想带着小姑娘去游山玩水也是一件乐事。 便去河边洗漱,梳了头,带着小姑娘上路了。他道:“我师父是个云游的道人,我们先去他最常去的几个地方找他好了。” 喻锦安带着丹煦一路往北走。 “贫道喻锦安,敢问姑娘芳名啊?”喻锦安装模作样文绉绉地道。 “丹煦。” 喻锦安道:“哦,姑娘名字深有寓意啊,丹乃朱色,煦为日,又有和乐温暖之意,此名乃非常人之名,姑娘你武功高强,面目艳丽,果真能配此名。” “马屁拍再响,我也没法救你。”丹煦道。 喻锦安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叹了口气:“唉,姑娘你对贫道有误解,修道之人看淡生死,我不是为了让你救我才这么说的。” “昨晚哭着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的人是谁?” 自己在小姑娘眼前的形象真是毁得一塌糊涂啊,断袖、嘴贱、怕死,半点好的都无。 第十八章 喻锦安两人向北走了七天,喻锦安以中蛊体虚为由,走得很慢,此回来到中原边境的一处小城,喻锦安又说头疼难忍,死缠烂打住进了城中最好的客栈,还要求必须是天字号房。 “我都要死了,只想住一次最好的房间,你都不肯答应吗?我上次看到你的剑袋里藏着好多黄金的!” 可安丹煦这几日观察,这货是一点要死的迹象都没,每日能吃能睡,他这道士当的似乎也没任何清规戒律,照样喝酒吃肉。 天字一号房中,小二将酒菜放好,喻锦安前一秒还说自己头疼欲裂,后一秒就完好如初,拿着筷子等吃饭。 小二退出门后,丹煦道:“你点这么多,吃的光吗?” 喻锦安夹了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道:“我是个要死的人,自然是每一顿都要当最后一餐来吃,吃的花样多些,当个饱死鬼啊。” 说着他又给丹煦碗中夹了块烧鸡腿,丹煦将碗推往一边:“我从不吃烧鸡。” “为什么?这很好吃,你尝一口再说嘛。”喻锦安将那碗推回她这边。 丹煦又将碗推走:“你喜欢就给你。”说着拿起鸡腿,塞住了喻锦安的嘴:“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喻锦安也不深究,只是记下了丹煦不吃鸡,自此后他与丹煦一同吃饭从未再点过烧鸡。 喻锦安吃完饭,就说蛊虫在他脑中乱撞,他头疼得很,死活要求丹煦给他揉太阳穴。 “女侠,求你!” 可能自己是惹上了个祖宗,包吃包住还蹬鼻子上脸,丹煦起手便是一掌,将他拍晕了。 将喻锦安打晕后,丹煦就回自己房中休息了。 正当她洗漱完毕准备睡觉时,收到了来自槐筠那边的千里传音。 这传音是以气功与同呈一脉内功心法之人联络的方法。以气功传音虽然便利但也有弱点,隔得越远越不清楚这是肯定的,还有就是之前所说必须练有同一种内功,另外是极易被人偷听或是篡改。 槐筠的千里传音,说的是漠西壑话。又是杀人任务,是一个铸造家族,现今江湖中很多高手的兵器都是出自这一族,族中人不多,五十多人。 五十人,在这几年丹煦接受的杀人任务中,人数不算多的。她也不知槐筠为何要杀这么多的人,但她若不去做,槐筠便会杀了她。 天圣教的杀手们,从没有什么好下场,要么就是死在任务中,要么就是死在同门逼杀下。她很清楚,自己是杀人工具,要以别人的死亡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她不是没想过反抗,杀了槐筠,这样自己就不用受制于他,但对方太过强大,即使她与飞廉、商貉联手,也不是槐筠的对手。况且槐筠对自己尚有养育之恩,她若好好听话,槐筠对她还算好。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若是有人和她一起去还好,她很抗拒单独行动。此时她倒是有些想念司乾。自己是否太过软弱?她想小道士说的对啊,杀人是不对的,但这个江湖,杀人人杀,一刻都不曾停止。况且,杀人工具是不能有情的。 槐筠所说铸造家族所在,正好在他们要途经之处,按他们目前的脚程,一直向北方走,大约四五日就能到达,她决定等到时再想这些。 翌日清晨,喻锦安很早就来敲她的房门了:“丹煦女侠,我肚子饿了。” 丹煦还未完全清醒,对着门口喊道:“肚子饿了找你娘去。” “女侠,我娘远在中原,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想吃巷子前面的馄饨,五文钱一碗,只可惜前日只卖出六张符,我想着给你买一碗,虾仁馅儿可香了,我用镇宅符去抵铜板,可惜那老板不识货,还骂我是骗子,拿着勺子赶我走……”喻锦安的声音其实很好听,但一说话就源源不绝,在丹煦耳中跟紧箍咒一般。 “滚!”丹煦因为槐筠的传音任务而失眠,天亮才睡着,现在正困得紧,受不了喻锦安的魔音。 喻锦安那是一个滚字就会滚的人:“小丹煦,我饿啊!我饿!饿!” 丹煦被烦的爬起来,打开房门,迎上了喻锦安那张英俊的脸,大眼睛忽闪忽闪眨着实在很可爱,但人太烦,太烦人!她拿出一锭元宝,塞给喻锦安:“滚!” 丹煦准备再关门,喻锦安看准时机,溜进了房内:“咱们一起去吧!” “滚!”丹煦滚蛋三连发。 也不管喻锦安是否还在房内,就又躺回床上。反正中原女子的睡衣,比漠西壑女人外穿的衣裙还包得严实,从头到脚,只看得见脖子而已。 喻锦安看她又睡了,此时的丹煦,未施粉黛,没了平日里那股杀气和装扮的成熟,完完全全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已。喻锦安看着,确实论五官眉眼跟家中那位玉美人是没得比的。但不知怎的,就是看不腻,这样光看着她的脸,便想起了栖月林中初遇时的样子,这让喻锦安十分愉悦,这种心情是从未有过的。与功力更上层楼,学会了新的剑法,在书中看到了新奇的理论说法,所感到的快乐都不同。 床边守着个人对自己傻笑,即使再困,丹煦也睡不着。她睁开一只眼看喻锦安:“我真是输给你了!出去,我要洗漱换衣服!” 喻锦安立马点头,闪地飞快。 丹煦叹了口气,爬起来洗漱。她想,小道士死的时候,也许自己会为他伤心一小会儿吧。 两人去吃了馄饨,虾仁馅儿,进嘴很烫,咬开后鲜嫩可口,虾肉弹牙爽脆,汤汁清甜。 “好吃吗?” “嗯嗯!”丹煦点头称赞。 喻锦安就在一旁笑:“我家门口巷子里的馄饨摊,比这更好吃呢。到时候,咱俩一起去吃,他家还有烧饼,酥得一碰就掉渣,沾着馄饨汤一起吃,特别香。” “真的?”丹煦问。 “这还有假?我从小吃到大呢。”喻锦安道。 丹煦笑道:“好啊,只要到时候你没死就去吧。”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哎呀,想到那条虫,我的头就又疼了。”喻锦安捂着头:“不行,你今天一定要帮我揉揉头!” 丹煦道:“我力气那么大,万一用力过猛,把你的头挤扁了怎么办?” “啊?”喻锦安摆出被吓一跳的表情:“那还是算了吧,我……我自己揉,不用麻烦你了。” 看着小道士捂着头的滑稽样子,丹煦忍不住想笑。 吃完早饭,两人继续向北而行,在出城时,喻锦安看见粘贴在公示栏上的告示,就走不动路了。 丹煦看他不动,也跟去看。 “重金寻高人除妖。”告示上所说,城中大户家中有妖怪作乱,找道士法师驱邪。 丹煦看了看眼前的小道士:“怎么,你要去?” 喻锦安拂尘一扫,点头道:“自然啊,我们道士的指责就是抓鬼驱邪。” “那我问你,你可抓到过什么妖魔鬼怪?”丹煦问。 喻锦安叹气:“现在这个世道,人比妖怪凶。” “就是说没有咯。”丹煦道:“走啦,别看了,能出一百两的大户人家诶,人家有知识有文化,不会买你的符啦。” 喻锦安拉住丹煦:“去吧,去啦!” “你本来时间就不多,不要浪费啊,去找你师父啦。”丹煦道。 喻锦安坚持:“我现在感觉生龙活虎,不会那么快死啦!走吧,陪我去啊。你这么厉害,没准小妖看见你就跑了。” 丹煦见过妖,她的好友夏童就是一只蛇妖,妖不通人性,不懂人情,以食人为生。妖觉得吃人肉是天经地义,就和人要吃牲畜肉一样,弱肉强食罢了。 所以人与妖生来就是敌人,但那只笨笨的蛇妖,却爱上了人,因为爱上了人,她尝试去理解人类的感情,人类的生活,人类的爱恨,却处处碰壁。好在飞廉是个温柔的人,他虽然对夏童没有男女情爱,但也会适当纵容她。 最终,丹煦还是拗不过喻锦安,两人来到了城中富户王员外府上。此地是中原与漠西壑的交界处,城中多以汉人居多,刘员外是个地主,生的很矮,宽额大鼻,看着丹煦两人如此年轻有些不信任。 喻锦安还是有模有样的在他家中查探,还询问道:“家中是何时出现怪事的呢?具体是什么样的怪事呢?。” 王员外语气很不好:“什么怪事?不就是妖怪作乱嘛,你能除妖就摆祭坛除妖,不行就赶快滚。” 喻锦安好脾气:“这妖怪作乱分很多种,妖怪也有大有小,王员外你府上这么大,总是要问清楚好些。” 府中闹了妖怪,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定是闹得凶了,才会请人来除妖。那员外闭口不言。 喻锦安也不恼,他拿出黄布,用朱砂绘咒,覆于眼上,左手托八卦罗盘,右手以剑指凝气聚于额前。 丹煦看了不禁赞叹:“小道士这神棍当的有模有样啊。” 不过一炷香,这喻锦安在一处房门口停了下来:“狐妖。” 这两字一出口,王员外立马吓得对着喻锦安跪拜:“活神仙啊!活神仙!刚刚是我有眼无珠,请神仙原谅!” 王员外哭诉道:“这半个月,家中已死了三人了,活神仙救命啊!” 喻锦安也不客气:“王老爷,这只狐妖道行已有千年。” “什么?千年?”王员外被吓得满头大汗:“那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家也是本分人家,怎的惹来了狐妖啊!” 喻锦安解下眼前黄符布道:“幸好你今日遇到了我呀,不然这狐妖必会闹得你府中鸡犬不宁,人死财绝啊。” “多谢活神仙!多谢你啊!” “不过我除这妖,也很费力,需要以血入符,废我十年道行。”喻锦安道。 王员外一听这十年道行,再看眼前小道士,也不过二十模样:“这……这怎么办?” 喻锦安一本正经:“要加钱。” 第十九章 大罗神仙说要加钱,王员外怎敢不答应:“好好好,加多少都可以,都可以!” “五百两。”原来这除妖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生意。 王员外惊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五百两?” 价格一下翻了五倍,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再看喻锦安,他将罗盘收入腰间的袋中:“王老爷您猜我今年岁数多大?” 王员外也在怀疑,不过高人是不能用外貌判定年纪的,这狐妖是千年,活神仙能收它,起码也有千岁了?他战战兢兢,颤抖地举起两个指头,意思是两千? 没想到喻锦安一副你猜错了的表情:“错了,不是二十。哪有那么老,我今年十九而已。” “十……十九!” “是啊。”喻锦安理所当然:“我九岁入道门,满打满算也就刚刚好十年道行,今天为捉狐妖,一口气要花光,五百两不算贵吧?” 丹煦在一旁听得差点破功笑出声。 两人谈好价钱,喻道长就要正式捉妖了,说是捉妖,却根本不摆台祭天,推开门就进了之前那个说有狐妖的房间。 此房为王员外家的小姐房,此时小姐不在房中,只是空屋,屋内物件摆放整齐,就是普通的闺房而已。 没想到,这王家小姐竟主动出来,拦住了喻锦安:“你要干什么?我房中没有妖怪,出去!” 喻锦安一改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一掌拍在了王家小姐的天灵上,瞬间那小姐血溅满脸,同时一直棕红色的狐狸自王小姐身体中钻出,发出锐利尖叫,喻锦安剑快,只一击就砍断了狐狸的脖子。 王家夫人看着自家女儿血溅当场,也顾不了那么多跑去抱住爱女,王小姐本该是死了的,却忽然睁眼,面目狰狞地一爪捅穿了王夫人的肚肠。 喻锦安见状,当即贴出一张黄符于剑刃之上,以付符之剑同王小姐打斗,这妖精很是凶猛,龇牙咧嘴向喻锦安冲过去,此时王员外见夫人被女儿杀死,已经吓得两腿发软,尿了一地。 这狐妖不是喻锦安的对手,不过几招后,王小姐的头颅就被喻锦安一剑斩下了。随即狐妖出体,是一尾白色银狐。 喻锦安收剑去观视王员外情况:“王老爷,狐妖已除了。” 王员外看着满地惨状,涕泗满面,只顾着哭说不上话了。 喻锦安还在一旁道:“你也别难过,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老婆可以再讨,女儿可以再生嘛。” 这家伙实在欠揍,丹煦一个栗子敲在了他头上,让他闭嘴,顺带拉着他要走。 喻锦安道:“五百两啊,拿了钱我就走。” 王员外哭喊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我不会杀你,一码归一码,这两只狐妖附身于你家小姐,不过一年你全家上下都要死,王小姐更是被附身当时就已经死了。你夫人若不上前,便不会死。我此回杀它们,是救你性命。狐妖已除,之前说好的五百两,一分不能少!”喻锦安说这话的时候没有表情,仿佛是在买菜,斤两一分都不能少。 丹煦这才发现,原来每天耍宝的小道士竟然还有这样一面。不通情理,不顾他人感受。 最后他们还是拿着银子走了。喻锦安走时还很开心,笑着将银票交给丹煦:“给你了。” 丹煦有些不解:“这是你赚的钱,为什么给我?” 喻锦安吹着口哨悠哉地走在前面:“因为你好像不太高兴,女人不是都喜欢钱嘛,给你讨你高兴咯。” “我不喜欢钱,如果你拿钱只是为了讨我高兴,那咱们现在就将这些银票还回去。”丹煦道。 “不还。” 丹煦不解:“你根本不在意钱,何苦问他讨这些钱呢?每个人所重视的东西不同,对你来说五两、五百两甚至五万两,只是数字而已。而对于像王员外那种普通人,钱便是命。他一瞬经历丧妻丧女之痛已经够可怜了,为何你还要使他雪上加霜?而且这两只狐狸根本没有你说的千年道行。” 丹煦知道没钱生活会有多难,她曾因为一个海蛎子被自己生母毒打。 喻锦安何等聪明,他从不硬碰:“你就因为这个?王员外是地主,他不缺钱的。再说这狐狸嘛,一只是五百,两只加一起不就是千年道行嘛,我又没骗人。这样吧,这些钱是我赚来的,我想怎么用都可以,咱们把这些钱分给穷苦人家,做好事好不好?” 丹煦坚持己见:“还回去吧。” 喻锦安没想到丹煦会这么固执,他明明已经退让一步了,自小还没有人违背他的意愿,此回却因一个不相关的人被丹煦责怪,他越想越气,越要与丹煦作对:“不还。” 丹煦无奈,她没有立场要求小道士做任何事,小道士不认同自己的想法,他也无可奈何,遂道:“钱是你自己的,你说了算吧。” 丹煦忽然的放弃坚持,使喻锦安觉得有些落寞,她们继续向北走着,一路无话。 两人走了五日,像是闹别扭一样,都不太说话。丹煦本来就话少,喻锦安不缠着她说话,两人便无话可说。再往北三十里便到槐筠千里传音提起的小城了,丹煦决定今夜等喻锦安睡着后便行动。 两人找了间客栈,各自休息去了。喻锦安自小晚上就爱出门乱转,自与丹煦结伴同行以来,他难得老实了许久,这几日丹煦不爱搭理他,使他内心郁结,这夜又恰巧失眠,遂背剑出门四处转转。 小城中夜晚比想象中繁华,夜晚最热闹的莫过于花街柳巷,一家家高朋满座张灯结彩。喻锦安道士打扮走在其间十分扎眼,门口拉客的老鸨见他长得斯文,便出口调笑:“哟,小道长生的好俊啊,女儿们快来看啊。” 这一句结束,二楼看台上便站满了拿着各色手绢,穿着各色花衣裳的年轻姑娘。 喻锦安抬头对她们笑。 这一笑,让见惯了男人的姑娘们也羞得脸红。 她们其中有一人故意将手绢抛下:“哎呀,奴家的手绢不小心落下去了,小道长,帮奴家捡起来可好?” 喻锦安蹲下捡起手绢。 其余人看见,便都有样学样,一时间手绢如雪飘下。 “小道长,好人,冤家,帮我们也捡捡呗。” “是啊,是啊。人家的手绢也掉下去了。” 楼下的老鸨见状,立即贴上前来:“小道长,上去坐坐吧。” 喻锦安看着这满地的手帕,又看了看楼上的女人们,决定上去坐坐。 而另一边,丹煦看夜已深了,换了身墨色长衫,背着琴袋出门了。 第二十章 今夜无月,四周的一切都寂静无声,天色黑得有些异常。 黑夜中有个同样漆黑的身影,在夜空中极速穿梭,不过半个时辰,便寻到了目标。城郊刘氏,精通铸术,满门全灭,一个不留! 这是个隐藏在竹林中的宅子,四周空旷无人烟。丹煦飞身盘坐于竹梢之上,那竹梢很细,被压得略微有些弯,八弦琴从她身后琴袋中飞出,稳稳落在了她盘坐的膝上,她双手拨弦,在这黑夜中奏响清雅之音,丹煦此琴名为墨合,通体墨色,只有七弦微透寒光,另还有一根红弦构成琴身八弦,比一般琴多一弦。 她此时好似只是一名普通琴师,竭尽全力诠释着曲调中的爱恨。不久,宅子中便有人被琴音吸引,走了出来。 只见一黑衣人端坐在竹梢弹琴,那身影娇小似是女子。 音色如水流出,忽听曲中窜入一声锐利弦鸣,那前来观视之人便人头落地了。 竹叶随风散落,琴音似剑,竹叶如刀,绵延不绝向宅中飞去。不过多时,宅中各房的外墙外窗上,都嵌满了如刀的竹叶,被琴剑划得破败不堪。更胜者,削翻了屋顶,只剩半个残垣破屋在风中摇摇欲坠。 喻锦安坐在脂粉堆中,杯中被倒满了酒。楼中的姑娘们抢着要与他对饮。 喻锦安道:“这样吧,我提问题,你们谁能答出我满意的答案,我就喝酒。” 姑娘们互相看了看,逛窑子喝花酒又不是考状元,还要答题,这道士还真是事儿多。 喻锦安又道:“我的问题对你们来说应该很简单,如何,答不答应?”说着将一百两银票拍在了桌上。 众人一看,心道:“原来是个凯子。” 赶紧贴上去道:“小道长你尽管问,众姐妹知无不言!” 喻锦安问:“需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女人高兴?” 众人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顿时个个面面相觑。不过待她们反应过来,便开始争着抢答了:“让女人高兴,这还不简单,我啊,有珠宝首饰就很高兴了,小道长你看我这项链好不好看?”女人凑到喻锦安面前,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精致的宝石项链。 喻锦安点点头觉得有理,自家娘亲大人也很喜欢买首饰,看中的要买,新款要买,即使不太喜欢,掌柜说这雕工独一无二也要买,女人爱首饰的热情,好似不需要日日带着,放在家中抱着都能很满足。 “哟,你这哪是给小道长看项链啊,那两个货都要顶人家脸上去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笑着,那最先回答问题的姑娘,将斟满杯的酒那里送到喻锦安唇边:“小道长,喝呀。” 喻锦安喝了一杯,那姑娘又道:“我啊,不仅知道女人喜欢什么,还知道男人喜欢什么哩。”她边说边欲将喻锦安的脑袋埋进她怀中。 好在喻锦安机敏,提前推开了她。 他咳嗽了两声缓解尴尬后又道:“除了首饰还有什么?” “还有,还有就是你亲我一下,我就会很高兴啊。”一位姑娘道。 又有人驳她:“哎哟你个不要脸的哦,我看啊,你是不仅要亲要抱,最好是要滚两圈你才高兴哦。” 那姑娘见多不怪:“你这是嫉妒我,你捞不到好。” “你要是今晚能和小道长睡觉,我就睡你们俩中间去。”那姑娘也不示弱。 最终,喻锦安喝得脚有些发软,左手上拿着一盒首饰,右手抱着一只小狗,脖子上挂着一包吃的,背上包裹里还放了套衣裙。据说是珠宝大师绝版设计、血统纯正茶杯泰迪、女孩最爱甜到心里小零食和限量春夏最新款,保证让每个女人都爱不释手。 喻锦安拿着这些东西,借着酒气壮胆去敲丹煦的房门,可敲了半天没反应,他从屋外跳窗进去,摸到丹煦床边,却发现床上没有人。 “这么晚,去哪儿了?”喻锦安嘟囔着。他点了灯,看房中,剑袋不见了,可平日穿的衣服还挂在屏风上。 喻锦安喝的双脚有些站不稳,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取出黄符折了个纸人,吹起念咒,他这口气有酒味,吹出的符纸人跟他一样,走路跌跌撞撞。他放下身上的首饰、小狗、零食、裙子,跟着跌跌撞撞的纸人,跌跌撞撞地追出去了。 纸人随风而起飘得飞快,喻锦安也快速跟在后面。越往前走喻锦安越觉心中不安,冷风将他的酒醒了大半,他跟着纸人来到一处竹林,那黄符做的纸人忽然停下,从中心变成红色,仿佛被血浸透一般,随即化了灰。 喻锦安心中暗叫不妙,快速向林中疾奔,再近些,便能听见琴音。 “琴声?” 喻锦安想起来丹煦的剑袋,那剑袋比一般剑袋要宽,丹煦会将很多东西放在里面,如今再听这琴音,喻锦安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剑袋,还是琴袋。 他越向前走,越能感到这琴中的肃杀之音,他以轻功腾空查看,只见以竹林中大宅为中心,周围四十丈全包裹着极速飞旋的竹叶及风刀,这风刀由琴中真气所发,与其说是刀,这风速更利更细更快,甚至比竹叶还细,这分明就是剑痕,说是琴剑更贴合实际。 刀叶与琴剑将大宅死死包裹,从喻锦安的角度看,正好是个覆盖在宅子上的半圆。 这半圆之外,丹煦正盘坐在竹梢上弹琴。高高在上,仿佛不是在杀人,只是个普通的闭目听风抚琴的艺人。 喻锦安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他不是那种嫉恶如仇维护弱者的人,他不在乎大宅里的生死,他在乎的是丹煦。 因果循环,杀人者必定人杀之。 喻锦安腾空而起,不由分说抓住丹煦弹琴的手:“停下!停下!” 丹煦早就感觉到他来了,闭目听风除了感受琴剑的气流,也是对周围环境的探查。 “迟了。”丹煦收气停琴。 琴音一停,围绕在大宅四周的刀叶剑琴也停下了,竹叶恢复了原本的质地,掉落在地。喻锦安也看清楚了,这些叶子不仅是围绕四周,而是充斥着整个大宅。 “为什么?” “任务。” 喻锦安感觉头有些晕:“可不可以不去执行任务?” “不行。”丹煦将琴收好,跳下竹梢要走。 喻锦安也落地,他抓住了丹煦的衣袖。 丹煦道:“你忘了,我是个杀手。你身体里还有我放的毒蛊,我与你同行只是在等你死,别再多管闲事了。” 第二十一章 丹煦背着琴,以最快的轻功逃离了。这些年人也杀了不少,可这回却觉得胸中异常刺痛,这种感觉比被屠元军踩断肋骨还要疼千万倍,疼得她喘不过气,疼得她想哭。 哭那是伏玉衡会做的事,丹煦从来不哭。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被小道士看见了,他看见了如此残酷的自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小道士不会带一个恶魔去吃馄饨,不会对地狱中的自己笑,不会去讨一个妖怪开心。或者说他嫉妖如仇,他杀狐妖的样子,杀伐果断绝不手软。 ——他不会再来找你了,杀人工具不需要朋友,没有感情,这不是很早就知道的吗?田思佳的事还不够让你长记性吗?伏玉衡你清醒一点! 原来自己一刻都不曾忘记过自己是伏玉衡啊,那个软弱、呆板、样样不如人的伏玉衡啊。 她是那种心中百般思绪面上都不动声色的人,虽然心痛难当,表面却丝毫不显露,她面无表情的回到自己房中,点灯,换衣。 她脱下外衣时,却有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狗跌跌撞撞朝她跑来。那小狗只有巴掌大小,全身棕褐色卷毛,眼睛黑大而亮,模样憨态可掬。它朝丹煦奔来,在丹煦脚下打着转。 丹煦蹲下将它轻轻托与手掌上:“你是谁家的狗?为何会在我房里?” 此时她又注意到桌上放着些不是她的东西,丹煦抱着狗坐下看那几个包裹。 首饰盒、点心盒还有……丹煦打开那包裹,内中是一套白色偏淡粉衣裙,衣上和裙摆绣有鱼戏莲花图案,衣裙很美,可她从来不会穿这种颜色。 她又打开首饰盒,里面躺着一支造型夸张的凤头钗,金色钗体嵌满了宝石,凤凰造型栩栩如生,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再看点心盒,雪花酥、梅花糕、荷花酥、马蹄饼、芋头糕……全是些甜腻的糕饼。 丹煦看着钗,拿着饼,抱着狗,想着小道士将这些东西买回来的笨拙样子,笑出了声,可她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拿了块芋头糕放入口中,满口都是芋泥化开的甜味:“傻子,太甜了。” “我不值得,我不值得你做这些啊!” 这是她八岁之后第一次流泪,昏暗的房中,她掩面泣不成声。 她知道自己不该哭,该哭的是那些被她所杀之人。 可她忍不住,她一想到小道士的脸,想到小道士跑来让他住手,求她别再杀人,她就想哭。本来还能忍住,可看见这些东西,不知怎地她就忍不住了。 “天杀的喻锦安,买这些东西来惹我哭,混蛋!混蛋!” 她早就做好了死无全尸,烂在水沟中的准备了,她也看过这种死法,她可以接受这种死法,杀人凶手本就该烂在恶臭的水沟中。 可如今她才知道,原来芋头糕这么甜。 喻锦安望着丹煦远去的背影,他不是第一次看这个背影了,这个故作坚强的小姑娘总是这么我行我素,将背影留给他,走在他前面,他一直在后面追赶着,却是迟了一步。 喻锦安转身走进了大宅之中,已是一座死宅了,没有生人迹象。 满地竹叶被血肉染成红色,喻锦安找了个锄头,将他们收埋。 “她是迫不得已,若有报应,就由我承担。” 他想,若有人来找她报仇,自己就杀那人;若有人定她的罪,自己就帮她顶罪;若是她再杀人……再杀人…… 是啊,她是杀手,她总会杀人,总要杀人。 可她是哪个组织,哪个帮派的杀手? 喻锦安想,他要手刃那个指使丹煦杀人的人,斩断丹煦与那个杀人组织的所有连系,然后带着丹煦离开。 他要将这个深陷泥沼的小姑娘,救出来。 喻锦安回到客栈时,天才刚刚亮,他想去敲丹煦的门看她情况,可又怕被她说自己多管闲事,在门口徘徊若久还是决定敲门看看,可他手刚碰门上,门便自己打开了。 居然粗心大意到没有关门。 喻锦安轻手轻脚走进去,却见抱着小狗在地板上睡着了的丹煦。 点心盒里的糕饼像是被小狗打翻,散落一地,丹煦手中还拿着一块咬了一口的栗子糕。 喻锦安走上前想将她抱去床上,地上寒凉,久睡会感染风邪,他走近却见丹煦脸上满是泪痕。 她哭了。 此时武者的敏锐使丹煦感到了身边有人,她逐渐苏醒,爬起身,睁眼便看见了喻锦安。 她赶快用手擦脸,抹去泪痕。却被喻锦安抓住手腕制止。 丹煦半坐在地上,喻锦安则是单膝跪地,两人视线平齐,靠得很近。 “为什么哭?”喻锦安问。 丹煦狡辩:“我没有哭。” “那脸上是什么?” “汗,热的。” 喻锦安的视线看向丹煦另一只手中咬了一口的芋头糕:“怎么只吃了一口。”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说着她便要将糕饼丢掉。 喻锦安另一只手又将她抓住,他把丹煦的手放在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那芋头糕。 丹煦道:“太甜了,我不喜欢。” 丹煦话刚说完,喻锦安便将她抱住,紧紧含住了她的唇,丹煦还未来得及反应,喻锦安又将口中的芋头糕顺势送进她口中,又马上离开了她的唇。 他用额头抵着丹煦的额头,睁着眼睛认真地看着她。 “明明很好吃。”喻锦安道。 丹煦想退开,可喻锦安不让,将她抱得死死的。口中那小块芋头糕,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你放开我。” “除非你承认芋头糕很好吃。” 丹煦只好运功烧喻锦安让他放手,可感觉到丹煦身体变烫后,喻锦安反而抱得更紧。 “再不放手会变焦炭。”丹煦警告他。 喻锦安咬牙坚持:“不放!” 丹煦咽下口中糕点,平复心情舒了口气道:“你总不能抱着我一辈子不放,等你放开我,我就走,再也不理你了。” “你不要你的蛊虫了吗?” “不要了!” 喻锦安问:“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 明明问来的所有方法都试遍了,首饰、衣服、吃的、小动物,还有抱住亲她,可他的小姑娘还是哭了,还是不高兴。 丹煦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的心情不关你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若笑,我便会很开心,看见你满脸泪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样。” 他将丹煦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丹煦感受着喻锦安的有些微快心跳。 喻锦安越看丹煦越觉得今天的她很漂亮,所以他决定再亲她一下。 这边丹煦还被他的那句——你若笑,我便会很开心,看见你满脸泪痕,我的心就想被人剜走了一样。惊得有些晃神,随即唇上又覆盖住了温热的触感。 丹煦用力推开他,顺势甩了一个耳光,慌乱之下忙抓起身旁的外衫夺门而出,轻功了得飞檐走壁的她,竟然在下楼时踩空了一阶,仰天一倒,屁股着地直接滑下了楼,吓掉了客栈里早起打扫的伙计手中的扫帚。 那伙计看着衣衫不整满脸通红的丹煦,调整了自己惊讶不已的表情,道:“姑娘可要帮你报官?” 丹煦尴尬地摇摇头,忙用手上外衫挡住脸逃出了客栈。 再看喻锦安那边,也没好到哪去,他记起二人初遇时也曾吃过丹煦的耳光,这回的力道比当年还小些,可扇在脸上却比当年不晓得要疼多少。他楞在原地,紧咬着下唇,脑中混乱无比。 第二十二章 思索再三,他还是决定追了出去。 喻锦安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行李,结了房钱就往来时的路追。他收拾的行李自然包括丹煦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结账用的钱也是从丹煦没来得及带走的钱袋里拿的。毕竟喻锦安出来云游,口袋里的银子不会超过五两。除妖赚来的五百两,昨晚在青楼被骗了个精光。要说修真戒律喻锦安守得最好的便是“清贫”二字了。说好要做“穷道士”,就要贯彻到底。 喻锦安出门基本上没什么行李,带着剑、罗盘和空符纸,最多再准备些朱砂,这些都是往袖子里一揣就能解决的,实在有大件的东西,还可以放进可大可小降魔袋。不过降魔袋也并非没有极限,虽然可以将物体变小,但重量还是在的。 至于换洗衣物,穷道士没那么多讲究,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土灰色道袍,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遇到有江有湖,就跳下去,从里洗到外,若是没水,就正面穿脏了,翻一面继续穿。实在不行还有道宗祖传清静决,手捏口诵,配合吐息之法,就算在泥里滚三遍,也能在瞬间干净得闪闪发光,一点气味也无。 不过喻锦安很少用清净决,他的长相过于柔和,明眸皓齿,眉间朱砂,简直比女人还美上了三分,若是再用心打扮打扮,只能用‘神仙下凡、男女不辨’八字来形容了,所以喻锦安认为,身上有些味道会更男人些、皮肤晒黑点也能男人些、最好脸上身上有些英雄疤那就更男人了。 喻锦安这段时间跟着丹煦,日日住客栈,有吃、有喝、有澡可洗,过了几天富贵日子。但他自己对食欲方面实则需求不大,修者讲究少食辟谷,他喜欢带着丹煦吃东西,但若是细心便不难发觉,每次点一大桌,他仅是浅尝即止,随后便是将吃的往丹煦碗里夹,口中还不忘谴责她太瘦云云。究其原因,也是道者本性,通过绝五谷,而断六欲。喻锦安年纪尚轻,在家中时曲书晴会以长身体为由,盯着他进一日三餐,倘若回到道宗,他便会尝试辟谷,其实在遇到丹煦之前,他便一直在辟谷中,已经坚持了半年之久了,辟谷之人,不进垢物,身体洁净,会散发清香,喻锦安会在闻到自己身上香气后,大吃一顿,使香气消散一些。 不过这段时间他倒是有很认真的每日用清净决,只因丹煦走在他旁边时,无意说了一句:“你身上好似有股香味,好闻得很。” 丹煦的行李多了换洗衣物的包袱,还有那把笨重的琴,那琴通体漆黑,无半点杂色,比普通琴多一弦,那多出的一弦呈暗红色,在黑色的琴身上尤为触目。 喻锦安迟疑一瞬后,未再多想,将琴装入了丹煦平日惯用的琴袋中,那琴袋中,还有暗袋,装着暗器虫盒之类的东西。 “没有剑。”喻锦安呢喃。 不过相处这些时日,从未看她佩剑,昨夜也未见她用剑,可她的手——是剑者的手。 那是一双细长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虎口手掌皆附了一层茧,如果只是用琴,则仅在指尖有茧才对。 丹煦的手也是喻锦安一开始认为琴袋是剑袋的原因。 剑藏在哪儿? 丹煦跑出客栈后,就有些后悔了,自己除了顺手拿到的外衫,什么都没带,琴也还在客栈,身无分文。跑出小镇后,途经一小溪,丹煦蹲在溪边洗了把脸,掬了捧水喝,定了定心,才发现,自己胡乱顺出披在身上的外衫,竟是小道士的道袍。 丹煦后知后觉,发现了才这道袍上全是喻锦安身上的香味,扰得她心神不宁。 ——什么道士啊,学女人擦香膏! 她想将这道袍扔掉,可一想到喻锦安那副穷酸样,再看这道袍的破旧程度,又舍不得扔了。 谁曾想她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居然在此穷乡僻壤的山涧中,失了分寸考量。她知道解决方法无外乎是回去杀了小道士,取出天圣蛊,拿回琴,然后回皇宫,继续当她的天圣护法。按照她的武功智谋,和槐筠对她的看中程度,不出五年,定可位于紫剑仙之上,然后她会杀了那个讨厌的女人。 再然后呢?哈,不过是继续当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臣服在那个高高在上的鬼君之下,为他做尽坏事。 丹煦碰了碰道袍的袖子,脑中印入了喻锦安的脸。 若是伏玉衡必定不可能杀他,相反以伏玉衡的单纯善良,甚至会不惜性命去保护他。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心中多少总藏着些小女儿心思,她看得懂对方的眼神,感受得到对方的怀抱,也知晓亲吻的含义。 那丹煦呢,她或许需要更多时间才能做下决定,却忽听身后树林中有响动,回头一看,一个手掌大小的纸人飘落她的脚边,落地后瞬间化了灰,再抬头,喻锦安右手拂尘轻扫,左手抱狗飞身而至,本该的潇洒现身,却被他怀中抱着的狗破坏殆尽。那狗被吓得不轻,刚一落地就奋力挣扎着要跑,喻锦安忙丢了拂尘,双手抱着狗,那狗哪肯再上当,它可不想再体验一次空中飞狗,拼了命的狂吠手舞足蹈,喻锦安又怕用力太过掐死了狗,一人一狗手忙脚乱,十分滑稽。 丹煦这边看着也想笑,可再见他心中又是慌张,连忙站起想跑,哪知一脚踩在了湿滑的石头上,重心不稳,翻下了河。小溪水是不深,可小石头们一个个却又硌又滑,喻锦安看丹煦落水,忙放了狗去捞人,他怪自己太过心急,吓跑了丹煦,满心内疚,这会儿在丹煦面前,大气都不敢多喘,心中有事不免犯傻,不想自己也马失前蹄,摔下了河,将刚从水中坐稳的丹煦又砸下了水。 好在他反应及时,用手掌拖住了丹煦的头,虽没再撞石头上,却也呛了口十足的水,再加上被个百来斤的大男人砸中,丹煦觉得那瞬间她的五脏六腑都被压扁了三分。喻锦安反应还算快,立马坐起将她扶了起来,替她拍背顺气。 丹煦咳了大半天,才停下,实在忍不住呵斥道:“喻锦安!你想砸死我吗?!” 喻锦安看着发上挂着水珠气急败坏的小姑娘,顿觉所有的心绪,所有的不安都消散了。他站起将丹煦拉上了岸边:“算我欠你一回,下次让你砸回来。” 初夏的清晨略微寒凉,全身湿透的丹煦脾气上头到了极点,刚想劈头盖脸骂回去,抬头看见喻锦安的笑脸,瞬间气就全消了。 第二十三章 英俊的男人,她见过不少,如槐筠、司乾,说是完美无缺都不为过,可他们总带着无可名状的冷郁阴毒,槐筠则更是,那凡事都能看穿的眼神,让丹煦每次与他独处都心惊胆战;飞廉与商貉比之前两者,是更粗旷豪气的男人形象,丹煦一度认为自己心中所喜欢的男人形象应是与飞廉相差无几的,可飞廉的个性悲观,沉默寡言,商貉更多的则是及时行乐,没心没肺地活着。 她身边的男人们,没有一个像眼前的小道士一样,他们不会这样笑,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不会说——看你满脸泪痕,我便如同失了心。 这样一个人,让丹煦如何能狠心杀他?她可杀十人、百人、千人、万人,可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可下十八地狱、可永世不得超生、可入油锅、可扒皮拆骨,但不可负他。 两人搀扶着走上岸,喻锦安顺手捏了个清净决,全身上下立马干净清爽,可苦了丹煦,背上被石头硌得生疼,全身没一块干地儿,好在喻锦安有良心,十分殷勤地捡柴生火,又怕丹煦不好意思,将琴袋还给丹煦后借口找果子吃,跑远了。 丹煦脱下外袍挂在树杈上,依着火堆取暖,好在不一会太阳也出来了,还未到中午,她全身就干透了,此时喻锦安还没回来,丹煦又坐着等了大约一个时辰,才觉有些不对劲,起身去寻。 她从琴袋中取出一个蛊瓮,放出了一只黑色小虫,那虫爬得飞快,丹煦以气凝目,便能看见小虫留下的记号,如黑色丝线般绘出前路。丹煦寻着记号往前找寻。山路崎岖,越走越是凶险,灌木茂密不会轻功者很难走进。 ——怎么会跑这么远? 已经走了许久,眼看着太阳偏斜,已经是下午了,丹煦害怕小道士遇到危险,焦急地快步找寻着。大山深处,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小虫留下的印记越来越少,不过多时,丹煦找到了最后一个印记,那印记在感应到丹煦到来后,消失无踪。 “被吃了?”丹煦疑惑。踪迹消失意味着蛊虫已死,小虫爬行速度很快,很少遇到能杀死它的东西。这条虫跟着丹煦也有些时日了,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死了。 没了踪迹,丹煦只能凭借直觉再往前寻,终于在一处灌木中发现了打斗痕迹,被砍断的枝桠上有剑气残留,再往前去,打斗痕迹越发明显,丹煦一路追寻,来到一处山洞前。 这山洞入口原是很小的,只能容一人躬身爬入,可现在不同,这明显是被喻锦安一掌砸破了大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丹煦将手附在碎石上感应——没错,是小道士的真气。 进入山洞后,便有一条狭长的甬道,中途分了十几条岔路,这山体巨大,想来山洞也小不到哪去,丹煦一路仔细寻找痕迹,绕了几次弯路,才走入一间宽敞的石室内,石室像是山洞的中央,足有百丈宽,抬头能见顶部透来的阳光,那光又细又远,但比起甬道内,明亮了不止一点。 这石室中央有山涧流入的小塘,甚至有石桌石椅,仿佛有人居住,丹煦小心探寻着石室内中,这里打斗痕迹更加明显,地上有不少血迹,石桌也被打翻。 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那石壁上溪涧清水入塘的滴答声,她缓步靠近小塘,这池塘不过一人宽,想必水也不是很深,丹煦伸手轻触了水面,忽而,小塘中水汽翻涌,水柱冲出十几丈高,丹煦避之不及,被卷入塘中。 水浪成涡形,将她往最深处卷去,丹煦不谙水性,拼命屏气手脚并用都阻止不了身体下沉。这塘深不见底,丹煦憋住的这口气没坚持多久,就快没了。只放松一瞬,塘水就瞬间涌入口鼻,仿佛自己下一瞬就要被水淹死了。 就在这时她下沉的身体被人托住了,那人搂着她的腰,带她向上游去,又不时触碰她的眼睛示意她睁眼,丹煦又吐出口气,呛进口水,已经要到极限,根本没有睁眼的力气。 水中那人一手扶住她的腰,另一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随即双唇覆上。 这种感觉十分熟悉,那灵活的舌头不费吹灰便撬开了她的贝齿。丹煦只觉口中被送入蕴含内力的真气,先前溺水的窒息之感一扫而空。输完了气那人竟还不肯放过,在她唇齿间流连,丹煦费力地睁开眼睛,不会水的人,在水中睁眼会觉双眼剧痛,丹煦眯着眼睛减轻眼部疼痛,眼前模糊人影,果真是那天杀的小道士。自己为找他而溺水,他却死心塌地占自己便宜。 丹煦用手推了推他,又不敢用力,在水中她处于弱势,万一真的给推走了,自己又要沉底儿了。小道士不以为意,她便摇头反抗,喻锦安这才放过。 喻锦安示意她捂住口鼻,丹煦照做后,喻锦安一手抱住她,一手向上游去。 丹煦以为落水只有一瞬,其实她已经被漩涡卷入很深了,喻锦安带着她游了好一会儿,还未出水面。丹煦极力捂住口鼻,还是抵挡不了憋不住的气从指缝中漏出。 喻锦安也有所发觉,遂停下,一把抱住准备再来一口。 丹煦惊到睁不开的眼睛都瞪圆了,拼命摇头拒绝。可在水下,老虎也变瘟鸡,小道士强行拉开了她捂住口鼻的手,接着只能被对方吧唧到满意才得解脱。 两人继续朝上方游去,就在到达水面前,水面上方冲入一股真气,将两人击回水中数丈,随即便见一只白狐跃入水中,那狐狸在水面上还是普通大小,入水后,瞬间变得巨大,摆着数条巨尾,朝两人游来,不过片刻就到了眼前。 如果在王员外家抓的那两只狐狸是徒子徒孙的话,眼前这只九尾白狐便是老祖宗了。这狐狸双目透出紫光,冲上前来对准二人就是一爪。 喻锦安眼疾手快,一掌将丹煦推出水面。丹煦双脚总算着了地,大口呼吸着空气,缓过了劲儿。 随即她手伸入后背,解开了背上琴袋,墨合飞出,琴身乌黑,那多出的第八弦在光线暗淡的山洞中,透出丝丝红光。 她小心丈量着距离,退到距水塘十丈外,凝气聚神。 此回与之前不同,她未将琴放在膝上,墨合飘在半空,她亦凝气腾空,随即墨合发出尖锐巨响,丹煦左手托琴,右手勾住第八弦,第八弦较其他七弦锋利,丹煦用力将它勾至大开,手指很快便被琴弦勒破,血气入弦,她稳住真气等待时机。 第二十四章 不过片刻,水塘表面又冲出水柱,丹煦反转手背将弦再向后拉,此时她的手已过耳后,那弦紧紧抿在丹煦右手中指与拇指之间,指尖蓄力血流更深,随即一瞬松弦,这第八弦发出的声音沉闷喑哑。 一声响后,水塘周围地面顿陷三尺,余威入水震得那狐狸被毛直竖。水中喻锦安见状连发数道剑气,逼迫狐狸上岸。 水塘周围被震碎,出口已经足够大,只要二人合力,便可将狐狸拉出水面。 丹煦右手继续操琴,杀音连发,水能导声,妖类听觉比人灵敏,丹煦所奏之音专门针对妖类,对喻锦安而言,除了有些难听刺耳,并无丝毫影响。 再看这狐狸的日子可不好过,水能导声,塘水被杀音震成数亿水珠,水珠与水珠碰撞,再将杀音放大,喻锦安又在水下使剑气逼杀,那狐狸善水,本是要在水中利用优势杀了丹煦二人,可现在的它在水中可谓是生不如死。 一声惨嚎后,白狐翻身上岸。果真上岸后,身形缩水不少,只有水中的一半大小不过也甚是惊人,光一条狐尾,便比一人还大。 丹煦心中暗骂:“臭道士,惹什么不好,偏偏惹到狐狸祖宗头上了。” 她再动琴弦,以音织网,层层将目标围困。狐狸在真气织成的网中挣扎着,暂缓了攻势。 丹煦抱琴落于喻锦安身侧:“怎么惹上这么个东西?” 喻锦安刚才在水底也是场硬仗,再无之前轻松模样:“在我亲你之前,它还是只普通狐狸。” 这人口无遮拦,听的丹煦脸颊一红,无话可说。 喻锦安被这狐狸挑衅,一路追赶至此,你追我赶,一来一去,被激起了玩心,觉得甚是有趣。他看上了白狐狸的皮毛,有几次机会都可一剑解决,可为了不破坏皮毛的完整性和清洁度,他决定用掌劲将狐狸打死。谁料这狐狸竟把他引来此地,他也不是没打中这狐狸,一掌过去狐狸却只吐口血,又继续逃跑,一路过来都是弱者姿态。 到这洞中后,一跃入了水,喻锦安追了半天,哪可能放弃,也跟着跳了进来。没想到狐狸下水后就没了,他龟息着真气,在水中找了许久,正准备上岸时,便见自家小姑娘从天而降,便什么也不管去救丹煦先了。 狐狸在水中变大那时,他也被吓了一大跳。 “现在怎么办?这网困不住多久。”丹煦问。 “按原先的大小,杀了剥皮只够给你做个披肩,现在看这个头,从里到外能做十几套了,整间屋子从地毯到蚊帐都能披上狐狸皮。”喻锦安湿淋淋的十分狼狈,脸上身上有狐狸爪痕,都将沦为狐狸的盘中餐了还不忘嘴炮。 丹煦嘲道:“得了吧,一屋子狐狸骚。九尾狐怎么会在这儿?” 喻锦安擦了擦脸上的水:“不是正真的九尾狐,九尾狐是瑞兽,生下来就有九尾。这只狐狸妖气冲天。”说着从怀中掏出两张泡烂了的黄符,他将那符纸揉成小团,自己吞了一颗,又给了一颗给丹煦:“吞了,免得被妖气影响。” ‘气’会影响到人的身体,妖的‘妖气’,人所运用的‘真气’,以及运剑所发的‘剑气’皆是‘气’,不同于真气、剑气,妖气是妖怪们与生俱来的,可以通过修炼越发强大,一只大妖,通过释放妖气,便足以取普通人的性命。 武者或是修真者在对抗妖类时,除了要面对能用外力抵挡的妖气外,还要面对那些潜移默化的,如水如尘,用外力抵抗不了的妖气,越是强大的妖,越能在不经意间,将妖气浸染人身。 轻则减弱五感,重则丧失本心,妖化入魔。 丹煦接过符丸吞下刹那,白狐挣脱了音锁,狂吼着朝二人砸来了爪子。 喻锦安冲上前,执剑抵抗,丹煦退后墨合再奏。 “尾巴!它的弱点是尾巴。”喻锦安挡回狐狸的爪子,腾上半空,踩着白狐的鼻子,一剑朝白狐的眼睛刺去。白狐怒吼一声,震开了喻锦安。 丹煦趁机快跑绕至白狐背面,才发觉自己没刀剑,根本砍不了狐狸尾巴。 丹煦常用的以琴音融合剑气所发的风刀,快速锋利但不坚韧,风刀的优势在于量大,且无孔不入。一场屠杀过后,丹煦可以手不沾血,衣冠整洁。 可这狐妖不同,这一身皮毛,风刀只能割伤,这种韧度,以她目前的修为,风刀是绝对砍不进的,更别说将尾巴斩断。 “我没有剑!”丹煦喊道。 “你的剑呢?”喻锦安在前,与白狐缠斗,白狐懂人言,知道丹煦绕至背后,针对它的弱点,它想要回头,可喻锦安也不是好对付的,顾头顾不到尾,遂将九条尾巴肆意摆动,阻挠丹煦,若是不小心被砸中,保管血溅当场。 丹煦边躲避着狐狸尾巴边道:“忘带了。” “忘……忘带了?” 喻锦安想象过丹煦拔剑的方式:她的剑或许很短,藏在琴袋里,抽出后会变长;她的剑或许是软剑,缠在腰上;甚至还有十分酷炫的琴中剑,他都有设想,小姑娘边驭琴边拔剑,好不潇洒;或许还有以气凝剑这种高人的出场方式。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丹煦还在躲尾巴,边躲边还十分诚实:“出门太急,忘带了。” 当晚回到皇宫,临走前丹煦是带着剑的,可刚出房门便听见隔壁婴儿房中沙华的哭声,丹煦便急急忙忙跑去哄孩子,对着个婴儿,说了一大堆要出远门,你要乖乖的话,顺带还交代了奶娘们好些话,她母性一泛滥,头脑不清,走时就把剑落婴儿床边了。 此时喻锦安翻身一脚蹬在白狐的眼珠子上,白狐闪躲不急,吃痛闭眼,喻锦安抓住时机,当机立断将手中长剑扔给了丹煦:“接着!” 丹煦看准落处在地上打了个滚,接住了剑。长剑在手,丹煦沉气运功,用了十足的力道,对准白狐最外侧的一条尾巴砍去。 顿时,狐尾断处紫色的妖气四散,狐妖发出呜咽嘶鸣,喻锦安在狐狸头侧,直直对着声音,被震得死死捂住耳朵,眼睛都不敢睁。 在尾侧的丹煦,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条尾巴才砍到一半,整个人都浸在了妖气里,嘶鸣声震得她额头青筋突跳,只觉心脏都要跳出身体了,她脑中所想只有砍掉尾巴,绝不能松手! 丹煦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双手拼死再将手中剑举起,对准先前的剑痕,再度斩下。 手中长剑在狐尾落地后,也断成了两节。丹煦用尽了全力,在倒地前,被赶来的喻锦安捞起,喻锦安将她带离狐狸远了些,准备静观其变。 第二十五章 白狐被断一尾,竟如泄了气的皮球,变成了普通狐狸大小,喻锦安走上前观视,那狐狸其余八尾皆化于无,佝偻着身子,怒视着喻锦安。 “果然是只假的九尾狐。”喻锦安像拎猫似的,提溜着狐狸后颈,给它拎了起来。 白狐没了妖力加持,已经毫无反抗能力了,竟用女人声音口吐人言:“大胆小儿,你若杀了我,廉贞星君不会放过你的。” 喻锦安根本不信狐狸的话,其一之前也说过,他是少有的修道不信仙,再者即使有神存在,他也不信神明会与妖物有何瓜葛。 归根究底天上的神明,多数都是由人想象,或许是有这廉贞星君,可这位星君在凡尘中的性别、外貌都是由人所假象,摆尊泥塑在庙里拜拜就有用的话,那道宗所有道士,早就全都飞升了。 他对妖物从不手软,将那狐狸砸向地面,用力踩在了脚底:“这么巧,廉贞星君跟我是拜把子兄弟,今天我就替星君教训你。” 白狐被踩着吃痛,尖叫一声,反驳道:“你个臭道士,连星君是女子都不知道,还谎称拜把子兄弟。” 喻锦安看向丹煦,那表情像是再问:真君庙里泥糊的那位不是男的吗? 丹煦皱皱眉头,传达了:你们中原的神仙,我怎么知道,的话意。 喻锦安不打算跟狐狸讲理,脚下力气又加重一分:“管他是男是女,贫道今日斩妖除魔,为民除害,杀了你这妖物。” “我在此修炼千年,从未有杀生!是你先杀我两个徒儿,我才找你报仇的。”原来这白狐竟是王员外家那两只狐狸的师父。 喻锦安已经再没耐性听这狐狸说话了,他从心里厌恶这些妖魔鬼怪。 丹煦远远看着,喻锦安平日常挂着笑的脸,现在却是满目高傲不屑神情。喻锦安眉心那颗朱砂痣,放在平日并不显眼,芝麻粒一点大,不偏不倚生在眉心之上,给这张本就英俊的脸,增色不少,但因为太小了,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红色的。可现在丹煦却觉,他眉间那点朱色,吸尽了这本就不亮的石室里,仅存的几丝卑微光线,在丹煦眼中,红得触目,衬得眼前人更如白玉般夺目。 丹煦仿佛明白了一个词——云泥之别。 论出生、论见识、论才学自己卑微的怕不见得比这狐狸好到哪去,可喻锦安这个人,天生傲骨,不可一世。 再下一刻,喻锦安指尖凝气,一剑指削下了狐狸的头颅。 只见那头颅落地后,竟又再次变小,一阵气散却后,那狐狸变成了一只手掌大小的蟾蜍,身首易处,被丹煦砍掉的狐尾,是一只蛤蟆腿。 “你有没有发觉,狐狸变蛤蟆时散掉的妖气与之前不同。”连丹煦都忍不住走上前一看究竟。 喻锦安皱皱眉:“确实。” “不会真的是什么镰刀星君吧?” “噗。”喻锦安严肃的脸忽然一变,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什么镰……镰刀星……星君……哈哈哈哈。” 丹煦不明:“有什么好笑的?” 喻锦安顺手揉了揉丹煦还未干透的头发:“那叫廉贞星君,是北斗斋之一,名为——玉衡。” “玉……衡……”丹煦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一字一句。 “对啊,玉衡。” 丹煦有一瞬的错觉,以为喻锦安这声玉衡是在叫自己。 “长什么样的?玉……玉衡星君。”丹煦问。 “庙里那个?就是长了胡子的老男人。”喻锦安恢复了小道士姿态,伸了个懒腰:“哎呀!累死了累死了,今天也算长见识,狐狸变蛤蟆,本还想捞件狐皮围脖,现在变成了癞蛤蟆,别说皮了,毛都没一根。” 丹煦将手上断剑掂了掂:“这断了……要不……等到城里我买一把赔你。” 喻锦安的剑是他路过铁匠铺子买的,因为穷,买了最便宜的一把。外表也是黑黢黢的其貌不扬,剑身的铁也不纯正,剑刃切菜还行,砍狐尾是真的太次了。此次能成功,其一是这九尾狐狸是个赝品,再者便是丹煦除了砍狐尾,还用了不少真气在加固剑身上。 丹煦算是怕了这穷道士:“到时候,给你买把好些的。” 喻锦安挠挠头,傻笑道:“不用了,太好的若是丢了或是断了挺心疼的。” “这是保命的兵器,万一今天这是只真的九尾狐,砍了一条尾巴还有另外八条呢?”丹煦道。 潜台词是:你这把剑若是能抗些,我也不至于累成这样。 喻锦安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咱们回吧,我背你出去。” 丹煦拒绝道:“不用了,也没那么娇气。你帮我背着琴就好。” 喻锦安背上墨合,掺着丹煦,两人朝入口的甬道走去。 水塘经过刚刚的打斗,变的比之前大了很多,两人绕着水塘向前行。不料途经一处岩壁前,四周顿起法阵。 金色阵法的光芒从丹煦脚底延伸,蔓延至整座山壁,丹煦两人面面相觑,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那光芒散开后,又汇聚,凝至一点,最终落于高约十丈的山壁凸起处。 随即那处石壁脱落,露出一柄宝剑,斜插入石壁之中。那剑比正常刀剑略长,通身剔透如冰,白色剑柄处有描金绘着复杂的星宿图案,剑阁刻兽爪连接剑身,剑身细长,薄透,剑柄处还挂着千瓣莲玉流苏。 刀剑这种东西,喻锦安是见多不怪的,打出娘胎起,每年都能收到各式宝剑。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对他十分溺爱,自练剑开始,给他选的佩剑,每一把皆是镶满灵石,价值连城。在他幼时,还会特地将剑做成小孩尺寸,随着个头长高,最少是每年一把。 若是今年长得快些,还会有第二把,第三把。或者是比武输了,不怪我儿子,全是兵器的锅,于是还会有第四把,第五把,喻锦安自小比武从未赢过,自然还会有第六把,第七把。 当曲书晴看见自家小崽子放着库房里堆成山的宝剑不用,偏偏背着村口铁匠铺最便宜的那把剑时,想将他塞回肚子里的心都有了。 喻锦安解释道:“剑这种东西,如果不顺手,那名家铸造、镶玉描金、上古玄铁再多由头都跟铁匠铺的那些没两样。我剑法学的差劲,道袍也洗的发白,跟那些花里胡哨的名贵兵器不相匹配。用普通的剑就很好了。” 再看这石壁上这柄,精细又不过分华丽,那细薄的剑刃,仿佛在这尘世多待一刻便要化掉。 “应该是专门为女子打造的。”喻锦安道。 女剑客,一般力量无法与男剑客相匹,大多数都以速度,巧劲儿取胜,多配较轻细的刀剑。紫剑仙就是很好的例子,好的兵器更是能让使用者跻身超级高手之列,紫剑仙所用的宝剑‘紫霄剑’就是难得的神器。 紫霄剑本身也属于细剑,外形精致,长度又较短,更显玲珑。即使不用,配在腰间做装饰,也非常漂亮。 可与眼前这柄相比,紫霄剑瞬间低了不止十个档。 “我头一次见这么漂亮的剑。”丹煦也忍不住赞叹:“别真是什么美人神仙留下的吧。” “你见过有女神仙养蛤蟆的吗?” “或许爱好猎奇?” “要不我去把它拔出来?”喻锦安道:“正好给你当佩剑。” “别……别别别。”丹煦果断拒绝:“我不要,我不要,别拔出什么祸来。” 第二十六章 话刚讲完,那剑忽然光华大作,竟自己从岩壁中飞出,在石室上空飞了三圈后,飘到了两人面前。 丹煦谨慎地看着,未有动作,喻锦安胆子大,伸手接住了那剑。 他握住剑柄,仔细查看着:“这是什么材质?跟冰似的,而且好轻。” 说着他将剑递给丹煦,丹煦不敢碰剑身,伸着手,触了触那朵千瓣莲玉流苏。戳了戳,没事发生后,才敢把那玉莲花托在手上看。 不料刚入手心,丹煦便觉内息不受控制,被这剑强制吸走。喻锦安也发觉,丹煦掌中真气流失,立马将剑丢掉,可那剑竟又飞至半空,体内真气流失,丹煦敌不过强大吸力,双脚离地,随即被吸上了半空中。 真气被强制抽离,丹煦发出痛苦喊叫:“呃!” 喻锦安立马上前跟这剑抢人,剑指一击,将那剑打回了山壁上。 飞身接住了往下掉的丹煦,关切道:“如何?” 只是一瞬,丹煦脸色口唇惨白,:“气海……被吸空了。” 忽又听一声,两人寻声看去,竟是那只被砍成三节的蛤蟆,死而复生,在紫色妖气包裹中,从手掌大小,涨成了小山般高,再一声兽吼,妖气消散,赫见一只雪白的九尾狐。 丹煦躺在喻锦安怀中,一把搂紧了他的肩膀,在耳边催促道:“快跑!快跑!!” 喻锦安当即将怀中人抱得更紧,足运轻功,朝甬道奔去。 喻锦安的速度很快,进入甬道后全速朝出口奔逃:“它那么大,应该进不来!” 话刚说完,身后轰响阵阵,那狐狸是进不来,可它卯足了劲儿拼命刨着山壁,丹煦被喻锦安抱着,只见轰响后,他们走过的路往下直塌:“你这嘴是开过光吗?” 这狐狸越刨越深,再一声轰响,只见一只巨大的狐爪,赫然眼前! 这狐狸,比之前更大了! 丹煦想要运功阻挠它,可气海空空如也,一丝真气都没了,只能抱着喻锦安干着急。 就在白狐整个击溃山壁前一瞬,喻锦安抱着她冲出了山洞,再回头看,原先的山体全部崩塌,一只如山般高大的九尾白狐,肆虐着它那九根巨尾,面目狰狞。 “太大了,我们俩捆一起给它塞牙缝都不够!”出了甬道,在广阔的树林中,喻锦安速度更胜之前。 丹煦慌忙解开喻锦安背着的琴袋。 “东西不要了?” “我现在跟普通人没两样,根本没法运气弹琴,与其背着累赘,不如扔了。”丹煦道。 喻锦安步伐灵巧多变,穿梭在密林间,九尾白狐紧跟其后,喻锦安每次都能从它拍下狐爪的指缝中逃走。 “咱们这样漫无目没用的,你一旦累了速度就会慢下来。” 喻锦安道:“我怀中有个罗盘,你帮我拿出来。” 丹煦立马伸手去找:“哪啊?” “再右边……下边……诶对对对,就这儿就这儿。” 虽然隔着衣服,又在生死关头,丹煦依然觉得这样又些尴尬。她本以为是个大罗盘,结果那罗盘只有半个掌心大小,她将那罗盘打开,罗盘中八卦指针迅速旋转。 只听喻锦安道:“生门在北,坎位。” 喻锦安又加快速度,那狐狸一直被带着兜圈子,恼羞成怒,狂吼着掀起飓风将四周树木,扫成了平地。 两人虽没被波及,也实打实淋了一身黄土,丹煦被呛得直咳嗽,喻锦安脸上糊满了土,脚步仍不停。 丹煦卷起袖口,用内侧衣料帮他擦脸,她能感觉到喻锦安的气息略微有些乱了:“要不你把我放下吧!被抓到都得死。” “闭嘴!”明明是严厉的词,在他口中却变了味,他的声音很轻,略微带着喘息,已经没了多余的力气,却掩盖不了这两字本身自带的指责意味。 ——什么叫把你放下?明明是我惹出来的祸!我若不来追狐狸;我若带了把好兵器;我若不去碰那把奇怪的剑,事情也不会如此!如今你却让我抛下你逃生?绝不可能! 喻锦安死死抱着怀中之人,径直朝北奔逃。 时至黄昏,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天色越来越暗。 丹煦被他抱着,听得他胸中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她想开口向小道士道歉:对不起,我一点忙都帮不上;对不起,我成了你的负累;对不起……你……你放下我吧……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开口,喻锦安的气息已经全乱了,他拼死强撑着运功,都没有放下自己的意思。或许现在只要她开口再说一个字,喻锦安一旦听入耳,气息停滞一瞬,脚下步伐就会大乱。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替他将扰乱视线的汗水擦去,用力把他抱紧一些,减轻一点他双手的负担。 从八岁被槐筠带入天圣教以来,她接受过太多的任务,夺物、抢人、杀人还有灭门……也与其余杀手一同出过任务,最多最有默契的,便是二哥商貉和司乾。自家二哥与自己是有救命之恩的,但当时情况也属互相帮助;司乾,如遇生死关头,他定会抉择一番,在自己有把握的前提下出手相助。而那些不熟悉的,大多都是为了自保,视若无睹。 包括丹煦自己也是这样,她从未试过舍命去保护别人,她心里记着飞廉的恩情,她想若有一日自己要死,那便是要替飞廉挡刀而死,那是不带有恩情之外任何多余情感的。 眼前这个小道士,却在拼死保护自己,即使如此困境,他依然不放弃。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在最北面的尽头,等待他们的是一处悬崖。 喻锦安停在了悬崖前。若是普通的悬崖,对他而言不算大事,跳下去,在空中稳住身体,最后在快落地时轻功借力即可,道宗群山中,悬崖比比皆是。可现在,他却犹豫了,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太久,他早已气力不济,再加上不知道这崖有多深,他没有把握自己抱着丹煦,可以安全着地。 “崖边有法阵。”丹煦眼尖,她示意喻锦安将自己放下:“那东西还没那么快追来,你趁机打坐调息。” 丹煦上前查看阵法,眼前悬崖深不见底,崖边的法阵在夜晚不易察觉。丹煦咬破手指将血滴在上面,血液随着阵法纹路蔓延,法阵才缓缓浮现清晰。 她快速在衣角扯了块布将咬破的手指包上,丹煦对法阵了解不多,仔细辨认后才确定,这是一个传送阵,不禁大喜:“喻锦安!这是个传送阵!” 第二十七章 传送阵,顾名思义。但传送阵传送的距离与绘制者的法力挂钩,大多数的传送阵花费多人合力,也只能传送方圆五十里左右的距离,至多一百里,已经算是大阵了。 如此费时费力,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此阵。大多数带着游历性质的赶路,修者们多数使用轻功。 当今各大门派或繁华的大城中,也会有一个大型传送阵,连接互通。基本用于掌门、城主们会晤,或者重要小物件的转运,普通正常情况下较少使用。另外传送阵一次可传送的东西有限,必须要有人在内运功才能起效,所以不能用来运送大批物资。 喻锦安忙站起,跑上前看,果然是个传送阵,但四周也多有磨损。绘制法阵大都需要多人合力,绘制完成后,还需要定期用真气维护,特别是传送阵,没有一定修为,即使能绘完,也不一定有效。 绘制传送阵时,大多都会在阵眼处留有记号表明传送的目的地,这阵中标记着一片细窄的竹叶。 “竹……叶……”喻锦安喃喃道。 “这……”丹煦也发觉了:“是刘家的人?” “附近群居的修者也只有他们一家,可能性很大。”喻锦安道:“如果是刘氏修者所绘,有很大可能传送阵的另一头已经失效了。” 人死了,画的法阵自然也没用了。其实眼前这个也顶多只够一人使用一次了,喻锦安不说明,是怕丹煦不愿先走。 “那我们会被传去哪儿?”丹煦问。 “方圆三十里内,哪都比这儿强。”他催促丹煦道:“站上去,你先走!” “不是一起吗?”丹煦快速拽住他的衣角,忽觉自己十分幼稚,又松了手。 她幼时最爱拽人衣角,这是怕被抛弃的举动。这样一个害怕被抛下的小孩子,却还是被抛弃了。 这一瞬,她是真的很怕一个人,她心里极度渴望着能与喻锦安一起,她怕两人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她怕她走了后,白狐狸追上来,喻锦安来不及走。 喻锦安天生一颗玲珑心,自是一眼看穿,他双手托住了丹煦的脸颊,死死盯住了她的眼睛。 丹煦看着眼前人,脸上沾了尘土,却掩不了双眸如炬,那眼中写满了坚定:“别怕,我会去找你!” 喻锦安传气至丹煦手心,帮她开启了传送阵法。 传送法阵扬起血色光芒,丹煦最后一眼看见的是喻锦安宽阔的背影,和不远处已经追上来的九尾白狐。 再下一瞬,她已脱离了危险。能让她逃走是喻锦安的希望,但独自逃出生路,却让丹煦愧疚难当。 当冷静下来,才恍然,原来他那句:我会去找你,是诓骗之言。 荒野的夜晚,只有窸窸虫鸣。丹煦一身狼狈,脸上挂满了泪痕,呆滞地坐在地上。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一想到小道士现在正独自面对那只如山般高的巨狐,就心痛不已。 她责备自己为什么不强制留下,但转念一想,自己一旦留下,那小道士的豁命之举便没了意义。 “冷静!冷静!伏玉衡你要冷静!一定……一定会有办法!”她强忍哭腔,擦了把眼泪。她全身如同泥坑里捞出的一样,这样一擦,更是糊得满脸黄泥浆子。想自己跟随槐筠修习以来,自认小有天资,平时又肯努力用心,在教中平辈当中,也算数一数二,一人一琴,取人性命于无形之中,何其冷酷嗜血?今天却被只狐狸追杀,落魄至此!丹煦不甘,她爬着盘坐起,尝试打坐运气,一次不行,便再来一次。 武力是修者自傲的资本,丹煦勤奋修炼,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不再任人鱼肉。足够强大,才能生存;足够强大,才有可能获得自由。她曾认为自己距离心中所想的强大,或许只剩下一半的距离,或许有一天她能胜过槐筠,这样就不用再当杀手,到那时,她就可以昂首挺胸,回到那个海边的小渔村,告诉将她抛弃的人:“我还活着,我活得很好。” 可现在,她才明白,自己太弱了。如果是槐筠,翻掌间便有上百种方法,让那狐狸生不如死。自己穷其一生,都够不上那人的脚拇指,如今更是,她感应不到一丝真气,运不起一点内力。这样的自己连命都保不住又谈何自由?又如何能将小道士救回? 她数不清自己试了多少次,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振作,终于面临奔溃边缘。 小道士没有履行约定,他没有出现,而自己也无能为力。 丹煦死死咬住自己的拳头,无助地呜咽着。 手背被她咬破,却尝不出口中甜腥,直到血顺着手背滴落,她才借着月色看到。 “血。”丹煦忽而茅塞顿开:“传送阵!对……传送阵!” 她连忙跪在地,回忆传送阵的图案,俯身沾上自己的血画阵。她从没画过阵,只见过喻锦安用朱砂画符,画符时要注入真气,才有效果。 她现在已如常人,根本没有真气可以入阵,只能抱着侥幸,以血来绘。 她不知道自己画的对不对,也不知道有没有效,只凭着喻锦安那句:我会去找你。在地上,画了一个又画一个,不知疲倦。手背上的血没了,就咬破手指,画到十根手指都挤不出血了,就找个尖石头,划破手腕去画。只希望这满地的血阵中,能有一个可以发挥作用,将那个爱笑的漂亮小道士带回来。 而喻锦安这边,看着丹煦从传送阵中消失,他的心才放下。 身后,巨狐已至。 喻锦安转身与这狐狸对视,杀气尽现。 九尾白狐又吐人语:“臭道士,你的死期到了!我先杀你,再将那丫头翻出来吃了!” “呵,夸口。”喻锦安满身泥污,本该十分落魄,可他腰背挺得笔直,眼中布满不屑,丝毫不输气场:“若我猜的没错,你今天之前,连刚才的山洞都出不了,对吧?” “我在刘家的书房里,看见过山壁上那柄剑的图纸,想必你是被封印在山洞中的吧。”喻锦安表情释然,丹煦已经安全了,那他便再无后顾之忧:“刘家人死了,封印被削弱,你才能化成普通狐狸大小出来引我进洞,我猜是因为,你之前只有在洞中,才能变成九尾狐,你的本体是只蛤蟆,怕在岸上打不过我,又千方百计骗我下水。这就你为何在水下功力大增,一上了岸,连个头都小一半的原因。至于你为何可以复活,甚至变得更强,我想妖法邪术全在那剑上吧!” 九尾狐冷哼一声,周身化作云雾,雾气散开后,从空中飘落一白衣妙龄女子,身段柔软,眉目细长妖冶,衣袂摇摆间,香风阵阵。 “如何?”连声音都带着魅惑。 喻锦安只说三字:“癞蛤蟆。” 第二十八章 狐女气的咬牙切齿:“我这身皮囊是廉贞星君所赐,洞中山壁上的宝剑名叫‘璿玑’也是星君之物!距今千年前,廉贞星君将璿玑交与我保管,并渡我一口仙气,我因这仙气脱胎换骨,你居然敢说星君的仙法是邪术,像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我一只手就能碾死。” “我看是星君用神兵将你镇于洞中,又吩咐信徒看顾。布下法阵以剑做阵眼,今日我们闯入,阴差阳错破了阵,才让你有机可乘。”喻锦安道:“还有我能砍你狐尾一次,便能再砍一次!” 狐女高举右手,只见她手中形成一股气流,随即,那柄璿玑剑现于手中:“若是此剑用于镇压,那我如何可以用得?你现在赤手空拳,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砍我的尾巴。” 确实,喻锦安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为何妖狐可以使用神兵,丹煦和他都碰了璿玑,为何只有丹煦被吸空了气海。还有就是,如果真的是神仙下界捉妖,为何只镇压封印不杀?而且四周的封印,只有九尾狐出不来,其他人或妖还是能进去的。比如王员外家那两只狐妖,不仅进去了,还拜了九尾狐为师。既然那两只狐狸可以进出山洞,刘家的修者也可以进出山洞,而自己先进山洞时也未发现有法阵,那为何和丹煦一起,就触发了剑阵?最后便是为何剑阵解开后,蟾蜍精复活竟又变九尾狐,而且妖力更加巨大? 可疑之处实在太多,不及细想,目前紧急的是如何对付这狐妖。 喻锦安笑了笑:“剑啊,我也有一把。” 他闭目凝气,只见眉间朱砂一闪,喻锦安右手做剑指,靠上前额,轻轻一牵,随即指尖凝华,一闪过后,一柄长剑赫然而现。 “所谓神兵利器,也要看使用者是什么货色,你不过一只妖,拿着神兵也只用于型不得其神,不明其心;而我的剑,出于心,凝于神,才得其型,两者如何能比?” 他这眉宇间所藏之剑,自练成还从未让人知晓,连父亲和师父都没告诉。有些人的城府是生而如此的,譬如很多看事破却从不说破;譬如凡事三思而后动;譬如说谎话时从不用思索;还有这藏锋于心不显露。 他眉宇所藏之剑,于伏潋溟的溟渊剑有相似,却从本质上不同。 溟渊剑是真气所化,对战时会消耗大量内力,有部分顶级剑者修为高深,却找不到适合的兵器时,便会另辟蹊径,以自身真气凝剑,毕竟真气剑所消耗的内力,没有一定实力的修者,是负担不起的。所以这是修为到达一定高度,便可修习的。 而喻锦安这柄剑,确如他所说“出于心、凝于神”。这种便是‘剑境’。 修习的内功心法多有相同;剑法武功的招式同出一源再千变万化可有相同;可剑境则是独一无二的,这是剑者对剑的领悟,纵使内功再深厚、体格再健硕,也不一定能悟得属于自己的剑境,一旦悟得后则不可同日而语,可谓是一字‘剑’一字‘境’,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喻锦安则再进一步,在自身的剑境上,修出了神识之器,名曰‘神封归一’。 归一剑,剑身色如青铜厚重浑朴,通体嵌入流金暗纹不显单一,剑阁呈金色祥云状,中心镶一极小圆形太极,剑柄与剑身一色,尾部垂有棕色长穗。扎眼一看,并无特殊,再细看,剑刃银芒一闪,乍见此剑只开锋单面。 狐女嗤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剑开双锋才叫剑,你这把只开单锋,怕不是你修炼火候没有到家,就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一开始他自己也以为剑开单锋,是自己修行未至,但后来在剑境中,喻锦安对归一的领悟已臻极限,另一边锋却始终不开,也令他百思不解。 而自剑境中修得归一后,此剑只局限在意识境中练习使用,此回还是头一次现世。之所以不早拿出,也是因为掌握并非透彻。 真气凝剑,维持耗费内力。而融会贯通的神识之器不仅耗费的内力微乎其微,还可加速回气,加快出招速度。可现在,只是普通的运剑,仿佛都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喻锦安才知,原来现在动用此剑的代价,便是燃烧命元维持剑身。 既然跑不掉,不如面对。现在刘家修者所设的封印已毁,这狐妖一副追至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他和丹煦的样子。而且丹煦好似与这狐狸和这剑犯冲,一者善水,一者入水便沉,璿玑剑认准了她吸真气,为了自家小姑娘能活命,他也要与这九尾狐斗到底。 他信念笃定,豁命以对。剑指一动,神识之器‘神封归一’握于掌中。 此时狐女也迎面攻来,喻锦安快速挡回,再出招,无一不朝命门急攻。狐女的剑术只能算勉强合格,可手中神兵确实强悍,每每对击,喻锦安半边身体都被余劲震麻。幸好用了归一与之相对,若是寻常兵器,扛不住三招必断无疑。 喻锦安一手运剑,一手将腰间降魔袋大开,从中飞出黄符万千将狐女团团围住,狐女大笑:“这种东西对我没用!璿玑剑岂会怕这小小符纸?” 手中璿玑急挥数下,黄符纷纷碎成纸屑飘落,喻锦安手持归一,一剑突刺入纸屑中,剑尖沾一片黄符,破入狐女眼前,黄符发出强烈白光巨响,狐女将剑击偏,却不及躲避强光,双目被刺伤,耳朵被震得翁鸣阵阵。 “剑是不怕,可只要是妖孽都怕我的符。” 喻锦安趁机再发招式,狐女目不能视,完全处在劣势,被喻锦安刺伤多处,喻锦安再一掌击上,冲开了她握剑的手,归一再至,直击狐女心脏而去。 狐女虽看不见,但感官灵敏,随即妖气大作,恢复原型,趁喻锦安抵御妖气的瞬间,一爪将喻锦安踩在了脚底。 白狐发出尖锐笑声:“哈哈哈哈哈,让你也尝尝被踩在脚下的滋味!” 喻锦安奋力抵抗,白狐便更用力一分:“怎么样?这样就受不了了?我还没用力呢。” 喻锦安只觉身上如泰山般重,让他难以喘息,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仿佛在下一刻就要爆开,胸中翻涌,激起一阵狂嗽,每咳一声都有血喷出。 这是他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也是头一次遇到了以命相抗的对手,他平生尤为自负,人间对他来说太简单了,看一遍就会背的书;看一招就能猜到下一招的剑法;没有什么能难倒他,比起什么都会,装作不会时别人露出的表情,更加有趣可笑。 没错,看似烂泥扶不上墙是在被人嘲笑,可喻锦安心里,鄙夷着愚昧的世人。他蛰伏着,等待着有一日一鸣惊人,颠覆那些愚人的认知,用行动告诉他们:不要轻易看轻别人,你自以为的嘲笑,显示的是自己的无能。 第二十九章 喻锦安吐出口血,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狐妖再加力一分:“死到临头,还敢笑?” “死到临头的是你才对?我不会输!”喻锦安举起归一,狂吼一声朝白狐腿骨横扫而去,神识之器以命元为基,削铁如泥,白狐前爪连骨带肉全数断开,顿时兽鸣震天。 喻锦安腾空跃起,起剑再向白狐天灵刺去,归一剑才至,白狐举另一爪来挡,机不可失,喻锦安为不偏移头顶百会命门,不闪躲,直直刺去!白狐爪尖擦过左肩,刹时飞红溅出,喻锦安被自己的血溅了满脸,全神贯注也不觉痛。 归一夹带强大剑气,击中白狐天灵,白狐吼叫着挣扎,试图将喻锦安甩下来,喻锦安两手死死拽住剑柄,不停地将燃烧命元由归一剑灌入白狐脑中,他不知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身体疼痛无比,脑中疯狂叫嚣着让他放弃,可心中所念,使他咬牙坚持。 终于,在喻锦安几进崩溃前,白狐停止了挣扎。轰然倒地,变回了手掌大小的蛤蟆。 最后的妖气散去,狼藉的悬崖边,只剩喻锦安一人,左肩上的血将他整个人染红了一半,倒在血泊之中,微弱地喘息着。 璿玑剑自动从地上飞起,消失在了回山洞的路上。 而神峯归一也再次化进了喻锦安的眉心朱砂之中。 他被白狐甩下来的时候刚好掉在离传送阵不远的地方,起初他只是费力地抬眼看了看那图阵,庆幸丹煦已经走了。却没想这一眼,看到了传送阵上泛出的红光,那是丹煦一开始滴落在法阵上的血。 阵法当中确有可用修者之血作为修补,但当时丹煦滴入鲜血只是因为轮廓不清,她将血滴入,让血液流入阵法缝隙,可使图案更加明显。 这让喻锦安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挣扎着爬向传送阵,每动一下都会从左肩传来剧痛,明明只在眼前的距离,却遥远无比。 他也不知这阵法是否还有效,如果生效了会将他传送至何处,只不过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至少到了有人迹的地方,获救的可能总比在这深山老林来得多。 喻锦安爬入阵中,下一步他应盘坐阵中运气,可他已用光了最后的力气,左臂伤口处失血过多,最终昏死在了法阵上。 丹煦坐在满地血阵中,等了很久很久,她个性较常人更加坚韧,她看着天边的月亮,算着时辰,已经在心里起誓努力修炼将来给小道士报仇雪恨了。 此时,眼前数十血阵中,竟有一处皓光大作,亮光闪过,赫见小道士满身是血躺在其中,丹煦先是大喜,后又看那满身的血,生怕凶多吉少,忙跑上前抱起他查看:“喻锦安!喻锦安!” 他满身血污,左肩处不停地有鲜血流出,丹煦撕下自己的外衫,将那伤口裹了七八道,打了个紧紧的死结,以缓解血液流出的速度:“喻锦安!你醒一醒!你睁眼看看我!”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神色焦急:“你不会死的!我带你去找人!” 丹煦拿出了之前从喻锦安身上拿到的小罗盘,她不知道如何使用,只是在碰运气,跟着罗盘上的指针走。 她本已经擦干眼泪了,可再见到小道士这副样子,又忍不住悲痛。她的内力还是没有回来,仅依靠着武者本身的力量,将喻锦安背上了肩头,丹煦个头不高,只能算是普通身量,没有了内力的加持,要背动一个男人十分困难。 “没想到现世报这么快,之前被你抱着跑,这会儿轮到我来背你了。”丹煦费力地稳住身形,朝前挪着步子。她其实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了,但她怕喻锦安就此不再醒来,她想要得到对方的回应,遂隔一会儿,就会找喻锦安说说话:“你怎么这么沉!跟猪一样重!” “还跟猪一样蠢!你救我干什么?被只狐狸打成这样……” 小道士没有给他回应,只是在她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进气儿少,出气儿多。 “平常都是你找我说话,现在我主动找你说话了,你却不理我。喻锦安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特别特别记仇,你再不理我,以后我也不理你了!” 还是没有回应。 丹煦的声音是强忍着哭腔发出的,带了一丝妥协:“算了算了,只要你醒来,怎样都好……怎样都好……” “那……再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是丹煦想要听到的熟悉,又夹杂着虚弱沙哑的陌生,是黑夜中最动听的声音,是能让她破涕为笑的声音。 丹煦侧过头去看他,喻锦安抬起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傻瓜……你……这是在笑还是在哭呢?我说再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好!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丹煦脚步不停,速度不快,也不慢。 “我刚刚只是……有点儿困,睡着了,现在醒了,没事儿了。”喻锦安用软绵无力的声音安慰着她:“小……丹煦,你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自己可以走的。” 丹煦将他往上掂了掂,背得更牢些:“你没放下我,我也不会放下你的。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啊……之前也受过很严重的伤,好几次差点就没命了,可我……可我现在还活着。所以……所以你也一定不会死的。” 劳累和巨大的心理波动,使她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喻锦安强撑着困意,不让自己睡着:“说些好听的听一听。” “好听的?”丹煦想着有什么是好听的:“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去吃你家门口的馄饨。” 喻锦安轻笑,声音越来越小:“若被我家爹娘看见……问我你是谁,我怎么说?” 喻锦安是随时不忘挖坑调戏,而小姑娘则是死不开窍,竟认真思索道:“到时候,我穿男装,你就跟你爹娘说,我们是共同经历生死的结拜兄弟。” 听得喻锦安想笑,没笑出声却引了一阵咳嗽,连喷出好几口血,吓得丹煦脚步更急:“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休息,听我说话就好。” 喻锦安趴在丹煦背上,将脑袋埋进了她的肩窝,喃喃一声:“我才不要跟你结拜兄弟。” 其实后面还有就是:我会跟我娘说,你看,她就是我喜欢的小姑娘。 丹煦背着喻锦安,兀自说着话,终于走下山脚,走出了林子。 第三十章 天无绝人之路,眼前望去,月光下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村庄。时过午夜,已经看不到灯光了。 丹煦晃了晃肩:“喻锦安,我们有救了,你看!是村子!” “喻锦安!”丹煦再回头看,喻锦安不知何时又昏迷了。 她拼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朝最近的屋子走去:“撑住!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 丹煦没想到,敲了第一间屋子,就有了回应。 屋中传出中年男人的声音:“谁啊?” 丹煦立马带着哭腔嘲门内大喊道:“大叔!我家小弟被狼咬了,流了好多血!求您开门救救她!” 很快,屋内的灯便亮了,又听里面人说:“咱们这山上,这十几年也没见过狼啊。” “大叔,您知道哪儿有大夫吗?我弟弟他……他……”丹煦一边敲门一遍哽咽道。 随后,房门打开,内中走出一大约四十左右的男人,普通庄稼人打扮。 丹煦取下脖子上的翡翠挂坠递到他面前:“大叔,求求你救救我们!” 那男人本还有疑心,可见眼前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心里有些动容:“姑娘你的东西我不能要,你别哭了,你小弟呢?” 丹煦将喻锦安放在了屋外的篱笆底下,大叔帮着她将喻锦安背回了屋。 进了屋才知是个三口之家。夫妻二人还有女儿同住,那小姑娘与丹煦差不多年岁,长得白白净净乖得很,见丹煦进来,又看自家父亲背上的血人儿,吃惊地瞪大眼珠捂住了嘴。 “孩子他娘快去烧些热水,阿纯你快去把阿念姑娘找来!”大叔吩咐着,将喻锦安放在了里屋的床上。 那姑娘忙跑跳着出了家门:“好!” “晚上小心点儿路!”婶子不放心地嘲女儿喊了声。 门外传来姑娘渐远的一声:“知道了。” 大叔将家中的止血药粉拿来给喻锦安用了些:“这……伤得太重了。” “我们是外乡人,是去走亲戚的,在山里迷了路,天黑了就更找不着路了。”丹煦摸着眼泪:“弟弟是为了保护我才被狼咬到的。后来我们用火折子烧着了草,才把狼甩掉。刚刚脱险小弟他……他就晕过去了……” 丹煦这套说辞勉强还算合理,不过这个季节,嫩芽初发,水汽充足,山火不是那么容易能点起来的。 那婶子端来热水:“姑娘,你也洗把脸吧。你家住哪儿?多大了?叫什么啊?” 丹煦接过毛巾,先替喻锦安擦着脸:“我叫傅耽旭,今年二十了,我弟弟叫傅小安,今年十七,家住在陆枫。” 陆枫是天圣教在中原的据点,有一片巨大的枫树林,林中存一巨木,槐筠依巨木建立了一座辉煌宫殿,名曰“扶桑宫”。算是当世少有的繁华大城,之所以这么说其一是丹煦不太了解中原;他们两都是中原面孔,也不能说漠西壑的地名;再者若是说了太近的地方,很容易被求证是假的,所以干脆说了个远地方。 至于编故事,说假名字也是一样,总不能说我是杀手、他是道士,我们俩被巨大的九尾狐妖单方面殴打,一个被吸光了内力,一个被打得半死不活,急需救助。 这种时候弱势一些、低调一些、可怜一些能得到救助的机会比较大。 不过丹煦忽略了一个十分不低调的因素,那就是喻锦安的皮相。 当她将小道士的脸擦干净之后,阿纯姑娘带着大夫来了,如果说阿纯姑娘还像个村里丫头的话,那这阿念大夫,可说是天生丽质,美丽动人。比起阿念姑娘,丹煦觉得自己更像是村姑一点,瞬间后悔琴袋丢得太急,没将里头的香膏留下。 大叔领着人进里屋,便看见了喻锦安那张擦干净了的脸,明显愣了会神,婶子则口快道:“啊呀,傅姑娘,你家小弟长的比大姑娘还水灵。” 说得阿纯姑娘好奇地往本就不大的屋里头挤,想看看到底有多水灵。 丹煦只好尴尬道:“没有吧,我自小看到大,倒不觉得。” 阿念姑娘替喻锦安搭过了脉,摇了摇头:“对不起,爱莫能助。” 爱莫能助四字激得丹煦瞬间就跳起来了,脑中想法便是:穷山恶水连个会看病的大夫也没,不过是皮肉伤,怎么就爱莫能助了? 丹煦见大夫要走,连忙抱住了她的腿,此时尊严、矜持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大夫你别走!怎么会治不了呢?就……刚才,他……他还跟我说话的!真的!你是不是怕我出不起诊金?”说这丹煦又将翡翠链子拿出,想想还觉不够,拆掉了缠袖,从广袖里取出了一只贴肉佩戴在上臂的金臂钏。 漠西壑女子服饰露手臂配披帛或长头巾,多钟爱臂钏,丹煦的臂钏非常精美,无论是雕工和镶嵌的宝石,以及金子的厚度,都显示着昂贵的程度。 丹煦语调一转:“我家在陆枫是大户人家,你今天救活我家小弟,就是我一家的恩人,往后莫说一个臂钏,十车金子也送的起。只要你救他!” 阿念姑娘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愿,是真的没有办法。” 此时阿纯姑娘在一旁道:“念念姐姐,她既然拿得出钱,或许岑仙姑会愿意医治。” “可师父最不喜欢有人打扰她休息的。” 一听还有个岑仙姑,丹煦立马表示:“大夫,带我们去试试吧!” 阿念姑娘看见丹煦这副样子,实在于心不忍,再加上床上那个少年,年纪还那样小,长相也格外俊美,她思考了片刻终点头道:“我家师父脾气有些古怪,我不能保证她一定会救这位小公子。” 最终,大叔背上了喻锦安,丹煦跟在后头,阿念姑娘在前提着灯笼带路,四人来到了一个三进的院落前。 听阿念姑娘的介绍,她本是这岑仙姑捡来的孤女,随着仙姑姓岑名念雨,后又拜了师,岑仙姑名诗云,是曰‘有诗所云’,如此文雅,一听就是闺秀芳名。 这一路上,岑姑娘口中,师父样样都是好的,只要她愿意,便没有救不活的人,医不好的病;丹煦拍马屁夸她漂亮,她便说自己这副皮囊比不上师父的十分之一,这倒让丹煦对这位岑姑娘口中的绝世美人有了极大兴趣。 阿念姑娘让他们先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先拿着丹煦的臂钏进去了,大叔将喻锦安放在了屋外长廊的靠椅上,陪着丹煦一起等着。 “大叔你见过岑仙姑吗?真那么漂亮?” 大叔嘿嘿一笑:“不漂亮能叫仙姑嘛?不过啊,比不上咱自家媳妇儿。” 丹煦从进门起,就十分羡慕这一家子,平凡的夫妻,漂亮的小女儿,这是自己向往但不曾拥有的幸福。是啊,天边的美人犹如镜花水月,哪有自家知冷知热的媳妇儿好。 大叔又道:“等你家小弟伤好些,就一道去我家吃饭,尝尝你婶子的手艺。” 丹煦重重地点点头:“好,一定。” 第三十一章 此时院中二楼的房间内,阿念跪坐在地,正与岑仙姑说着话。 这间屋子不大不小,但装饰精美,雕花窗、古琴、熏香、秀着白鹤的屏风、地毯、梳妆台还有漂亮的大床。 岑诗云半靠在床边,睡眼朦胧,语气不耐:“我的耐心有限,快说。” 阿念恭敬地呈上了丹煦的臂钏。 岑诗云看见这臂钏,眸中亮了一下,困意全无。她将臂钏放在灯前仔细看着:“不是中原的做工,居然在这种穷乡僻壤能看到这种物件儿。说吧,什么人?” 阿念回答道:“说是陆枫人,姐弟二人,弟弟被狼咬伤。” “狼咬伤你治不了?” 阿念有些愧疚地将头再低了些:“徒儿学艺不精,望师父责罚!如果是普通的狼咬伤,也不是大事儿,可这小公子的伤十分奇怪,他体内经脉的行气全是乱的,若是常人早就没命了。” “哦?还有什么特殊的吗?” “还有,还有就是,那小公子长得非常漂亮。”阿念老实回答着。 岑诗云像是梳理头绪,又像是在说给阿念听:“陆枫城是天圣教的地盘,这样的臂钏价值连城,可不是一般富贵人家能用的东西。莫非是天圣教中逃出的?说是姐弟,许是姘头私奔也不一定。” “这……”阿念觉得她说的不对,但也不好反驳。 “女人呢,有什么特点?长得怎么样?能用这种好东西的,应是教中高层,说不定是那天圣鬼君的女人。” 阿念道:“脸上都是血污,但只看身量谈吐,并无过人之处,我先前也有探查,她身上没有内力,周身也无真气,只是一般普通人。” 岑诗云披上外衣:“带去楼下,我来看看。” 这小楼分二层,一层分别有大厅、诊室、药库。诊室中有可以安置病人的草铺。 再当岑诗云见到喻锦安时,则实实在在大吃一惊。 ——师兄!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别二十载,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重聚。 丹煦在一旁看着,岑诗云长相清丽,长眉入鬓,一双凤目眼睫弯弯卷起,秀挺的鼻梁,以及薄如一缝的嘴唇,身材高挑,听阿念姑娘所说,这岑仙姑最少也有四十出头了,可看上去不过三十,若抛去那股成熟女人独有的风情,说二十五都不在话下。 果真仙姑是也。 丹煦又见她看到喻锦安后一脸震惊,双手都不住发抖,心起疑窦。她也知小道士这张脸长得迷惑人心,可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在教中每天看着槐筠、司乾在自己面前转悠,对这种长得比女人好看的男人,已经有了免疫力。 她立马扑通跪下,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仙姑!求您救救我弟弟!” “你弟弟?”岑诗云开口,声音偏细:“说谎!” 丹煦愣住直直看着她。 “你老实交代,与他是什么关系?”岑诗云质问着,倒像是个在吃醋的小女人。 丹煦是在槐筠面前撒谎都不打草稿、不喘大气的人,心理素质极强:“姐弟。仙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阿念,去打盆水来,将这丫头全身到脚洗干净了!让我看看是不是姐弟!” 丹煦没想到此人竟这么顽固,她脑子转得极快,如果光看长相就能确定是不是姐弟,那简直太可笑了:“我洗!我洗!仙姑您先救我弟弟,我现在就去洗!” 她这样一说,也让岑诗云冷静下来,给师兄治伤才是目前最迫切的事:“阿念你留下,其余人出去。” 这话明显是讲给丹煦听的,按她的个性,立马会反驳,要求留下,毕竟小道士现在危在旦夕,她不放心将他交于陌生人看顾,可又怕言辞过激,另这位仙姑不愿医治。这是救活喻锦安唯一的希望,不能因为她而得罪岑仙姑。 她拍了拍一旁的大叔,退出了房中,蹲在院子中等着。 大叔在一旁安慰道:“要不趁这会子到我家去洗洗干净,换身我家姑娘的衣服,虽然不是什么好料子,但起码干净。” 丹煦还是不放心:“大叔您先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大叔又再劝了劝,拿丹煦没辙,就先回家了。 等待会使夜晚变的漫长。丹煦在院中找到了一口水井,打了桶水,给自己擦擦身上的黄泥血污,这才感到十指及手腕上的伤口,喳着生疼。 而此刻在房中,岑诗云将手覆住喻锦安心口,闭目运气查探。阿念剪开之前丹煦草草捆绑的左肩伤口处,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干,再重新包扎。 岑诗云探查若久,阿念将伤口包扎完毕后,她才睁眼收手。 阿念瞧自家师父睁眼,一副不安的样子,便问道:“怎么样?” “伤了命元。”岑诗云道:“你可看出肩上伤口是什么东西咬的?” 阿念道:“不是咬的,伤口边缘很整齐,没有牙印,倒像是剑斩下的。” “那丫头果然在说谎。” 阿念又问:“师父曾说修者伤及命元,要以同种内力分次修补才行。可……他是何门派,修什么心法,咱们都不得而知。” 岑诗云撇了一眼阿念:“伤口既包好了,你就先去休息吧。” 阿念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还不快走!” 阿念对她既尊敬又惧怕,遂畏缩地点点头。 阿念一出来,就被丹煦逮住询问:“阿念姑娘!里面怎么样?” 阿念示意丹煦小点声:“别打扰我师父,咱们去前院说。” 两人去到前院,阿念道:“我师父应该有办法的。”又看丹煦把脸洗干净了,却还穿着脏衣服:“我去给你拿件干净衣裳。我屋旁边有间空房,你今晚可以在里面休息。” 自刚刚的相处,丹煦觉得阿念姑娘十分善良单纯,对她很有好感。 “多谢你。” “不用放在心上,医者本就是要治病救人的,况且还收了你的臂钏。” 丹煦洗漱换上衣服后,阿念姑娘房中的灯已经灭了,她出了房门,继续到院中等着。 而在屋内,岑诗云以相同一脉的内功心法,从心脉输进,替喻锦安修补命元。此事不能急于一时,需分次慢慢修复。但这第一次成功后,不久喻锦安就能清醒。 这个过程不需过多时间,可结束后,岑诗云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法指一掐,不过一瞬,两人便由一楼的诊室瞬移到了二楼的房中。 喻锦安则躺在了岑诗云那张宽大垂帘雕花,挂着香囊的柔软床榻上。 之前提过可以瞬间变干净的清净决,这法自然也可以施在别人身上,不过喻锦安从不在意这些,根本不知道这事儿。 岑诗云伏身朝他吹了口气,立马从头到脚干干净净。 “真的是你。”岑诗云纤手抚上喻锦安的眉眼。 那手一寸寸下移,停在了喻锦安的小腹上。练武之人,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平坦的小腹上,是线条分明紧实的腹肌,腰侧两条顺滑的人鱼线向下延伸。 那手也顺着那线往下移去。 就在即将触碰时…… 第三十二章 “岑仙姑啊!还没好吗?怎么样啊?能不能救活啊?” 楼下院中传来了丹煦的叫声。 丹煦在院中越等越焦急,屋里一点儿响动都没,实在忍不住了,便朝屋内喊了句话。 岑诗云兴致被扰,手停住了——臭丫头,真会挑时候。 没得到回应,丹煦又敲了敲门。 还是没人理她。便又坐回了屋外的长廊上,继续等着。 岑诗云是听见阿念出去时,将她带走了的。没想到这丫头自己又回来了,还一直守在外面。人若要行私密之事,总愿意找个安静没人打扰的环境,才可沉溺。可丹煦守在屋外,让岑诗云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似的,兴致全无了。 她有些生气地撇撇嘴,可一看身下之人,又甜蜜地笑了笑,俯身亲了喻锦安一口,搂着他带着笑意睡下了。 丹煦蜷在那硬板椅上,等了整整一夜,等到了天大亮,等到了阿念姑娘起床,岑诗云的房门还是关着。 阿念姑娘看着丹煦,也不知如何安慰,端了些饭食给丹煦吃。 昨夜太暗,她未看清丹煦长相,如今一看,只觉这姑娘比自己年纪还小些,眼角微微垂下,细眉圆鼻,嘴巴不薄不厚,头发用碎布捆了个高高的马尾,不惊艳却让人觉得很舒服。 丹煦对她扯出了个勉强的笑容,一门心思全在屋内。 忽听有人叫门,是阿纯姑娘的声音:“念念姐姐开门啊,我和阿爹来给你送柴了!” “来了来了!”阿念应道,又转头对丹煦道:“我一直在赵大叔那买柴用的,你先吃点儿东西,我去给他们开门。” 码放柴禾的地方在后院,不过多久便见赵大叔推着一车柴进来了,身边还跟着蹦蹦跳跳的阿纯。 两人见了丹煦,赵大叔打招呼道:“傅姑娘,你家弟弟怎么样了?” 丹煦摇摇头:“不知道,还在里边。” 此时忽听屋内一声惊叫,随即一阵响动后,便见一只光脚踢开了房门,再看门中人,不是喻锦安又是谁? 丹煦当即大喊一声:“小安!弟弟!!弟弟!!” 喻锦安全身上下只穿着条长裤,左臂缠着层层白布,脸上留着爪痕,一脸懵逼地看着丹煦:“丹……丹煦!” 丹煦瞬间热泪盈眶,一把抱住了喻锦安:“我的傻弟弟,傻小安!连阿姐都不知道叫了!” 随后又抓住他的手,看着他一个劲儿得使眼色。 喻锦安重伤初醒,躺床上被个女人抱着,就已经够惊悚了,没想到丹煦还给他来了这出。 不过他遵循着我家小姑娘投怀送抱,不抱白不抱原则,一把回抱住丹煦,装哭大嚎道:“阿姐啊!我疼啊!!” 丹煦没想到小道士这么上道,倒有些不好再说什么,此时,岑诗云从房中走出,喻锦安忽然警觉,拦在岑诗云面前,将丹煦护在身后。 岑诗云倚着门,满脸阴郁。 丹煦尴尬地拨了拨喻锦安的手臂:“小弟啊,这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岑仙姑。” “仙姑?”喻锦安眉头一皱,丝毫没给对方留半点情面:“我看是老妖婆才对吧。” 他醒来时左肩剧痛无比,使用归一剑的代价就是燃烧命元,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活着醒来,顿时还有些欣喜,再感觉有人抱着自己,下意识以为是丹煦,别提多高兴了,忙抬起头看,结果就对上了岑诗云的脸,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吓得他惊叫一声,推开岑诗云,连滚带爬下楼踢门。 幸好一开门就得到了来自自家小姑娘的拥抱,不然他都要郁闷死了。 岑诗云被推开后心情本就不好,居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叫老妖婆,顿时面色铁青,怒视喻锦安质问道:“师兄,你我二十年未见,你居然无情至此!亏我昨夜还替你输送真气,修补命元。” 这声师兄让丹煦不明白了,小道士满打满算也没二十岁啊,怎么有个仙姑师妹,她瞪大眼睛歪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喻锦安:“你……你你你……你师妹?” 喻锦安也被吓住了,同样被吓到的还有在院子里搬柴禾的赵大叔和阿纯,维持着抗柴禾的动作,瞪大眼睛朝着她们这边看戏。 阿念则是在心中盘算着:啊?师师师……师兄?他是师父的师兄?那我该怎么称呼他? “什么啊?”喻锦安否认道:“我从来没有师妹!” 岑诗云怒中带悲:“好!你居然不认我!那你怎么解释命元的伤要以同种内功修补。如果我们不是师出同门,如何会修习同一种内功心法!” 岑诗云所说属实,喻锦安认真看了看她,之前因为惊吓,完全不敢直视。:“这位前辈,晚辈是道宗的门外弟子,不知前辈师从哪位仙师?” 喻锦安永远不会丢掉的就是他的城府,以及谨慎的个性。修习同一种内功,只能说明这女人也曾在道宗拜过师。再者能以内功修补命元者,可说是上层修者,即是上层修者,又师出同门,本门中肯定会有记载,即使没有记载,拔尖的风云人物,也会被后辈谈论。可喻锦安自入道宗,从未听闻过这位岑姓女修。他不会在不清楚对方的前提下表露身份,说自己是门外弟子,连本门都算不上,更何论仙师或是门主亲传。却向对方抛出了问题,你师承何人? “前辈!”岑诗云眼中竟透出一丝水汽,鼻尖泛红好似要哭出来:“你竟称我前辈。” 丹煦见状立马打圆场道,顺带把自己扯的谎跟喻锦安教个底儿:“我想仙姑您真的是认错人了,他是我家小弟,名叫傅小安,我俩都是陆枫人氏,我家小弟自小拜入道宗门下修习,今年不过十六而已,况且……” “你闭嘴!”岑诗云忽然呵斥道:“我与我师兄说话,那轮的上你插嘴!” 喻锦安心想:此人莫不是魔怔了? 他偷偷勾了勾丹煦的手指以示宽慰,意思是你别跟疯子计较。 丹煦自然也不会多去钻这个牛角尖,这话本就是说给喻锦安听的,他既已听进了耳朵,其余也就无所谓了,遂识趣儿地闭上了嘴。 可这个勾手指的动作却被岑诗云看了个清楚,便要上前要将两人拽开,喻锦安对她本就不信任,又看她怒气冲冲朝丹煦而去,立马运功要去挡。 他一把抓住岑诗云的手,顺势一掌拍在她肩头,将她推回了屋内。 不料就在此时,一口甜腥自喉中涌出,左肩再传剧痛,四肢百骸一同响应,不过一瞬,喻锦安就疼得大汗淋漓。 第三十三章 丹煦忙上去扶:“怎么回事?” “哼!”岑诗云捂着刚被喻锦安掌劲震麻的肩膀,他这一掌并未用力,只是威吓,岑诗云也心知肚明:“怕我杀了这丫头?你命元损伤严重,在完全修补前运功,轻则剧痛重责暴毙。” “命元!”丹煦扶住喻锦安的手不住抖了一下,这个动作十分细微,也就一下,她便再次稳住了手。怎么会伤到命元?怎么会如此之重! 喻锦安在下一瞬便将手覆上了丹煦的手,如此细微的一颤他都感觉到了,他在用行动告诉丹煦:没事的,我已经没事了。 那岑诗云又道:“铭怀师兄,你若还想活命,只有向我低头。” 喻锦安不是没想到,不过他不会主动提起,现一听铭怀二字,果然证实心中猜想,他咽下喉中鲜血,道:“前辈您真的误会了,虽然也曾听同门说起过我与铭怀子前辈长相颇为相似,但我真的不是他。而且前辈早已还俗,不再是道门中人了。” 岑诗云表情有些恍惚,喃喃着:“不是他……你居然……不是他。” “不过还是要谢过前辈救命之恩!”喻锦安道:“没想到在此地竟能遇上同门前辈。” 岑诗云跑上前来,扣住喻锦安的肩膀,抬头仔细看着他:“不可能!你骗我!” 喻锦安对她笑道:“前辈您仔细再看,我的眉毛和嘴巴都与铭怀子前辈不一样,还有额中这颗痣,虽然很小,但贫道从未听说铭怀子额上有痣。”说着又十分贴心地给岑诗云找了个台阶下:“昨夜灯暗,前辈您认错人了,不过晚辈十分庆幸自己能与铭怀子前辈有三分相似。” “你说你叫什么?” “傅小安。”喻锦安垂眸答道。 这垂眸的一瞬,岑诗云仿佛在哪见过。她仔细回忆着,那时师尊带着她去淮秋,在城主府内,师兄与那新妇携手走出,那新妇垂眸浅笑着,对她道:“岑道长,福生无量天尊。” 岑诗云忽然脸色变得平和起来:“跟我进来吧,帮你疗伤。”说完便进了屋。 喻锦安有些犹豫,丹煦推了推他示意他跟进去。 喻锦安对丹煦皱皱眉,丹煦小声道:“别磨蹭了,保命最重要。” 喻锦安走后丹煦在院中朝看热闹的三人尴尬地笑了笑。 阿念出口想缓解气氛:“没想到师父居然认错人了。” 丹煦附和道:“是啊,是啊。”随后又转移话题道:“不知这村子附近最近的市集要走多远的路啊。我看小弟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全,想去买些东西。” 阿纯姑娘性子外向活泼,笑道:“最近的镇子走路也得大半天呢。不过明日我要跟阿爹去镇上卖种子,你若要去,我们可以用马车捎你一程。” 丹煦闻言立马点头道:“好啊好啊。真是多谢赵大叔和阿纯姑娘啦。” 此回岑诗云并未有出格举动,不过小半个时辰,输完了真气,便将喻锦安扔在诊室,自己走了。 喻锦安则不愿和这女人在同一间屋子里多待一刻,立马下榻出了房门去找丹煦。 丹煦还在门口等着,这次喻锦安出来的时间比她预想中快了很久:“这么快?” “还快?我都觉得慢了。”喻锦安在内中度日如年,有指了指自己:“没衣服挺冷的。” 丹煦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上。这衣服是阿念给的,阿念姑娘的穿衣风格和丹煦天差地别,丹煦的衣服多暗色,阿念给她这件则是粉色的,丹煦是个小姑娘,穿粉色也没什么不好,乍看去还很粉嫩,可这粉嫩的外衫,给喻锦安一披,袖子衣长瞬间短了一截。 “什么呀!女人衣服?”喻锦安抱怨道。 “你就将就一下吧。你原先的衣服,血啊泥啊混一块,还破破烂烂不能穿了。”丹煦向他解释:“我明天跟赵大叔他们去镇上,给你买新衣服。” 说着她将喻锦安往阿念姑娘给她安排的房间里领,路上看着喻锦安这幅扭扭捏捏,穿这衣服哪儿都难受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抿嘴笑出了声:“这衣服……给你穿还挺漂亮的。” 喻锦安生就有些女相,皮肤细腻白嫩,面部轮廓相较一般男人也柔和很多,像槐筠和司乾,他们的嘴唇偏薄,特别是槐筠,唇色也稍深。而喻锦安可能是年纪较小,身上独有着一股少年性子,嘴唇也是不厚不薄,唇色稍浅,粉嘟嘟的,再加上这身浅粉色衣服,丹煦看着忽觉有些雌雄不辨之感。 这话听得喻锦安一把扯掉了外衫,扔在了地上:“你这是在故意戏弄我!” 丹煦难忍笑意,将那衣服捡起,说话时差点破功:“我……我这不是……怕你冻着嘛。小弟听阿姐话,把衣服穿上。” 喻锦安忍着那句我明明比你大,到屋里才说出口。 丹煦连忙关门示意他小点声。 “你说你编的什么故事啊!什么什么傅小安!”喻锦安抱怨道:“你不知道我今早醒来,有多吓人!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他要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总之!总之就是你怎么能把我放在别人房里呢!” “这位大爷,你昨晚一只脚踏进阎王殿了,能救活就不错了。一个大男人哪那么多讲究。人家还能把你怎么样不成?”丹煦不以为意。 忽又想起岑诗云当时的反应,和刚才的事儿,又问:“铭怀子是谁啊?不会是……” 喻锦安找了张毯子披在身上,坐着倒了杯水,正抿着:“不是。”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就不是。” 喻锦安将水杯放下,看着丹煦道:“铭怀子呢,是道宗的风云人物,出生名门,自小天资过人,后拜入道宗掌门普元真君门下,得道号铭怀子,是普元真君最得意的弟子。后来还俗后娶了肃都城主家千金,回家继承家业了。你说这么一个有钱人,如果是我……”他做了个口型,没说出那字:“那什么人的话,我何苦到处卖镇宅符?” 丹煦听她这么一说,便想到了贫穷的小道士的那把贫穷的剑,翻了个白眼讽刺道:“你这么说也对,至少不会拿着那么破的剑。” 她又问:“那……既然不是,为什么会长那么像?” “真的不像。”喻锦安道。 这一点他倒没说假话,即使是父子,但也并非完全一样,又不是孪生兄弟。幼时常被家中长辈说,自己跟父亲小时候一模一样,长大长开后,只能说是第一眼看上去像,是那种轮廓与给人的感觉相似,仔细再看,却有很多不同。这便是之前喻锦安所说,有三分相似。 仅仅就三分相似,这岑诗云就能将他认错,喻锦安笃定此人脑子绝对有问题。 第三十四章 “莫非这岑仙姑是那铭怀子的情人?铭怀子始乱终弃娶了别家千金?”丹煦道。 “不可能。”喻锦安立马反驳道:“她就是个疯子,铭怀子根本看不上。” “哦。”丹煦笑着一字拖长还转了个弯。将自作聪明的喻锦安看了个透彻。 明明是自家老爹的旧情人,还不承认,之前还一直装穷骗自己。 丹煦从床边将喻锦安的降魔袋还给了他:“这个还你。我还一直以为是个破袋子,没想到倒是个宝贝,没破没烂,我还打不开,里面藏着什么宝贝啊。”丹煦先前怕岑家师徒会动这袋子,遂将这袋子留了下来,别在自己身上。昨夜洗漱后,尝试着打开看看,结果袋口有封印,根本打不开,她也倒是放心了,便将降魔袋扔到了床上。 喻锦安接过降魔袋,有些心虚。丹煦的蛊虫还在里面躺着呢,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有没有饿死:“就是些符纸朱砂。” “符纸朱砂有必要用封印吗?”丹煦道:“我还以为你藏了银子呢。你不知道我这次为了让那岑仙姑帮你医伤可是下了血本。” “什么血本?”喻锦安察觉丹煦心情不错。从见面至今,一直都在关心他,还有意与他说笑。 丹煦自然是心情好的,小道士大难不死,能在她面前活蹦乱跳的,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的臂钏啊。”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喻锦安道:“等我伤好了,买一个赔给你。” 丹煦又笑:“得了吧,按你卖符的速度,估计得先活个五百岁,然后向天再借五百年才能买得起。或者,你如果是那铭怀子的儿子就赔得起了。” 喻锦安也以满脸笑意相迎:“可惜我不是啊,太贵的是真的买不起,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当你的跟班还债如何?而且你现在内力全失,必须要有人保护啊。” “不用了,我是内力全失,但也不需要一个命元受损,只要运功轻则剧痛重责暴毙的人保护。万一你真暴毙在我面前了,那多吓人。”她吐了吐舌头,做了个暴毙的表情。 丹煦吩咐喻锦安休息,自己出门去厨房拿了些吃的,之前阿念姑娘给她带的早饭,喻锦安进屋疗伤后,她便将吃的放回了厨房,打算等喻锦安出来留着给他吃的。 她也思索起小道士的来历,这段时间他对自己的出身只字未提,不过萍水相逢,别人不来问自己,自己也不去问人家。但今日此事,让丹煦对这小道士多了一丝谨慎。 原以为只是普通道士,没想到师承道宗,即使远在西域,丹煦都听闻过中原第一门派的威名。 而小道士的修为武功,绝不仅仅是个门外弟子那么简单。若他跟铭怀子真的是父子关系,那师承掌门真人也说不定。 她没想到喻锦安的来头居然这么大。再一想,他面对九尾狐时那股天生的狂傲之态,确实并非出身底层之人轻易拥有。 自己始终把他想的简单了。 喻锦安躺在草榻上,刚掐死了一只吸他血的跳蚤。这屋长时间没人住过,铺在通铺上的稻草,都有不同程度地受潮,便成了虱子跳蚤的聚集地。不过对比他外出云游睡过的地方,只能算是中等,有瓦遮顶不算太糟糕。 他想着下午将这些稻草搬出去翻翻晒晒,丹煦定是受不了跳蚤的。 喻锦安是不愿留在这的,若只是个普通村庄,跟丹煦在一起,住个十年八年都不成问题,可这有岑诗云在,此人修为高深,自己现在这样,根本没法跟她抵抗,自己命元的伤还需她修补。喻锦安不想欠她人情,而且喻锦安觉得自己的身份已被对方识破,而自己却连对方是谁,师承何人,是善是恶都不知道。 况且岑诗云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差劲了。 丹煦回来时不仅带着吃的,还给喻锦安带了一身麻布衣服。 “阿念姑娘找来给你穿的。”丹煦将衣服丢给喻锦安:“说是之前的病人留下的。” 喻锦安麻溜地打开包袱,准备穿上:“别是人死了留下的吧。” “你先将就一天。” 他也只是嘴说说,火速穿上衣服,跑来吃饭。 这间屋子分两室,进门是外室,往右过个门槛是内室。内室中有一通铺,可睡四五人。外室只放了张桌子,和几条板凳。 “铺上有跳蚤。等吃完我把稻草搬出去抖抖晒晒,免得晚上咬着你。”喻锦安吃了口馒头,细嚼咽了下去后。 他吃东西从不狼吞虎咽,总是悠哉地像个贵族大小姐。 丹煦给他盛了碗粥:“我晚上不睡这儿。” 喻锦安停下嘴,有些急了:“你又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我现在不能运功,万一那个什么狗屁仙姑趁我睡着……再……再对我……做做做……做些什么……” 他越说后面越结巴,难以启齿,却又怕不说出来丹煦不明白:“而且,你不睡这儿,睡哪儿?” “我跟赵大叔家阿纯姑娘说好了,跟她挤挤。”丹煦道:“岑仙姑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不会再来烦你了。” 丹煦能看出,岑诗云今早和昨夜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了。昨夜是看见就止不住发抖,今早知道喻锦安不是铭怀子后,看他的眼神都淡漠了。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你看我这伤,估计十天半个月也好不全,一天两天还说跟人挤挤,时间长了,多不好。”他抬头去看丹煦,忽撇见了她手上缠着的布。十指上缠着细的,手背和手臂也都包着看不见原本的皮肉。 先前被岑诗云吓得有些懵,丹煦也有意无意把手藏着袖子里,再加上自己光着膀子,实在不好意思多去看她,这会儿才注意到。 “你的手!”喻锦安放下手上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快速将丹煦的双手捂入手心:“我看看。” 丹煦想把手缩回来,可喻锦安捂得严实:“别动!” “我好不容易包好的。”丹煦小声道,语气有些软。 喻锦安很吃这一套,手上的力气松了大半。 丹煦抽回了手,放在身后:“皮肉小伤而已,已经不疼了。根本没法跟你肩膀上的比。” 喻锦安记不清昨夜的事:“怎么会伤着手?” “摔的。”丹煦骗他:“跑太急了,摔着蹭着了。” 第三十五章 喻锦安自然是不信的,但他知道丹煦性格倔强,必定不会那么容易交代,也不再多问,只道:“以后不许碰水,要碰水的事儿我来。” “那怎么行?不说洗衣做饭,日常洗漱也都要碰水。”丹煦道:“而且我这真的快好了。” 喻锦安道:“所以说,你就安心住这儿,别去什么阿纯姑娘那了。里面通铺那么大,睡五六个男人都行,我们扯块布给中间隔开一人睡一边不就行了?然后洗衣服我来,洗菜洗米我来,你洗漱我给你裹毛巾,等你手好了再说别的。” “不……不不不行。”丹煦连忙摆手:“我怎么能和你睡一屋呢,绝对不行。” 喻锦安还是坚持:“那你睡里面,我在外面打地铺。” “你受伤了,怎么能睡地呢。”丹煦道。 喻锦安听了此言,立马捂住左肩,皱紧了眉头,一副很疼的样子。 丹煦连忙扶着他,关切道:“我去找岑仙姑!” 喻锦安抓住她:“别去!我一看见她就更疼了。刚刚一阵抽着疼,这会儿好些了。” “真的?”丹煦表示存疑。 喻锦安一脸虚弱地道:“你看,你也说我是伤员,你走了留我一人在这儿,晚上死了都没人知道。” 他越说越伤感,就差哭出声了。 他说的也有他的道理,他为自己伤成这样,丹煦是有责任照顾他的。 “那好吧,我在外面打个地铺。”丹煦思虑再三,答复道。 喻锦安吃完了饭,还麻溜地将碗洗干净。之后两人便开始收拾房间,扫地掸尘,晒稻草。到了傍晚,喻锦安将收回来的稻草分了两份,给丹煦在外室铺了个地铺,至此一夜无话。 时至第二日晨,丹煦早起准备前去与赵大叔和阿纯姑娘约好的地点,喻锦安自然也跟着来了。 赵大叔见了喻锦安招呼道:“傅小公子,身体可好些?” 喻锦安还不太习惯这个称呼,呆了片刻,露出了他标志性的讨喜的微笑:“好多了,谢谢大叔关心。” 大叔赶车,板车上拉着喻锦安、丹煦、阿纯姑娘,四人迎着朝阳,上了路。 阿纯姑娘活泼开朗,逮着喻锦安问话儿:“你是道士?” 马车一路颠簸,震的喻锦安左肩伤口一阵阵疼,可这是他死皮赖脸自己要跟来的,遂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忍着假装不痛,阿纯姑娘又来搭话,他心中是不想多理睬的,可丹煦对这两父女十分客气,昨天也一直说是救命恩人云云,让喻锦安不好再怠慢,只能耐着性子陪笑道:“正是。” “你真的是岑仙姑的师兄吗?” “非也。” “非也?” “就是不是。” 阿纯姑娘捂着嘴笑:“你们道士说话,都这么难懂吗?” “非……”喻锦安也字未出口,又改口道:“不难懂。” 阿纯姑娘又问:“你当道士几年了?” “满月抓周抓到的拂尘。” “那是几年?” 丹煦在一旁听着都觉得尴尬,假笑着接话道:“哈哈哈哈,十六年。” “当道士要一直在山上修行吗?可以吃肉吗?可以娶媳妇儿吗?”阿纯姑娘好似对道士这种生物十分好奇。 喻锦安转过头对丹煦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丹煦哄着阿纯姑娘道:“我小弟他不是普通道士,是那种俗家弟子,可以娶媳妇儿的。哈哈哈哈,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有弟媳妇儿呢。” 喻锦安在一旁陪笑:又不是和尚,什么俗家弟子。 丹煦编的身世漏洞百出,为了不再让阿纯姑娘多问,她只好转移话题道:“大叔,您家这马挺不错的呀,哈哈哈。” 这三个哈,哈得她自己都尴尬。 赵大叔赶着马车笑道:“咱们山里人家,靠着这马运些土产进城换钱银的。” 一般人家养一匹马一年花费不小。 阿纯姑立马自豪的道:“我阿爹打猎很厉害的,还会挖参。这马叫飒儿,我阿爹说是给我的陪嫁。” 丹煦跟着阿纯姑娘一起笑,这次不是恭维的假笑,她能感受到阿纯姑娘内心的欢喜和自豪。 赵大叔回头看了看阿纯,眼中都是对女儿的疼爱:“你这丫头,胡说个啥,人家傅家姐弟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你这一匹老马,有什么好在人面前炫耀的!别笑掉人大牙。” 阿纯姑娘鼓鼓嘴:“阿爹本来就很厉害,飒儿也就是我的陪嫁,我又没说错。” “是是是!”丹煦笑道:“不过啊你阿爹最厉害的地方不是会打猎也不是会采参……” 阿纯姑娘不解:“那是什么?” 丹煦道:“是生了一个既漂亮又古灵精怪的女儿呀!” 阿纯姑娘脸腾得一下红了上去,娇气地哼了声后,立马关住了话匣子,缩在角落连往丹煦这边看都不好意思了。 丹煦笑着逗她:“阿纯姑娘,我是说真的,我要是男人,就向你阿爸提亲,给你娶回家去。” 阿纯抱腿坐着,将脸埋进了膝盖:“去去去!谁要你娶!谁要你娶!” 丹煦笑着瞄了眼喻锦安,喻锦安的眼神传达出了:干得漂亮四字。 自此一路阿纯姑娘都没再说话,喻锦安靠在稻草堆上睡了一觉。 丹煦则又闭目想寻寻自己的气海有没有恢复一丝丝儿。 她的功体属火,更有天生控火的天赋,修习越深越能感受体内火能日益强大。可自气海被吸空后,这火能也消失无踪,她昨晚还明显感到了体内有股寒气流窜,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槐筠会以一种异蛊为天圣教中人做标记,吃下异蛊后,身体上会长出印记,生长部位因人而异,四护法则是会生出于所在方位对应的神兽印记。 异蛊也是槐筠用来控制教众的方法,除了印记之外,还是一种无解的毒药,定期发作疼痛难忍,若两次未得解药,第三次发作就会身亡。 丹煦自然也吃过异蛊,且不止一次,她所在方位为白虎,可她身上却无任何印记;从不吃解药,因为从未毒发。 因为体内的火能,异蛊在她身上不起作用。 可昨夜丹煦在自己的左肩头,发现了异蛊长出的印记。那如鱼鳞般成片绘出白底银纹的皮毛,虽然还未成型,也能看出是一只白色的虎头。 丹煦想或许是自己功体不再,原本惧怕火能的异蛊,在火能消失后,再次活跃了。如果真是这样,恐怕离自己第一次蛊毒发作,应该不远了。 第三十六章 到镇上之后,丹煦与赵大叔约好回去的时辰,汇合的地点后,就带着喻锦安一起朝街心的铺子走去。赵大叔与阿纯姑娘则另有安排。 丹煦去当铺卖掉自己的翡翠链子,换了些银子。给自己和喻锦安置办了两身换洗衣物。 为了方便走动,两人都选择了颜色较深的布料,喻锦安又单独买了一套白衣,那衣服全白底色,在衣角处还有几根淡青色的竹纹装饰。 “白色的啊。” 喻锦安道:“怎么?” 丹煦本想说不耐脏,可想到小道士穿白色衣服应该还不错,便又改口道:“没有,白色挺好的。” 结果喻锦安看到换回黑衣的丹煦,却摇头道:“还是粉色好看。” 丹煦整理着衣摆袖口,随口道:“粉色好看,那你自己穿啊。” 喻锦安自讨没趣,吐了吐舌头。 整理好后,她对喻锦安道:“时间紧迫,咱们得快些,走吧!” “才来没一会儿呢。” 丹煦摆着手指头跟他数道:“咱们得去买米粮,还有油盐酱醋,如果你不想再睡稻草,还得买棉被,还有去铁匠铺买副弓箭,我虽然没了内力,但是身手还在,跟着赵大叔去山上打两只山鸡兔子加餐,应该还是可以的。还得给你买把剑,等你伤好了,没剑哪能行?再有就是去问问哪家医馆医术高,我带你去看看,你不是不太相信岑仙姑嘛。你算算这一溜下来,还有时间吗?” 喻锦安一个人自由洒脱惯了,哪会想这么多问题:“你买那么多东西,拿的动吗?” “你这提醒我了!”丹煦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咱们最好得雇辆车运东西,不然又占了赵大叔家马车的地儿。” 果然等东西买齐,已经到了下午,二人吃了些东西,又去了医馆,医馆的郎中给喻锦安搭了脉,只说脉象已经平和,回去好好养伤便无大碍了。 丹煦与喻锦安带着雇来的马车和车夫,在约定好的地点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见人回来。 车夫有些不乐意了,抱怨着:“还要等多久啊,我天黑前还要回城,夜路可不好走。” 丹煦当了翡翠链子,财大气粗,向那车夫扔了一块碎银:“啰嗦什么,也没说不加你钱,跑我这一趟,够你在家躺五天。” 车夫擦了擦那银钱,收进了袖中,又老油条地对丹煦笑了笑,今日他是交了好运,这小姑娘出手阔绰,又不懂行价,让他好好敲了通竹杠。 “会不会出什么事?”她有些担心。 喻锦安躺在马车上倒是悠闲:“能有什么事啊,这镇子他们可比咱们熟。”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丹煦坐不住了:“不行,你在这儿等,我去找找。” 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喻锦安拉住她:“找什么找啊,人生地不熟的,自己不走丢就算不错了,还找别人!” 越相处下去,喻锦安越知他的小姑娘是个面冷心热之人。 “没事儿的,你在这儿等我。之前王大叔说要去个大户人家送人参和野猪肉,这镇子不大,有几户有钱人应该一问就知的。” 喻锦安看她这样,多说无益:“我陪你一起去。” “你也走了我这一车家当怎么办?这些都是我货比三家好不容易置办的。”丹煦交代道:“你在这看着东西,等我回来,咱们回家烧肉吃。” 她对喻锦安笑着,她曾也有个家,那是个在海边渔村风一吹就倒在她心中却坚固无比的茅草屋,可后来那个茅草屋却真的倒了。 时隔八年,那个瘦小的孩童长成了如今的少女,少女在阿纯父女身上看见了家的影子,她想在这个山村里搭建一个家,就算是徒有其表,亦或是稍纵即逝,那也无妨。 丹煦刚要走,忽听远方有喧闹声越来越近。 “别跑!臭丫头!” “让开!别挡道!” 丹煦转身去看,只见不远处阿纯姑娘正朝她们跑来,身后还跟着四个家丁打扮的中年男人。 “傅家姐姐救我!”阿纯远远也看见了丹煦,呼喊着向她求救。 丹煦想都没想,立马跑上去迎。 阿纯身上沾了些泥,明显是摔倒或被人推倒过,她哭着抱住丹煦:“我爹……我爹他……” 阿纯话未说完,那四个男人便围了上来。 丹煦怒眉冲那些人大吼道:“你们干什么!” 那四个家丁见丹煦也是个小姑娘,便摆出恶脸凶她:“别他妈多管闲事!” 说着要来拽走阿纯姑娘。 丹煦没了内力,但练武之人的力气还是有的。她能背着喻锦安走了小半晚的路,力量自是不比这些个壮汉小。那四人来拽,丹煦便朝着那四人手臂一人赏了一腿。 她将阿纯姑娘护在身后:“有什么事情说清楚!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 丹煦踢人的速度快力气又大,架势漂亮,这些家丁非修者出生,被这样一踢,吃痛同时也有些吃惊,这小姑娘竟会武功,看来不是善茬。 四人中有人说话:“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另三人也都捂着被丹煦踢到的手腕频频点头:“她得罪了我家老爷,我们只是想把她抓回去。” “抓回去?”丹煦质问道:“你们老爷是什么人?竟然可以动用私刑!” 丹煦所在的漠西壑是王权制国家,所归属的每个绿洲都有贵族官员治理,平民是无权动用私刑的。这也是漠西壑在西域一代的国家中,最为繁荣的原因之一。 而此地已是中原境内。此前也提过,中原区域是淮秋、肃都、道宗三家分庭为局,其余小门派及世家小城皆依附于这三家,而天圣教在中原的据点陆枫城的规模,也是近几年才开始逐渐壮大,但与这三家相比,犹不及一半。 修者们有修者们的依附关系,而普通人则多数在当地世家门派的治理下生活,如遇不平,或是抢劫杀人案件,首先由当地门派处理,倘若不服,则可向更大的门派或是大城城主申诉。遇大事,则由肃都、淮秋、道宗三家主事者一同商议后决定。纵观大局,说是百家争鸣,实则是三家共治。 修者不可无故欺压不会武功术法的平民,这是众人都会遵守的不成文规矩。 而一些有钱人,也会以银钱讨好修者或是门派,得以庇护。 第三十七章 阿纯躲在丹煦身后道:“傅姐姐,他家老爷是离这儿最近的长蓬帮帮主下派到镇上的管事,姓吴。平常一直在我爹这买人参。可今天去时却说我阿爹用假货骗他,接着那些家奴就拿木棍打我阿爹,我是没了办法才跑来寻你求救。” “长蓬帮?” “嗯,是这附近最大的派门,会着人治理周边村镇。”阿纯姑娘边哭边说:“我……我家的人参都是真的,没有假的!傅姐姐,我阿爹要被他们打死了!” 丹煦牵住阿纯的手安慰道:“别怕!” 随后又对那几个家丁道:“带我去见你们老爷!” 喻锦安在外围看着,叹了口气,回头吩咐车夫:“看见了没?我家大姐可是练家子。你在这儿守着东西,等我们回来,好处少不了。你若是偷跑,我大姐这手劲儿,头都给你拧下来!” 车夫将丹煦踢人的样子看了个满眼,这个世道会点法术武功在他们这小地方,是可以横着走的。车夫自然有些怕了,想着也拿了人家的钱,只能硬着头皮听吩咐干活了。 丹煦跟着阿纯姑娘去了吴家院子,喻锦安则在不远处跟着。 一进院便见赵大叔被人捆在屋柱上,脸上被打得青紫,鼻下嘴角还有血迹,身上也全是脚印。院子不算大,站了二十多个家丁,全是壮年男人。 院子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生着一对三白眼,鼻梁高如驼峰,鼻尖刻薄地向前勾着,身材偏瘦,颧骨凸起。 阿纯一见他,立马缩回了丹煦身后,急切地看着被绑着的赵大叔。 赵大叔看了看丹煦,朝她们喊道:“哎呀,别回来啊!” 而那为首的那男人看着丹煦嗤笑一声:“呵,怎么,这位女侠要在我的地盘行侠仗义?” 以丹煦现在的状态,耍耍花架子骗人还差不多,若真打起来,她一个人敌不过这二十多个壮汉。 丹煦看着那男人,道:“想必您就是吴主事了。” 吴主事摸了摸自己的驼峰鼻:“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赵家父女二人帮助过丹煦,若无他们喻锦安或许已经死在前夜了,丹煦尽力帮助他们,哪能算多管闲事? “吴主事,我听说是因为赵大叔给您的人参有假?”丹煦道:“若是这样,您将假的人参退回,赵大叔再将银子还您便是,何必伤人?” “我家的狗偷喝了参汤死了,我现在怀疑这父女二人意图谋杀,我不当场打死他已经算是仁慈了。”吴主事道。 这话空口无凭,摆明了是要针对赵大叔父女。 他又一笑,表情扭曲令人作呕:“不过也不是没有商量。除非……” 他走上前,想绕过丹煦想去抓阿纯,丹煦后退将阿纯护住:“除非什么?” “除非,将这小丫头赔给我,就一笔勾销。”他的三白眼中泛出了贪婪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阿纯。 这事没有丹煦之前设想的单纯,她本以为是用钱能摆平的,这下看来,明显是这吴主事垂涎阿纯,蓄谋已久。 “强抢民女这是哪的规矩?”丹煦见惯了恶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强抢民女?哈哈哈,你可千万别给我按些莫须有的罪名。是这赵家父女杀人未遂在先。不过嘛……只要阿纯肯嫁给我做小,我就大人大量网开一面不再追究,如若不从,就秉公办理,三百大板。”吴主事道。 丹煦道:“好啊,你那被毒死的狗在哪?还有喝的那碗参汤在哪?拿出来!我们一起去长蓬帮,找个能管这事儿的人,将实情好好理理清楚!” 吴主事撇了眼丹煦,心想这人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主儿,但他背后有岑仙姑撑腰,此事是仙姑交办的,正好这阿纯也对自己胃口,哪能被个小丫头搅黄了。 “这种小事,帮中的修者侠士可没空搭理。况且本人正是此地主事,此案已结,要么现在打三百下板子,要么回去好好准备,待黄道吉日,等我接亲的马车。” 说完,他给家丁头领使了个眼色。那些家丁们便走上前两步,威视着丹煦与阿纯二人。 强龙不压地头蛇,更何况丹煦现在内力全失。 她心里早把这些人揍了十多遍了,嘴上却也毫无办法,现在最要紧事是先将赵大叔带回去:“你让我先将人带回。至于阿纯姑娘的事,容后再商议不迟。” 此时喻锦安正蹲在院外的墙角边,百无聊赖地叼着根草,搭配这刚买的粗布黑衣,活像个街头小混混。他本来害怕小姑娘脑子直不会转弯吃了亏,现在看来,丹煦很懂不要以卵击石,适时而退的道理。 优先解决迫在眉睫的,至于抢人纳妾这事儿,回去之后再计议不迟。 吴主事坐回了太师椅上,问身边人道:“最近的黄道吉日是哪天?” 一人回道:“回老大的话,三天后五月二十,是个绝好的日子。” “好,记着……”他眯着眼睛看阿纯,拉长了音调戏道:“五月二十,在家乖乖等着。” 阿纯被吓得直抖。 丹煦摇了摇阿纯:“快去扶你爹,咱们先回去。” 阿纯回过神来擦了把眼泪,忙去扶赵大叔。 两人将赵大叔扶出了院子,院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喻锦安从人群中钻出,帮着丹煦扶人。 丹煦对他摇摇头:“不是让你看着车?来这儿凑什么热闹?你这肩上有伤,别给蹭裂了。” 喻锦安看丹煦不放,只好帮忙赶人,对着人群喊着:“大家都散了吧,热闹看完了,散了……散了……别挡着路了!” 两人将赵大叔扶到了马车上,丹煦吩咐车夫道:“去最近的医馆。” 车夫面露难色:“姑娘,小老儿我好心告诉你,吴主事打的人,这镇上是没有医馆敢救的,我看还是早些回家躺着去的好。” 赵大叔也点头道:“只是些皮外伤,我回去躺两天就好了。” 丹煦对阿纯道:“飒儿呢?” 赵大叔打断道:“别管马了,万一那姓吴的改了注意……咱们赶快走,保命要紧!” 他紧紧握着阿纯的手,心绪是无法言说的复杂。 第三十八章 阿纯自然是不愿意嫁给吴主事的,可看着阿爹被打成这样,也不敢反抗了。对于吴主事来说,让一个普通人家破人亡,与碾死一只蚂蚁无异。 一路无言,相比来时的欢乐气氛,现在简直如三九寒冬。离村庄越近,太阳便下沉地越快。 丹煦从袖中取出一小盒,递给阿纯姑娘:“这是我特地给你买的,打开看看吧。” 阿纯姑娘抬头,眼睛哭得红肿,她本那么天真爱笑。阿纯接过小盒,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没有哭腔:“这是什么?” 她将小盒凑在鼻子前闻了闻:“好香啊,胭脂?” 这方木盒上绘着茉莉花,香味也是茉莉花香,阿纯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小巧的圆瓷碗,转开瓷盖,香气更加浓郁。 “香膏。” 丹煦点点头:“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若是原来,她定会欣喜若狂地跳起来,这香膏一小盒就要十两银子,抵得上他们一家小半年的花销了。阿爹也曾给她买过一次,是宝贝得不行的。 可现在看着,更觉得凄凉。 丹煦又道:“总会有办法的,还有三天呢。” “什么办法?”阿纯道。 丹煦不会安慰人,她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除非她的内力忽然恢复:“咱们回去,问问阿念姑娘,岑仙姑这么厉害,如果她肯帮咱们,就不用担心了。” 她知道,岑仙姑是不会帮忙的,但她不想看阿纯这样消沉。 回到村子,赵家婶子得知此事后,当场昏了过去。丹煦帮着安置了赵大叔,又让喻锦安叫了阿念姑娘来给赵大叔治伤。 喻锦安替他们找到阿念姑娘后,并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卸了马车上的东西,留在屋里,整理东西。 丹煦则是放心不下阿纯姑娘一家,一直陪着,快到深夜才与阿纯姑娘一同回到了岑仙姑的医馆。 丹煦推门进屋后,便闻到了一阵肉香,才想起自己饿到现在。 再一看,喻锦安将她们白天买回家的木板床搭好,铺上了被褥,正半靠在床上打盹。 见丹煦回来,立马坐起:“怎么才回来!你说好回家烧肉吃的,结果是骗我的!” 他站起,走到桌前,将桌上的竹罩子打开,内中是普通的两菜一汤,还有一碗米饭:“都凉了,我去把饭菜热热。” 说着他端着菜碗要走,丹煦道:“算了,大半夜生火怪麻烦的,就这样吃吧。” “没事儿,我留了个炭炉烧水。”喻锦安道:“不用生火,不过热菜有慢些,我正好去把炉上的热水拿来给你洗漱。” 说完便跑出去,没了影儿。 丹煦没想到,小道士居然这么居家。不仅会烧饭,还知道在炭炉上留着热水。她自小只懂修炼杀人,这些全是一窍不通的。 再看屋内,白天买的东西,基本上都给摆上了。她的床在外室,内室的通铺上也铺上了被褥。桌椅板凳,全是她白天新买的,还有柜子和铜镜。 这样倒像个家了。 不过一会,喻锦安拎了壶热水,又拿了木盆去井里打了凉水,放在盆架上和匀试了冷热,放好帕巾:“你搬个板凳来坐这儿,我先帮你把手洗洗。” 他挂念着丹煦缠满布的伤手,始终想亲眼看看伤到了什么程度。 “我自己来吧,你去看着炉子,别焦了。”丹煦道。 “没那么快,我锅里放水隔水温着的。”喻锦安用稍有责备的眼神看着丹煦:“手,过来!” 丹煦从来不是言听计从的人,即使面对槐筠,该拒绝时,她还是会拒绝,就算不能拒绝,她总会摆出不愿意的脸色。 但对着喻锦安,她破了太多禁忌。她想听他的话,无条件相信他。 明明两人相识只有短短数十天而已。 缠绕在手上的布被他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的皮肉,布缠得太紧,整双手被勒得泛白,没了血色。 “疼吗?”喻锦安托着她的手,用布轻轻擦拭着。 丹煦摇摇头:“早告诉你不疼了。” “怎么会这样?”那手没一块完整的肉,十指全是破的,手背、手腕上被划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甚至还有牙印:“自己咬的?” 丹煦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敢回答。 喻锦安坐在她对面,又是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四目相对。丹煦笑了笑,小声道:“别问了。” 她的长相不凌厉,笑起来的样子无比温和,本就有些下垂的眼角半眯着,喻锦安看着,心都要融进这抹笑里了。 他的手不住抖了一下,一项没脸没皮的他,竟因这笑,红了脸。 喻锦安立马将头低下,怕被丹煦发现。他脸上烧得通红,心也碰碰直跳,一时竟什么都不敢问,不敢说了。 丹煦又道:“等会儿就不包了吧,透透气长得快些,明早再包起来。” “好。” 丹煦心里好笑,小道士忽然这么老实。 擦完了手,喻锦安给换了盆干净水,才出门去厨房拿菜。 炭火较慢,丹煦洗漱完又等了一小会儿,喻锦安才将热好的饭菜拿回来。 白天承诺的回家烧肉,变成了小道士给她烧肉,红烧肉色泽油亮,香气扑鼻,另有一盘小炒青菜,被隔水热了之后菜叶有些泛黄,汤则是蛋花汤,喝一口暖心暖胃。 丹煦喝了口汤,夹了块肉,她想时间若是能永远停在这刻就好了。 “好吃吗?”喻锦安问。 丹煦鼻头有点泛酸,或许有时一碗饭便能让人感动大哭。她努力克制着眼泪流出,笑着点头道:“好吃的,很好吃。” 当夜睡下后,身体传来的剧痛却在提醒她,时间不可能停留。 丹煦蜷缩着,柔软的新被褥也抵抗不了那阵阵袭来的寒意。 她看过教徒异蛊发作时跪在槐筠面前祈求的样子,即使槐筠将解药扔进火中,那些人也会蜂蛹去抢,手指被烧成碳都在所不惜。 当时她想:能有多疼呢? 如今倒是体验了。 全身冰冷却疼得满头大汗。这才仅仅是头一次发作,第二次会变本加厉。 这样的疼痛大约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才慢慢缓解。 丹煦睁着眼睛,想了很多很多事。异蛊没有解药会死,但她现在没了真气,槐筠无法用内力探知她的存在,她快死了,但也摆脱了天圣教。 第三十九章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愿意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留在这个小村子里,和小道士在一起。 小道士在内室,她在外室,只有几步距离一墙之隔,丹煦却非常非常想他,想知道他睡着了吗,想看看他,想抱着他。 鬼使神差地,她慢慢摸黑走进了内室,爬到了通铺上。 夜晚屋内非常暗,丹煦悄悄躺在了小道士身后,听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轻轻从后背环绕抱住了他,将头抵在了他的背上。 她想,死之前,抱抱他。 不料没过一会儿,小道士便翻了个身,吓得丹煦忙收回手臂,不敢动弹。谁知,喻锦安竟十分顺手地揽过丹煦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用被子裹住了她。 丹煦楞了一会儿,在发现小道士好像还未醒后,才放松下来。 枕下是他的手臂,眼前是他的怀抱,嗅着的是他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耳边是他低沉的呼吸。 一切的一切,都让丹煦感到无比的安稳,先前的痛苦一扫而光,她紧紧回抱住喻锦安,相拥而眠。 喻锦安当然醒了,从丹煦慢慢摸到他身边时就醒了。在被丹煦抱住的瞬间,除了不住的欣喜,还有便是疑问,小姑娘她怎么了? 挣扎若久后,喻锦安决定抱住她——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为了什么苦恼,但我愿意去倾听去感受你的爱恨,我愿意将你揉进怀中放在心上。 翌日晨,两人是被阿念姑娘的拍门声叫醒的。 “傅姑娘!阿纯她不见了!” 丹煦是从床上弹起的,喻锦安睡眼朦胧有些懵。 “傅姑娘!快起来!阿纯不见了!” 阿念的声音十分焦急,丹煦才想到,这间屋子的门闩已经快烂断了,果然下一刻,就听门“吱”的一声,被阿念敲开了。 丹煦看了眼还在蒙圈状态喻锦安,火速滚下了床,随后冲他大吼一声:“小弟快起来!快起来!去找阿纯姑娘!!” 阿念推开门,看外室的床上无人,后又听内室丹煦的声音,立马跑进内室,只见丹煦着内衫站在铺边,再看铺上衣衫不整的喻锦安,她动作稍停后,立马转头,去了外室:“我在……在门口等你。” “哦哦……好好好。”丹煦点头,又推了推喻锦安:“起来!” 喻锦安看她这幅样子,笑着去牵她的手。 丹煦却一把抽过手,不看他,她快步走出内室,套上了中衣外衫,到院中洗漱去了。 她用冷水边洗脸边问阿念:“怎么回事儿?” “赵家婶子现在在外厅等着我们呢,她说早上起床就不见阿纯人了。”阿念道。 丹煦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那她要是走了,我们把她找回来,不是害了她吗?” 就像她自己,宁死也不愿再回天圣教了。 阿念沉默了。 是啊,她逃走或许还有其他机遇,留着这儿只能是死路一条。 但阿纯和丹煦不同,她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一人在外十分危险,况且还有想不通做傻事的可能,丹煦又问:“你可知她会去什么地方?一个小姑娘跑不了多远。先找回来再说别的。” 这时喻锦安才晃晃悠悠从屋里走出,蹲在井边洗漱,也不说话。 丹煦现在看他还很难为情,昨夜只是想偷偷抱一小会儿,就回外室睡觉,结果被他反搂住睡到了天亮。 阿念发现了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方才还见丹煦穿着内衫在内室铺边,忽想到师尊曾怀疑他俩是私奔的情人,现在她也觉得两人不像姐弟。 这是因为害羞刻意装出的生疏。 丹煦站起来咳嗽了一声,对喻锦安道:“我刚刚急了,你有伤在身还是别去了。” 她刚表演了一出姐姐叫弟弟起床的戏码,现在想想自己都不相信。 喻锦安吐掉口中的水:“也没准备去,跟岑仙姑约好了疗伤输气。” “那好,我先走了。” 丹煦拉着阿念跑走了,在门口时还不忘回头嘱咐道:“你……别忘了吃早饭。” 喻锦安摇摇头,心里嘟囔着:自己都不吃早饭还吩咐我吃,你倒是做些饭食让我吃啊,给你免费抱了一晚上,结果穿上衣服就不认账了。 而就在昨夜的陆枫城中,扶桑宫一处密室内,槐筠与飞廉正用千里传音密谈着关于丹煦的事情。 这是一间封闭的石室,和漠西壑皇宫中槐筠的密室类似,幽暗得与他甚是匹配。黑衣黑冠,万年不变的绝世容颜,在蒲团上打坐。 而另一边漠西壑皇宫中的朱雀宫内,飞廉也盘坐软垫上。 二人传音密话。 飞廉:“见过鬼君。” 槐筠:“丹煦可有回归?” 飞廉:“还未。” 槐筠:“可有消息传回?” 飞廉:“无。” 槐筠:“传承吾心法之人,吾心中都存感应,是死是活,位于何方都可一清二楚。日前吾让她于长蓬城郊执行任务,却忽然断了感应。” 飞廉:“几日?” 槐筠:“三。” 飞廉那边沉默,断了感应,唯一可能便是丹煦失了内力,变成了连一丝真气都无的普通人。 槐筠:“你是不是在想,她走了也算自由?” 飞廉:“不。” 槐筠:“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吾非常清楚,但她现在内力全失,这代表体内的异蛊会发作。” 飞廉:“几天?” 槐筠:“因人而异。少则三日,最多十五日发作一次,你知道第三次会如何。” 槐筠顿了顿:“找回来。” 传音结束后,槐筠在室内沉思。 “刘氏……璿玑……” 他要找回丹煦,他等了数百年,若失去这次机会,那又将会是数千数万年的等待,他已经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耐心早已到了极限。 槐筠身在陆枫,飞廉自己需坐镇朱雀宫主持教中事宜,便让商貉与司乾二人前去长蓬城找寻丹煦。 “什么?不见了?”商貉道。 飞廉点头:“鬼君吩咐,找回来。” 司乾靠坐在椅子上,斜眼抬眸望了飞廉一眼:“找回来也是个内力全失的废人。” 商貉则心道:走了也好。 “异蛊发作会死。”飞廉道。 商貉这才意识到此事严重程度,立马站起问道:“失联多久了?” “三日。”飞廉道:“时间不多,或许三妹现在也在想办法联系我们。” 商貉利目瞪了眼司乾:“我们走。” 司乾还是那副不阴不阳的嘴脸,揉了揉眉头:“知道了,知道了。” 第四十章 再看丹煦这边,她们找回阿纯姑娘时已经到了下午,她藏在赵大叔平日采参时休憩的山洞中。 丹煦三人将她哄回了家,谁知一进家门便见吴掌事派来的人,给送了嫁衣。 阿纯见那红色箱子,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送嫁衣的两个家丁交代了后日便来接走阿纯,吴主事叮嘱别耍花样,不然就要处理赵大叔在人参里下毒的事。 赵家婶子收下了嫁衣,好话送走了这两个瘟神。 赵大叔则还躺在床上修养。见阿纯回来,便挪下床,去看阿纯。 阿纯看了自家阿爹,哭道:“爹,怎么办?” 赵大叔叹了口气:“要不咱们走吧,躲得远远的。” 阿念也赞同道:“这也是个办法。” “马车有轻功快吗?”丹煦道。 她追杀过想要逃离天圣教的教众和杀手,自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其实不过是猫儿爪下的老鼠。 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人,只能任人鱼肉。 “修者之间都有联系,你们一旦逃跑吴主事必定会广发通缉,逃不掉的。”丹煦拉住了阿纯的手:“你原先去吴主事府上送货,他可有对你说过什么?” 阿纯姑娘摇摇头:“他是大户主事,哪能那么容易见到。只远远看过两次,都是一堆人围着,从没说过话。” “奇怪。”丹煦思索道:“那为何忽然要娶你?” “此话何意?”阿念问道。 丹煦道:“他若是之前就看上了阿纯,来抢人还有缘由,可原来从未接触,却忽然起了歹心,这实在少见。” 阿纯姑娘虽然冰雪可爱,可并非倾国倾城,这样的小姑娘,以吴主事的权力财力,也不是没有贴上去的,为何要执着阿纯一人,甚至不惜给赵大叔冠上个莫须有的罪名。 阿念道:“现在不是找原因,而是想办法解决。” “你们可知这吴主事有何背景,听命何人?”丹煦又问。 阿纯摇摇头:“他那样的人物,我们乡下人怎么会知道。我……我只知道他有好多妾氏,我……我不想给他当妾。” “你别怕,我替你去。”丹煦道。 此话一出,一屋子人都惊讶地看着丹煦。 丹煦笑了笑:“干什么这样看着我?” 阿念不可置信:“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替阿纯去。”丹煦重复道。 赵大叔立马拒绝:“不行!” 乡下人朴实单纯,自己摊上的事儿也没办法,但不能拖累人家。 阿念问道:“怎么个替法?” 丹煦道:“纳妾礼数不多,吴主事定不会亲自来接,到时我盖着红盖头,坐上轿子就是。” “到了那呢?” 丹煦笑笑:“不用担心,我可不怕他。” 她恶人见得多,自是不会怕个小镇主事。 “赵大叔,你就安心养伤。如果不是因为有你和阿纯姑娘,我家小弟早就死了,这个恩情我是记着的。”丹煦道:“这吴主事无中生有,是有意刁难,不瞒您说,我身上是有些功夫在的,他们不敢动我。” 这话是说给赵大叔听,让他安心的。其实还有便是,丹煦怀疑有人故意针对赵大叔一家。吴主事只是一把刀,而不是那个用刀的人。 阿纯想到昨日在街上,丹煦对付那些家丁的样子,似乎也信了丹煦的话:“傅家姐姐,你真的有法子对付那吴主事?” 阿纯现在是想到吴主事的脸都怕了,总觉得有双锐利的吊梢三白眼在暗处盯着她,奸笑着使本就高尖的鼻子,更加突兀。 “当然了。”丹煦满口答应下来:“你啊,别乱跑了,让你爹娘担心!” 一提到她爹娘,阿纯眼泪更如决堤:“我……不想离开阿爹阿娘。” 这句话说得丹煦心里阵阵刺痛,曾经的她也哭喊着要回家,要阿娘,如今再看阿纯姑娘,更不忍见她天伦梦断。 丹煦抚着阿纯的背:“好了,不哭了。没事的,没事的。” 赵大叔背过身去,捂住了眼睛:“这件事待会儿再说啊,孩子她娘,去拿些吃的,谢谢两位姑娘,一大早就帮忙找人到现在。” 赵家婶子固执地留她们吃过了饭,期间丹煦与阿念一直陪着阿纯姑娘。饭桌上的气氛十分低落,为了不辜负这家子的心意,丹煦吃的比平常多了一些。饭后也就与阿念姑娘一同回去了。 走到院子门口,才想起来喻锦安的事。早上已经那么尴尬了,再见面万一他再问起什么,自己怎么说? 丹煦停在了院子前,迈不动步。 阿念奇怪:“怎么不进去?” 丹煦笑着掩饰:“没有没有,我刚刚吃太多,撑着了,想去转两圈,走走消消食儿。你先去忙你的吧。” 阿念也没多问,刚刚丹煦确实吃的不少,遂点点头:“师父今天吩咐的活儿我还没动手呢,那我先走了。” 见阿念姑娘走了,丹煦便转身出门,随意走走。她没地方去,边走边在心里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从遇到喻锦安,到王员外家的狐狸,从刘氏到山壁上那柄漂亮的剑,从岑仙姑到吴主事。 却在一个转角,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喻锦安。 她楞在原地,看着他。袖子裤脚全都卷起,光脚上全是泥,手上提着鱼篓,背后背着根鱼竿和渔网。 他咧了个标志性的笑容对丹煦道:“今晚加餐,吃鱼!” 有些人是想的时候怕见面,可一旦见面反而亲近了。丹煦想喻锦安对她来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低下头,小声道:“好。” 这个人啊,他好像是个富家少爷,却从不怕吃苦;好像嫉恶如仇杀伐果决,却有他独有的温柔;好像是个笑得纯良的小道士,可又将自己的一切藏起来从不提起。 两人的饭桌上,丹煦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喻锦安耐心地挑着鱼刺:“估计再输个两三次气,就能好全了。不过这个岑仙姑总有保留,好似故意要拖延时间。” 今早走的太急,丹煦手上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手上有些微肿泛红,喻锦安早注意到了,可怕说太多又被小姑娘嫌烦,这会儿她问起自己的伤,他便顺带提醒道:“你的手,等吃完饭,我给你包起来吧。” 丹煦从小接受杀手训练,这些伤对她来说不值一提,若不是喻锦安提起,她都快忘记自己手上还有伤了:“哦,好。你不说,我都忘了。” “不疼吗?” 也不是不疼,可受过太多比这更疼的,自然也就不疼了。 第四十一章 丹煦笑笑:“我没事的。” “赵大叔那边呢?”喻锦安将挑好鱼刺的鱼肉,夹给了丹煦。 “你觉不觉得此事有蹊跷?”丹煦道:“我今天问了阿纯,这件事之前,她和吴主事根本不认识。” “这怎么了,就不能……一见倾心?”喻锦安这话多少有些一语双关。 小姑娘还是万年听不懂:“老实说,对阿念一见倾心我信,可阿纯姑娘不过一个普通的农家女,论色相不能够吧。” “你这不是瞧不起人嘛。” 丹煦嚼着鱼肉:“你别打岔!你看吴主事忽然要强娶阿纯当小妾,这就证明他家女人扎堆儿,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苦去纠缠一个姿色一般的农家女?” “除非,”丹煦咽下了鱼肉盯着喻锦安认真道:“除非有人让他去做这件事!” 喻锦安笑了笑,他早有发觉,不过秉持着不管闲事的作风,他不会插手:“你别管这件事了。仔细想想吴主事也没什么不好,他是长蓬帮的管事,以后当上帮主都未可知,阿纯嫁给他不愁吃穿,生个孩子还能习武修炼,比他再嫁个农夫好。” “你真这么想吗?” 喻锦安无法体会阿纯的心情,他身在高阶,哪知农人喜乐。 丹煦认真解释道:“吴主事的年纪能当阿纯的爹了,而且又是仗势欺人之辈,阿纯嫁过去必定是要被欺负的,就算吴主事对她不错,可还有那些个姬妾,女人堆里可不好生活。你昨天也看见了,阿纯她天真纯良,那吴家好似个虎狼堆,她一旦去了定是活不下地的。” 丹煦要做的事情,一般不会同人解释,她这是真的把喻锦安当做了可以相信托付之人。她清楚知道自己身上的异蛊随时会发作,也明白没了内力的自己,现在无法跟吴主事直面硬碰。 “你受伤那晚多亏有阿纯姑娘提醒,这是恩情。”丹煦好言道:“若是随意街上找个人就帮,那是我太过自大,可我现在怀疑,阿纯姑娘是因为我们才被吴主事针对的。” 喻锦安眼神忽有闪躲,他没想到小姑娘敏锐至此。 “我没有证据,所以还不能说,但你得信我!”丹煦道。 喻锦安沉默片刻,道:“那你准备怎么帮?” “接亲那天我去替她。” “不行!”喻锦安立马反对道:“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 内力尽失和普通人无异。 丹煦轻松姿态:“我当然知道啊。但总比阿纯自己去要好。况且我刚刚说了吴主事背后有人指使,他不过是个得令办事的小喽啰,这种人欺软怕硬,我可不是软柿子。” “你什么打算?”喻锦安问。 丹煦故作神秘看着他:“那你呢,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喻锦安放下碗筷:“如果只是单纯教训那姓吴的当然好办,可等咱们走了呢?” “先顾好眼前吧。”其实丹煦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心中想好了方法。 喻锦安还是犹豫:“我还是觉得你去不合适,万一来人直接掀盖头看脸,你不就马上露馅儿了吗?而且你比阿纯高些,这一看便知道是假的。” “你知道臂钏这种东西,是一对儿的吗?”丹煦笑道。 丹煦从袖中拿出了她留下的另一只金臂钏,雕刻工艺都与给岑仙姑的那只一样,唯一不同是正中心未镶宝石,而是用了金片雕花代替。 丹煦用指甲扣开那金片,里面躺着一粒只有小指指甲盖儿一半大的紫色药丸。 “这是什么?”喻锦安问。 丹煦道:“黄龙帮周大龙。” 喻锦安想起那夜闻到的异香。 丹煦解释道:“这是吸了周大龙精血的蛊虫,我将它含再口中,若是有人掀盖头我就咬开一些吹口气,毒粉有迷魂作用,让人无法察觉。” “那你自己呢?” “这药丸是蛊虫,除非嚼碎咽下,否则在口中不会化。我将它咬开一点,再呼出来,这药粉必须是在无准备的情况下吸入才有效,我到时是往外呼,不会中招的。这粉吸进去只是让人暂时神智发昏,如梦似幻,与吃下去的功效不同。” 喻锦安捻起那粒药丸:“你怎么还藏着这种东西?” 忽又转头看向丹煦靠近问道:“你不会偷偷的也给我下蛊了吧。如果吃下去会怎么样?” 自己所产生的情愫,若是中蛊了道也解释得通了。 到底是中了蛊不自知,还是偷偷动了情,还不自知。 四年前南疆的栖月林中,月亮在林中栖息,自己的心陷在了月亮里。 “我这东西只有一粒,宝贝得很,怎么可能给你用啊。”丹煦弹了弹喻锦安的脑门,提醒他靠得太近了,又打趣儿道:“吃下去……你吃一次就知道了。” 喻锦安吃痛,一手捂着头一手将药丸攥在了拳头里:“没收没收!” 那夜丹煦穿着漠西壑舞娘舞衣,杀死周大龙后,因舞衣单薄,便直接把缩成一团的蛊虫放进臂钏的机关里,这药丸是紫剑仙每日都吃,维持美貌所用。她当晚走的急,也未来得及将药丸拿出来,没想到如今倒起了用处。 “不行。” 丹煦嘟着嘴有些不高兴,自己耐心给解释了一大通,结果小道士还是反对:“怎么还不行啊!” “你……你这种……这种东西,怎么能对着……别的……别的男人用?”不提周大龙喻锦安还未想起,现在提起,他就想到当晚丹煦穿得那么少,在周大龙面前跳舞的样子,一想到就莫名十分生气:“万一……万一……”万一对方兽性大发,不就要吃大亏!喻锦安憋了半天,憋不出兽性大发四个字。 “万一?” “万一……” “万一什么呀?没有万一!我这蛊可灵了!”丹煦自豪道。 是啊,不怕不灵,就怕太灵了! 喻锦安站起,命令道:“不行就是不行!你不能去!” “我一定要去!”丹煦也站起来,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坚定道。 喻锦安咬了咬牙:“你长得又不好看,还不如阿纯姑娘呢!有这药都没用,人家吴主事不会上当的!” “什么不会上当!中了迷情蛊就算是个男的也能看成女人!高矮胖瘦、美与不美全看不出来。”丹煦反驳道。 “真的?”喻锦安眨眨眼睛。 “当然了。而且一次咬开一点,分次用能用不止一次。”丹煦夸赞着她的药丸。 喻锦安郑重地握住丹煦的双手道:“那我去!” 第四十二章 丹煦微微一愣:“你去?” 喻锦安点头:“对啊,我去。我从小就被说长得像女人。” 他松开一只手,故意捏了个四不像的兰花指:“特娇媚。” 丹煦看着那兰花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不是不行。”她本来是没想用武力的,虽然吴主事不像是修为高深之人,但她只剩些蛮力也不一定打得过。现在喻锦安愿意帮忙,他们两个人对付一个,胜算更大。 “但现在要保密,跟别人只说我去,可以吗?”丹煦道。 喻锦安从她话语已经猜出,丹煦在怀疑的人是谁了。 “自然。”他答应得爽快,暗自却对那人起了杀心。 “你先把迷情蛊还我。” 喻锦安摇摇头:“都说我去了,你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能拿着这种东西。” “那给我一半儿,一人一半。”丹煦掰开他的手,将药丸捻开,拿走了一般。 喻锦安的目的已经达到,也大方地不再多做要求。 丹煦则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没有多问,他即答应自己要去,蛊放他那也没什么。况且撇去这迷情蛊不说,丹煦怀疑她的天圣蛊幼虫也被小道士藏起来了,喻锦安似乎忘记了天圣蛊钻脑袋的事儿,这两天连头疼都没装了, 二人商议结束后,丹煦帮着收拾了碗筷,喻锦安包揽了刷完打扫等家务。趁着喻锦安去刷碗的空隙,丹煦去找了岑诗云。 岑诗云此时正坐在镜前梳头,听见敲门声后思索了片刻道:“门没锁,进来吧。” 丹煦还是头一次进岑诗云的房间,这个位于二楼的房间很大,却点了与空间大小不相符的蜡烛,室内昏暗,岑诗云对镜的地方却又添了一盏油灯,正衬着她的脸,美艳又诡异。 “仙姑。”丹煦开口道。 岑诗云从镜子里瞄了她一眼,吩咐道:“找地方坐吧。” 丹煦找了个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挪过了凳子,坐下了。 “什么事?”岑诗云问。 丹煦笑笑:“明知故问。” 她的态度略有强硬,显示着她是来示威的。 岑诗云梳头的手微微顿了顿,又笑道:“傅姑娘火气这么大。” “我看火气太大的是岑仙姑你啊。”丹煦道:“情场失意却泄愤在别人身上,有辱武者风范。” 此话一出,岑诗云别断了手上的木梳,重重地摔在地上,她似是控制着自己想要掐死丹煦的手,语带颤抖:“胡言乱语!” “你何苦这么多阴谋诡计?我想阿念姑娘已经跟你说过了,我是一个全身一丝真气都无的普通人,你若想杀我,现在就可以动手。”丹煦与岑诗云镜中的人影对视。 岑诗云挪开眼神,盖下了镜子:“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什么要杀你?” “是啊,我一开始也想不通,不过现在觉得你的报复实在太幼稚了。”丹煦故作娇气姿态:“你从未相信我与他是姐弟,你猜对了,哪是什么姐弟啊,傅小安不过是我随口取的假名,我与他是情人。他的真名,想必你还不知道吧。” 丹煦意图激将,可并不确定小道士告诉她的名字是不是真的。 其实她怀疑岑诗云的理由很简单,她与喻锦安到此地不过两日,认识的人也仅是赵大叔一家与她两师徒而已,在此之前赵大叔一直在给吴主事送货物,两者相安无事。而她与喻锦安来此第二日,赵大叔与阿纯忽然被吴主事针对,由此可知,她与喻锦安才是此事节点。 吴主事与丹煦二人也无仇怨,若有什么直接针对他们二人即可,何必舍近求远? 之前也提过,除非是有人让他这样做。能命令吴主事的人,要么是长蓬帮中比他位高者,再有就是比他更强的修者。 而丹煦来此至今见过唯一一个强过吴主事的修者,便是自称仙姑的岑诗云。 女人心思难猜难懂,岑诗云是小道士阿爹的老相好,今日又见旧情人跟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必定恨得咬牙切齿,可她所做一切却并不像针对喻锦安。 她仿佛是在责怪赵大叔与阿纯,为何要救丹煦,为何要带喻锦安来她的医馆。 她知道喻锦安的身份,自然不信丹煦所编造的姐弟谎言,而今早阿念又见丹煦与喻锦安衣衫不整共处一室,以阿念对岑诗云的崇拜敬重,必定知无不言。 丹煦决定顺着她的猜想,套一套她的底。 名字,哈,岑诗云闭目自嘲。 她想起了与铭怀子最后的通信,便是喻锦安满月宴的请帖——师妹诗云,许久未见不知可还安好,自上次见面后已过两年,听师尊提起你在外云游修炼,愚兄不敢多扰,挂心尤甚。下月初九吾儿锦安满月,吾于淮秋城宴请八方侠士,届时还望莅临,诸事待卿商议,愚兄铭怀子。 这段话这些年在心里反复念着读着,他只说云游修炼,并未点破自己被逐出师门的事实。师兄还是那么温柔,可自己却永远只能是师妹。喻锦安的满月宴,她自然是没去的,她烧了信,搬到了这个偏僻的村庄,藏了起来。 岑诗云没想过她竟能在这儿遇见喻锦安,他与师兄长得真像啊,像到让她恨火重燃,像到让她嫉妒他身边的女人。 ——我要杀了那个女人! 曾几何时她也用剑抵住了那女人的咽喉。 却被她一句“你若杀了我,我夫君会恨你!”打消了所有念头。 现在走,还能换来他一纸“诗云师妹,挂心尤甚”。若杀了他的妻子,自己的下场怕是要被他一剑封喉了吧。 可老天终究是怜我的,欠我的帐终究是要还的!放心,我不会杀喻锦安,他是师兄的儿子,我不能杀他,我不能让师兄恨我。铭怀子啊,你平生最重情义,你的儿子是不是也像你呢?如果他的救命恩人因为他家破人亡,他喜欢的女人因为他而死,你说他会不会伤心欲绝呢? 丹煦不懂她的心,却知道她是打定了主意对付自己与赵大叔一家,或许她下一个目标就是小道士。 或许还有一层,爱屋及乌,自然也是恨屋及乌。她必定痛恨铭怀子的夫人,而自己与喻锦安一同,正顶上了她心中憎恨的空位。 现在的他们犹如砧板上的鱼肉,面对岑诗云没有反抗的能力。 丹煦只能顺着自己的猜想去激怒她,然后恐吓她。还有,便是撇清自己与小道士的暧昧关系,脱离她心中那个憎恨的空位。 她轻蔑地笑了笑,站起来走向岑诗云,别过她的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你看见我的臂钏当下便猜出我是什么人了吧。” 岑诗云挥开丹煦的手:“不就是天圣教的走狗。” 丹煦矫情地掩嘴一笑:“那你猜你师兄的儿子,怎么会与我在一起?” 岑诗云见丹煦后也有过这样的疑问,这女子并不美艳惹眼。 丹煦对着岑诗云笑了笑,呼出一口淡紫色的烟气,喷了岑诗云满脸。 “情蛊!”一闻到这股浓香,岑诗云立马反应过来。 这个女人是对喻锦安下了情蛊,才让他着迷的 “我虽然不懂武功,但很会用蛊术。”丹煦道:“小道士中了我的蛊,我让他干什么他都不会拒绝的。” “卑鄙!” 丹煦又笑:“怎么?要不要我把这个方法教给你,保证你的师兄也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岑诗云恶狠狠剜了丹煦一眼:“妖女!” 她也曾是名门正派掌门高徒,自然有自己的傲气,若说曲书晴是高门贵女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个小姑娘,连臭水沟的里泥都比不上,自己竟错将她当成了喻锦安的挚爱。 第四十三章 岑诗云做作地挥着还未散掉的蛊粉,她对丹煦有防备,自然不会中招。 丹煦走去茶案前,摸了摸上面的茶具,又闻了闻香炉里的熏香:“我是妖女,那你是什么?” 她回头笑着看岑诗云,声音拖得长且绕着弯,别提多矫情了:“你啊……是个……恶、毒、的、老、女、人!” 岑诗云怒到一掌震碎了手边梳妆台,台上那盏油灯瞬灭,琉璃罩子被震得粉碎。 她飞身上前掐住了丹煦的脖子。 岑诗云杀念蒙眼,脸都扭曲了。 丹煦去掰她的手,困难地挤出一句:“我……一旦……死了,鬼君……不会放过你!” 岑诗云火气上头,哪顾这么多。根本没有理会丹煦。 丹煦见状,不再去掰她的手,反而扯开了自己的衣服,露出了自己的左肩。 那肩上虎头印记已经蔓延到了胸口,岑诗云见这虎头,再又想到了那只华贵的臂钏,渐渐松了手。 丹煦扶着桌子,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儿来。 对天圣教一知半解的人都知道,四方护法身上才能有兽印。 天圣教本就是江湖上出了名的狗皮膏药,这丫头身上还有护法兽印,一旦杀了便是自惹麻烦。 丹煦恶狠狠瞪着岑诗云,警告道:“不光是我,还有赵大叔一家。我劝你好好护着他们,他们若是死了,不论什么原因,我都会来找你算账!” 岑诗云冷哼一声:“要强娶阿纯的是长蓬帮的人,跟我有何干系?” “那便希望跟仙姑你没关系。”丹煦道。 她这话意明显,多余我也不做,可吴主事要纳妾,我爱莫能助。 丹煦的话意也很明显,吴主事这件事我来摆平,可今后再有什么张主事、郑主事、李主事,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满意的,毕竟她只是吓唬岑诗云。如果要求太多,露馅儿了就不好了。 其实这种事情若是放在原来,能一掌解决她是不会多跟对方扯皮的。 丹煦拢过衣服,理了整齐,尽量将脖子盖住后便回去了。 喻锦安正蹲在房门口等她,见了便问:“去哪儿了?” “去看看阿纯。” 他撇见丹煦颈上红痕已经猜出了七分,却没细问。 两人边说话边进了屋。 “我还以为你今晚要逃走呢。”喻锦安道。 丹煦才想起这两人尴尬的源头,呆呆站着也不回话。 喻锦安又道:“分明是你自己主动的,还翻脸不认人。” “哎呀,我的手有些疼。”丹煦挪到凳子边坐下,想岔开话题,不聊这事儿。 喻锦安语气委屈:“等着,我去打水给你擦擦重新包起来。” 她手上的伤口都不深,可愈合地比较慢,相比之下,喻锦安肩上那么严重的伤,反而好得更快些。修者的体质比普通人更好,愈合能力也强。类似于手上这种伤,原先丹煦是从不放在眼里的,现在真气全没了,肉都长得慢些。 喻锦安耐心地帮丹煦擦拭着手,丹煦问道:“你肩膀上的怎么样?” “偶尔压着或者动作太大会疼,今天换了次药,比之前好多了。”喻锦安道:“等我能动真气修复伤体后会好得更快。” “你现在是伤员,别瞎折腾了,还去钓鱼呢!”不过闲聊,丹煦轻轻责备道:“又不是没东西吃了,实在想吃鱼我给你买就是了。” 喻锦安笑笑:“知道丹煦女侠你财大气粗,我在家光等你可无聊了,钓鱼也不累,还有鱼吃多好?” “明天还去吗?”丹煦问。 “那你明天还想吃鱼吗?” 丹煦咬着嘴唇,有些别扭道:“吃不吃鱼倒是无所谓,吐刺儿怪挂麻烦的。” 喻锦安在心里笑,嘴上还是顺着道:“可是我挺喜欢吃鱼的,明天还要去的,但我一个人去太无聊了,如果丹煦女侠愿意陪我一起去那就好了。” “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吧。”丹煦道。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要睡觉的点儿,昨夜异蛊发作,睡得太迟,今早又起得早,导致丹煦哈欠连连。 “我困了。”丹煦道。 意思是提醒喻锦安,你回内室吧,我要熄灯睡觉了。 喻锦安认真地看着她:“那我去把被子铺开。” 说着起身往内室走。 丹煦假装咳嗽一声,指了指一旁的木板床:“我……我睡这张床。” 喻锦安十分直白:“你喜欢晚上偷偷地……” 丹煦脸腾地红了上去,弹起身捂住了喻锦安的嘴:“不喜欢!不许再说了!” 喻锦安顺手抱住了丹煦的腰,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丹煦,他嘴巴被丹煦捂着,还努力发出了:“可我喜欢!”的声音。 这一声可我喜欢,激得丹煦手更用力,脚步也往前推着,直接给喻锦安怼回了内室,随即挣脱开喻锦安搂住她的手,飞速跑回外室,吹了灯,跳上床,被褥闷过头。 喻锦安被推回了内室,正站着不知所措,便又听外室被褥中传出一声闷闷的:“喻锦安,熄灯睡觉!你要是敢出内室一步,我就杀了你!” “那我起夜去茅房呢?” “憋着!” 喻锦安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爬上了通铺,睡前还不忘朝外室喊了一句:“使小性儿。” 而岑诗云那边则是有了新的盘算。不能亲自动手,就假手他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自诩清高之人,不到万不得已总不想污了自己的手,手是干净的,可心却脏了。 第二日丹煦与喻锦安一同去了河边,抓了蚯蚓做饵料,半日下来收获颇丰。 中午照旧回家做饭,再来就是吃饱喝足闲聊。没了真气不用想着修习练武,倒是一身轻松。 丹煦靠在自己卖来的摇椅上打了个饱嗝儿。喻锦安则在降魔袋里找着什么,随后翻出了一根竹笛。 他将笛子递给丹煦,道:“你答应过我的。” 她们脱险那夜,喻锦安问她“你在吹一遍笛子给我听好不好。” 丹煦接过竹笛,这本是她的笛子:“这么长时间了,还能吹得响吗?” 喻锦安点头道:“吹得响吹得响,我不久前还吹过的。怕它开裂,我隔段时间会用水泡用油擦,笛膜也才换过新的,你试试。” “可我很久都没吹过笛子了。”丹煦拿着那竹笛细看着,当时被小道士顺走了笛子,槐筠还交代她找回来。 没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天,她突起玩心:“这是我的笛子,结果给你顺走了,藏了这么多年,不行,我得给它刻上我的名字。” 说着就起身找了把剪刀,在笛身上刻起了名字。 二字刻完,她将刻好名字的竹笛给喻锦安看,只见如豆子般大小的丹煦二字,字体圆圆的十分可爱。 第四十四章 自从来到这个小村子,喻锦安发觉丹煦的话变得多起来,无时无刻不在展露一些让他爱不释手的可爱模样。 丹煦寻找到一个让摇椅子不会摇晃的中间点,盘坐着,将竹笛放至唇边开始吹奏,她吹的是普通的南疆曲调,因为太久没有吹过竹笛了,有些转音略有生疏,一人闭目吹着,一人静静看着,等了四年终于等到了这一曲。 欢快的小调和栖月林中空灵的控蛊之音完全不同,别有一番风味。 两人还未发觉,放在一旁的降魔袋竟自己动了起来,那袋子随着音律挪动,终至桌边,掉下了地。 降魔袋落地发出哐当响声,丹煦停下寻声看去。 喻锦安也一样,两人见那袋子自己翻了个边,又不动了。 丹煦斜眼撇了撇小道士。 喻锦安心中大呼不妙,是那只蛊虫!明明将它关在了木盒中,怎么还能作妖? 丹煦心里暗笑,又拿起笛子要吹,喻锦安赶忙去抢笛子。丹煦身体失去平衡,摇椅往后倾斜,她便顺带躺了下去,将竹笛藏在身后:“怎么了,不是要听笛子?” 一人仰视一人俯视,喻锦安快速道:“下次再听。” “你不听是你的事儿,我还没吹过瘾,我要继续吹。”丹煦道。 “别啊,多累啊。”喻锦安摆出一副我为你好的表情:“休息一会儿,下午再吹。” 丹煦笑道:“不知这两日喻道长身体里的蛊虫还有没有乱跑呢?我好像很久很久都没听你说头疼了呢。” “啊!”喻锦安快速捂住头,皱着眉头:“疼的疼的,只是没说怕你担心。哎呀!这会儿又疼了!” 丹煦趁着喻锦安装疼的时候,起身敲了他一个栗子,随即跑开吹起了笛子。 喻锦安立马去追,两人围着桌子追赶躲藏着,丹煦边跟喻锦安绕圈子边吹出的音有些走调,可对那蛊还是有用的,降魔袋又蠕动起来,不过片刻从袋口滚出了一手掌大小的木盒。 喻锦安看着那盒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有封印都能出来? 丹煦将竹笛放到了桌上,去捡那木盒。 事情已经败露再掩盖也无益,喻锦安顺手将竹笛拿回插在了腰间。 丹煦摇了摇手上的木盒:“喻道长啊,这是什么呢?” 喻锦安卖乖地笑着:“那天晚上是钻我脑仁里了,结果后来自己又爬出来了。” “你的脑仁是豆腐啊,可以钻来钻去。”丹煦打趣道:“你啊,看上去老实,花花肠子藏一肚子。” 丹煦早有怀疑,不过碍于喻锦安受伤不好再提:“今天要是没有这儿出,你是不打算一直不跟我说?” 喻锦安挠挠头:“没有,我把它放在盒子里,就是想着要还给你的。” 丹煦看了看手上的盒子,里面是天生蛊的幼虫,她已经决定不回去了,也不需要这只虫子了,她把盒子递给喻锦安道:“我也没地方放,先放你那儿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为了惩罚你骗我,你得把你这袋子里的东西,翻给我看看。”她好奇着总觉得里面有好东西,比如上次指引她们逃生的罗盘。 喻锦安拉着丹煦的手,牵着她坐下,又去捡起了降魔袋,将袋子里的东西悉数倒出。 符纸、朱砂、小纸人、毛笔、各式罗盘、还有一个龟壳。 “就这些?” 喻锦安嘟嘟嘴:“给你看还嫌弃了?你不也知道,我就是个穷道士,身上最多的除了符纸就是纸符。” 符纸纸符不都一样嘛,丹煦心道。她也学着喻锦安的样子嘟嘟嘴:“张口闭口穷道士,我看啊你除了打扮像道士,其余哪儿都不像,现在没了道袍拂尘,就更没道士样儿了。” “那道士是什么样儿的?” 丹煦思索道:“至少不像你这样。” 喻锦安问:“我怎么样儿了?” 丹煦笑道:“你啊……不守戒律。” 她指了指鱼篓中剩下的鱼:“杀生,还吃肉。” 喻锦安解释道:“道宗虽然崇道,但是并非每一个门宗都不能吃肉。” “那你呢?” “道宗群山各门宗主事者称作门主,掌门则是由各宗推举而出。每四年便会大招天下,试子们通过选拔考试进入道宗学习。多数门主仙师对底层弟子们较为宽容,毕竟多数弟子只是修习几年,早晚要离开道宗的,鲜有天资极佳颇有仙缘的,晋升后戒律便会多些。不过真是那样的,平常对自己要求也很严格,会自觉守戒律。” 喻锦安想起了自己的师弟安洵,他是曲彧的弟子中,乃至整个道宗的弟子中,百年难遇的奇才,他在未定宗派前被各门主疯抢,这可是连自家父亲少时在道宗当掌门大弟子时都未有的待遇。 他便是那样一个严守各项戒律,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仿佛与这世俗隔开的人。 “那也就说,你这个道士当的什么戒律都没有?”丹煦不可置信。 喻锦安咳嗽了一声:“也……也不是没有。” 丹煦拿起茶杯抿了抿:“那还有什么?” 他看看丹煦,脸有些微红,低下头口中蹦出极轻的两字:“守身。” 丹煦被惊得喷出了口中的茶,守身?又不是黄花大闺女!随即又想到,之前把喻锦安单独放到岑诗云那时,他那副大姑娘受了轻薄的样子:“我……我不知道!她……有没有……” “没有!”喻锦安立马反应过来,丹煦是在说岑诗云:“没有的,我有……检查过。” 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万一,没守住会怎么样?”她就不信,男人还有守宫砂?这……这这这,或许不该叫守宫砂了。 谁知小喻一脸茫然的看着她,道:“我没试过,我不知道。” 那样子又无辜又弱小,丹煦后悔啊,自己干嘛问他!她逃避了喻锦安的眼神,拿起桌角的抹布,擦着自己喷了满桌的茶水,道:“那你……你就好好守着吧。” 此时的喻锦安呢,表面温善可欺,心里笑开了花儿,他没想到小姑娘的反应这么可爱。守身这条确实是有的,道宗的高级晋升比试里有一样,便需要童子之身才能修炼的功法过关,若是主修此功法,一旦破身便会丧失内力,而喻锦安只是初窥其门,大不了不再修这功法,不参加晋升即可。 第四十五章 丹煦为了避免尴尬,只好转移话题,她的眼睛撇到了一旁的龟壳上,这也不奇怪,其他的东西都看喻锦安用过,唯独这龟壳,是头一次见,摆在桌上有些格格不入之感:“这乌龟壳拿来干什么的?” 那龟壳如人拳头大小,丹煦拿起龟壳,摇了摇,里面掉出三枚铜板:“啊,你上次吃馄饨的时候还骗我没有钱!” “五文一碗,我只有六文钱,买两碗加上我这三个铜板还缺一文呢。”喻锦安穷有穷道理:“而且这铜钱是用来卜卦用的。” 丹煦眼神一亮:“你会?”她见识过小道士的罗盘,她觉得这卦应该也会很准,毕竟是在道宗专门学过的。 喻锦安点头:“帮你算一卦?” 丹煦很想试试,但仔细一想,自己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好算的:“算了吧,不是天机不可泄露,越算越倒霉。” 喻锦安道:“非也,挂相只是给个提示,并非明确。” 挂相要准要精,就必需要真气血气凝神用心缺一不可,他现在不能动真气,卜出的东西也不能当真。 说这他从丹煦手上接过龟壳,将三枚钱币放入龟壳中。 “你要算什么?”丹煦问道。 喻锦安笑笑:“算我们俩的缘分啊。” “这有什么好算的啊。” “你看,我们四年前在南疆见过,本以为再不复相见,结果在千里之外的西域咱们又遇上了,还一起砍了九尾狐的尾巴,现在又双双负伤沦落到这个小村子里,你说缘分多神奇?”喻锦安道。 他一手持龟壳,一手拉过丹煦的右手,也放在龟壳上,引着丹煦摇晃龟壳:“眼睛闭上,凝神。” 丹煦将眼睛闭上,随后有睁开一只看着喻锦安问:“你怎么不闭眼?” “我闭眼了怎么检查你有没有偷偷睁眼?” “不是,我凝神想些什么啊?”丹煦问。 “是要卜我们俩的缘分,自然是想着我啊。”他道:“眼睛闭上,快!” 丹煦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喻锦安等丹煦闭上眼睛,确定她不会再睁眼后,便开始闭眼诵咒。 念了三遍后,他睁眼道:“好了,睁眼吧。” 丹煦睁眼后,喻锦安让她松开放在龟壳上的手,随即将龟壳里的三枚铜板倒出。 “怎么样?”丹煦问。 “大吉。” 丹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的假的?大吉?” 喻锦安轻松姿态:“骗你干嘛,就是大吉啊。” “除了大吉呢?” “除了大吉就是,以后我们还可以像这样,一起去钓鱼,做饭,吃饭,坐着说话,然后去我家门口的馄饨摊吃馄饨,接着呢就结伴行走江湖,丹煦女侠你就行侠仗义,小的我就鞍前马后伺候着。”喻锦安道。 “不是说挂相只给提示嘛?怎么你这个卦这么详细?”丹煦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喻锦安戳了戳龟壳道:“因为我卜卦这门课学得最好,算得又准又细。” 说笑过后,丹煦又躺在了摇椅上,喻锦安吹起了竹笛,窗外初夏的风拂过,将这农家小屋中的景色织就成一幅画卷。 明媚飒爽浅眠着的少女,和在他身侧眉间点砂的吹笛少年,连时光都要为他们停驻,何忍伤之? 多年之后,扶桑宫的主位上,丹煦睥睨座下,狂傲的眼神在掠过那一抹深色道影时,透出了一丝黯然,随即合目再启后不动声色地掩盖了自己的神伤。 而那个曾几何时的小道士,握着手中竹笛,摩挲着圆圆的丹煦二字,只在一夕青丝成雪。 为了明日的计划,丹煦吃过晚饭后,就打算去赵大叔家早做准备,并让喻锦安迟些也要去。喻锦安借口约了岑诗云疗伤,让她先去陪着阿纯姑娘。 丹煦嘱咐着,明天大婚,“新娘子”可不能缺席。 喻锦安笑着送丹煦出了门后,回到房中。 他原先习惯半束盘发戴冠或是马尾戴冠,在家时发冠搭配衣物都是些华丽繁复的公子哥款式,在道宗,作为曲仙师的大弟子,喻锦安所戴的发冠也是嵌着灵石精心设计的那种,外出云游时,为了搭配他的旧道袍,会用较为朴素的头冠,或是玉簪。 不过他在与九尾狐战斗时弄丢了发冠,自醒来后就一直只用细绳捆了扰乱视线的前发在脑后,十分随意。此回却特意在镜子前束了全发,在头顶盘起,又折了竹枝作簪。换上了他曾单独购买的那套有竹纹装饰的白衣。 随后找出了日前丹煦在镇上集市的铁匠铺里给他买的新剑。 这把剑是铁匠铺子里最好的剑,纯铁打造,甚至剑柄还有雕刻花纹。 月亮挂上了树梢,喻锦安提剑敲开了岑诗云的房门。 眼前白衣少年,提剑作揖:“前辈,叨扰了。” 岑诗云看他仿佛回到了少时与师兄一同修习的时光,那时的铭怀子最爱竹,有竹纹的衣饰,和用竹枝簪发,如他的名字一样:寻竹。 岑诗云在梦中才敢唤他的名字,那是在幽篁中的美梦。 她和师兄亲梅竹马,她见过幼时鼓着包子脸的他,也见过少时意气风发的他,见过受挫时他失落的脸,也见证了他在比武大会上一次次的胜利。 可看着不代表拥有,那种近在眼前却远在天涯的感觉啊,日复一日折磨着她。那种看似亲近却永远保持着距离的关爱啊,像是在用刀子将她心上的血肉片片剜去。 喻锦安收起了一贯的笑,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做什么,甚至用什么表情,才会与父亲相似。他努力的表演着,模仿着父亲习惯的细小动作。 他将剑身花哨地转上一圈后抱剑在怀:“前辈与我同出道宗,晚辈有一套剑法想请前辈赐教。” “什么剑法?” “前辈看了就知道了。”喻锦安道:“若前辈不弃,请随晚辈同去。” 岑诗云对与铭怀子相关的人事物本就执念成疾,现又见眼前如少年铭怀子亲临,他抱剑的姿势,他说话的语调声音,都让岑诗云头脑发昏:“去哪儿?” “来就知道了。” 说完,喻锦安转头便走,再不回头去看岑诗云,他知道,这个女人已经上钩了。 岑诗云看着这个与师兄如出一辙的背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不知走了多久,再回过神来,已置身一片竹林之中。 月至中天,洒下光亮,喻锦安停下脚步转头道:“我每每置身竹林之中便觉灵台清明,竹叶微风静谧幽深,使我心境平和。前辈你觉得呢?” ——师妹,你觉得呢? 眼前人影与记忆中的人影重叠,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岑诗云缓缓开口:“师、兄。” 喻锦安未再多言,拔剑出鞘。 第四十六章 剑尖划过竹叶,拨开凝滞的空气,喻锦安身姿矫健,招招生风。 他只是舞剑,因不能动用真气之故剑招并无任何威力。 岑诗云见他亮剑时还有些惊讶,不过再看他好似真的只是普通演示剑招而已。 或挑、或刺,身姿翻转间剑已行数式,喻锦安特地放慢了速度,又加了些花哨动作,凌厉剑式中藏三分柔和,掩藏掉了本该具有强势侵略性的剑招,配合着衣袂飘动,飘逸姿态非同凡响。 岑诗云看着月光下舞剑的少年,思绪一幕幕牵引重叠,再细看,这剑法她之前见过的,正是铭怀子所创的剑式,不过由喻锦安舞出,有相似却又有一丝不同。 相似的是身影和剑招,而不同的是观感。 铭怀子的剑更迅速、锐利,只远观都可感觉剑上强势之气,而眼前的少年,他所舞之剑,更像是嬉戏,随性而动,没有一丝压迫之感。 这一套剑法,是父亲传授,喻锦安自小就练的,所有的招式皆烂熟于心。舞到最后一式时,他故意出错几次,在收势时催了丝真气,随即口中血珠滴落,喻锦安动作停滞,捂住胸口不停地咳嗽。肩上伤口也裂开鲜血沁透了衣物,白衣瞬间红了一大块,喻锦安再用暗力在肩,血液顺着肩膀滑落,将衣角边那淡青色的竹叶染红了。 岑诗云看着触目,立马上前扶住了喻锦安:“锦安!” 喻锦安抓住时机,抬头朝她轻吹了一口气,岑诗云未有防备,迷情蛊被吸入,她的眼神瞬变,随即抱住喻锦安轻声唤道:“师兄,你没事吧!” “疼。”喻锦安皱皱眉头,多有嫌弃意味,可也不得不忍:“前辈刚刚叫我什么?” “师兄怎么说胡话?什么前辈?”岑诗云彻底种了迷情蛊。 蛊毒可说是,蛊与毒二物。这种东西对于一般人而言较容易中,修者而言并非逢出必中。下毒可被闻出,验出,也有内力高深者可将毒素逼出体外,越是高深修者,想要对之下毒,越是困难。蛊也一样,下蛊的时机与中蛊的程度都需要仔细考量,之前也说过,迷情蛊必须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吸入才有迷幻之效。 喻锦安之所以安排这一出,也是为了让岑诗云处在毫无防备的状态,提高下迷情蛊的成功几率。喻锦安觉得岑诗云怎么说也出自道宗,与自家父亲还是同修,自家那位是不可能中这种程度的蛊毒的,没想到这女人竟真蠢成这样。 岑诗云吩咐他盘腿坐下:“师兄,我帮你疗伤。” 她解开喻锦安的上衣从袖中拿出药粉为他上药,随后又运功继续为他修补命元损伤。此回与之前不同,前两次输送功力之时岑诗云皆有保留,且只输气,喻锦安想反向感知其经络气海,都被看穿阻止。 而现在,她毫无保留,输气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上一半,喻锦安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真气走向,通路大开。 不过多时,输气已经接近尾声,在感受到岑诗云似要收气瞬间,喻锦安一把将其双手扣住,岑诗云被吓得瞪大了双眼,惊恐地看着他,喻锦安也缓缓睁眼,对她笑道:“一起给我吧。” 随即,强制吸取岑诗云的内力,补完了受损的命元。还不够,他还未松手,岑诗云想要挣扎,却被他死死控住,动弹不得。 她本是输送内力的,现在却反被吸光了内力。随着最后一丝真气离体,喻锦安手聚掌劲,一掌击中了岑诗云的心脏。 岑诗云被击倒,喷出口血,脑子也随即清醒了:“你!” 喻锦安站起穿上了上衣,捡起了地上的剑:“我和铭怀子不一样啊。” 岑诗云倒地苦笑:“你父亲一生正直坦荡,竟生了你这样恩将仇报的卑鄙小人。” “不知前辈在骂我卑鄙小人时,有没有想想你自己。”他居高临下,仿佛又回到了狐狸洞中,这是他将那癞蛤蟆踩在脚下的模样。 “你的打算是什么?”喻锦安道:“我才是你该报复的人?为什么要针对丹煦?” “哈哈哈哈。原来……原来是为了那个天圣教的妖女!” “天圣教?” 岑诗云又吐了口血:“你居然还被她蒙在鼓里。她拿给我的臂钏就是天圣教的东西,她还亲口说过,如果我杀了她槐筠不会放过我,她肩上有天圣教的印记,是一只白色虎头蔓延到胸口,你不会还没见过吧?哈哈哈哈哈……她还说你啊,中了她下的蛊还不知道,蠢啊蠢啊!” 喻锦安蹲下身,钳住岑诗云的下巴:“你还知道什么?她跟你说了什么?” 岑诗云看着他,原来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居然还能摆出这样让人不寒而栗的表情,仿佛恶鬼催命一般:“她说男人都太笨了,她让你往东,你就往东,让你往西,你就往西,哈哈哈哈。”她笑着笑着,声音却如哭泣一般,眼中满是泪:“人啊……只看着自己想要的东西,执迷不悟啊!” 说完,她便自断经脉,喻锦安还未来得及阻止。 不过喻锦安此回目的就是杀她,岑诗云有一点是说对了的,他除了长相,性格作风没有一点与父亲相似。 淮秋城主喻寻竹以仁德美名于世,喻锦安没那么好心,岑诗云这救命之恩里包含着意图不轨,与其坐以待毙,喻锦安选择先杀了以绝后患。 但他没想到,岑诗云死前语出惊人。 喻锦安不是没想过天圣教,但她与丹煦再次相遇的地方是在西域,四年前南疆蛇蜕一事过后,他也有调查天圣教,但始终局限在陆枫和南疆,槐筠在那之后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藏龙,台面上很少能打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最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点便是,丹煦竟然在岑诗云面前承认对自己下蛊,并且与槐筠关系匪浅。 喻锦安深知自负清高之人不屑说谎,难道自己真的什么时候中了蛊?他吐出了舌下那一小半迷情蛊,用脚踩碎了。 他命元已经补齐,运功翻出一层黄土,盖住了岑诗云的尸体,转身回了村中医馆。 在岑诗云的首饰盒中,找到了丹煦的臂钏,与丹煦给他看的那只是一对。 而丹煦那边,所有东西都准备了妥当后,已经到了后半夜。喜服宽大,衣服方面不用再改,有了迷情蛊,高矮胖瘦也不在考虑范围,那吴主事自己修为都不到家,更何况他的手下们,绝对逢蛊必中。到时只要有人来掀盖头,对着吐气准没错。 万事俱备,就等着喻锦安来穿喜服化妆了,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影。 再看已过四更天,阿纯姑娘已经倚着床栏睡着了,丹煦给她盖了层被褥,决定自己回去看看。 第四十七章 丹煦回到小屋时,喻锦安正坐在丹煦的摇椅上。他白衣染血,眼睛闭着,手中拿着丹煦的臂钏。 丹煦见他衣上的血,忙蹲下身去看:“怎么了?伤口裂开了?” 喻锦安早感应到来人,他缓缓睁眼看着丹煦,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他不说话,丹煦疑窦:“衣服脱下来,我帮你把伤口重新包扎吧。” 喻锦安依旧不语将手上臂钏递给丹煦。 丹煦小心翼翼接过臂钏,试探地笑了笑:“这东西怎么会在你这里?” 喻锦安的喉结动了动,似是酝酿了很久,才开口问道:“你认识槐筠吗?” 丹煦怔住片刻。 “我问你,你认识槐筠吗?”喻锦安加重了语气又问了一遍,但他依旧躺在摇椅上,没有转头看丹煦。 “不……不认识。”丹煦道。 这句话后,喻锦安才有动作,他猛然起身,将蹲在地上的丹煦拉起,趁她还未站稳脚跟,将她拦腰抱起,走入内室,扔到了通铺上。 丹煦还没清楚状况,双手被他抓住举过头顶,动弹不得。 “你发什么神经?”她不配合地挣扎着。 喻锦安并未停手,对付现在的丹煦对他而现不费吹灰,一只手便可将她两只手腕钳进掌中,另一只手,扯开了丹煦的衣领。 丹煦慌忙再用腿踢他:“喻锦安……你放开……放开我!” 这人哪听他的,仍旧面无表情。 眼前人陌生到丹煦已经不认识了,她放缓了语气,希望小道士可以冷静一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喻锦安扒开右肩衣领后,随即扯开了左侧,看清了丹煦左肩的虎头印记,他终究是要面对现实:“这是什么?” 他心绪波动,手上力气变弱,丹煦挣脱了双手,拢紧了自己的衣领,别过头去,不敢再去看他的脸。 却感到脸颊上有水滴落,随后而来的便是小道士略带哭腔的声音:“如果你不认识槐筠,那这是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她心里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小道士,可她不能说,丹煦忍住了夺眶而出的眼泪,推开了喻锦安,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就当我们从来不曾见过吧。” 天明之后,丹煦装扮成新娘的样子,坐上了吴主事接亲队伍的花轿,而喻锦安,连夜去了长蓬城,准备小作休憩后回道宗。 两人心中多少有些气,丹煦气喻锦安忽然翻脸,却也早猜到会有这么一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杀都是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能和从前一样? 而喻锦安这边是气丹煦为什么骗自己,他本来还对自己中了蛊这件事抱持怀疑,但因丹煦的那句谎言,基本坐实了。 丹煦身型与阿纯姑娘出入不大,来接亲的人也未掀盖头验证,她含在口中的药丸没派上用场,接着就是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这去了镇上。 喻锦安身上只有几个铜板,正坐在长蓬城门口的茶摊上顶着中午的太阳喝着最便宜的苦茶。口中茶苦,都不过心中苦,想着昨晚没出息地在丹煦面前哭了出来,就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 ——真是被岑诗云说中了的蠢,受这么重伤,差点没命都没哭过!出息! 此时却见,城门口一俊美男子走来,这男人着深紫色长衫,身材修长,脸型也偏瘦,细目薄唇,让喻锦安觉得十分眼熟,而他身上背着的是丹煦的剑袋! 这男人坐在了喻锦安身后的座位上,那座位正对面早就有人坐着,两人相识,低声攀谈起来。 喻锦安集气于耳,仔细听着。 “如何?” “没消息,咱们从找到墨合之后,就再没线索了。”男人的声音有些阴柔,让人很不舒服。 另一人语气略带焦急:“会去哪儿呢?” “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他又笑了笑:“不,应该说是丹煦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丹煦的时间不多了?喻锦安疑惑。 那两人喝过茶水后,走得很急,喻锦安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偷偷跟了上去。 他们也未做别的,只是沿路拿着丹煦的画像询问打听。 跟了一个时辰后,喻锦安决定与其跟着他们,不如自己去找丹煦问问清楚。 而此时丹煦那边,老夫娶少妻,吴主事摆酒庆贺,丹煦由偏门被领入,在新房中等着。从村子到镇上本是半天路程,但接亲的队伍走的慢些,进门后已经是傍晚了。 她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无可否认喻锦安的出走让她心乱如麻。 商貉与司乾依旧分开寻找着丹煦,太阳越下落商貉的脚步便越急躁,虽然他知道自己走得再快也不过热锅上的蚂蚁,今天是丹煦失踪的第六天,她在内力全无的状态下,自身根本没法抵抗异蛊的发作,周期也会缩短至最少的三天,也就是说不出所料的情况下,异蛊今晚会第二次发作,而他能把活着的丹煦带回的时间只剩最后三天了。 脑中想着事情,走路也会心不在焉,不过一个转角,竟撞上了眼前来人,只见一白色身影直直撞上了商貉的胸口。 商貉是习武之人,身体强壮高大,这么一撞他连痛都未觉,可那白衣人却被撞地捂着头屁股着了地。 商貉正心烦,皱皱眉,不耐道:“走路不长眼睛啊?” 白衣人揉着被撞疼了的脑门,吃痛地眯着眼睛歪头看他,声音轻且柔和道:“抱歉。” 商貉这才仔细去看她,分明的富家小姐打扮。他有些意识到自己对这姑娘有些凶了,自己的心烦并不是因为她,况且是自己撞到的她。 他弯腰将手伸向白衣女子:“该说抱歉的是我,不好意思,我刚刚在想事情。” 那女子用手帕遮住嘴微微一笑:“这么巧,我也在想事情呢。” 她扶上了商貉伸来的手,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你打扮,是位侠士?” 什么侠士,邪教走狗罢了,商貉摇摇头:“不值一提。” 那女子又笑,她生得白皙,体型娇小,樱桃小口,两条眉毛细而弯,眉下的眸子如点漆,灵动清澈:“其实我是因为忘记了回去的路,在这转了半天,有些急了才不小心撞上你的。” 商貉看她长得漂亮,说话又客气,觉得给她指指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他与司乾为了找丹煦已经围着这小城转过十几圈了,他耐下了性子问道:“姑娘是外地人?一个女孩子外出不安全的?” 白衣女子解释道:“我本是与师父一同来此的,不过我自己单独从客栈出来。” “哪家客栈?” “朋来。” 商貉看了看夕阳,对她道:“不远,你跟着我走。” 女子福了福身:“多谢你。” 他们大约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客栈门口,白衣女子又福身像商貉道谢:“小女子伏玉鸾,还未问侠士姓名。” 商貉朝她摇摇头:“不过萍水相逢,若有缘再见,再告诉你也不迟。你进去吧,我还有事待办,先走了。” 第四十八章 丹煦扯下盖头透气儿,细看着整间新房的构造,房间不大,门口有仆人守着,因为仅是纳妾,只点了一对红烛,床单床罩也是之新的,未用大红色,丹煦身着的喜袍,也比正红淡些。 她在房中找些硬物放在手边,以备不时之需,物色再三,拔了挂床帘的铜勾放在被中藏着。又将床帘卷起卡在床栏缝隙中,小物件不易察觉,丹煦比较满意地点了点头,盖起盖头继续等着。 她口中含着那小半粒迷情蛊,迷情蛊并不具有催情作用,不过是迷人脑识,将心中所想构画眼前,使人言听计从。虽然听上去很厉害,可这言听计从也有时间限制,蛊粉香气散完后就会失效,这小半粒最多只有一盏茶的时间。 她原本的计划是用一整粒迷晕吴主事后,再从他口中套出幕后主事者是谁,虽然她已经确定了是岑诗云,但行事者自己交代的才算人证。 之后,再把威胁岑诗云的话,原封不动对着吴主事再说一遍,既然能唬住,那这吴主事必定也会害怕。 若是喻锦安扮新娘倒也简单,她们两个人对付一个,小道士人又灵活,把握会更大。 可现在她只剩小半粒药丸,心中有些不踏实。 等到若久,听得门口有动静,随即门被推开,脚步入内又将门关上,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丹煦面前。 却又不动,站了片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丹煦的盖头很大,只见眼前一个影儿,连对方的鞋都看不到。 那人停了一会儿,弯腰来掀盖头,丹煦咬碎口中药丸,在盖头被掀开一瞬,将药粉全数呼出! 喻锦安在吴主事府中找到了新房所在的院子,等了很久才劫到了喝得烂醉在去新房途中的吴主事,喻锦安快速将他打晕后,绑起来扔进了花坛。 又解决了新房门口看守的家仆,当然这些全都是快速且隐蔽的。 他走进新房,在鸳鸯屏风后看见了穿着喜服盖着红盖头的丹煦。 喻锦安缓步走上前,他停顿了一会儿,之前是自己发脾气走了,这还不到半日,又主动找上她,多少有些尴尬。 但总是要面对,长蓬城中找她的那两人是谁?还有什么叫时日不多了?怀着满心疑问,喻锦安弯腰掀开了丹煦的盖头。 不料,一股异香铺面而来! 喻锦安迎面将蛊粉吸了个精光。 被呛得退后三步,掩面狂咳。 丹煦抬头看见竟然是小道士,再看他这样,立马上前给他拍背:“啊!怎么是你!” 又看桌上茶壶,忙给他倒了杯水。 喻锦安咳了会儿,接过水一口闷下,压了压,才缓过劲儿。 “你这……也太狠了点!差点没被你喷死!” “对不起对不起!”丹煦连忙道歉,小心翼翼地小孩儿模样:“你不是生气走了吗?我不知道是你!” “是啊,明知道被你骗,还得回来救你。”喻锦安自己又倒了杯茶水,灌下了肚:“我会不会中蛊?” 丹煦被他这话逗乐了,笑着解释道:“没关系的,等一会儿就会散掉的。” 喻锦安也知道这蛊的作用,他用过在岑诗云身上,虽然名字叫迷情,但绝对没那么夸张,不过是让人容易糊弄些罢了。 他又灌了口茶,想着散散药性儿:“这茶味道怪怪的,不过还挺好喝。” 说着他给丹煦也倒了杯。 丹煦接过杯子闻了闻,这碗茶是大约半个时辰前,仆人拿进来的,这会儿已经凉透了:“这什么啊?” 她打开茶壶看,里面只是些茶色汤水儿,也快被喻锦安倒光了,只剩壶底一层,看不出是什么泡的。 “你喝吧,我不渴。”她将茶杯递给喻锦安:“你怎么来了?” 她这话问的有些别扭,是要反着听的,言下之意多有些责备。是:你怎么才来呀,的意思。 喻锦安也不客气,拿起茶杯又喝了一杯。他看了看丹煦,她新妇打扮,梳了繁复的发髻,头戴金钗,眉间点了红色花钿,傅粉施朱,正看着自己。 他看她,忽觉身上有些发热,明明灌了三杯茶下肚,口里有些仍有些发干。喻锦安舔了舔嘴唇,低头又去倒水喝,却发现茶壶快空了,只倒出小半杯水。 丹煦看他脸色快速变红,粉粉地延到了脖子根,按住了他拿杯子的手:“你别喝了。” 喻锦安吞了吞口水:“有些渴。” 丹煦用双手贴了贴喻锦安的脸,她体内异蛊今夜会发作,自下午开始全身便开始发冷,她的手冰得仿佛失去了温度。 她用冰凉的手,试图带走喻锦安脸颊上的红晕。 燥热难耐的火,忽遇了冰,滚烫的皮肤瞬间降温,好受了很多。喻锦安一把抓住丹煦的手腕,让她不能回缩:“冰一冰,好多了。手怎么这么凉?” “这茶里肯定有东西,吴主事在哪儿?”丹煦问。 喻锦安又用力三分将丹煦的手腕扣地紧紧的。 丹煦用手指敲了敲他的脸颊:“这样没用,你告诉我吴主事在哪儿,我去问问他这壶里装的什么。” 喻锦安的眼神暗淡了,垂眸道:“我好像……猜……猜到了。” 说完又抬眼看丹煦,皱着眉可怜巴巴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乱喝东西了!” “怪我,是我没看清人就用了蛊粉。” 再看喻锦安,反咬下唇忍耐着,可因为迷情蛊的缘故,脑子逐渐开始不清醒,看着丹煦,情不自禁地往上凑。 丹煦两手用力抵着,头向后仰躲避:“喻锦安,你清醒点!” 他闭上眼睛猛地甩了甩头:“好!我……我清醒。我尽量清醒!” 可再当他停止甩头后,俊挺的鼻子下方,流出了长长的鼻血,丹煦抽回手,找了自己的盖头,一把捂住了他的鼻子。 喻锦安被着一大块布怼上脸,捂得呜呜直叫:“闷死了……闷死了……” 丹煦松了些力气:“怎么样还流吗?” 喻锦安找了把椅子坐着,仰起头,用盖头布压住鼻子,等了半晌,才拿开布平视丹煦:“好了,止住了。” 他这样,多少有些窘态,让丹煦有些哭笑不得。 他又蜷在椅子上,将头埋在膝盖里,不去看丹煦,喃喃地声音有些委屈:“这姓吴的也太狠了,居然给自己下药。” 他现在露在外的手腕都透着粉红,额上全是汗珠。 丹煦站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只好说:“我去外面找些水。” 喻锦安立马抬头拒绝道:“别去,万一被人发现我现在这样没法保护你。” “吴主事被你打晕了?” 喻锦安点点头,虽然想直接杀掉姓吴的,但毕竟涉及到门派之间的关系,万一他杀了人家主事的事儿传到淮秋或是道宗就不好了,所以他只是将吴主事打晕了而已,门外的两个仆从,也是暂时被他用符咒封住动不了喊不了而已。 丹煦看小道士的样子,觉得自己若是留在这儿,反而更加危险,她背在身后的手指打着转:“我会小心的。” 随即转身想逃,谁知在她距离房门还有一步之遥时,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第四十九章 那人圈住丹煦的肩膀,头埋在了她的颈窝,这样倒有些像之前丹煦背着他的时候,贴着后背,能感受到他胸中狂跳的心脏,热气从身后一阵阵传来。 丹煦僵住了身子,站着不敢再动:“走路怎么没声儿。” 他不动,只压着声音在丹煦耳边道:“身上怎么这么冰?” “没有啊。”丹煦道:“你太热了才觉得我冰吧。” “商貉、司乾。”他又道:“他们在找你。” 他在长蓬城跟了他们一路,自然也听到了名字。 丹煦听喻锦安口中蹦出这四字,本就僵着的身子又加重了三分。 见她不语,喻锦安又道:“商貉身长约八尺,皮肤有些黑,背着长刀,半束头发,左手虎口处有道很深的疤。” 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司乾比商貉矮些,但长得非常漂亮,我之前见过他的。” 丹煦猛得回头,盯着喻锦安。 两人挨得更近了,几乎是鼻尖相对的距离。 他此时脑子有些混,说出的话却很清晰:“不信?” “在哪儿?” “南疆。” 喻锦安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所想,俯身将丹煦逼至门边。 在这途中,丹煦被她搬过了身体,背靠着门无路可退,眼前是贴她紧紧的喻锦安。 不过一瞬,双唇相接。 丹煦别过头,向外推着喻锦安的肩膀。 好在他未再迫,只小啄了一口。 “说清楚。” 喻锦安道:“四年前,就是咱们俩最初见面的时候。天圣教布教大会上,圣女石窈放出了一条银环蛇,一个矮小丑陋的男人被银环蛇选中。圣女让那男人上台,实现他的愿望,随后与长老共同施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演了神迹。” 他在她耳边低语:“你猜,那个男人许了什么愿望?” 丹煦头一次感受到喻锦安的可怕。 迷情蛊的作用,让喻锦安忘记了用纯良掩盖自己。 他记得清楚、说得明白,还咄咄逼人。 “我不想知道。”丹煦道。 他见丹煦有些反感,才稍有收敛,将头靠在了丹煦的肩膀上。 两人僵持了一会,他又回归了那副委屈模样:“我又惹你生气了吗?” 丹煦被她这样靠着有些累了,只好顺着他道:“没有。” “我好难受,丹煦。”他又搂紧了些:“特别特别难受。” 随即又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在想一些能让我不这么难受的事情,可是……越想越难受……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可是……” 说这他的吻便落在了丹煦的耳边,又一寸寸向下移着,顺着脖子,吻向颈窝。 “你身上好凉。”他抬头去看丹煦,眼眸半睁,好似喝醉了酒一般。 丹煦看着他:“你的戒律不守了?” 明明之前还说过要守身。 喻锦安摇摇头:“不守了!” “回去被你师父教训怎么办?” 喻锦安眨眨眼睛:“这种事,怎么可能跟他说。” “那……跟谁说?” 他忽然笑了,像是藏着自己小宝藏的孩子:“跟谁都不说。” 随后,又是一个吻。两人相看着,他又道:“小丹煦,我喜欢你!我想清楚了……不是因为什么迷情蛊,也不是因为那碗破茶,是真的喜欢你。虽然我现在满脑子犯混,但是我想的很清楚。” 丹煦想,或许她也该遵从自己的内心,坦诚一回。 她踮起脚,反抱住了小道士,也将下巴放在了他的肩上,轻声道:“刚刚盖头掀开,看见是你,我好高兴。” 说完便听喻锦安笑了声,随后又听他道:“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怎么做啊?” 喻锦安抱着她,那副焦躁又无从下手的样子,让人想笑。 “你……问我啊?” 他点点头:“除了你……也没别人啊。” 虽然说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的,可这种事情也没法让她一个小姑娘来教啊。 “这样吧,如果你问我,那我还是觉得咱们先去……床……上……好一些。” “哦。” 喻锦安点点头,拉着丹煦的手,往床边走去。 丹煦率先坐在了床边,往被褥方向挪了挪。 看着小道士那副傻样儿,没想到他还无师自通跟着爬上了床。还有模有样地从上方抱住了丹煦。 “喻锦安你想清楚,别明早后悔?” 小道士摇摇头:“不后悔。” 丹煦还想试着阻止一下:“但是,咱们现在不是你情我愿的,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愿意?” “不是我,是你。”丹煦道:“你看,你现在中了蛊粉,又喝了那个……乱七八糟汤,你现在脑子已经乱掉了,都是蛊粉作祟,我……我的话其实是没关系啊,你看你长得那么好看,我还占便宜呢。但是你呢,着了道儿,破了戒,多亏啊?” “不亏!”喻锦安道:“我骗你的。” “什么?” “我大不了不当道士了。”喻锦安死死压住丹煦:“咱们今晚这事儿一定得办成!” “不行不行!”现在论力气,她是真的拼不过喻锦安,只能再行缓兵之计,希望能挨过蛊粉失效,喻锦安中了蛊自己闻不着,其实现在满屋子都是浓郁的香味儿。 “又怎么了?” 丹煦盯着喻锦安:“你得跟我说清楚,你怎么就骗我了?” “也不能算骗。”他现在比平常老实了不止一点儿:“有些内功心法确实需要守身,不过我即使不修也没关系。” “因为也可以回家继承家业?”丹煦套话道。 喻锦安点点头。 “那铭怀子?” “是我爹。” 喻锦安之前会有意无意回避丹煦的问题,这回倒是老实。 他有些急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该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办了!” 丹煦有些哭笑不得:“应该是脱衣服吧。” 丹煦本以为他会脱自己的衣服,没想到这小子居然伸手就来解丹煦的衣带。 她立马去抓喻锦安的手,那手的触感滚烫,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怎么了?” “要不,先脱你的?” 喻锦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答应的很爽快:“哦。” 他跪坐在床上,开始解自己的衣带。 只留了一件内衫后,又将手伸向丹煦。 丹煦迅速双手抓住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放:“你看,这些珠花特别碍事儿,帮我摘了好不好?” 他脱自己衣服时十分迅速,但摘这发簪珠花却快不起来。 因是纳妾,这嫁衣并非凤冠霞帔,头上的装饰不算多,却也绝对不少。喻锦安心本就急躁,手上动作难免快些。可这些夹子簪子都连着头发,他只要动作一快,不管有没有扯着头发,丹煦都会装作很疼的样子,哎哟一声。 “扯着了?” “嗯嗯,你慢点可疼了。” “怎么戴这么多花儿啊。” 丹煦笑道:“成亲这还算少的呢。” 谁知喻锦安停了手,郑重地看着丹煦:“你跟我回淮秋吧。我去跟我爹妈说,让你嫁给我,我家可有钱了,到时候咱们办足七天的流水宴,把中原所有能叫上名字的门派世家全给请过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喻锦安要娶你为妻!” 第五十章 丹煦愣住没说话,如果像原来一样,一直待在黑暗里,死又何惧。 可上天总要捉弄她,让她看见了太阳。 寂静的夏夜,能听见屋外草丛中的虫鸣。丹煦觉得自己现在很像夏天的虫子,过完了夏天,生命也就结束了,卑微、短暂。 她扯了个笑:“为什么是七天啊?” “嫌少?”大概是觉得伏玉鸾过个生辰都可以摆三天,那他成亲肯定要更多:“再多我得跟我娘商量商量。你是知道的,我是没钱的。” 这回是真的被小道士逗乐了:“傻子,我才不稀罕什么流水宴呢。” “那你想要什么?” “跟之前一样就好。” 跟之前一样就好,跟着你卖一文钱一张的符;跟之前一样就好,数着兜里的铜板去吃五文钱一碗的馄饨,如果实再买不起就两个人吃一碗;跟之前一样就好,把稻草搬去太阳底下晒,翻着找跳蚤;跟之前一样就好,一起去钓鱼,然后回家烧鱼吃。 她所渴望的不过是那个小屋中的摇椅,和摇椅边静静听她吹笛的少年。 喻锦安被丹煦这句:跟之前一样就好,唤回了些许理智,他混沌的脑子里重复着‘礼义廉耻’四字。 丹煦见喻锦安不再动作,知他不会再有过火举动了。 她本将他引来床边,是因之前藏在被中的铜钩,丹煦想着实在不行,就只能铜钩子对准头砸下去了。 迷情蛊粉作用在遭受重击后也会消失。 不过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丹煦反抱住他,用手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慰小孩儿似的:“没事了,没事了。” 喻锦安清楚,和于理治的两情相悦才是情谊,他若今日行差踏错,便是轻薄。他想起了之前的卦象,想起了天圣教,想起自家父母师长。 他与丹煦之间本就障碍重重,如果相逢是错、相识是错、相爱是错。那便不能再错一步,否则就真如挂相所言,万劫不复了。 丹煦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去找些水喝?” 喻锦安点点:“好。” “在这儿等我。” “小心些。” 丹煦笑道:“我不怕啊,有小喻道长会保护我。” 她小心翼翼出了门,蹑手蹑脚地在院中逛着找水。 而在小村庄附近的竹林中的黄土下,岑诗云的尸体在慢慢腐烂。 随着她的尸体腐烂,村中医馆小院里,起了异状。 送走接亲队伍后,阿念帮着赵大婶打点了家事,又帮赵大叔换了伤药后就回医馆了,待到天黑一直不见师父人影。不过她也不担心,因为师父出门从来不会跟她打招呼。短时三五天,多则大半年都有可能,她不多问,只安心看家。 夜晚磨完药粉后,她便洗漱睡下了。 夏夜的月光从窗边投入室内,阿念睡着了,平静安稳地呼吸着。在她毫不知情时,岑诗云所留最后的幻术,启动了。 安稳的好眠变成了折磨岑念雨半生的梦魇。 睡梦中的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又回到了白日。 接新娘的队伍已经到了门口,只听一阵阵鞭炮声响。 丹煦走前对她道:“阿念姑娘,你到时在暗处躲藏好,等我大喊一声就冲进来,咱们俩一起将那吴主事绑起来!” 岑念雨觉得有些不妥:“这样不好吧。咱们不是吴主事的对手。” “别怕,到时我先用迷烟让他晕过去,不会有事的。” 岑念雨心里是害怕的,但她也不能见死不救,自己跟着师父学医术,对于其他武功法术,只是练了一点强身健体,可想着自己再不济也比阿纯强上一些,现在阿纯遇难,连萍水相逢的傅姑娘都愿意出手相助,自己怎么能再置身事外? “好!你先去,我在后面跟着。”岑念雨答应道。 她跟在队伍不远不近的地方,又翻墙进了吴家大院,可不小心被家丁发现,绕路逃跑甩掉那些家丁,等她再回到新房所在的院子中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一边心里默念着,千万别错过时间,一边偷偷往新房门口走。新房里还亮着灯,没什么动静。 岑念雨又躲在墙角等了一会儿,她看着天上月亮,估算着时间。 最后,终于忍不住,捅破了窗户纸,朝里面看去…… 只见华丽的新房中,两具肉体相互纠缠。 那女子右肩上长着骇人的虎头印记。好似知道她在偷看,朝她所在瞪了一眼,随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又略带邪气的笑。 “傅……傅姑娘!” 岑念雨从未见过这样的丹煦,她害怕地脚软倒地,随后又听屋内传来阵阵让人脸红的喘息声,吓得她连忙站起,往回跑。 “怎么会!他们!他们真的……真的不是姐弟!” 黑夜中,她奋力地奔跑着。 而现实中,她也在跑着,在寂静无人的深夜,一开始是如梦游般游荡,再后来越走越快,跑了起来。 她迷失了,天旋地转,脑中是先前的不可思议,和对无人黑夜的恐惧。 “这里是哪?这里……这里是哪?” 她捂着头,闭上眼睛,可还是觉得天地翻覆,她哭喊着:“师父救我!师父救我!”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睁眼,眼前是一片翠绿的竹林。 “我怎么会在这儿?”她看看四周:“我要回去。” 岑念雨往医馆的方向走,没走几步却踢到一个不平的小坡。 她低头往下看,只见新翻的黄土上一只女人的手! “啊!” 她大惊失色,再看那手,手上戒指位置如此熟悉。 “师父!” 她跪地将岑诗云从黄土中刨出:“师父!我是阿念啊,师父!” 她已中幻术,若是有人此时从此路过,便能看见她抱着一具满是尸斑的尸体说话。 而她眼中的岑诗云,还有呼吸,不过满身是血而已。 岑诗云缓缓真开眼睛:“阿……念……” “师父!你怎么会在这儿?是谁将你伤成这样?”她问。 “天圣妖女!卑鄙……的巫蛊之术!” 岑念雨立刻想到了她之前在新房中看到的那一幕:“是她!” 她感到师父正抓住她的手:“念雨吾徒,我房中暗格内有一本秘籍,潜心修炼,有朝一日替为师手刃妖女!” “可……可我不是她的对手。”她本性善良懦弱。 随即,岑诗云一口血正着她的脸喷出,不及避也不敢避,岑念雨满脸鲜血,眼泪凝在眼眶中打着转。 第五十一章 “你若还是我徒儿,就一定要杀她,任何方法,不计代价!” 岑诗云死死掐住她的手,说了最后一句话:“蠢材!你不杀她,她也会杀了你!” 怀中人不再说话,双目圆睁,直勾勾盯着她。 岑念雨已经吓得流不出泪了,往后年岁,这张染血凸目狰狞的脸,夜夜入梦,她的人生,已入地狱。 岑念雨如疯了一般,尖叫着推开了岑诗云的尸体,一路奔至河边,跳了下去。 岑诗云的人生,随着她幻术的消散,也行至终点,只留下一具面目狰狞的尸体,看不出生时的美貌模样。 一只野狗跑来,它瘦的看得见一道道的肋骨,饿极了也不再顾及其他,撕咬着这具孤独的女尸。 高门贵女,掌门亲传,自诩仙姑,终落得被狗啃食。 死亡或许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如她所言,盯着想要的东西太久太久了。她求而不得到几近疯狂,下一世莫再遇到那个穿白衣配竹纹的少年,下一世莫再自作多情。 “为什么?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她?为什么?” “师妹,情之一字没有为何,放手吧。” “不要再叫我师妹!不要再叫我师妹!!” ……………… 丹煦在花坛中发现了被喻锦安用符纸控住的家仆与吴主事。 丹煦蹲下盯着吴主事:“我问你,屋里那茶壶里放了什么?” 吴主事眼神示意他嘴上粘着符,说不了话。 丹煦笑笑:“符咒揭开你大喊大叫怎么办?” 吴主事想要摇头,奈何头都不能动,用尽了力气只能左右小幅度地震震。 “不过量你也不敢。”丹煦道:“你这次是惹上刺儿头了,将你封在这儿的道士可是道宗的人,你这强抢民女的罪行,到时候去了道宗,一把清算!” 吴主事眼泪在眸中打着转,丹煦刚将他口上的符揭下,他就连连点头以示叩拜:“祖宗,我求您放过我!放过我!” “我放过你?那你可曾想过放过阿纯一家?” 吴主事辩解:“我也是受人指使!“ “谁?” 吴主事神色为难,两边都不好得罪。 丹煦挑挑眉:“不说?不说就只好去……” “别别别!”吴主事赶忙阻止:“我说我说,是岑仙姑。她掐死我跟掐死一只蚂蚁似的,她的话我不敢不听啊。” “她有说原因吗?” 吴主事摇摇头。 “屋里的茶壶里你放了什么?”丹煦又问。 吴主事支支吾吾:“什么……什么呀,不就是普通的茶嘛。” “普通的茶啊,那我现在就去端来孝敬您!” 这洞房前喝,与被威胁着喝是不一样的,他看丹煦煞有其事,又要给她贴上那符,立马改口道:“祖宗!祖宗我给您磕头了!别……别别……” “那就说!” “就是普通的……壮……壮……阳药。”再怎么厚脸皮,让他在丹煦面前说出来,也还是有些尴尬,这句话的普通二字绝对不普通。 丹煦一脚踢上了他的肚子:“早猜到了!说,解药!” 吴主事的身体上还有符封着不能动,脸上疼得龇牙咧嘴:“这……这东西,哪有什么解药。” 听他这么说,丹煦抬脚对准了头,准备再来一脚。 “祖宗啊!”吴主事这句祖宗,叫得尤为发自内心:“我说!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说!” “真要解,对着头泼盆凉水就好了。” 丹煦抡圆了手臂对准吴主事的头一拍:“损!我拿凉水对准你淋一盆好不好?” 吴主事被这一拍砸地头直摇:“真没别的办法啊!祖宗饶了我,饶了我吧!” 丹煦看再问不出什么结果,只道:“哪儿有凉水?” “您给我把符揭了,我带您去。” 丹煦不客气地又对准吴主事的头抡了一下:“你当我傻?说!” 吴主事无法,只能老实:“出了这院子往左走,不远就有水井。” 丹煦将符再贴上,交待道:“要是敢耍花样,姑奶奶回来剁了你!” 吴主事没有骗丹煦,水井边还有木盆和水桶,丹煦打上一桶井水,准备回新房所在的小院,却忽感心口剧痛,她蹲下休息等待疼痛过去。 心头每疼一阵就带走她身上仅存的一丝温度,好冷,好疼! 异蛊已经发作了,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剧烈,丹煦调整了呼吸,站起拎起水桶往回走。她已经尽力走得很快了,可剧痛还是让她脚步颠簸。 她要赶在痛到不能动,痛到晕倒前,将水带给喻锦安。 丹煦在门口时故意敲了门,又压低了声音朝屋里道:“喻锦安,快出来帮我!” 丹煦走后,喻锦安尝试着打坐念咒静心,现已比之前好了很多,遂去门边给丹煦开门,谁知刚打开,丹煦拎着一桶凉水就朝他泼来,喻锦安站得正直,一滴不落淋了个透,瞬间成了落汤芋头,午夜的小风一吹,全身凉透透,什么乱七八糟的火都浇熄了。 他懵在原地。 丹煦不动声色地将痛苦压下:“你之前把我砸下河,今天我算是报仇了。” 喻锦安哭笑不得,但也很快反应过来丹煦的用意,谈笑道:“怎地这样记仇?” “你不是会那个什么咒,念一个就干了,快点儿,别一会风寒了。”丹煦提醒他。 “好。” 喻锦安迎了丹煦进门后,将房门关上,闭目捏起了清净诀。 捏诀的时间也不过一瞬,再睁眼,只见丹煦趴在了桌边。 喻锦安察觉不对:“丹煦!” 他将丹煦抱起,只见她全身如坠寒冰,冰凉苍白,眼睫与头发上都凝了一层冰霜。喻锦安立马想起了白天遇到商貉、司乾时的情景。 时日无多、时日无多! 他将丹煦放到了床上,用棉被包起。拉开棉被时看见了里面的铜钩,不禁心道:你的思虑一向周全。 随后,又从降魔袋中抽出一张符,一手两指夹住,一手凭空画字,那符燃烧着,另一侧喻锦安凭空画字的手边也出现了金色的字样,他写的是:有急症,速来长蓬! 字写完消散,符也燃完了。 这符名为‘传讯符’之前也有出现过,喻锦安在南疆与飞廉武斗时,所燃便是这个,只是当时没来得及传字。 第五十二章 传讯符能快速传递简单讯息,同传送阵一样,须对方那边也有相同配对符咒才可,一般是同一人所画的两张符,上画同一标记,这样就能准确传达。如果同一人所画的相同标记符咒有多张,比如同时画了三张一模一样的传讯符,在三个不同人手上,则燃烧一张之后,另外两张可同时收到传讯。 所以能画出越多一样的传讯符,就越能将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更多的人。 但此符必须输入真气画就,一模一样就代表每次所用力道、真气、笔迹都一丝不差,所以很难一次绘就大量一样的传讯符,当今能一次性画出最多传讯符者,名为苍术,是喻锦安的同门师兄,他的记录是一百张。 喻锦安捂着丹煦的手,她手上的布,是昨天自己帮她缠上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丹煦只是疼晕了过去,不过片刻随着一阵哀嚎,她醒了。 她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抽回了手,咬住了自己的拳头。 喻锦安见她如此,也懂了她手背牙印的来源,她习惯了忍耐,不能说不可说,那就用拳头将嘴巴堵住好了。 “丹煦,乖,把手给我。” 不过片刻,那手背已有血液渗出了。 喻锦安只能去拽:“我的手给你咬,你现在松口,好不好?” 他哄着,一手拽着丹煦口中的拳头,一手将自己的手往丹煦那边送。 太疼了,比第一次发作疼百倍千倍,没有任何方法,只能受着。这是有人在剜自己伤口肉的感觉;这是被封入千层寒冰中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似被关在了一座冰牢之中,那如山似的冰层压在身上,四周逼仄又黑暗,承受着永世不可超生的酷刑。 丹煦推开了喻锦安的手,喻锦安抓住时机,抽回了丹煦咬住的手。 疼痛更进一层,那是在生生剥皮的疼痛,那种缓慢的皮肉分离之痛,干脆快些倒好,可这痛却好似故意折磨,慢慢地剥着,还蹂躏着被剥下皮的淡红血肉,明明寒入骨髓,皮肉上却好似被淋上热油燃烧。 “呃啊!”她终是忍不住,叫出了声:“杀了我吧!” 如果三天后,她将活活痛死,不如现在就死,还能少受罪。 喻锦安无法体会丹煦的疼痛,如果可以,他愿意代替丹煦受任何酷刑,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 喻锦安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陪你,我陪你!” 在他怀中,疼痛依旧持续,可丹煦的头脑却渐渐恢复清明,越疼她就越清醒,她依偎着小道士,低声抽泣着。 “我吹笛子给你听。”他要去拿降魔袋中的竹笛。 丹煦摇摇头:“傻子,你吹笛子把人都引来?” 他没想到这点:“那我带你回家。” 回家,那是她的家吗? 丹煦还是摇头:“傻子。” 家,不是因为小院子;不是因为小房间;不是因为摇椅;也不是因为那一碗红烧肉。我可以买更大的院子,可以住更豪华的房间,可以买无数的摇椅,可以吃到名厨制作的烧肉,所以‘家’不是因为那些。 家,是因为你啊,有你在的地方,不管是哪儿,都是家了。 “你抱我紧点儿就好了。” “还疼吗?” “不疼了。” “小丹煦,不哭,不哭。” “好……好,我……我不哭。” 这一夜没人好过,丹煦这边异蛊发作,阿念跳了河,王大叔一家在愧疚中难安,商貉则根本未回客栈,连夜找着些蛛丝马迹,飞廉远在漠西壑也是一夜未眠,槐筠在扶桑宫中最大的主殿里,站了整整一夜。 就连司乾也没睡好。 或许是姊妹连心,伏玉鸾总觉心绪不宁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而曲书晴被喻锦安大半夜的一‘符’传书,搅乱了好眠,披上衣服骂骂咧咧地连夜启程了:“还好我刚好在长蓬附近!等明早再传信玉儿,让她先去查看。” 曲书晴每隔五年,初夏时节都会到长蓬附近采药,据说是这个时节和地区特有的草药,五年才生长一次。这次她将伏玉鸾也带来了,不过几日前她与伏玉鸾分开找草药,她带着一个随侍跑得离长蓬城远了些。 若是轻功好的,这点距离半日就可以达到,可曲书晴和伏玉鸾都只会医术,按曲书晴现在马车的速度,到长蓬城中,还需三日。 丹煦这边,疼痛持续到快天亮才结束,在疼痛缓解后,很快便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吴主事带着家仆们排了一溜站在丹煦床边,每个人手上都端着吃食,各种各样,大约有十几样。 丹煦揉揉脑袋,有听门响,是喻锦安端了洗漱的水来。 见丹煦醒了,笑开了花:“醒了?” 又转头看向吴主事:“打招呼了没?” 只见那吴主事吓得抖了下,随即十分机灵的带着家仆们朝丹煦鞠躬道:“女侠早!” 动作和口号都很整齐划一。 吴主事端着一大碗吃的,走上前:“女侠想吃什么?这儿都有!没有的小的立马给您安排着做。” 丹煦这会儿不疼了,也睡饱了,不介意陪着玩一玩:“昨晚喊我祖宗,今天叫我女侠,这辈分差多了啊。” 吴主事斟酌着:“挑您喜欢的,小的听着。” 丹煦笑着摇摇头,奴才样的伶俐,倒是一点都没有初见时飞扬跋扈的影子:“算了,你们把吃的放下,都出去吧。” 待人都退出去了,喻锦安上前来扶丹煦下床洗漱。 “看你气色好多了。” 丹煦点头:“昨晚把你吓着了吧?” “是啊,我要听你跟我解释呢。”喻锦安每每用这样的语气,丹煦听着心里就特舒服,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如今才知色令智昏是真的。 “你对姓吴的说什么了?给他治得服服帖帖。” 喻锦安给丹煦递过茯苓青盐膏:“不要转移话题。” 丹煦拿着小刷子沾了些,刷起了牙,示意喻锦安自己现在不好说话。 他也不急,就等着丹煦洗漱完了,坐在饭桌边时,又道:“我等着你说呢。” 第五十三章 丹煦看他一副执着的样子,只好道:“这是槐筠用来控制天圣教众的方法名叫异蛊,如果没有他给的解药,发作时就会很疼。” “然后呢?”喻锦安追问。 “没有然后了啊,就是疼没别的了。”丹煦说一半藏一半。 喻锦安毫不客气:“那为什么司乾说你时日无多?” 丹煦叹气,说你傻,你倒是记得清楚:“他说什么你就信?” “告诉我,我要知道!我想帮你!” 没用的,这三个字丹煦没说出口,她低头道:“如果长时间没有药,会死。” “那你还剩多长时间?” 丹煦抬头看他,随后笑着拿了个茶叶蛋,敲碎剥着:“不一定,也许三个月,也许半年吧。” 鸡蛋剥开她也不吃,反倒是送到了喻锦安嘴边:“吃吧。” 喻锦安顺着丹煦的手咬了口鸡蛋,细嚼了咽下后才道:“别想用一个鸡蛋就堵住我的嘴,老实交代。” 她学起了吴主事的殷勤样:“大人,小的都交代了,大人还要问什么?” 他表情严肃,盯着丹煦的眸中有些泛光:“时日无多是半年吗?是三个月吗?” 如果我的坦诚会让你痛苦,那我宁愿骗你,丹煦脸上是挂着笑的,可心却苦涩难当:“半个月。” 半个月,喻锦安抓住了丹煦的手,拇指轻抚着她的手背:“别怕,半个月够了。” “你有打算?”她问。 喻锦安点头:“我家母亲精通医术,是当世药王单传弟子,我昨晚已经传讯给她,她大约三日便能赶到长蓬,她医术精湛,即使无法立即治愈,找些延命止疼的法子还是有的,到时我再带你去找药王,她定有办法的。” 看着面前的他如此信誓旦旦,丹煦配合地笑了笑:“恩,好……好,都听你的。” “那等吃完早饭,咱们就出发去长蓬,等我娘来。”喻锦安道。 丹煦点点头:“我想先回去看看阿纯和阿念,跟她们道别。” “也不是不行,可来回奔波我担心你吃不消。”喻锦安道。 “没事的,蛊毒不发作时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丹煦道:“我上马车前,阿纯还拉着我的手哭呢,我回去跟她报备一声,以免她担心我,还有家里的鱼还没吃完,我有点想喝鱼汤。” 喻锦安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道:“这样吧,咱们回去就别乱跑了,我再通知我娘,来村子里。” 丹煦想着反正自己也等不到了,等自己死后,让小道士的娘亲接他回去,也无不可,便点头道:“好。” 两人吃过了早饭,便上了吴主事给准备的马车,喻锦安走前还给那姓吴的使了个眼色:“好好做人!” 吴主事苦啊,一边是岑仙姑一边是喻锦安,那边都惹不起,只能点头哈腰送瘟神:“是!是!是!大侠慢走!女侠慢走!” 见马车行远之后,才敢直起腰杆,在手下面前脸算是丢尽了,好在他是小人,对于小人来说颜面远没有性命和利益重要,此时他已经恢复了那副尖酸刻薄模样,斜眼撇了身边下属:“去,给我查清楚,这小子什么来历!” 回程的马车上,喻锦安问起了商貉与司乾的事情。 “如果你被他们抓回去,会受罚吗?”在喻锦安的认知里,天圣教绝对不会收留内力全失的丹煦,她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可能吧。”丹煦也在想这件事,但以她对槐筠的了解,他未必会杀自己:“你之前所说关于司乾的事,能再跟我仔细说说吗?” 丹煦怕遗漏什么细节,喻锦安又重复了一遍,丹煦仔细听着:“天圣布教时经常表演些所谓的‘神迹’,有些连我都看不穿,还有别的特殊的吗?” “有,蛇女和黑衣杀手。”喻锦安道。 丹煦一听,便猜出他说的是飞廉和夏童。 他又道:“我怀疑天圣教中有众多妖物,所谓的神迹,或许就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妖法。” 丹煦试探道:“你怎知是蛇女?黑衣杀手是谁?” 小道士也机敏,笑道:“你在试探我?这些不应该是我等你告诉我的吗?” 丹煦有些心虚:“天圣教众数以万计,并不是每个人我都认识。” “那蛇女与黑衣杀手,你肯定认识的。”喻锦安道:“岑诗云告诉我,你威胁她,如果她做出对你不利之事,槐筠不会放过她,所以我当日才生气质问你。再者,那黑衣杀手武功超绝,绝对不是无名之辈。这说明你们二人皆为教中高层。再者那蛇女嘛,当日如果不是黑衣杀手保护她,那妖精早被我杀了。你们三人会不认识?” 丹煦没想到,飞廉夏童二人跟小道士还有这段恩怨,只好说一半藏一半道:“是认识的,但交集不深。蛇女名叫夏童,黑衣杀手,若我猜的没错,应该是飞廉。” “飞廉?” “他算是我的首领,是天圣教中所有杀手的头儿。”丹煦道:“你有跟他交手过?” 喻锦安打探道:“恩,他很强。关于飞廉,你还知道些什么吗?” “你想知道?”丹煦以为他只是对强大的武者感到好奇而已。 喻锦安点头:“我怀疑他与一桩灭门案有关。” 灭门案!丹煦心头一滞却不由自主地为飞廉辩解道:“天圣杀手们听命办事,只是执行任务的刀。” “其他的我也管不着,可这事发生在中原。”喻锦安道:“八年前,中原有一名流之家,姓颜,一夜之间被屠满门,两百一十三人。” “八……年前!”那正是丹煦被抓到封鹤谷地牢的时候。 “对,颜家与我家是世交,在中原门派中名望也颇高。我与飞廉对招时,发现他所用刀法与颜氏灭门凶手所用刀法相似。”喻锦安看丹煦震惊神色,以为她是被人口的数字吓到了:“不过两百一十三人确实是太多了,我当时遇到的黑衣杀手十分年轻,这么算来,八年前他也只是个少年,居然能一夜之间杀光两百多人,实力果真深不可测。” 两百一十三人! 丹煦尽力掩盖着自己的情绪,飞廉从未跟她提过此事,她这才想起当时迷糊听到了灭门二字,屠元军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只不过是两百多个人而已,离得远了些,早去早回吧。 第五十四章 “不过他漏了一个人。”喻锦安又道:“颜家七郎逃了出来,被我家收留了。” 这喻锦安在他人面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可到了丹煦这,倒成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你这样告诉我,就不怕我告诉飞廉?” “你不会。”喻锦安肯定道:“你的心太善,此善将是你的弱点。” 丹煦知道,颜氏全族是她的杀孽,这笔债是她要还的。 “那颜家小公子现在还好吗?”丹煦问。 喻锦安道:“一切都好,不过心心念念都是找到凶手,为家人报仇。” “你没告诉他?”喻锦安与自己初见是在四年前,他既已确定颜氏灭门凶手是飞廉,为何不告诉颜家七郎? 喻锦安摇摇头:“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丹煦看着他:“为什么?” 喻锦安笑道:“我自出生便多心眼儿,从不跟别人多说什么,做事也瞻前顾后,因为怕麻烦养成了坐壁上观的习惯,他颜家被杀光,关我何事?要查凶手他颜七郎自己会查,要报仇那颜七郎自己去报。任何事情,只要我不想便不会沾半点到我身上。今日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知无不言,我希望你也能这样。” “他们应是奉命寻我的,为了将我带回去,还有给我送解药。”丹煦道:“但解药只能解一时之痛,只要异蛊还在我体内,我便要一直受槐筠控制。” “我不知回去是否会受罚,但槐筠不会杀我,他若要杀我便不会让人寻我。”丹煦道:“但我现在……不想回去了。” 喻锦安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就不回去,没人能把你带走。” 伏玉鸾那边晨起就接到了曲书晴的传讯,时至午时传讯符又有感应,说在距长蓬城北边六十里的无名村子里。虽然六十里不算远,可山路难行,伏玉鸾决定准备好东西,明晨天一亮就出发。 她们此行只带了一个会武功的侍从,因曲书晴要去山中采药,而伏玉鸾留在城里,遇到危险的几率小些,便让曲书晴将侍从带走了。 丹煦她们回到村子,已经是下午了,赵大婶站在家门口张望了一天,终于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丹煦。 她立马上前询问:“傅姑娘?” 丹煦见是她,笑道:“婶子。” 赵大婶又看喻锦安:“傅公子,多谢你们了!” 丹煦拍了拍赵大婶的手臂:“事情已经解决了,吴主事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 “真的?”赵大婶欣喜。 丹煦点点头:“不过您不用谢我,要谢他。” 丹煦指了指喻锦安。 “傅公子。” 喻锦安道:“咱们进屋说吧。” 三人进了屋,阿纯与赵大叔也在。 丹煦解释道:“之前我说了谎,我与他并非姐弟,他名喻锦安,是道宗的修者,家在淮秋。” 喻锦安点点头道:“我的伤势已经好了,昨夜去找了吴主事,用道宗身份给你们做了担保,他不敢再对你们不利。” 读作担保,实则是威胁。岑诗云已经死了,吴主事也不会再自惹麻烦。 赵大叔一家感激涕零,几人寒暄了半天,终于找了理由脱身回家了。 回到小院中,却发现阿念姑娘的房门大开着。 喻锦安不管那么多,打水洗菜准备烧鱼。 丹煦在屋门口喊了阿念两声,都没人回应便进去查看,床上被子是乱的,人却没了。丹煦绕着整座小院找了三圈,都没找到阿念。 直到喻锦安的晚饭上桌。 丹煦咬着筷子道:“你说阿念会去哪儿?” 喻锦安猜想到可能与岑诗云有关,他有心虚只道:“可能出门了吧。也许明天就回来了。” 到了晚上睡前,丹煦趴在窗户边看着外面。 喻锦安催促道:“看什么呢?洗洗睡吧。” 丹煦回头道:“我在看岑仙姑的房间啊。”她指了指对面二层小楼的楼上:“原来都有亮着灯,你看今晚到现在灯还没亮呢。阿念也不在,岑仙姑也没回来。” “原来没发现你竟这么在意她们?” 丹煦道:“毕竟咱们是房客,人家是屋主嘛。” 她慢慢挪回桌边,托腮道:“我之前不是告诉你,吴主事背后有人指使嘛,那个人就是岑仙姑。” 她看喻锦安,忽然想到:“你去找岑仙姑干什么?” “我……什么时候去找她了。”喻锦安二次心虚。 “你回来跟我发脾气之前,不是去找了她?”丹煦道:“你还说,她告诉你我是天圣教的人。” 喻锦安装作才想起来的样子:“不是我去找她,是她找我输气疗伤。” 丹煦又问:“前两天才听你说,她故意保留放慢速度,怎么这么快就治好了?” “她这个人一会儿一个想法,谁知道呢。” 丹煦敲了敲喻锦安的头:“不知道是谁啊,白天在马车上,跟我扯信任,说坦诚,这一天还没过呢,到了晚上就满嘴谎话。” 喻锦安吐吐舌头:“阿念我是真不知道,岑诗云就……功德圆满飞升了。” “你杀了她?”丹煦惊道。 “你怪我?” 丹煦摇头,之前与那女人打交道时,便恨不得一掌给她个痛快,没想到小道士居然如此雷厉风行:“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做。” 丹煦想杀岑诗云的理由非常充分,其一,岑诗云比他们二人都强,在他们二人都无法动用武力的情况下,岑诗云可以;其二,岑诗云对丹煦起过杀心,并且已经在实行自己的计划;其三,便是故意延长喻锦安的恢复期,意图不轨。 这三点齐聚,也就是说,只要岑诗云愿意,她可以随时杀掉丹煦和喻锦安二人。这宛如是厄在咽喉的麻绳,麻绳不断,那自己就要被勒死了。 但她输在了轻敌自负和伪善高傲。 她不想救喻锦安,却又摆出了前辈姿态进行救治,她明明可以用武,却舍近求远用计,她可以直接针对丹煦,却又害怕被人知晓,而从赵大叔一家下手。 “但她的意图好似只在我。”丹煦道:“我一直想不通,她真的疯狂到了要找替罪羊报复的地步?” 丹煦一直以为,岑诗云是将她当成了铭怀子妻子的替代品。 喻锦安摇头:“她的目标是我。我本意是要去杀她的,可致命一击还未出,她就自断经脉了。可见在她而言,死者解脱,生者受苦,她要杀你,是为了让我余生活在痛苦之中。” “我……死了,你会痛苦吗?”丹煦想着自己还剩两日的生命。 “岑诗云一生爱而不得,她想让我也体会她的痛苦。我若痛苦,我爹娘必定感同身受,她的目的便达到了。”喻锦安摸了摸丹煦的头发道:“你不会死的。” 第五十五章 丹煦又道:“可阿念是个好姑娘。” 喻锦安道:“今天先休息吧,明天我去找找她。” 这晚喻锦安没再胡闹,给丹煦掖了被角,就回内室了。 “这都马上六月了,我盖着么多会热的。” “啰嗦,盖着。闭眼睡觉。” 商貉那边数着日子,急的焦头烂额。 他与司乾分开从周边村镇排查,一整天都未有丝毫线索,入夜后,四周全是荒山野岭,他只能就地休憩。 而司乾,则找对了地方,可他与丹煦前后脚错过了。他站在吴主事的府门前,看着家丁们正摘下挂着的红灯笼。 他摸了两块碎银子,向一个小管事打探道:“这位老哥,府上是有喜事儿吗?” 这管事见司乾长得格外周正,又会来事儿,接下银子道:“那是什么喜事儿,瘟神还差不多。” 这管事将吴主事纳妾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你可见过那小姑娘生做什么模样?” “见过,她那日来院儿里,还打了我们几个人。长得清秀,头发有些卷,声音不大但说话的时候气势十足,可不是好惹的。” 司乾暗笑,终于找着了:“那她现在去哪儿了?” “前脚刚走,您沿着这条路往前追,一辆蓝顶儿的马车就是了。” 司乾一路远远跟着,他见喻锦安下车时,谨慎地躲了更远些,长蓬城的茶摊前,不止喻锦安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喻锦安。 喻锦安的长相很好辨认:“他怎么在这儿?” 司乾也不急,在村子四周绕了几圈查看地形,可喻锦安一刻不离地跟着丹煦,让司乾找不到机会,单独与丹煦说话。 转眼已到深夜,司乾在小院中的空房间里凑合了一夜。 翌日清晨,丹煦说服了喻锦安去找阿念。喻锦安叮嘱道:“那你在家乖乖等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样能去哪儿。”丹煦满口答应着。 喻锦安走后,丹煦将摇椅挪到了院子里的树下,一半晒着太阳,一半留着树荫,她独自躺在摇椅上休息。若说这次异蛊发作,对她没有一点影响那绝对是骗人的,她变的易困,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感到十分疲累,手脚还是冰凉。 她躺着,很快就睡着了。 她是被人晃醒的,努力睁开眼睛,却看眼前人,吓了一跳:“司乾。” “哟,白虎大人还记得小人?”还是这幅熟悉的嗓子和语调。 丹煦坐起,四处张望。 司乾道:“别找了,走远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说着他将一粒药丸递给丹煦:“给,异蛊的解药,吃下去咱们回皇宫。” “你怎么找来这儿的?” “三天前接到鬼君命令,跟商貉一起来长蓬找你,可在城郊荒林外只看见打斗痕迹。”司乾拍了拍背上的琴袋:“还有墨合。我和商貉决定分开在四周的村落中找,我负责北边,昨天就来了,一直等你落单到现在。” 丹煦没有收下解药:“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你不回去,明晚就会死。”司乾提醒她。 司乾道:“和你住在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丹煦道:“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司乾跟她顶嘴:“你还这么凶!信不信我现在动动手指头都能让你死,回去就跟鬼君说没找着。” 丹煦笑道:“好啊,你过了明晚再回去就说没找着吧。” 司乾摇摇头:“你以前不这样,即使再艰难从未看你寻死。” “不是寻死,我不想再回去杀人了。”丹煦道:“以后你清明中元给我烧些纸钱就好。” “做梦,你跟着飞廉这么久,他的作风却一点都没学到。”司乾道:“你不再回去杀人,天圣教要杀的人就能活着吗?不过是多一个身不由己满手血腥的人而已。” 如果一定要有人做这件事的话,那我来;如果一定要有人入地狱的话,那我去。 “我……不是他。”丹煦道:“我只想在生命的最后,回到普通人的生活。” 司乾将解药放在摇椅的扶手上:“话已至此,你自己选吧。” 说完,运起轻功飞走了。 丹煦望着司乾离去的方向,他知道司乾不会走远自己一旦吃了这颗解药,司乾就会再出现,带她回漠西壑皇宫。 另一边,伏玉鸾也找了辆马车正往村子里赶,可她不知道,车夫带着她出城后,在无人的野外小道上,越走越远。 待她有所察觉已经是午休时了。车夫停了车蹲在路边啃着干粮。伏玉鸾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外面对着车夫道:“这位大哥,还有多久能到?” 车夫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满脸挂着笑,看伏玉鸾像看银子似的:“还有半日就到了。” 伏玉鸾心疑,这一路马跑的不慢,六十里也不远,按这样的速度小半日足以了:“怎还要半日?” “姑娘有所不知,山路弯弯绕绕的,平添多出两倍路都不止了。” 伏玉鸾坐这车上,药箱的背带被她攥在手中不安地打着转。随后,她将帘子轻轻挑出一条小缝,偷偷观察着那个车夫。 在车夫吃完饭,准备再次启程时,伏玉鸾看见了他藏在腰侧的匕首。 伏玉鸾心里害怕极了,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她赶忙拉开车帘,假装镇定的对着车夫笑道:“这么快就走了?” “这不怕姑娘您着急嘛。”车夫道。 伏玉鸾摆摆手:“也不急了,您吃完了,我还没吃完呢,要不您去树荫底抽管烟,再等我一会儿。我坐不惯马车,这路又颠,我想多休息一会儿,成吗?” 她说的有理有据,本就给了一整天的车钱,车夫也不好拒绝,愣了愣也没话说,只拿了烟管坐树下抽烟了。 伏玉鸾拿了些馒头,假装吃着,心里却在想着计策。 她可以确定目前只这车夫一人,他或许是要将自己带去同伙那,如果是这样,自己就更不能跟着走了。停在路边等一会儿,或许能遇上路过的人,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借口方便逃跑。 伏玉鸾等了快小半个时辰了,期间车夫来催了两次,这会儿又来催促了:“姑娘,咱们可以动身了吗?” 第五十六章 伏玉鸾心急,等了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一辆车路过,哪怕是上山砍柴的农人都没。 “我……我,”伏玉鸾努力让自己维持平静:“大哥,人……人有三急,您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可以吗?” 车夫有所察觉,脸上的笑忽然就不见了,他不耐烦地舔了舔后槽牙,示意伏玉鸾下车快去快回。 伏玉鸾背着药箱小心翼翼下了车。 她快步走着,又回头看看,不见那车夫追上来,随即拔腿便跑。 谁知那车夫竟一直躲在树后,见伏玉鸾逃跑也跟着追来,边追边道:“别跑!” 伏玉鸾本就人生地不熟,在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拼命往前跑,林中路不好走,不过一会儿她就被树丛中的荆棘划破了手臂脸颊。 那车夫抽出匕首,紧追不舍。 眼看伏玉鸾已经力竭,两人距离越拉越近,伏玉鸾跑不动了,那车夫速度不减。 转眼就将伏玉鸾追上。 那车夫抱住伏玉鸾的腿将她扛在了肩上:“还跑?” 伏玉鸾满身大汗,喘着粗气,也没力气挣扎,被车夫扛回了车上绑住了手脚。 那车夫翻起了她的包袱和药箱。 伏玉鸾道:“你要钱我可以把钱全部给你,你放了我吧。” 那车夫摆出凶恶嘴脸:“放了你?你不是会跑吗?” “我出身修者世家,你若是欺负了我,我师父会杀了你。”伏玉鸾软硬兼施:“可你要是将我放了,能拿到更多的钱。壮士,你不就是求财吗?放了我,好不好?” 车夫不为所动,随手扯了块布塞进了伏玉鸾口中。 随即驾车动身。 伏玉鸾卧在车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恐惧万分。 马车行了又一个时辰左右,才到目的地。 是一座土匪山寨,车夫将伏玉鸾扛出马车,扔在了地上,随后便涌来几十个人,像看热闹一般围了上来。 “老九,可以啊。”一高个瘦男人对那车夫道。 车夫咳了口痰往地上一吐:“可废了老子不少功夫,半路上还差点儿给逃了。” 伏玉鸾弓着身子,害怕地颤抖着。 四周全是男人,高矮胖瘦年龄长相皆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皆为面目可憎之人。 那瘦子又走上前,掐住伏玉鸾的脸看看仔细,这一看,立即起了色心。 他说话时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老九,你这哪儿抓来的?极品啊。” 伏玉鸾听了,直觉恶心。 老九笑笑:“那轮得到你?让大哥先来。” 高瘦的男人猥琐地笑着:“好,我等……我等着,嘿嘿嘿。” 另一人又道:“跟原来一样?玩腻了卖了?” 老九点点头:“这皮相值不少钱。” 随后那些男人笑作一团,将伏玉鸾留在地上,勾肩搭背往山寨里头走,只留下两个小喽啰看着,老九回头吩咐道:“你们俩,留下看着她,别给她跑了,我们先去见了大哥。” 下午的太阳晒得伏玉鸾全身是汗,她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放在地上晒干的鱼,喉中火辣辣地疼。 到太阳落山之后,那老九又来了,他将伏玉鸾口中的布扯出,解开了绑住手脚的绳子,示意伏玉鸾跟着他走,并交代道:“别耍花招。” 伏玉鸾坐在地上,流着泪摇头,她被晒了小半日,喉咙已经干得嘶哑了:“壮士我求你,放过我,要多少银子都可以!” 老九回头威胁道:“是我拖着你走,还是自己走?” 伏玉鸾无法,她爬起来,跟着老九走着。来到了山寨中央。 这是一片空地,燃着十数篝火,山寨中的男人们正围喝酒,大约有五十多个男人,其中为首的几人怀里都搂着一到两个女人,中央的篝火边还有身着暴露的女人在跳舞。 估计也是他们骗来抢来的。 伏玉鸾一来,起哄声歌舞声戛然而止。 为首的络腮胡男人,应该就是老九所说的大哥,那大哥正盯着伏玉鸾看,不止大哥,其余所有人都在看伏玉鸾。 毫不夸张的说,这里的十几个女人们绑一起都比不过一个伏玉鸾。 老九将伏玉鸾推向那络腮胡老大:“过去,好好伺候!” 伏玉鸾用力站稳了才没被推倒。 她对着那络腮胡老大道:“想必你就是这儿能做主的人了。你可听过淮秋城主喻寻竹?” 那老大早就色迷心窍,根本没把伏玉鸾的话听进耳朵:“听过,莫说我们,上至八十岁的老太,下到八岁的小孩儿,没人不知道他。” “他是我师公,只要你放过我,他会答应你所有的要求!”伏玉鸾道。 络腮胡大笑:“哈哈哈哈,你说谎也不打打草稿?那喻寻竹还是我小弟呢!” 随即便站起,要来搂伏玉鸾。 伏玉鸾不敌他,被他搂在了怀里,那络腮胡上下其手,伏玉鸾用手推他躲着,围观的男人们都在大笑。 “装什么装!”络腮胡道。 伏玉鸾无助地大喊着:“救命!” 络腮胡将伏玉鸾扑倒在地,根本不忌讳周围的人,他坐在伏玉鸾身上,上手就要扒衣服。 可那手还未碰到衣料,一瞬不及眨眼的寒光闪过,络腮胡的手停住,随即手腕上起了一条红线。 “啊!!!!!!!” 络腮胡惨叫着,倒地翻滚着,那双手也在他离开伏玉鸾身体的刹那,掉落。 “我的手!!!!” 众人这才发现,篝火照不到的地方,有一个似死神一般的黑影,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一个笔挺的背影,他的褐发随着夏夜的风微微起伏着,手执长刀背在身后,他转过头,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让寨子里的人,不寒而栗。 伏玉鸾躺在地上,爬起来,侧过头看着他,仿佛是这黑夜中唯一的救赎。 “是你!”伏玉鸾认出了他,她的声音很小,商貉却看出了她的口型,她说:“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耳边络腮胡的惨叫还在继续,而那些山贼已经被吓得动都不敢再动一下了。 随即,商貉刀尖再旋,络腮胡人头滚落,断层血肉处,裹满了一层黄沙,身体的脖颈,血喷如柱,浇熄了离他最近的那一团篝火。 第五十七章 随着篝火熄灭,整个山寨沸腾了,那些白天还凶神恶煞的男人们,疯狂奔逃着,而那几个女人则成团蜷缩着,跪地叩拜,口中喊着:“我们是无辜的,我们是被抓来的!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商貉一人一刀,立于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这块空地之外,就是界限,谁要越过,便是人头落地。 死了两三个人之后,男人们开始反抗,他们各自拿起了武器,联合起来与商貉拼杀。 一边是欺凌弱小整天无所事事的山贼,一边是惯于血雨肉林的冷血杀手,结果可想而知。 老九最先冲上,商貉提刀,转用刀柄将他击退数丈。 他的长刀刀尖如剑,开双峰,刀柄如枪细长有韧度,商貉背刀再刺,将一人跳起摔落,借着回弹的力度,刀气竖扫,刀落断肢残臂同哀嚎声融为一片。 “太差了。”他道。 只一招,便解决了大半数人。剩下的都被吓得涕泗横流,只顾着腿软跪地抹眼泪求饶了。 一阵风再吹来,浓郁的血腥味儿里夹着酸臭的尿骚味儿。 跪在地上的人,自己的裤裆自己清楚。 商貉右手将刀横执,轻轻一握,那刀如烟散去,他走上前,扶起了坐在地上的伏玉鸾:“走吧。” 手被他握住,从虎狼窝里走出,从尸山血海中走出。 “怕吗?” 伏玉鸾点点头:“怕的,但我遇过比这更糟糕的事。” 那晚的海风刺骨,至今记忆尤深。 商貉走得靠前些,伏玉鸾跟在他身侧稍后处,被他牵着。伏玉鸾抬头看他,只见一个侧脸,笔挺的鼻子,抿得薄薄的嘴唇,和那略显落魄的眼睛。 直到走出山寨,直到再也闻不见血腥味。 一直没说话的商貉,开口道:“路黑,看得见吗?” 此时已是山路,伏玉鸾点点头:“一点点。” “抓紧,跟着我。” 伏玉鸾加重了手上的力气,紧紧牵着商貉的手,跟着他的脚步。 他似是迁就伏玉鸾,走的不快,一路上偶尔会开口说一句:“有石头,夸一步,小心。” 商貉的手温热有力,他的温度从掌心交接处传来,吹散了伏玉鸾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她甚至有意抬头看看夜晚的星空,山中清澈明亮的夜空中,闪烁着数亿繁星,那些闪亮的宝物们聚合在一起,汇成了美丽的银河,她恰好与商貉一起走在这条银河边。 “多谢你。”伏玉鸾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 伏玉鸾将自己的经历说给了商貉听。她叹息:“我的警惕性太差了,现在连身处何方都不知,药箱也丢了,村子里的病人还等着我。” 她的药箱早被山贼们劈了当了篝火用的柴,里面的药也全喂了黄泥,无知者的暴殄天物。 “那村子在哪儿?”商貉问。 “长蓬城正北方六十里。不过这是传讯符传递的直线距离,若都是山路,只会更远。” 北方的村落是司乾负责的地方,而此地是西边:“这里是长篷成的西边,距离长蓬可不止六十里。” 伏玉鸾失意地点点头:“我知道,马车跑了很久。” 商貉与司乾分头寻找丹煦,他负责的西北方向已经转遍了,还是没有线索,在准备回城的途中,看见山寨中正燃着篝火,好似十分热闹,便来一看究竟,结果就见伏玉鸾被山贼轻薄,想着二人也算相识,这姑娘也非常漂亮,便出手相救了。 听她这么一说,商貉想到自己本意也是回城后往东北方向寻找司乾:“我也要去那,同路吧。” 伏玉鸾欣喜的笑了:“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商貉。” 伏玉鸾歪头看着他,意思是怎么写的? 商貉也不知道怎么同她解释自己这个貉字,他叹了口气,将两人相牵的那只手抬起,掰开了伏玉鸾的手心,在手心中写下了“商貉”二字。 伏玉鸾笑道:“真是奇怪的名字。” 随后,二人找到了一条河边,休息了一夜。 商貉先起了火堆,随后又卷起袖子裤脚,取出长刀,抓起了鱼,这是他擅长的,不一会儿就抓了六七条。 他将鱼洗净拿树枝串起放火堆旁烤着。 不一会儿,便飘起了阵阵烤鱼的香味。 伏玉鸾好奇的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边有河?” “我这几日在寻人,这附近已经转遍了。”商貉转动着树枝,让烤鱼均匀受热。 “你找的人有消息了吗?” 商貉摇摇头。 伏玉鸾又问:“那你与我同路,会不会耽误你寻人?” 商貉道:“我也正要去那找她,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为什么?” “再找不着,我就要回去复命了。”商貉将鱼递给伏玉鸾:“吃些,休息一会儿,天亮就出发了。” 伏玉鸾点头:“咱们怎么去?” “我用轻功带你。” 翌日清晨,两人在河边洗漱后就启程了,伏玉鸾还从没体验过在天上飞的感觉,商貉背着她,在林间快速奔跑着,只不过这种奔跑,只需在地上或是落于树枝上一点借力,就可在空中飞跃良久。 这样的速度,比马车可快多了。 不过两个时辰,她们便回到了长蓬城。伏玉鸾庆幸自己当初怕遇到小偷,分次藏了钱在身上各处,当商貉看见伏玉鸾从袜子里找出银子的时候,不禁笑了笑。 伏玉鸾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你别笑,我这不是怕被偷了嘛。还好我藏了些,不然买药的钱都没了。” 她迅速在城中买了身干净衣服,和新的药箱备了常用的几味药,两人又吃过了中饭后,在次出发了。 丹煦望着那颗解药失了神,司乾他们之所以能找到墨合,是因为墨合丢失在他们来长蓬的方向,当天丹煦是往西边,漠西壑的方向走的,而狐狸的洞穴则是在更西边。 被狐狸追逐后,喻锦安一开始是抱着丹煦兜圈子躲避狐狸随后则开始一直往北奔逃,虽都是深山,但因狐狸体型巨大,一路留下的打斗痕迹也十分壮观。 司乾他们从西边来,自然也能发现,而悬崖上的传送阵,当时喻锦安告诉丹煦,那阵的传送范围是方圆五十里,可这村子所在距离那悬崖何止五十里? 第五十八章 她之前也有疑心,但没有多问。而丹煦所画的血阵,早在来此第二日,她就偷偷去埋起来,磨平了痕迹。那林子距离村庄不远,只不过当晚她背着喻锦安,行走得慢,还走了很多弯路。 司乾他们找到了悬崖上的传送阵,也断定此阵最多只能传送五十里的距离,便开始以阵范围内的五十里着重找寻,所以才一直无果。 商貉觉得丹煦更多的可能是在西北边,在西边逗留时间更多,找的更加仔细。 不过多久,便听门响,是喻锦安回来了,丹煦立马将解药藏在袖中。 喻锦安见她站着:“怎么站着?” 司乾停留时间短暂,杀手本就仔细,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站着晒晒背,挺冷的。”丹煦道。 喻锦安正从外面回来,热得全身大汗,他笑道:“大夏天的晒太阳,也只有你了。” 可又想到之前丹煦蛊毒发作时的样子,也不忍。上前捂住了她的手:“还真是冰凉的。” 丹煦笑笑:“我饿了。” “那你在这儿多晒晒,等我一会儿。” “好。” 吃饭时,丹煦问起了阿念姑娘是否有消息。 喻锦安道:“我去当时的竹林看过了,岑诗云的尸体被人翻了出来。” 丹煦一口饭还没吃进嘴:“怎么会?” “我又给埋回去了。”喻锦安道:“因为尸体周围的土是新土,四周留下了女人的脚印,我跟着脚印的方向找,没走多远脚印就没了。” “那脚印的方向通向哪儿?”丹煦问。 “河边。” 丹煦神色黯然:“为什么没回来呢?” 她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了解事情始末了,只能暗自希望阿念姑娘可以吉人天相。 喻锦安本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之后也没有再提,只是变着花样逗丹煦开心。 到了晚上,丹煦则又与喻锦安说起了九尾狐之事,她的用意是希望喻锦安能在她死后,将这些事的谜团全部解开。 “我白天的时候也一直想着,那是狐狸太怪了,还有那柄剑。”丹煦道:“你说悬崖上的传送阵是刘氏的修者所画,只能传送方圆五十里的距离,可这村里离当时的悬崖,可不止五十里。” 喻锦安点头:“我也想过。” “什么看法?” 喻锦安道:“阵我是不会看错的,至多只能传五十里,而且,只能用一次。” “一次?那你?” 喻锦安给丹煦捂着手:“阵没错,那让事情起变化的便只剩‘人’了。” “人?” 喻锦安抚着丹煦的手指,上面是下午新缠的布条:“你的手,是以血在地上画阵才伤成这样的吧?” 被看穿了,丹煦只好点头。 “悬崖边的阵法上也滴入了你的血,所以你才是此事的关键。” “我?” 喻锦安点头:“那柄剑我是第一个拿的,我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只是碰了流苏,却被吸光了气海。在你的气海被吸光同时,狐狸不仅复活了,还变得更大了。所以关键只能在你。” 他又道:“我能来此是因为你在地上所画的血阵,而你在阵中,却使传送阵多传出了三倍不止的距离,所以关键还是你。” 丹煦听着,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 喻锦安又笑:“这件事的疑点太多了,等你的蛊毒解了,咱们再去那洞里一次,查个仔细就好,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是啊,疑点太多,可她已经没时间再去查清了。 此后入睡,一夜无话。 商貉那边,以他的速度,六十里半个时辰就能到,不过背着个人,速度慢了一倍,再加上山间确实多有阻断,如果一直直走,便会有山阻隔,翻山需要时间,绕路也需要时间。自己这个驮人的还得担心背上那个被驮的是否吃得消颠簸,为了伏玉鸾一路上休息了四次,用了三个时辰才到。这北边山多路弯,竟比从西郊回长蓬用的时间还多。 转眼便看见村口了,太阳也快下山了。 今日已是第三日了,不出意外,曲书晴今天会到,喻锦安算着时辰,在村口等了一下午。 商貉这边将伏玉鸾放下:“直走就是了,你自己去吧。” 他一路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今夜已是丹煦的最后一夜,他必须快速动身去找人了。 伏玉鸾点头:“多谢你商貉。”她有些不舍:“不知你家住哪儿?以后去哪儿能再见你?” 商貉看着她没说话。 伏玉鸾也觉自己这话说的太过直白,只好改口:“你……你别误会,只是想准备了谢礼给你,毕竟……毕竟是救命之恩。” 商貉现在没心情想其他的,但他一直是个随性之人,脑袋绑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洒脱一日是一日:“你住哪儿?” 伏玉鸾有些犹豫,她毕竟是寄人篱下:“我……父母走的早,住在师父家里。” 商貉见她扭捏,心想人家只是嘴上说说,自己也别当真,对伏玉鸾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运功腾空而起。 他的速度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只能看见远处一个小小的影子了,伏玉鸾急了,立马对着那个快要消失的背影喊道:“淮秋,我住在淮秋喻府!” 商貉大算把伏玉鸾要去的村子留在最后,便往河边竹林走去。 他快速在竹林中游走着,却闻见了熟悉的气味。 他的嗅觉敏锐,死尸的臭气和迷情蛊的香气! 商貉既欣喜又担忧,喜的是丹煦可能就在附近,担忧则是他害怕那具散发着臭气的死尸就是丹煦。 他往气味的源头寻找,在竹林中发现了一片经过掩盖的新土,掌劲聚气,将土翻出,只见一句女尸赫然眼前。 夏天的炎热让她已经开始腐烂,蛆虫从眼眶内钻出,皮肉已被野兽啃噬得辨不清颜面,但从仅有的衣饰碎步和身高来看,并不是丹煦。 商貉捡了一根树枝,捂着鼻子用树枝翻开女尸查看,想要找找看有没有具有标志性的物件。 岑诗云身上完好无损的只剩下手腕上的玉镯,商貉将镯子取下,用布包好,准备到附近的村落中找人打探。 第五十九章(一更) 他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见一砍柴农妇,他拿着手上玉镯向前询问:“这位大婶,跟您打听件事儿。” 赵家婶子身上背的柴不多,这些事原先都是赵大叔包办的,最近赵大叔受伤,引火的细柴烧完了,她便到林子里捡些,正巧遇上了商貉。 赵大婶将背上的柴放下,仔细看着商貉手上的玉镯:“这镯子这么名贵,那是普通种田人家的东西,这临近的几个村子,怕是都没人戴的起这种镯子的。” 随后她又一想,她们农户是没人戴玉镯的,平时干活不得磕着碰着,可她怎么看这镯子怎么眼熟:“不过这东西看着眼熟。” 商貉立马道:“您再看看,这是我在前面竹林里捡的,肯定是附近人掉的。”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赵大婶忽然想起:“这镯子我见岑仙姑戴着的。” “岑仙姑?”商貉问:“那岑仙姑住哪儿?” “就住在我们村儿,往前走不远。” 赵大婶指的路,正是伏玉鸾要去的村子。 商貉连道谢都没来得及,飞速往村子飞去。 赵大婶只见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消失在自己眼前,吓了一大跳。 伏玉鸾见商貉走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她背着药箱,往村口走去。路不远,走了还没一炷香的时间,便远远看见喻锦安在村口左右来回走着。 伏玉鸾终于看见了个熟人,心中欣喜,朝着喻锦安喊道:“小道长!小道长!” 喻锦安顺声看去,见是伏玉鸾来了,也跑的前去迎。 这一幕正巧被阿纯姑娘看见了,她家住在村口,今日喻锦安一整个下午都在她家门口转悠,问起来只说等人,阿纯趴在窗前看着,自言自语:“等的人来了?” 随后又见,喻锦安领着一位白衣女子远远的走来:“好漂亮啊。” 两人笑着正在说话。阿纯姑娘见此情景,好奇心起,忙从后门溜出去找丹煦。 丹煦正一人躺在家中摇椅上小憩,今日吃过中饭喻锦安便说他母亲今天估计要到了,他要去村口等着。 丹煦私心里是想让小道士陪陪自己的,可也不好多说什么一面被他察觉。 阿纯来时,丹煦听见门响便醒了。 “傅家姐姐!”阿纯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丹煦。 丹煦看门外,此时已是黄昏,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外面的一切都昏黄地不真实。 她刚一睁眼便感到一阵眩晕,今夜是她最后的期限了。 她用手撑着扶手费力地坐起,笑着对阿纯道:“怎么了?” “小道长带了个人正往这儿来呢。”阿纯道。 丹煦心想,这么快?是喻锦安的母亲吗? “嗯,他又说他阿娘今日要来。” “阿娘?”阿纯吃惊道:“不可能吧,那是个年轻姑娘,长得可漂亮了,跟仙女一样。我之前觉得阿念姐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可跟她一比,差远了呢。” 不是她母亲,那是谁?丹煦觉得奇怪,便站起身走向门边。 又听院门再响,喻锦安与那人走入院中。 在昏黄的光线下,丹煦看清了那张不真实的脸。 她扶着门站着,低下头,躲避着那女子看自己的眼神。 “她就是病人吗?” 这曾是她日思夜响的声音,这曾是她每日盼望的人,如今算是见着了,却怕了。 喻锦安笑道:“是她。” 随后又走向丹煦道:“这是我娘的徒弟,是与我自小一同长大的姐姐,闺名玉鸾。” 他见丹煦低着头,觉得不大对劲,便要扶她。 哪知丹煦猛地将他推开。 伏玉鸾在一旁看着,有些不知所措,便也走上前来。 丹煦心中五味杂陈。 她苦笑,原来命运是如此的不公,自己在封鹤谷的地牢中受尽折磨,而自己的姐姐却变成了喻锦安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当下心绪激动催促蛊毒发作,喉中一口甜腥喷涌而出,咳了一地朱红。 伏玉鸾一直没看见丹煦正脸,只觉得奇怪,喻锦安也不管丹煦是否抗拒,又再上前搀扶。 谁知丹煦甩开喻锦安的手,朝院子外跑去。 喻锦安心急:“你去哪儿?” 这算是死前让她见了一眼亲人吗?丹煦自嘲,她拼尽全力往前跑着,她不知道要去哪。 却在院前,见到了立在门外的商貉。 伏玉鸾再见商貉,神色吃惊。 喻锦安见他要来抢人,立马抽剑刺去!剑只在半路,便被双刀挡住,再一看,是司乾。 丹煦不敢回头,她站着背对着伏玉鸾。 商貉从袖中拿出小药壶,递给了丹煦:“吃了,跟我回去。” 她的手微微颤抖,犹豫不决。 身后喻锦安对她喊道:“丹煦!” 今日一死眼前的所有人便都不复相见了。可她见到了阿姐,才知自己心中犹有不舍,阿姐她还在,那爹娘呢?他们过的好不好? 商貉俯身在丹煦耳旁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先吃了,有事回去商量。” 这样的举动,在喻锦安与伏玉鸾眼中太过亲密了,激得喻锦安提剑再刺,司乾手持双刀与他对抗。 喻锦安此刻不再留招,司乾被压制得只能挡招,毫无出招的机会。 喻锦安一剑刺中了司乾的右肩,再抽出,一击上挑,司乾右手的刀被震落,后退了数丈。 喻锦安还不放过,他立即追上,一剑直刺咽喉,丹煦见状,挺身拦在司乾身前。 喻锦安忙收剑:“回来,我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丹煦依旧低着头,她不敢看喻锦安也不敢看伏玉鸾。 喻锦安紧咬着牙关,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我说回来!” 丹煦将司乾护在身后,她的头发开始慢慢结冰,她想看看喻锦安,想看看阿姐,就当最后一眼。 “怎么回事!”喻锦安见她蛊毒发作:“不是说还有半个月吗?” 他看着丹煦,双眼通红:“你骗我。” 那是他独有的委屈语气,丹煦每次听见都喜欢的紧:“你又骗我。” 丹煦缓缓抬起头对喻锦安道:“对不起。” 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伏玉鸾,伏玉鸾也看着她。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还在地平线挣扎,丹煦口角染血笑了笑。 第六十章(二更) 伏玉鸾手中提着的药箱哐当落地,药丸药草散了一地,此时好似万物都静止了,只有眼前笑着的小姑娘还在动,她将她看在眼里,她将她烙在心里,她疯狂地像她奔去,却在要触碰到她时停住了,明明只是两字,却沉寂了八年,说出口时,也是用尽了八年间攒下的力气:“玉……衡……” 丹煦不语。她的双腿已经坚持不住了,滑落在地,坐着的她,如同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偶娃娃,全身挂着冰珠。 伏玉鸾也蹲下去看她:“是你吗?玉衡?” “玉衡!你怎么了?玉衡?你告诉阿姐,怎么了?”她再也控制不住,抱住了眼前人,那冰凉的触感,让她心碎:“怎么凉成这样?” 丹煦还清醒,不过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喻锦安听伏玉鸾叫她玉衡,着实吃惊。 丹煦竟然是伏玉鸾的妹妹! 众人见状,也都不知所措。 丹熙动了动右手,摇出了藏在袖中的解药,这是司乾给他的那一颗。 事到如今,喻锦安也明白了,若是今天没有解药,丹煦就要死了。 他收剑将身子背过,不再看她。 伏玉鸾见丹煦拿出药丸,便帮她将药送入口中。 解药入喉,凝结全身的冰珠立刻消散了。丹煦站起,她看着伏玉鸾,冷漠地道:“我叫丹熙。” 随后,推开她,转身走向了身后的司乾 司乾只是右臂受伤,早从地上站起了。 她走时没再看他们,因为已经看过最后一眼了。 喻锦安一直背对着她,阿姐则带着不解的挽留眼神看着她,可因丹煦的冷漠,也未再出声。 已经够了,这样就可以了。 偏偏是她,偏偏是伏玉鸾。 在阿姐抱住她的一瞬,她不想死了。 ——山洞里的那柄剑还在,阿念姑娘还没找回来。 她有太多的人,还不能放弃。 ——大哥还在等我回去,阿姐还在…… 她还有自己向往的未来 ——我不能因为异蛊而死! 这本就是她看不起的小虫子罢了,是种了数十次,次次被她烧得渣都不剩的劣质毒药罢了。 ——还有…… 她终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眼喻锦安。 ——现在死了,就没有以后了。 那最后一丝亮光终是落下了,小院中,只剩下了喻锦安与伏玉鸾两人。阿纯姑娘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喻锦安看了看伏玉鸾,随后转头对着门内道:“人都走了,你还不回家去。” 阿纯姑娘才跳出来,跑走了。 伏玉鸾眼里还有泪,她看着喻锦安道:“小道长是在哪儿遇上她的?” 喻锦安道:“跟谁都别提起了。” “她是我……” “不是。”喻锦安打断她:“没有承认都不是。” 喻锦安拍了拍伏玉鸾的肩膀:“别忘了,你的命是从紫剑仙手下捡来的。我们都还活着,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那师父来了怎么说?”伏玉鸾道。 “我向她解释。” 曲书晴在一个时辰后也到了,她感觉到了伏玉鸾与喻锦安之间的冰冷气氛,两人如霜打的茄子,都蔫掉了半截。 “怎么了?病人呢?” 喻锦安敷衍道:“来那么慢,早死了。” 曲书晴不相信:“死了?”她转头问伏玉鸾:“玉儿你说。” 伏玉鸾配合着喻锦安点点头。 “说什么说啊,当天晚上就死了,我都给埋了。”喻锦安道:“不信我带您去看。” 曲书晴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怎么都不相信喻锦安的话:“那你还喊我来?” 喻锦安扶着曲书晴坐下又给她揉肩,摆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对她道:“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我认识?”曲书晴道。 喻锦安点点头。 “你认识吗?” 喻锦安摇头:“我不认识。” 曲书晴狐疑地看着喻锦安:“那你怎么知道我认识?” 喻锦安将悲伤神色掩盖得一丝不剩,只留了一副平时玩世不恭的浪荡模样:“她告诉我的。” “说了什么?” 喻锦安晦涩一笑,模仿起了岑诗云的口气:“铭怀师兄,你不记得我了?” 曲书晴瞬间瞪圆了眼睛:“她!死了?” 喻锦安点点头:“嗯,死了。” “怎么死的?” “中了蛊,被毒死的。”喻锦安昨天去竹林时,岑诗云的尸体已经被野兽吃的只剩骨头了,内脏一点儿不剩,看不出心口的掌伤。 曲书晴坐下,若有所思:“她……她会中蛊?她可厉害了。” 喻锦安点头如捣蒜:“对啊,我受伤了还是她救的呢。” “你受伤了!伤着哪儿了?”曲书晴忙问。 喻锦安成功转移了话题,连忙指着自己的肩膀:“这儿,可疼了!娘你帮我看看。” 当夜,曲书晴与伏玉鸾睡在了内室的通铺上,喻锦安在丹煦的床上睡着。 他在枕头上找到了一根微微打卷儿的头发,他抱住了枕头将头埋在了被中。 翌日晨,喻锦安随着曲书晴与伏玉鸾一起,踏上了回淮秋的路途。 曲书晴所带的随侍名叫喻昆,是父亲捡来的孤儿,随了喻姓。今年不过十五岁,虽然寡言,可做事利索,修习方面也很有天赋。 他为人安稳,从不逾矩,昨夜也坚持睡在马车上守夜。 回程的路上,曲书晴特地交代道:“别告诉你爹。” 喻锦安假装八卦道:“她真是爹的师妹?” 曲书晴点点头。 “那怎么道宗名册上没有记录?真是师妹,那可是掌门的徒弟啊。” 曲书晴压低了声音:“被除名了。” “她做了什么?”喻锦安问。 曲书晴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儿,你外公揪着不放,就……你也知道你外公的个性。” 喻锦安猜了个大概。应是这岑诗云做了什么破坏自家父母感情的事儿,被母亲告到了外公那,自家那个外公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这样一来二去,不死都得扒层皮。 喻锦安笑了笑:“只是除名?惹了外公,还能活命?” 曲书晴敲了喻锦安一个栗子:“瞎说什么!” 当年喻寻竹大婚,普元真人带着门生们参加婚宴,谁知花烛夜先入洞房的不是喻寻竹,反倒是岑诗云偷偷摸了进去,她当时气极攻心,一心只想杀掉曲书晴。 第六十一章(三更) 曲书晴哪是她的对手,新婚之夜被别的女人拿剑指着咽喉,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喻寻竹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家媳妇儿,可这事儿也气得曲书晴躲了喻寻竹大半年。 婚宴,自然是父母都在场的。 曲书晴的父亲,肃都之主曲焱为人霸道乖张,持武自傲,哪能咽下这口恶气。要求普元真人当即处决岑诗云。 普元真人与喻寻竹及道宗门生们都在为岑诗云求情,曲书晴在一边也不想因为此时,让丈夫记恨自己,遂也站出表示自己不再追究。 曲书晴唱了红脸,白脸的角色自然要由曲焱当。他死咬住不松口,最终结果便是岑诗云从道宗除名,逐出师门。 喻锦安出生后,喻寻竹还向曲书晴提起过此时,他为人仁义,希望妻子可以谅解师妹,让她再回师门修习。 当时已过三年,曲书晴也早就消气了,又逢儿子出生的大喜,便也同意了。 喻寻竹借口喻锦安满月酒,邀岑诗云来淮秋,谁知她并未没出现。 回首往昔,如今已过了近二十年,她却死在了这等乡野之地。 喻锦安心中好笑,这岑诗云万没料到,自己既不像喻寻竹般仁德,也没有曲书晴那般心软,反而像极了曲焱。 不过他的乖张与杀伐从不形与色罢了。 喻锦安揉着被敲的部位:“要不顺路去看看外公?” 曲书晴想了想,点头道:“也行。” 再看丹煦那边,司乾手臂受伤,就由商貉背着她,到长蓬时已经是夜里了。 三人找了间客栈住下。 可房里,司乾包着自己的手臂抱怨道:“你可真是能耐,到处给人当妹妹。上面俩哥,这会儿又蹦出个阿姐。” 丹煦吃了解药后,已经完全恢复了。她现在没什么心情理司乾,只淡淡解释道:“她认错人了。” 司乾锐眼看着她。 丹煦叹了口气,无奈道:“我八岁就进地牢了,拿来的姐姐?况且我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司乾想了想:“人家比你漂亮多了。” 丹熙将手上的杯盖砸向了司乾,司乾灵巧地躲过去:“你还欺负我!小心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鬼君。” “你去说吧。”丹熙道:“就你长嘴,我也长啊,你的那点事儿,酷刑够受八百回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刑场,比比看谁挨的刀子多?” 商貉敲敲桌子:“好了好了,别吵了!”他看着丹煦道:“说说,怎么回事儿啊。” 丹煦咬着下唇,思考着怎么圆谎。 司乾那张嘴还是不饶人:“什么怎么回事儿,人还没长大,春心大动呗。” 这回,丹煦差点被把桌上的壶砸司乾身上。 商貉赶忙拦住:“姑奶奶,别砸水壶,我要喝水的。背了你一路,多累啊。” 商貉当了一整天的坐骑,白天驮姐姐晚上驮妹妹,心里苦都没处说。 他又道:“你也别不好意思,那男的长得确实不错。” “你……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丹煦道。 司乾指了指自己的伤:“凶得很哦。” 丹煦小声道:“他平常不这样。” “真喜欢上了?”商貉问。 丹煦笑笑:“哪能啊,不就看着长得漂亮,你们不也这样?就准你们每次出来鬼混?” 司乾翻了个白眼:“你刚刚都上演生离死别了,还在这儿死鸭子嘴硬。” 丹煦低下头不说话。 他们的注意力基本集中在了喻锦安身上,让丹煦松了口气。 商貉问道:“对方是什么人啊?” “道士。”丹煦道:“路上遇到的,我内力尽失时救了我,算是恩人。” “内力是怎么回事?” 丹煦道:“鬼君交代的灭门任务,长蓬城郊的刘氏。我被算计了,传送到了一个镇压妖物的山洞,洞中有一柄剑,我碰了之后被吸光了气海。” “那妖物呢?”商貉道。 她与喻锦安脱险之后遇到事情太多,她竟忘记问喻锦安九尾狐的后续,不过喻锦安未再提,应该已经伏诛了才是:“你们找到墨合时,沿着打斗痕迹没有发现妖物的尸体吗?” “沿着痕迹只找到了悬崖边的废阵。”司乾道。 “那妖物会变化,本体应该是一只蟾蜍。”丹煦道。 一只死掉的蛤蟆,早就被野兽叼走果腹了,那还能等到商貉他们去捡尸。 司乾疑惑道:“你没跟那妖物对决?” 丹煦摇头:“在那之前我的气海已经被那柄怪剑吸空了。我在崖边找到传送阵,脱了身。” “那后来呢?” “后来的事只有小道士知道。”丹煦道:“他用阵法将我送走了,自己一人留下的。不过他后来也脱险了,那妖物多数被他杀了。” 司乾语调上扬:“你没问他?” 丹煦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我忘了。” 能见到活着回来的喻锦安,她已经喜出望外了,哪能记得这么多。 司乾不禁咋舌:“你脑子坏掉了吧!” 商貉又问:“山洞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丹煦道:“山洞很危险,我怕再中陷阱。” 她主要是怕那蛤蟆又复活。 她道:“回去之后我会向师尊说明的,到时候让他去安排查探。我们现在贸然去,太危险了。” “按你这么说,那小道士一个人杀了妖兽,修为很高啊。”商貉道。 他看了眼司乾:“刚刚被打得还不了手。” 司乾哼了哼,也无话可说。 丹煦小声道:“回去,别说啊。” “那怎么说?你一个人杀了那蛤蟆怪?”司乾道。 “不是说这个,就别说我和小道士那个……有的没的,别说啊。”丹煦道。 两人听着不禁笑了起来。 商貉边点头边向司乾道:“咱们删去生离死别部分。” “什么啊!”丹煦被他俩取笑得浑身不自在。本来非常糟糕的心情,竟缓和了不少。 天亮后,因丹煦不能使用轻功,三人买了三匹马,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漠西壑到此地的距离,以商貉他们的轻功脚程,最快只需一日半的时间。丹煦与喻锦安当时是闲逛着来此的,所以耗费了快小半个月。 此回回去,三人骑马,用了五日。 01 回归 (四更) 丹煦回到漠西壑皇宫后,小沙华已经长大了不少。 她抱着孩子逗着,小沙华一个劲儿地对她笑。 她换回了漠西壑女人的装扮,打算去飞廉那儿报备,没想到飞廉竟抢先一步到她这儿来了。 见她抱着婴儿,还如平常一样,才放下心来。 丹煦将沙华交给奶娘,与飞廉一起去了书房议事。 飞廉从不拐弯抹角:“怎么回事?” 丹煦对飞廉甚少说谎,她觉得此事也没必要说谎,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了清楚。 “那道士为何要救你?”飞廉瞬间抓到了重点。 丹煦对着他眨眨眼睛,尴尬地笑了笑。 飞廉没再针对此事多说什么,又道:“你回来去见过紫大人了吗?” “这不还没来得及嘛。” 再不愿意也是要去的。 “我不耽误你时间了,现在就去吧。” 丹煦点点头,出了白虎宫门后,两人分道而行。 丹煦朝紫剑仙的东极宫走去,在东极宫门口看见了跪着的克雅公主。 丹煦问了一旁站岗的侍卫:“什么情况?” 紫剑仙身边的侍卫也全是女人,她与紫剑仙不合是众所周知的,但身为侍卫也不好得罪丹煦,便老实道:“禀护法,克雅公主在像紫大人求药。” “什么药?”丹煦问。 侍卫道:“小人不知。” 丹煦也不为难她,正主在这儿呢,她蹲下去问克雅:“殿下。” 克雅好似已经跪了很久,漠西壑白日的太阳尤为毒辣,她抬头见是丹煦,道:“护法大人安好。” “殿下安好。”丹煦笑道:“听说你来向紫大人求药?” “我父王的心痛病又严重了。”克雅道。 漠西壑真正的主人是槐筠,但在臣民面前皇室还是掌管着各地法治赋税的,槐筠有异蛊能控制修士,自然也有办法让皇室安稳,这心一旦痛起来,也是要吃神药的。 丹煦笑了笑:“你先回去吧,我去帮你要。” 克雅眼睛一亮,不敢置信:“真的?” 丹煦此次回来是带着目的的,如果逃跑行不通,那就只能占领高位:“当然,回去吧。” 她将克雅扶起,吩咐在一旁陪克雅跪着的几名侍女:“扶公主回去吧。” 又对克雅道:“我拿到神药,就差人送去。” 要站高位,漠西壑是必拿之地。 送走了克雅公主,丹煦登上了进东极宫的台阶。 经人通报后,丹煦站在殿中等了一个时辰紫剑仙才慢慢走出来,她身着淡紫色华服,细长的手指上涂着紫色的蔻丹。 身边两个侍女搀扶着,缓缓坐上宝座,右手托着头,眯着眼睛瞟了眼丹煦,等着她行礼。 丹煦守规矩地对她行了跪礼:“属下参见紫大人。” 紫剑仙没让她站,她只好全程跪着听话。 “有段时间没见了,去哪儿了?”紫剑仙道。 丹煦恭顺道:“回大人的话,鬼君交办的任务。” 紫剑仙没说话,看着丹煦,是要听详情。 丹煦又道:“秘密任务,不好详说。不过我此次是捡了条命,差点就回不来了。” 她现在不宜与紫剑仙硬碰,她们二人的关系十分微妙,有的人天生就是没法相处的,比如丹煦与紫剑仙,两人表面的和睦全是因为槐筠。 原先丹煦是持武自傲,经常不买紫剑仙的账,现在她不过一介普通人,况且还不知道槐筠那边的态度,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紫剑仙一心想要抓住这次机会,整一把丹煦。 “哼,鬼君的任务办砸了。那我交代的事儿呢?”紫剑仙道。 “周大龙已经杀了。”丹煦道。 “蛊呢?”紫剑仙咄咄逼人:“光只杀个人,还用你做什么?” 丹煦道:“大人,您手下姿色上乘的女子数不胜数,我压根儿不是做种这事儿的料。” “迷情蛊呢?”丹煦越是表现得不耐烦、不愿意,紫剑仙就越是逼问不停。 丹煦只好道:“周大龙根本不着我的道,迷情蛊没有吸到精血,没用了。” “废物。”紫剑仙道:“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 “是啊。”丹煦顺着她道:“大人您风华绝代,您是花我是泥,比不了。” 紫剑仙也听说了丹煦内力全失的事:“没了内力,嘴巴甜了不少啊。” 能不甜嘛,这不保命要紧! 丹煦笑着:“我这次是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从前是属下不懂事,经常冲撞了大人,不过大人您大量,从不跟我计较,是我不知道感恩惜福,望大人原谅。” 紫剑仙本来是想先骂她一顿过过嘴瘾,再找些空子好等槐筠回来挑拨,可丹煦却处处忍让,让她想骂人都没处发火。 还来了出大人大量,如果此时再多为难她,更显得她小气了。 紫剑仙看着她,不情不愿地道:“你跪着也累了,起来吧。” “谢大人。” 紫剑仙又道:“你现在失了内力也干不了什么大事儿,明儿起就跟着圣女去传教吧。” 丹煦从来没干过这事儿,教义都背不熟。 不过离紫剑仙远点,还是对的:“是。” 紫剑仙果然不会让她好过:“你原来去传过教吗?” “不曾。”丹煦道。 “那不就是什么都不会?”整人的法子,她能想出一堆:“这样吧,别的你也帮不上忙,抄些教义明天帮着分发吧。” 说着她便吩咐了收下,搬来了笔墨纸砚,扔了本教义给丹煦。 “坐这儿抄吧。”紫剑仙道:“先抄个五十份。” 丹煦心里觉得好笑,小人整人的招数,她满口答应下来,看来今天不到半夜是出不了这东极宫了。” 丹煦没忘记正事,开始抄书前又对紫剑仙道:“大人,属下想起,我进殿前看见克雅公主跪着求药,我多嘴问了声,说是国王心痛病发作,求属下进来与大人说说情,给粒神药。” 书都抄了,态度又端正,紫剑仙也没处找茬,况且她也没为自己要什么。多少丹煦也算个护法,神药不是大事,丹煦开口了,明面上她也不好拒绝,她不情愿地哼了声:“皇家以下犯上的事儿还做得少嘛。疼了知道求药,不疼的时候,尽干蠢事!” 02 圣教(五更) “大人说的是。”丹煦执笔蘸墨:“不过教训教训也就得了,漠西壑的国事还得指着他。” 这段时间送入东极宫的东西少了些,紫剑仙记恨了才玩儿了这出,发发威,让皇族的人不敢怠慢了自己:“来人,将神药送去。” 她又撇了眼丹煦:“你不说我也打算送去的。” 这种人情,怎么能让给丹煦。 丹煦笑道:“是,大人英明。” 她坐下抄书,紫剑仙就躺着盯着她监督,一会儿吃东西,一会儿让侍女按摩,一会儿靠着睡觉,一会儿又来检查丹煦抄得是否工整。 大约抄到了晚饭点儿,又让人拿了饭菜到殿上,自己边吃边监督丹煦抄书。 丹煦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这点事儿对她来说压根儿就不算什么。 直到了深夜。 “你这抄的也太慢了。”紫剑仙揉着太阳穴抱怨道。 丹煦心里好笑,想要整我,自己先坚持不住了。 “大人说的是。”丹煦道。 这书里除了教义,还有各种神迹故事种种,上千字,要笔记工整抄满五十本,绝不是件容易事。 丹煦又道:“写和印还是不同的。” 她语气平和,也没抬杠的意思,说出来只是让紫剑仙知道,你这样整我,我不是不懂。 她又笑道:“大人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抄完再走。” 紫剑仙道:“还差多少份?” 丹煦数了数桌上的纸:“四十九份。” “那还差一份了。”紫剑仙道:“我等你抄完吧。” 丹煦道:“大人误会了,是还差四十九份。” “什么?”紫剑仙道:“只抄完了一份?” 丹煦道:“大人属下从前干的都是打打杀杀的活儿,拿笔比拿刀难啊。” 紫剑仙走下宝座,站到了丹煦前面,居高临下瞪着她,要不是丹煦答应抄教义,还表现得顺从,她是不会给神药的。如今自己又被这丫头摆了一道,还白给了一颗神药,气得她举手要来打丹煦的头。 丹煦忙护着脑袋:“大人不能打啊,我现在没了内力,可不禁打,您这一掌劈下来,等鬼君回来我尸体都烂没了。” 紫剑仙的手都劈下一半了,愣是停在了半空。 见她停手,丹煦又讨好地笑道:“紫大人别急,我不是在抄嘛。” 紫剑仙提高了声调:“等你抄完,夏天都到冬天了!我真是不懂鬼君养你干什么!浪费粮食!” 丹煦开口要说话。 谁知紫剑仙一把翻掉了桌子:“滚!滚!看见你就来气!滚!” 丹煦心里乐开了花,忙扔了笔就跑,嘴里还喊着:“谢大人!” 出了东极宫,丹煦加快了脚步,回宫后便去了宝宝房。 沙华已经睡着了,丹煦静悄悄退出了房间,一回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看着自己。 丹煦吓了一跳,她现在没了内力,自然也感知不到附近有没有人。 她表情惊讶拍着胸口,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小子,想吓死我?这黑灯瞎火的,就你这眼睛放蓝光。” 这孩子不是沙海是谁? 沙海捂着嘴笑着,也压低了声音道:“你走了快一个月了。” 丹煦牵过沙海的手,领着他走远了些:“咱们走远些,别吵醒沙华。” “嗯。”沙海道:“听说你在东极宫受欺负了?” “听谁说的?” 沙海道:“大家都这么说。说你跟东极宫那位不合,现在你没了内力,还不被她折腾死。我心里害怕,一直等着你回来。” 丹煦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儿的。” 沙海又道:“你吃东西了吗?” 丹煦摇头:“有吃的吗?” “有的,我去拿。” 丹煦笑道:“好啊,谢谢你。” 沙海跑着去厨房,又回头对丹煦道:“你去房里等着吧。” 她看着沙海跑走的背影,心想着这次没死是对的,她要是死了,这两个孩子就没了活路。 自己将他们带回来,就该负起责任。 她回到房间,从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那枚地芯石,石头没有变化,捂在手心里有些温热的触感,她盯着石头,想起了喻锦安的话。 狐狸洞里的异象是因为自己碰了剑,传送阵也是因为自己的血,槐筠说沙华才是正真的地芯石,那这颗石头是什么? 槐筠的杀戮好似只是即兴而起,丹煦却觉得其中都有原因。 ——他要地芯石做什么? 此时又听敲门声。丹煦将石头放回了原处,对着门口道:“进来吧。” 沙海拿了些糕点:“饭菜都是剩下的,这是我下午特地给你留着的。” 丹煦不是很爱吃甜的,可为了沙海的一番心意,表情欣喜地道:“哇,看上去好好吃啊。” 沙海笑着介绍道:“这个,特别好吃。” 孩子总是好懂,说好吃的就是自己喜欢的。 丹煦掰了一小半,放进口中,一股甜腻漫开,她顺了口茶水咽下,笑道:“真的诶,很好吃啊。” “是吧。”沙海自豪道。 随后,丹煦又挑了一小块不一样的糕饼道:“我吃饱了,谢谢你。” 她将点心盒子盖上:“剩下的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沙海看着她:“真的?” 丹煦点点头:“这么晚了,乖孩子要睡觉了。” 她低头看着沙海道:“去吧。” 沙海跳下板凳,抱着食盒,与丹煦道别:“晚安丹煦。” “晚安。” 送走沙海后,丹煦又倒了两杯水才把嘴巴里的甜味洗干净,夜深人静想起来小道士的那碗红烧肉。 丹煦坐在镜子前,叹了口气:“都回来了,别想那么多了。” 她想着小道士与阿姐并肩同行的身影,真般配啊。 有些人还是就此打住不见为好。 第二日,丹煦就背紫剑仙安排出门传教。 要去的地方只是皇城里的教坛里,丹煦跟着除了分发教义也做不了其他的。她在一旁看着,十分佩服传教士们的嘴皮子,传教士旁也站着圣女,这是天圣教的传统,这种不需要表演神迹的场合,圣女就只要站在圣台上接受参拜即可。 石窈负责的是南疆那边,漠西壑这边的圣女名叫烨青,也是中原人长相,丹煦远远的看着,她与石窈不同,几乎没说过话。 03 转机 相比那两名漠西壑人传教士,话简直太多了。 此地是皇城里最大的教坛,信徒们把教坛挤得满满的。 丹煦挂着护法的名号,打着杂。 她没想到,天圣教的信徒居然有这么多,不过是一个礼拜就有一次的小型传教,这里聚集了总有数千人。 她心里赞叹,不愧是国教,也不禁疑问,槐筠到底要做什么? 忙了一天,刚回宫里,又被紫剑仙传召去抄书。 紫剑仙好似想通了,不管快慢,五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手酸吗?”紫剑仙笑着问她,满脸写着你活该。 其实这种酸度与练武时,挥剑与拨弦比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为了满足紫剑仙欺负人的心态,丹煦皱着眉头,揉了揉手腕:“又酸又疼,多谢大人关心。” 紫剑仙满意地笑了笑,回去睡觉了。 留着几个侍卫盯着丹煦抄书,到三更天才放人。 丹煦游荡着吹着风,蛮不在乎,还有心情哼着小曲儿。 她走到了白虎宫前,却见门口有人正等着她。 她身着暗色长袍,未戴钗环。见丹煦前来,双手合十行礼道:“白虎大人安康。” 丹煦回礼:“公主殿下安康。” 丹煦看了看天色:“有事进来说吧” 克雅为难的笑了笑:“劳烦大人了。” 两人来到了丹煦的书房。这件屋子不大,一张长案几,四周书架上放着些心法秘籍和史书。 丹煦指了指四边的椅子:“坐吧。” 又给克雅倒了杯茶:“殿下等了多久?” 克雅道:“从天黑就在了,不过我一直藏在一旁,应该没人发现。” “下次若有事,找个有身手的传话就好。”丹煦道:“以防隔墙有耳。” 克雅道:“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大人的。” 丹煦从来不参与皇族与教会中的事,她是如此,飞廉与商貉、司乾也是如此。走狗杀手好好当条狗就可以了,想得太多容易有杀身之祸。 可现在不同了,要想抓住紫剑仙的把柄,光抄书是没用的。 丹煦笑笑:“国王陛下的病好些了吗?” 克雅又站起行礼:“多谢大人赐药。” 丹煦试探道:“你该谢的是紫大人。” 克雅摇摇头:“若没有大人替我求药,我父王就挺不过昨晚了。” “陛下的病这么严重?怎么都没听人提起?”丹煦道。 克雅忽然跪下,眼泪淌了满脸:“我知道来找大人你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是实在不得不为。” 丹煦将她扶起:“有事坐下说。” 克雅道:“我父王的病,撑不了多久了。” “不过是硬撑着没告诉大家。”克雅又道:“并非故意隐瞒,是有苦衷的。皇族与圣教世代相依,国主也是由皇族与圣教共同决定的。” 说着她看向丹煦,表情带着些要说却不敢说。 丹煦一看就懂,她所说国主是由皇家与教会共同决定,其实是对外说辞,漠西壑说白了就是槐筠的过家家,他想让谁做主就让谁做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丹煦顺着她的话道:“哦,这个我原来也听说过的,那王储决定是谁了吗?教会与皇室可以做主的人是谁?” 任何事,总有个拿大头做主的,槐筠人现在陆枫,在他看来,皇室之人不过是些跳梁小丑,只要每年国库里的钱不少,他便不会特别过问此事。 而皇族那边主事人选可以忽略不计,他们说话根本不算数。怎么想,教会这边能做主,还愿意去管闲事的人,就只剩紫剑仙一个了。 克雅道:“皇族提供的王子名单里,我三哥最有可能当选。” “是国王陛下的意思?”丹煦问。 克雅摇摇头:“父王现在病得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了。兄弟们争权夺势,三皇子拉拢的人最多。” “那教会的意思呢?”丹煦道。 “三皇子能如此嚣张,是紫大人授意的。”克雅道:“紫大人三翻四次延后给药时间,不然我父王没有那么快……” 她没再说下去。 丹煦已经懂了,她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不过是想告诉丹煦,紫剑仙与三皇子合谋,因为槐筠的放养不作为,现在皇室对臣民政策方面还可控制。可将来若是三皇子登基,那这个国家就是紫剑仙的天下了。 丹煦笑了笑,克雅对局势看得非常清楚,今后槐筠大部分时间不会久留漠西壑,可紫剑仙不同,她在此地享惯了福,赶都赶不走。一旦没了皇室的阻挠,她的予取予求则会变本加厉。 “鬼君走前把大部分权利都给了紫大人,她可以决定下一任王位的继承者。”丹煦道。 槐筠走前,有交代事宜给飞廉,不过也只限于杀手与暗卫部分。他与紫剑仙互不干涉,大多数情况也是由着紫剑仙的。至于王位交替,飞廉绝不会去管这种闲事。 此话一出,克雅立马握住了丹煦的手,这一握才发觉丹煦手上缠着白布,吓得她又将手弹回:“啊,对……对不起。” 丹煦还是笑了笑,这是她自己缠的,有些歪歪扭扭,之前喻锦安给绑的比这平顺好看,她是舍不得拆的,可脏了也得换。 丹煦主动将克雅的手握住:“说吧。” 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克雅,那眼神说着:没关系,我会帮你。 克雅似是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我不会忘记您的恩情。” “万一我出卖你呢。”丹煦道。 “我能感觉得到,我们是同一种人。”克雅坚定地看着丹煦:“我的那些皇兄和叔父们,全都是只顾享乐之人,可我不同。” 她又道:“我虽然不知道鬼君要做什么,但只有漠西壑强盛才能成为圣教的助力,我希望圣教不要放弃漠西壑。” 她说的极重,仿佛只有她成为漠西壑王,漠西壑才能强盛,这也未免自大。 虽然多一人和她一起对付紫剑仙,也是件好事,但丹煦也知道,一个国家的运转绝非可以儿戏的事情。 “除了我,你还说服了谁?”丹煦问道。 克雅道:“臣民。” 04 瘟疫 丹煦还以为她会说出皇族或是官员的名字。 克雅道:“大人有所不知,百姓与修士不同。修士所要的是强大的武力,众人向往的名利,以及长生。这些是圣教高层所拥有的。可没有修炼天赋的百姓只要能吃饱穿暖就行了。谁能满足他们,就能得到拥戴。” 漠西壑与众家割据的中原不同,统一的国家统治给了不能修炼的普通人,高度的安定。 丹煦看着克雅笑道:“我对漠西壑的民情了解不多。” 这是实话,她不能完全相信克雅,她对克雅的信任只不过是看在她也要对付紫剑仙。 克雅此次来,是要来说服丹煦的:“大人您有所不知,从去年开始,漠西壑各地都有爆发瘟疫。” “瘟疫?”丹煦还不知道这事儿。 克雅点头道:“春夏盛行,到了秋冬天要好些。漠西壑的夜晚太冷,一般少有瘟疫,可这两年的疫情到现在还没找到原因。我听说您今天去了教坛传教,相信也看见了数量庞大的教徒们。虽然圣教为国教,可在瘟疫盛行之前,只是每周的小教会,不会有这么多的人数。” 丹煦道:“紫剑仙知道这件事吗?” 克雅点头:“不过那位大人,只顾自己享乐。谁给她的好处多,她就向着谁。因为瘟疫,我父王减轻了赋税,紫大人属地的赋税也相应减少,她拿到的少了,就开始折磨我父王。” 这倒像紫剑仙能做出的事。 “鬼君知道吗?”丹煦道。 克雅点头:“但我父王说只是小事情。” 也能理解,报喜不报忧,为了少挨批。丹煦也经常干这事儿,槐筠生起气来,可比瘟疫厉害多了。瘟疫死的是别人,鬼君生气,死的就是自己了。 克雅不再说国王,只说自己:“我有亲自去过役区,也正在找寻医者们配制解方。如果能成功,我就能得到百姓们的拥戴。” 丹煦听着,开始警觉:“瘟疫不是小事,你们竟然瞒着鬼君两年。” 克雅摆出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大人言重了。瞒着鬼君的不是我……” 丹煦没想到,漠西壑竟然有这么一位聪慧的王女,胸怀大志,想要成为漠西壑的第一位女王。 瞒着疫情不报的自然不是她,而是紫剑仙。 丹煦面露不悦,再怎么说也不能放任瘟疫蔓延两年时间:“把事情说清楚了!” 克雅面露难色:“大人息怒,此事我也做不了主的。此前疫情还能控制时,我父王本一直有意隐瞒的,今年年初至今,他的心痛病一直在加重,如今对朝政把控越加松散,加上京城也出现了疫情,我才得知此事,这病前所未见,皇宫中所藏医书上都未记载。” 丹煦问道:“现在那些染上瘟疫的百姓呢?” 克雅欲言又止,咬住了下唇犹豫着。 丹煦皱皱眉头:“算了,想也知道。” 他们能想出的办法无外乎是建立安置所,将感染了疫情的病人,统一安放救治。 克雅又流泪道:“如果有法子,我也不想。” “你们这样是控制不了疫情蔓延的。” 说是安放救治,可在没有解方的状况下,不过是将他们圈在一处等死罢了。 百姓们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愿意去安置所,感染者一旦逃跑,就会将瘟疫传染给更多的人。 丹煦道:“城中的患者们安置在哪儿?” 克雅道:“城郊西边的山谷里。” “山谷?”看来还是高估了他们。 克雅道:“本是没有的,我费尽了力,才求到这一席之地。” “除了你皇室中没有派人去治理此疫?” 克雅依旧摇头:“我父王害怕鬼君责难,一味隐瞒,其他人,哼,他们对瘟疫根本一无所知,漠西壑人崇尚圣教,只顾着求神了。” 听她这么说,丹煦笑了:“那你呢。” 克雅十分聪明,一下就懂了丹煦的话意:“我自然也是尊崇圣教的。但若是对着圣女祈祷瘟疫就能平息,那城郊的山谷中就不会有那么多感染者了。” 丹煦没说话,她思考着。这不是单单皇室和紫剑仙一个人瞒着槐筠了,而是整个教会,都在隐瞒他。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凡事皆知。他离开漠西壑还未一个月,这件事却被隐瞒了两年之久。 “鬼君没走之前,你怎么没找到他说这件事?”丹煦问。 克雅道:“不是没找,是我根本见不到鬼君,鬼君从不接见除国王以外的皇族。” 槐筠喜爱强者而厌恶弱者,对他来说连修炼资质都没有的普通人皆属弱者,弱者在他眼中不值一哂。 漠西壑存在的意义便是给他带来稳定的财富,他需要钱养活更多像丹煦这样的杀手,再投以天圣教,使教会越加壮大。 所以只要钱给够了,这个国王给谁当都可以。 可瘟疫则代表着短时间内的人口锐减,劳动力减少或外流,赋税自然也就减少了。 如果丹煦与克雅能尽快找到瘟疫解方,无疑是大功一件的。但仅是如此,还动摇不了紫剑仙的地位,毕竟棋子只是沾上了尘土而已,是还可以再用的。 丹煦清楚的知道,只有自己成为“帅”,才能逼迫槐筠丢弃手上的“车”。 自己现在内力全失,克雅抛来的虽不算什么橄榄枝,但只要是根草,丹煦现在就得抓住。 “找个时间你带我去城郊的山谷看看吧。”丹煦道。 克雅眼神有些不安:“这……山谷中……都是……都是些……” 都是些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将死之人,她自己都不忍再看的。 “我知道。”丹煦见她这样,便道:“我修习的琴艺中有几阕疗愈之音,也许能有一定效果。” 克雅自然也知道了丹煦的事:“可……我听说大人因任务之故受了伤。” 丹煦道:“我的琴是上品灵器,即使没有内力,也能发挥一定效果。” 丹煦所说的“几阕疗愈之音”只是谦虚说法,实际上墨合本就是为战时疗愈而制作的琴。 05 将行之路 墨合琴在奏杀曲时威力只是一般,它的长处在辅助与疗愈上。 在狐狸洞中,丹煦就曾用墨合织音网,控制住九尾狐一段时间。在死亡之海时,也以墨合为司乾挡过杀招。 若是功力未失时,丹煦用墨合奏音,瞬间治愈一些皮外伤口,只是小事而已。不过疗愈琴音的功效只在打斗时所受的伤,如刀剑伤、掌劲所致的骨折伤、内力所致的内脏伤,以及暂时减轻痛苦的效果。 当然,越重的伤需要越复杂的疗愈曲调和越强大的内力注入。有些甚至需要长期,多次的治疗才可恢复。 疗愈之音治不了瘟疫,只能适当的减轻痛苦。丹煦的主要目的,是去亲眼确认,瘟疫的严重程度。 克雅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 丹煦又道:“紫剑仙肯定会派人监视我,咱们要想好脱身计策。” 克雅道:“此事交给我,等我准备好了之后,就与大人一同前去。” “嗯。” 两人相谈事宜到天快亮,克雅才偷偷回去。 丹煦没有再睡,她绕出门去看了沙华,正巧赶上乳娘起夜喂奶,她离开这小半个月,沙华没再像之前一样哭闹了,很乖巧地吃完奶后,沉沉睡去。 丹煦所住的白虎宫人员不是很多,仆人们一只手都能数得清,还有为沙华找的两个乳娘,再来就是沙海了。 她看着熟睡的娃娃,心里则在考虑着自己该走的路。 丹煦清楚的知道,自己要行的道路是孤独的,她没有任何可以指望的人,飞廉、商貉、司乾还有克雅,至少目前为止,他们不可能去对付槐筠。 飞廉从不说什么,可丹煦能感觉到他与槐筠之间那不可摧毁的互相信任。 至于克雅,不过是因利而合,但丹煦可以预料,如果此事能够顺利,克雅主掌漠西壑对她来说,绝对是件一本万利之事。 至于司乾,丹煦想到了小道士告诉自己的“神迹”,她不是很了解所谓的“神迹”,但如果是真的,神迹能将一个面目丑陋的人变成如今的美男子,那这“神迹”为什么不能祛除瘟疫呢? 紫剑仙是知道这件事的,就算她不将瘟疫放在眼里,可教中负责信徒方面的高层,绝对不可能置之不理,除非他们对这瘟疫也束手无策。 圣女石窈在南疆可以大变活人,可到了西域,依旧是圣女,烨青只能对着瘟疫干瞪眼儿,所谓的神迹,到底是在玩弄些什么把戏? 丹煦考虑再三,洗漱后,去找了商貉。 丹煦前脚离开了白虎宫,后脚便有一黑衣杀手摸进了丹煦的寝宫。他从窗户潜入,却扑了个空。 为了掩人耳目,丹煦绕路走了小道,到了青龙宫门口,还翻了墙,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撬开了窗户溜进了商貉的房间。 杀手总比常人多几分敏锐,商貉正站在窗边等着丹煦进来。 丹煦刚探过一半身子,便借着些光亮看见了站在窗前的商貉:“怎么知道是我?” 商貉双手抱臂,随口道:“香膏。” 丹煦爬进屋又低头闻了闻袖口:“这么浓吗?” 商貉摇头:“一点点。” 丹煦笑:“鼻子真灵。” 商貉走去桌边坐下:“找我有事?” 丹煦点头,她想过了所有人选,最终决定找商貉帮衬此事,其一是因为他俩的交情摆在这儿,再来就是他与槐筠的关系不疏不密,比起槐筠,他会更倾向自己多一些。 “什么事儿啊,让我觉都睡不好。”商貉道。 丹煦道:“皇家的公主今天来找我了。” 说完丹煦便等着商貉问:公主找你干啥。 商貉趴在桌子上,眼睛里全是睡意:“要说就说,屁事多。” 丹煦咬咬牙,顶着假笑道:“她说皇城里面正爆发瘟疫。” 商貉眼睛已经闭上了,丹煦摇了摇他。 他眼睛没睁,嘴巴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福禄病。” “福禄病?” 他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丹煦,随后又闭上:“瘟疫啊,福禄病。光我手上,村子都烧了七八个了。你就为这事儿这个点翻窗户找我!” “你早知道?”丹煦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普通人得的病,咱是修炼的,不怕啊。”他语气带着安慰:“大哥照顾你,这些事儿都是我和司乾带着小朋友们去的多。” “大哥也知道?”丹煦道:“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不跟鬼君说?” “紫剑仙不让。”商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那个大哥唯命是从,除非有一天他站紫剑仙头上。” “为什么叫福禄病?” 商貉站起,闭着眼睛走向床铺,又躺下将被子盖好:“姑奶奶,您先让我睡一觉,等我醒了再说成吗?” “等你醒了,我就被紫剑仙捉去教会打杂了。”丹煦道。 “那等晚上。” “晚上,我要去东极宫抄书。”丹煦坐在床沿上,摇着要睡觉的商貉:“二哥啊,你别睡了,跟我说说啊。” 商貉坐起,搓了搓脸:“福禄病呢,本来叫葫芦病,因为得了这种病的人身上会起像葫芦一样的小疙瘩,之后小疙瘩慢慢溃烂流脓,脓血流过的皮肉又会长小疙瘩,越长越多,到最后全身都会溃烂。为了说起来好听些,就叫成了福禄病。好了,说完了,我要睡觉了。” 丹煦道:“是不是除了我跟鬼君,你们都知道了?” “也不是,咱们也不太管外面的事儿,我是因为出任务才知道的。”商貉道:“之前也没听说过。” “克雅公主过两天会带我去安置灾民的山谷。”丹煦道:“到时候,你帮我摆平紫剑仙。” 这话一出,商貉立马清醒了:“你要干嘛?” 丹煦道:“漠西壑的国王快不行了,克雅想当国王,我要帮她。如果能顺利研制出治疗葫芦病的药,既能帮克雅赢得民心,还可以在鬼君面前参紫剑仙一个知情不报。” “有用吗?”商貉道。 丹煦道:“我现在是内力尽失才找你帮忙的,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去做。” 06 诡计 商貉有些犹豫。 丹煦道:“你现在不帮我,以后就没机会了。” “怎么这样说?” “紫剑仙现在是只罚我抄书打杂,万一过两天她忽然哪根筋儿不对路,要杀我呢。”丹煦道:“到时候你拦得住?我不能坐以待毙。” 之前也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儿,不过丹煦的修为比那些杀手们强,紫剑仙都没能得手。 商貉挠挠头:“鬼君既然把你找回来,肯定不会那么简单要你的命。鬼君不杀的人,紫剑仙也不敢动的。” “明面上不动,但我忽然溺水、暴毙、感染瘟疫,都会死的。”丹煦盯着商貉,眼神里带着一丝狠意:“原来我不怕她,是因为我有自保的能力,今时不同往日。” 她又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些恳求:“要不,把你手下的小朋友借我几个也可以。” 她是顶着护法的头衔住在白虎宫,却是个光杆司令。 同样是护法,另三人都有自己的部下,紫剑仙更是有个扶桑宫总护法的头衔,手下的人马比飞廉他们三人加起来的都多。 唯独丹煦,什么都没有。丹煦的前一任护法手底下是有些人的,可换上丹煦之后,那些人全被紫剑仙吞并了。 丹煦曾向槐筠抱怨过此事,结果换来一句:“当领导者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你心性未定,年纪尚轻,过两年再说吧。” 原先没有就没有了,毕竟修为高一级,一打一百都不在话下。可现在,能多一个人在,都让丹煦多一分安全感。 “也不是不行。”商貉道:“不过你也别害怕,鬼君应该过几日就回来了。” “回来了?”丹煦震惊:“没听人说啊。” 商貉道:“我也是今早听飞廉说的。” “走之前没说这么快回来啊。”丹煦道。 “怎么,保命符回来了,还不高兴了?” 回来是好事儿,可这也太快了。丹煦原本的计划是偷偷去调查,得到解方之后好去邀功的,可槐筠一旦回来,她便基本上无自由可言了。 丹煦假笑了两声:“呵呵,高……高兴!我这不是觉得不可意思嘛。又说大概什么时候到吗?” “按我的脚程,轻功要六七天。”商貉道:“鬼君的话我就不知道了,如果他是一个人来,走各地分坛的传送阵,两天就能到。” “也就是说,最慢六七天,最快两天他就到了?” 商貉点点头。 事不宜迟,丹煦站起身,往门外跑。 “去哪儿啊?” “安置瘟疫病人的山谷!”丹煦道。 商貉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忙跳下床去拦:“不是等公主带你去?” 丹煦被他抓住了手臂,奋力甩着手道:“你放开我,再等就来不及了!” “你等我穿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商貉无奈。 丹煦听他这样说,知他愿意帮忙,马上乖巧地站着等他。 商貉从衣柜里扯出件外裳就往身上套,他边穿衣服边向丹煦道:“你不吃些东西?” 丹煦还站在门口,忧心忡忡:“不吃了。紫剑仙那边知道鬼君要回来的事吗?” 他与丹煦只见隔着个屏风,刚套上外裤正系着腰带:“即使鬼君没说,她也不会不知道的。” 陆枫本就是紫剑仙的老巢,耳目众多。 槐筠提前回来了,这意味着,紫剑仙如有杀她之心,就一定会加快动作,赶在槐筠回来之前。 丹煦握拳的手心已经开始微微出汗,她也不是没有应对的方法,最简单的就是躲去飞廉那,赖着不出来,直到槐筠回来。但她绝不会坐以待毙,安置瘟疫患者的山谷,是一定要去的,去过一趟再回来也不迟。 此时商貉已穿戴完毕,从屏风后走出,将长刀背上了身:“走吧。” 丹煦点点头:“嗯,先回白虎宫,我将墨合和佩剑带上。” 此时天还未大亮,四周泛着灰白。两人加快脚程,回到了白虎宫。 丹煦推开房门,当即发觉不对:“有人进来过!” 商貉走上前,进屋查探,屋内陈设未变,床底,柜中都无人。 丹煦道:“窗户的支架,不是这样摆的。” 商貉与她对视:“幸好你走了。” 丹煦随后进入,环视四周,她的眼神停留在了桌上的茶具上:“变的不止窗户,这茶具太干净了。” “太干净了?”商貉不解。 丹煦道:“我一般喝完茶,会将茶杯盖着放回,用过的杯子杯口,杯底都会有水渍,甚至还会有杯底剩下的水,我这样盖回去,整个茶具都会沾上茶水,即使干了也会留下水渍,这杯子太干净了,有人用布擦过。” 商貉道:“会不会是侍女?” “得了吧,一个个比我还懒呢。”丹煦道:“我宫里拢共只有三个下人,我不开口,没人给我换的。” 她平常也从不管教下人,奶娘与沙海不能算,就只剩三个人,小的跟沙海一般大,丹煦平时有空还得帮着她打扫,大的今年已经快七十了,不对着耳朵说话都听不见,中间那个年纪是不大,可体型十分庞大,不过做菜还是很好吃的,也就只会这项技能,每天趴在厨房自己做自己吃,越吃越肥,横向发展。也正因为太能吃了,丹煦晚上迟回时,连剩饭都没一粒。 问起她,便道:“奴婢怎知大人回来了。” 只顾着吃,也有一点好的,便是没什么歪脑筋。 这个情况商貉是知道的,只是刚刚没想到,他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你也不容易。那……掩人耳目到你房间,给你把杯子擦干净了?” 杀手秒变田螺姑娘,想也不可能。 商貉欲拿起杯子查看,被丹煦阻止:“别看了,估计是用了因瘟疫死去之人的衣服擦了茶杯。” “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恨我。”丹煦道:“可以不惜被鬼君责难都要杀我。” 丹煦不再耽搁:“你去屋外等我,我这身衣服不好出门。” 商貉点点头,退到了屋外。 今时不同往日,对现在的丹煦来说,瘟疫还是不得不防的。 07 医者们 她找出了一套从头包到脚的中原人装束,换上前从床下暗格中,将地芯石挂在了脖子上。 好在紫剑仙派来的杀手意不在此,这石头并没被发现。但现在还放在这儿已经不安全了。 丹煦背起琴袋,将佩剑悬在腰间,出了门。 “去哪儿?”商貉道。 “我先安顿好沙海和沙华,之后咱们一起去找克雅公主。” 丹煦奔向宝宝房,将沙华抱起,又去了沙海的房间,将沙华放在床边,叫醒了还未起床的沙海。 沙海清醒的很快,看着丹煦满脸疑问。 丹煦把外衣给他套上,道:“朱雀宫会去吗?” 男孩子贪玩,来此不久,可着皇宫里没有地方是沙海没去过的,又几条小路,几个狗洞都记得清楚,他边整理着衣角边点着头。 丹煦将沙华抱起,交给沙海,又在沙海怀中塞了一封信:“现在抱着沙华,偷偷的去,别给人看见。见了朱雀大人把信给他,就说是我让你找他的,待在朱雀宫里,照顾好沙华,等我去找你们,不可以随便出来,听懂了吗?” 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死亡之海地下的谷仓内,沙海接过婴儿道:“你一定要回来!” 丹煦道:“放心吧,快去!” 沙海走后,商貉背着丹煦轻功飞到了克雅公主的寝殿,说明来意后,三人骑上马,出了宫门,直奔位于西郊的山谷。 而紫剑仙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她在得到槐筠正在回来路上的消息后,她第一时间派出里杀手行动,原意是偷偷遛进丹煦房间,用感染了瘟疫之人的衣服,擦她的杯子,等她醒来喝水,便会马上染病,就算槐筠回来的及时,救下了丹煦,也能让她吃吃苦头。怎料杀手回报,丹煦不在房间。 丹煦已经没了内力,从回来至今表现的也很安稳,紫剑仙之前并未派人在白虎宫盯梢,待她再遣人去盯着时,收到的消息是:整个白虎宫只剩下了三个下人,连奶妈子都被飞廉接去朱雀宫了。 紫剑仙又捏碎了座椅的把手,这是今年的第七把椅子了。 好在未等多久,就收到了皇城门卫的消息,两位护法与克雅公主离开了皇宫。 自己先扔掉了手上的玉搔头,砸在了一旁的亲信脸上:“还不快去追!” 这亲信名叫梅悦,是个男人装扮的女人,身高七尺,站着如一根木棍,被砸了也一动不动,只抽了抽嘴唇:“是。” 丹煦三人到西郊的山谷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公主根本不善马,跑快一点儿都跟不上,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后,丹煦实在忍不了了,带着克雅同乘,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 克雅被颠得胃里如同翻江倒海,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吐了一路。 丹煦赶时间,也没跟她客气,她吐她的,自己的马鞭催得更急,到了山谷时,克雅已经没有东西再吐了,脸上泛绿,比那些得了瘟疫的患者还憔悴。 丹煦扶着她才没摔下马,一下地脚就软得坐在了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虚弱地摇着:“等……等我休息……休息一会儿。我……我快不行了,不行了。” 丹煦蹲下给她顺着气儿,又给递了水壶,克雅抓起水壶猛灌了半壶,才觉好过一些。 说是城郊其实早就出了城,此地连绿洲都不是了,四周全是荒芜的黄沙,这是戈壁里的山谷,没有人迹,没有水。 丹煦对着眼前的山谷,眉头紧锁:“有人在此照顾这些病人吗“ 克雅被丹煦的反应,吓得连气都不喘了:“每天有专人送吃食。山谷的另一头有几名医者。” 丹煦没说话。 克雅弱弱地道:“不是没找人照看,是给再高的价钱都没人原意来。” 教会中的修士们不会在意这些,克雅以为丹煦也是这样,单纯只是为了对付紫剑仙才开始关心瘟疫的事宜。可丹煦看到山谷后的表情,让克雅莫名有些害怕。 商貉在一旁问道:“要进去吗?” 丹煦点头:“走吧。” 克雅道:“我先带你去医者们的住所。” “嗯。” 三人从外部绕至山谷的另一头,此地地形为两处山的夹缝,一头为山洞,一头为地坑,山洞与地坑互不相同,必须从山体外部绕行。 此地聚集了五六名医者,具克雅所说,皇家开出了无比丰厚的报酬,如果将解方研制成功,甚至允诺了封侯拜相,不过按照漠西壑对此疫的恐慌程度,若是真的给某人研制成功,即使不给封侯拜相,在百姓心中也可封神。所以克雅不愿放弃这次机会,她要成为圣教之外的第二个神,让皇家不再是权利的摆设。 不过这些医者,每次来都有不同,有些人受不了恶劣的环境走了,也有受到权利金钱的诱惑新来的,更胜者是自己也染上了瘟疫而死的。不过克雅说皇家会照顾他们的家小。 这其中有两人是一开始就待在这儿的,一位是漠西壑的名医希尔,和皇宫中的老御医比顿。 克雅对这二人很是尊敬,她说他们的初心只为了漠西壑的百姓。 医者们的山洞中,还算整洁,还搬来了整面墙的药柜,一进洞就能问到一股浓郁的药草味,洞中又五人,都是男性,其中最老的便是比顿,比顿见克雅来了,上前行礼:“公主殿下千岁。” 克雅去扶他:“爱卿免礼。” 比顿又将目光投降丹煦二人。 克雅介绍道:“这二位是圣教护法。” 比顿满头白发,个子很高,瘦得皮包骨头,头发有些散乱,衣服倒十分干净,满脸大白胡子,并不太待见丹煦二人,板着脸跟他俩点了个头,就算完事儿了。 克雅解释道:“比顿医生不是圣教教徒。” 比起虚无缥缈的神,比顿更相信自己一生刻苦钻研的医术。可他还是输给了槐筠,他当了一辈子的御医,送走了三任国王,他们个个苦于心疾,夜夜捂着心口哀嚎,恳求天圣赐予神药。 比顿看着,束手无策,他的心不比君主的心好受。 08炼狱景 丹煦不在意这些,也跟他点了个头,当作回礼。 其余四人则都上前行了跪礼,异口同声:“叩见圣教护法。” 丹煦道:“起来吧,带我们去病人那看看。” 那些医者站起,其中有一名年轻人,不过二十上下,一头银色短发,漠西壑面孔,确是漠西壑人少见的单凤眼,皮肤冷白,体形纤瘦,身着白色长袍,右眼上挂着单一一片的眼镜。这种眼镜在中原较少见,但在漠西壑的大臣们中十分流行。 比顿吩咐他道:“希尔,带他们去吧。” 希尔低眉恭顺道:“是,老师。” 希尔拿出了能遮住下半边脸的面罩分发给了丹煦三人。 丹煦接过面具,希尔解释道:“这是为了避免被传染瘟疫,还请二位戴上。” 商貉不以为意,以他的体制这种小病根本不放在眼内。丹煦与克雅都配合地戴上了面具。三人出门后绕出了山谷,去了山谷另一面的地坑。 虽然山谷不是很大,但按一般人的脚程,也需要一刻钟左右的时间才能走到。丹煦道:“离得这么远,方便你们看病吗?” 希尔走在最前面带路,他说话的声音很平和,脸上一直带着笑,或许是他的脸本来就长那样:“回禀护法大人,这也是为了保护医者的生命安全,从此地建立至今,已经有超过十数位因感染瘟疫而死亡的医者了。” “你们研制的解方呢?”丹煦道:“可有什么进展?” 希尔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之前从未有教会之人关心过此事,如今二位大人能来帮忙,臣十分欣喜。可……解方,到目前为止,只是个拟方,很多药材十分稀有,而且用量很大,不足以支持整个漠西壑驱除瘟疫。” “那也就是说有方向?” 希尔点头道:“如果发现的早,我们现在所研制的药方有很大的几率可以治愈,但需要花费天价的药材费用,而且疗程至少需要半月的时间,还会出现病人康复了,照顾他的人反被传染的情况。所以……这根本就是个死循环……” 希尔的声音越说越小,可以听出声音中的黯然。 丹煦没有再问别的,四人来到了安置患者的地坑,只在门口,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商貉的嗅觉灵敏,闻着更加刺鼻,他本就没带面具,差点没被熏晕过去,跑远了些背过身子干呕着。 丹煦庆幸自己带了面具,不过这味道带着面具依旧能闻到,丹煦看着希尔还未出声,希尔抢先解释道:“应该是有病人离世了,还不止一个。” 丹煦道:“这个地坑中,有多少人?” “近千人。”希尔道:“每天都有运来新的,死掉旧的,没有具体计数。” 丹煦忍住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她没有立场去责备希尔或是克雅,毕竟自己是最后知道此事的人,况且之前希尔也婉转的表达了,你们教会一直没来管这件事,她对现在的情况,没有发言权。 她屏了口气,想着走下去看一眼内中情况,她有些后悔没有向小道士讨教他的龟息之法,不会游泳的她,这口气自然没有坚持多久,地坑有阶梯向下通行,只走了一半的台阶,她就泄气了。 越往下走就越臭,丹煦下来前想象过内中的情况,千人的地坑,只有五名医生,每天靠着分发的食物而活,让她想起了南疆封鹤谷的地牢,当真是连仙鹤的翅膀都能折断的地方。 可当丹煦真的看到时,那瞬间她竟起了一丝杀意,她不理解皇家的做法,也痛恨着不作为的槐筠。 她回头走了回去,洞口的三人还在,商貉站的很远,希尔与克雅站的近些。丹煦笑了笑,对克雅道:“怎么不跟我一起下去?” 克雅咬着下唇没说话。 希尔维护她道:“护法大人,公主已经去过很多次了,况且她是千金之躯,已经纡尊降贵的够多了。” 丹煦的笑脸僵住,慢慢沉了下来,她言辞犀利:“怪不得连个小病都治不好。” “你什么意思?”希尔那张天生带笑的脸此时看上去十分奇怪,是那种想摆出生气脸却摆不出的状态。 相比他,丹煦的脸色却是实打实地再说:老子我生气了。 “呵,我什么意思!”丹煦呵斥道:“我不是医生,但我知道,地下不通风的环境根本不适合病人居住,特别是会传染的瘟疫!” “我来之前还在想,是什么病可以穿越这漫天的黄沙,可以无视烈日和寒夜席卷数个绿洲,甚至蔓延到了皇城脚下。我现在看到了,我现在知道了,是因为你们的无能!” 在地坑中,丹煦见到的是比封鹤谷地牢还要幽闭的地牢,一副副铁链圈着满身溃烂流脓的人,他们看见有人来了,便疯狂地撞击着铁栅栏,口中哀嚎着:救命!救命! 有大有小,有少有老,有男有女,还有母亲抱着自己还在吃奶的孩子,他们面上身上长满了似缩小版葫芦样的脓疮,他们用渴求的眼神望着丹煦。 “你们这样做,有谁愿意来此接受治疗?得了病的百姓,为了不来这儿,会选择隐瞒病情,会选择逃跑,他们跑去哪儿,就会把瘟疫带去哪儿,难道你不知道吗?”丹煦这话是对着希尔说的。 还有一些,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了,他们躺在铺在地上的烂草席上,苟延残喘着,疼痛让他们生不如死,身下是渗出的黄色脓液,身上爬满了老鼠,它们已经等不及了,人还未死先遭了老鼠啃噬,镣铐空空地套在如柴的脚腕上,仿佛不止是肉体,连灵魂都被铐住了。 丹煦搬过克雅的肩膀,与她对视。她比克雅略高一些,仰视给克雅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公主殿下上次来看见底下的老鼠了吗?养尊处优的您认识什么是老鼠吗!”丹煦道:“您知道老鼠吃掉瘟疫死者的尸体,也会染病而死吗?你闻到的味道,不止是腐尸的气味,还有那满地的死老鼠!你口口声声说民心百姓,你就是这样得到你所谓的民心的吗?建造这样的地狱,来掩盖你父亲的昏庸?” 09 我真的不知道该取啥名 更有甚者,已经没了气息,或许是认识的人,或许只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未来,铁栅栏的旁边有人低声为他抽泣着,因为瘟疫,尸体腐烂速度飞快,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尸体上同样散发着臭味的还有那吃了太多腐肉一同陪葬的老鼠,但更多的老鼠们还活着,它们快速的游走在地牢中。 一个孩童正挠着自己的身体,越挠越用力,通过这样的方法来安抚那些又痒又痛的毒疮,他的指甲里全是脓血,皮肤越来越红,直到被他抓破,他脏乱的头发里,跳出一只吸满血的跳蚤,这只跳蚤蹦到了隔壁牢房的女人身上。 丹煦闭上眼睛,阻止了即将流出的眼泪:“我是中原人,却为漠西壑的百姓感到痛心。在其位不行其事,其罪可诛!午夜梦回没有人找你们索命吗?” 丹煦是害怕睡觉的,她浅眠多梦,她努力对自己说,她所杀皆是修士,江湖之中杀人人杀,自己所杀之人身上也背负血债,才可让自己得一些安慰,而地牢中的人,全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你也曾说,百姓们最是好哄,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就拥戴谁。你自己看看!他们吃饱了吗?穿暖了吗?”她声音颤抖着:“里面还有不满周岁的婴儿,他们有罪吗?他们是病人啊!为什么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对待他们?” 商貉捏着鼻子远远的看着,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丹煦拥有着天圣教中人少有的‘仁义之心’,自己也是因为她才能活着留在圣教中。当年他们杀掉屠元军之后,槐筠就出现了,槐筠本意是要杀掉商貉的,但被丹煦阻止道:如果没有商貉,我早就死了,他是我重要的伙伴。 商貉明白,仁义这种东西,处在高位之人是甚少有的,比如皇室的官员们,包括这位漂亮的小公主,他们信仰的是利益和权利。 克雅好似被丹煦吓到了,只呆呆地看着丹煦并未多说什么,在一旁的希尔则冷笑道:“此病至今已经有两年了,教会中人从未过问,怎么今天轮到护法大人到此颐指气使?” 丹煦怒视着希尔:“从现在开始,按我说的做!” 此时山谷上方的高峰上,一双异色的瞳仁正注视着这一切,左边蓝色右边金色,一眨一眨地藏不住的欣喜,轻笑道:“在这儿等了三天,终于来了个管事儿的,嘻嘻,看上去还不错。” 而下方,三人依旧僵持在山谷入口。 丹煦平复了心情后,深深叹了口气对希尔与克雅道:“刚刚是我太激动了,我……向你们道歉。但这件事情必须要有更好的解决。除了为了对抗瘟疫,守护这些百姓外,对你们自己也是有利的,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染上瘟疫。” 说着,她看了眼远处的商貉:“修者亦然,修炼者只是体质特殊,在身边全是瘟疫死者时,任何人都不能幸免,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明年,若一直像这样放任不顾,山谷中的景象会无限放大,总有一日,漠西壑会变成人间炼狱。” 克雅一直低着头,这座山谷是她能求来安置病人的唯一所在:“求大人指教。” “首先,登记在册。”丹煦转头去问希尔:“山谷中所有的病人你们有记录吗?” 希尔作为医者不是不知道,这样的环境根本没法养病,可他与克雅一样鞭长莫及:“不是没想过,可医者太少了,根本做不到。” 一阵风吹来,沙子迷了眼睛,再睁眼,丹煦已经走去商貉身边了。 商貉一手拍了拍身上的土,另一手还在捂着鼻子:“怎么说?” 丹煦道:“问你借点儿人。这事儿办成了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论功行赏少不了你那份,别说做兄弟的不照应你,怎么样?借不借?” “要……要多少?”商貉道。 “多多益善,先来个五百吧。”丹煦道。 “什么?五百?”商貉连鼻子都不捏了:“我手底下也没几个人。” 护法们手下的杀手,对外也是称作教众的,这些修者们,有封鹤谷中培养出的,有从教会中选拔而出的,还有走投无路慕名投奔天圣教的,槐筠的做法就是只要有本事,来者不拒。 护法的选拔方法也很简单,挑战制。有出众表现的教众,在获得槐筠准许后,便可挑战护法,简单的武斗,由槐筠亲自做审判,赢了不一定能当选,但输了肯定会被打死。比如商貉的护法之位就是这样得来的,再比如丹煦的前一任白虎护法,当时紫剑仙手下的梅悦挑战前任白虎护法。 四方护法修为皆数上层,槐筠也会指定人选更替,真正的挑战是不常有的。定下日子后,聚集了众多教众去校场围观,槐筠在看台上坐着,而丹煦正站在他旁边。那护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梅悦活活打死,他处于劣势时曾出言认输,愿意让位,可梅悦没有停手,槐筠也没出言制止,那护法的眼神从茫然到愤怒,从哀恸到绝望,最终失了焦,人头落地都未瞑目。 可槐筠没有让梅悦接替护法之位,而是立即宣布让丹煦成为了白虎宫护法。此后,类似的事情便没有再发生了。 但商貉的前一任青龙,在输了武斗后,便退居了副位,还在商貉手下帮衬,商貉待人和气,少计较,而那人也感激商貉未下杀手。也正因如此,比起阴阳怪气的司乾和沉默寡言的飞廉,教众们多愿投于商貉的青龙宫。 “小气。”丹煦道:“那先两百吧。” 不过丹煦一口气五百人也确实太多了,除去在外任务的,在内养伤的,杀手这种高危行当,能用之人也不是很多。 “你要干嘛?”亲兄弟明算帐,这点商貉还是要问清楚的。 丹煦道:“我刚刚下去看了,这样的地方不能安置病人,但现在也没地方能让他们去。我想先找你借点人,把死了的抬出来烧了,把还活着的挪到干净点儿的地方,再将底下的链子笼子全拆了,打扫干净,布置宽敞点再给他们挪回去。” 10 整顿 商貉还是有些迟疑:“咱们带着教里人掺和这些事儿不太好吧?” 他们之前一直处在,指哪打哪让往东不往西的状态,工具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的。 丹煦对他笑了笑:“二哥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这会儿真想不通?” 其实不是不懂,但槐筠一向反复无常,教中人保命大法便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哪有没事儿找事儿的? “为兄弟我不怕死,”商貉道:“可我手下那些弟兄们可不能跟着陪葬。” 丹煦知道他的疑虑:“只是帮我搬搬人打打杂,不会有问题的。事不宜迟,快点儿。” 商貉站了会儿,未有动作。 丹煦抬头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你跟我下去看看?” 商貉的嗅觉灵敏,这种味道,不看都能想象,他皱着眉头,指了指丹煦:“真是欠了你的。” 丹煦笑道:“小妹我多谢二哥!” “别,大人您这样我折寿,再有下次我叫您哥儿。”与司乾相处久了,商貉也会学着司乾的样子与丹煦说笑。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银哨,一吹便有两名黑衣杀手凭空化出,单膝跪于商貉面前。 商貉道:“传我令,集结两百人来此。” 话刚落,两名杀手化作青烟而散。 这银哨是目前修者组织中多用的联络方式,这二人只是吹响银哨后法术造成的幻象,他们的本体所在为青龙宫的“联络阵”中,只要哨吹响,便可触发法阵,暂时地将阵中人的影象投于吹哨人面前,交谈时也如真的见面了一般。唯一的缺点就是,联络阵中必须要一直有人。 丹煦打趣儿道:“值班还蒙面黑衣啊。” “职业素质嘛。” “可以啊,多久能到?”丹煦问。 “半个时辰。” “别浪费时间,咱们先开始干活儿。”丹煦把自己的面具给了商貉:“带着。解决一点是一点。” 商貉被地坑里传来的这股味儿熏得难受,但也还担心丹煦:“你给我了,你呢?你现在功力尽失万一被传染了怎么办?” 此时当煦已经向山谷入口走去了,背对着商貉边走边挥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商貉也不矫情,戴上面具走在了丹煦后面。 希尔与克雅见他们两人走来,走上前去迎。 丹煦道:“我想咱们先把还活着的人抬出来。” 她看看克雅:“这山谷原来是干什么的?” 克雅道:“关押死刑犯的地方,我能求到这点地方已经尽力了。” 丹煦站在风沙里眯着眼睛:“你别太介意我之前说的话,是我太武断了。” 克雅脸上有泪痕,丹煦这样说着更惹得她眼眶又湿了:“大人您说的是对的。我……我定会尽全力帮助您。” “已经全部住满了吗?”丹煦又问。 “还有另一边的牢房还空着。”克雅道:“这地方还算大,全部容纳五六千人不成问题,可医者太少了,他们既要研究药方,还要给患者熬药上药,真的照看不过来。” 说着她看看希尔,又转头对丹煦道:“还望大人勿要责怪他们。” 多说无益,丹煦点点头:“这样吧,你们俩去先去将另一边的牢房打扫干净,我和二哥下去,将尸体抬出来。” “稍等。”希尔道:“护法大人有所不知,瘟疫十分可怕,即使只是摆了尸体的土地,也可能会传染。” “你有什么办法吗?”丹煦道。 希尔道:“我们会用麻布将尸体裹起来烧掉。” “麻布给我。”商貉道。 希尔点点头,他见丹煦的面具给了商貉,便道:“我这就回去拿,稍等一会儿,我再带一张面具来。” 丹煦道:“一张可不够,两百张有吗?” 希尔细长的凤眼都瞪圆了:“两……两百张?” 丹煦点点头,眼神中透出些自豪:“没有就将棉布裁成能盖住口鼻的大小吧,最好能够一人两块,双层的安全些。” “好。”希尔燃起了希望,两年了,终于不再是他们孤军奋战了。 希尔走后,丹煦对克雅道:“咱们别闲着,你说的空着的地方在哪儿?” “就在旁边,不远。可……可也是地坑。”克雅道。 翻来覆去也就这条件了,丹煦无奈:“也只能这样了,等鬼君回来,我会向他禀报此事,再去申请好一点的屋舍安置病人。” 三人来到了另一个地坑中,这个地坑比之前的大了两倍,其中也是一间间的铁牢,每一间的空间也大了很多,因为没有存放东西,地上没有稻草,点了壁上灯后,一眼望去,就能看完。 丹煦边走边看着:“这儿还行。” 克雅道:“先前的地坑刚开始也是这样的,可每天都有近百人死去,光是把尸体搬出,就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根本没人愿意干这活儿。渐渐的就变得脏乱……最后到了现在的样子。” 人是会随着周围环境改变的,即使瘟疫不会要人命,可天天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也会让人丧失生的希望。 “想要改变一朝一夕是不肯能的。但不能放弃。“丹煦道:“二哥,麻烦你发几掌将这些铁栅栏全打碎,然后搬出去。” 克雅忙来阻止:“大人,希尔说病人们必须隔开。” “用铁栅栏是隔不开的,没有墙的话,咱们可以用毛毡来隔开。”丹煦道。 用厚厚的毛毡布,既可以保暖也可以防止老鼠进来,缺点就是不透风,不过地坑中也没有通风可言。 商貉抽出背上长刀,丹煦牵着克雅站到了商貉身后。 商貉将刀横执,随后用力一握,长刀散做轻烟,那黑色烟雾飘出,途径之所,无声无息,快速绕过地坑中所有地方后,轻烟又汇成长刀形状,回到了商貉手中。再看地坑中,所有的铁栅栏、镣铐全化成了铁粉,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商貉又将长刀收回了背上的布袋中。此刀名为‘硝烟’,任何兵器用至出神入化便是人与兵器合二为一,能幻之即出,挥之即去。 11治理 商貉现在还未能到达如此境界,只可以短时间内虚化硝烟,当时在土匪窝中救出伏玉鸾时,硝烟就暂时虚化了一段时间,虚化至极限后,便会又汇聚成型,回到商貉背上的布袋中。比如需要扛东西或者背人时,以免麻烦,商貉便会将背上的硝烟暂时虚化,从一开始的一两个时辰,到现在最多七天,不过他比较喜欢背着刀的感觉,他很珍惜这把硝烟刀,将刀当作战友,所以即使可以虚化,他都愿意每天背着。 空闲时的乐趣也是擦刀上油,下属们私下说起商貉,便道自家护法将刀当媳妇儿抱着睡觉。 克雅即吃惊又惊喜,这些如果找工匠的话,至少要花两三天才能拆得完,而现在不过一瞬。全都成了灰。 随后,商貉又运气起掌,自他掌中起一股旋风,慢慢扩大,将满地铁粉全布包裹住,再一击,全数运出地坑,洒在了洞外的荒地上。 这旋风力大,除了铁粉,包括灰尘蜘蛛网,小虫小蚁都一扫而空了,留下满室宽敞清净。 丹煦在一旁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居家小能手。” “小事。”商貉笑道。 随后希尔带着医者们端着麻布、棉布也来了。商貉用刀将棉布裁成了能盖住口鼻的三角巾后,除了克雅公主与比顿老御医外,全员去了地坑中,搬运病人。 商貉手下的教众们来的很快,所谓人多力量大,所有的事情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丹煦还自掏腰包,分出一批教众们负责采购,买了一堆生活必须品,忙碌了一整天,直至深夜才将所有事情规划整齐。 丹煦将此地称为‘救治所’,整个救治所中共有福禄病患者一千三百七十八人,其中,男人七百六十人,女人五百四十三人,十岁以下孩童七十人,还有五名婴儿。这些病人包括下午运来的百来人,医者带着教众们将他们按轻重缓急分开安置,这五名婴儿中有四名母亲还健在,另有一名的母亲在昨日夜晚已经故去,丹煦翻开女人尸体时,发现她怀中护着的婴儿还在吃奶。 这孩子身上也有数粒葫芦形脓包,不过好在另四名母亲同意帮衬着给它喂奶。 这其中,还有年事已高的老者一百余名,本就行动不便,再加上感染瘟疫,走动都成问题。另有病入膏肓,大小便失禁者七十六人,丹煦吩咐设置了单独的病室,将他们隔开。以免其余患者看见如此惨状,遭受刺激丧失心智。 白日时,丹煦他们从地坑中抬出了三百多具尸体,据克雅所说,两天前清理过一次,所以这三百多人皆是才去世不久的。他们将尸体装入麻袋,运至焚烧坑中,焚烧过后,再加以掩埋。好在商貉手下的教众们干起活儿来,一个可以顶十个,丹煦也偶尔能听见抱怨:这比执行任务还累啊。 原先的地坑已经用毛毡隔成了数个‘房间’,每个‘房间’根据大小,病情轻重分别放置五到十人不等,将稻草换成了被褥毛毯,入住前,还让克雅负责照看着,将所有病人的头发剃光,洗漱后,换上了新衣,杜绝了男女混住的情况。 房间各处全部撒上了除虫蛭跳蚤的药粉,希尔还交代用艾草全部熏了个遍,卫生环境算是有了极大的改善。 再来就是照顾病人的人选了,商貉手下的教众们,归根结底都是杀手,男人居多,卖些力气还行,可照顾人都不在行。再者他们是临时来帮忙的,对付瘟疫需要长期作战,他们随时都可能会有任务要离开,或者岗位调度,再者,杀手照顾病人,文不对题,杀鸡用牛刀。 丹煦准备将这个难题丢给克雅。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只剩下了丹煦、商貉、克雅、希尔四人,其余人已经回去歇下了。 四人围在桌边,丹煦道:“还有人有意见要提吗?” 希尔率先道:“我提议做一些外衫。” 丹煦没说话,安静的听他继续往下说。 “我们接触瘟疫患者,搬运尸体时,或多或少都会有肢体接触,这样我们自己的衣服也会被污染,本来在外面的衣服,穿脱洗涤时,便可能污染到内衫或是皮肤上,从而加大自身感染瘟疫的概率。”希尔道:“我提议咱们制作一些大号的外衫,分好内外面,接触瘟疫患者时,就套上。这样便不会弄脏自己的衣服。而作为工作服的外衫,则可以统一清洗。” “统一清洗?” 希尔点头道:“对,我的想法是先用水煮开,再洗。我在清洗自己和老师的衣物时,就是这样做的。” “有效果吗?”丹煦道。 希尔笑笑:“两年了,我们还活着。” “你说的有道理。”丹煦道:“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医者的欠缺,没有足够的人员来照顾病人。人人都怕被传染,这无可厚非,咱们可以给所有照顾病人的工人们,穿上这样的外衫。” 随后她停顿了一会儿,想了想又道:“不仅仅是外衫,还有外裤、手套,最好连头发都要包起来。只有照看患者的人不被传染,才有人愿意来做这件事儿。” 希尔赞同地点着头:“没错。” “还有。”丹煦把注意打到了克雅身上:“照顾患者的人,未必非得是医者,煎药上药这些并不是难事。不知克雅公主宫中有多少照顾起居的宫女?” 克雅累了一天,她少有这么劳累的时候,虽然不需要她盯着病人们洗澡,可丹煦要求洗完之后必须要让她检查一遍,不管男女老少,头发都剃得一根不剩,指甲必须剪到肉里,光着身子给她看上一遍,确定光溜溜干干净净才行。 她开始觉得十分别扭,女人都不说了,还有男人,更恐怖的还有老男人,克雅是非常不愿意的,可丹煦就站在她边上,盯着她检查,甚至还搞审核,她查过的,丹煦再查一遍,不合格的打回头重洗,需要重洗的人只要超过三个,丹煦便来威胁克雅说:今天洗不完,不让回皇宫,折腾到最后,克雅只好乖乖的检查。 12 兔子 本来早上骑马就吐了一路,再这样折腾了一整天,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结束,丹煦遣散了众人,本以为可以回皇宫了,没想到她竟然说要开会,克雅只好跟着陪着,却控制不住地打瞌睡。 丹煦问完后,没有得到回答,便抬头去看克雅,克雅一手撑着脑袋已经睡着了。丹煦毫不客气,伸手去摇她,克雅脑子里紧着根弦,被一推就惊醒了,猛地正坐起,瞪大了眼睛。 丹煦也理解她,没有责怪,只笑道:“殿下睡着了?” 克雅立马摇头道:“没有,没有。” “我刚刚问,殿下宫中有多少伺候起居的宫女。”丹煦道。 克雅脑子本就不太清醒,愣住算了算,才答:“不知道,没数过。” “多吗?” 她之前睡着了,根本没听到丹煦说的话,也没想到丹煦会打主意到自己头上,便傻傻地道:“挺多的,怎么了?” “大约有多少?” 克雅是漠西壑国王唯一的公主,上头有七个哥哥,十分得宠:“怎么了?应该有几十个吧。” 到御花园赏花都前呼后拥一大排人,还没算上宫中打扫卫生粗使的。 “这样吧,从明天开始,麻烦殿下您带着您的婢女们在此照顾病人们。”丹煦道。 此话一出,克雅惊得睡意全无:“可……可她们从未照顾过病人,而且……” “别而且了。”丹煦道:“记住你昨晚跟我说的话。” 克雅沉默片刻,考虑了其中利弊,答应道:“好。” 丹煦笑了笑:“这样就解决了一部分,病人实在太多了,只你那些宫女还是不够的,明天起去闹市贴告示,出高价聘人来。” 随后她又看向克雅:“不知殿下愿意出多少钱聘人来看顾?” 这话的意思是,这些看护者的薪金,就由殿下您来负责吧。 克雅也不是好左右之人,要她出钱不是不行,但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的:“是这样的,我一直在聘请医者,大人您想请的人和我的宫女们也不是医者啊。” “这样不好吗?医者可比女使贵很多啊。”丹煦道:“不过咱们去集市聘的人,最好是男人。” 克雅道:“还请大人明示。” 丹煦一笑:“殿下刚刚果然睡着了。我之前说了,照顾病人的人不一定非要医者。这些人只需做些简单的工作,照顾患者的起居即可。比如熬药,上药,负责监督病人洗澡,剃头,就像白天我让殿下做的这些事一样。至于我说要男人,则是殿下的宫女已经够了,多些男人照顾男患者,还可以帮忙搬搬扛扛。咱们的价格,只需比市面上短工的价格高个一至两倍左右即可。” “洗头、洗澡,剃光头,这些……有必要吗?”克雅问出了今天一天藏在她心里的疑问。 丹煦道:“这个可以轻希尔大夫回答你。” 希尔道:“回禀陛下,保持干净整洁是对抗病魔的首要条件。人被邪气侵扰才会生病,邪从秽生,干净了邪气自然会消散。这非常有必要。” 丹煦点头道:“艾草的话,每天熏三次吧。” 精明如她,自然下句接的是:“没了记的提醒公主殿下及时补给。” 克雅听着瞬间满头黑线又不好拒绝。 “其实艾草的效果对于此次的瘟疫来说,效果不是很好。但在没有别的更有效的方法前,还是很有必要的。”希尔赞同道。 “如果没有别的事了,那我开始布置明天的任务。”丹煦道。 克雅在今早之后,都觉得找到丹煦帮忙是她做出的明确决定,现在她觉得,这个决定果然明确,但是太累人了。昨夜相谈一夜未眠,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了,克雅内心哀嚎:大人您不需要睡觉的吗? “明早卯时请克雅公主带着您的宫女们在皇宫门口等着我,马车也请自己准备好,到时咱们一起来这儿,之后我会安排工作。二哥你的话,人手还是得借我,这些病人的吃食和水,必须由外运来,还有就是一千多人……”她咳嗽了两声:“吃了……都还是要拉的。刚刚希尔大夫也说了,邪从秽生,一旦处理不好,我们今天的努力就白费了。” 商貉道:“那我的人明天要干嘛?” 丹煦觉得这样确实有些坑自家兄弟,不好意思地道:“挖……挖粪坑。”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商貉道:“你……我……你让……让我……” “哥!”丹煦立马道:“别生气啊!但是这个真的很有必要的!而且,只是挖,说是粪坑,没有便……便的时候,只是普通的坑而已。” 商貉心里那个恨啊:“我看你也是个坑。” 丹煦笑笑:“咱们自家事儿,回去解决。” 随后又摆出了严肃的样子:“再者就是希尔大夫,明天和我一起去集市招人。” “还有疑问吗?” 三人皆摇头。 丹煦道:“那,散会吧。” 丹煦的这一声散会宛如特赦一般,克雅累得不顾皇家礼仪趴在了桌子上。希尔虽然忙碌,但心中还是非常开心的,盘算着睡前再去找几幅新药配一配。 丹煦没慌走,而是带着商貉克雅到地坑外,抱琴坐下,她指尖流转,弹奏天地方圆,驱苦散毒之音。 一曲罢后才掺着克雅上了马,两人同乘,克雅抱着丹煦,头枕在她背上,小声道:“大人弹琴真好听,可马能不能骑慢点儿?要成功还得留着我的命呢。” 丹煦道:“殿下觉得是马背上睡觉舒服,还是床上睡觉舒服?” 克雅想了想,长叹道:“我要回宫!” 此时,山谷顶峰,那双异色的瞳仁还在注视着这一切。视野慢慢拉远,这双异色瞳仁的拥有者是位美丽的少女,说是少女……只看外表,貌似比少女更小些,绝对不超过十五岁,身材娇小,脸上有着肉肉的婴儿肥,她盘着双丫髻,脑门上顶着全齐刘海儿,十分可爱。 视野再慢慢拉远,少女穿着一身粉色襦裙,外衫上绣着一对小白兔,后腰靠下的位置,还用棉花团儿做了一只白白的小小的兔子尾巴,少女趴在石头上,盯着下方的丹煦,跟着琴曲,身体左右摇着,那小尾巴也跟着晃动,活像一只小兔子。 13 私情 随后她看着丹煦与商貉在黄沙上越行越远,少女换了个姿势,朝天睡着,天为被地为床,漫天星子铺满了整个世界,少女认真地找着各个星宿的位置,她不懂这些,但在很早很早以前有人教她看过, “天地四灵,以正四方。每一方皆有七宿,东方苍龙七宿,分为……” 少女随着自己记忆力的声音,寻找着天上的星子,忽而看见一颗尤为闪亮的星子。少女喃喃道:“这颗是什么?” 她努力地辨认,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天空泛白,所有的星星都慢慢变淡消失时,那颗星还在闪烁着,少女终于想起来了,她闭上了她的异瞳,打了个哈欠,侧过身体:“原来是玉衡啊。” 漠西壑皇宫的东极宫中,紫剑仙躺在玉枕上媚眼半睁,吞云吐雾。 梅悦走进对的她的耳朵说着话,紫剑仙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废物!” 梅悦恭顺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过她甚少有什么表情。 紫剑仙又道:“现在回来了吗?” “回来是回来了,可商貉一直在身边跟着,没有下手的机会。”梅悦道。 “白虎宫那边呢?”紫剑仙道。 梅悦道:“今早就去了,婴儿早就没了。正午的时候朱雀宫那边有几个教众将奶妈子接过去了。” 紫剑仙又抽了口烟:“算了,先盯着吧,总有机会的。鬼君呢?” “是,沿途分会的传送阵还没有禀报,不过应该就这几日会到,关于瘟疫咱们要不要……”梅悦道。 “你有办法?” 梅悦畏缩地摇摇头,她不懂这些。 “没办法说个屁啊!蠢货!”紫剑仙边骂着,边将烟斗中的烟灰敲到了梅悦脸上:“没用的东西,把白虎护法之位送给了这个死丫头!要你有什么用?” 梅悦也不躲,侧脸被烧红了一大块,依旧低头恭顺地站着:“属下无能,请紫大人责罚。” 忽然,紫剑仙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改平常刁蛮姿态,现出一副温婉愧疚的样子,眼中含着些许泪花儿,对梅悦道:“过来。” 梅悦挪着步子走得很慢,可两人距离本就不远,紫剑仙伸手去摸她被烫伤的脸,怜惜地抚摸着,她的手冰凉细长:“抱歉,抱歉……” 梅悦像树桩一样站着,只是默默站着。 紫剑仙垂下眼帘,道:“来人,将烫伤膏拿来。” 门外的侍女很快就送来了烫伤膏,知趣儿地一直低着头,不看不理,将烫伤膏放在桌上后,转头走地飞快。 紫剑仙摘了护甲,托起那小瓶药膏,亲自给梅悦涂药。 其实这点儿烟灰的烫伤对修炼之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梅悦一直不动声色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神色,可也只是一瞬,紫剑仙并未察觉。 这药膏紫剑仙擦得极慢极细致,一层层涂着,不厌其烦。 在将药膏涂到完全看不见原先肤色时,梅悦终于没忍住出声道:“大人,够了。” 紫剑仙柔和的表情也随着这一声够了戛然而止。 她用力朝梅悦甩了一个重重的耳光:“滚!滚!” 梅悦被抽倒在地,狼狈地爬起,擦掉了口角的血,行礼后走了。 看着梅悦的背影,紫剑仙的眼神十分哀怨,又仿佛很无助的样子,随后她又捡起了烟斗,划亮了一根火柴,点上后,靠在了玉枕上,她还是那个阴狠毒辣的蛇蝎美人。 丹煦将克雅公主送回来寝殿。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丹煦提醒道:“明天卯时,别睡过头了。”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回来的路上克雅并没有去时的那么不适,还靠着丹煦睡了一觉,丹煦常用的香膏是她非常喜欢的味道,在她幼时母后身上的就是这个味道。 刚睡醒的克雅还算比较清醒,她昨夜就注意到了丹煦手上的绷带,今日奔波又劳累,丹煦手上的包布已经不复从前,散乱破旧还有些脏。 “殿下回去吧,我走了。” “等等!”克雅拉住了丹煦:“大人,如果不嫌弃……”她指了指丹煦的手:“我可以帮您重新包扎。” 丹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她看着克雅笑了笑:“你……说真的?” “当然。”克雅道:“这是我的心意。” 丹煦点头欣然接受:“好啊。” 人与人只见的羁绊是需要无时无刻的连系,索取和回报,太过客气或是亲密都不行,丹煦与克雅都知道这点,她们两人现在要结合成亲密无间的伙伴关系,这些小小的互动,是非常必要的。 丹煦跟着克雅进了她的寝宫,克雅命人端来清水仔细为丹煦擦洗双手,丹煦的手已经好了很多,伤口基本上都已结痂,但克雅还是很尽责地给每一道口子涂上了伤药,再进行包扎。 丹煦提醒道:“殿下无需如此细致,商貉还在殿外等着我。” 克雅脸红着笑了笑:“我差点儿忘了。” 再等丹煦出去,商貉已经抱着大殿的柱子睡着了。 “二哥,回去了。” 商貉一脸不耐地看着她:“怎么去了这么久?你们俩偷偷的干什么呢?” “这个嘛……”丹煦道:“秘密。” 商貉瞪大了眼睛假装怀疑道:“你们……不会!” “不会?”丹煦还没想道那一茬儿。 可商貉又摆出来放心的神色:“不会不会,你喜欢的是道士。” “你想哪儿去了!”丹煦立马脸红解释道:“公主她帮我包手呢,她对我示好是为了让我帮她。而我呢,正好也有意合作,这样拉近些关系,建立友谊桥梁,你懂不懂啊。” 商貉心里笑她一提道士就不淡定,可也没再说什么只道:“我一个大老粗哪知道这些花花肠子,走吧,我背你飞回去。” “好,带我去朱雀宫。”丹煦道。 商貉点点头:“今天有两人跟了你一整天。” “紫剑仙的花样,她不是经常这样。”丹煦道:“我躲在朱雀宫,出来之后有你陪着,她不敢动手的。” 商貉背起丹煦腾空飞回:“还有一个趴在山头上。我从没见过的。” 丹煦趴在她背上,道:“紫剑仙那儿的新人?” “不是。”商貉道:“她应该不是天圣教的人。” “长什么样?” “兔子。” “兔子?” 14 阴谋 商貉道:“对,长着尾巴,还是只母兔子。” 丹煦理解无能:“妖?” “没有妖气。” “明天你再注意注意,如果还在,就抓来我看看。” 丹煦二人回到朱雀宫后,飞廉正在大殿里等着他们。 见他俩都在,便问:“怎么回事,一大早将两个孩子丢我这儿,到现在才回来。” 丹煦解释道:“紫剑仙派了杀手跟着我,我不放心将沙华放在白虎宫。” “紫大人的人已经来过三趟了,说你今天晚上还没去东极宫抄教义。”飞廉道。 丹煦道:“怎么找到你这儿了?” “你那小娃娃,饿了一直哭闹,实在没办法,差人将奶娘也接过来了。”飞廉道:“你们去哪儿了?” 丹煦道:“二哥陪我去调查了有关瘟疫之事。” 飞廉道:“你好好待在宫中养伤便好,管那么多干嘛。” 丹煦知道飞廉肯定会这样说。她避重就轻,没有多解释瘟疫的事,此事是她自己要揽上身的,已经把商貉拉下水了,没必要再多一个人分担责任:“我也想好好待在宫中养伤啊,可紫剑仙的杀手都进我房间了。” “紫大人那边我已经替你回绝了,你现在安心待在我这儿等鬼君回来。”飞廉又看向商貉:“你也别太纵容她。” 丹煦立马道:“怎么了,我想出去玩玩不行啊。而且我们也没干什么别的,只不过看着那些灾民太可怜了,捐赠了一些钱银,帮着买了些被褥衣服而已,我觉得这样挺有意义的,对吧二哥。” 商貉站在一旁,点头如捣蒜:“没错没错。” “大哥您每天这么忙,就别管这些了。”丹煦道。 飞廉道:“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们还是少掺合的好,瘟疫横行已久,紫大人一直未将此事禀报,咱们也别去蹚这趟浑水。” 丹煦装作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哦,这样啊,我知道了。” 商貉在一旁狂打哈欠。 飞廉看着也不忍留他们太久,便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 商貉想跑都来不及,立马道:“多谢大哥,我走了。” 话一说完,跑得极快,已经没了影儿。 丹煦殷勤地道:“我睡哪儿啊?” 飞廉叫了个婢女,领着丹煦去了客房。他安排的妥帖,一个小院儿,对面就是沙海沙华的房间,还特地给留了饭食,另还有一颗异蛊的解药。 丹煦本想去看看沙华,可一想到救治所里的那些得了福禄病的婴儿,便忍住了没去。 她洗漱后,躺在床上,想着飞廉说的话。他也知道瘟疫的事情是紫剑仙有意不报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果然,这件事跟紫剑仙脱不了关系。”丹煦已经确定了这点。 槐筠知道后定会寻找瘟疫解方,而紫剑仙知情不报,这就代表瘟疫能让她得到好处,丹煦想到了天圣教练蛊的方法。她之前本是确定了帮助皇家治理瘟疫是件事,是有功之事才让商貉帮忙的,可听飞廉这么说后,丹煦动摇了。 万一槐筠是知道的怎么办?万一是他默许的怎么办? 这场瘟疫到底是天灾还是阴谋?如果是阴谋,那槐筠有没有参与其中? 她应该是要抽身而退,还是迎难而上? 丹煦闭上眼睛,地坑中的景象再现眼前,无助的呼喊,濒死的喘息,一声一声一幕一幕,还有婴儿的哭声,葫芦形状的脓包,还有那位死去之前还不忘给自己孩子喂最后一口奶的母亲。 ——不行,这件事我必须要去做! 丹煦如是想着,无论槐筠是否默许,她都要去帮助那些百姓。即使没有解方,即使束手无策,可只要能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吃上一餐饱饭都好。 紫剑仙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去迫害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修者之间的斗争牵扯到了百姓头上,这是丹煦所不能容忍的。 丹煦感到有些凉,漠西壑的夜晚比中原冷得多,她侧过身躬起身子拢了拢被子,看见了她刚刚放在枕边的那一粒异蛊解药。商貉原给了她一整瓶,可落在白虎宫里了。 “没想到大哥还记得。” 不过这几日她的异蛊还未发作过。她的情况特殊,本就到了最后一天的生死交关之际才吃下解药,遂后期便还要吃药才能克制异蛊的再次发作,前三天时,说是拿药当饭吃都毫不夸张,回到漠西壑之后,基本上是两天吃一颗,今晚是到了该吃药的时间,丹煦看着这药,莫名又想起了喻锦安,她将药拿起快速吞下,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再到清晨,丹煦起的很早,到厨房找了些吃的囫囵下肚后,便等着商貉来找自己,她本等的有些不耐烦,可自己现在主动出去,就是给紫剑仙的杀手们当活靶子。 等到了卯时的最后一刻钟,商貉才出现。 “怎么才来。”丹煦道。 “卯时啊,没错啊。”商貉懒懒的。 轻功很快,不过多时便与克雅汇合。她们按照昨日的计划,克雅带着六十名宫女的车队在皇宫门口等着。丹煦看着笑得合不拢嘴:“不错不错,真不愧是公主殿下。” 克雅道:“连夜从别宫调了一些过来。” “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 此回商貉走前已经安排了手下,修者们的轻功比马车快,等丹煦她们到达时,粪坑已经挖了有一半了,那些修者们一个个脸色沉得发黑,商貉在一边面子也挂不住,丹煦只能挂着笑脸缓解尴尬,却还不忘欠揍地吩咐道:“茅房记得男女得分开啊。” 其实山谷中原有的坑有些少,放在有农耕的村子里,粪便是很好的肥料,但着山谷四周都是光秃秃的沙漠荒山,在这就是不知这些患者的排泄物是否具有传染性,丹煦能做的只有把坑挖深些多些,再加个巨大的厚盖把坑封上只留一个小口。 而克雅那边也与其他两名医者一起,在教宫女们一些照顾病人的基本常识,丹煦则与商貉、希尔一起去了城里的菜市口招人,本意是让商貉留两三个教众保护的,商貉借口不放心,跟了过来。 15治香师 其实不放心是一回事儿,不想挖粪坑是占了大头的。 三人带着车夫和四辆马车,进了城。马车上,丹煦与希尔商议。 “不知在我来之前,病人们用过的东西和排泄物是怎么处理的?”丹煦道。 希尔没想到丹煦会这么问,掩饰了尴尬的神色道:“用物是烧掉的,另外的则是找了专人处理……运到沙漠中掩埋的。” 丹煦心道:怪不得没有粪坑。 她幼时在海边的村子里生活过,当时日子过得困窘,她曾与阿娘一起干过倒泔水、挑粪的活计营生:“希尔医生有所不知,咱们所鄙夷的这些污秽物什,在农家可都是宝贝东西。” 希尔出生贵族,从没接触过这种知识。 丹煦又道:“农人用粪水浇菜,这样土地才会肥沃,长出的菜才好,所以在城里有专门做粪水生意的人。咱们可以趁此次机会去找一个熟知此道的人帮咱们去处理这些粪便,毕竟一直放着也不是个事儿。” 商貉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捂着嘴笑。 丹煦白了他一眼:“笑什么?” “熟……知此道的人……你说的跟找个一代宗师似的。不就是找个挑粪的嘛。”商貉道。 丹煦转念一想:“对了,二哥你在外面生活的比我还久,你在做猎户的时候,是怎么处理这些的?” 商貉道:“别问我,大人您说的对,人家是村口一枝花,您是咱天圣教一枝花儿。” “什么一枝花啊?”丹煦道:“我说正事儿呢。” 全靠粪当家啊。 商貉忍着没说出来,却又道:“你怎知这些病人的粪便不会传染福禄病?” 丹煦做事想的非常周全:“山谷四周都是荒地,夏天沙漠上的太阳能把人晒死,先找些挑粪的给铺开晒干,筛一遍,我就不信什么东西,这么大太阳都晒不死。到时都是好肥料,拿去买了换些药草、被褥还是可以的。 商貉不住赞叹:真不愧是一枝花儿,这都知道。 希尔在一旁听的不是很明白,却也觉得可行:“原先来挑粪的工人,并没有染上瘟疫,此病主要是皮肤溃烂,最后五脏衰竭而亡,对排泄这块,影响不大。” 三人到了城中时已经过了正午了,找了间小店正吃午饭,丹煦观察着四周,毕竟是漠西壑国都,城中人声鼎沸,有普通百姓,叫卖的商人,还有无处不在的天圣教徒。 丹煦撕了块饼:“真热闹,倒看不出有瘟疫。” 希尔摇头:“患病者多被家人藏在家中,救治所中的病人多是逃难来皇城的,或是街头流浪无人认领的。那些亲人尚在的,是不舍得把病人房去救治所的。” “他们的家人不会被传染吗?”丹煦道。 按之前他们的说法,与丹煦看到的景象,这福禄病如洪水猛兽一般。 “这点也很奇怪。”希尔道:“在皇城外其他绿洲和村子里,福禄病蔓延速度极快,数千人的村庄,不过半月寸草不生的都有。可到了皇城,蔓延速度却变慢了。我家世代行医,城中最大的医馆便是我家产业,对城中福禄病患者们的情况,还算清楚,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将这病传染给了别人,病人们吃了我研制的药方以后,病情控制得还算平稳,在册记录的病人总共有五百余人,目前死亡者不足百人,有二十三人已经治愈了。可在皇城外,因病而亡者,早就破了几十万数。” 丹煦道:“这太奇怪了。” 除非是特意操纵,可瘟疫如何能操纵呢?将周边蚕食殆尽,只留下都城中繁华的假象。槐筠真的是幕后操纵者吗?他为何要这样自毁长城? “漠西壑总共也没多少百姓,竟然死了这么多……”绿洲小国,漠西壑百姓总数也不过数百万,目前死亡者还在增加:“咱们救治所里的病人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希尔点头:“可以这么说,但很多地方已无一幸免了。没有受到感染的绿洲,目前都处在圈地自封的状态,不接受任何难民,只饮用地下水,自给自足。” “有效果吗?” “能减缓一些。” 丹煦道:“所以,咱们下一步的目标,就是将救治所开满漠西壑的绿洲。” 希尔不可置信:“可以……吗?” “当然。”丹煦道:“每个绿洲都有官员治理,只要咱们这里摸索到方法,再将方法传播开来不是问题,教中的那些传教士的嘴皮子可溜了。” 希尔一笑:“希望这一天早些到来,这样公主殿下也可以安心。” 吃完饭后,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找到的裁缝也保证了三天之内,能交货一百件外衫,三百顶帽子和一百双鞋。之后七天,还可交付五百件外衫,和全部的鞋、帽。 希尔招到了十名体格还算健硕的男性短工,给了他们三倍的工钱,才答应去救治所干活。这比丹煦想象中花了更多的钱,不过总比没人要好些。 再有值得欣喜的便是找到了丹煦所说的治粪专家,丹煦奇思妙想反称他们为‘治香师’,连商貉都忍不住道:你这是对真的制香师多大的侮辱啊。 煦笑道:“此言差矣,此‘制’非彼‘治’,此‘香’非彼香嘛。” 丹煦的这些治香师是与商貉一道去贫民区找来的,都是些无家可归之人,有被大户人家赶出的、有自小民区长大的、还有家道中落只能寻个窝棚安生的,丹煦一口气找了三十个,再加上希尔找的工人们,四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 可她并非是人就要,她凡人问个究竟,四肢健全自是不必说,还得为人踏实肯干,最好是有从业经验。这三十人中有五人就做过挑粪的事儿,这些人都没读过书,出去干活也都是寻些价格低廉的短工,还有一半是女人,带着半大的孩子不愿去卖皮肉,找些工都十分不易。 这让丹煦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便承诺她们孩子可以带上,一并包食宿,反正山谷里地方大,至于工钱方面也不克扣,与照顾病人的工人一样。 16异瞳少女 她也顺带问了清楚,贫民区中得了瘟疫的人,多数都被克雅安置到了救治所,现存的这些人,都未生病。这也是除了招人外,她来此的第二个目的,最脏乱的地方,瘟疫最容易蔓延的地方,疫情却还算稳定,若说这场瘟疫没问题,鬼都不信。 回程的路上,丹煦坐在马车里赞叹自己的明智:“我说吧,多带两辆车好些。” 后面四辆车里,每两挤了十多个人,唯独丹煦这辆,他们三人坐着十分宽敞。 “白虎大人不去体会人间疾苦?”商貉道。 “怎么?”丹煦道:“要不把您分去别辆车?” 商貉这回找到了机会怼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不坐车现在飞回去都成。” “哥,我错了哥!”性命攸关不得不服软。 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回了救治所,安排下工作后,丹煦又去看了希尔的药方,丹煦不懂药,克雅与希尔耐心地解释着每一味药的作用,不过这药方药性猛烈。 “我也尝试着减些药材,可效果不佳。从目前治愈的病人来看,基本都是正值壮年的男性,再加上相中和的补药调配,效果可说是立竿见影。”希尔道:“但救治所中的病人没有补药调配,再加上病情过重,药催的太急,反而会加速病情变化导致死亡。” 丹煦道:“那加些补药呢?” 希尔摇头:“补药因个人体质调配,价格昂贵。地……救治所里的病人们大多虚不受补,这样的方法对他们不受用。” 丹煦听着想笑,果然原先是称地牢的。她忍不住又嘲讽道:“果然啊,权贵的命才是命。” “是臣失言。”希尔道:“绝无此意。” 丹煦笑笑,故弄玄虚道:“别的也不追究了,现在需要办好事儿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条件。” “什么条件?”克雅很配合地问道。 “钱啊。这人招来了,工钱、饭钱,工作服也正做着,只交了定金,再有便是救治所里每一天的病人都在增多,我刚刚还看见运来两车人。”丹煦指了指桌上的药:“这药也要花钱。这管账的事儿,还是得交给公主殿下您来处理啊。” 克雅是记着帐的,此地本就是她在管着,这两天花出去的钱不少了,若要维持,每天大把的银子都得花下去,可这事儿也不是能节省的。 克雅道:“我会去向户部请款,可……估计不会给我太多。” “现在的钱,能撑多久?”丹煦问。 “如果不再花钱,这个月是能维持下去的。”克雅道。 “这样吧。”丹煦托腮思索着:“你先把工人们的月钱、和众人的饭钱匀出来,剩下的钱打算着过。” 克雅知道这是她该解决的事:“钱的事交给我吧。” 丹煦道:“殿下别太逞能。” “知道。” “这样吧。”丹煦又道:“我昨天去您的寝宫看见很多摆件都挺不错,门口的那一对大花瓶,卖了吧。” “什么?”克雅不可置信地看着丹煦,完全低估了丹煦的搞钱和不要脸能力。 “要不我帮您找黑市?”丹煦道。 克雅想要拒绝:“大……大人,这……这花瓶……” “就这么决定了吧。”丹煦道:“银子不够卖货来凑。光那花瓶的价格,估计够再撑半个月了,摆着不值钱了,卖了换人命,人命可值千金呢,多划算的买卖啊。况且这也不是为了别人,都不是殿下您的子民嘛,大方点。” 克雅即心疼又无奈,她说的好有道理,真的无法反驳:“……好,好!您说的对,卖了,卖了。” 丹煦赞赏的点点头,觉悟挺高的。 不光花瓶,昨晚丹煦大概看了一眼,香炉也很贵,玉雕盆景也是价值连城,红木家具更是豪华……还有公主的首饰都是好东西,别说半个月,半年都没问题。 具体要卖掉多少,还要取决于克雅与希尔的能力,如果克雅能在户部拿到更多的钱,则自己的投入就少很多,再者便是希尔早日研究出便宜安全的解方,瘟疫早日被治好,克雅就少花一天的钱。 丹煦又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银子会回来的。” “这花出去的银子像泼出去的水,怎么回来?”克雅道。 “到时候再告诉你。” 今日事宜结束算是早的,希尔告诉丹煦昨夜她弹奏之音似是有一定疗效之后,入了夜丹煦便坐在救治所外弹琴。 而山谷上的异色瞳仁还在看着。 商貉则站到了她身后。 “好听吗?”商貉道。 那人一惊,猛地回头,看见了商貉便想要逃,商貉手快,拎着后领给拽了回来:“要走?不再听了?” 手下人眨着大大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商貉。 “你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商貉问。 那人不回答,商貉拎着人,飞身而下,将人带到了丹煦面前。 丹煦正聚精会神地弹着琴,一看眼前落了两人,商貉和一位少女,少女粉色衣裙,梳着双丫发髻,抱着头,一副受了惊吓,却很生气的样子看着丹煦,她的眼睛大而亮,少见的异色。 丹煦止住琴弦,收琴罢音对少女道:“别怕,只问你几句话。” 丹煦上前牵住了少女的手后示意商貉将她放下。 “走吧,咱们进去坐着说。”丹煦道。 少女没有反抗,她生的娇小,身高只到丹煦胸前,丹煦牵着她就像牵着一个小妹妹一般:“多大了?” 少女不情不愿地嘟囔道:“不到两百。” 她笑了笑:“那还挺年轻。” “还成,比你们鬼君小多了。”少女道。 “叫什么家在哪儿?”丹煦又问。 少女抬头看了看丹煦:“闻楚,家在中原。” 丹煦没想到这家伙意外的十分老实,难道心智也和外表一样,只是个小孩子? 丹煦带着她进了山洞,找了把小凳子搬给她坐着:“饿吗?” 闻楚坐上了凳子,双手托着下巴看丹煦:“有点儿。” “想吃什么?”丹煦问。 “给什么吃什么。” 真不挑。丹煦向商貉道:“哥,找些吃的给她。” 17 闻楚 商貉道:“我走了,她跑了怎么办?” 闻楚立马抢答道:“我不会跑的!我不会!” 她的声音偏细很稚嫩。 丹煦笑笑:“我相信你,二哥去吧,我在这儿呢。” 商貉只好转身出去,屋里只留下了丹煦与闻楚二人。 闻楚一改之前的委屈小模样,笑着看丹煦:“你为什么相信我?万一我跑了呢?” 丹煦道:“跑了,就抓回来便是。况且,你不会跑。” “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自己。”丹煦问她:“你到这儿比我时间长吧?” 闻楚点点头:“不过也没多长,不过是比你早来了两天。” “我刚刚牵你的时候,闻到你身上有药味儿,还有……”丹煦看了看闻楚腰间的袋子:“我认得这个。” 闻楚掂了掂腰间的降魔袋,她这袋子也是粉色,比喻锦安的小些,上面还有兔子捣药的绣花儿,非常可爱:“你认得这个?” 丹煦道:“降魔袋,道宗。” 闻楚眨眨眼睛:“我不知道这袋子叫什么,这是别人送的,不过很能装东西。” 丹煦不再追究,这本就是她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的东西,丹煦无法去求证,她将话题引回来:“原来如此。我想你与我一样,是因为瘟疫来的吧。” 她即因为瘟疫而来,瘟疫还在她定是不会走的。 闻楚语气带着些自豪:“当然。” “那……你觉得我做的如何?”丹煦道。 “一百分。” “一百分?”满分?丹煦想,自己做的有这么好吗? “嗯。”闻楚道:“一百分,千分制。” 如果丹煦口中有水,已经喷出了:“你还不如直说不行呢。” “你来之后此地已经改善很多了。”闻楚道。 “那如果是你,能做几分?”丹煦又问。 “一万分。”闻楚道。 丹煦话不饶人:“千万分制。” “错了。”闻楚道:“是百分制。” 丹煦摆出一副不信的样子:“你这也太夸口了,我不信。” 闻楚道:“如果我能做到呢?” “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勉强喊你一声前辈吧。”丹煦道。 闻楚撅着嘴:“你本应该叫我前辈,我年纪比你大。” 丹煦狡辩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比你大,你两百岁不到,可我已经两百零一岁了。” “你说谎。”闻楚道:“你周身没有真气运行,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看你的样子,不过十几岁的娃娃,怎么跟我比!” 她这话,语气幼稚话意却老成。 丹煦想还是多套套话再做决定。 她摆出恭顺样子,给闻楚作了个标准的揖:“不知前辈可愿赐教啊。” “等我吃饱了再说。”闻楚道。 丹煦还不忘拆台:“可我听说,高人都不用吃饭的,吸收日月精华就可以了,前辈在山顶上吸收了这么些天的精华,还饿吗?” 闻楚孩子脾气:“谁说不饿就不用吃了,我想吃就吃,你到底给不给我吃的,不给我就走了!” “给啊,给的!”丹煦忙道:“这不等着嘛。这样吧,趁这会儿,您跟我说说这瘟疫该怎么治?” 闻楚道:“你是医者?” 丹煦摇摇头。 “那跟你有什么好说的。”闻楚摆起架子来。 丹煦那种耍小孩不成反被耍的屈辱感油然而生。只能在心里默默算她狠:“你等着,等我把医者找来。” “叫前辈!” 丹煦收回原来的评价,死丫头一点儿都不可爱! 这时商貉也回来了,手上拎着食盒,丹煦走上前去,开了一条小缝瞄了一眼,遂即用眼神赞扬了商貉一番:干得好。 闻楚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但她正努力维持着前辈姿态,什么都没看到。 “想吃吗?”丹煦道。 闻楚撅着嘴,装作一点都不想的样子:“你要是给,就当孝敬前辈,你若不给,我也不稀罕。” 丹煦也学着她的样子,撅着嘴:“那我还就不给了。” 她从食盒里拿出了一根胡萝卜,装作很爱吃的样子,闻了闻,又伸到闻楚面前,让她闻得到吃不到,随后又将胡萝卜收回来,咬了一大口,嚼得清脆:“嗯~太好吃了!” 她表演的非常浮夸,其实丹煦不爱吃萝卜,但她不相信,兔子不爱吃萝卜。 果然,闻楚眼睛都看直了,她鼻翼扇动,拼命闻着味儿:“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 “中原没有吧。”丹煦又学她的自豪语气:“可好吃了呢。” 闻楚摇摇头:“没有。” “想吃吗?” 闻楚的心要拒绝,但身体和嘴巴都十分诚实,挣扎着,在丹煦咬下第二口后的浮夸演技面前服输了,她整个人扑了上来,抱住丹煦,从她手中抢:“给我一口!就一口,尝尝……尝尝味儿。” 丹煦将胡萝卜举高,躲着她,还不忘看了眼商貉,示意他将胡萝卜藏好。 随后,她便假装不小心,给闻楚咬了一口胡萝卜。 闻楚抓住机会,丝毫不客气的咬了一大口,丹煦立马又将剩下的萝卜往嘴里塞,兔子尝到了胡萝卜,也疯狂了起来,人口夺食,愣是把丹煦塞了一半的萝卜,从嘴里抢了出来,随后背对着丹煦蹲下,快速吃着。 丹煦忍不住笑着,她再去看商貉,商貉也看着她笑,顺带还摇了摇头。 丹煦对闻楚道:“前辈,慢点吃,别噎着。” 闻楚嘴里塞满了胡萝卜,发出来:嗯、嗯,的声音,来回应。 等她快吃完,丹煦又道:“好吃吗?” 闻楚舔了舔手:“还……还不错。” “还想要吗?”丹煦站起来,走到商貉身边,打开了食盒。 满满一盒子全是胡萝卜。闻楚眼睛瞪的滚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想扑来抢,可一看商貉在,知道自己抢不过,又不敢过去,只能站着狂咽口水:“要的。” 丹煦笑道:“拿瘟疫的解方来换怎么样?” 闻楚脑子里全是胡萝卜,想也不想立马回答道:“行。” 丹煦也大方,几根不值钱的萝卜而已,随即将整个食盒的胡萝卜全给了闻楚,又对商貉小声道:“把希尔、克雅、比顿和那几个医者找来,然后拿些笔墨纸砚来让她写药方,我在这儿看着她。” 18鬼君 闻楚只顾着吃,两人声音又小,商貉疑问道:“兔子的话你都信?” “当然信啊,现在缺医少药的,请个医生多贵啊,这捡一现成,拿胡萝卜抵月钱,划算啊。”丹煦道:“快去快去,开会!” “你说你,一天到晚开会,开傻了你。” “不开才会傻。”丹煦催促道:“去吧去吧。” 可还未等人到齐,便有一人闯了进来。 丹煦本还以为是商貉,回头一看:“是你。” 黑衣人朝丹煦点头算是行礼:“大人,鬼君让我来接您。” 此人也是出身封鹤谷,不过更早些,没有固定职位,但一直服侍槐筠左右,算是槐筠的亲信当中身手上乘的。 “鬼君回来了?”这么快。 黑衣人点头:“知道您回来后,便启程了,一刻没耽搁,在白虎宫的大殿里等着呢。” 丹煦看了看还在啃萝卜的闻楚,谁知这小丫头也看着她,边吃边笑,人小鬼大:“没事儿,你忙去吧,这里交给我。 这边会没开成,便要回去了,而且还是去见瘟神、冤家、煞星,丹煦实在是开心不起来,心情郁闷到了极点,但也不得不去,忽又听有脚步声,便知是商貉回来了,便冲着门外喊了声:“哥,快来。刀影来接咱们回去了。” 商貉在外听见,便回头对身后人道:“我和丹煦先走一步。” 说完,便见丹煦二人从内中走出,刀影半弯着身躯站到了丹煦靠前的位置。 丹煦尴尬地笑了笑:“不用了吧,商貉会背我回去的。” “我更快些。”刀影道:“迟了鬼君怪罪。” 商貉开口道:“去吧,他说的对,我确实飞不过他,我跟在后头。” 刀影是槐筠的人,丹煦实则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只不过见煞星,能迟一刻是一刻罢了。 刀影的速度的确很快,背着人都比不背着人的商貉,快上好些。不过一会儿,丹煦再回头就看不见商貉了。 她问刀影:“鬼君在中原的事儿办完了吗?” “不知。” 丹煦希望他能慢点:“这风挺冷的。” “快到了。” 丹煦很是好奇,槐筠是怎么聚集了这样一堆木头疙瘩在身边的,刀影是这也,飞廉也是这样,商貉原先话还不少的,可最近几年也愈发这样。不过转头一想,自己面对槐筠时,话也不算多,不过是有问就答,多说多错罢了。 到了白虎宫后,刀影就守在了殿外。 丹煦一人进了殿内,丹煦这白虎宫的大殿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她自己也不来,也没人来找她,再加上仆人们懒散,原本光滑锃亮的地砖上积了一层灰。仔细看还有槐筠留下的脚印,那人正站在大殿中间,背手而立。 丹煦想,可能他是嫌座椅太脏了吧。 他见丹煦来了,也还是面无表情。 丹煦已经习惯了看这样的槐筠,高傲冷酷。她欲要行跪礼,被槐筠叫停:“别跪了,灰比城墙都厚。” 这话有些一语双关,道好像是在说,丹煦的脸皮比城墙厚的意思。 “师尊。”出于礼貌,丹煦招呼道。 槐筠道:“事情的始末司乾已经告诉我了。救了你的道士,武功不错。” 果然说起来丹煦不想谈及的事情,但他这次回来主要是因为丹煦内力全失的事,不提也是不可能的。 “叫什么名字?”槐筠道。 “喻锦安,淮秋道宗的弟子。”丹煦道。 名字不好隐瞒,槐筠也不是傻子。 “你不怕我杀了他。”除了司乾所说的,槐筠自己也会派人再去调查此事,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一些的,他这么问,也就是想知道丹煦会不会对他撒谎。 丹煦道:“他来历不小。” “哦,什么来历?” “他也没跟我提及太多,只是由平时谈话的细枝末节猜测,是淮秋城中喻姓名门之后。”丹煦道。 “嗯,我知道了。”槐筠又道:“他不重要。狐狸山洞的具体位置在哪儿?” “您派出的人没找到位置?”丹煦道。 槐筠摇摇头。 丹煦道:“当时打斗的痕迹蔓延数座山,那狐狸将半座山都挖开了,这么明显没理由找不到的。” “你说的方位,与商貉他们找到的地方一致,再顺着源头去找,便无痕迹。”槐筠道:“应该是施了法术。” “可刘氏的修者已经全死了。”丹煦道。 “这种法术,可不是刘氏那些人懂的。”随后又对丹煦道:“当务之急,是让你的内力恢复。” 说起内力,丹煦心情更差了:“我一直试着运功,可……一点迹象都无,与普通人无异了。” 她说完后,盯着槐筠看他的反应,按正常来说,应该是弃如敝屣才对。 槐筠的脸上还是看不出喜恶,他淡淡道:“无妨。法术对你的影响应该不会太长,况且有法又破,不用太过忧心。这么晚了去哪儿了?” 话题终于导向正确方向了,虽然丹煦觉得槐筠一回来就找自己问这些话没什么意义,难道他真的只是想确认自己还活着?自己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必然联系?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丹煦道:“我自然是为了躲避追杀啊。” 槐筠少见的扯了个笑:“往飞廉那躲一躲不就行了。” “果然是师尊你纵容紫大人杀我的。”丹煦道。 “锻炼而已。”槐筠说的轻松。 “那也是师尊你纵容紫大人知情不报的?”丹煦道:“这是锻炼什么呢?” “我看不是我纵容紫剑仙,是我太纵容你了才对,在我面前说话夹枪带棒。”槐筠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丹煦道:“师尊可知漠西壑全境都有瘟疫横行。” “人类体制羸弱,这不是平常之事。” 他果然不放在心上。 “如果漠西壑的人都死绝了呢?”丹煦道。 槐筠十分淡漠:“劣等物种的繁殖能力都非常强。” 这逻辑觉了,死了再生,子子孙孙无穷无尽啊。 “这场瘟疫已经持续两年了,死亡人数接近百万,皇室对此毫无办法,教会也未干涉。再这样持续下去,会动摇国本,百姓减少,税收便会减少。人死是小,可圣教的扩大需要皇家的钱财支持。”丹煦尽量站在槐筠的角度看待这件事。 19新衣 槐筠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唔了一声:“现在情况怎么样?” 丹煦立马把矛头指向了紫剑仙:“现在有些太迟了,紫剑仙隐瞒了师尊两年之久,” 谁知槐筠只说了一字:“嗯。” 丹煦也不意外,在他心里百姓的事都是小事,不过这叫种树埋种子,越积越多越长越大,总会有紫剑仙的好果子吃。 丹煦又道:“我回来时,皇家的公主找到我,说了这件事儿之后,我便着手此事了。” “商貉呢?” “他是不愿管着事儿的,但我一人出门不安全。”丹煦解释道。 槐筠还是轻松姿态:“随你吧。” 这话的意思是,反正你现在内力尽失,待在皇宫也是浪费粮食,想干活儿就去干吧。 丹煦也接着他的话道:“我这两天已经开始整顿救治所里的事宜了,但只是皇城建立救治所还是远远不够的,丹煦恳求师尊向皇家放句话,我想在每个绿洲都建立一个救治所,将瘟疫病人统一安置救助。” 槐筠眼睛半睁着瞄了丹煦一眼:“吾看你好似非常欢喜。” “欢……欢喜?” 槐筠点头:“你自己没发现吗?” 丹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也不知道他在说哪方面,有些愕然:“对……什么的欢喜?” 槐筠迈步朝门口走去:“早些休息吧。” 槐筠既然回来了,紫剑仙也不敢再派杀手针对丹煦,她自然再没有理由留在朱雀宫。丹煦叫住了槐筠:“师尊!” 槐筠背手回头看她:“还有事?” “我的寝宫怕是不能住人了。”丹煦道。 “此话何意?” “我的茶具被人动过,应是用了瘟疫病人的衣服擦过。这只是我发现的,还有未发现的。寝宫是一处,还有别的房间,白虎宫原只有我一个会武功的,本就疏于防范,我现在体制与普通人无异,恐染上瘟疫就迟了。”丹煦道。 槐筠站着顿了顿,道:“跟我走吧。” 这一瞬间,丹煦真想撕烂自己的嘴:我不是要跟你回去啊!去哪儿都好,跟紫剑仙睡一个榻都行,唯独不想去你那啊! 槐筠个高脚步宽,已经走到殿外了,丹煦还站在原地,只听一声:“还不快跟上。” 丹煦试探道:“师尊,要不我……” “啰嗦!” 丹煦只好快步跟上,一边安慰自己: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不就是四面墙一扇门嘛。 这种埋藏于内心的恐惧来源于槐筠上课时的不知疲倦,有上课点儿没下课点儿,他就那么面无表情的坐着,说一句:开始吧。丹煦要么弹琴、要么练剑,再有便是背出所有的心法、武学招式和蛊虫的类型、养法,他未说‘停’,那就一遍又一遍。 他也不休息,也不变姿势,只坐着,看着。 在古琴之前,丹煦除了笛子还试过琵琶、筝甚至箜篌等乐器,筝与琵琶弦更硬些,那时槐筠会在桌边备一堆义甲,手上的磨断了再换新的。 但无论何种都是以疗愈为主,杀音武音这些槐筠总是点到为止,只教些浅薄的。 槐筠的宫殿名为西海,丹煦想大概是与东极作为对应,但却没有名为南海、北海的宫殿。 这宫殿比东极宫大些,槐筠在漠西壑之时也甚少出门,每日都在殿中钻研蛊术阵法,武学心法之类。丹煦觉得他的兴趣就在于此了。 果然到了殿内,槐筠吩咐亲信去准备客房后,便找了个位置坐着。 他不去坐上位宝座,而是寻了个可对坐的几案,对丹煦道:“开始吧。” 这三字似魔音环绕,丹煦解下背上琴袋,取出墨合放于案上,盘腿坐下:“可我现在没了内力。” “只弹音律即可。弹那些不太用得上的,免得忘记了,到了关键时刻走了调。” “是。” 这一弹,到了子时才结束。论其煎熬程度,比去东极宫抄书大多了。 更让丹煦心情郁闷的,还有结束时,槐筠道:“明日起床就去蛊室吧。” 蛊室中的工作多是摘捡,记录。对着些虫子,这是丹煦在槐筠这儿常做的工作,除了对这件事的本能排斥外,另有便是害怕槐筠问起自己天圣蛊的去向。 第二日,槐筠让宫女们送来了漠西壑服饰,这衣服是一件纯白的纱制长衫,白纱间洒满了珍珠,搭配着同色头纱,也以宝石珍珠做饰,漠西壑女子装饰多露手臂与肩膀,这衣服经过了改良,有广袖但如薄纱,布料够包住肩膀,可领子却不高,丹煦脖子上还挂着地芯石,若换上这件,恐怕瞎子都能看见这块石头。 身边宫女们并没有退下的意思,为首者还上前行礼道:“奴婢们替大人更衣。” 丹煦笑了笑,拒绝道:“不用了,你们出去等着吧。” 那些宫女没再多说什么,便退出了寝宫,丹煦将衣服拿到屏风后,换上。不过好在这衣服融合了中原服饰,有一封腰,为了使腰部挺直,封腰非常宽厚且华丽,外镶了数十宝珠,丹煦将地芯石藏在了封腰里,收拾好了之后,再招呼宫女们进来。 槐筠喜好华丽,确切的说是他喜欢女人打扮华丽,比如紫剑仙就很华丽,再者便是天圣教的圣女们,打扮的也非常华丽。丹煦还听说,那位她素未谋面的神君,不谈修为如何,只看外表,也是举世无双。 所以这套衣服华丽得还不够,于是宫女们端来一串儿的饰品开始往丹煦身上挂。 原先槐筠也曾数次提起,让丹煦注重些外表,如今算是有了机会从头到脚给她大改造一番。 人说戴戒指是有寓意的,到了槐筠这,唯一的寓意就是:老子有钱。 丹煦手上缠着的布被解开,套上了一副薄且镂空绣花儿的白色手套,正好遮住了手上的伤疤,她数着数,十根手指,套了七枚戒指。 指甲不够护甲来凑,这些个长长尖尖又美丽的东西,无一不让丹煦想到一个人:紫剑仙。 手链手镯一整套,臂钏当然少不了,藏在薄如蝉翼的广袖里,若隐若现的华贵。 20魅影 脚上本还有装饰,丹煦真是有些怕了:“别别别,穿上鞋都看不见的。” 抗争了半天,最后还是给带上了一对脚环,走路时叮叮当当。 走路时会发出声音的除了脚环还有腰上的禁步。丹煦道:“这些东西挂着,我还怎么走路?” 为首的宫女很是恭敬:“回大人的话,走的慢些就好了。” 最后的最后,还有夸张的珍珠项链和闪亮的头纱,这珍珠项链最中间的珠子大得像汤圆,不过其余的也不小,丹煦觉得自己这身衣服和装饰,应该是把槐筠去海里,诛了蚌精九族掏出的所有珍珠都给用上了。 “我是不是待会儿去见鬼君的时候,手上还得端一盘?”丹煦道。 宫女们面面相觑:“端一盘什么?” “珍珠啊。”丹煦道:“我觉得我现在就像一只蚌精。” 宫女们被逗得掩口轻笑了两声,也有可能只是给面子的假笑。 再来便是付粉施朱,描眉画眼,等这一整套结束,被人引着去了正殿。 主位上槐筠还未至,飞廉、商貉、司乾他们三人却都到齐站着等了。 丹煦的头发被负责打扮的宫女放了下来,编成了漠西壑少女喜爱的样式,她的头发微卷,搭配着头纱倒是很新颖。 飞廉未抬头,司乾看了她一眼后,也没开口说话。 商貉看了第一眼有些惊讶,随后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的表情。 丹煦咳嗽了一声,开口询问道:“除了鬼君还有谁没来?” 飞廉拱手行礼:“还有紫大人与白虎护法未至。” 这礼行的生疏,闹了半天,原是没认出来,丹煦尴尬地笑了笑:“大哥……是我。” 商貉在一旁表情怪异地忍着笑,飞廉再抬头看仔细,道:“怎么这副样子?” 丹煦摊手低头看了看自己:“我也觉得别扭。” 司乾则是连忍都不忍了,直接笑出了声:“我还道是新来的后辈,原来是你。”他围着丹煦转了一圈:“河蚌成精了?” “哈哈哈,你也这么觉得?”丹煦与司乾在某些方面能算得上是难得的知音。 两人相看,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直至有人通传紫剑仙驾到后,才消停。 丹煦垂着手与他们三人一同给紫剑仙行礼,紫剑仙走上前打量了丹煦一番,还摸了摸丹煦颈上那串华贵的珍珠项链,最后留下了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丹煦吐了吐舌头,心里想的是:若是小道士,定会夸我的。 这话倒不假,喻锦安的眼睛是长在丹煦身上的,裹块麻布都能算是别有风情。别人眼里的蚌精,在他眼中说是珍珠仙子都不为过。 这次算是小议事,只请了各宫护法到场,他们等了没多久槐筠也来了。 五人跪礼相迎,槐筠一进来便注意到了丹煦这身装扮,小声说了句:“头巾还行。珍珠,太多了。” 丹煦苦啊,只能在心里小声嘀咕:这不是您让人给打扮的吗? 再看槐筠身后,除了刀影还跟着一位女子,这女子一袭红衣,双手合十与众人行礼道:“各位护法安康。” 她自然也是漠西壑的装束,红色头纱下是明艳动人的脸,腰若细柳,上头还系着根漂亮的腰链。长裙侧边开叉,腿上画着漠西壑人当做装饰的传统图案。 随后槐筠便对丹煦道:“你宫内缺少人手,给你一队人。魅影,带着你的人跟着护法大人。” 魅影道:“是。” 她的动作很快,立马站到了丹煦身后。好似一开始就是跟着丹煦来此的一般。 这分明是槐筠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过丹煦目前并不在乎,因为她真的缺少人手,她不介意多几个人帮忙“治香”。 槐筠坐上主位后,便开口道:“听说漠西壑境内有瘟疫?” 坐下五人皆未说话。 “紫剑仙你说吧。”槐筠道:“漠西壑教会的事情是交给你的。” 紫剑仙像是被先生点名的学生,老实地站起答话:“回鬼君,确有此事,但这是皇家官员该管的事。” 她这话意明显,神仙哪管蚂蚁死活。 槐筠没有责怪她,只道:“但是死的人太多,不管也不行了。从今天开始,丹煦接管瘟疫治理之事,如遇需要帮忙的地方,众人要配合她。” 听到说起自己,丹煦站起朝众人点头行礼。 紫剑仙偷偷翻了个白眼。 “这件事儿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槐筠道:“需要银子可以去紫剑仙处拿。” 这话一出,将丹煦所有的不好心情全部一扫而光,她的双眼放光,笑着道:“多谢师尊。” 谁知槐筠跟着的下一句是:“你与商貉、司乾可以先退下了。” 三人面面相觑,合着就这事儿? 不过丹煦得了令,又不用花自己的钱,别说多开心了,让去沙子里滚两圈儿都乐意。 可心里还没嘚瑟够,槐筠那又飘来一句:“丹煦先去蛊室。” “……” 沙子可以滚两圈,唯独不愿去蛊室。 昨晚就说好的,不去不可能:“是。” 三人退出大殿后,互相看着,站了一会儿。 “你说,我们走了,他们在里面说啥?”司乾道。 丹煦摇摇头:“反正不会说你。” 商貉揽过司乾的肩膀,挑了挑眉:“喝一杯?” 商貉也搂了过去:“好啊。” 说着,二人勾肩搭背地走了。 丹煦站着看,忽想到救治所的事,想喊商貉,可又怕声音大了被殿里头听着,提着裙子便朝二人跑,她这身衣服丁零当啷一响,商貉便立马运起轻功飞着走了,司乾则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丹煦盯着商貉飞走的背影一脸咬牙切齿,因怕被迁怒也跟着跑了。 让丹煦这句:粪坑还没挖好呢!完全没机会说出来。 可这时,她再回头,看见了那抹红色的魅影。丹煦出来了,魅影自然也是跟着她一起出来的。 丹煦笑着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魅影走上前,丹煦道:“你手底下有多少人啊?” 魅影道:“回大人,不多,只有五十人。” “五……五十……人?”丹煦没想到槐筠竟然这么大方。 “太少了?”魅影试探道。 丹煦咽了口口水,收起了她这副乡巴佬模样:“啧,是不多哈。” 她又道:“人都在哪儿啊?” 魅影道:“一部分在西海宫的偏殿,剩下的分散在教会中。” 丹煦暗叹:嚯,还有暗桩! 21虫坑 “有名册吗?”丹煦道:“我想见见大家。” “有的。”魅影道:“如要一次性全聚齐短时间内比较困难。” “哦,不急。”丹煦笑道:“你今天先叫几个人去将白虎宫里里外外收拾收拾,后院住的地方也不少,但都积满了灰。你们今天将所有住人的房间收拾一遍,桌椅板凳床架什么的都搬出来晒晒,擦干净之后再放回去。之后便让大家选吧,喜欢哪屋住哪屋。” 杀手们住的地方也分等级,普通的都以打手的形式养在教会中,睡通铺,有固定月银,再者便按任务难易程度结算佣金。再高级点的可以有自己的房间,若能在教会中混上个职位,也可有自己的小院子。再有便是高层及护法亲信,宿在护法的宫殿中,如梅悦那种。卖命的任务少些,但要跟着紫剑仙随叫随到。 槐筠将魅影给了丹煦,自然是让她成为丹煦身边之人,可说是得力助手,随侍左右的亲信。 飞廉在未接手朱雀宫前,也以亲信身份跟了槐筠很长时间。 这算是槐筠对魅影的提拔。 可没想到,跟了新主的第一个任务竟然是打扫卫生。 “你去吧,我先去蛊室了。”丹煦道:“记得我的房间所有的东西,一定要搬出来晒一遍太阳。” 说完只见一个华丽的背影,随着脚步发出银环敲击的脆声,越跑越远。 魅影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便向白虎宫走去。 槐筠的“蛊室”称‘室’但不止一间屋子,而且每天都有专职的教众当值,伺候这些虫子。它们根据种类不同,分别养在不同的瓮子里,蛊室的最深处是虫坑,丹煦对这虫坑是有阴影的,毕竟曾经被丢进去过。 教众们会将虫子们的习性,变化一一记录,这些蛊作用各不相同,千奇百怪。 他们见丹煦来了,便抬头微微行个礼,随后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鬼君可有交代,我要做的事?”丹煦道。 蛊室中一管事上前道:“并无特殊,大人可自便。” 蛊室是丹煦常来之地,毕竟跟着槐筠就是学这些的,但她对蛊术学习方面毫无天赋可言,多数都是在死记硬背,再加上本就不喜这些虫子,一直都是能不来就不来的。但今日既已经来了,便沉下心思好好干活吧。 槐筠到了快午休时才出现,查看了丹煦经手的蛊虫:“你走时都是别人替你养着的,既已回来,就不要再假手他人了。” 其实只要槐筠不在,丹煦从不入蛊室:“是。” “以后上午都需在蛊室,事情做完了才可出去。”槐筠道。 这算是槐筠给丹煦安排了工作,上午来伺候虫子,结束之后,便可去救治所。 “多谢师尊。” 丹煦正打算说要走,却又听槐筠道:“去虫坑吧。” “虫坑?”那是丹煦最不想去的地方,那些虫子密密麻麻的,光看着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槐筠道:“你的凡骨曾被打断,再以蛊术重造,修为能突飞猛进与此密不可分。现在你之所以感到内力尽失,气海空洞,奇经枯竭,并不是修为真的没了,而是被术法藏匿。修者的气海融会贯通,源源不竭,只要不死便可再造,所以只要用与当时相同之法,便能助你恢复。” 再跳一次虫坑?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没有……别的方法吗?”丹煦弱弱地问。 槐筠道:“我此次回来的目的便是帮你恢复内力,这是最快的方法。” “就是说,还有慢的?”丹煦道。 槐筠点头:“自然,但……我没法等那么久,到时候我走了,你的命是否能在紫剑仙手下保住,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飞廉、商貉不可能一直守着你。” “师尊什么时候走?”丹煦还想做最后的抗争。 谁知槐筠目的明确:“你什么时候恢复,我什么时候走。” 也就是说,这坑非跳不可了。 “最多,等你三日。”槐筠意外的宽限了时间。 “明日吧。”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槐筠说的也对,长痛不如短痛,早日恢复总比每天拖累商貉他们强:“昨日回来前,在救治所的山头上遇见了个奇怪的人,我今天还想去见见她。再有便是想将救治所的事宜安排妥当后再来。” 这话说的有理,但最主要的就是,地芯石还在身上,贸然跳下虫坑,怕被发现。 槐筠赞同地点点头:“你沉稳了不少。遇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丹煦道:“或者说是女孩子。可自称不到两百岁,生有异瞳,一眼金黄一眼碧蓝,应是喜爱兔子,衣服上也绣着玉兔图案。” “哦?”槐筠道:“是她。” “师尊知晓?” 槐筠道:“异瞳者少见,按你所说特征是她没错了。” 丹煦一惊,原来闻楚真的大有来头? “她还让我叫她前辈,但好似没什么拳脚功夫傍身。”丹煦道:“师尊知道她的来历?” “确实不会武功,但江湖上没人敢杀她。”槐筠没有言明闻楚身份:“你去吧,她说什么你做什么便是。” 与槐筠的相处之道便是勿要多问,凡事听一半、蒙一半。只三字:你去吧,听进耳就好:“谢师尊,丹煦告退。” 出了蛊室后,丹煦立马回了白虎宫,魅影干活儿果然有效率,带着十几个教众,屋子里搬了个空,屋外全晒着家具。 丹煦赞赏地看着:“挺好的,挺好的。” 又见魅影上前,便道:“中饭吃过了吗?” 魅影十分客套:“回大人,属下不饿。” “你不饿?”丹煦道:“我有点儿饿了。小胖呢?” 槐筠向来只管上课,不管吃饭。 “小胖?”魅影不解。 “就是我那个胖厨娘。”丹煦喊道:“小胖!小胖!” 随后边听一声清脆,中气十足的女音飘来:“大人,奴家在这儿呢。” 未见人,先闻声,丹煦笑着对魅影道:“小胖可是我白虎宫一宝,整个漠西壑再找不出做饭这么好吃的厨娘。” 随后,便感地有些震。 “地……地震?”魅影道。 身边的教众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稳了稳脚下。 “别怕别怕。”丹煦立马道:“没事儿,继续干活。这是小胖在跑来的路上呢。” 22误解 地越震越响,尘土都随着那一声声厚重的脚步声扬起,随后,便见一穿着粉色衣裙的‘人’?‘球’?‘团?’,从后院奔来。 丹煦笑着:“介绍一下,厨娘小胖。” 小胖厨娘手上还拿着颠勺:“讨厌,大人怎么这样说奴家,奴家小字娇娇。” 小胖本命何娇娇,写作‘亻可女乔女乔’。 “小……小字……”魅影算是涨了见识,一脸茫然地看着丹煦。 丹煦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大伙儿都是常见面,互相认识认识。” 随后又跟小胖道:“中午加菜啊。” “哎哟~这还用说嘛!”小胖拿着颠勺的手还做着兰花指扭捏道:“还差几个菜,就能开饭了。” 说着她娇羞地看了眼院中的教众们:“咱们这儿甚少这么热闹的~等奴家做几个好菜慰劳慰劳兄弟们。” 说完,用颠勺做手帕,掩着脸巧笑倩兮,又娇羞地跑走了。只可惜那张富态的脸,颠勺根本掩不住。平常的话从她嘴里说出,莫名有了些风尘气息。 这地刚震过一趟,她一跑又震一趟,急的丹煦在后面忙道:“小胖!都说让你别跑了,踩坏了地砖怎么办?” 不说还好,说了跑得更快,还远远传来一句:“讨厌~” “什……什么毛病?”魅影看得眼睛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发出相同疑问的还有院内的教众们。 丹煦倒是见怪不怪,对众人道:“大家先别干活了,休息一会,等着吃饭。” 随后又对魅影道:“吃完饭我要出去一趟。” “属下要备马吗?”魅影问。 丹煦笑道:“马就不必了,备个轻功好的壮汉就好。” 魅影脸上的表情一僵:这主仆俩什么毛病?壮汉?还要轻功好?确定是轻功,不是别的什么…… “你先带着大家去大殿休息,我去后厨看看还有多久开饭。”说完,丹煦便往后厨走,看开饭是假,主要是去看看菜够不够吃,这小胖尝个咸淡,能尝下去半锅。如果不够的话,她打算饿小胖一顿。 魅影带着教众们去大殿的途中,仔细打量斟酌着:壮汉,壮汉。 这个,好像有些瘦了;这个倒是够壮,可……长得有些不尽人意;这个长得倒是不错,也够壮实,但是轻功不够好…… 待到了大殿坐下了,她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便有人问:“头儿,怎么了?” 魅影看了看眼前众人:“大人让我帮她找一个轻功好的壮汉。” 再等丹煦端着菜来时,众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我这身衣服珍珠太多了吗?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应该也没那么丑吧。” 魅影开口缓解尴尬:“没有没有,好看的,特别美。” 丹煦笑道:“好了,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儿人手少,出几个人跟我去后厨端饭菜吧。” 才说完,大家都齐刷刷全站起来要去。 “不用这么多人,三四个就够了,也没那么多饭菜。”丹煦道。 还没等众人再做反应,便听小胖的声音,和特有的地震再次来临:“让让!让让!让让!上菜了!上菜了!” 只见亻可女乔女乔出马,一个顶俩,哦不,顶四!一手托两盘,头上还顶一盘,衬托着她的体型,看的丹煦都忍不住鼓掌叫好:“小胖,厉害啊。” “讨厌,都说了人家叫娇娇~” 杀手之间的气氛本就冷峻,再加上今日是头一次相识,就更没话说,凭她何娇娇再滑稽,都缓解不了饭桌上的尴尬。 分餐而食,大家都只注意这自己案前的那一份饭菜,没人再说话。 一顿饭结束后,安排了众人的住所后,丹煦便对魅影道:“人呢?” “人……” 丹煦点头:“对啊,让你安排的轻功好的。” “壮……汉?” “嗯。”废话,不壮怎么驮得起我这百来斤肉。 魅影说话有些吞吐:“可……大人,他们都是杀手。” “我知道啊。” “让他们做这些,恐怕不好吧……” “你……都知道了?”丹煦试探道,难道是商貉告诉她的,不可能啊,商貉走的时候,她俩没说过话啊。 魅影心中叫苦,你都这么说了,我怎么会不知道啊! 丹煦道:“可我这不是缺人手嘛,帮帮忙,等我以后找着更多的人了,绝对不让他们再干这事儿!” 魅影心中大叫:是什么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找更多的人!大人她到底需要多……多少个……壮……壮汉! 丹煦推了推魅影:“去吧,时间不等人啊,再磨蹭下午就过完了。” 这么急的吗?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白……白日宣……yin? “最好是要飞得快的,救治所里还有一堆事儿等着我呢。”丹煦道。 “救治所?” “对啊,在城郊。鬼君今日在殿上不是说了嘛,今后瘟疫的事宜交给我去做。”丹煦道:“万事钱打头阵,我得趁着鬼君没走,把账做好,多去紫剑仙那儿要点钱才好。我现在没了内力,用不了轻功,不就得找个壮汉背着我飞过去嘛。” 紫剑仙这个老狐狸,即守财又狡猾,槐筠一旦走了,想从她那榨点钱,比登天还难。 魅影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啊。” “嗯啊,”丹煦疑惑:“你以为是什么啊?” ”没什么没什么!“魅影忙道,幸好刚刚没明说,不然这误会可大了:“大人所说,等有了人手,绝不让他们再干的事儿,是何事?” 丹煦表情有些尴尬:“我说了,你别生气。” 一开始魅影就觉眼前这位大人,非常不一般。这会儿竟还说出了:你别生气,这样的话:“大人多虑了,哪有奴仆生主子气的道理?” 丹煦笑笑,杀手之间的等级分类严格,绝没有平等二字,今日可能还是下属,明日刀锋逆转,主子便可能是那刀下亡魂。高位者对地位者,大多都是能耍一天威风是一天,不过此回是她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麾下,处事自然生疏:“话不能这么说,你们若是真的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的。” 23 魅影想,或许这是件困难的任务,也许会有生命危险也未可知,但身为杀手,也得唯命是从,她单膝跪地郑重道:“只要大人吩咐,属下一定竭尽全力。” “也没那么夸张。”丹煦道:“很简单,一学就会的。” “请大人明示。” 厚脸皮如丹煦,这会儿竟有些难以启齿,她开始明白了商貉对待下属时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了。 可这总是要说的,丹煦将魅影扶起,慢慢道:“挖粪坑而已。” 魅影:“…………………………” 丹煦又道:“不过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你先跟我一起过去,明天再带着人去帮忙。这也算是我交代的第一个任务了。” 魅影心道:明明是第二个好吗?第一个是打扫卫生啊! 可明面上人怎么也是主子,只能答应道:“是。” 魅影找来的杀手轻功还算不错,还贴心的多找了个替换的,一人背一段路,也将丹煦带去了救治所。 克雅已经早早就到了,商貉虽然没来,但也派了几个教众来帮忙挖坑。 丹煦见到克雅后第一句就是:“快把账本拿出来,咱们算算帐。” 昨日都没说算账,怎么这么突然,克雅道:“大人所谓何事啊?” 丹煦道:“有人掏钱,咱们拿着账本去讨就是了。你看能不能改多些,再将后面要投入的银钱估算一下,越快越好。” “有……人掏钱?”克雅没想到竟然有人愿意资助:“谁啊?” “紫剑仙。” 克雅吃惊:“不可能吧!紫……紫剑仙?” “你别管那么多,把账做好,钱我去拿。”丹煦笑着问道:“那位小兔子前辈呢?” 克雅道:“我也没见到呢。比顿老御医说,昨晚就跟希尔在药室中了,到现在还没出来,一直在研究药方呢。” 丹煦听着眼睛一亮,原来真的来头不小。 “我今后上午都不能来了,但从明天我会派一小队人来帮忙。”丹煦又指了指身旁的魅影:“这位是魅影,魅影,这是克雅公主。” 魅影行礼道:“克雅公主安康。” 丹煦道:“今后关于救治所的一切事宜,我不在时你可告知魅影传达。” 魅影心道:合着我的作用就是传话? 克雅点点头。 丹煦道:“我现在去药室看看。” 克雅看着丹煦笑了笑:“那我去整理账目。大人今日打扮十分明艳可人。” 这夸得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克雅的话不具备真实效果,毕竟她俩现在处在互相夸奖阶段,所以丹煦也很知趣儿地道:“殿下这几日也将此地管理得甚好。” 这话即吹了一波,又嘲了一波。这几日管得好,那就代表之前管的不好了。 克雅汗颜。 丹煦去往药室前,带着魅影将整个山谷逛了一遍:“明日你便带着人来此,听克雅公主差遣便好。” 商貉那边派来挖粪坑的教众只余下了不到十人,商貉不在他们本就不愿干这事儿,大多都在偷懒。不过毕竟是修者,挖坑总是比常人快上很多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了,有一半已经开始使用,丹煦找来的“治香师”们也开始了工作。 “你除了干活外,也要替我好好看着。有任何情况都要如实禀告。”丹煦道。 魅影问:“大人明天不来吗?” 丹煦还不知道自己跳了虫坑后要在里面待多久:“看情况,如果能来肯定来。” “那属下留两个轻功好的在宫里?” 按槐筠的说法,出了虫坑丹煦就恢复了,到时候自己飞来便好:“不用了,这儿多一个人多一份力。你自己先随便转转熟悉熟悉环境,我去药室了。” “是。”说是随便转转,不就是把人丢下,自己走了嘛,魅影偷偷小小地抱怨着。 丹煦进了药室后,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儿。她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来了后,便出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内中立马传出了闻楚的声音:“萝卜我吃腻了!还有什么好吃的吗?” 丹煦走进去,便见在配药的希尔,和药炉边正扇火的闻楚。 好吃的这可难不倒丹煦,实在不行还有自家的小胖厨娘,闻楚只要能配好瘟疫解方,丹煦可以很大方地将小胖送她。 “前辈你想吃什么?”丹煦道。 不过一夜未见,居然乖乖叫了前辈,闻楚好奇地抬头看是不是换人了,结果一见丹煦,一双异瞳张得极大,丹煦甚至恍惚觉得在她眼中看见了星星。 “哇!哇!好漂亮啊!”嘴巴也合不上地跑上前来:“我也要穿!给我穿穿看好不好?” 果然亮闪闪的东西对小朋友最有吸引力。 丹煦自然是要提条件的:“也不是不行,可你这药方……” 闻楚立马道:“已经快完成了。” “那就是还没完成咯。”丹煦与她说话时会特意模仿她的语气。 希尔在一旁看着这一对儿‘小朋友’,也笑了笑:“大人今天的确与之前不同。” 不过他的欣喜大多数来源于药方的完善:“不过离完成已经不远了,只差了两味奇药。” 闻楚满脸自信地插着腰看着丹煦,那表情是在说:看吧,我厉害吧。 “两味奇药?”丹煦道。 希尔指了指桌上的袋子,那是闻楚的绣着小兔子的降魔袋:“闻楚前辈在我原先的药方上做了加减,再添上了她袋中的奇药,减低了药方的烈性,还提高了效果。” 闻楚在一旁边听边用力的点头。 “哦,还有。”希尔简直是要将闻楚吹上天的节奏:“闻楚前辈将药方中昂贵的药材大量减少,有些甚至弃去。” “这么说,这药方是即便宜又好用?”丹煦总结道。 希尔笑了笑:“可以这样说。” “有给病人试过吗?”丹煦道。 希尔道:“早晨头一批药已经试过了,喝下去后,瘙痒明显好转,溃烂的伤口也不再流脓了。” “没想到这么快!”丹煦夸赞道。 “可……”希尔又道:“咱们的药没有那么多了。” “买啊。”丹煦道,现在有了紫剑仙的钱在,使劲儿花不就得了。 “其余药材可购得,可我之前所说的那‘两味奇药‘。”希尔道:“是买不到的。” 24沙漠腹地 丹煦看了眼闻楚:“什么药啊,你这袋子里没了?” 闻楚道:“哪有出门带一堆药的,其实我这两味药也有别法可替。” “别替了,”丹煦干脆:“我叫两个手下,跟着你回去搬些来。” 这叫顺带把对方的老巢都摸清楚:“如果你不放心,我跟着去也行。” 闻楚立马跳了起来:“哪有你这样的?” “怎么?不行?” 闻楚道:“都说有药可以替了!” 丹煦是有意捉弄的:“我跟你买不好吗,你还赚了呢。” 闻楚手舞足蹈表示她的焦急:“那……我那……也没有够整个漠西壑吃的药啊!” “你这提醒我了,希尔医生,麻烦你马上去跟克雅说,药方中所有的药皇城中不可再有一家医馆再贩售了,将药集齐点数,看能配多少副药。”丹煦道:“今后也是一样,等药方出来,指定医馆熬制成品,必须有医者证明才可购买。” “这未免太过繁琐了。”希尔道:“还有药方的定价……” “只要有医者证明确为福禄病患者,成品的汤药可免费领。”丹煦道:“但只在商贾、贵族中多加一剂补药,就说是药引子,搭配解方服用药效更好,用的药材别太贵,就那些个参须加枸杞再配些甘草,定价就普普通通卖个一百两一碗吧。” 两人在一旁听着,下巴都吓掉了。 希尔还要顾及丹煦是天圣教高层,闻楚就直接了当道:“你这也太黑了吧!参须加甘草煮一大锅,卖一百两一碗?傻子才买呢。” 丹煦笑了笑:“到时候,还得请希尔医生多鼓动吹嘘一番,但切记这‘药引子’只卖给有钱的贵族商贾,最多一人只卖五碗。瘟疫至此都未让他们捐赠一块铜板,这药引仅凭着自愿,若是有人买了,就算他为疫情尽了分力,账上记个一笔留档,若是没人买,就找辆车运来,给救治所里的病人们补一补。” 这解方与药引子,一两银子能煮几十碗,丹煦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就算一天只卖出一碗,也是赚的。 再来就是根本的问题:“敢问小兔子前辈,您说的可以替换的药叫什么名字?” 闻楚道:“你们现在能找到的,估计只有沙漠巨木的树皮和沙鳄的肉。” 这两样东西,在漠西壑的书籍上是有记录的,但丹煦还未见过真的,说了跟没说一样:“你让我上哪儿去找这些东西?” 闻楚道:“如果还跟一百年前一样没有变的话,深入沙漠腹地便有。巨木是一片林子,巨木林中就有沙鳄。” 她说的沙漠腹地,据记载是茫茫沙海中一片非常危险的地方,当中猛兽毒草层出不穷,若是有人不小心闯入,便是有去无回。 槐筠早将腹地四周设下封印,这封印玄妙,使人看不见找不着,仿佛消失在了沙漠中一样,即使有意去找都不一定找得到的,不过只是要些树和鳄鱼肉,跟槐筠说清楚,他应该会给的。 丹煦道:“嗯,这我去想办法吧。” 谁知闻楚听她这么说,刚开始是呆住了,随后竟有些着急:“你……你你怎么不……不问问我这儿有没有。” 丹煦觉得好笑,药不能给,可这巨木和鳄鱼肉还能藏一大堆在家的,她故作轻松:“没事儿,从沙漠腹地拿东西,只要跟鬼君说一声就成。” 小兔子立马跳了起来:“带我一起去,带我一起去。” 原来是自己想去,但找不着路啊。这么说来,除了巨木和沙鳄的肉应还有别的珍草奇兽可以替换的。 “你去做什么?”丹煦问道:“你又不会武功,别到时候被鳄鱼吃了。” 闻楚鼓着小脸噘嘴表示不想说。 “不说,就不带你去了。”丹煦道。 闻楚上前来抱住了丹煦的手臂:“带我去吧,带我去吧!我跑的可快了,我不会添乱的!” “不行,”丹煦道:“你不知道,那些个鳄鱼啊、狼啊、狐狸啊,都喜欢吃兔子。你这么小小一只,还不够分的。” 闻楚在心里做了一番纠结后道:“好吧,我告诉你,我是进去找东西的。” “什么东西?”丹煦道。 “是我自己丟了的东西,不是什么好物什,你们要了也没用的。”闻楚道:“你们进去砍树抓鳄鱼,我进去找我的东西,找到了我就走。” “你的东西?” “嗯。”闻楚点头道:“是我在一百多年前落在里头的。” “一百多年前?还会在吗?”丹煦疑问:“如此重要非寻到不可吗?” 闻楚忽然正经起来,她摇摇头,连声音都平缓了很多,与刚刚闹腾的少女判若两人:“也不是,我的记忆曾经受损过,日前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东西,所以想来找找。万一我看见了便能记起更多事就好了。” “前辈您这算年纪大了多忘事儿吗?”丹煦一看气氛不对,立马调笑道。 闻楚恢复了本来的样子,鼓着脸颊继续摇晃着丹煦的手臂:“带我去吧!带我去吧!” 记忆有缺损的人,生活对他们来说似是一些零散的碎片,他们竭尽全力想将这些碎片拼凑完整,这样才能知晓生的含义。 “小兔子前辈有所不知,这腹地早被鬼君封印了,没他的允许谁都进不去。”丹煦道:“但此回求药是为了漠西壑的百姓,鬼君应会让教众去内中寻找你说的巨木和沙鳄。” 闻楚双眼充满希望地看着丹煦:“可以带我去吗?” “我……可以帮你问一下。”槐筠认得闻楚,应该不会拒绝才是:“但……如果不行的话,我可以替你进去找。你丢的东西长什么样?” 闻楚表情欣喜,想描述可仔细一想,却发现根本记不清了,她的眼神也跟着暗淡下来:“我忘记了。”随后又好似燃起希望般看着丹煦:“但是如果我看见,就能认出来的!” 丹煦应允道:“我今天回去就帮你问。” 闻楚又道:“我跟你一起去,我亲自跟你们鬼君说。” 丹煦一想,也成,反正槐筠知道你在这儿:“可以。” 闻楚得到丹煦肯定的回复后,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好了!谢谢你,丹煦。” “你知道我叫丹煦?” 闻楚这几天一直趴山头上看着,她认得所有人:“废话。” 25风沙之阵 之后,丹煦便找来人手将现有可以熬制成方的药材分次熬制,分于救治所中的病人,闻楚所说的两味药用量不多,勉勉强强只能熬百来副,救治所中的病人们都不够喝,克雅那边也按照丹煦吩咐,下达了皇室密令,列出来不能再售卖的药品,幸好城中的医馆有一半是希尔家的产业,再另一半也都是互相有交情的医者,有了密令事情并不难办。 再有便是去看了‘治香师’们的工作,烈日下气味散发地很快,除非特别靠近,带上面巾,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治香师的人数不少,干起活来还算快,再加上太阳很大,上午挑来的,等晚上收的时候就已经干了。除了上午与傍晚忙一些,其余时间道也还算轻松。丹煦交代道,他们若有亲戚朋友愿意来的,可经由介绍到此工作。 光这两件事情忙好就到了近黄昏时分。 正到了打算回去的时辰,丹煦看了看闻楚,决定还是坐马车回去。毕竟魅影与那两名教众今天下午也在一直在奔波,况且现在也不是很迟。 本是让魅影去安排马车的,正巧被克雅听见了,她便邀了丹煦坐她的马车回城,笑说是顺路,忘大人不弃。 她都这样说了,丹煦再拒绝也未免太不近人情。 便带着闻楚坐上了克雅的马车,一同回皇宫了。 漠西壑皇宫分前后二区,皇室与教会所居住的地方互不干涉,宫女们也不互通,若无特殊情况,皇室也不会涉足教会之地,而教会中的修者们要去皇家的地盘,凭那些个侍卫也是拦不住的。 教会除了槐筠的西海宫、紫剑仙的东极宫、四护法的宫殿,另还有八个宫殿,分住着其余高层与杀手们,不过与丹煦他们不同,这些人并非都是一人一宫,有些宫殿住满了人,有些则是空的。 克雅的马车不快不慢,前后各有一辆马车的护卫保护,魅影带着她的手下,坐进了护卫的马车里。 一路上闻楚好似非常高兴,边摇晃着脑袋边哼着歌。她的歌声很好听,如清脆的铜铃一般。 黄沙中,三辆马车奔驰着,夕阳之下,突起风沙,马匹的脚步因为这阵风沙略有搁置。 闻楚的歌声止住了,她的某种透出不安:“怎么了?” 克雅道:“闻前辈莫怕,应是来了一阵风,沙漠中时常有的,现在的季节不会有什么大风,只是小风沙,等一阵过去便好了,而且马车是特制的,一点儿小风还奈何不了咱们。” 沙漠中马车的门是为阻挡风沙特质的,所用的马也是沙漠品种,但闻楚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害怕地看着丹煦,丹煦握住了她的手道:“就这么点儿胆子,还要跟我去沙漠腹地?” 闻楚还是坚持道:“要去的!” 三人在内中等着风沙过去,可未想这风越起越大,原是撞击着车门框框作响,现在这响动确是四面都有,这风都分不清是从哪面吹来。闻楚害怕地抱住丹煦:“丹煦!丹煦!” 丹煦抚了抚她的背,看了一眼克雅。 克雅此时也微微皱着眉头,她一手已经抓住了马车侧边的木头上。 丹煦心知她俩是指望不上了,便道:“我出去看看外面什么情况。” 话刚落,马车开始剧烈震动。 “啊啊啊!!”闻楚发出来惊叫:“丹煦,别走别走!我怕!” 她抱得丹煦更紧,整个人都在往丹煦怀里钻。克雅反身抱着背靠才稳住身体,她大声地喊着:“来人!来人啊!” 不对!丹煦知道事情不妙,即使是遇大风沙,公主的护卫们经验丰富,怎么不会处理?再者魅影他们还在! 克雅看叫不来人,便对丹煦道:“大人,现在也出不去,等风沙小些吧。” “可能,不是风沙了。”丹煦抓住了闻楚的手:“乖,放开我,我出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闻楚抬头看她,眼里全是担忧。 “没事的。”她摸了摸闻楚的头,将闻楚的手交给了克雅。 克雅接手将闻楚抱在了怀中。 丹煦与她点了点头,随后打开了车门。 车门刚启一条缝,便有大量沙子随风涌入。丹煦一手用头纱捂住口鼻,一手将门快速打开,钻出了马车后,立马将门关上。 她蹲在车沿上,双手都挡在头上,仍睁不开眼,此时风好似小了些,丹煦好不容易眯着眼睛,睁开一点点,却只见黄沙漫天,连近在咫尺的马匹都看不见。再看四周,更是模糊,仿佛天地之下,只剩下这辆车而已了。 正当她打算回去之时,却见不远处有红色亮光。 她想要看得更仔细,便将眼睛睁大了些:这是阵法! 她刚刚看清,此时却又来一阵狂风,丹煦被这风迷了眼,眼睛都睁不开了,这风没有特定方位,有时两面一同受风,刮在身上好似皮肉都要被吹开了,她为了避免自己被吹走,抓紧了马车。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刻钟才结束。 等丹煦再能睁开眼时,马车已经被吹离了原地数十丈,方位也有所改变,那阵法只能看见一点芝麻大小的红光。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只那红光闪着夺目,丹煦当机立断跳下了马车,朝红光走去。这时的风不再改变方向,而是如有感应般,逆着丹煦吹来。 这风刮得丹煦脚都险些离地,只能趴在地上抓住一切能抓的东西往前爬,好在着沙地也非全是沙,多少有些岩石。这些岩石挡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趁着风速的空挡往前爬着,有时还未找到下一个岩石,大风又起,她便有可能被吹着撞到前一次落脚挡风的岩石上,岩石凹凸不平,丹煦用手护住头,手臂上全是青紫。 此时她已经看不见原先的马车了,她唯一的信念就是往那红色的阵法处走。 漠西壑皇宫的东极宫中,紫剑仙依旧侧躺着吞云吐雾,她的烟斗又换了新的,比之前的更细长些,她眼神迷离,享受着。 她面前的小桌上,除了烟草还放了一颗圆润硕大的东珠,忽然那珍珠从中碎裂,只一吸一纳间,碎成了粉末。 26 狼 紫剑仙用口中的烟雾吹散了珍珠的粉末,满意地将红唇弯起美丽的弧度:“阵法启动了。” 丹煦在风沙中不知走了多久,四周越来越黑,她眼中只有那红光,又近了些!又近了些!终于能看见阵法的本来面貌了,那是画在沙地中的阵法,却不遭风沙侵袭,丹煦沉住气,趁着再一次风沙变小的间隙,一鼓作气冲向了阵中。 一入阵中,忽得清明,四周的风沙无法侵入阵中分毫。 “是朱砂。” 仅用朱砂绘制,便有如此威力,丹煦用脚在地上划着,意图破坏法阵,可那朱砂散了又聚,不动分毫。 擦不掉就改,丹煦毫不犹豫摘掉手套,咬破了手指,将血滴入阵中,随着血滴落,红光逐渐暗淡,直至不存。 而黄沙也安静下来,风不存,沙不扬,天现本色,月从云出。 远处也看见了原先那辆马车,丹煦将手套带上,边压住手指止血边向马车奔去。 马车已经被吹得翻到在地,只有车没了马。不止如此,其余两辆车也不见了。 丹煦将车门打开。 克雅将闻楚护在怀里,她撞到了额角,已经昏去了。闻楚则还清醒,她看见丹煦来了,便从克雅怀里钻出来。与丹煦一同将克雅从车中拖了出来。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清醒?”丹煦道。 闻楚从降魔袋里拿出来一瓶药,予克雅嗅了嗅,便见克雅逐渐转醒。 “怎么样?”丹煦问她。 “疼”克雅懵懂地摸了摸额角:“风停了?” 丹煦道:“停是停了,但咱们现在不知道在哪儿了。” 这四周早已不是原先的样子了,她们正身处于沙漠与绿洲的交界,不远处是一潭如月牙形状一般的湖泊,这湖泊不受风沙影响,碧蓝清澈,湖泊一半处在黄沙中,一半生在绿洲里。 而那绿洲被植物覆盖着,前面的还算正常,再远一些,是成片的参天巨木,那树高大粗壮,人站在树下,犹如蚂蚁一般,巨木如高墙般阻拦了再远方的视野。 闻楚望着那绿洲,惊讶道:“沙漠腹地!” 丹煦表情呆滞地称赞道:“呵呵,果然是巨木啊。你说吧,那鳄鱼有多大?” 闻楚笑了笑:“嘿嘿。大约够吃个半年吧。” “那我们岂不是当个小点心都不够格?” 克雅这才搞清楚状况,对着眼前的沙漠腹地,疑问道:“其他人呢?” 丹煦摇摇头:“这是个阵法,估计只有我们三个被卷进来了。” “怎会如此?” 丹煦站起,再往前走了走,果然被阻隔,出不去。 她回头对二人道:“咱们现在是在腹地的结界里,这结界是鬼君所设,咱们进来了,他应该是知道的。” 闻楚则看见了那个被丹煦毁掉的阵法:“此阵是?” 丹煦道:“可能是传我们来此的阵法。” 先前说过,只要是有传送功能的法阵,必须要满足两边同时起阵的条件。 “难道是马车不小心触动了阵法?”克雅道。 闻楚跑上前查看那阵,两人也跟上前去。 闻楚道:“这阵被改了。” “改了?” 闻楚点头道:“这本只是一个风阵,应该是只要有人进入腹地四周,风阵就会启动,目的是防止人进来。” “可我们已经在结界里面了。”克雅道。 “这风阵简单,只用朱砂绘制,放在结界里面才更安全啊。”闻楚道:“腹地里面没有人,风阵是有范围的,兽类靠近也会起风,而野兽没有人聪明,起风了只会跑远些,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破坏阵法。” 说着她们二人皆看着丹煦。 丹煦笑笑:“什么生命危险啊,没那么夸张。” 闻楚从降魔袋中拿出伤药和布条:“手给我,替你包上。” 丹煦将手伸出:“只是风阵那为何会将我们带到此地?” 闻楚边替丹煦包扎边道:“如果有人在阵中放了具有传送效果的东西呢。”她看了看丹煦:“你这身衣服上的珍珠,一颗都没掉呢。” 丹煦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还跟新的一样,连沙都没沾上半点,可项上那串珍珠项链中最大的那颗东珠消失了。 克雅用食指擦了擦丹煦的衣领:“是珍珠粉。” 这个动作,今早紫剑仙也做过,她走上前摸了摸这项链,说了句: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紫剑仙!”丹煦道:“是她!” 今早还在想,只要不去蛊室,在沙里滚两圈都行,奈何自己什么开光嘴,这在沙里何止滚了一圈。 闻楚又道:“咱们是被传送来此,结界没有任何松动。怕是你们的鬼君不会知道。” 丹煦想到了小道士的传讯符,便道:“你这袋子里有没有可以联络外面的东西?” “有是有,可等人到了起码也要三五天。”闻楚道:“大前辈我三五天不吃不喝没关系,可你们呢?你呢,你们天圣教的人没有互相联络的方法吗?” 原是有的,一直放在琴袋里,为了发生与狐妖事件时相同的情况,丹煦在之前的衣服里也有放,可今早换了这身狗屁装束,再者槐筠回来了,还给配了护卫,便一时大意,连琴袋都没背。 丹煦想了想:“你先用你的方法吧,这儿有水有树,咱们找个地方躲着,应该饿不死。” 这话刚说完,便听一阵骚动,寻声看去,绿洲入口处窜出一只动物,正用绿油油发光的眼睛盯着她们。 三人与那动物对视着,借着月光看了清楚,闻楚动了动嘴道:“狗狗?” 忽而又从林中窜出一只。 “两只……狗狗?” 克雅声音颤抖着:“闻前……前辈,狗尾巴是翘起来的,这……这是……狼。” 再仔细一看,前方的绿色亮起了一整片,如萤火一般。 “是狼群!”丹煦道。 闻楚道:“怎么办?我现在装死还有没有用?” “小兔子前辈,让我来教教你,狼呢,是吃死人的。”丹煦道:“装死,没用。” 克雅吓得腿都在哆嗦。 丹煦道:“你们是因为我才被卷入的,如果这次真没命出去,欠下的债我下辈子还。” 27 突来的利爪 克雅道:“现在别说这些了!难道真的要束手就擒?” “呵,束手就擒?”可以垂死挣扎,但绝不束手就擒,丹煦道:“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号是白虎嘛,老虎怎么可能怕狼呢。” “你可别乱来!”克雅道。 丹煦劲盯着头狼的眼睛:“小兔子前辈啊,你那袋子里有没有什么保命的东西?” 闻楚一只手抱着丹煦的手臂,另一只手哆嗦地伸到降魔袋中摸索着。 那头狼发出一声嚎叫,丹煦等得有些急了:“匕首有吗?” 克雅颤抖地递来自己的匕首,那匕首镶玉描金,和丹煦这身衣服还挺搭:“装饰?” “开过刃的。” 闻楚这才从袋中找出了一瓶药。 “这是驱兽的药。”闻楚道:“但这么多的狼……” 这药味道很冲。 “怎么用的?”丹煦道。 闻楚回道:“吃下去,这样身上会散出野兽们不喜欢的味道。但时间有限只有一个多时辰。” 闻楚将药瓶倒置将药丸倒出分食。可凭她再用力,只滚出了两颗药。 “别倒了。”丹煦道:“没了你还能倒出花儿?” 她抽出匕首,割开了影响跑步的裙子,做出冲刺姿势:“听好我的话,这药你们俩一人一颗,我一会儿冲上去引开它们,你们趁机躲进车里,将门锁死,不准再出来!” “那你呢?”二人异口同声。 “没事的。”丹煦道:“克雅殿下,照顾好小兔子。” 说完还未等两人反应,丹煦便学着狼叫狂吠一声,冲向了狼群中。 克雅当机立断,抱住她扑倒在地。将药丸塞进闻楚口中,自己也火速吞了一颗。 两人只见丹煦的背影,她跑的很快,那些狼没见过人,不知深浅,见她如此,反而生了退意。丹煦冲上前,对准头狼扑了上去,将匕首刺入了头狼的眼睛,那狼将丹煦反扑在地,丹煦奋力一脚将它蹬开,反跳起身,其余狼只也陆续向丹煦扑来,丹煦施展全拳脚将它们推开后,朝绿洲深处跑去。 头狼受伤,激起了狼群的野性,全都追着丹煦而去。 克雅趁机拉着闻楚躲进了马车中。 习武之人即使没有内力加持,速度与力量也大于常人,但比起狼来说还是不足,未过多时狼群已经追上将丹煦团团围住了。 丹煦喘着气,这狼群一共八只,那头狼从中走出,丹煦的匕首还卡在它的眼眶里,它对着丹煦龇出獠牙示威。 头狼受伤以及丹煦刚才表现出来的强势,让其余的狼们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警惕地盯着丹煦,但或许下一个瞬间,这些狼就会全数扑上,丹煦需要抢占先机才行。 她看似没有任何生机,可她知道欺软怕硬的道理,她越是凶狼群便越不敢靠近,丹煦大吼一声,再次冲向头狼,她一手固定狼头,一手抽出匕首后再刺一眼。 其余的狼没见过这样架势的,本都冲上来了,却不敢再上前。 丹煦将匕首刺得再深些,那头狼挣扎,她握紧了拳头往那狼的眼窝里砸。此回失了两眼,本就看不见了,再加上伤处被重击,头狼被打得拼命扭头,丹煦趁机将狼扑倒,快速抽出匕首,对准了心脏捅去。 狼皮坚韧,腹部最为柔软,丹煦用了十足的力气。 匕首刺入心脏,这头狼“呜”了一声没了气,丹煦满拳满手全是狼血,抓着匕首又站了起来。 月光下她的白衣上洒上了红色血珠,连上手上全是血,手握匕首表情比狼还凶恶。粘稠的血液从刀剑低落,而她身上的血珠顺着衣角滴在了撕开裙角裸露在外的侧腿上。 狼群失了头狼,更加畏缩,不敢再上前一步,丹煦准备再度上前再猎一头时,这些狼们却落荒而逃了。 “这就跑了?”丹煦心中疑问。 她拿着匕首站着,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了狼群已经走远不会再回来后,松了口气。 却不料,下一瞬被一只尖锐的巨爪刺穿了腰腹。 丹煦是被那爪子踩在脚下的,其中一根指甲从后腰刺入,她趴在地上,想回头看看自己死在了什么东西手上,回头看去却是一片漆黑。 “丹煦!丹煦!” 是闻楚的声音。 “你醒一醒!丹煦!” “大人!大人!” 还有克雅。 丹煦动了动手指。 “太好了,她动了。” 随后有水滑入口中,丹煦如得甘霖,大口喝了起来。待水喝完,她也差不多清醒了。 原来自己没有死,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衣服上有口子有血迹,可偏偏皮肉都是完好的。 闻楚在她眼前晃了晃手:“丹煦,你还好吧?” 丹煦抓住了闻楚的手,触感非常真实:“我不是在做梦。” 闻楚到:“当然不是了。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废话。”她敲了一下闻楚的头:“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克雅道:“昨夜你为我们引开狼群之后,我和小兔子前辈就一直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直到天亮你还没回来,我俩实在不放心,便出来寻你,此地离绿洲出口不远。” 她昨夜确实没跑多远,主要还是实力不允许:“这么说,你们也是刚刚找到我?” 丹煦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感觉非常不真实。不远处那头狼的尸体还静静地躺着。 闻楚一把扑到了丹煦怀里:“傻瓜,你为什么丢下我们,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这话听着亲切,不久前也有人这么说过。 丹煦摸了摸闻楚的头:“没事了,我还好好的不是吗?” 克雅道:“已经过了一夜了,外边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在找我们了。” “此处是在结界里,我的传送符根本送不出去。”闻楚道:“外面的人再找,估计也想不到我们在这儿。” “那怎么办?”克雅道:“难道在这儿过一辈子?” 闻楚表情哀怨摇着头:“昨夜都是丹煦拼了命才挣来的,只不过是几只狼就差点断了生路,咱们能在此活多久,还不一定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说起狼,丹煦还在摸自己的肚子,难道记忆出现了错乱?不对,地芯石不在了! 闻楚看她这样便问:“怎么了?” 丹煦道:“我昨夜把狼群赶跑后,本要去找你们的。” 28 临危 “可我刚要走,就被利刃从后腰刺入,穿透了。” 此时闻楚才注意到丹煦的封腰,她白衣染血,若不是特意去看很难发现,从后腰刺入腹部而出,前后封腰各有破损,前面的道子小些后面的大些。 “我回头想看是什么东西,但只见一片漆黑。”丹煦又道。 闻楚将手指伸进衣料的口子里:“可里面没有伤。” 丹煦点点头:“也不疼,难道我真的记错了?” 此时又听“咕噜”一声,将丹煦从思索中拽出。 她笑了笑,也没多问,只道:“算了,不想了。我饿了,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她站起:“咱们吃狼肉。” 这绿洲中有溪水,溪水汇聚入外的月牙形湖泊内,丹煦蹲在小溪边,将身上血渍洗漱了一番,又将匕首也洗了干净,在一旁的鹅卵石上磨了磨后,把那狼搬来了河边刨解。 闻楚正在上游接水。她看着丹煦忽然道:“丹煦,我觉得你又一些不对劲儿。” 丹煦割开狼皮:“怎么了?” “你的脚步比之前轻了很多。”闻楚道。 丹煦眨眨眼睛:“难道我现在真的是魂魄了?连脚步都轻了?那你看看我还有没有影子。” 闻楚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改变很少可确实存在,你自己没觉得吗?” 丹煦自己并没有什么感觉,笑了笑,没有在意。 克雅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小山洞,这山洞入口窄小,女人都得爬着才能进去,这样可以阻止野兽进入,正好可供她们三人再挨一夜。 虽是野兽们都在睡觉的白日,但还是不能放松警惕,丹煦不让闻楚二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只吩咐了一些捡柴火,洗石头的活儿让他们做。 克雅要求再三,丹煦才答应让她带着闻楚去收拾今晚要住的山洞。 闻楚道:“你就让我们去吧,我又药粉,撒一些就能把小虫小鼠赶跑的。” “万一有毒蛇怎么办?”丹煦道。 “我有雄黄啊。” 丹煦正洗肉呢,颇有些老妈子的唠叨:“该带的不带,不该带的带一堆,去吧去吧,我是管不了你们的,还能把腿打瘸了不成。” 平时光长了嘴吃饭,此时要做时,才发现是多不容易。 只捡的细柴还不够,丹煦又去寻了几颗快要枯死的矮树,没有斧头,只能凭着些武者体魄用掌劲砍树,不过丹煦好歹也是能和狼肉搏的女人,用手掌的速度是慢了些,也疼了些,好在能将树砍来当柴。 克雅是娇生惯养惯了的,可闻楚此人的野外生存能力竟好不了克雅多少,或许是她可以长期不吃不喝的缘故,多这一百来岁仿佛时白生的,不过好在她的降魔袋里还是带了些闯荡江湖必备的东西,比如火折子。如若不然,丹煦还得仿古来个钻木取火。 她寻了块离山洞不远的空地,用树枝搭着,将肉分成四块吊着,再生火加柴烤着,这过程很慢,柴火不够用时,丹煦还得临时去砍树,来来回回,火再一烤,全身都是汗,肉再不熟,人都熟了。 丹煦用刀子将外部熟了的肉切下,三人分着吃了些,克雅是真的饿了,吃的比较多,而闻楚本就可以不吃,尝了些嫌弃味道不好,便没吃了。 丹煦再次老妈子附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嫌弃这嫌弃那,这荒山野岭的,我哪去给你找调料啊。” 丹煦将吃不完的肉,切成片状,放在洗干净的鹅卵石上,近火烤制成脱水的肉干,包在厚而大的树叶中,放进山洞里保存。 最后还得把这烂摊子收拾干净,狼骨头狼皮也给扔了远些,狼皮本可以留着的,但丹煦不知如何处理,怕血腥味夜里引来野兽,便咬咬牙一起扔了。 最后还在洞口做了个简易的陷阱,才算结束。 烤肉和砍树用掉了大多数时间,忙完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丹煦猫着腰进了山洞,这山洞不大,刚好她们三人容身,闻楚还能站着,克雅与丹煦站起来都会磕着头。 克雅找来了些树叶洗干净晾干铺在了地上,当作床铺。在这小小的洞里,还用石头围里一团篝火,这篝火很小,因这洞本就不大,只有一个窄小的入口,入口处还被丹煦用杂草掩盖了一大半,不够通风,火再大些烟便散不去了。克雅正守着这火,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里头扔些树枝。 丹煦侧躺着嚼着肉干。 闻楚道:“我看你们的样子,倒还挺适应这里的。” 丹煦打趣儿说:“你看,咱们这样像不像阿爹、阿娘带着个娃娃?我这么武勇,是阿爹没错了。” 克雅摇摇头,女王不做跑来陪你到深山当野人阿娘,是疯了不成。 闻楚又道:“你不觉得你的脚步又轻快了吗?” 自早上闻楚提过一句后,丹煦自己也有留意,的确,她的速度变快了:“不错,我下午砍树的速度都比上午快了很多。” 丹煦抬了抬手掌,比划了她用掌劲砍树的姿势:“我也有试着运功看看,但还是找不到气海。” 闻楚道:“我可以帮你,你信我吗?” “在这儿?”丹煦道。 闻楚点点头:“我也想了一下午才做的决定,我是医修,只要你放下防备,让我以真气探寻你的奇经八脉,我有把握能帮你找到气海恢复内力。” 此法非是一般医修可以做到的,而且对信任度与安全性要求极高,首先受术者必须要完全信任施术者,不可有一点防备戒心,否则此术会立即中断,这就代表,若施术者又不轨之心,受术者必死无疑。 再有便是,术中不可有任何外力干扰,术中二人无法对外部攻击做出反抗,如果有外力杀来,两人必死无疑。 在此施术,考验的不止是丹煦与闻楚二人,还有克雅,以及运气。 闻楚指了指丹煦的小腹:“还有第二次吗?” 丹煦原应该是死了的,但她现在还活着,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块地芯石救了她的命,而地芯石没有第二块了。 “你衣服上的口子前小后大,如果我没猜错,贯穿你的利刃应是兽爪哦,” 没错,那巨兽随时都有可能会再来。 29恢复 “你是在赌我们是否能活到明天太阳升起吗?”闻楚这话说的在理,这是她少有的前辈样子。 丹煦不禁起身跪坐,两人平视对方,丹煦轻轻微笑道:“我愿意。我相信你前辈,我也相信克雅殿下。我们开始吧。” 克雅在一旁听着,没太懂,但也知道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她是聪明的王女,她知道现在她们三人是捆绑在一起的,没一个人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下独活,三人来,三人走,一个都不能少。 闻楚命令道:“克雅,熄灭篝火。” 克雅立即用脚踢翻了那团小火,踩灭了最后一颗火星后,整个山洞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黑暗中响起了闻楚的声音:“从现在开始,不准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要去理会任何的声音,盘坐闭上眼睛,我不开口让你睁眼,便不能再动一下。” 克雅听令,盘坐着,闭目不再有任何动作。 “丹煦,你也盘坐,闭目纳气。” “是。” 黑暗中,丹煦的手被闻楚牵住,引导着她盘坐。 她如平常入定一般,闭目纳气。 随后,却见灵台一片光明,亮光之后,闻楚指引着她来到了自身体内世界。 这本是丹煦每次修炼之后,必定要做的事情,可气海被吸空后,便再不得门而入。 “丹煦。”闻楚的声音。 “前辈?” “是我。” 丹煦道:“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身边。这是在你自身修习的内世界。”随即丹煦身边突起一到光束,汇聚成了金色的光电:“我现在以灵体的形式出现在这儿,当然,我们两的对话,绝对私密,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就算那人在你身体里下了蛊。” 真不愧多活了这么久,这也知道! “当然了,要不然怎么能称前辈呢。”闻楚道。 我没说出声啊。 “没说出声,我也能听见。” 丹煦尴尬地笑了笑:“因为我毫无防备对吗?” “嗯。” “所以你现在知我心中所想,知我所习功法,也能看我所有的记忆?”丹煦道。 闻楚道:“确实如此,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干这些,也不屑去做这种事。知道你中蛊,不过是我刚刚进来时有小虫子捣乱而已。” “是异蛊,会有影响吗?”丹煦道。 “不会。” 丹煦看着四周:“怎么跟之前不一样?” “你的经络运行混杂,有些都已经枯萎了,自然和原来不一样了。”闻楚道。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丹煦道。 “自然是物归原处,再寻源头了。” 内世界本就虚无缥缈,可以说很小,也能说是无限大,不知方向无法可找。 闻楚的能为非常惊人,她正以极快的速度重塑丹煦混杂的经络,可经络并非一条,它四通八达,遇上死路的可能性非常大。 丹煦跟着闻楚所化的光点向前追着,她们的速度很快,也费时若久,还未见尽头,丹煦有些担心外面的克雅,这里的夜晚太危险了:“前辈怎么知道是这一条?” “你仔细看看,它们有何不同。”闻楚从一开始便从不回头,好似知道怎么走似的。 丹煦没看出区别:“太多了,怎么分?” 闻楚道:“再往前走走,你就能看懂了。不过这奇经的数量却是庞大,你年纪还这么小,往后能为不可限量。” 听到夸奖丹煦还是很开心的:“多谢前辈夸赞。” “但这么多,也很容易走火入魔啊。” 噗,说了还不如不说。 “我听得到。” “是,小兔子前辈最厉害了。” 闻楚嘻嘻笑着。 时间飞快流逝,丹煦也逐渐看出来区别,闻楚一直顺着整理的奇经越来越粗,且微微翻着蓝色光芒。 “蓝光?” 闻楚笑了笑:“这得问你自己啊,在封腰里藏着什么宝贝。” 地芯石? “地芯石?”闻楚道。 遭了!忘记了她能听到! 闻楚气鼓鼓:“你还想瞒着我?你这小孩儿表面上看着老实,其实就是一只小狐狸!小心我现在就看你的记忆,把你心里所有的小九九看个仔细!” 丹煦立即示好求饶道:“前辈,饶了我吧!我错了!我不是有意隐瞒,是怕你受此牵连。” 丹煦交代道:“这地芯石是鬼君要找的东西,我有幸得奇遇才得到此物,隐瞒不交也是恐他用做歧途。” “看来,你并不是一心向着天圣教啊。” 丹煦道:“我……只是觉得这样不好……” “好了好了,我不逼问你了。”闻楚道:“别分心了,万一外面有什么事儿,咱们都得死。你多给我些胡萝卜,就当封口费了。” “咱们认识还不满两天,前辈不怕我出去之后杀人灭口?”丹煦道。 闻楚笑了笑:“是啊才认识两天,你便愿意与我一同行此术,昨晚你拿着刀冲出去舍命保护我与克雅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还为救治所里死去的病人哭了呢,心这样好,不会做这种事。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藏的这颗石头,若没它,就没现在的事儿了。” 丹煦呆住了,她没想到闻楚会这样说,连自己都不懂自己,可闻楚却说她好。 “好了好了,你怎么还感动上了呢!不夸你了,丹煦是大坏蛋,你要是杀人灭口,我就把你的秘密说出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闻楚道。 “多谢你,小兔子前辈。” 时间再次推进,终于到了最后关头,眼前再无旁骛,只是一片白茫茫的虚无,而那枚地芯石,飘荡在虚空之中。 “是泉眼。”闻楚道。 “泉眼?” “嗯,这本是你气海的位置,地芯石被你吸收后,按常理是会融入你的气海当中,滋养经脉提升修为。”闻楚道:“可你的气海已经枯竭,它便挡住了泉眼,替代了气海的位置。” “所以我现在要把它搬开?” “我们俩都没这个能力。”一个是武功全废的医修,一个只有些蛮力,连石头都够不到,还谈何搬开:“你用念力牵引气海流动,我趁机发真气将石头挪开一些,只要泉眼在此复苏,真气充满气海后,石头就堵不住泉眼了。” 好,丹煦照做,闻楚也开始发真气挪石头,只见地芯石微微挪动,还未见泉眼,便又回了原位。 30乾坤兽 “还没好吗?”丹煦道。 闻楚喘着气:“我……呼呼,我已经挪开一次了啊。” ???我没看见啊?有动吗? 闻楚急的挑脚:“你这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当然有动啦!” 随着她这一跳,整个内世界震动了一番。 “前辈,要减肥了。” “不是……” 我字还没出嘴,又震一次。 “不对。”丹煦道:“是外面!” 闻楚分神观视外部情况。 “有东西在撞山洞。” 丹煦不再回话,尽力牵引突破泉眼。 克雅盘腿坐着,全身都是汗,不敢动弹一下。 “克雅你不可动!阵眼在你百汇处!”闻楚发声道。 这小山洞根本经不起这样撞击,石壁纷纷滚落。 克雅盘坐闭目,不动分毫。 而在内世界,丹煦聚神牵引也有了效果,地芯石震动着,后方泉眼好似要立即喷发。 闻楚不再顾及震荡的内外环境,将所有真气一气发出,地芯石从高出坠落,而可泉眼中的真气,却未流出。 闻楚所传真气与丹煦念力融合,而外界山洞已经崩塌了,或许是好运吧,丹煦她们都未被石块砸中,而一直撞击山洞的是数只的沙鳄,这鳄鱼比一半鳄鱼大了五六倍不止,它们用尾巴垂开山壁,此时正盯着它们三人,一只沙鳄张开了血盆大口朝克雅奔去,克雅还是不动,她坚持着,她身上以被汗湿透,却谨记着闻楚的话。 就在巨鳄的牙齿将触碰克雅的前一瞬,一只名贵的匕首挡开了沙鳄。 这不止是普通的一挡,这一击将那沙鳄震出了数丈开外。此时闻楚也醒了:“克雅,好了。” 她用掉了全部的真气,气血上涌,话刚说完当即喷出一口血雾。 克雅张开眼睛,眼前是丹煦的背影,她手持匕首将二人护在自己身后,横眉怒视着成群的巨鳄。 克雅扶住了闻楚:“前辈!” “我无事。”闻楚倒在她怀中:“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你做的很好!” 克雅激动地流出了眼泪,刚历生死一瞬,睁眼看见了才知凶险,她见此状便知丹煦已经恢复了功力,喜极而泣道:“吓死我了,还好听话闭上眼睛。” 而此时,沙鳄们还在聚集,本来只有数只,再到十多只,现在极目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沙鳄。 “呵,数量果然庞大,这些全杀了够救整个漠西壑的福禄病了。”丹煦毫不畏惧。 她将匕首收到腰后:“小兔子前辈,用火烤过的沙鳄肉还能要吗?” 闻楚道:“当然可以,就是要烤脆了磨粉入药。” 丹煦笑了笑:“那这烤干的活儿,我全包了!” 丹煦手做剑指,运气惊天火能,超鳄群发去,所指之处燃气熊熊烈火。她用火本就出神入化,再加上地芯石入血,更加催升能为,这些鳄鱼连挣扎的机会都无,一只接着一直,全数烤成了肉干。 “只是块头看着大了些,没什么大不了啊。”丹煦道。 谁知威风还没耍够,突起异状,丹煦瞬身用匕首去挡,成功挡开了正刺向克雅二人的兽爪:“我可跟昨日不同!” 着兽爪袭来是有声音的,万事万物只要发出动作,都是有声音的,只不过没了内力,感知变弱,昨夜的丹煦根本没有听到声音,就被刺中了。 这兽爪从天而降,只一个指甲就有一人长,肢端向上延伸没有尽头。 被丹煦挡回后,又凭空消失了。 “这是什么东西?”克雅还没看清是什么。 “兽爪,可只有爪。”丹煦道:“昨夜将我整个贯穿的就是它的指甲。” 闻楚摇摇头:“没看清,没见过。” 遂即,又来一次,这次目标对准了丹煦,兽爪从天而降,想要把丹煦踩扁,丹煦跳起,拽住了那爪子上的毛发,匕首刺入扎进那爪中做力向上攀爬,想看清到底是什么。 那爪子也怕疼,匕首扎入瞬间,狂甩开了丹煦,随后又听一声尖锐地哈气,兽爪又消失了,匕首从半空中落下,丹煦跳起接住了匕首,蓄势待发,等待下一次的突袭。 这次时间较长,三人都看清了那兽爪的样子,只有爪子,毛色雪白,臂段后部有黑褐相间的花纹,脚掌分五指,足垫是黑色的,兽爪覆盖长毛,十分浓密,连足垫中都夹着细长的白色绒毛。 “这爪爪如果小一些还是蛮可爱的,可惜太大了。”丹煦眼睛警惕着,嘴巴还不忘调节气氛。 “这是什么动物的爪子?”克雅道。 丹煦笑笑:“能从天而将的,是动物吗?” 这句话一说完,那巨爪在此袭来,此回掌心翘起,五指齐分朝丹煦拍来,丹煦持刀再刺,足垫比皮肉还要坚韧,匕首刀身遮断,丹煦与那足垫对掌抵抗,像是两人在比力气一般。 丹煦忽然撤掌,往侧边跳走,这兽爪还未收力,整个掉落在地,丹煦再从侧面抬头看去,这毛越往上越长,上端直直连着天。 兽爪吃了亏,又消失不见了。 闻楚也看了清楚,她道:“我之前听人提起过,但从未见过,即使在书册古籍中也未曾,我一直以为那人是在骗我,原来是真的。” “这是什么?”丹煦问道。 “乾坤兽。” “乾坤兽?”丹煦、克雅二人异口同声。 闻楚道:“是可以化物的神兽,我们全在它的腹中,或者说,整个沙漠腹地都是此兽所化。” 乾坤兽,如其名,可化乾坤万物。 “那怎们样能让它把咱们吐出来?”丹煦道:“鬼君知道腹地是只乾坤兽吗?” 闻楚道:“看此情形,应该是知道的,无法制伏,只能封印。” 乾坤兽个性极强,难被驯化,又非常珍贵,而且凶猛强悍,槐筠定是觉得杀了可惜,才将它封印在此。 克雅道:“它刚刚将爪子全部张开时,我看到它的足垫非是全黑,还有粉色的地方呢。” “你注意这些干嘛?”丹煦道,可一想又觉得不对:“是啊我也看见了,我怎么觉得,看着爪子的形状,像只猫啊。” “这么长的毛?” “你看它脚后的毛色,还是只杂毛猫。”丹煦道。 31破封 闻楚道:“我刚刚听见它哈气了。不过我也不知道乾坤兽的本体是什么。” “想让猫咪吐还不简单。”丹煦对天大喊道:“小猫咪来玩啊!” 只见空中传来一声巨大的猫咕噜声,巨爪再现。 丹煦不再跟它打斗,而是飞速地跑动着,那爪子跟在丹煦身后追逐着,倒是很像猫捉老鼠。她边跑边放火,她将火势控制得很好,只烧山,对克雅她们全无影响。 火势快速蔓延,而猫爪全心全意追赶着丹煦,还没发现,直到四处皆燃起烈火,猫爪举在半空愣了愣,才开始四处扑火。 一直爪子不够,又加入一爪帮忙,这次伸入的兽爪,足后杂色花纹更加大块,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只猫了,爪子都用在扑火上了,无暇估计丹煦,丹煦则放火烧得更欢,扑灭了这边,烧起了那边。 这个过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猫儿好似有些累了腻了,两只爪子悬在空中没了动静。 “不玩了吗?”丹煦道:“不会吧,这样就像休息?” 丹煦还在放火,忽然空中裂开一道缝隙。 “是眼睛!”闻楚道。 只见那缝隙逐渐完善,也就是长出来猫毛。 “哟,还自带眼线!” 这猫瞳眼周围了一圈黑线,非常漂亮,眼睛睁开,露出了黄绿色的眼瞳,中间黑色的瞳孔圆圆地盯着丹煦,随后极速缩成了一道小缝,衬得整个眼珠更如琉璃珠宝般剔透。 随后,周围景象开始扭曲虚化,最后,丹煦三人站在了荒芜的沙漠中。四周只剩连绵的沙浪。 而她们面前化出一只大猫,这猫大约两只骆驼加一起这样大,一人半高,通身黑褐二色虎斑花纹,肚皮和四肢确是白色,也非全白,前后足四肢后部皆有如背部花纹同色杂毛,毛较长但也不是特别长,它坐着低头看着丹煦三人,颈下长毛围成一圈,像带着一片围脖。 丹煦也看着它,开口道:“你这鼻子怎么是黑的?” 这鼻子与足垫同色,一半黑色一半粉色,有些滑稽,脸上花纹也与狸猫相似,但口鼻和下巴的毛色是白的。 这大猫儿忽然打了一个嗝儿,随后呕出一个火球,火球落地“滋”的一声化成了灰,融进了数亿沙土中。 丹煦回头看了看闻楚二人:“它听得懂话吗?” 闻楚摇摇头。 丹煦又看着它,伸出了手:“你好,握手。” 那大猫儿看了丹煦好一会儿,慢慢举起了前爪,那爪子还没碰到丹煦的手,又放了回去,头则迅速伸了过来,将丹煦的手咬入了口中。 它这嘴大的,含住了丹煦整个手臂。 吓得克雅小小地啊了一声。 丹煦忙回头看她解释道:“没咬没咬,含着呢,它这舌头全是倒钩儿。” 手给含了好一会儿,丹煦只好又道:“要玩儿?” 猫儿将丹煦的手吐出,又一本正经坐着。 丹煦躬身,做了个老虎嗷呜的姿势,那猫儿立马站起弓起了身体,被毛竖起。 克雅吓得眼睛都瞪直了。 丹煦一挥手,火花瞬出,那大猫追着火花跑去,那火一落地,便被它一屁股坐灭了,再回头看着丹煦,仿佛是在说:你看,我现在不会输了。 丹煦继续扔着火花,那猫儿就跑去扑,丹煦的火越扔越往前,那猫儿就越跑越远,可最后一束火抛去,那猫再扑,却好似撞到了什么,摔倒在了沙地上。 “结界还在。”丹煦道。 “怎么办?” 丹煦笑了笑:“当然是打破它。” 此时的西海宫中,槐筠靠坐在大殿的宝座上,眉头紧锁。 才找回来不到半个月,又丢了。 他把手头能派的人全派了出去,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居然丢了,凭空消失。大殿中,魅影正跪在他面前,说是跪其实是趴着,她的手脚筋被挑断,口鼻流出的血痂已经干了,来报告消息时,槐筠凭空一掌,击断了她所有的肋骨,现在只凭着那不断增生的异蛊存活。 这便是异蛊的又一妙用,如果槐筠不让人死的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可控制异蛊可以不断增生,让人能感能知,生不如死。 而紫剑仙正坐在一旁的侧位上。 她心中嗤笑:哼,你不是手眼通天吗,如何,这次可能找到?就算找到了也是一具尸体了。 而在外,商貉于飞廉穿梭在漠西壑的大街小巷,皇家的军队也在找寻公主的行踪。 司乾与商貉偶然相遇。 “那边没有,不用去了。”司乾见他愁眉紧锁:“别担心,说不定又去哪儿找男人去了,上次是个道士,这次许是个和尚。” 商貉没有说笑的心情:“别说了。我真不该去喝酒,应该跟着的。” 大殿上,依旧静默,从黑夜坐到白天,又从白天再到黑夜,槐筠一步未动,紫剑仙也一直坐着。 飞廉回来回禀消息,递上了远行队伍的传书折子:“没有寻到踪迹。” 槐筠低着头,他的眼神落在了紫剑仙身上:“说,是不是你?” 紫剑仙颤抖着身子站了起来,缓缓跪下道:“属下……属下没有。鬼君信我。” 他将那折子砸在了紫剑仙头上,暴怒道:“你让我怎么信你?” 他站起又道:“你可知我等了多久!” “千年!千年!”他上前掐住了紫剑仙的脖子,与她对视,那眼神充满了愤怒:“最好不是你。” 飞廉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槐筠,他站着再未有动作。 槐筠放开了紫剑仙,又走回了上坐,自言自语似的呢喃道:“最好不是你。” 他回头再坐上座位,看飞廉还在,又大声训斥道:“你还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找!” 而丹煦这边,她骑上了乾坤兽:“好猫儿,在这儿关久了吧,别怕,等我数到三咱们俩一起冲!” 她气走全身,灌于指尖,剑指凌厉,一剑破空! “一、二、三!” 乾坤兽飞快向结界冲去,就在将触到结界时,丹煦飞身而起! 携带强大真气的猫爪与剑指同时击向结界,虚空瞬间龟裂蔓延。 32敌对 丹煦腾于半空,喊道:“快走!” 乾坤灵兽得令转身奔走,丹煦再灌真气,随后收势,后翻接力远离结界。在丹煦转身后,结界壁开始爆炸,一处接着一处,随后整面尽碎。 闻楚与克雅看着,欣喜地呼喊着:“成功了!” 连乾坤兽都高兴地跳了起来。 “太好了,可以回家了!”克雅道。 乾坤兽驮上了丹煦三人,丹煦坐在猫背上,用花火指引方向,一束一束朝远处放着火苗,大猫跟着火扑,越跑越快不知疲倦。 克雅道:“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丹煦指了指天:“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可以用来辨认方向。咱们一直朝着西边走,不会错的。” 丹煦坐在最前面靠近大猫的脖颈,猫儿脖子后面肩胛骨的交界处,正好生了一点白毛,丹煦用手戳着那个白点,猫儿便边跑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缩着脖子,丹煦忽从它颈中毛里摸到一根长绳,这绳有小拇指粗细,应这猫正好脖颈周围毛长给盖住了。 “这有根绳子。”丹煦道。 说着便将那绳子解开拉上来瞧瞧。 猫儿有些不高兴,停了脚步往后看,丹煦笑道:“我看看,待会儿给你系回去。” 这绳子像个给猫儿戴的项圈儿,最底下吊着个铜铃,这铜铃也是大猫大小,足有丹煦脑袋这么大,但不会响,藏在毛下面看不见也听不着。 丹煦抱着铜铃摇了摇,从内中掉出了一堆小玩意儿。 看来这猫儿会将东西放里面。虽然不知道它是怎么藏的。有小木头人、镯子首饰、还有衣服帽子之类的,但因为年数太长,基本上都烂了。 闻楚此时好过了很多,也伸头来看,目光停在了一根手链上:“这是我要找的东西。” 丹煦将手链递给闻楚:“这个吗?” 闻楚接过点了点头:“是了。” 这手链已经没了原来的颜色,绳结已经烂了一半,链子断断续续,只是勉强连着不断,编进绳结里的装饰缺了一半,中间镶嵌的石头也裂开了。 闻楚仔细看着,她指着缺了一半的装饰:“这本是颗红豆,看这样子像是猫儿咬开的。” 丹煦看了看身下大猫,这个块头,牙齿比手链大多了怎么咬? 可再看这一堆东西,全都有牙印儿。 此时猫儿又喵了一声,像是再说:看够了,还我吧。 丹煦将物件全放回了铜铃里,她看看闻楚,闻楚笑着将那手链也放了进去。 丹煦道:“不要了?” “看到了好像也想不起太多。它现在是猫咪的宝贝了,我不要了。”闻楚道。 丹煦将铜铃挂回了大猫儿的脖子上,给它放了个显眼的位置,不至于被毛盖住。 猫儿驮着三人继续奔跑在月下的沙漠中。 结界破损当下,槐筠即又感应。 腹地? 他心存疑虑,再一想,冷汗起了一身。 若丹煦真的进了腹地,以她现在的情况,活不过一个时辰! 想到这儿,他坐不住了。站起道:“刀影!” 刀影幻出身形,槐筠道:“通知飞廉分一半人手前去沙漠腹地封印处。你在这看着她们二人,我亲自去一趟。” 他纵身要运轻功,又回头对刀影道:“让他们带上几匹快马。” 槐筠在途中甚至都在想怎么救活丹煦了。 他的速度很快,乾坤兽的速度也不慢,不过一个时辰,便在沙漠中遇见了骑着大猫的丹煦。 槐筠目光凌厉,很远便认出了是她,便落地站住等她前来。 看她是骑着大猫的,便松下气来。 丹煦远远看着有人。 闻楚也看见了:“有人。” 克雅也歪头去看:“是谁。” 丹煦眯着眼睛想看清楚,那黑衣高冠的身影不是槐筠是谁。 她仅在腹地中过了一日野人的生活,再见槐筠忽觉亲切欣喜,便对他挥手喊道:“师尊!师尊!” 槐筠听她叫自己,忍不住飞上前了两步,丹煦从大猫背上跳下,上前迎他,本该跪下行礼,可膝盖还没弯一半,却被他抱住了。 这拥抱来得突然,不仅给丹煦吓得不知所措,连后边的闻楚、克雅都看得惊吓。 闻楚用手肘碰了碰克雅,对着克雅耳朵小声问道:“你们漠西壑人这么开放的?师徒打招呼用抱的?” 克雅忙摇头。 丹煦被他抱着,手都不知往哪放才好,也不敢说话:这是闹得哪出啊? 槐筠触了触丹煦的头发,又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失而复得,心中大石已落:“回来就好。” 丹煦虽不解他是何意,却也立即有意将两人距离拉开。 槐筠看了看后面的闻楚二人,他的仪态非常优雅:“闻姑娘,许久不见。” 闻楚对他点了点头。 此时大猫儿突然一个激灵将闻楚二人抖下了地,两人摔下猫背,滚了一身沙子。 乾坤兽拱起背脊,亮出利爪,凶相毕露对着槐筠从喉中发出低吼。 槐筠不屑地笑了笑,聚气于掌中,丹煦一看架势不对,立马阻拦道:“师尊这是何意?” 话刚说完,乾坤兽便朝槐筠与丹煦冲来,此回与先前不同,利爪夹带强大火能冲天而来,猫儿也在此过程中变得更为巨大,丹煦还未有防备,火星袭来她闭上眼睛用手盖住了头面,再睁眼,四周有是腹地景象。 此回,四人身处巨木林中,参天巨木下四人如蚂蚁一般渺小,身边的草都有树高。 丹煦看了看身旁的槐筠,他倒是一副轻松模样:“别怕。” 怎么能不怕!我怕你打死了我的猫儿啊! 果然,下一瞬,利爪从天而降,那爪四周围绕不灭之火,与先前丹煦所面对的兽爪完全不一样,原来,此回是真的认真了,而先前与丹煦,不过是玩闹而已。 那爪子不碰其他,只对着槐筠而去,槐筠腾空与那利爪缠斗,忽而又伸一只,槐筠的速度极快,仿佛瞬移一般,忽而凭空消失,忽而从另一处窜出,猫爪虽利,可绝非对手。 只见槐筠立与半空,高举右手,真气在他手心汇聚,庞大的压力使利爪不能靠近,那股真气越聚越多,汇成了鬼手形状。 33质问 那鬼手一捏,拽住了兽爪,只是一碰,利爪周围火舌熄灭。 槐筠手往下砸去,那鬼手跟着槐筠的动作,将利爪从空中拖下,丹煦忙护着闻楚、克雅二人躲避,刚躲开,便见如山高的巨猫,被鬼手从天上拽下,砸在了巨木林中,那巨木被砸断一片,被猫儿压在身下。 此画面,可谓是惊心动魄。丹煦忍不住惊叹道:“太大了,这猫儿先前是跟我们玩呢。” 或许一开始也只是想碰碰丹煦,结果哪知人如此脆弱,一碰就被爪子捅穿了。 那鬼手钳住乾坤兽的脖颈,使它无法反抗。 槐筠腾出的的另一只手,开始肆无忌惮破坏内中环境,气功发出,摧山动地,丹煦一手抓着克雅,一手将小个子闻楚扛上了肩膀,飞快跑着,躲避巨石沙尘,以免被波及,大地晃动,一时裂开一时合上,她们二人仅凭自己,是绝对跑不掉的。 再一道真气发出,远处的山开始崩塌,槐筠出手非常残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极目望去,全是黄土废墟了,巨木林中一颗完整的树都没了,猫儿则越变越小,最后变成了普通家猫大小。 槐筠慢慢走上前去,从地上拎起了奄奄一息的乾坤兽,轻蔑地看着它。 乾坤兽所化世界被摧毁,元神受损,皮毛残破,四肢上的指甲连根全断了,本来美丽的绿色瞳仁中也渗出了血丝。却还是不服输地瞪着槐筠,张牙舞爪哈着气,发出恐吓。 槐筠一手拎着猫,一手起掌就要轰下。 丹煦见状,立马跑上前阻止道:“师尊不可!” 槐筠要落下的掌停顿下来,丹煦像平常行礼一样,单膝跪地道:“求师尊,放这猫儿一条生路。” 槐筠道:“即不服教化,留着也无用了。” 乾坤兽根本不是槐筠的对手,整个过程都是单方面的碾压,猫儿毫无还手余地,却从未服输,到现在只剩半条命了,还在奋力挣扎。 “此兽性子太倔,惹得师尊不悦了。”丹煦道:“不过猫儿大多都是这样,我见普通人家养的家猫也是如此,对陌生人从不理睬,可一旦认主之后,甚至比狗还乖巧听话。或许它也如此,只是吃软不吃硬罢了。” 丹煦慢慢站起从槐筠手中轻轻接过乾坤兽,这猫儿刚在槐筠手上时,还凶着,一到了丹煦这儿,立马转了性儿,好似受了极大的委屈,寻求安慰,拼命往丹煦怀里钻:“师尊你看,它好似跟我很有缘。我被卷入封印一天一夜,在腹地之中,内力全失,本该早就死了的,可这猫儿帮我赶走了狼群,还助我恢复了内力,与我合力破了封印,才让师尊能顺利找到我们。我这难已经过了,也该为它考虑考虑,师尊打了它一顿,也给了教训,不如将这猫儿送与我如何?我定然好好管教它,不让它再惹是生非。” “帮你恢复了内力?” 丹煦点点头。 槐筠狐疑道:“乾坤兽还有此能为?” 闻楚在一旁插话道:“乾坤兽本就是难得一见的宝贝,它的能为还未全数被人知晓。或许这个世上仅存这一只了,你这样随意杀了,简直暴殄天物。” 丹煦抱着猫儿帮它顺着毛,对它道:“好了,没事儿了,你把我们放出去好不好?” 乾坤兽小声唔了一声,随后四周环境扭曲收回了猫儿体内。 一阵夜风吹来,沙尘飞扬,又至荒漠。 丹煦对槐筠道:“看,它还是很听话的。” 槐筠对这小兽的了解确实不多,它宁死不屈的个性,让槐筠每次接触它必有大战,只能将它封印。 此时槐筠走前吩咐的快马也来了,丹煦刚刚恢复内力,看见马还是很想骑着回去的,她有些累了。 事已至此,槐筠也不好再反对,对他来说,人安全回来了还恢复了内力,也是好事儿一桩,再加上乾坤兽好像真的对丹煦服软,只要今后能驯化利用,交给她也未尝不可。 便也点头答应了此事。 这快马准备了五匹,将马骑来的修者们可以用轻功飞回去,也可以充当骑马者带人跑回去,可闻楚和克雅对他们都不熟,看着槐筠这副样子,也有些怕,都赖着丹煦。 丹煦只好找了匹最强壮的,扶了闻楚上马后,让她抱着猫儿,自己再骑上马,接着将克雅拽上马背。一匹马挤了她们三个,再加上一只乾坤兽,跑再快都得慢下来些。 槐筠却也不急着回去,全程跟着丹煦,怕她走丢了似的。 再回到西海宫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丹煦三人一猫,跟着槐筠进了大殿,教中高层,只要是还在漠西壑的,全站在了殿上,他们分成两列,立于一旁,其中飞廉、商貉、司乾三人也在,见槐筠回来,齐刷刷跪倒了一整片。 槐筠没说话,只是用他惯用的手势,让他们起身。 而殿中,则跪着两个人。 一人紫衣华服,头发有些凌乱,她所跪不远处还有两支从头上散落下的钗环,应是受到强力打击后,掉落在地的。 再一人以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一身红衣,手脚瘫软着,腕部皆有数道触目红痕,一看即知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已经是个废人了。 丹煦将她们看在眼里,一人是紫剑仙,一人是魅影。 她先发制人,装出了副愤慨的样子,也不顾场合,冲上前去,抓起了紫剑仙的衣襟,对准了脸就是两个耳光。 丹煦虽未用真气,但也使足了力气,若是普通人,脑浆子都得被甩出去,可紫剑仙经打些,只是口鼻流了些血,脸上留下了五指掌印,有些滑稽。 她跋扈了多年,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回手扯住了丹煦的头发,站起一脚将丹煦踢了出去。 丹煦清楚她的秉性,事先做了提防,不过苦肉计躯着身子,喷出口血。 紫剑仙还要再来,一脚正对着丹煦的脑袋,要踩下去,却被槐筠一掌推回了原地。 “我让你站起来了吗?” 紫剑仙愤愤也无计可施,只能再次跪着听话。 丹煦从地上爬起,还捂着肚子,一手指着紫剑仙,声泪俱下:“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34离去 紫剑仙不答话。 场上一片寂静。 丹煦吼道:“说啊!” 紫剑仙冷笑一声:“我害你做甚?倒是你没查清楚实情,不分青红皂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却蹬鼻子上脸。” 丹煦扯下那串珍珠项链,扔到了紫剑仙面前:“这就是证据!要好好查查吗?准备这串项链的是谁,这上面施了什么法术,你以为现在就看不出来了吗?” 只要是术法皆会留下真气,短时间内还不及散去,而丹煦带上项链的时候,没有内力无法探知,再加上她以为这项链也是槐筠送来的,便没多想。 项链是一处、风阵中也有一颗珍珠,而紫剑仙手上定然有第三颗珍珠。 “你的算计何其阴毒?而且算计已久。从你上一次进入沙漠腹地的风阵时,就做下了此计的打算,以待不时之需。”丹煦对着在做众人道:“今日各位前辈、宫主、护法们都在,我若说出真相,你紫剑仙颜面扫地。” 说着,她看向槐筠,不再多说。 她恨不得将所有的事情全数倒出,可她又不得不顾及槐筠的想法,俗话说,打狗看主人,他现在若是要对付紫剑仙,也需有槐筠同意才可。 丹煦并非莽撞之人。 槐筠坐在宝座上,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完美仪态:“你说吧,我也想听。” 丹煦有些吃惊,槐筠对紫剑仙有着别人无法理解的忍耐力,纵容她杀人、纵容她敛财、甚至纵容她东极宫中的荒yin无度,她养着的面首,比魅影手下的教众还多,说到魅影,丹煦将眼神撇向了地上的红衣人。 她露出了及其厌恶的表情,周围人看着都觉不寒而栗:“废物。” 闻楚与克雅在一旁都看懵了,这还是她们认识的丹煦吗? 此时槐筠却赞同地点了点头,遂即便要解除蛊术,这蛊术一散,魅影这一息便断了。 谁知,丹煦抢先一步,一剑指,击向了魅影的后背,直通心脏。而槐筠的真气在后一刻到达,蛊术解除。 槐筠道:“拖下去。” 魅影的尸体被两名教众拖了出去,红衣蔓延出一道绚丽的血色,一直延至殿外。 丹煦再次看向了紫剑仙:“紫大人好厉害啊,竟然敢瞒着鬼君在沙漠腹地的封印中做手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这话是说给槐筠听的,让他好好想想,自己信任的部下,是什么时候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搞了小动作。 “让我来猜猜大人是怎么做的。”丹煦蹲在紫剑仙面前,戏虐地看着她:“将三颗珍珠同时施上传送术,将一颗丢到腹地中的沙阵里,另一颗制成项链,再将可以启动术法的那一颗放在自己手上,对吧?” 丹煦站起来,面对众人:“大家看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她的这身衣服,已经破旧不堪了,衣角袖口全都破了,上面沾了好些泥污,但即使是这样,还能看见大量的珍珠装饰。 “敢问鬼君,这身衣服是谁准备的?”丹煦转头对着槐筠道。 槐筠道:“我只是吩咐让人给你准备漠西壑的服饰,没有特定要求。” “哦,那要不要抓来准备衣服的宫女,好好盘问盘问?”紫剑仙正盯着丹煦,丹煦毫不客气,与她四目相对:“不知道她是不是跟紫大人您一样,这么经打呢?” 她又道:“欺我内力全失,诓我带上这链子,接着启动阵法,这样既能不破坏封印,还能顺利将我传送到沙漠腹地中,神不知鬼不觉。腹地中尽是些凶猛巨兽,我没了内力,定活不过一个时辰,对不对啊,紫大人?” 紫剑仙抬头对着槐筠笑了笑:“属下听从鬼君裁决。” 丹煦也回身跪下:“师尊还我公道!” 槐筠沉默了片刻道,此时刀影幻入殿中,在槐筠耳边说了些话。 槐筠听后,便道:“丹煦,随我去中原吧。” “中原?” “嗯,现在动身。” 事来突然,她不想去中原,她的计划中还有很多事未完:“师尊!恕难从命。” “你不愿去中原?”槐筠道。 丹煦道:“瘟疫之事还未结束,现在已经找到了解方,只差下一步实施,我不能走!” 她说的坚定,槐筠看她这样,便道:“但你也不可长期留在此地,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之后,便去陆风。” 半年有些短了,但时间往后还能在争取,总比现在就走要强,丹煦谢恩道:“是,师尊。” 槐筠起身:“紫剑仙,与我同去。” 紫剑仙愕然抬头,她来此地已经五年了,眼看着新皇继位后,便可将教会大权及皇室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她不想走。 槐筠的想法其实很简单,既然这两个女人互相不对付,不能放一起,那就将她们分开,自己看着一个,以免又掐起来。 而不让丹煦待在漠西壑太久,大多数便是忌惮。她的羽翼不可丰厚,不然不好掌控。 “还愣着做什么?” 紫剑仙借口道:“如此急吗?属下总要回去带着些人走。” 槐筠道:“吩咐手下便是,你先跟我走了再说。” 紫剑仙没了办法,只能妥协,跟着槐筠一起,朝西海宫中的传送大阵处走去,走时还不忘给站在人群里的梅悦使眼色。 槐筠走出殿门后又回头对飞廉道:“有事传音说。” 飞廉恭敬地跪下道:“是。” 见槐筠走了,全场人包括丹煦都松了口气。 飞廉站起,走上了宝座前,他没坐下,只道:“众人回去吧。” 这戏还没演完,被叫了停,大家失了兴致也都走了。 最后只剩下了,三位护法,闻楚与克雅。 飞廉走向丹煦道:“你也回去休息吧。” 丹煦道:“狐狸洞找的怎么样?” 槐筠之前还挂记着此事,可中原的事情应该更多更重要,他才会走的那么快。 “鬼君说,先放着。” “还没找到?那狐狸洞活了不成?”丹煦道。 飞廉提醒她:“莫要再多问。瘟疫之事尽早结束,之后我送你去陆风。” 果然,飞廉不会包庇她。 丹煦乖顺地点点头:“是,大哥。” 35神水 飞廉走后,商貉便说送丹煦回去,丹煦婉拒道:“功力恢复了,不会有事儿的。你送公主殿下回去吧。” 商貉点点头,带着克雅走了。 克雅与丹煦道别:“大人好梦。” 好梦哪有说的这么简单?这天都亮了,即使再好的梦,也是白日梦了。 司乾调侃了句:“今天够凶啊。”也走了。 最后只剩下了丹煦与闻楚二人。 两人走出了大殿,四下寂静无人,朝阳才刚刚升起。 丹煦道:“小兔子前辈,跟我回白虎宫吧?” 闻楚点点头,丹煦忽然的温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之前还很恐怖地杀死了自己的部下。 丹煦将闻楚安置在白虎宫客房中,将受伤的乾坤**给了闻楚照顾,自己则在确定无人跟踪后,换了身衣服出门了。 丹煦那一剑指,封住了魅影心脉,造成了假死之相,又隔绝了蛊虫作祟,为她留了一线生机。 丹煦放出了寻路蛊寻找魅影,最终在皇宫临近的一处荒山找到了她,只草席卷着,连坑都没挖,好在现在是白日,不然准被野兽叼走吃了。 丹煦将魅影背上,偷偷带回了白虎宫。 好在昨夜的闹剧,皇宫中才消停下来,多数人还在睡觉,丹煦感知灵敏,速度又快,未被人发觉。 她将魅影带进了一处密室,这间密室是在丹煦入住白虎宫不久后便发现的,宫殿之中,总有一任主人有自己的秘密。之前丹煦一直不敢来密室,便是因为没了内力,感知太差,怕被人发现了此处。 她将魅影放置在石床上,检查她的伤势。 比她想象中还要眼中很多,除了筋脉被挑断,骨头也全碎了。全身软绵绵的,像充了气似的。 “是我害了你。”她摸了摸魅影的脸,七窍皆有鲜血流出。 随后又带着洗漱用的热水和墨合来到了密室中,她希望墨合所奏的疗愈之音可以加速魅影皮肉上的伤口愈合,也尝试将碎裂的骨头接合,给她擦干净身子后,又连续弹了一个多时辰的琴,只有了一丝起色。 不过半年时间应是够的。 这间密室所在的卧房原已被魅影带着人打扫了干净,丹煦吩咐侍女给铺了床,将自己的东西搬了些来,打算以后就住这儿了。 乾坤兽还算是皮实,养了三五日,伤就好了大半,有了它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巨木和沙鳄,丹煦哄着说两句好话,喂些小鱼干,猫儿便弓起背施放法术,亮光过后,巨木、沙鳄堆成的山便在眼前了。 不过多时,救治所中的病人们,就全数喝上了药汤。 紫剑仙走后,丹煦抓住机会,掌握了一些紫剑仙未来得及带走的势力,包括教众及银钱。 这些钱是紫剑仙刚走第二日,丹煦带着手上的教众们伙同司乾一起,去东极宫搜罗来的。紫剑仙走的匆忙,只带走了一些亲近的部下,留下的全是些低级修者,是些平日跑腿打杂的。 不过她动作很快,搜刮的钱财只留下了小部分,不过丹煦秉持着‘没钱,物件也可以’的无耻口号,将能搬走的全搬走变卖了,与司乾讨价还价了大半日,最终二人四六分了账。 而东极宫中留守的修者、宫女、甚至是门房、厨子,全数百来人,这些人与紫剑仙并不亲近,只是被分来东极宫当差,宫女多是粗使的,大多连紫剑仙的面都没见过。那些个修者们更是如此,东极宫中崇尚女权,女修的待遇好些,那些男修们的生活很是艰苦。 丹煦也没客气,照单全收进了自个儿宫中,与原先魅影的手下们一起,按照修为优良,术业专攻,重新编排过后,留在了白虎宫中差遣。 她现在与这些人相处时日不多,还未遇见可放心托付之人,这些人里也有紫剑仙故意留下的细作,还得慢慢找出。 紫剑仙走了,成立救治所的款项还是要请的,好在有了槐筠的吩咐,所有的地方都变得非常好说话,教会与皇家都出了钱,克雅也在丹煦的支持下,与各绿洲的官府联合,开救治所布药施救。 丹煦帮着克雅找了个由头提高了名望,让教会,通过传教士们的嘴,告知了所有信徒:“可以医治瘟疫的神药,是克雅王女在鬼君宫殿前,跪了七七四十九日,才求得的。” 一时间,漠西壑所有的臣民,都记住了克雅的名字。 丹煦原来所提出的‘补汤’,也在皇城中的医馆售出了。载几个寻常补药里加了块沙鳄肉一同炖了一锅,给冠了个‘神水’的名号,只出售给贵族世家。定价比原先又抬了一百两,卖到了二百两一碗。 若另有有钱的商贾人家要买,则抬高五倍的价格,也就是一千两白银一碗。 贵族们大多觉自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也不缺这二百两银子,原先只有小部分人购买,治好了病后,‘神水’的效果越吹越神奇,购买的人也越来越多。 因只有皇城中的医馆有售,便有大批的人从外地而来,只为求一碗‘神水’。 丹煦在房中拨着算盘数钱,感叹道:“漠西壑有钱人还是挺多的呀,二百两许是太便宜了?” 克雅掩着嘴轻笑。 丹煦又道:“那些人的名字都好好记下了吗?切记一人只可买五碗。出了五倍价格的商人们,最多买两碗。” 克雅点点头:“都记下了,但为何只是五碗?还有,现在外面有传言,说咱们的‘神水’根本没有效果,都是假的。” “他们说的对啊,本来就是假的。“丹煦笑道:“咱们这‘神水’,稍微懂药的人一闻既知。不过是钻了人性的空子,咱们也别解释,信则有不信无。我不大肆贩卖,第一便是稀罕玩意儿人人都能买到,就不稀罕了。不能给那些有钱人,人上人的感觉,咱们的‘神水’还怎么卖得出去?再有便是为了避免给投机者可趁之机,想要‘假冒’自己制作‘神水’并非难事,除了那块沙漠巨鳄的肉,其余的都是常见的药材而已。” 36离别 “咱们卖这水,赚了谁家的钱,都有账目在册,这些银钱我一分不要,全数给你。往后若有名册上的人遭了什么惊动皇家的大难,克雅殿下,还烦请担待着点儿,也算是还了这份人情。”丹煦将账本递给了克雅:“可若是投机之人,靠卖假‘神水’赚了这份钱,那就是我让他们有机可乘骗了百姓银钱。所以,还请殿下派人多看着些,从现在开始,买了‘神水’之后必须当场饮下。” 克雅接过账本,站起朝丹煦行礼道:“大人恩德,克雅永生不忘,若真有大愿得逞那日,克雅一定倾举国之力相助大人。” 这些钱不是小数目,本抗灾是亏钱的,但这事儿给丹煦办的,即筹到了款治了病,还大赚了一笔。 克雅想要做的事情,必需要有钱财排布和拉拢。这无疑是给了她巨大的助力。 克雅也聪明,关于‘神水’之事,并未强制执行,这些有钱人多是派了仆人们来卖‘神水’,克雅找了几个信得过,嘴巴严的,在人群中演了场戏,用颜料画了满身脓疮,装了半死不活的样子,喝下神水后,立马对着皇宫方向跪着磕头三下,随即立马神清气爽。 这戏做的甚有效果,再加上传教士于医馆大夫的有意引导,不过多时,人人皆饮下后磕三下头再离去。 比丹煦想象中快了很多,这场瘟疫在短短三个月,便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巨木的木片具有预防作用,这是件无本的买卖,丹煦找人将巨木裁成手指长短,做成吊坠,可挂在脖子上或是手上,也可裁成圆珠做手串儿,于教会中售卖,小片儿一两银,大串五到十两银不等,再有大块的还做成了摆件儿,卖得更贵,一时间‘护身木珠’人手一串,摆件儿也是供不应求。 又是一大笔银子进账。 这些银子,丹煦只取走了一小半,其余的全分给了教会各层的干事,按职位领钱,个个都有份儿。 得了丹煦的好,那些个传教士嘴巴又能说,逢人都满口说丹煦的好话,更有甚者,在听闻丹煦与紫剑仙素来不合后,一踩一捧的大有人在。 这边有说好话的,那边就有出恶语的。一时有关丹煦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漠西壑。 说好话的,都道:圣教白虎护法,博爱仁慈,神水、神木皆为祛除瘟疫,是大善之举。 另有别的观点,就道:不过是只为了自己的口袋敛财而已,什么神水、神木,都是骗人的玩意儿。 可嘴上这么说,别人看不见的口袋里,还藏着教会中买来的‘神木’挂件。 可丹煦岂是任由人肆意评说的,人说人言可畏,虽她不会因为旁人的一言半语有何改变,可世人听在耳朵里,总会多少相信些。 她要制造舆论,然后掌控舆论。而舆论这种东西,是有实效性的,日子过了,就随风散去了,必须趁热打铁。 丹煦熬了几个大夜,写了一出剧本,扔给了克雅。 克雅翻了几页。 此时救治所外头的空地上,闻楚正跟乾坤兽玩闹,这猫儿恢复了活力,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撒泼打滚可爱得很。 “这,写的是我们在腹地时的经历?”克雅道。 丹煦点头,大差不差,不过进腹地的理由改成了,克雅公主跪于鬼君殿上求药,鬼君受到感动后,用神术演算,沙漠腹地中有药可治瘟疫,便派出坐下白虎护法,保护克雅王女完全,双人结伴同闯禁地,遭受千辛万苦,斗鬼怪巨兽,最终寻得神木并将神木带回种植,分与众人防治瘟疫的故事。 历程艰辛感人,还带些热血。顺带把紫剑仙塑造成了阻挠二人的反派形象。 “这若演出来,定是一出好戏啊。”克雅道:“不过,是否有些自夸太过?” 里面不止丹煦可上天遁地,连克雅都被写成了徒手打怪兽的神人。 此时已入秋了,可漠西壑的白日,还是很热,丹煦摇着蒲扇,笑道:“戏总是夸张的,太沉闷的谁爱看呢。” 克雅点头道:“好,我这就着人吩咐下去,拿去城中最好的戏班,找那最红的角儿,演起来。” “嗯。”丹煦道:“别忘了,找些人看着百姓们看戏的反应,若是叫好的多,就将戏本儿散出去,就是要唱的人多,把这出戏唱得又大又响才好。” 丹煦拿过桌上的苹果,削成了小兔子的形状,朝外叫了声:“小兔子前辈,来吃苹果。” 闻楚便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乾坤兽也跟着进来,讨苹果吃,丹煦道:“猫儿能吃苹果吗?” 乾坤兽喵了一声,好似在反驳道:我又不是真的猫。 闻楚这段时间,话少了很多,丹煦细心,也知道缘由。定是因为那晚看见自己杀了魅影,再加上,自己利用了巨木敛财之故,才对她疏远的。 果然闻楚咬了口苹果便道:“我来此也有三个月了,现在救治所里的医者越来越多,病人越来越少,也不需要我再帮忙了,我要回中原了。” 丹煦没有过多挽留,毕竟她说的也在理,自己总不能一直将她留下,况且,槐筠也只给了她半年的时间,丹煦迟早也要去陆风。 本是因为医者欠缺,才留了闻楚帮忙,现在有了戴上就不会被传染福禄病的神木,愿意来救治所的医者越来越多,闻楚确实每天也无事可做了。 丹煦只道:“前辈什么时候动身?我与克雅、希尔,一齐送你。” 闻楚道:“明天一早。” “这么快?”希尔站了起来:“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与前辈探讨。” 闻楚连住处都不愿说,只道:“我四处游历,我若想你们了自然会来漠西壑找你们的,到时候别装着认不得我才好。” “前辈说笑了。”丹煦道:“若不是前辈改良了解方,百姓们的病也好不了那么快。” 她后面一句,特地咬字重了些:“前辈恩德,丹煦永生不忘。” 助她恢复内力之事,不可明说,不过闻楚自然也听得懂词话中意。 38世仇 当夜,丹煦又去闻楚房中特地再谢了一回,还道:“前辈可有想要的东西?我必定竭尽全力为前辈寻来。” 闻楚摇摇头。两人都再无话说,丹煦说了句:“前辈有空记得回来看看乾坤兽。”便走了。 或许在她心中,对丹煦的看法不会轻易改变了,可有的话能说,有话丹煦则愿担骂名也要烂在心里。 回了房间,照旧进入密室,魅影早就转醒,在慢慢恢复了,丹煦所用方法与槐筠所出同源,也是用蛊虫与琴音融合,再接筋脉骨节。这一过程十分痛苦,丹煦每次演奏之时,都在催促骨血再生。若要推陈出新,必须蛊虫啃噬,魅影经常疼得昏死过去,休息半日后,再继续。 如此三月以来,她勉强可以站起活动了。 见丹煦来了,行礼道:“大人。” 丹煦扶她坐到塌上询问道:“感觉如何?” “已经不疼了,每一日都有起色。” 丹煦搭上她的脉搏,沉默了一会儿,眼睛看了看不远处的墨合,对魅影道:“可以了。” 魅影不解:“已经好了吗?可我无法运功。” 丹煦道:“你现在的状态将养个半年左右,便可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身上的异蛊也被我放入的蛊虫蚕食,今后不会再有影响。等到时候我再给你些银钱,你就可以回家了。” 魅影睁大眼睛看着丹煦:“大人要赶我走?” “你本是鬼君派来监视我的,可他现在以为你死了,你便不用再受制于他,吃了那么多苦,能得自由不好吗?”丹煦道。 魅影还是不解,她与丹煦相处这些日子以来,能看出是个直爽的,说话不带拐弯,总要问到底:“难道是我的武功已废,不能留在大人身边吗?” 魅影跪倒在地:“我虽本是鬼君所派,可属下这条命是大人救下的,如今我便是为了大人而活。即使今后没了武功,还望大人不弃,留在身边当个粗使的下人都可。” “你别让我一片好心喂了虎狼。”丹煦看着她,她这话,总让丹煦觉得自己受了威胁。 她当时救魅影纯粹是一时冲动,觉得这姑娘只跟了自己一天却受了连累。 对于丹煦来说,救她不算难事,可若不救便是轻贱了一条人命。 可她毕竟是槐筠指派之人,她所有的举动都让丹煦不得不防着。所谓疑人不用,她这样的,丹煦是真的不敢用。 魅影跪在地上:“大人误会我了,像我这样的人本没得选择,被谁选了就跟着谁,成天都是豁命的任务。如若不从,我身上中的蛊,能要了我的命。” 她说话的声音刚毅,没有一丝哭腔,可眼圈已经红了:“当日之事,那样缜密的计策法阵,我也是防不胜防。大人不见了之后,他对紫剑仙有怨,却全数发到了我的身上,经脉寸断、骨头碎裂,好在有了大人相救,才有了现在的魅影。魅影真的没有任何异心,只是想以此身报答大人救命之恩!” “连家都不愿回吗?” “魅影早就没有家了。”魅影道:“我想留在大人身边除了报恩之外,还有便是求个庇护。” 丹煦将她扶起:“好好说话,别动不动跪着。” 魅影站起,坐到了丹煦身旁。 “庇护?你需要什么样的庇护?”丹煦道。 魅影详述了自己的身世。 她本也是修者之后,自小受父母教导武艺,她十三岁那年,有仇家上门,父母豁命护她逃出,从此过上了亡命天涯的日子。 就连与父母交好的人家,都因害怕仇家的势力,不敢收留。 将她赶出还算好的,更有甚者,诓骗她,将她藏在家中,暗地里通知了仇家来杀她,好攀附邀功。好在魅影自小习武,有些防备,才逃出一劫。 因那仇家是说得上名号的名门正派,魅影虽有一身武者修为,却无其他帮派敢收留她。 最后辗转投入了天圣教门下,当了杀手。因身手不错,逐渐脱颖而出。 丹煦听完了后,问道:“你说了这么多,还没说你仇家的名字,是什么仇怨,何时何地发生的,为何要等到你十三岁了才去找你父母报仇?什么样的仇恨,会让一个大门派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情。我听说中原有三家为大,可以替修者们主持公道,不会放这灭门追杀的案子不管,你为何不去淮秋或是肃都找他们主持公道?” “我的仇家正是肃都曲家。”魅影道:“至于到底是何仇怨我也不得而知。中原修者的规矩,便有杀人偿命这一条。可私斗,也可公开决斗,甚至可以找杀手。但杀手为钱杀人,死于任务,其后人不可报仇。还有一条便是,仇家有子不过豆蔻,不可杀其父母。” “如此说来,你也不可杀了?”丹煦道。 魅影点头:“是。可曲家势力庞大,即要在面子上遵守规矩,却怕我若有所成,有朝一日找他们复仇,偷偷找人暗杀我,还勒令所有门派不可收我。” “可有证据可寻?”丹煦不是可以轻易说服的人,或许这只是槐筠给她的假身份。 “我本名,赵茜,亡父赵晔,家在岩陵。”随即,魅影指天发誓:“我今日若有半点虚言,父母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我赵茜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丹煦握住了她指天的手指:“好了。你先别想那么多,养伤最是要紧。你若想要恢复武骨,这琴还得多听三五个月,别到时候叫苦。” 魅影听她这样说,认真考虑了片刻后笑了笑:“想的!不怕吃苦。” 魅影的事要想查清楚不难,丹煦手下的那些教众,经过三个月的观察,也能挑出几个聪明能干的,可口风紧实可以信任的,统共不过二人,且还在考察期。 不过来日方长,这些不用太急。 第二日早起后,丹煦便于克雅、希尔一起将闻楚送上了马车。 乾坤兽被丹煦抱着怀里,喵喵叫着表达她的不舍。 闻楚拉开了马车的帘子,看着丹煦欲言又止的样子。 丹煦道:“前辈有话想要对我说?” 38卖关子 闻楚异色的瞳孔紧盯着丹煦:“你可认得喻家那小子?” 这话一出口,丹煦本该愣一会儿的,可她反应极快,一想即知。 当日闻楚从丹煦的内世界出来时是受了伤的,且比丹煦后了一步。想来必定是留下看到了什么。不过必然不多,不然她也不会有此一问。 多留了一刻后,便被有了抵抗之心的丹煦,不由自主地以真气冲出了内世界,受了内伤,才喷的血。 丹煦笑了笑:“有过一面之缘。他与前辈熟识吗?” 闻楚没有回答,拉下了车帘,对车夫道:“走吧。” 马车晃晃悠悠送走了闻楚。 克雅在一旁道:“我们进屋吧。” 丹煦应了声,转头往回走。她想,或许这个心结永远解不开了吧。她到底看到了哪一段自己与喻锦安的记忆呢? 克雅走在她身后,道:“大人何以心神不宁?” 丹煦笑了笑:“我在想救治所的事,现在病人越来越少,也要不了那么多治香师了。” 克雅一听“治香师”三字,识相地闭上了嘴。 她很怕丹煦忽然起了兴致,带着她去观看“治香”。 这样的事儿有过两次,差点没把她当场熏晕过去,去一次,三天吃不下饭。 没过多久,丹煦写的大戏就开演了,她乔装打扮一番,与自己挑出正在考察期的手下,一同去了戏院。 此人名为小阿福,出身封鹤谷,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为人细致却有着独特的狠辣,不近人情,非常适合当杀手。 据说这名字是因为在地牢时有个叫阿福的,地牢中以编号互称,可类似于阿福、狗子这种好记的名字,相熟的孩子们之间,私底下还是会称呼名字的。 他去第一日就因为争执,私斗后结果了这位阿福兄弟,顶了阿福的编号,便得了小阿福之名。 小阿福饭量很大,自从来到白虎宫,没事儿的时候,总缠着小胖要吃的。小阿福长得白净,小胖看着喜欢,便没有节制地喂着。 这小阿福也吃不胖,吃了三个月了,还是瘦瘦弱弱的。他就道:是小时候饿得太过了,这还没补回来。 再加上那乾坤兽也是个饭量大的,每每吃饭时,就特地变大涨一堆下肚,好像要弥补被槐筠封印的那些没得吃没得喝的日子。 幸好丹煦抄了东极宫和卖木片儿得了些银子,不然还真养不起。 小阿福买了两张戏票,这戏院是皇城中最大的,演主角的也是两个角儿,票价贵了些,丹煦又挑了个二楼的好座位,一张票就要二十两银。 丹煦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后悔没跟克雅提抽成的事儿。 她心道:戏票这么贵?下次有这种事儿,一定要抽成。 这场是首演,估计因为主演当红的原因,场内挤满了人。 二楼雅座还算空闲,丹煦叫了些茶点,小阿福正趴在桌上嗑瓜子,那姿势有些不雅,旁桌的贵人们都斜着眼睛看他,很是嫌弃的样子。 小阿福看了看丹煦,身子坐直了些。 丹煦对仪态这些并不注重,或许是看着槐筠久了,生出些反叛心思,越是体统不喜欢的,她越是喜欢了,她对小阿福道:“看戏本就是图一乐儿,不用太过拘谨。” 小阿福嘿嘿一笑,又趴着,往口里送糕点。 不过多久,好戏开场。 克雅这事办的非常好,不仅出戏的速度快,质量还高。 两位角儿正当红,丹煦的剧本也写的引人入胜,戏排得又好。最值得赞扬的是,末尾结束后,还上来两个传教士,领着一众主演,对丹煦和克雅大肆赞扬了一通。 台底下掌声都快冲破房顶了。 小阿福也笑着跟着众人一起鼓掌,两人走时还不忘对丹煦说了一句:“大人怎么不脸红。” 丹煦道:“你这是变着法儿说我脸皮厚?” “反正我要听见有这么多人夸我,我定会脸红的。”小阿福道:“不如大人以后多夸夸阿福。” “夸你什么?夸你能吃?夸你没规矩?” 小阿福笑了笑:“夸我眼睛又亮又好。” “为何?” 他这话别有深意,定是给他发现了什么。 小阿福道:“明天请大人跟我去趟治香场便知道了。” “别卖关子。”丹煦最讨厌的就是话说一半。 可谁知这兔狲跑得快,说完就跳走没了影儿。 丹煦走回了院中,乾坤兽从草中钻出,围着她的脚喵喵叫着,蹭了蹭表示亲近。 丹煦像抱婴儿似的将猫儿抱起,戳了戳它半粉半黑的小鼻子。 此时便听。 “糖糖!糖糖!” 是沙海的声音。紫剑仙走后不久,丹煦便将沙海、沙华接了回来。 猫儿随着那声音喵喵叫着。 不久沙海就寻着声音找来了。 他见丹煦在这儿,有些惊讶。 丹煦道:“怎么了?我不该在这儿?” 这段时间,白虎宫里人多了不少,丹煦也是诸事缠身,对他俩少了些关怀。 沙海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你在这儿。” 丹煦笑道:“你刚刚叫它什么?糖糖?” 乾坤兽来此也有些时日了,丹煦还从未想过给它取名字。 沙海道:“这名字是沙华取的。” 丹煦问道:“沙华会说话了?” “一个月前就会说一两个字了。”沙海道:“没人教她说爹、娘,只会说些吃的,也会叫我哥哥。” 她走上前去才发现沙海也长高了不少。 “这些日子是我怠慢了你们。”丹煦道。 “这猫儿经常钻到沙华房里,跳她床上陪她睡觉。有一次沙华醒了,翻过身看着它,指着它笑着叫糖糖。奶娘和侍女们也跟着叫糖糖了。”沙海解释道:“我也听说了丹煦你的事情。虽然我和沙华都很想你,可正事儿更重要。” 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当时襁褓中的小娃儿已经开始会说话了。 丹煦与沙海一起,去到了沙华的房间,她还未睡,正闹着奶娘扶着她在床上走。 她走的不好,脚有些虚浮,有时还会跌倒,却不哭,趴在床上,用四肢趴着玩。 见丹煦来了,开心地手舞足蹈,笑着咿咿呀呀叫着。 猫儿也跳过去,闻她。 沙华抱住猫儿,道:“糖糖,糖糖。” 字句很是清晰。 39蹊跷 沙海走上前去,她见着又叫:“哥哥,哥哥!” 丹煦笑道:“会说的话还不少。” 沙海将小人儿抱起,让她坐于自己腿上,指了指丹煦,对她道:“沙华你看她是谁?” 沙华顺着沙海的手,看到了丹煦,愣了愣神,随后又笑开了,道:“石……头……” 此话一出,打破了欢乐气氛,奶娘们的笑都凝固在了脸上。 其中一位胆子大的,上前蹲在了沙华面前,逗她道:“怎么是石头呢?是姑姑。”她放慢了语调,教孩子说话:“姑姑……姑姑。” 沙华对着丹煦张开了双臂,扭动着想要从沙海身上挣脱:“石头姑姑,抱抱。” 丹煦从沙海手中接过沙华,抱着她亲了亲。 沙华笑得更欢。 丹煦与她玩闹了会儿,便对乳娘道:“会说这么多字儿了,应满周岁了吧。” 奶娘道:“回大人的话,满周岁了。已经添了蛋黄、米粉。小姐都很爱吃。” “吃奶呢?”丹煦问。 “吃得少了,不过每日还是要吵两三餐。” 丹煦点点头:“给你们两个月时间,慢慢的将奶断了吧。再过不久我要去陆风,会将小姐和少爷一起带去。” 她这少爷指的是沙海,当时对槐筠的说辞是捡来个仆人,可在白虎宫中,丹煦对众人都称沙海为少爷,主子都这样叫,手底下的人自然不敢怠慢。 丹煦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沙海是他捡来的,与槐筠没有任何关系,仅仅这点就比旁人更能信任。 而且此子品性很得丹煦喜爱。半大的男孩子在身边多养几年,教些心法武功,等过个五六年,便可成为心腹为自己做事。 沙华似是玩累了,在丹煦怀中打着瞌睡,丹煦将她放回床上,随后站起对奶娘们道:“今日之事,别对外声张。许是我每天板着脸吓着了小姐,才会管我叫石头姑姑。小孩子是不知事的,可若传到外面终究是不好听。你们还得多上心好好教教。” 这话吓得,两位奶娘齐齐跪下,声音都打着颤儿:“奴婢们知道了,奴婢们今儿什么都没听到。” 别人倒是无所谓,可若是传到槐筠耳朵里,难免会有不必要的联想。 地芯石在丹煦体内,大约还需半年才能完全融合,沙华本就与众不同,她应是看见了,所以才这样说。看来该加快融合地芯石的速度,沙华看不见了,自然也不会再叫她石头姑姑了。 她走时还不忘将沙海一同带出。 沙海边走边道:“没人教沙华说石头。” 丹煦笑道:“这本是无迹可寻的事,你也别记得太牢了。没准下次就喊你石头哥哥了。” 看丹煦如此轻松模样,沙海也跟着笑了笑。 “你可还记得自己生辰?”丹煦道。 沙海摇摇头:“自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着些大孩子流浪。我本来有个哥哥,为偷口吃的,被人活活打死了,哥哥死后,我生了场大病,捡回来条命,却连哥哥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丹煦揉了揉他的头:“你现在也当哥哥了。沙华的生辰我也不知呢,等下次有空,咱们一起定个日子。” 沙海点头笑道:“嗯,我会对沙华好的。” “你可愿意跟着我修行?”丹煦道。 她突然如此说,让沙海有些不知所措:“可……可以吗?” 丹煦道:“当然可以。” “我……我要拜你为师吗?”沙海道:“师父!” 丹煦比了个嘘的手势:“我自己还没出师呢,要是被别人知道传到鬼君耳朵里,要训我的。” 沙海蓝色的眸子,暗淡了下去:“那我该叫你什么?” 丹煦道:“你我二人时,想叫师父可以叫,但在人前,还是和众人一样,叫护法大人吧。” 天圣教中,主仆之间多会传教武功、阵法。 “明天就开始吧。明日卯时正刻,到我屋外等我。”丹煦道:“先练那些浅显的,教众们都会的,打个底子。” 沙海跪下道:“弟子遵命。” 第二日沙海果然守时,可丹煦给他开门时,还睡眼惺忪,连头的没梳,一点要起床的意思都没。 她懒懒地道:“你去东市买份儿杏仁酥酪,再去广德巷买尹记的肘子,我馋这口好久了。” 沙海愣在门口,心道:不是教我练功的吗? 丹煦看他站着不动,不耐烦地道:“还不快走?跑着去,我等着吃早饭呢。” 沙海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答应道:“哦。” 刚说完,丹煦就关上了门,继续躺着睡觉去了。 东市和广德巷,一个在东边一个在西边,皇宫则正好在两地的正中间,且相距甚远。对于一个十岁男孩的脚程来说,两三个时辰都不一定能跑一趟,走走歇歇,等着吃晚饭还差不多。 沙海这老实孩子,只好跑着出了宫门,去给丹煦买吃的。 而丹煦这边,一直睡到了辰巳交替才起,她没等沙海的早饭,迟了侍女给准备的饭食后,跟着小阿福一起去了救治所的‘治香场’。 小阿福用纸将鼻孔塞住,那样子十分滑稽。 他带着浓厚的鼻音,对丹煦道:“大人您看,这粪……哦,不……是香里有什么。” 这粪……不,是香,已经被晒干了,正准备制成肥料。 丹煦伸手用力拍了一下小阿福的脑袋:“再卖关子,我让你吃了它。” 小阿福讨好一笑,从怀里拿出块白布,隔着手从地上捡起了一块“香”,将它抿开:“大人您看。” 只见内中有数粒如芝麻大小的白点儿。 丹煦看了看小阿福,笑道:“小玩意儿,果然眼尖啊。” 小阿福道:“大人谬赞。” 丹煦,捂了捂鼻子道:“将这东西筛出来,洗干净,再呈上来给我看。” “是。” 丹煦才回到救治所中没多久,小阿福便将事情办完,他很聪明,为了让那白点更加明显,特地找了黑布包着。已清洗了数遍,味道小了很多。 还准备了小木杆,好让丹煦夹起查看。 丹煦对小阿福道:“你说,这像什么?” 小阿福不解丹煦为何这样问,这还不明显吗?难道大人真的看不出来,他道:“虫卵啊。” 40训练 丹煦又敲了敲小阿福的头:“你也知道是虫卵,晒干了,晒死了还能孵出虫子?” 大多这种从粪便中排出的虫卵,皆为活物。按这样看上去,大约也是一种蛊虫。 若是蛊虫作祟,那就代表这场瘟疫是人为的。 小阿福这才恍然:“大人说的是!小的这就去办。” “等等。”丹煦道:“粪便中虫卵的数量不少,何以现在才发现?” 她这话是在问小阿福,也是在问她自己,学了这么久的蛊,竟没发现这个。 小阿福道:“也是最近虫卵才多起来的。” “最近……”丹煦道:“救治所中现在还剩多少病人?病情如何?” 小阿福答道:“只有两百多人了,其中只有二十人严重些,其他的身上脓包都消了。” 丹煦道:“将那二十人的粪便单独收集,找仔细了,看看里面有没有虫卵。” “再有,去找些兔子老鼠,单独关在笼子里,将新鲜的虫卵喂下,看它们是否会染病。”丹煦拿出了炼蛊时所学的方法,要想知道虫子有没有用,大多数都能在这些老鼠兔子身上产生效果。 闻楚还在时,她们就已经证实了,福禄病的传播大多是因为跳蚤、蚊子,吸食血液,而病人的汗液、唾液也可传播,但几率非常小。粪便则是安全的,特别是经过晒制之后,做出的肥料,品质不差。那时也确实没在粪便中看见虫卵。 这让丹煦想了很久,不得其解。 她将虫卵放在瓮中,带去了蛊室,打算养着,看它能长成什么样。 到下午申时才回宫,问了手下们:“沙海少爷可曾回来?” 众人都说没有见到。 丹煦也不急,去了密室,给魅影弹了两阕曲,又回房运起内力,融合了地芯石后,到了晚饭点。 她刚拿起筷子,沙海就从门口跑来了。 一路上吓坏了干活的宫人们:“少爷跑什么啊?” 丹煦抬头看他,灰头土脸,鞋子也磨破了,手上抱着一个用油纸封了面儿的小碗,腰上挂着油纸包着的肘子。 丹煦对他伸手道:“拿过来吧,等你这口吃的等了一天,好歹晚饭吃着了。” 沙海将那酥酪递给了丹煦,又将捆在腰上的油纸包解下,放于桌上摊开了。 身旁宫女问道:“可要热一热?” 丹煦道:“无妨,冷的更弹牙。给少爷添双筷子一起吃。” 一旁有宫女端上水盆、手巾给沙海洗手。这些人原是紫剑仙那的,规矩多,伺候的很周到。 等沙海再坐下时,那碗杏仁酥酪只剩个底儿了,糖糖在丹煦脚边绕着,丹煦便将猫儿抱起,把碗凑过去,猫儿好吃,舔着酥酪,吃地咂咂作响。 沙海语气有些委屈:“怎么给它吃了。” 丹煦装作不懂其意道:“怎么,你也想吃?那明天去买两碗吧。” 说着她看了眼一旁,口水都要流出来的小阿福:“你也要?” 小阿福恨不得冲上来,跟猫儿一起舔碗,用力点着头。 丹煦对沙海道:“明天去买三碗吧。” 沙海心中委屈,他性子内敛,没有直说,只答应道:“是。” 这酥酪好歹丹煦喝了大半碗,而那肘子,连筷子都不曾沾,饭后一起便宜了小阿福。小阿福蹲在殿外,啃得满脸是油,乐呵呵地对着沙海笑。 收了饭后,丹煦坐在凉榻上,翻着记录蛊虫的书册。沙海一言不发,站在一旁。 这一站,就站到了子时。丹煦手中的虫典,换成了琴谱,奏了数曲后,才开口道:“不高兴了?” 沙海摇摇头。 “那怎么愁眉不展的。” 沙海道:“我这不是在罚站嘛,难道还得笑着。” 丹煦笑了笑:“脾气倒是不小。” 她示意沙海找地方坐下:“怎么买这两样东西,去了这么久?” 沙海惭愧地低下头:“别问了。我罚站也认了,明天再去买就是。” 丹煦道:“那我就让人给你多买几双好鞋。” “好。” “回去吧,也累了。” 沙海行礼后,走了。 丹煦能猜到他的大体遭遇,肘子倒是好说,可酥酪出摊迟还易洒,定是先去了酥酪摊发现没开门,又听说肘子一天只卖五十根,就慌忙跑去另一头的巷子买肘子。 就这样洒了又买,买了又洒,来来回回,甚至有可能还把肘子掉下地,再重新买过,才绑在了腰上。 再加上越走越慢,才会来得这么迟。 不过头一日,丹煦的要求,本就不太高。 她想着,明日若是午饭左右能回来,那便是有很大进步了。 第二日卯时,丹煦并未见到沙海,她晨起贪睡,也没在意,又躲进被窝睡了一觉,依旧辰巳交替才起,可谁知宫女们端上早膳后,沙海就回来了。 今日他准备了个食盒,在里面垫上了棉花,正好三层,一层一碗,一滴未撒。 他将酥酪端出,又从腰上解下了油纸抱着的肘子,扔给了小阿福。 丹煦讶异地看着他:“这么快?” 沙海的表情有些自豪:“哪还有会一直做错事儿的。” 丹煦将自己这碗挪给了沙海:“我这碗给你吧。” “你不要吗?”沙海道。 丹煦笑了笑:“我怕胖。” 沙海道:“还有什么事儿要我去做吗?明天还要买东西吗?” 丹煦问小阿福道:“后院那些修士们,每天还有训练吗?” 小阿福道:“都有的,大人上次吩咐过后,丞旗大哥每日都带着操练,除非有任务在外,不曾落下,如今已有快两个月了。” 丹煦对沙海道:“吃完饭,你去找丞旗,以后跟着修士们共同训练。爬山跑步是学轻功的基础,耐下性子,才能得磨练。” 小阿福在一旁搭话道:“少爷还这么小,跟他们一同训练,怕是跟不上的。” 丹煦清楚沙海性格,这孩子聪明傲气,便故意说:“也对,跟你丞旗大哥说,对小少爷宽厚些,那些个太难的就先缓着,不急的,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学。” 沙海果然立刻反驳道:“不用,我可以的。” 他快速塞完了几口馒头,跑着走了:“我这就去找丞旗。” 这边沙海刚走,克雅的贴身女官便跑来了。她额上全是汗珠,表情焦急。 41皇权 丹煦手下的宫女给了她一杯凉水,她本是最守体统的,此时也不顾那么多,一口闷光了水。 她狐疑地看了看四周,丹煦会意道:“阿福留下,其余人在门口候着。” 等人全走了,那女官跪下道:“大人,陛下病危,怕是快不行了。” 丹煦立马警惕起来,她与克雅筹谋已久:“你家主子呢?” “正守在陛下床边呢。” “好,让她守着,任何闲杂人等一人都不能放进去。”丹煦道:“御医呢?是谁在?” 女官道:“御医的事大人无需担心,放进去的都是自己人,只怕其他皇子闯入。病重的消息还没放出,还可拖得一阵。” 丹煦道:“小阿福,与丞旗一起,带上所有的修士守住国王寝宫,除了克雅的人,所有人不得入内,若敢撒泼用强的,杀!” 小阿福跪下领命道:“是。” 丹煦对宫女道:“你先回去吧,若有消息,告诉小阿福,他会告诉我的。” 千里传音这种事情,小阿福还是能做到的。 当然丹煦也可以,两人走后,丹煦立马盘腿坐下,开始传音司乾。 司乾此人,是个难得的搅屎棍,不同于忠于槐筠的飞廉或是保守做派的商貉。他喜欢凑热闹,对于这种添乱投机的事儿,尤其钟爱,所以上次搜东极宫时,丹煦也带上了司乾。 不过归根结底,是自己手下能用之人太少。 司乾此时还夜宿在外未归。 “司乾!司乾,你在哪?” 那头等了半天,才传来迷迷糊糊的声音:“几日不见如此想我?” “孬子,是我。” 他这才听清,不是身边的女人叫他,而是丹煦的声音:“丹煦?什么事儿居然要传音这么急?” 他跟丹煦斗嘴斗惯了,对这个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的女人,有些本能的恐惧,光听见声音,就好似见到了人,觉也不睡了,立马坐起来,套上了衣服。 “找你的,当然是好事儿。” 司乾道:“什么好事儿?” “你现将能你手下能召回的修士们全部召回,乔装打扮后,扮成山贼土匪,分成两边儿,越多越好。一边儿冲进城里的守军营闹事,少杀人多抢东西,那些什么刀枪剑戟,看见喜欢的,全抢走便是。但我不说回来,不可回,一定要将那些士兵、将领牢牢关在守军营里。再一边儿守在皇宫外面,只要有人带兵想冲进去,无论是谁,都杀无赦。” 这摆明了欺负人,修士与普通人的区别,完全是碾压,一百人对一万人都不在话下,何况城中守军,最多只有五六千人。 “到底什么情况啊?” 丹煦道:“国王病危,漠西壑要翻天了。你若是帮我把这‘天’镇住,我让克雅封你食邑,到时候你再多养一倍的女人都不差钱。” 司乾坐不住了,他腾地跳起,火速穿好衣服,就往玄武宫跑。 护法们能拿到的钱,也是有账目的,丹煦说的是‘养女人’,其本意是招揽更多修者。 都说有钱好办事儿,每个护法手头有多少例银与修士,教中都有详细规定,凭分的这点食物、地界还有钱银根本养不起太多的。 紫剑仙之所以手下众多,也是因为敛财有道,手头宽裕养得起。除了东极宫中的,相传外面还建了个大山庄,专门搜罗能人异士,为她办事。 还有她单独养着这那一群美艳的女杀手,一个个肤若凝脂,貌若天仙,没有钱财堆砌,可美不起来。 “钱财”二字也是丹煦宁愿让槐筠起疑,也要帮克雅的原因。 克雅一开始找到她时所说的‘民心’二字,让丹煦颇有同感。 她利用瘟疫解方造势,利用‘神木’、‘神水’敛财,因救治所免费救治福禄病人,得到了底层百姓的支持。 又将钱财散出,教会中人人有份,笼络中层民心。 而克雅手上的钱,则用在了打点官场上,任何地方总有些贪财的墙头草,给他们所要,顺势时,必能得到支持。 如今情况,只要扛住了最后小部分贵族势力的反对,克雅称王,顺理成章。 司乾边跑边传声问道:“那你自己呢?” 丹煦笑了笑:“我当然是去守住最难搞的啊。” “谁啊。” 丹煦道:“飞廉。” 飞廉对皇家的事,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丹煦如此积极,不免让人觉得是在学紫剑仙夺权敛财。如若槐筠不让丹煦这样做,飞廉必定会执行任务阻止她。她要做的就是在国王死前,赖在朱雀宫一动不动,让飞廉亲自看着她,将整件事情同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至于派给克雅的修士们,则可以说是昔日共治瘟疫之情,特殊时期,借给她几个人以保性命的。 “万一之后鬼君不让克雅做王呢?” 丹煦道:“不会的,克雅现在是民心所向,整个漠西壑的百姓都在等着她即位。只要她能为鬼君奉上岁贡,鬼君并不会在意谁当这个王。” “万一等个半天,那国王还不死怎么办?”司乾又问。 丹煦嫌弃道:“万一万一,你还没完没了了?我找你是看在我们曾经同历生死的份儿上,你要不干,我现在就去找别的宫主,到时候人家有钱养兵,把你从护法位置上踹下来,可别怪我。” “这是大事儿,你得跟我交代清楚的。” 丹煦道:“不会不死的。” “你……” “鬼君只留了半年时间给我,如果这老头子活太久,岂不功亏一篑?没了漠西壑国力支持,我还怎么跟紫剑仙斗?” 她将话题转移到了紫剑仙上,谁人不知她二人不对付。 “你就不怕那个公主知道。”司乾道。 丹煦笑了笑:“护法大人,您何时变得这么幼稚。” 她与克雅多次密谈,所有计谋都是两人一起盘算过的。此等大事,若是不成,与丹煦倒是皮毛之伤,可与克雅,便是万劫不复。 她既已露了獠牙,任谁做了新皇,都会第一时间拔掉她这根戳在脊梁骨上的芒刺。 司乾一听此言,再无多问,只回一句:“放心吧,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既然公主连自己亲生父亲都杀得,这计划,定然天衣无缝,他无需再担心了。 却也不得不感叹,在权利面前,父女兄弟皆是不值一提。 42拖延 存高位者,都是冷酷无情的,他们手握权力、聪明绝顶、脚踩枯骨血肉,身背罪孽,一边承受着孤独,一边享受着权利。 丹煦此时已经准备妥当,她独自出了门,走向了去朱雀宫的路上。 她本来还心存侥幸,兴许这一天到来时,飞廉出了任务恰巧不在,可槐筠好似就是留下飞廉看着她的,这些日子,飞廉哪也没去,每隔几日,便要传她入宫报备瘟疫进展。 她来时,飞廉身旁的修士便道:“今日我家大人并未传召。” 丹煦道:“我有事找他。” “不知是何事?” 丹煦呵斥道:“我与大哥要说的话,还要说给你知?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修士低头不再言语,行礼后,快步去通报了飞廉。 飞廉来的也不慢:“听说你对我的手下发了脾气?越长大,性子越燥。” 丹煦此次来主要是拖延时间,等那边国王驾崩,再拿出假的遗诏,所有事宜早已准备齐全,到时立马昭告天下,便万事大吉了。 她笑了笑,对飞廉道:“通报不快,报嘴却快得很。” 她这话说的很符合身份,就是一个小妹撒娇时对兄长说的话。 “之前都是我叫你你才来,今天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飞廉道。 丹煦笑笑:“救治所中的事越来越少,我也乐得清闲,就来找大哥你要杯茶吃,你不会嫌我烦吧?” 地牢之中的救命恩情,还有他对槐筠的忠心以及那种他特有的悲天悯人,让丹煦从心里敬重着这位大哥。 飞廉看了看桌上的茶水,对左右宫人道:“丹煦大人说茶,你们就真的上茶?” 那宫女吓得跪在地上,飞廉平日话少,让他每回说话,都自带威慑。 他摇摇头,道:“怕什么?去吩咐厨房,拿些糕饼,糖水来。” 那宫女应了声:“是。” 跑得比兔子还快。 朱雀宫的厨子,对这些小糕饼和甜汤特别在行,因为夏童爱吃,夏童在时,经常缠着丹煦玩闹,拿些甜品与丹煦分食,让飞廉以为丹煦也爱吃甜的。 看到这一个个漂亮的糕饼,自然而然想起了夏童:“童儿什么时候回来?” “天再凉些。” 夏童很不喜欢干燥的漠西壑,白日太热,夜晚太冷,可为了能看到飞廉,她还是会在漠西壑为数不多的,不冷不热的日子,赖在朱雀宫中,守着飞廉。 “你可回南疆看过她?”丹煦道。 飞廉是那种,有一句答一句,你若不说话,可以与你对坐一整天不发一语的:“看过的。” “你上次教我的招式,我练的差不多了,还有新的可教吗?” “有的。” 两人去了院中,一人演武一人看着。 飞廉闲暇时最爱的就是自创刀招。丹煦虽用剑,也会跟着学一些。 时间慢慢流逝,此时有修士入内,于飞廉耳边说了话。 丹煦假装不知,问道:“怎么了?” 飞廉道:“守军营和皇宫门口有人闹事。” “大哥还管这种事?” “闹事的是修者,那些普通士兵打不过的,我去看看。”飞廉道。 他这句话没说完,又来一人禀报,此回不是偷偷摸摸对着耳朵,而是直白说出:“禀告大人,刚刚得到的消息,国王病危。” 那人看了看丹煦,欲言又止。 “还有事儿?”丹煦道:“怎么,我在这儿不好说?” 飞廉对那人道:“说吧。” 修者跪地道:“寝宫前守满了白虎大人的人,不让人进去。” 飞廉回头盯着丹煦道:“说清楚!” 他只是话少,并不傻,都这样了,自然也就猜了个大概:“守军营与皇宫周围的修者也是你派去的?” “没有啊。”她早就想好了说辞:“大哥你是知道的,我手底下哪有那么多人。今早克雅是来找我借了人,说是有大事,让我保护她的安全。我与她是有些私交的,便将人借给了她。其他的事,我也一概不知啊。” 此时离丹煦刚接到消息,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飞廉道:“与我一起去一趟,让你的人回来。” 又吩咐手下:“找些人,去守军营和宫门口,将那些捣乱的全部赶走。” 丹煦拽住了要去传令的修者:“大哥,不可啊。” 飞廉心中疑窦:“你此次回来,好似变了个人。” 丹煦皮笑肉不笑:“大哥何出此言?” “你的心机太多了。”飞廉道:“莫要自作聪明,把别人当了傻子。” 丹煦心道:就是忌惮你,才来守着你的。 她道:“大哥这样说,就是误会我了。我这么说是想帮你。” 丹煦早想了说辞。 “你这是在帮你自己!” 丹煦诚恳地看着他:“那大哥想让谁当王?” 飞廉道:“此事该由鬼君做主。” “如果让克雅当国王,就是鬼君的想法呢?”丹煦道:“这件事咱们根本无需插手,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手头有几个人你是最清楚不过的,克雅手头有多少筹码我不知道,但我与她一起共治瘟疫,她开口央求只这一次,我也不好拒绝,我的那些部下,只保护克雅的生命安全而已。咱们现在只需在此安静等着,皇家那边的事他们自有定论,咱们多管闲事并无益处,反倒是落一个插手皇家事宜的口舌,多惹鬼君猜忌。” “再有便是,如果鬼君不想让克雅当国王,自然也可罢免她改立新主。” “你与她没有别的谋划?”飞廉道。 丹煦道:“我与她先前本不熟识,不过是共同治理过瘟疫而已。我甚少去管别的事,大哥你是知道的。” 她挥手示意那两个修士退下,又对槐筠道:“再者因瘟疫之事,克雅在百姓中名望颇高,若此次真的能称王,也未尝不是民心所向。咱们就在此,静观其变的好。” “只要每年的岁贡不少,谁当王对咱们并无影响。”她说的全是飞廉心中所想的、或是倾向爱听的话,最后一句更是真切:“于我来说也是一样,再有三个月,我便要去中原了,以后回不回来还未可知,克雅当王,对我没什么好处。” 43宫变 丹煦将手上的刀,放回了刀架上,找了个座位坐下了:“我的话到此为止,如果大哥你非要去,我不拦着,但我是不会去的,我若去了,便是越权逾矩,至于我手下们呢,也不会调回,我既已答应了就一定要做到,不然就是不仁不义。我不会行此越权逾矩不仁不义之事。就算是鬼君现在站我面前,我也是这样说!” 她实则是在诡辩,她说的因得不出果。不过是钻了飞廉对她信任的空子。 刚刚才说好,到此为止,可坐下后,还在喋喋不休:“大哥,我自小与你一同长大,我有幸拜鬼君为师,你忠他、敬他,我又何尝不是?怎会跟个才认识不久的共同谋划算计你们呢?” “我与紫剑仙是不合,可再怎样也只是窝里斗,况且你也说过,只要鬼君同意,就把紫剑仙的人头留给我。”丹煦喝了口茶水:“大哥,别站着了,喝杯茶。我可不像你们,想得那么多。” 丹煦看着天边太阳,算着时间:“这都正午了,我饿了,大哥你呢?咱们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飞廉站着又想了半天,才动了动,道:“传膳。” 他相信丹煦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是从小认识,又是结义兄弟,自然比旁人多信任一些,他眼中的丹煦,是个倔强直肠子的小姑娘。再者,槐筠走时交代他盯着丹煦,他心中也不愿掺和皇家的事,如今只是怀疑,且丹煦一直在他眼前,哪也没去。计策之中,大多是要在主谋眼下进行排布的,飞廉觉得,她都没过去,合该是闹不出什么幺蛾子的。 既然她不走,那自己就也在此看着她。 殊不知,不是他看着丹煦,而是丹煦看着他。 丹煦今日的任务,就是盯住飞廉,飞廉想要插手,她就站出来阻止,直到老国王驾崩,克雅即位的消息昭告天下。 而在克雅那边。 小阿福与丞旗一人守着一边门。寝殿外,守着一大堆丹煦手下的修士们。 他们口径一致:奉命保护克雅公主安全,若有人敢靠近一步,全数按贼人处置。 偏殿内,大臣、嫔妃们跪了一地,有六七个修士轮流守着他们,只要克雅不说放人,便一直关着。 再向国王的寝殿看去,满眼都是纯金镶宝石的装饰,明黄色的幔帐层层叠叠,向深处蜿蜒,直至一透明琉璃屏风处,这屏风后面,克雅坐在床边,替老国王拨了拨挡在额前的白发。 老国王虚弱地看着克雅,他口唇都已发紫,面色蜡黄。 克雅握住了他如枯枝般的手:“父王,可有好些?” 老国王呼吸时,带着厚重的喘息:“呼……呼……”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神药……神……药。” 这‘神药’,是丹煦给克雅的,不是什么神药,而是慢性的毒药。不过这毒可以麻痹痛觉,老国王每次吃下后,心痛就会好,克雅每日只给他一颗,已经吃了两个月,他十分依赖这药。不过今天这一颗,会要了他的命,但会让他走的毫无痛楚。 克雅低头,在老国王耳边问道:“父王,可有想见的人?” 老国王用口呼吸,一说话更是费劲:“除了你,其他的人呢?” 克雅将那最后的一颗药拿出,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老国王用了全力歪过头看着那药,想去抓,却做不到。 “想要吗?”克雅道:“可……您拿不到,父王,您老了。我可以帮您拿,但您要告诉我,遗诏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丹煦将药交给克雅时,反复确认了三遍,克雅的回答是:可以,我不怪你,多谢大人妙计。 “父王,雅儿可还孝顺?雅儿为了替您求药,日日跪在东极宫前;为了做您说的有志之人,读书习字一日不曾懈怠;为了您说的爱民如子,雅儿帮助瘟疫患者不怕传染;”克雅表情温和,她一贯以来都是如此的,可说的话,让人心疼:“您愿意将遗诏上的名字告诉雅儿吗?” 老国王的眼睛,从未落在克雅身上,他死死地盯着那颗药。 克雅等了会儿又道:“是三哥?大哥?还是六弟七弟?” “您告诉我,只要您告诉我,我不跟他们抢。”克雅道。 老国王忽咳嗽了一阵,克雅只是看着,看着她咳完,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看着他的嘴唇又紫一分。 老国王喘着气道:“我……死后,索契尔……自会……宣读密诏……” 克雅摇摇头,笑了:“索契尔啊,可惜他辜负了父王的信任啊。” “遗诏从父王写出来交给索契尔时,我就看了。” 她就是看了,才下定决心,行此计策。 “为什么?”克雅道:“是雅儿不够好吗?” “我啊,一直对父王心存希望,父王责骂我时如此、父王偏爱弟兄时如此、父王将我母妃打入冷宫时如此、父王将我母妃逼死在冷宫时依旧如此,我怀着滚热的心,想要来温暖父王,可父王却将我的一片丹心弃如敝屣,所以啊,我的希望破灭了。” 克雅捻起那粒小小的药丸,捏碎了。 她捏碎的不止是药丸,还有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老国王顿时表情诧异且愤怒,竭力喊道:“来人……来人!将……将这个不孝女……拖……拖出去!杖……杖毙!朕……朕没有……这样……的……女儿!朕要……要朕的皇子,三……三皇子!” 克雅笑得嘴巴快咧到了耳朵上:“好!好!女儿答应您,您要三哥,女儿就给您三哥。” 说着,克雅从袖中,掏出一小木盒,这木盒只有半个手掌大小,像是用来装戒指的。 她慢慢将盒子打开,凑去老国王面前给他看:“父王您看,这眼珠子美不美?” 老国王眼见一颗沾血的眼珠子盛放在那盒中,吓得脸色煞白。 “你……你你……你做了……做了什么?” 克雅将那眼珠子拿出,凑得更近了些:“父王还认得它吗?” 老国王张大了嘴巴喘息着,喉中的嘶鸣声更重了,每一口都像是最后一口气。 44遗诏 克雅微笑着将眼珠放了回去:“本可以让您走得毫无痛苦,可我细想过后发现您此生过得太过顺遂幸福了。” “您是这个国家的王,您拥有了我母亲的爱,您膝下众子承欢。”克雅抽出了腰间的小刀:“人间所有的快乐您都拥有过,享受过。” 她将老国王的衣服挑开,小刀抵住了胸口:“可你是怎么回报他们的?” “极尽全力搜刮敛财,享受荣华富贵,却对子民们的诉求、痛苦无动于衷!” 她用那刀尖化向了老国王的皮肉。 一刀。 “此为一错!” “你贪恋美色,喜新厌旧,为了贱人将我母亲活活逼死!” 再一刀。 “此为第二错!” “你生子不教,纵容溺爱,偏袒护短,至兄弟阋墙,兄不成兄,亲不成亲,此为三错!” 第三刀,刺了上去!却只浅浅地没了层刀尖,便停住了,随后克雅开始慢慢地旋转着刀柄,刀尖缴着血肉。 “啊!” 老国王哀嚎着,声音却大不起来。 “疼吗?我母亲比你更疼!还要再听我数吗?” 刀柄转地更快,一层一层卷动着,随后克雅快速抽出了匕首,那血溅出,洒满了围账。 丹煦给飞廉碗里夹了菜:“大哥怎么不吃?” 他端坐着,碰都未碰那碗。 随后又有修士入内禀报:“几位皇子都被拦在皇宫外,三皇子还被困在守军营。” 飞廉站起,没再理会丹煦,只说了一句:“你们在这儿陪着护法大人,我去那边看一看。”就走了。 飞廉走后,丹煦仍旧若无其事地吃着饭,暗地里却偷偷给司乾传音。 “司乾,我大哥去你那了。让你的人慢慢撤走,别被抓了,还有,将三皇子抓来。” 司乾有些急:“怎么还没听见死人的消息?别是又救回来了吧?” “抓了人,藏好了,就没你什么事儿了,等着收钱吧。” 这边说完,又火速联系了小阿福。 “怎么样?朱雀护法正在去你们那的路上。” 小阿福此时正将满是鲜血的床帐拆下,扔进了烧纸钱的大铜盆里,他看着侍女正替克雅换上丧服,顺带擦干净了她脸上的血,小阿福的话十分简短,只有三个字:“结束了。” 殿内已经整理干净,老国王的遗体,面容和善,甚至还挂着微笑,穿着体面的龙袍,不像死了,更像是没有痛苦地睡着了。 克雅满脸是泪,虚浮地连跪都跪不稳,一张一张往巨大的铜盆中放着纸钱。 一旁的宫女,将大捧的纸钱倒入铜盆内,盖住了那只木质的假眼珠。 随后,内官女眷们纷纷涌入,抱头大哭。 待飞廉来时,正巧碰上要出门宣读遗诏的老臣索契尔。 这时间不慢不快,刚刚好。 飞廉截住了遗诏,在上面看见了:传位吾女米克西伦·克雅。 他将遗诏还了回去,又问守在一旁的丞旗:“你们还不回去?” 丞旗跪下道:“禀告护法,小人还没接到命令。” “那我现在让你们回去!” 丞旗道:“吾辈只听白虎护法大人差遣,我家大人的命令是守护克雅公主安全,直到遗诏内容昭告天下!” 他刚说完,在外立府的皇子们也赶到了,其余都在,只单单少了三皇子。 那些皇子们也顾不了那么多,看见了索契尔手上的遗诏都想去抢。 幸有修士阻拦,丞旗还跪着,可也使了眼色,派了两人跟着索契尔一同前去宣读遗诏。 丞旗道:“各位皇子也去朝天殿吧,索契尔大人将当着所有文武百官及皇族贵胄宣读遗诏。” 他又对飞廉道:“护法大人可要移步一同见证?” “那你呢?” 他虽是跟飞廉说话,缺很有分寸地没有抬头:“吾辈也会守护克雅公主同去,小阿福会暂留此地守护国王陛下遗体,等遗诏宣读后,便按皇家祖制将躯体焚烧后,取骨灰,由新皇将骨灰撒向漠西壑大地。” 这寓意着死后魂魄融入漠西壑,渗入土地中,散进风沙中,依旧守护庇佑着这片土地。 国王们代代如此。 丞旗这套说辞,无可挑剔,也证实了丹煦对他所言非虚。 飞廉还是谨慎的,他对丞旗道:“传音你家大人,说我让你们回去,一会儿我跟着克雅公主去朝天殿。” “那国王遗体呢?”丞旗道。 飞廉道:“由我的人接管照看。” 此地却听内中传出了克雅的声音:“不必麻烦护法大人了。” 克雅走出时,双眼下还有泪痕:“皇族中掌管礼法的祭司已经来了,他们会将父皇的遗体超度后焚化。” 随后,从内中走出六人,白袍蒙面,正是皇家祭司打扮,他们也是天圣教信徒,却是选出为皇家做事的分支,并非修者。 他们身后,是小阿福带着一众修士,正推着一张黄金龙床,那床上躺着老国王的遗体,面部用白纸盖着。 小阿福冲出来跪下道:“冲撞了大人,小人该死。” 飞廉走去了一边,侧过身让他们通行。 丞旗则道:“克雅殿下,索契尔大人与各位皇子已经前往朝天殿了。” 一听这话,克雅又哭了:“他们一个个连看看父皇都来不及,心思全在遗诏上!” 身旁的侍女内官,还有门后屋内的女眷们,听见此话也跟着一起大哭起来。 哭声中有一人道:“只有公主殿下心疼陛下。” 那声音不大,却也听的真切。 随后就有人跟着附和道:“是啊是啊。” “公主殿下仁厚孝顺,别的皇子都比不上的。”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克雅殿下每日都守在陛下床前悉心照料,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殿下莫再哭了,奴婢见您哭,就更伤心了。” “是啊是啊,陛下也不愿见到公主殿下如此悲痛。” 克雅这泪留得真切,如决堤一般,她的世界在今日崩塌又重建。她内心的挣扎与苦痛,只有自己知晓。 她再次跪下,举止癫狂,撕心裂肺地哭喊道:“父王!永别了!” 她的头似要埋进地里,她的心在破土重生。 朝天殿外,百官跪拜。 45 尘埃落定 克雅与一众皇子皆站于前。索契尔在上欲宣读遗诏。 此时有一人道:“三皇子还未到!” 这人是三皇子一党,名为西唯。 见他说话后,于三皇子结党者,有小半数站出附和:“对啊,今日守军营有贼人侵扰,许是路上耽搁。臣请命派出禁军营救。” 禁军指挥使米杰跪在殿上不发一语。 西唯道:“指挥使何故不发一语?” 米杰道:“禁军只听命于陛下。” “可现在陛下驾崩,皇储未至,不该是先将皇储救回,再于殿前共听宣读吗?”西唯据理力争。 此时克雅出声道:“皇储?怕是西唯大人年纪不大,记性却差了,我父皇并未立储君。三哥还是三皇子,不是太子。” 西唯暴怒道:“大堂之上岂有女人议政的道理?公主殿下怕是逾矩了!” 克雅这段时间的准备也没有白做,顿时激起支持克雅一边的大臣与西唯争论。 声音吵得越来越大,整个大殿乌烟瘴气。 米杰抽出腰间宝剑,指向了吵得最凶的西唯。 刹时安静了。 西唯被剑抵住喉咙,吓得有些发抖,却还在说话:“指挥使……这……这是要血洒大殿趁机夺权吗?” 米杰面无表情:“杀你一人能夺什么权?只是在警告你勿再大放厥词!” 米杰收剑后道:“我禁军唯一的主子便是国王陛下。请索契尔大人宣读遗诏,若遗诏中的名字是三皇子,臣即刻带兵勤王!” 他话说完,索契尔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随后众人跪拜。 这份遗诏是丹煦与克雅早就准备好了的,再加上她早已取得了朝中半数以上大臣的支持。皇城中只有两支军队,一支是三皇子把持的守军营,再便是国王亲率的禁军。 守军营现在乱作一团,而禁军的指挥使米杰,是最为死板忠诚之人,密诏上的名字是谁,他就忠与谁。 到最后,三皇子一党不过沦为了大殿上的跳梁小丑。 唯西神情涣散,呓语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大吼起来:“定是有人假冒遗诏!” 他怒视着索契尔:“老匹夫!你辜负了陛下对你的信任!你勾结克雅,篡改密诏!你该死!你该死啊!” 除了他,其余人等,皆跪着,不敢再起了,之前帮着三皇子说过话的人,吓得全身冷汗。 唯西站起,走向素来与他走的近的大臣们:“你们怎么了?一个个的,哑巴了?” “我大好河山,怎轮的上一个女人来指点坐镇?她……她这是欺世盗名啊!” 他一个个摇着那些大臣,得不到回应后,还恨铁不成钢地踢上两脚。 克雅站起,看着她。 他便指着克雅的鼻子大骂道:“恶女毒妇啊!” 克雅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摇了摇头:“来人,西唯大人身体不适,请他去偏殿休息。” 西唯最终是被米杰手下的禁军“请”下了大殿,而那边小阿福的动作非常的快,克雅才登上王座,祭司们就呈上了金色龙瓶里的骨灰,朝堂之上哭成了一片,内官之首边哭着边安排众人前去皇城城墙上最高的角楼,一同见证下,克雅将老国王的骨灰,撒向了漠西壑的土地上。 风一吹,他的一生如翻书过页,已成过往。 丹煦在朱雀宫中等到了天黑,飞廉才回来,他身后还跟着丞旗和小阿福。 小阿福年纪小,见了丹煦,还笑着吐了吐舌头。 丹煦笑道:“大哥怎么将这两个泼皮也带回来了?” 飞廉道:“时候不早了,带着你们家大人回去吧。” 丹煦眨眨眼睛,意犹未尽的样子:“大哥不留我吃完饭?” 飞廉只道:“半年时间已经过半,救治所的事情,可以慢慢托人交接了,你回去吧。” 三人回去后,关上了门,丹煦询问道:“公主殿下那边怎么样?” 小阿福道:“一切顺利,大人可以改口叫女王陛下了。” “将事情经过详细与我说明。” 小阿福与丞旗将今日所有见闻所为,全数复述了一遍与丹煦听。 丹煦细思片刻道:“今天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们俩的工作结束了,丹煦的还未。 她换上夜行衣,找到了克雅。 克雅寝宫内也为丹煦留着窗户。 “大人来的早。”克雅道。 丹煦蒙面未摘:“三皇子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克雅摘下了头上的王冠,道:“带我去看看他吧。” “现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如此行事太过张扬。要杀、要放,你一句话就可以了。”丹煦讨厌拖泥带水。 克雅笑了笑:“好,那便麻烦大人,等五日后,将他放了吧。” 丹煦明白克雅的心思,她现在已是大权在握,这五日足够她找借口杀光三皇子所有的亲信,等三皇子回来后,早已无力回天。 “行事勿要太过火。”丹煦交代道:“不然我可随时收回那些我借你的暗卫。” 这些暗卫共有二十人,全是顶尖好手,是魅影偷偷培养的,只听命于魅影。魅影为表忠心,将联络、命令这些人的方式告诉了丹煦。 克雅对丹煦福了福身:“大人是在责怪我今日行事太过莽撞了吗?为了掩饰我父王身上的伤口,匆匆烧掉了,难免引人猜忌对吧。” “你清楚就好。有药不用,非要留下马脚。”丹煦责备道。 克雅的语气非常平和:“以后不会了,至于大人的暗卫们,他们行事前都会征得大人同意不是吗?大人放心吧,承诺大人的事,克雅会做到的,克雅绝非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之人。” 丹煦道:“我是信你的,事到如今咱们都不容易,你要学会爱惜羽毛,勿要行差踏错,别留下把柄给人抓了去。” 克雅点了点头:“我今日的心思太过杂乱了,不过现已好多了,多谢大人关心。” 丹煦拍了拍克雅的肩膀:“你如今身付整个国家的兴衰荣辱,今后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只管开口就好。我再有两个多月就要走了,我会留下两个暗卫保护你的安全,有事也可找她们传达于我。” 克雅点点头:“好。大人也是,如遇难处,克雅愿赴汤蹈火。” 46 陆枫 此后,漠西壑的天气越来越冷,夏童来过一次,受不了夜晚的寒凉又回了南疆。 这些日子丹煦过的还算清闲,她每日指使着沙海卯时起床后,给自己到处买早饭,美名曰:晨跑。 依旧睡到辰巳交替,起床后吃了饭,陪沙华玩一会儿,再去蛊室露个脸,问一问从治香场带回来的虫卵现状。吃了中饭后还可小睡片刻,救治所的病人们越来越少,不过多久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而那些‘治香师’,丹煦将她们交给了克雅,克雅安排她们加入了皇城中,依旧是老本行‘治香’。 到了下午,丹煦可精进自己的修炼,融合地芯石,因为时间多,且探寻到了技巧,融合的进展越来越快,未过两月,就已经完成了,地芯石完全溶入了经脉与气海中,融会贯通,只要丹煦不说,谁也不会发觉。 而魅影也因丹煦每晚必奏的疗愈之因,逐渐恢复了武功,如今简单的轻功及拳脚都可做到,不过时间还不长,一小会儿就会累。 今日清晨,皇城下了雪,沙海将烤包子放上餐桌时,还冒着热气。 “这么快?”丹煦称赞道。 沙海天赋异禀,轻功的修炼,对他来说已经是小菜一碟了。 奶娘正抱着裹成小棉球似的沙华喂饭。沙华见沙海来了,撒娇道:“哥哥,抱抱。” 沙海从奶娘手中接过沙华抱着,掂了掂:“胖囡囡又胖了。” 小沙华就嘿嘿直笑。 丹煦狡辩道:“才不是胖了呢,我们沙华啊是衣服穿太多了,一点儿都不胖,对不对呀?” 小沙华拍手道:“对……对!” 沙海问道:“我见今早宫中众人都在忙活,有什么事儿吗?” 丹煦道:“嗯,月中咱们要搬家。” “搬家?搬去哪儿?” “中原。”丹煦道:“去陆枫。” 时间不觉过的如此快:“半年,这么快啊。” 丹煦撅撅嘴:“是呀,等小沙华长成大姑娘的时候,姑姑就老了。” 小沙华捏了捏丹煦凑上去的脸:“姑姑……姑姑……” “本来是月底的,但正好凑上了过年,咱们人多,东西也多的,就想着早点动身,去新家过年。”她又伸手去挠小沙华:“好不好呀?” 小沙华笑得更欢,她听不懂,只奶声奶气地重复着:“过年……过年……” 待到了去中原那天,丹煦带上了手下的修士们,浩浩荡荡,坐马车的坐马车,骑马的骑马,往中原方向出发了。 飞廉也坐在马车里,丹煦正抱着沙华逗弄着,乾坤兽还是小猫儿样,趴在丹煦脚上睡觉。 飞廉抱怨道:“有必要连厨子、奶娘都带上吗?” 这回,丹煦是把能带的都带了,只留了十几个仆人看家。 丹煦心想:能不带着嘛,这可是我奋斗半年,打下的江山啊。 本可以轻功飞着三五天能到的地方,愣是马车走走停停,歇歇玩玩,走了大半个月。这幸好全是快马,又有飞廉跟着催促,有时还昼夜兼程,否则只以丹煦的速度,走个三五月都成。 丹煦这样故意拖延,也有她的目的,魅影性子倔强,不愿留在漠西壑,正由手下暗卫陪着,跟在车队后面。 这样走着,恰好赶上年三十当天到了陆风。 原来只听过扶桑宫,现在见到,比漠西壑的皇宫大了两倍不止,可给丹煦安排的住处,却不在扶桑宫里,而是在陆枫城郊的一出残破院落,这院子虽比较残破,但好在地方大,住个两三百人不成问题,众人安置下来,丹煦吩咐了打扫置办后,就由飞廉陪同一起去了扶桑宫中的西海宫,见槐筠。 槐筠正坐在宝座上,而他身边,略下方的位置也摆着一张座椅,座椅上的人,着淡金色圣袍,黑发黑眸,额间有金色太阳纹,长相温和美丽,眼神中无时无刻不透着悲悯。 丹煦跟着飞廉一同跪下。 飞廉道:“属下叩见鬼君、神君。” 丹煦跟着复述了一遍。随后跟着飞廉一起站起。 只听神君晏貅道:“你就是丹煦。” “是。” “走上前来,让我看看仔细。”那声音温润洪亮。 丹煦有些不情愿,又不是人牙子相品相,看这么仔细干嘛。 她往前走了两步。 晏貅又道:“匀给你的宫殿可住进去了?” “住下了。” “咱这扶桑宫里也有四方神位的护法,白虎宫里有人住着,先来后到的,只能委屈你了。” 这话说的明白,扶桑宫里可没你的地方。 丹煦道:“是。” 此时槐筠放话道:“她以后跟着我修炼,有关她的事情,先问过我。” 晏貅笑了笑:“师尊这话说的见外了,怎么说也是我的小师妹,我作为师姐可是心疼着的。” 丹煦听着想笑,槐筠从未跟她提过,这位神君竟也是他的徒弟。 她又道:“前两日,我收到了道宗的邀请,参加十年一次的‘百家比武大会’,到时中原所有的门派皆会派弟子参加,圣教既然已经受邀,自然也要去长长脸的,我想,师妹既是师尊爱徒,留个名额给师妹如何?” 槐筠此时脸上浮出了一些兴致:“哦?之前都未有过的事。” 晏貅笑道:“圣教如今不可与十年前同日而语,武林上仍谁不高看圣教一眼?” “可有说明,头奖是什么?” 有竞争,自然有博彩,既是十年一次的盛会,百家争鸣,那彩头除了钱财,也定会有修者们争破头也要得到的珍宝。 晏貅道:“那些个金丹、宝器的都是少不了的凡物了。进了前十,都能分些。头奖是……” 她站起,走上前去对着槐筠的耳朵说道。 槐筠听完后,道:“这也是次磨练的机会,武者闭门造车不知境界,只有打过之后,才知道自己斤两。” 晏貅又道:“每个门派可派六名名弟子参加,年龄不可过二十,三人成一组。” “那正好,”槐筠道:“商貉于司乾到时也一同去。” 两人并未被留多久,丹煦也没见着紫剑仙,只是被槐筠吩咐了,以后修炼如常,便让他们回去了。 47新年 飞廉一刻都未留,去了传送大阵,回了漠西壑。 等丹煦回到院子时,小阿福正贴春联,挂桃符。沙海抱着沙华,在一旁看着,沙华手上拿着块麦芽糖,不时咬咬舔舔,乾坤兽在他们脚边打着转。 见丹煦来了,便跑来蹭丹煦。 丹煦摸了摸猫儿的头,小阿福是没规矩惯的,沙海对丹煦笑道:“回来的巧,都等你开饭呢。” 丹煦笑道:“好。” 百来个修士,再加上仆人们一起,年夜饭吃得十分热闹,放了炮仗,丹煦还大放血给每人包了红包。 这是她过得最热闹的年。 入天圣教后,她便与槐筠一同去了漠西壑,过年时大多是与飞廉、商貉、司乾一起的。 可如今他与飞廉的关系,日渐疏远了。 今日她本有意开口挽留飞廉一起过年,可他还是走了。 飞廉忠诚,不喜野心外露之人,或许在他心中已经将丹煦划入了狡猾恋权的人中。 但丹煦不可能放弃,她要站高位,直到有一日能与槐筠并肩,能得知他的真正目的,她要阻止他,她要击败他! 而在此途中,取舍是必要的。 丹煦能做的,只有尽量少去触动飞廉的逆鳞,以及在他面前多表现得顺从一些。 飞廉走时,丹煦对着他的背影道:“大哥,无论怎样,你与我有救命之恩,做兄弟的不会负你。” 飞廉没有回头,说了一句:“陆枫不同于漠西壑,好自为之吧。” 饭后,修士们在院中玩闹,他们大多都是十多岁的孩子,最大的也才二十七,有八成出自南疆封鹤谷地牢,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孩子们聚在一起,享受着少有的欢愉。 小沙华也不怕鞭炮,外面响一阵她就笑着拍手拍一阵。 而那乾坤兽更是胡闹,仗着皮糙肉厚,就爱往炮仗里冲,炸得毛都焦了,还要玩。 丹煦就坐着看,看着笑。有几个好静的,大多是女修,也在房中,看他们玩。 小胖托着腮帮子,看着外面。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小阿福,痴痴地笑着。 丹煦趁她不注意,从她面前的桌上拿走了一包花生糖。 小胖立马反应过来,抢过了那糖。 丹煦好笑道:“真是奇了,厨子跟主子抢糖吃?信不信等开市我就找人牙子给你发卖了。” 丹煦年纪小,刚认识小胖时才是个十四岁,小胖还比她大三岁,平日里也不端架子,小胖根本不怕她。 “大人,您桌上不是有糖嘛,别抢我的。” 丹煦道:“我这是在帮你,你都胖成这样了,别吃太多了,这糖给我。” 小胖还是摇头:“我不吃,我留给别人的。” 丹煦是特地来逗她的,好奇地在她耳边偷偷道:“留给谁的啊?” 小胖撒娇:“大人别问了。” 丹煦道:“你不说我也猜到了。” 随后站起对门口大喊道:“小阿福,小胖给你留了糖!” 小阿福手上还拿着烟花棒,一听有糖,立马扔了,一跳就到了小胖面前。 丹煦这一喊给小胖吓得脸色通红,小阿福凑上去对着她眨眼睛:“娇娇姐姐,这是给我的吗?” 小胖将那包糖塞给了小阿福,脸红着跑开了。 这回跑地道是轻巧,地动的震感少了很多。 丹煦道:“地怎么没震?” 小阿福正往嘴里塞着糖,说话不清不楚的:“娇娇姐瘦了。” “瘦了?” 小阿福点头:“嗯,最近吃的都很少,是不是生病了?” “瘦了不好吗?”丹煦道。 小阿福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怕她生病。” 丹煦掩着嘴低下头偷笑。 “大人笑什么?” 丹煦摇摇头:“没事,过年高兴。” 她原以为只是一头单相思,没想到各花入各眼,不过少年懵懂,还不懂此等浪漫心思罢了。 除夕守岁,精力旺盛的玩得起劲儿,丹煦单手撑着打瞌睡。 沙海见了便道:“丹煦,你可要回屋休息?” 丹煦揉揉眼睛,实在坚持不住了:“虽我每日晚睡习惯,可要等到天亮还是太过勉强。” 有任务或是要事时那是没办法,不过丹煦是那种遇事打鸡血可以三五天不睡还精神的人。可一旦无事时,她的好睡可说是无人能比,当差的都是要点卯的,再懒些的辰时也要起了,少见如丹煦这样,睡到辰巳交替才起,不去蛊室时,睡到正午也是常有。 她又道:“我明日还要去当学生,我先去睡了。” “当学生?” 丹煦点点头:“是啊,鬼君在这儿,我可没法轻松。” 见丹煦站起要走,正打瞌睡的侍女也要站起。 丹煦将她按住:“不用了,过年放假,你且好好守岁,明天休息一天。” 这侍女平时伺候衣食起居,名叫樱桃。 樱桃道:“大人可知房间怎么走?” 丹煦道:“回来时,沙海领着我去过一趟,知道的。” “还是奴婢扶您过去吧,大人刚刚吃了不少酒,路且生,怕走串了,多绕弯路受了风。” 丹煦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也好。” 回房间的路程不远,这屋子挺大,因除夕不熄灯,里头还亮着灯,樱桃又端了洗漱的水来,待丹煦洗漱好了,重新起了炭盆,才走。 丹煦躺在床上,忽想起日间的事儿。 比武大会,所有门派都会去,那小道士和阿姐会不会也在? 她脑中又闪过了小胖那张满是红晕的脸,心中起了一丝哀叹。 奈何世事总是曲折。 此时的肃都,街市上张灯结彩,舞龙舞狮好不热闹。 喻锦安正在街上走着,他带着小摊上买的面具,上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身后小斯阿华在人群的推搡中,用力挤着、跑着追他。 “爷,您等等我啊。” 喻锦安回头看他,人群本就拥挤,他与喻锦安之间隔了五六个人不止,他正奋力从人缝里挤过来。 喻锦安与他玩笑道:“不是我不等你,我根本没走,这么多人,我正被挤着飘呢,道有些随波逐流的意思。” 阿华好不容易挤到了喻锦安面前:“爷您说的是我吧,您这腿长又灵活的,谁能挤着您。” 48肃都 喻锦安指着前面的小楼道:“那你别跟着我了,你去那楼里占个好位置,等子时正好看烟火。” 阿华道:“我的爷,我这个点儿去,哪还能有位置。咱们回府吧,太老爷、城主和夫人都等着你回去呢,还有玉姑娘也在。” 喻锦安道:“回去有什么好,不过是所有亲戚叫一声,哪有这街上好玩。” “你这样被城主知道了,又得骂你贪图享乐。”阿华道。 喻锦安敲了阿华的脑袋:“长本事了,拿我爹压我?” 他话刚说完,便感到降魔袋里的传讯符化了一张。不用想也知道是母亲大人召唤,现下不回去也不行了。 一旦要回去,喻锦安的脚步就慢了下来,这回还真是随波逐流,人群去哪儿他就被挤去哪儿。 今年一家全在肃都过除夕,喻寻竹是走了传送大阵直接来的,而他是之前与曲书晴来了肃都后,都没回去。 在此停了半年。 曲炎十分偏爱喻锦安,他总说这个外孙像自己,喻锦安每回来肃都,若没有大事,住上个大半年都很正常。 他在肃都离了父母管教,更加自由,不同于淮秋那边的人丁冷清,曲家有一堆表兄表弟,都爱围着喻锦安一起玩。 纠其原因,便是他为人随和,出手阔绰。 出手自然是阔绰了,曲炎给这个外孙钱,从来不眨眼睛。账房那随意佘着,曲家产业遍布肃都,只要喻锦安报上名字,去哪都是先记账,再去府上结银子。 只要不是赌坊勾栏这种地方,曲炎都不会责怪。 可这回来肃都,曲书晴也在,难免畏首畏尾乖了些。 他这半年可谓是过得艰难,曲炎不让他走,而曲书晴每日都在制造机会,将她与伏玉鸾关在一起。 伏玉鸾是个好静的性子,两人一个打坐练功,一个看书写字绣花,互相都不带看对方一眼的。 曲书晴还找到空子就向喻锦安打听情况。 喻锦安道:“娘啊,儿子求你了,别乱点鸳鸯谱了。” 曲书晴仍旧不死心。 这半年过去,喻锦安的内力又更上一层楼,伏玉鸾那边,一幅百鸟朝凤也绣好了。 他心里还记挂着狐狸洞的那柄剑,苦无机会再去看看,还有就是害怕那狐狸又复活,变得更加厉害,他一人不敌。 此事就搁置了下来。 待他回到府中,已经快过亥时了。 炎家宅子里还是热闹非凡。 女眷们喜欢看戏,戏台子就搭了三个,两小一大。 而赤龙殿中,正围坐了一圈人,中间正有舞姬表演歌舞。 曲炎坐在上座。 喻锦安的这位外公,可一点都不老,光看面貌不过四十上下,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发色偏棕,鬓角有几丝白发。 与他平坐的左侧,是喻寻竹,曲书晴与喻寻竹同桌,正替自家夫君布菜。 而右侧略低一些的位置上,坐着曲彧。 他依旧着道袍,他面前的几案上,无酒全是素斋。 他对戒律的遵守,一向苛责,不过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再下面则是曲炎的儿子媳妇们。 曲炎共有八子,曲彧是老大,曲书晴则是最小的独女。 除了曲彧未娶妻之外,其余六个舅舅们皆是三妻四妾之辈,热闹就是由此来的。 主君席上却无主母,身边只有丫鬟布菜。 这曲炎的发妻在生下曲彧后就难产而死了,之后纳了几房妾室,皆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一直未有续弦。 直到曲书晴嫁于喻寻竹前,才将曲书晴生母柯姨娘扶为续弦正妻。也是母凭女贵,以嫡女身份嫁入喻家。 那些别的妾室,死都没想到,生儿子的竟没比过人家的女儿。 不过柯氏是个聪明的,她这正室不受宠也没娘家撑持,只凭着一个出嫁的女儿,嫁的远了也靠不上。 她从不挑头冒尖,遇上事情,多以身体抱恙为借口推脱。 近几年,甚至搬去了道馆,每日念经祈福,只有曲书晴回来时,才回府几日。 众人见了喻锦安回来,他是曲炎偏爱的外孙,人人都宠着护着,皆站起招呼他。 喻锦安挨着个儿,作揖道新年好,顺溜着喊了过去。 曲炎也道:“你个猴狲,大过年的还出去闹,还不快过来!” 喻锦安跑上前,对着喻寻竹夫妇行礼道:“父亲,母亲。” 又转身对曲彧道:“大舅父。” 他在肃都的亲戚面前,都这样叫曲彧,免得舅舅太多,喊岔了。 最后再对着曲炎磕了头:“孙儿给外公拜年了。” 曲炎装作生气的样子:“你的表兄弟们早都拜过了,就差你了。” 喻锦安走上前,坐在了曲炎给他留着的位置上,道:“孙儿给外公倒酒赔不是。” 曲炎满意地喝下酒,又着人抬上了一红木箱子。 舞姬顺势退到了一边。 曲炎轻轻拍了拍喻锦安道:“去打开看看吧,你这头可不是白磕的。” 喻锦安上前打开那箱子,里面是一柄宝剑。 通体赤红,他抽出那剑,剑身细长,微透红光,重量适中,喻锦安掂了掂,又将剑回了鞘。 一旁众人心里看着羡慕,又嫉妒,心道:给他再好的剑又有什么用,拿上神器都还是倒数第一。 喻锦安何其聪明,他又岂会不知众人心里所想。 随即将剑丢回箱中,看了看喻寻竹,又把目光投向曲炎,敷衍道:“多谢外公。” 喻寻竹的脸已经慢慢黑了下来。 曲炎道:“怎么?不喜欢?” 他嘴上说着谢,还将剑丢了回去,实在不像是喜欢的样子。 喻锦安装得傻里傻气,嘟着嘴道:“外公送什么孙儿都喜欢。” 曲炎吃了酒,凡事喜欢问到底:“我看你就是不喜欢,你说说怎么不喜欢了?” 喻锦安道:“我说了,外公可不要生气。” “不生气,你说。” 外公是不生气,可老爹就快被气死了。对曲书晴撇着眼,示意着:你快说几句话,让你的好儿子回来!别让他再说出什么丢人现眼的话! 曲书晴焦急地眨着眼睛:我说什么啊?我现在叫他回来,不是当众驳我爹的脸面嘛! 喻锦安撇撇嘴道:“外公也太小气了点,像这样的剑,我已经有好多了。” 49心思 他此话一出,在场者只要稍微懂剑的无不在心中耻笑。 曲彧已经扶住了额头,不去看他。 喻寻竹一把握住了曲书晴的手,曲书晴只好偷偷在桌下轻轻拍着喻寻竹的手臂,当是替他顺气儿。 曲炎听了哈哈大笑道:“这柄剑可谓是绝世神兵,你那竟有好多?” 喻锦安装作惊讶的样子:“真的吗?” 他又将那剑抱起,左看右看,像是要掩饰自己之前的错误一样:“这……之前是我眼拙了,真的是好剑!” 曲炎又道:“那你说说它哪里好?” 喻锦安抱着剑,站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颜……颜色好。” 曲彧的头都快低到桌底了。 喻寻竹的手则更用力了一分,曲书晴疼地脸都红了,咬着牙低声道:“疼……疼!” 喻寻竹这才发现自己过了头,忙松开手,替曲书晴揉手,还给她倒了杯酒赔罪。 旁人看着这对夫妇,儿子闹了这么大笑话,还有闲情逸致喝酒。 曲炎大笑道:“好!我乖孙说的好!颜色好!那我就把这剑送给你!” 喻锦安道:“谢谢外公,我戴在身上肯定特别好看!” 众人心中取笑:是啊是啊,你就这张脸像了老爹,还算能看。 此时曲炎又道:“开春后的百家比武大会,安儿就戴着这剑去参加,到时必定所向披靡,无人能敌!” 喻寻竹听了这话,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慌忙咽下,呛地直咳嗽。 这傻儿子还站那傻乐:“真的吗?这剑这么厉害的吗?” “当然了,”曲炎道:“今日咱们在这赤龙殿中,这柄剑也是赤色,便叫它赤龙剑吧!” 喻锦安将赤龙剑配在了腰上,坐回了曲炎身边。 席间,祖孙俩一直在说话,直到第二日天明。 喻锦安不胜酒力,却偏被灌了许多酒,脚下有些虚浮,脑子也迷迷糊糊。 喻寻竹搀着自家儿子,回房,曲书晴跟在后头。 喻寻竹将喻锦安扶上床后,抱怨道:“是人来敬酒,你都喝,有没有点儿脑子?” 喻锦安酒醉要睡,调整了个姿势,却被腰间的宝剑杠住了腰,他将那赤龙剑解下,仍了出去,嘴里还骂了声:“什么垃圾!疼死我了。” 这一扔恰巧砸中了来观视情况的曲彧脚下。 喻寻竹是难得的好脾气,忙跑上前,将剑捡起,道:“小畜生不识好歹,见笑了。这样好的宝物,给了他可惜了。” 曲彧笑道:“安儿是你们的儿子,也是我的徒弟,他配得起这剑。” 喻寻竹对喻锦安能有这么高的忍耐力,多半也是因为曲彧,他在喻寻竹面前,从来都只说喻锦安的好话。 这些话让喻寻竹听着,也曾觉得,自家儿子也不是那么蠢,或许真的是在藏龙,有朝一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可这话听多了,也麻木了,自家儿子一点儿没变,好在他是个好脾气的,好的坏的,都是自家的种,四肢健全体格健壮的只能认了。 喻寻竹尴尬地笑了笑:“百家比武大会的事情,我还没有跟安儿提过,昨夜岳丈大人提起时,这孩子好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放在心上,他性子顽皮,怕是不适合去。” 这边两人话还没说完,那边又传来了喻锦安的声音:“外公啊,这剑应是更配你的才对,为什么给我呢?” 人都道是,心里装满了东西的人,才会说梦话。 屋内三人,全都停住了动作,只听他说话。 可等了一会儿,喻锦安那边却再无反应,三人听的没头没尾的,正道算了,梦话算不得数,打算要走去别处说话时。 喻锦安又发出了呢喃的声音:“果然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在场三人皆汗颜,曲书晴抬高了手臂,想去敲喻锦安的脑袋,可手到了半路,停下了。 她收回手,回头看着自家大哥与夫君,弱弱地道:“孩子也没说假话。” 喻寻竹摇摇头,示意曲书晴同他们一同出去。 三人走后,喻锦安睁开了眼睛,他歪头看了看被喻寻竹放在桌上的赤龙剑。 “我原以为,外公对我的偏爱,是因为舅舅总说我性格与年轻时的外公相像,可今日看来好似不是这样。” 他回忆着自幼时与曲炎相处的点滴。 “说是偏爱,更多的则是无限的纵容和溺爱。而今日在堂上,就是更加明目张胆的侮辱。为什么?作为血亲,我被人嘲笑,对他有什么好处?” 喻锦安想了一晚,看了曲炎一晚,都想不出缘由。 “他是今日才如此反常,还是我被亲人二字蒙蔽双眼,未见真面目?” 他站起走向桌上的赤龙剑,他将那剑拨下地,踢到了躺床上看不见的柜子底:“看来我这位好外公,以后说话要分成两瓣儿听了。” 若说世间的敏感多思之人,喻锦安是少不了的那一个。 他的确说了梦话,可在心思出嘴当下,他就立刻清醒了。 喻锦安重新躺上床:“比武大会……” “啊!”他好似想到了什么,忽然半坐起:“丹煦她会不会去!” 一想到他的小姑娘,喻锦安再难掩笑意。 “不知道她身上的蛊毒治好了没有,这半年过的好不好……” 不过只要想到不久之后,也许有可能再此见到丹煦,他的心情立马就好了。 躺下转了个身,带着笑意睡去。 而此时的伏玉鸾正在房中研磨药粉,她不是未睡,而是卯时就准点起了,昨夜她谎称身体不适,没有去外面凑热闹。毕竟是别人家过节,他们越是热闹,自己举目无亲,孤苦一人就越是悲凉。 她倒是希望不要有节日,每天都一样,普通就好。 “玉衡……你为什么不肯认阿姐?都是阿姐不好,如果不是阿姐生病,咱们一家就不会分开了,玉衡。” 人都说睹物思人,可除了记忆,伏玉鸾什么都没有。有时她甚至害怕自己会忘记玉衡的样子,她日日祈祷着:乖玉衡,不要长得太快,阿姐怕你长大了,阿姐认不出来你。 她每回想到这里,总会做梦,梦见自己与小妹相见,却互不相识,梦醒后枕头上全是泪。 50 前夕 就连梦里,她都看不清小妹的长相。 喻锦安告诉她,玉衡现在的名字叫丹煦。她又经常梦见,丹煦推开她,决绝道:“我不认识你,我叫丹煦。” 她越想越难受,就在眼泪即将落下时,门响了。 “玉儿,你在吗?” 是曲书晴的声音。 伏玉鸾忙起身去开门:“师父,我在。” 她将人迎进门。 曲书晴看她身上略有单薄:“昨夜就想来看你,奈何席上走不开。怎么穿这么少?蜜儿呢?” 蜜儿是伺候伏玉鸾的丫鬟。 伏玉鸾摇摇头道:“今日大年初一,应是才守完岁,还没起呢。我不打紧的,现已经好多了,这屋里不冷,穿太多反而笨重,多谢师父关心。” 她回话时,娓娓道来,娴静温和。 曲书晴就是喜欢她这样的,她拉过伏玉鸾的手道:“要是安儿有你半点好,我也不用这样操心了。” 伏玉鸾笑道:“小道长是大智若愚,师父不用操心,论聪慧,世上少有人能抵得上他。” “你也这么说,大哥也这么说,可我是怎么看他怎么蠢笨。”曲书晴道:“昨夜团圆宴上,还闹了笑话。” “闹笑话?” 曲书晴气鼓鼓地将昨夜的事告诉了伏玉鸾,临了还抱怨道:“我本是最怕丢脸的,这小畜生,次次当众出丑,闹的我和他爹都习惯了。” 伏玉鸾掩嘴笑道:“许是小道长那真有比这还要好的宝剑呢。他当时救我的时候,根本没用剑,只用剑指就将紫剑仙打跑了呢。” “是了是了。”曲书晴算是来此倒苦水,求安慰的:“每回你都是这样说的,不过我听着高兴,希望他真是如你所说的这样。” 她又道:“我来还有一件事要同你说,过几日,咱们就回淮秋了。” “好。” 伏玉鸾对曲书晴的安排从没有说不的,她觉得自己住在喻家已经是受人恩赐了,便要乖些,不能再给人添麻烦,所以她从不提出自己的诉求,若有个东西玩意儿,人家给了就谢着记在心里,不给也是应该。 “你不问问为何这么快回去?”曲书晴道。 “为何这么快回去?” 曲书晴觉得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呆板,安儿是个跳脱的,或许正巧不喜欢这样呆板的。 “因为开春后,十年一次的百家比武大会,定在淮秋,咱们要回去早做准备。”曲书晴道。 其实伏玉鸾根本不用做什么准备,不过曲书晴作为城主夫人,要做的事情,还是有不少的,她天性爱热闹,对于招待、宴会这种事情还是很得心应手的,只要喻锦安不出洋相的话。 “百家比武大会?” “嗯,到时候江湖上各大门派都会有弟子参加。” 伏玉鸾心中惊喜:“那……天圣教呢?” 曲书晴看她这样,以为是想起了父母之事,安慰道:“我也知你的事,可到现在也没找到证据,紫剑仙毕竟是天圣教的护法,没有些明目,咱们也不好去问罪。” “天圣教也会派弟子来参加吗?”伏玉鸾将话讲全,又问了一遍。 “本来,咱们是看不上那种神神叨叨的门派的,可……”曲书晴十分顾及他人感受,她害怕伏玉鸾接受不了与仇人见面,却报仇无门:“可……夫君说,是百家争鸣,就连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都送了帖子,天圣教估计会来的。” 她注意着伏玉鸾的表情,怕她会因心绪波动病发,可见伏玉鸾不怒反笑。 “你这孩子怎么了?还笑起来了?” 喻锦安曾告诫她,不可将丹煦就是玉衡的事情说出去,若被人知道,她和玉衡都会有性命之忧。 喻锦安于她是有救命之恩的,若说未曾有过丝毫憧憬,那是自欺欺人,可她也看的通透,自己这一丝憧憬并非迷恋非常,而这些年在曲书晴无时无刻的逼迫之下,喻锦安对自己可说是半分好感都无,遂她这点憧憬也早放下了。 况且那日的情景,她能肯定,小道长心中喜欢的是玉衡。 而她所憧憬的人,在硝烟纷飞处,已经偷偷换了模样。 伏玉鸾站起道:“我只是在想到时候,小道长一举拔得头筹,就笑了。师父昨夜守岁肯定累了,玉儿去熬些薏米粥,给师父醒酒助眠,师父喝完粥,好好睡一觉,回去之后玉儿帮着您一起准备。” “玉儿的嘴真甜。”曲书晴笑道:“安儿他啊不给我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只要不是倒数第一就好。” 丹煦这边,一早就去了西海宫,开始了每天早出晚归的修炼生活。 好在还没半个月,商貉与司乾也从漠西壑过来,一同修习。 其实关于武学法术的基础,只是不停的复习,槐筠新教的东西,全是些琴术。 他早上弹一遍,晚上便单只留下丹煦,让丹煦弹给他听。 不过也有提前差人回来,告诉丹煦让她先回去的时候。 槐筠这段时间,精神非常不好,话更少了。有时听着琴,会靠在座椅上浅眠。 他的侧脸,让丹煦想起了两人初见时的那晚,槐筠躺在靠椅上看窗外的月亮,那时的丹煦,年幼无知还用手触过他的眼睫。那是他唯一一次碰到槐筠,之后即使是传授武艺时,也从未有过任何肢体接触。 所以,从沙漠腹地回来那夜,槐筠竟然抱住了她,让她到现在都觉不可思议。 丹煦弹着琴,眼睛却盯着睡着了的槐筠,这个人有太多事情她想不通,既然那么不想自己死,为何要把自己放进封鹤谷的地牢?难道他就这么确定,自己不会死在那里? 起初的日子,若不是有飞廉,她早就死了。 那时的飞廉,会偷偷教她吐息之法,如何使用武器、拳脚,最基本的保命招式,她才能在地牢生存下来。 她想的出神。 槐筠却突然睁眼:“在想什么?” 丹煦眼神没有闪躲,此时越是闪躲,越显得有事瞒着,她一边从容地拨弦,一边道:“我在想,鬼君的样貌与我们初见时的一样,一点都没变。” 51套话 槐筠没有回答。 “紫大人也是同样,脸上连一根细纹都没有。”丹煦继续探问紫剑仙的事:“说来也怪,我来陆枫也快两个月了,到现在还没见到紫大人呢。” “你不恨她?”槐筠不答反问。 丹煦笑了笑:“这话应该反着问,她为何那么恨我?还是我真是如此招人厌恶?” 槐筠道:“她这样,并非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 “那她对师姐也是如此?”她想问的东西太多了,所以各个都要牵扯出来试探才好:“不过,师尊之前从未提起过,神君竟也是你的徒弟。” 槐筠道:“晏貅与她甚是投缘。” “那希望,我也能与神君‘投缘’。”丹煦道。 槐筠看了看琴弦,道:“不会的,晏貅只会与能给她带来利益的人‘投缘’。” 丹煦还在弹琴,但她的目光一直与槐筠对视。 “丹煦这个名字好吗?”槐筠道。 “师尊给的,都是好的。” 槐筠道:“因为这个名字,紫剑仙与晏貅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 “看来,所有的一切,皆是师尊安排好的。”丹煦道:“从给我这个名字开始。” “喜欢吗?”槐筠少有的笑了。 “什么?” “扶桑宫。” 丹煦停顿了一会儿,她不明白槐筠为什么这样问:“我……现在住在城郊……” “不想住进来吗?”槐筠道:“不是白虎宫,也不是东极宫,而是羲和殿。” 丹煦低头,笑了出来,是那种想忍住却忍不住的笑。 槐筠道:“笑什么?” “想的太美所以笑啊。”丹煦道:“若我住进了羲和殿,那我就是神君了,这么好的事,做梦都能笑出声。” 羲和是太阳女神,而扶桑巨木,则是太阳栖息的地方。 丹为赤,煦为霞,合一为日。 “那你就要更加努力才好。”槐筠道:“不然,会死在她们手上。” 丹煦还在套话:“我不怕,师尊会来救我的不是吗?就像遇到乾坤兽那时一样,我能感觉到,比起师姐,师尊更偏爱我一些。” “是吗?”槐筠仍在笑:“如果你死了,我还会再从地牢中选一个好的,给她丹煦这个名字。” 槐筠恢复了那张刻版的脸:“我这么做,是在激励她们,人到达了所盼望的地位时,如果没了威胁,就会安逸,一旦安逸,就再无进步了,甚至会懒散倒退,不如从前。我在人前越看重你,她们便越感到危机,这样才能尽力为我办事。” 丹煦也不再笑了:“但是,到时‘丹煦’这两个字也无效了。” “你太自命不凡了。”槐筠道:“不过是稍微有点天分罢了,天生火能的孩子,不止你一个,你现在的能为,杀不了紫剑仙。” “我会杀给你看。”丹煦终于说出来槐筠想听的话:“还有晏貅,只是师尊不要食言,神君之位,好好为我留着。不过,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师尊这么爱看女人打架。” 槐筠道:“牙尖嘴利,神君之位本就是能者得之,但紫剑仙你不可碰她。” 丹煦咄咄逼人,拍着桌子站起来道:“那她就能来碰我?她不能死,我就能?” 她此架势,是为看清紫剑仙在槐筠心中到底分量几何。 “我看师尊也不用说什么羲和殿、扶桑宫了,有她在,我还能活几天?”其实恢复了内力后,丹煦根本不怕紫剑仙,但她此时越表现的激动,越能看到槐筠真实的反应。 她与槐筠对视着,那人缓缓站起,随即快速伸手掐住了丹煦的脖子。 那是不及躲闪的,不过即使可以躲,丹煦也不会去躲,她要表现的只是寻常女人间争风吃醋,互相嫉妒的戏码,目的就是让槐筠觉得自己是事件的中心。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厌恶也无愤怒,可手指正用力地向内握着,死死地掐着。 丹煦运起火能,全部集中在脖颈上。 她烧的越凶,槐筠就掐得越紧。 丹煦双手掌燃起火焰,来搬他的手,一开始见效甚微,可不过一会儿,火种槐筠的手,已经被烧蜕了一层皮,他仍未松手。 脑部供血不足,丹煦从刚开始的剧痛和呼吸困难,到现在已经有些脱力了,整个脑袋像是被浸在水中,眼睛模糊,耳朵也听不清了。 她感觉自己眼中似有东西流出。 ——是眼泪?不会吧?我这么怂? 槐筠仍旧是那副样子,丹煦眼中流出的当然不是泪,而是杀意和血。 她手上的火焰越来越小,脖子上灼热的触感已经退了下去。 这幅奄奄一息的样子,大概能吓吓她,让她安生许久吧,槐筠这像想着,刚准备松手。 却见丹煦忽然瞪大了双眼,还未及他反应,汇聚了强大火能的一掌击像他的腹部,他收手抵挡,却来不及,人被推出了三步。 丹煦挣脱后,扶着身后的椅子,一阵狂咳。 而槐筠被击中的腹部,衣服已经被烧破,小腹上,被印上了一个焦黑的手印。手上也烧伤得不浅。 他再去看丹煦,丹煦已经擦掉了脸上的血,正笑着看他:“如何啊,师尊?” 槐筠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如何啊,丹煦?” 丹煦摸了摸脖子上的皮肉,已经没了感觉。 槐筠道:“记住这次的教训,你回去吧。” 她背着墨合,走出扶桑宫外,才感觉到脖子上的灼痛,可惜现在没有镜子,自己也看不到。 待她回到府中时,商貉与司乾正带着小阿福、沙海与其余十几个修士在厅里喝酒。 他们见丹煦回来,本打算兴致盎然邀她一起来喝,可回头一看,都吓了一跳。 沙海更是夸张,一瞬间眼睛都红了。 “怎么回事?”商貉对在场的修士道:“快去找个大夫来。” 沙海立即站起:“我去。” 丹煦拦住了正往外跑的沙海,与他对视时,沙海的眼泪已经流出来了:“男子汉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他也是个倔强的,立马用袖子擦了眼泪,忍住不发一语。 “这么严重,不找个大夫包扎怎么行?”商貉道。 “很严重吗?”丹煦对跑上前扶她的樱桃道:“去拿个镜子给我看看。” 52助力 商貉道:“顺带多叫几个人,热水、伤药和包扎用的干净白布都拿过来。” 镜子是最先拿来的,丹煦照了照自己的脖子,才知原来一直没有血留下来,是因为皮肉全部烧焦了,与槐筠小腹上的掌印一样,她的脖子上,也是一只清晰的黑焦手印,手印里的皮肉被烧得模糊,那些肉随着脉搏突突跳动着,狰狞非常。 丹煦心想:怪不得这么疼。 丹煦吩咐樱桃道:“端屋里去吧。” 说着自己也跟着樱桃要走。 商貉与小阿福一众人也跟着要去。 丹煦道:“你们跟着干什么?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修者当中,男女的界限本就不是很清晰,强大的女修是男人们敬而远之的对象,虽然丹煦年纪不大,但总归是这府里的当家人。 而且现今的状况下,男女婚配时,甚少会选择女修。 但不习武的医修,却十分受欢迎。 原因其一便是因为强大的女修不好控制,她们从来不是男人的附属品,独立创建门派的比比皆是;再有则是,武功修习女性要比男性困难,因为体制改变,越顶级的女修,受孕的可能性就越小。 商貉他们互相看了看,都停下了脚步,等在了外面,只有甚少几个女修跟了进去。 清洗包扎之后,丹煦便出来,让他们都回去休息去了。 商貉走后又折了回来,详细问了情况。 他与司乾来此后,连住处都未给安排,便住进了丹煦的府上。 “怎么又回来了?”丹煦见他又来敲门,也知他是担心自己,却还不忘打趣儿道:“这么晚了,你还要进来?” 商貉跟本没等她让路,而是自己挤了进去,走到桌前,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现在没人了,你不跟我交代交代,脖子是怎么回事儿?” “你猜啊,总不可能是我在回来半路遇上劫匪吧。” 商貉道:“是紫剑仙?” “可以说是因为她,但却不是她干的。”丹煦道:“是鬼君。” 商貉愣住没有接话。 丹煦笑道:“怎么,怕了?” 丹煦这些年,是看着商貉变成如此的,与商貉相遇时,他最是落拓不羁,像个江湖侠客一般,讲义气,爱说笑。可现在则越来越畏缩,因他个性不圆滑,为了不吃亏,就越发敬小慎微。 “我……”商貉道:“我帮不了你……对不起……” 两年前的一次任务中,商貉被紫剑仙算计,他手下的小队中,近百人,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回来,丹煦前去营救时,他正蹲在河边抱着头抽泣,全身都是血。 他见到丹煦后,便道:“死的不该是他们。” 他们俩都清楚,他不过是处处护着丹煦,遭到了紫剑仙的迁怒罢了,而槐筠一直在纵容她。 自那次之后,在表面上,他们俩也不似从前那般亲密了,丹煦是因为害怕再连累商貉,而商貉也更加的珍惜自身羽翼,两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即使说笑,也会避开有关槐筠与紫剑仙的话题。 “本来就没想告诉你们,你偏要自己来问。不过我这次也没吃亏。”丹煦摇摇自己的手:“我一掌推到了他的肚子,印了个一样的送他。” 商貉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丹煦笑道:“我当时只觉得自己要死了,即使要死了,怎么能让凶手好过?必要打他两拳解了气,我才能安心上路。” “说什么不吉利的,”商貉道:“他不是还指望着咱们去赢头奖嘛,怎么突然这样?” “因为我问她,我和紫剑仙谁重要。” 商貉咳嗽了一声,心想:你居然问这种争风吃醋的问题,你怎么不问你和紫剑仙掉水里,槐筠先救谁? “现在我知道答案了。”丹煦道:“我比较重要,虽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商貉指指丹煦的脖子:“你都被掐成这样了,还比较重要?” 丹煦还在笑:“如果紫剑仙比较重要,那我就死了。” 商貉道:“你怎么问他的?” 丹煦站起,拍了下桌子:“我就是这样问他的。” “拍桌子?” “嗯,”丹煦道:“情绪激动,表情凶狠,就像我一定要和紫剑仙分个高下。” “你为何要这样触怒他?” 丹煦道:“我这不是在触怒他,我是在告诉他,他在我心里无比的重要。” 商貉懵懂地看着丹煦,不解其意。 丹煦摇摇头道:“所以说,你们男人都被女人的小把戏玩弄在股掌中。你想,如果花街里有两个花魁,都争着要倒贴你,为了得到你不惜当众打起来,你会怎么想?” 商貉眨眨眼睛,与异性讨论这种话题,他还真不好说什么:“咳咳,你这应该去问司乾。” 丹煦翻了个白眼,坐下道:“现在我这个师尊啊,一定高兴的连肚子上的伤都不疼了吧。” “你就不怕他……” “不会的,”丹煦道:“我还算有些自知之明,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像他这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妖怪,怎么可能被儿女私情左右?我越表现得崇敬他,他就觉得我越好掌控,他真正的目的还未败露,只会若即若离,不会逼得太死。” “目的。” 丹煦点头道:“我八岁就被他抓到天圣教了,不是普通的贩卖,而是有目的的,他当时盯着我的样子,就像是在说‘是她了’。而且他的目的,或许没有人知道,连紫剑仙都不知道。” 商貉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告诉我?” 丹煦道:“因为我信你。” “那飞廉呢?” “我曾也信他。” “曾?现在不信了?” 丹煦叹了口气道:“我想信他,可惜我越想越不对劲。” “如果我转身出去就将你跟我说的这些告诉槐筠……” “你不会的,如果你真的这样做,槐筠不会杀我,而是会杀你。”丹煦道:“你还不明白吗,他的目的需要我的帮助才能实现,所以他不会杀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丹煦吗?” “因为整个陆枫,扶桑宫、羲和殿,都是为我而设的。” 53疑虑 丹煦的话,使他觉得荒诞,但又莫名地可信:“你这种想法,未免太自命不凡了。” 商貉将眼前人看在眼中,却觉得如此的陌生:“你说你信我,可为什么?连飞廉都不信,但信我,你自己听着可笑吗?” 丹煦对飞廉的崇敬,商貉是看在眼里的,那是倾向于百分之百的顺从。 “你这次回来之后,变了。”商貉道:“从前的你,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从前的我如何?”丹煦笑了笑:“执行任务的工具,为人犬马,坏事做尽,对吗?就像你现在这样!” 商貉没想到,自己的关心,竟然惹来了这样的侮辱。 “我……坏事做尽?”他想要反驳,可又无话可说,她说的是事实。 商貉想,丹煦今天被打的不是脖子,而是头,她肯定是脑子坏了,才会不顾兄弟情谊说这些。 可丹煦头脑清晰,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说什么,她做任何事,都在心中盘算过。她早就想这样做了,从半年前回到漠西壑开始,只一直苦无契机,而今天恰巧就是时机。 她有骂道:“天圣教残暴的刽子手。” 商貉不想与她争执,站起要走,丹煦拉住了他:“又要躲吗?你想躲到什么时候?从两年前到现在,你还要躲多久?” “你到底要干嘛?”商貉不耐烦了,之前只是旁敲侧击,使他想起了两年前的事,而现在,则是明目张胆地说出了口。 “我要杀了槐筠!” 商貉震惊地快速捂住了丹煦的嘴。 丹煦掰开他的手,重复道:“我要杀了槐筠!” “你疯了?”商貉将声音放低:“这么大声?不想活了?” “我要杀了槐筠。”丹煦看着商貉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好!你厉害,你要杀他,你要去送死我不拦着,我不会去。”商貉道:“我今天就当你喝醉酒胡言乱语,我走了,你早点睡吧。” “我没有喝酒,我不是胡言乱语!”丹煦冲了商貉的背影喊道。 商貉又走回头,将她按在了板凳上:“姑奶奶,小声点。” “你在怕什么?你说我变了,那你呢?”丹煦道:“你原来不是这样的。” 商貉道:“咱们斗不过他的,我们俩加一起,都扛不住他一招!更何况他身边那么多高手。” “大不了一死,”丹煦强硬道:“总比什么都不做,当缩头乌龟要好。” 这句缩头乌龟惹怒了商貉,他将桌上的药瓶砸到了地上:“别说了!” 丹煦不怒反笑:“为什么不说?若我真的成功了,就是替兄弟们报了仇,终止天圣教的罪恶,若我失败了,到了阴曹地府,也不怕对兄弟们没个交代!” 商貉被这话激得全身颤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丹煦又道:“你我初遇时,你是何等洒脱不羁,顶天立地,那时候我们明知是打不过屠元军的,你都没放弃。现在呢,我看你是越活越倒回去了!” 丹煦回到漠西壑时,曾认真思考过,身边的人有谁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最终她决定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便是商貉。所以当时他找到了商貉,在商貉的帮助下,顺利出了皇宫,调查瘟疫之事。 商貉站着,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只是一味逃避,沉迷酒色,可世事总是如此,想要忘记的却记得更深。 “我知道你的想法。”丹煦冷笑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吧。可你招惹过他们吗?你的罪过紫剑仙吗?她只是单纯地看你我二人不顺眼,就可以暗算陷害你,杀光你手下的人!” 他的性格豪放,又重义气,在同辈的修士中人缘很好,再加上天资上层,身后跟着一堆称兄道弟之人,也正是因为这些兄弟的推崇,他挑战了上司护法,在众目见证下,击败了对方,成为了新任的青龙护法。 一时间,风头无两。 此后不过半个月,紫剑仙便借口任务,在他们回程时,设下了陷阱埋伏。不同于对付丹煦时的遮遮掩掩,因死人不会说话,那些人甚至自报了家门。 没想到商貉逃脱,被找来的丹煦,救了回去。 堂上质问之时,紫剑仙没有推脱,大方地承认了,只说道:“你太过自傲,不过是给你一个教训罢了。” 而高位的宝座上,槐筠极不耐烦地不发一语,没有多过问,只露了个脸就走了。 商貉是真的怕了这帮冷漠嗜血,滥杀无辜之人。 他的眼眶湿润,声音也略微沙哑:“若是还跟之前一样,独来独往,孤身一人,我死又何防?” 他何尝不想替死去的兄弟报仇?那都是些不满二十岁的男孩子,大大小小,大多都是被抓来天圣教的,父母双亡的不论,还有些是尚记得家在何处的,他们说:“商貉哥你当上了护法,可以放我归家几日吗?我就回去看看我阿娘还在不在,远远的看一眼就好。” 天圣教众身中异蛊,永远逃不脱天圣教掌控。 可惜他还没有见着他的阿娘,就为自己挡刀而死了。 那夜的厮杀声、呼喊声,像是烙印一样,死死地印在脑子里。 当时的丹煦还跟在槐筠身边修习,任务也是与司乾搭档较多。偶尔与商貉一同时,就会十分羡慕商貉有这样一群,凡事向着他的好下属。 她也是最近这几个月,细细想过后才懂,商貉从没把他们当作下属,而是当兄弟在庇护。 如今他的畏缩,他的敬小慎微,他的瞻前顾后,也是为了不再让他的兄弟们再受到牵连。 他慢慢坐下道:“我不能再让其他人受我牵连。凡要成事,必先流血,这不是你去找人单挑。要做这件事,首先就要招揽修士,扩大势力,只有本身实力能与他相较之事,才有机会获胜。你在漠西壑帮克雅公主,也是因为她能在钱财上给你帮助吧。可一旦失败了,结局又是如何,你不就是带着这些人走死路吗?沙海、沙华还这么小,你忍心看着他们死?” 54计划 “你错了,我是带着他们寻生路!”丹煦道:“你说我回来之后变了,是啊,我变了,因为我看见了光。” 她说这话时,商貉有一瞬的错觉,仿佛丹煦身上真的有光。 “生活在地底的人,若不奋力将盖在头顶的土移走,就永远看不见光,烂在地底,绝不是生路。”丹煦道:“我不想沙华长大,走我的老路,我的手沾了太多的血,洗不干净了。” 在她吞下异蛊解药当下,便就有了觉悟。 “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丹煦道:“可以先当旁观者,想加入时我随时欢迎。” 她不再紧逼,她今日目的只在摊牌,其余的留给商貉自己做选择。 她又道:“二哥,你还记得你与司乾找到我时,在院子里的那个穿着白色衣裙的姑娘吗?她一直在喊我小妹。” 他当然记得,他在土匪窝里救了她,她告诉自己她叫伏玉鸾,家住在淮秋喻府。 商貉点了点头。 “她没有认错人。”丹煦苦笑道:“她真的是我阿姐,亲阿姐。” “你……”商貉道:“你不是说,你是被家里人卖给鬼君换神药给你姐姐治病的吗?” “对啊,”她那苦笑中有露出一丝欣慰:“应是神药真的奏效了吧,她还活着,长得那么好。” “可……可我不能认她。”丹煦黯然地低下头:“我从被槐筠带走那日起,就没有阿姐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商貉道:“咱们成功了,杀了槐筠,你可以回家了,你会与她相认吗?” “我不知道。”丹煦想着阿姐的样貌:“她比我漂亮多了对吧?” “嗯。”商貉点头。 丹煦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怎么这样啊,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就夸我好看,让我高兴高兴?” 商貉叹气道:“我这是说真话,况且你还要怎么高兴?今晚咱们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你还装样子让我回去考虑,我看你是肠子拐了八十道弯。” “这么快就想通了”丹煦问。 “横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出了事,就算我没参与,也会被牵连,还不如帮你一把。”商貉的话题转到了伏玉鸾身上:“你姐姐,好像是和那个道士认识的。” 商貉是知道伏玉鸾在淮秋的,这次比武大会,也是在淮秋,到时再遇上的可能性非常的大。 丹煦点点头:“嗯,你们当时有跟槐筠说她的事吗?” “谁?你姐姐吗?” 丹煦道:“两个都……” “司乾与我一同去的,我在时,他并没有提起你姐姐。”商貉是有意隐去伏玉鸾的,毕竟他在路上顺手救了她,而司乾明显是被小道士打疼了,注意力全在道士身上,再加上,当时丹煦只是轻描淡写,一句‘她认错人了’,接下来全都在说小道士的事。 商貉现在想来,才觉丹煦当时是有意的。反正都抹不去了,故意夸大小道士,淡化伏玉鸾的存在感。 “其实狐狸洞中的事情,疑点重重。”丹煦道:“当时我和小道士都碰了那剑,可只有我被吸光了气海。槐筠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细问,找不到狐狸洞的具体位置后,他反而将这件事情搁置了。说明他根本不担心狐狸洞被别人找到。” “你当时的任务是什么?” “灭门,长篷城郊的刘氏一族,说是城郊其实非常偏僻,方圆十多里只有这一户,独立院落,制作买卖兵器营生的,不受长篷帮管制。”丹煦道:“当时悬崖上将我传走的传送阵也是刘氏修者所绘制。” 槐筠的目标大多都是这种,百人以内的小户。 目的多为夺物,他对秘籍珍宝十分痴迷,看上的东西别人不给,他就去抢。 “他有让你拿什么走吗?” 丹煦摇头道:“不过他有可能瞒着我,等我走了派人再去拿。” 以槐筠的城府,如此行事的可能极大。这样让执行任务的两人都猜不出他要干什么。 丹煦笑了笑:“我估计他没拿到东西。” “为什么?” 丹煦道:“当时我走之后,小道士留下给刘氏的修者们收了尸。他后来告诉我,为了不留下我杀人的证据,他把尸体埋了之后,放火将整座府邸全烧了。” “你……这,认识了个什么神人?” “这件事,等去了淮秋,我们须再与他问清楚才好,狐狸洞的事情,也是他最清楚。”丹煦道:“我总会弄清楚槐筠他到底要干什么的。” 商貉苦笑着摇头:“那咱们互相小心着帮趁着,别死在半路上才好。” 丹煦道:“他不会杀我,如果他要杀我,根本不会让你们去将我找回来,还有被卷入腹地时,他找到我的当下,十分欣喜,还抱了我。” “真不是我自命不凡,就连扶桑宫、羲和殿的事也是他亲口所说。”之前为激起商貉本性,丹煦直接质问而才未解释他的疑问,现在气氛已经缓和,丹煦便又道:“他要做的那件事,绝对需要我。” 丹煦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着之前的事:“他心里是害怕跟我闹翻的。” 商貉道:“你这么一说,你失踪时他发了大火,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对紫剑仙。” “还有飞廉,我怀疑他是槐筠故意安排去地牢的,目的就是让我能在当时活下来。”丹煦道:“还有,就是让我记住飞廉是我的恩人。” “恩人?” 丹煦道:“当时我快被屠元军打死了,是飞廉答应接受一项灭门任务,屠元军才救我的。他们把我扔在蛊室的虫坑里,等我恢复时,眼前的却是槐筠。我当时尚且年幼,没想到那么多。” 商貉道:“你这只是猜测,大哥他的为人,咱们有目共睹,他……不是装的。” “嗯。”丹煦当然相信飞廉不是装的,但他更加忠于槐筠,她无意因此事跟商貉争辩,这种事情,长此以往必定会有马脚漏出,所谓日久见人心。 “你打算怎么做?” 丹煦道:“谋权篡位的都讲究清君侧,他身边高手如云,不是一时半刻能清理完成的。我今晚已经逼了他一把,剩下的就该是他在我与紫剑仙中间做选择了,其余的,一个个慢慢来。最主要的,要让他信任我们。” 55福禄病、蛊虫 “我们?” 丹煦点头道:“对,第一步,咱们得留在中原,住进扶桑宫。” “你就那么确定,槐筠会舍弃紫剑仙?万一他要做的事也需要紫剑仙呢?”商貉道。 “他要做的事,定非几人就能成,不然他也不可能建立天圣教。”丹煦笑着站起,走到了一旁的柜子边,从柜中拿出了一枚手掌大小的瓷瓶:“我现在什么都不确定,所以才需要帮助。” “这是什么?”商貉问道 “小阿福发现的,福禄病病人的粪便中的虫卵,孵出的虫子。” 商貉一脸嫌弃:“这?” 丹煦道:“这虫子可以传染福禄病。我想,这只虫子,便是漠西壑瘟疫的源头。” “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 “这虫不是自然生长的,是人为养殖的蛊虫。”丹煦道:“小阿福也是才发现不久,只是触碰,不会得病。它的虫卵在前三天小如针尖,且透明,将这虫卵放在水中,给白鼠灌下,当天晚上,便会出现福禄病的症状。而重病期的白鼠,粪便中没有虫卵,只有在快康复时,才会排出少量虫卵。” “你的意思是,有人将这些虫卵,放在水里?整场瘟疫都是有人筹谋的?”商貉是一点就通的人:“可咱们也喝了水。” 丹煦道:“我们没有感染的原因,其一是修者体质更加坚韧不易感染,再有就是,我们并没有喝生水。” 他们食用的水,都是烧开的。 “当时,我与闻楚、希尔得出了粪便不会传染福禄病结论,这是因为,在治香场上,粪便中的虫卵都被晒死了,自然不会再传播瘟疫。”丹煦解释道:“况且,福禄病一旦有了症状时,虫卵也不会出现在粪便中,而是散播在了血液里,从而生出毒疮。虫卵只出现在即将恢复健康的患者粪便中。” 这一计策可谓是天衣无缝。 水中的虫卵无色无味,无法察觉。底层百姓大多有喝生水的习惯,将虫卵投进水井中后,只要有一人喝了,虫卵由口入体,生长成虫,散在血中产下虫卵后与血液相融,消失无踪。 跳蚤、蚊虫、还有耕种时农田里的水蛭,吸了患者的血,再去叮咬下一个人时,便将血里的虫卵,带给另一个人。 此时瘟疫的传播方式就变了,从水源,变成了跳蚤等虫蛭,老鼠也亦然,只要接触过患者血液,和毒疮上的体液,便可将此病无限的传播下去。 “咱们的解方,杀死了大部分的虫卵和成虫,也制止了成虫融入血液产下虫卵,但还是有少量的漏网之鱼,因为药效,它们无法再融于血,也长不成成虫,所以快康复的患者,会将那部分虫卵通过粪便排出。”丹煦道:“如果不是看见了虫卵,在查到跳蚤吸血传播瘟疫的结果时,便不会再往下想了。” 跳蚤不止吸食人血,还有动物的血。闻楚当时的说法就是,跳蚤吸了老鼠血,又将这血带给了人。而这老鼠可能只是寻常被打死的,轧死的,但却腐烂生毒,才致瘟疫的。 希尔与一众医者都倾向于这种解释。 商貉道:“谁想到,你能折腾出一个‘治香场’。” 丹煦不禁笑了出来。 是啊,若不把那些粪便铺开、晒干、‘治香’,就那几枚小虫卵,根本发现不了。 “其实当闻楚他们提出,跳蚤的说法时,我就有过疑惑。当时我与你一同去贫民窟聘请治香师,皇城中的贫民窟,疫情并不严重。” 皇城中的瘟疫更好控制且易于治愈。与更好的生活环境密不可分,天天洗澡不长跳蚤,不喝生水,自然会减少感染瘟疫的机会。 可贫民窟的人们呢,他们也活的脏乱,却没有得病。 “若不是有人刻意控制疫情,难道瘟疫还会长眼睛?” 商貉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可这些虫卵是谁放的呢?” “这一计太绝了,没有破绽,我只能靠猜的。”丹煦道:“两年多来,隐而不报,我想应与紫剑仙脱不了关系。” 这虫卵验证了丹煦最开始的猜想:“但凭她,想不出这种计策。” 这些年,丹煦算是将这女人看得透彻,她强势善妒,嗜杀绝情,可头脑却少会拐弯。 “能用此计教唆紫剑仙之人,绝非池中善类。”丹煦道:“而紫剑仙愿行此事,也必定有利可谋。” 商貉接过丹煦手上的瓷瓶,看里面的蛊虫,让他想到一物:“迷情蛊。” 丹煦点头:“应是差不多。” 天圣教炼蛊的把戏里,便有吸人精血,强壮自己的。 比如紫剑仙惯用的‘迷情蛊’。她为了维持美貌,会吃这蛊。 再有便是,槐筠给丹煦的天圣蛊幼虫,此虫诞生于‘圣书’之中。 天圣教杀手出任务之事,多会携带‘圣书’,圣书形如竹简,上书任务名单,每死一人,名单中所书之名变为金色。也可献出布结界之用。 而圣书出蛊与否,取决于所杀之人的修为程度,有时几十人就可,有时上千人都不行。 一旦功成,竹简自动卷缩,散发淡金光芒,而后从简中钻出的那只青白色的肉虫,便是天圣蛊的幼虫了。 可这种竹简,槐筠很少给丹煦,基本上都带在司乾与商貉或是别的杀手身上。 而这能带来瘟疫的小虫,没准也有这样的作用,以人命为滋养,提升自身修为。 “这只是咱们的猜测。” 丹煦道:“凡事不可能不漏马脚。有线索,便要顺着查下去才好。我身边的樱桃,原是东极宫的粗事下人,她跟我说过几件趣事。” 商貉不经咋舌:“你简直比细作都知道的多。” ”女人们的嚼舌根,有时候可比细作管用多了。”丹煦告诉了商貉一些,樱桃看见的或是听说的,紫剑仙的秘事。 商貉不可思议的看着丹煦。 “你说咱们派些人,去查查梅悦什么来历怎么样?”最后,丹煦说出了重点。 “有用吗?” “知己知彼嘛,没准倒是咱们帮她摆脱了紫剑仙,她还得谢谢咱们呢。” 商貉道:“总觉得,不太可信。” 56知音者 “秘事呢,咱们只是听着玩玩儿。毕竟膏药这种东西,我偶尔也会帮别人涂的。”丹煦道:“她是紫剑仙的亲信,自然也是不得不查的,比起兵戎相见,更加友善的互相帮助,不是更好吗?” 她不急,日子还长着呢。 明月当空,西海宫中的窗下,高挑的黑色身姿,站在窗前,遥望着那一轮皎皎明月。 他看着自己那被烧得焦黑的右手,那手上,正爬着密密麻麻的蛊虫,啃噬皮肉后,落地成灰。那些虫子一片片掉落,被蛊虫包围的手,现出原状。 恢复了白皙修长的本来面貌。 可未过片刻,皮肉开始变得灼红,就像放在火上煎烤一般,又变回了可怕的焦黑色。 槐筠笑了笑:“吾友啊,真不愧是你。” 他拿过桌角的白布,将这只手缠了起来。 商貉走后,丹煦把脖子上的白布摘下,对着镜子看了看。 随后,用墨合为自己弹了首治愈的调子。 音律这种东西只可用作他人,对弹琴者本身,奏效甚少,但一曲罢了,总比之前好了很多。 她叹气道:“这烧伤的印子,怕是没个半年都消不掉了。” 这是修炼者超强的恢复力,再加上治愈之音,才能达到的效果。若是普通人,别说不留疤,一旦化脓,性命难保。 她将白布再盖上,想到了槐筠,心道:他的伤只会比我的更重,我下手竟这么狠,会不会太过?算了,论起治伤,他比我办法多。 目前一切皆是猜测,她每一次大胆尝试,都是如履薄冰。 后半夜的二更天了,她最终还是决定,背上墨合,赶去了西海宫。 夜凉如水,治愈的琴音飘入窗隙,小腹与右手上的灼伤不再疼痛。 槐筠靠坐着,因为疼痛,他一直未曾入眠。飞廉说,丹煦此次回来,变了很多。 他亦有所察觉。是什么可以改变她?那个在卦象中,唯一可以扭转局势的异数,早就被他灭了满门。 此时再听墨合之音,却唤醒了他早已遗忘的一段记忆。 琼楼玉宇之上,盘绕着的赤色巨龙,与巨龙足下,正弹琴的人。 那人着黑色纱衣,如瀑长发微微卷起,带着笑容道:“吾友你真的要走?” 赤色巨龙对天长啸一声。 那人双手再放琴上:“拿吾再奏一曲为你送行吧,百年也好、千年也罢,勿让吾这琴等太久。” 知音难寻,你即走了,吾又何必再弹这琴? 而今琼楼仍在,仙琴仍在,却少了听琴的知音,与奏琴的人。 西海宫的翘角飞檐之上,丹煦一曲奏完,收琴要走。她站起,却见槐筠站在院中,他飞上房檐站在了丹煦身边道:“日出扶桑,落于西海。” 丹煦作揖行礼道:“曲奏完了,徒儿告退。” “明日,你休息一天。” 丹煦心中窃喜,虽然听不懂他那句‘日出扶桑,落于西海’什么意思,但捞了一天假总是好的。 离比武大会的日子越来越近,喻锦安那边,也回到了道宗,做准备。 他既是淮秋城主的儿子,又是道宗的弟子,就算是倒数第一,仍有他的份儿。 曲彧拿着卷轴给了喻锦安,上面是参赛六人的名单与分组。 “不看看?”曲彧道。 喻锦安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猜到了,我、青云还有安洵。” “你是师兄,得多照顾师弟们。”曲彧交代道:“别想着只是年轻一辈的比试而已,咱们点到为止,可人家未必没有坏心。” 喻锦安道:“之前死过人?” 曲彧摇摇头:“也没那么夸张,有各位掌门、城主看着,死是没死过。” “不就得了。” “可,残过很多,还有几个现在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看着忒惨。” 喻锦安对着曲彧眨了眨眼睛:“骗我呢?” 曲彧道:“如果只是你一人去,我也不必担心了,你必定是第一关开始,没半柱香就主动投降,完好无损回来的那个。” “看不起我不是?”喻锦安打趣抬杠道。 “可安洵古板、青云又爱争胜,此回是扬名立威的机会,他们必定不会随随便便就放弃。” 喻锦安道:“那我也扬名天下,不放过机会。” 曲彧呵呵一笑:“你确也是个不放过机会的,你善于抓住每一个证明自己蠢笨的机会,而且你早已名扬天下了,蠢得人尽皆知,也是本事。” “舅舅,你怎么这样啊!”小喻发动撒娇攻击,他倒在藤席铺着的地上,开始来回打滚儿:“你从来不这样说我的!你不喜欢我了吗?我可是你亲外甥!” “停!”曲彧用脚抵住了这颗打滚的芋头:“你答应我,好好比赛,就还是我的好外甥兼乖徒弟。” 喻锦安向外滚了个圈后,坐起道,正经地行礼道:“是,师尊。” 随后又恢复了懒散样子:“安洵和青云子都厉害着呢,根本不需要舅舅你担心。” 丹煦这边的名单,也定下了。 她本以为,自己一定是与司乾、商貉同组参加。 可最后却将她单独分了出去,与两名根本不认识的人组了队。 那二人都是晏貅手下的修士。 一名女子、一名男子,两人皆比丹煦大上两三岁。 女子名为阿兰,男子名为何羚。 而司乾与商貉被分到了另外一组,他们的搭档丹煦认识的,是四年前曾在南疆当任圣女的石窈,她的面貌没变,细眉圆脸垂目。 此回盛会,槐筠与晏貅也一同前去淮秋。 晏貅此人最看重排面,出场绝对要宏大壮观,不像别家轻装上阵,轻功飞一飞就完事儿了。 华贵的马车,统一服饰的教众,整整齐齐,一众人,像是远嫁的队伍。 丹煦一路与槐筠同乘一辆马车。 自上次西海宫房檐上之事后,她与槐筠再未发生过争执。 槐筠意外的对她的课业稍有放松,态度也缓和了很多。 紫剑仙方面,虽也有再见到,可她只是轻蔑地看了丹煦一眼,就走了,没有多言针对。 这马车里只有她与槐筠两个人,她本是很不愿意的,她宁愿跟司乾坐一辆车,或是跟商貉一样,不坐车骑马都好。 57路途 此去淮秋路上,也接连遇到了别家门派的马车,越往淮秋人越多起来。 虽都是些快马,但比起轻功仍是走的较慢,没过两天,槐筠自己都受不了坐马车了。便与刀影一起,带着丹煦、商貉、司乾三人,以轻功先行了一步。 大会的时间是在三月初一,马车的速度恰好能赶上的。而以轻功则要快上一倍不止。 因为时间充裕,槐筠带着她们走走停停,遇上小城、小镇都会留下歇脚休息半天,倒像是家长带着三个小孩子春游。丹煦脖子上的手印还在,她们天圣教出行,除了槐筠还是中原人服饰,其余人等,都会穿上天圣教的‘圣衣’,所谓‘圣衣’,是天圣教徒独有的服饰,融合了中原服饰与漠西壑的西域服饰,制成的衣物。 男子以商貉、司乾为例,因漠西壑白日炎热,夜晚则十分寒冷,风沙又胜,服饰多有围脖或是披风,戴兜帽。披风、围脖具有阻挡风沙及夜间保暖的作用,而内部衣物,多为低且深的翻领,商貉的衣服,颈部、胸口基本上全都暴露在外,能看见异蛊在他胸前留下的青龙印记。 异蛊的印记可以体现在教中地位,天圣教的修者们,大多愿意将印记露在外面,女修们也同样,比如手臂、腿部或是小腹、升至是背上的印记。 阿兰的印记就生在背上,她所有的的衣服都特地将整片后背露出。 司乾的玄武印在右侧腹部,他上身黑色的内衬短而紧,将肌肉线条完美的印出,且正好露出了小腹上的印记,肩上戴着有兜帽的半截披风。 男子们的裤子大多相同,低腰且有按有金饰的系带,裤身直筒宽大,裤脚却窄小,搭配羊皮跷头靴。 中原人不喜天圣教的原因,有一条便是服装暴露,不成体统。 连男人们的衣服都如此新颖。 男修们,身材高挑健硕,搭配着这样的衣服,走在街头,必定引来一众女子侧目。 毕竟谁不垂涎完美,谁不喜欢漂亮呢。 这种衣服,也带动着中原服饰的改变,交领、直领的衣服中,也出现了翻领,虽比交领低一些,但开口仍是较高的。 而天圣教女子的服饰,多以轻纱为主,开衩长裙,短袖坦领,多穿披帛戴臂钏,头巾面纱,引得一众中原女子效仿。但多数,会在开衩的长裙里,加上内衬,坦领也开的较小。 丹煦脖子上的黑手印还在,便戴了一个厚重的红布套头兜帽披风,将头和脖子一起遮了起来,面纱也改成了较厚的布料,教长垂至胸前,将脖子遮得一点儿不剩。 比起那些露这儿、露那儿的教众们,丹煦选择了保暖,她披风内的衣服与司乾的有些相似,短短的露肚子,她便用护腰给围上了一圈,至于开高叉的长裙,她压根儿没穿。 穿这种长裙再运轻功,便只见个大腿在空中飘了。丹煦穿上了与商貉、司乾的同款裤子,但她这条更加膨隆些,颜色与披风相同,以金线绣着图案,足上传一双红色的小羊皮跷脚靴。 早上司乾见到她时,笑了笑:“小红人?” 她用唯独露在外的眼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等司乾转身走时,眼疾手快,用力戳了下司乾露在外面的腰眼儿:“小妖精。” 司乾摆出了收到惊吓的表情:“啊,你轻浮。” “我还有一个护腰,你要吗?” “你是老太太吗?”司乾看着丹煦得护腰,嫌弃道。 “年轻的时候不保护,到老了就迟了,这天儿还挺凉的。” “您留着自己换洗吧。” 两人抬着杠,走去客栈的大厅吃早饭。 槐筠与刀影正坐着,见他俩都坐过去了,商貉才走下楼,坐在了丹煦旁边。 此地离淮秋城只有六十多里了,客栈也因比武大会之故高朋满座。 丹煦摘下了面纱。 司乾拿着那块大红布掂了掂:“你这是面纱?这么厚这么重?你怎么透气儿的?” 丹煦嗦着碗里的面条:“我乐意。” 槐筠递了碟切片的牛肉给丹煦,而在最角落处,喻锦安穿着灰色的道袍,正看着他们。 他非是单独一人,曲彧与道宗的一众师兄弟们也来了。 不过分开赶路,此时只有安洵、青云子与他同桌。 安洵守戒不吃荤腥,面前桌上摆着几碟子素斋,他们三人平时也都吃的不多,都正观察着饭厅里的修者们。 他们二人也注意到了槐筠一行人。 但他们三人都未见过槐筠,也不曾想到,堂堂天圣鬼君会来挤这种普通的客栈。 只凭着衣服,看出了是天圣教的人。 青云子注意到了丹煦:“小红人?” 安洵道:“和师兄你的这把小红剑还挺配的。” 喻锦安的小红剑正被他缠着,放在了背上的剑袋里。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配。”喻锦安道:“等这姑娘转过头来我看看她漂不漂亮,若是漂亮的,把小红剑送给小红人也是一段佳话啊。” 喻锦安认得司乾与商貉,也一早认出了小红人就是丹煦,只不过是说着逗乐罢了。 不一会儿,他们便见商貉站起,出了门。 喻锦安见他走了,便伸了个懒腰,借口道:“我去一下茅房。” 青云子道:“吃的不多,茅房却不少。” “我这叫清理身上浊气秽物,等我一身清净,飞升时算上你一个。” 青云子笑着摇摇头:“师父若在,定要敲你脑袋的。” 商貉受不了屋内的气氛,与槐筠同桌吃饭,连饭都不香了,便借尿遁出门等着,看路边有卖麦芽糖的小孩儿,便跟她买了根糖。 小孩用竹签在糖盆里搅了根糖递给商貉,商貉拿着糖站起,回头便撞见了正站在他身后对他笑着的喻锦安。 喻锦安个子比他还高些,带着一丝莫名的压迫感。 商貉下意识地撇了撇四周。 “放心吧,他们都还在屋里。”喻锦安道。 商貉道:“有事?” “除了你和司乾,另外二人是谁?”喻锦安问道。 “我凭什么告诉你这些?” 喻锦安仍在笑着,他俩的声音,低得只有彼此能听清:“玉鸾姐姐她与你……” 58再会 一听伏玉鸾的名字,商貉立马瞪了眼喻锦安。 喻锦安扑哧一笑:“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啊。” 伏玉鸾并没有告诉他商貉的事,但喻锦安为人警惕,当日这二人前后脚到,伏玉鸾也没雇马车,且她见到商貉时,眼中略有惊讶。 “你什么意思?”商貉道。 喻锦安笑着:“你别误会,只是看见熟人打个招呼。我这人修为极差,还不勤快,到时比武场上,若相遇还得请商貉大侠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才好。” “你……”他是见过小道士能为的:“在开玩笑吧?” 喻锦安给了他一个荷包,这荷包很小,只有半个手掌大,但非常精致:“帮我给丹煦吧。” 商貉接过荷包,再抬头时,只见一个搭着拂尘的背影,融入人群,一会儿就不见了。 “商貉?”是司乾的声音。 商貉将荷包藏在了护腕中。 司乾上前来道:“走了,今天进城。” 商貉再回头,丹煦也跟在后面,红色的小人儿,只露出一双眼睛。 单看眼睛,好似还真的与伏玉鸾有些相像。 “鬼君和刀影已经提前走了。”丹煦道:“才六十里路,咱们先逛逛再走吧。” 此时安洵与青云子也自客栈中走出了,青云子还记得喻锦安的:小红人姑娘长得好不好看一说,便有意走上前去,偷偷看丹煦,谁知这小红人还带着红色面纱,根本看不清面貌。 司乾见这道士看丹煦,也将目光投向青云子:“道士。” 他之前吃过道士的亏,对道士没什么好感。 青云子被发现了,也觉得自己唐突,便行了个道礼:“福生无量天尊。” “声音还挺好听。”司乾对丹煦嘟囔道:“你有吸引道士体质?” 丹煦翻了个白眼,朝前走了。 却听另一个道士说道:“喻师兄说去茅房,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 青云子道:“他必是先跑出去玩儿了,咱们先走吧,等他想起我们了,自然要找来的。” 这喻师兄,可听成玉师兄、钰师兄,司乾听不出来,可丹煦一听,立马想到了喻锦安。 她回头看了这两人一眼,拂尘、剑袋,还有降魔袋,果然是道宗的。 丹煦道:“二位道长也是去淮秋城参加比武大会的吗?” 两人点头:“这客栈中人大多都是吧。” “二位是道宗弟子?”丹煦又道。 青云子道:“我二人皆是道宗曲彧仙师门下弟子。” 丹煦作揖自报家门道:“天圣教,我们先行一步,告辞。” 她与商貉是想赶紧走的,可司乾却意外的对这两个道士很感兴趣。 司乾建议道:“既是同路,一起去吧?” 这二人正气凌然,却不自傲,也不歧视异教,见司乾如此热情,也答应道:“也好,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我叫司乾。” “青云子。” “安洵。” 丹煦与商貉只能在一旁附和道:“丹煦,这是商貉。” 青云子道:“姑娘为何蒙面?” 丹煦假笑了两声,她也不能说是怕碰见喻锦安,被认出来啊,只道:“轻功时,风沙大,用来挡风的。” 司乾嘲笑道:“因为太丑。” 安洵与青云子没想到司乾如此直白,两人互相看了看,有些尴尬。 丹煦道:“司乾……他,说的对。我长得丑,怕吓着人。” 说完便拽了拽商貉的衣服道:“走吧。” 沿路小商贩们在原本的荒地边,摆满了小摊。商貉与丹煦走在前面,司乾则与两位道子走在后面。 一路上,逛逛看看,偶尔用用轻功,往淮秋城的方向走去。 青云子与司乾话比较多,安洵则是经常被路边的小玩意儿留住视线,到了正午,路还未走一半,身上的小玩意儿都快放不下了。 他为人清冷,常被说呆板,不食人间烟火,却由其喜爱这些人间的小玩意儿。 五人找了个路边摊坐下吃中饭,安洵将他买的东西放在桌上,分类。 丹煦好奇地看着,光面具就买了二十多张,基本上包揽了所有的花色,还有陀螺、沙袋、木片儿、小木头车……他将这些东西,按类整理后,放进了降魔袋。 此时午饭也上桌了。 安洵点了份清汤面,他也顾不上吃面,低着头在桌底下捣鼓着刚买的连环锁扣。 丹煦的肉饼上桌后,便将面纱摘下,开始吃饼。 青云子此时得见真容道:“丹煦姑娘,看上去年纪很小。” 他刚说完,便有个人,插进了司乾与青云子中间,坐到了长板凳上:“饿死了。” 那人这话,没对着青云子,而是揽着司乾说的。 两人挨得很近,司乾正对上了喻锦安的脸,右肩上还被他用力按了按,似是在提醒他,你打不过我。 司乾立马转头,对着丹煦使眼色,那眼神是在说:怎么是他? 青云子见喻锦安这样也问:“你们认识?” 丹煦低着头,嘴里还堵着口肉饼。 商貉无奈地侧过了脸。 “不是刚刚认识吗?司乾兄、商貉兄,还有丹煦。”喻锦安给丹煦递了壶水,丹煦忙接过那壶,猛灌了几口,才将口中的饼咽下。 丹煦抬头看他,一点儿没变。 他看着丹煦笑了笑,随后对青云子道:“我觉得,小红人姑娘很漂亮。” 青云子正喝着水,轻呛了口,笑道:“那你可要把你的小红剑献上?” 他转头对丹煦道:“我近日新得了把宝剑,与姑娘这一身红衣非常般配,姑娘要吗?” 司乾咬着牙,心想着:明明你俩都认识。 丹煦尴尬地笑了笑:“无功不受禄,道长自己留着吧。” 说完,便站起,顺带拉起了司乾,道:“我们先走一步。” 三人以轻功飞走了。 安洵道:“师兄你刚刚的样子,太浪荡了,姑娘都被你吓跑了。” 喻锦安拿起丹煦吃剩下的另一块肉饼,咬了口:“是吗?” “我还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呢。”安洵一直在捣鼓刚买来的连环锁扣。 喻锦安将那连环锁拿了过来。 青云子道:“普通长相,不丑,却也不够艳丽,但眼睛倒是有些像玉姑娘。” 他话刚说完,喻锦安便叼着肉饼,将解开的连环锁,放在了桌上。 59并蒂双玉花 安洵眼睛都亮了:“这么快?师兄教我!” 喻锦安将肉饼整个塞下后,喝水顺气儿:“太难吃了,怪不得留一块儿。” 他又对青云子道:“眼睛像吗?” 亲姐妹总是有些像的,不过他一直没发觉丹煦与伏玉鸾有什么地方相似,青云子的眼神尤其毒辣,只一眼就看出了,眼睛相似。 青云子道:“他们三人应该也是同组,只是感知气场,那位名叫商貉的兄台修为很高。” 喻锦安将连环锁重新按上再解开,放慢动作,让安洵看着:“那小丹煦呢?” 青云子眨眨眼睛,诧异地看着他:“不是吧?你玩真的?” “我是说,比起咱们那些师姐妹们如何啊?” 道宗此次的分组,正好分为了三道子,与三女冠,除了他们三人,另一组的三位女修也是同门翘楚。 青云子道:“这位姑娘较为内敛,不好测度,她背着的武器好像是琴,腰间又悬剑,倒是新奇。穿的也与咱们之前遇上的那一支天圣教的队伍不同。” 安洵道:“后日就是三月初一,到时不就知道了。” 喻锦安笑着,他幼时初见青云子时,就觉得他与众不同,越是相处,越是知他的不同凡响。 青云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道:“说到琴修,我还真的有点迫不及待想会她一会。” 他的琴,藏在降魔袋中。 喻锦安听他如是说,便道:“你喜争胜我不拦着,但人家小姑娘家家的,你下手不可太重。” “琴艺切磋而已。”青云子道。 安洵跟着笑道:“好不容易出来玩儿一次,怎么也得尽兴不是。” 喻锦安摇摇头:“整个道宗都说,安洵最是老实古板的,让他们来听听你这话,便知是被你的表象迷惑了。” 道宗群山在淮秋城的正北方,两地相邻,可说群山就是淮秋的一部分,只不过不在主城之中。按喻锦安的脚程,插近路一个时辰就能往返。 此回是跟着曲彧走了正道,却还是贪玩,与安洵、青云子二人,先行上前了。 “进了城,去我家住吧。”喻锦安道。 道宗与淮秋关系紧密不假,可此回还是各自派了弟子参赛的。 青云子道:“帖子上说有为参赛者准备的驿站。贸然住你家不好吧,你家找了哪六个来比赛?” 喻锦安摇头道:“没告诉我。” 他自小在道宗跟着曲彧,回家后又一副少爷做派,与淮秋城中的门生们反而生分。 “你家父亲也甚是奇怪,你回家时为何不让你与淮秋的门生们一起修习?” 喻锦安道:“他说我本来就学的不好,天资不高,若再分学两家,又不思融合,杂了更差。” 安洵道:“他自己不都是两家都学。” 喻锦安笑道:“错了,是三家。” “三家?”青云子语气满满崇拜:“肃都?喻城主太厉害了吧。” “他常与外公互授切磋,少见的武痴。去吧,我家比驿站宽敞,吃的还多,舅舅他们到时也会去的。” 喻锦安又道:“上次我回道宗前,我爹才对我说起你。” “我?”青云子的表情像是被点名夸奖了一般:“怎么……怎么说我的?” “他说许久不见你了,问你好不好,还说怎么越长大越生分了,你该常来府上做做客才好,”喻锦安边想边道:“哦,还有他上次教你的剑法练的怎么样。” 青云子笑道:“城主真这么说的?” “嗯,他还说你是难得的好苗子,当初想将你留在淮秋,你却不肯,跟着我舅舅去了道宗,他心里很舍不得你的。” 喻寻竹是惜才的,可喻锦安的这些话也少不了添油加醋了些。 “怎么样,去不去啊。”喻锦安道:“你要是不去,我带着安洵一起去了,你就一人睡驿站吧。” 青云子心中十分崇敬喻寻竹,对方又是自己恩公,可他性格要强,总想证明自己,但总归是个半大的少年,遂对喻家的态度,游走于想要依赖,却不好意思之间。 喻锦安是知道他想去的,所以故意这样说。 而安洵是个随遇而安之人,大多时候,都是跟着喻锦安,师兄去哪他跟着就好。 转眼到了下午,丹煦他们已经住进了给参赛者们准备的驿站。 她与阿兰、石窈安排在一间房里,那两人跟着晏貅,还未到。 她一人先在房中归置行李。 却听敲门声。 一路上她跑得很快,司乾二人想与她搭话都没理会。 开门后,果然是商貉。 他进屋后,将喻锦安交给她的小荷包给了丹煦。 “这是什么?” “那道士让我给你的。”商貉道:“收起来藏好吧。” 丹煦狐疑地看着这荷包,若是喻锦安真有什么东西要给她,又何须借助商貉之手? 今日既是见到了,总有落单之时可以给她,为何急于一时? “为什么是你不是司乾?” 当时还是司乾先到,商貉才到的,为何喻锦安会认为商貉更加值得信任,小道士这么做,是想告诉自己什么? 这荷包杏色为底,上面秀着一株并蒂白花,花瓣质感厚重,仿佛是玉雕琢而成,这针脚、绣工让丹煦觉得十分熟悉。 她抬头看着商貉:“你和伏玉鸾认识?” 商貉根本没想这么多,他还以为只是普通情人间互送信物:“为什么这么问?” “喻锦安告诉我的。”丹煦将荷包摊开放在商貉眼前:“他用这个荷包告诉我,你跟伏玉鸾认识。这荷包是她做的。” 商貉坦白道:“曾经救过她一次,不值一提所以没说。” 丹煦点了点头:“你可与她说起过我?” “没有,当时只是顺手而为。不是她一再询问,我连姓名都不会留。”商貉道:“你们怎么猜到的?” “他的话,许是阿姐告诉他的。”丹煦将荷包收起:“我是因为看出了这荷包是我阿姐的绣法,图案是并蒂玉花。你有所不知,喻锦安是我见过天底下心眼儿最多的人,他所做的事说的话,大多有其用意,这就不难猜测了。况且我只一问,是你自己承认的。” 60 入住 “他就不怕我会将荷包给别人?”商貉道。 “这说明了,你在我阿姐心中举足轻重,他从阿姐对的你态度,判断出了你是可信之人。不过即使你给了别人,他们也只会道这是喻锦安给我的,你自己不也这么想吗?” 狐狸洞的事她是老实交代的,槐筠知道她与喻锦安相识。 少男少女之间,不是不好猜想,送个荷包表达忧思,也是寻常。 毕竟人非草木。 若被他知道了,最多不过是受罚,不会想到伏玉鸾身上。 丹煦又问:“你在哪救的她,你们说了些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商貉面露难色,这让他怎么说。 丹煦看懂了他的神情,摇头笑道:“算了算了,我不听了。不过现在还不是我能与她相认的时候,这荷包我会找机会还回去,如果你再有机会与我阿姐说上话,请告诉她,我自小在天圣教长大,从未离开过,不可能是她妹妹。” “为什么?既是姐妹,有相认这天不好吗?”商貉道:“她给你这荷包,证明心里是有你的。你又何苦骗她拒她千里之外?” 丹煦道:“我现在自己尚且朝不保夕,万一被槐筠知道,我怕她与爹娘都会有危险。” 商貉道:“她曾告诉我,她住在喻府。” “喻府……” 丹煦也觉得奇怪,自家明明是在南边靠海的渔村,为何阿姐会在淮秋?爹娘又在哪儿? “你有问过鬼君,关于你爹娘姐姐的事吗?” “第一天有过,他说我既入了天圣教,便再也没有亲人了。接着我被屠元君打成重伤,扔进虫坑出来后,便假装忘记了之前的事。槐筠他曾多次试探我,我都装头痛胡言乱语蒙混过去了。”丹煦看着商貉恳切道:“你别跟她说,免得她多牵挂。” 怕她多牵挂是真,怕连累她也是真,再有便是,自己是被她们抛弃的,这颗结横亘在心里,夹杂着这些年的苦难,与今后未知的艰险,让她无法忽视。 商貉为难着,还未回答。 门就被踢开了。 “臭丹煦,你给我说清楚,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两个道士和那个道士是一伙的?”司乾闯进来,气鼓鼓地说:“他刚刚捏我的肩膀,可疼了,你也不拦着!” 他一看,商貉也在里面,摆出了告状的表情:“你管管你妹妹吧!” 丹煦立马变了脸色,抬杠道:“我都说先走一步了,是你自己非得跟人家同路,怪我咯?天底下道士那么多,我怎么知道是他。” “你还有理了!等鬼君来,我就跟他说!”司乾道。 丹煦早就把他拉上了贼船,司乾自己还不自知。 她蛮不在乎地道:“我也长嘴啊,我告诉师尊,漠西壑国王死的那天,是你……” 司乾立马跳起捂住了丹煦的嘴。 “唔……还有……唔……三……三皇……唔……” 其实要挣脱不难,丹煦稍稍运起火能,司乾就被烫地立马松了手。 “啊啊啊!烫!烫!烫!”他狂甩着被烫红的手:“你怎么这么恶毒啊!你和那个……那个道士一样,都恶毒!” “略略略!”丹煦吐着舌头躲到了商貉身后:“活该,让你欺负我。” 她与司乾斗嘴时,差不多都是这样。 有飞廉在两人要收敛些,飞廉不在时,两人就围着商貉打闹。 司乾又坐了下来:“这比赛怎么打啊,那个道士这么厉害,他身边那两个也不是善茬,丹煦还被分出去了,那个石窈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说到底,还是要我给你挡招,你怂不怂。”丹煦道。 司乾辩解道:“我用的双弯刀灵巧锋利,比起抵抗,更擅长攻击。没了我,你琴曲间隔的空档,也很危险啊。” 司乾此话说到了点子上,她们三人合作默契,相辅相成,才能发挥出小队的最强实力。 丹煦的琴音是可攻可守的,但攻与守两方效果平均,都不突出。 论攻击,司乾的双刀更利更快,论抵抗,商貉的长刀更加强力。而丹煦的琴则在二者空隙起到了补足效果,且琴音能加快二者速度,还具有少量的疗愈效果。 琴剑也可快速抵挡大批敌人,如同死亡之海与刘家修者那时相同,琴剑的范围广阔但不集中,而墨合本身,反转而起时也能起到强盾的作用。 三人各有利弊,却能互补。 他不止担心自己与商貉,这话也是在提醒丹煦。 丹煦耸耸肩膀:“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比法呢,想那么多也没用。实在不行就认输投降咯。” 商貉道:“对手且不论,就怕那两个是故意给你配的拖油瓶。” 司乾也跟着点头:“这回外面看着好像没紫剑仙什么事儿,可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你懂的。” “鬼君居然还同意了。”商貉道。 丹煦心道:他也想知道我修为深浅,这样试探最清楚不过了。 没了团队的协作,甚至还会遭遇队友反水,再加上强敌在前,他要逼到丹煦无法再有保留为止。 而紫剑仙和晏貅,不过顺势而为,槐筠不点头,她俩掀不起风浪。 丹煦道:“也许他们二人很厉害呢,到时候我在边上划划水,也能拿到好名次,多好。跟你俩待一起……我二哥是个好的,臭蛋司乾太逊了!” “你欠揍!”司乾凶狠地要来打她。 商貉硝烟化出,横在了二人中间:“你俩别闹了。” 司乾道:“你刀刃对着我,你这是偏心眼儿。” 商貉反转了刀刃对向了丹煦:“你也别闹了。” 丹煦扮了个鬼脸。 “哼!”司乾得逞地笑道:“幼稚。” 商貉化了硝烟道:“被鬼君看到,你俩都得挨骂。” “鬼君住驿站吗?”丹煦问道。 “你不知道?”司乾道:“他没告诉你吗?” 丹煦摇摇头。 “他和刀影住城主府。”司乾道:“神君也一样,淮秋城主府特别大,此回来的门派当家人都住里面。鬼君他说不定现在已经住进去了。 丹煦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原来淮秋城主姓喻,名叫喻寻竹。 61淮秋 丹煦想大约铭怀子是他在道宗时的道号,还俗之后,就鲜有人知了。 “明日申时,众家修者们都要去城主府,届时有比武之前的宴会,后日,就是三月初一,辰时在淮秋校场,比武正式开始。”司乾道:“刚刚驿站的管事,发了长单子给我,上面写着的。” “城主府在哪儿?”商貉道。 “今晚去转转,不就知道了。”司乾笑道:“外面街上可热闹了。不过我来还有件事要说,我也是看了单子才知道。” 他们久居漠西壑,对中原形势也是这些日子听闻了些:“城主姓喻,年轻时也是道宗的道士,后来还俗之后继承了家业。” 丹煦无奈地摇摇头:“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而商貉也立马想到了伏玉鸾所说的淮秋喻府。 “小道士是淮秋城主的儿子?”商貉口快说道。 司乾笑道:“但传言说他一事无成,蠢钝愚笨,每日斗鸡划拳,还次次皆输。在道宗也是年年倒数第一,有个外号叫零分散人。” 商貉道:“这……跟咱们看见的是一个人吗?” 司乾对丹煦挑了挑眉:“你倒是说句话啊。” 丹煦道:“他……顽劣得很,今天你们也看见了,故意逗我呢,按你打听的流言看来,大约是个纨绔公子哥儿吧。我与他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了解不多的。” “就他打我那两剑指,绝对不可能是什么纨绔的公子哥!”司乾道。 “多久的事儿了,还记那么清楚。”丹煦道。 “那你去挨两下试试看!” 丹煦抿着嘴笑。 司乾又道:“你下次再看见他,跟他说说,让他对我下手别太狠了。” “好,司乾小朋友。他要是打你,我替你挡着,完了再替你打回去,好不好?” 司乾叹气道:“说什么都是空的,咱们不在一组。” 丹煦提议道:“你刚刚不是说街上特别热闹嘛,咱们去转转?” “好啊!顺带再去看看城主府在哪,说不定还能遇到那三个道士呢。”说起这个,司乾还有些兴奋。 商貉问道:“你到底是想见他们,还是怕他们啊。” 司乾道:“除了丹煦认识的那个姓喻的,其余两个看上去都挺和善的,没准还能成为朋友呢!” 丹煦这时还不懂,为什么司乾这么热衷于同他们成为朋友。 “朋友?”商貉道:“你脑子坏了?” 司乾笑了笑:“至少在大会这几天,能当朋友。” 丹煦的脸上也挂着笑,心中却在替司乾感到黯然,他是真心想与青云子他们交好,青云子二人暂且不论,丹煦是知道喻锦安的,他出生正统,看不起外道。那日,他说起南疆的神迹时,对司乾充满了鄙夷。 “走吧,正好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中午的肉饼太难吃了。”丹煦道:“我快要饿死了!” 驿站中住着的都是参加比武大会的修士,街上的人更多,有与丹煦他们一样,初来淮秋,四处闲逛的,还有出来看热闹的百姓。 三人在路边摊上买了些小吃,沿路边逛边吃着。 淮秋城内部规制整齐,大路平直,分为各个坊,每坊有设瞭望塔,街上各处都有修士组成的护卫队巡逻。 坊间繁荣,各类店铺俱全,连百姓出游都盛装华服,姑娘们付粉施朱,额贴精美花钿,只刚开春,夜间还略微寒凉,却抵挡不了爱美之心,她们穿着各色薄裙,漠西壑兴盛的披帛,也是淮秋姑娘们的最爱,广袖配上薄如蝉翼的纱质披帛,如飞舞的蝴蝶,嬉笑玩闹着。 天还未全黑,路边长杆上的红灯笼已经被逐一点亮了。非是用梯子爬上,而是有修士用法术点亮的,一剑指过去,整条街数千盏灯都亮了。 街上的百姓们欢呼着:“好!” 一位姑娘用帕子掩着嘴笑:“每天都这样,好什么啊。” 另一位打趣儿道:“是啊,每天都点灯,你还每天惦记着来看,你说好看不好看啊?” 周围听见的人全在起哄道:“好看的!” “什么好看啊?”那点灯的少年修士笑盈盈地问道。 众人识相地为二人让出条路,那姑娘羞得满脸通红,用帕子遮住了脸,扭捏道:“灯……灯好看。” 众人又笑做一团。这回连少年的脸也红了。 人群中又有人道:“灯好看,姑娘也美!” ………… 淮秋城中并未设立门派,城中的修士都是城主的门生。 门生们有专门的住所,分别在校场与城主府中。 “我听说,淮秋的修士有近万人。”司乾道:“这城主府,和校场得有多大啊。” 天圣教的教众也有万余,但其中有些只是信教的普通人,中高层中,也多有只是经营教会,修为不高的,封鹤谷每年产出的杀手,层次不一。只论修者来说,整个天圣教,能拿得出手的不过千人。 所以,这万余之数,非常庞大了。 “扶桑宫也很大。”丹煦道:“有好多空宫殿呢,可惜不给我们住。” 司乾翻了个白眼:“扫兴。” 丹煦道:“这么多修士不可能全住在城主府和校场,你看刚刚走过去那个带队巡逻的,怎么看也有四十好几了,要不咱们去问问他住哪儿?” “不太好吧?” 丹煦笑了笑:“我相信修士有万数,但不是现役。他们应是少时被选拔出在城主府中修习,成为城主门生,吃住都在府上,到了一定年纪后,根据修为高低派遣工作。比如这个巡逻的修士,巡逻就是他的工作,拿份例,安家立户。” “这么说,其实势力也不是那么大?”司乾道:“这些分出去的修士们,已经不能算门生了。” 丹煦点头道:“但此地还是在淮秋啊,一旦有争斗发生,城主应该是可以随时将他们全数集结的。” “厉害啊。”商貉道:“你怎么想到的?” 丹煦笑道:“是这喻城主厉害,我说着简单,可要真的去实施,并非易事。” 首先在淮秋城乃至附近城县中,广泛召收有修炼天赋的孩子,在校场中接受统一的修习,选出其中佼佼者,由城主亲自教导,成长后,便可成为中流砥柱。 62女冠 而那些资质平庸的孩子,在一定年龄之后,分配到城中各处需要修士的岗位,提供给他们比普通人更稳定的生活物资,让他们维持淮秋城的秩序安定,守护淮秋城中及四周的普通百姓们。 不过这种做法,也非实力不足的小城、小派们可以模仿。 其一是小门派根本养不活那么多修士,再有便是,自身能力不足,人家能学,自己未必能教。 最重要的,是需具有极强的号召力和凝聚力,修士们敬重他,愿意与他共事,才能撑起此片繁荣大城。 “这座城,真了不起。”丹煦赞叹道。 与淮秋相对的道宗,也是广收天下门徒的,但到了年纪之后,普通弟子大多是外放还俗。留下的有修为高超的,也有修为平庸,但研习经书有成的。 但论起各家修者的质量,道宗修士们的平均素质远超其余各家。 即使没什么天分的,在道宗清心修习个两三年回去,也能长成个识大体,懂规矩的,但众人共识,喻锦安除外。 名门望族们都愿花重金将自己的儿女送入道宗学习,道宗便成了所有的门派里,唯一要交学费的地方。当然资质太差的,给再多钱,也是进不去的。 所以各门派、家族都觉得,喻锦安能待在道宗,淮秋城主绝对是花了不少钱。 这几年淮秋城招揽的门生数量,基本上是根据喻锦安丢人现眼的程度而定的。 “喻城主的儿子又闹笑话了!” “什么?他自己儿子都教不好,还收什么门生?” 老喻心里气啊,但自家崽子,万人都嫌,于他还是个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宝贝。 喻锦安便是这种,放在眼前惹人嫌,几日不见又想的慌的存在。 曲书晴一早就等着喻锦安回家了,可等到喻寻竹忙了一圈回来,天都黑了还不见人。 此间是喻寻竹常用来会客的偏厅,他正与几位城主、家主说话,有带了夫人来的,遂曲书晴也坐在一旁陪着。 此时便听一声响亮的:“爹亲!” 老喻的眉毛抽搐了两下。 “爹亲啊!” 在坐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曲书晴陪笑道:“呵呵呵呵……见笑……见笑……” 在坐也跟着笑:“呵呵……爹……爹亲?令郎十分童趣啊。” “我回来了!”又是一声。 只见门外奔来一个灰色身影,喻寻竹起身去看,下一瞬,便被喻锦安扑过来抱着了:“爹亲我可想你了!你不知道舅舅多变态!” 老喻被儿子抱着心里还是很开心的,可面子上着实挂不住。 两相冲击,一时都忘了要干嘛,只呆呆地愣在原地。 曲书晴在一旁想要化解尴尬:“哈哈哈……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 喻锦安这才看到曲书晴也在这儿,立马放开了老喻,又抱住了曲书晴:“娘亲啊!” 曲书晴脑子是清醒的,立马掐了喻锦安的腰。 痒痒肉不禁碰,喻锦安笑着叫了声:“唉呀呀呀!痒痒痒!” 老喻被喻锦安放开的一瞬,重新拾回了理智,眼疾手快敲了喻锦安一个板栗。 喻锦安被打了后,立马老实了,站稳了后,才看清厅里座了十几个人。 他此刻的心情非常平静,甚至有一点想笑。 先朝父母作揖道了声:“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万安。” 又转头朝向众人作揖道:“在下喻锦安,见过各位城主、城主夫人。” 随后安洵与青云子也跟着进来了,两人按着道宗的礼节,唱了句“福寿无量天尊”,就在老喻的眼神示意下,拉着喻锦安走了。 三人出了院子,便见小厮阿华在门口守着,一见喻锦安忙上前帮背剑袋:“爷,受苦了。” 阿华比喻锦安小上一些,自小就是围着喻锦安转,不过喻锦安一年在家的天数少,喻锦安不在家时,他还是清闲的。 喻锦安揽过阿华的肩膀,勾肩搭背地道:“长高了啊。” 阿华身材略微瘦小,再加上喻锦安又高,两人站一起,差了不止一截半截:“爷别取笑我。” “我说真的,我这次带回来了几颗能助你长个子的仙丹,等会儿全给你。”喻锦安道。 阿华跟着他走着,面露难色:“啊?别又是你自己练的?爷,我还不想这么早死。” “吃不死的,保管有用,大不了我先吃给你看。”喻锦安笃定道:“不信你问安洵,小安洵!” “对!”安洵手上换了个八卦锁,摆弄着头也不抬,但嘴巴还给面子的符合道:“我吃了,这次师兄没加黄泥,所以干净了很多,没有拉肚子,但多少有些臭。 青云子不可置信道:“安洵师兄,你吃这个做什么?” 安洵抬头道:“我一直在吃啊。” 他说的一直,是真的一直,安洵简直就是喻锦安的试药小白鼠。一开始经常被喻锦安害得上吐下泻,后来也不知道是喻锦安的金丹配方有提升,还是安洵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身,吃着也从没出大事。 阿华哭丧着脸:“爷,我……可以不吃吗?” “仙丹多少都有些臭的,为了长高,忍一忍。”喻锦安道。 “爷你自己怎么不吃?” 喻锦安压了压阿华的头,居高岭下道:“还嫌我不够高?” 安洵安慰阿华道:“吃吧,真的有效的。你看我,长这么高呢。” 青云子摇了摇头:“魔障了?” 安洵也不在意,低头继续摆弄他的八卦锁。 喻锦安跟着阿华回了房间,安洵两人也被带去了客房,但都在一个院子。喻锦安洗漱后换了身家里的衣服,就与安洵、青云子二人一同上街看夜景了。 三人刚出府门口。 一眼就看到了丹煦三人。 “这么巧?”青云子对着司乾笑了笑。 司乾见他笑,也跟他挥手,这一伸手,便看见了旁边贵公子打扮的喻锦安,吓得手停在了半路。 喻锦安也笑了笑,却笑得有些狡猾。 此时,正见曲彧带着三位女冠,走上前来。 “站这儿当门神?”曲彧看了看他们三人。 三位女冠好奇地打量着丹煦三人,其中一位笑道:“你们是天圣教的修士?” 63斥责 丹煦手上还拿着串刚买的糖葫芦,一根签儿上六个糖山楂,才咬了一个。 嘴里还有没吐出的山楂核,顿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平时话最多的司乾,看着人家三个女冠,竟也张着嘴说不出话。 关键时刻还是商貉靠谱些,与她们点头道:“正是。” 那女冠又回头对喻锦安他们道:“你们认识?” 安洵将八卦锁放回了降魔袋里,抬头道:“苍术师姐!” 那女冠着浅蓝色道袍,身材高挑纤细,明眸狭长,与安洵道:“师弟。” “早晨认识的,同路走了一段。”青云子解释道。 丹煦偷偷用手接着吐掉了嘴里的山楂核,顺着青云子的话,自我介绍道:“我叫丹煦。” 商貉也跟上:“商貉。” 唯独司乾一人,仍旧愣着,先是眼神飘忽,随后低头盯着自己鞋尖,不再说话了。 丹煦只好又道:“这位是司乾,我们是此回天圣教派来参加比武大会的修士。初到贵地,正走着认路。” 喻锦安立马接话道:“淮秋我最熟了,我带你去!” 曲彧一点没给喻锦安留面子,一个栗子上了头:“说什么混账话!” 曲彧背对着丹煦,丹煦看不见他的表情。他此时在用眼神警告着喻锦安,离天圣教的人远点。 随后便将喻锦安拖回了府。 “舅舅,你这是干嘛啊!”喻锦安搬着门,想要出去。 曲彧严肃道:“有事说,跟我走。” 三位女冠都笑着摇头,直到喻锦安被拖走后,那位名叫苍术的女冠,又回头对丹煦三人道:“我家仙师与师兄让你们见笑了。” 丹煦抿抿嘴,扯了个假笑:“没有,告辞。” 另两位女冠已经了府,苍术也跟着走了。 丹煦三人欲回头,却被青云子叫住道:“等等,我和安洵师兄也要去看夜景,一起吧。” 听到这话,司乾忽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青云子:“真的?” 青云子被司乾的表情逗笑了:“这还有假?走吧。” 这一路,安洵继续捣鼓八卦锁,丹煦秉持着动嘴不动脑,不想就不烦的精神,一直在逛吃、逛吃。商貉跟了一会儿,借口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只有青云子与司乾二人一直在说话。 司乾问了很多道宗弟子的生活琐事,比如道宗有多少峰多少殿,青云子有多少师兄弟,他是什么时候入的道宗,为何跟着曲彧仙师。 像是在调查打探人家家底。 这青云子修养极好,竟一项一项回答着。 “道宗现在住人的共有三十七峰,还有很多山还空着,除去主峰“元一峰”,与外门弟子居住的“尚善峰”,其余每坐峰都是一种门派分支,皆由门主仙师主持。我们三人皆是师从曲彧仙师,平时在玉虚峰风露殿中修习,但每隔六日,各峰门主及掌门会在元一峰讲道,这一日所有道宗弟子都要去元一峰听讲,” 他轻笑道:“不过喻师兄经常逃课。曲彧仙师亲传的弟子只有四人,你们刚刚都见过了,我们三还有苍术师姐。但各仙师也负责教习外门弟子,曲仙师的课程较多,基本上每日都会去尚善峰教习一个时辰左右,也会要求咱们师兄弟一同去修习。” “我是九年前由喻城主举荐入的曲仙师门下。”青云子道:“你们刚刚也听见了,曲仙师是喻师兄的舅舅。” 司乾听着赞叹道:“他来头真的这么大?我们之前也猜到了一点,他真是命好。那你呢?青云子你气度不凡,人又和善,必定也是出自名门吧?” 青云子的笑容僵了一会儿,在还未被司乾发觉时,又恢复了原样:“我是孤儿,喻城主是我的恩公,是他们家将我捡来抚养的。” “孤儿?”司乾先是不可置信,而后又觉自己失言:“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青云子摇摇头:“没关系,那司乾兄你呢?” “我?”司乾蛮不在乎地笑着,因为自己的事也没什么可说,没什么能说的。 黑暗中的人最善于隐藏于黑暗,他小心翼翼地将那腌臜的地沟藏在身后,将满是血污的衣服反穿了过来,唯一干净的那块,放到了青云子面前:“我……我也……也是孤儿,哈哈,就……就……天圣教也挺好的。” 他忽然将丹煦揽了过来:“除了丹煦!她特别坏!会说假话,成天欺负我!” 丹煦被他箍着喘不过气,脸被压地挤在了一起,她伸手去抠司乾的眼珠作为反抗,司乾才将手松开。 看得青云子都忍不住笑:“此回你们三人是一组参加大赛吗?” 又说到了司乾的伤心点,他表情暗淡下去:“不是,丹煦不跟我们一组。” “哦,丹煦姑娘是另一组的?” 丹煦点头道:“司乾小朋友离开了我不堪一击,到时候还请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打他。” 青云子笑道:“你们可真有趣。” 喻锦安这边被曲彧拽到了父母面前。 “娘啊,你看舅舅!!”喻锦安闹着。 曲书晴忙去扶他:“怎么了?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 苍术与另两位女冠也在看着。 曲书晴的脸面真是挂不住。 曲彧有些生气地道:“你怎么能与天圣教的人扯上关系?” 自打他们二人从南疆回来,曲彧一直没有放弃调查天圣教的内幕,认定了教中都是些极端者,披着和善的外皮,无恶不作。 “一群邪魔外道,你还偏要凑上去!” “什么?”喻寻竹道:“说清楚!” 这些年天圣教一直在以陆枫城为中心向外扩张,明面上一套背地里一套,杀了很多不肯顺从的小门派。已经被喻寻竹察觉,但他无证据,再加上天圣教势力庞大,一旦对上,必定双方都伤亡惨重。 他此回邀请天圣教来参加比武,也是为了查探天圣教的底细,听听槐筠的口风。表面上说的是百家争鸣,可并非真的要与天圣教交好。 “青云子和安洵也去了啊。”喻锦安道。 曲彧斥道:“他们懂分寸,你懂吗?” 64责罚 喻锦安的心机,让曲彧无法看清,所以他对喻锦安的一言一行尤为猜忌。 怕他隐瞒,怕他在自己不知情时,被邪教蛊惑。 他看着喻锦安长大,深知他的敏感狡猾,畏惧他还未展露出的野心。 曲彧的话让喻锦安感到不悦,他皱了皱眉:“不过是路上遇见,尽地主之谊罢了。” 喻寻竹在一旁听着:“是天圣教的修士?” “其中有位红衣女子。”曲彧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带我出去逛逛尽地主之谊?” 曲书晴不淡定了,他用手指着喻锦安的脑袋道:“什么?你……你发什么神经?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你……你,臭小子!真是欠揍!” 喻寻竹走上前拉过喻锦安的手,要替他诊脉。 喻锦安忙抽出手,背在身后:“爹亲,你也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天圣教善用蛊毒。”喻寻竹道:“我怕你中了蛊。” 喻锦安心中苦闷,今日不过只是对丹煦笑了,被曲彧看见,就闹了这出。 他们心头成见根深蒂固。 他耷拉着脑袋,将手伸给了喻寻竹,不再争辩。 喻寻竹将他的经络全部找了遍才放心:“没有。” 曲书晴道:“要不比赛别参加了,你说蛊毒的时候,我都吓死了!这孩子本来就缺心眼儿!” 喻锦安嘀咕:“哪有这么说自己亲生儿子的。” 曲书晴训道:“你不是缺心眼儿是什么?家里这么好的玉儿你不看,非去看那些个这露一块儿,那露一块儿的天圣教妖女!” 喻锦安哀嚎:“冤枉啊!你不信问问我这三个师妹,人家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哪都没露!况且我真只是普通的看,我平常看苍术师妹也这么看,看玉鸾姐姐也这么看!这样都有罪,你们将我眼睛挖掉好了!” 苍术与另两位女冠,站一旁忍着笑。 曲书晴看了看她们仨。 苍术见着架势不太对,立马站出帮喻锦安说话:“师兄说的是实情,那姑娘年纪不大,穿一身红,还拿着串儿糖葫芦,可爱得很,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呢。哦,她说自己名叫丹煦,与她同行二人应是同组修士,是两位男修,一人名商貉,一人名司乾。青云师弟与安洵师弟这会儿应是陪着他们三人一同看夜景呢。” “你们听听!听听!”喻锦安都要跳起来了:“苍天明鉴!” 他理直气壮地对着曲彧道:“舅舅你针对我,你怎么不把青云子和安洵抓回来!” “你要是表现的不在意,或许我就相信了。”曲彧语带气愤。 喻锦安本就是在说谎,听他这么一说,顿觉自己破绽百出。 “你越是奋力解释,就越藏玄机。”曲彧道:“去,去祠堂跪着!跪到肯说实话为止!” 喻锦安站着看了看曲彧,又看了看喻寻竹二人,没再说话,大步朝祠堂走去。 青云子二人是亥时回来的,苍术正在他俩入住的小院中等着。 安洵见她在,便问:“师姐怎么在这儿?” 苍术道:“你们终于回来了。师兄正被罚跪祠堂呢,后天就要比赛了,一直跪着也不是个办法。” “罚跪?不会吧?”青云子道:“这……少有啊,怎么回事儿?” 喻锦安虽时常闯祸,但很少受到惩罚,众师兄弟都在感叹他命好,会投胎还备受溺爱,曲仙师那么严格,在他面前,仍旧次次放水,一声“舅舅”,什么都答应了。 安洵道:“没事的师姐,跪不了多久师父就心软了。” “师父说他不老实交代,就让一直跪着,比赛也别去了。”苍术道。 “这么严重?”青云子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苍术毕竟是女子,支吾着道:“师父……师父说,师兄他与……与之前那位丹煦姑娘……好像有……私……情。” “怎么可能!”青云子道:“今早才认识,话都没说三句。” “我也解释了。可师父说,师兄看丹煦姑娘的眼神有问题。”苍术道:“你们今晚可听她说了些什么?” “她……甚少说话。跟普通十几岁女孩子一样,一直跟在我们后面,遇上好吃的买上一点儿,没什么特殊的啊。”安洵道。 青云子也点头:“这姑娘你是见过的,长得也就一般,喻师兄是城主独子,平时眼睛长在天上,怎么可能看上她?师父他是怎么想的?” “总之现在百口莫辩,你们知道丹煦姑娘住哪儿吗?要不咱们去问问她,或许将她找来对质澄清,师父和城主就会相信了。”苍术道。 “他们都住在驿站。去问问就知道了。” 三人的房间,只有丹煦一人住着。她今晚吃得有些撑,躺床上睡不着。 想着今天喻锦安的样子:“穿得花里胡哨。” 又笑了笑:还挺好看的。 淮秋城明亮繁华,如同喻锦安一样。 她想,阿姐能在这儿生活,真是太好了。 她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却听见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又听一声细细软软的女声:“丹煦姑娘。” “丹煦姑娘。” 丹煦懵懂地揉揉眼睛。 “丹煦姑娘。” 真的是门口有人叫她。 丹煦下床走到了门边,轻声问道:“谁啊。” 那声音语带欣喜:“丹煦姑娘,咱们之前见过的,我是苍术。” 她的名字很好记,而且人长得又出挑,丹煦当然记得。 “哦,是苍术道长,有事吗?”丹煦道。 “我与师弟们有事相求,可否借一步说话。我们在驿站后门等你。” 说完便听极轻的脚步声,苍术走了。 丹煦疑问:找我什么事? 却又想到了喻锦安。 “不对啊,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与喻锦安认识。” 丹煦找了件外衫披上,悄悄去了后门。 一下去,就见青云子也在。 她眼神往后飘了飘。 “他不在。”青云子道。 丹煦没深究他这句话,只当做听不懂,道:“有事就请说吧。” 青云子道:“是喻锦安师兄让我们来找你的。” 一出口,丹煦就听出了他在试探。 她没有表情,即不吃惊也不疑惑,等着青云子说出更多。 65 相见 青云子见看不出端倪,又咳嗽了两声假装私密地悄悄道:“他……他现在被关在家里,不好出来,喻家是名门,家规森严,他怕你担心,让我们出来告诉你一声。” 丹煦面露疑惑神情:“什么?我为什么要担心他?” “你们不是早就认识了吗?”青云子又道:“师兄早就跟我们说了,不然我今天也不会帮他陪你们夜游。” 青云子说这话,听着真切,换做别人就要信了。 可丹煦知道,喻锦安不可能跟别人说这些。 丹煦摇摇头:“你在试探什么?” 只这一句,让青云子多看了丹煦两眼。 本以为只是个好吃的小姑娘,却没想到她能察觉自己的试探。 丹煦瞪大了眼睛诧异道:“我和喻城主的儿子?你们怎么想的?” 丹煦给他们的印象是话少年纪小,但现在看来好似不是这样。 她冷笑一声:“我的忍耐有限,不说的话,告辞。” 她转身走了两步,便被苍术拉住了:“说来失礼,但还想请丹煦姑娘与我们去城主府,做个澄清。” “澄清?” 苍术道:“我们那大师兄素来顽劣,今日曾对姑娘出言不逊,正巧被师父看见了,发了大火,说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你们之间必有……” 她斟酌这该用哪个词:“必有猫腻。现在正跪着受罚,怕会影响后日比赛” “猫腻?”丹煦道:“怎么澄清?” “姑娘跟我们回去,在城主与师父面前,与师兄撇清关系就行。”苍术道。 丹煦笑道:“你说话拐这么多道弯累不累?不就是怀疑我下蛊勾引城主儿子嘛。” “这……不是……”苍术叹气道:“唉,丹煦姑娘大量。” 丹煦摇摇头:“不大量也不行啊,跪了多久了?” “自姑娘刚走就跪着了。”苍术道。 丹煦心中苦笑:只是看一眼而已,自己就连累了他。 “地,太冰了。”丹煦道:“走吧。” 去喻府的途中,苍术向丹煦讲解了来龙去脉,而青云子则跟在后面暗暗观察着丹煦的言行,不发一语。 此时的喻府中,喻锦安跪在祠堂里面,而曲书晴偷偷站在祠堂外,十分心疼。 她站着看了一会儿,又跑回曲彧、喻寻竹二人议事的小厅。 两人见是她来了,也知缘由。 曲书晴皱着眉头问:“要跪到什么时候啊?咱们家那蠢货心眼儿实,腰都不带弯一下的。” 老喻这边也是心疼的,眼看都快三更天了,他还留着曲彧议事,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也只不过是为了听他一句“让安儿回去休息吧。” 可曲彧何其倔强,宁可一晚上不睡,也绝口不提喻锦安的事。 曲彧不答,曲书晴瞬间红了眼眶:“这……妖女狐媚,能怪我儿吗?我可就……就他一个儿子!” 老喻故意唱反调道:“安儿这样不成器都是你惯的!” 曲书晴刚要同他争辩,却听外头修士通报:“曲仙师的三位道生求见城主与曲仙师。”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喻寻竹说了声。 他这么说,也是想旁敲侧击提醒曲彧,你外甥还跪着呢,他还没休息呢! 曲彧道:“兔崽子们主意倒不少。” 他对着门外道:“除了我那三个徒弟,还有人吗?” 门外修士停顿了半刻道:“三位道生带来了一位姑娘,说她是城主与曲仙师想要见的人。” 曲书晴立即站到了自家夫君身后,抓住了他的袖子。 曲彧道:“二位可要见一见?” 喻寻竹向来条理清晰,能言善辩,这会儿却突然有些语塞,撇了眼身边的曲书晴。 曲书晴手心都攥出汗了。 曲彧道:“即都登门了,赶回去有失礼数。” “那,见吧。”喻寻竹道:“来者是客。” 曲彧对门口道:“请进来。” 大门打开,丹煦跟在青云子他们三人后面,进了屋。 苍术与青云子去找丹煦时,安洵也跟着去了,只不过一直站在远处。 这三人向长辈行礼道:“拜见师尊,城主、城主夫人。” 丹煦跟在后面,没说话,却也跟着作了揖。 她双目平视,不卑不亢。 “什么事?”喻寻竹作为此地主人,第一个开口询问。 丹煦简单看了看周围的人,喻寻竹坐在上座主位,长得和喻锦安很是相似。 但也只是第一眼,再细看,五官各处皆有不同。 曲书晴就是一副大家主母的打扮,宝蓝色长袄,搭配着暗红褶裙,坐在自家夫君身旁。 而另一边,道士打扮,面部有些清瘦的中年男人,就是曲彧了。 青云子站出解释道:“青云可以为喻师兄作证,这位丹煦姑娘是我们今日在入城途中认识的,她与师兄之前素未谋面,算上今日,都没说上三句话。请师父、城主、城主夫人明查,免了师兄的责罚。” 曲彧道:“祠堂是喻锦安愿意去跪的,没人逼他绑他,是他自己走过去的。他都不着急,不怕疼,你们担心个什么劲儿。” 喻寻竹打量着丹煦,心道:并无特别啊。 苍术道:“求师父开恩,师兄只是性子顽劣了些,大家都是知道的。” 安洵跟在一边点头。 喻寻竹对丹煦道:“姑娘可认识吾儿?” 丹煦抬头看他,眼神一丝都不闪躲,她自报家门道:“我是天圣教鬼君槐筠的弟子,名叫丹煦,我与令郎认识的。” 在坐鸦雀无声,只听丹煦一人说话:“但我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名字,样貌对不上。” “青云说,你们白日一起进的城,怎么会相貌对不上?”曲彧道。 “今早,我与我教另两位修士在淮秋城外遇见了青云子和安洵二人,因目的地相同,五人便结伴同行。令郎喻锦安是午时中饭才出现的,吃完饭后,我与两位同伴先行了一步,直到晚上,我们三人出来走路认门,才再遇见令郎与两位道长。”丹煦道:“我来是因受苍术道长之托,帮助令郎喻锦安澄清事实。” 喻寻竹又问:“你是天圣教鬼君之徒?” 丹煦道:“正是,但学艺不精,在教中也是平平,鲜被人知。” 66认定 “吾儿顽劣不堪,劳烦丹煦姑娘这么晚了还跑这一趟。” 喻寻竹此意是说:你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此澄清?莫不是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丹煦不是听不出他话外之音,便道:“不打紧的,我自小长在天圣教中,从未出过远门,认床的厉害,还未睡呢。曲仙师的三位高徒与令郎师兄弟情深,苍术道长更是亲自来请,我家师尊也与我说过,淮秋喻城主仁德大义,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我想虎父无犬子,令郎也定是仁德的善人,再说了,我只是来作证澄清而已,不是难事,城主无需介怀。” “不愧是天圣鬼君的高徒。”曲彧语带讥嘲:“伶牙俐齿。” 丹煦照单全收:“多谢曲仙师夸赞。” 青云子道:“可否让喻师兄回去休息了?明日还有大宴,后日还有比赛。” 曲彧这次不会退让,这责罚是他在跟喻锦安表明立场,若你真的存有心思,你的父母、师长都不可能会同意,你一旦选择偏离,就是众叛亲离。 “大宴他不必去了。”曲彧道:“跪到后日,直接去比赛,不耽误。” 他说这话时,眼睛盯着丹煦。 丹煦眼神表现的很自然,露出了一丝疑惑神情。 而一旁的三位道子,眼睛都瞪圆了。 这样的事儿,是从没有过的。 曲书晴更是因这话惊得站了起来,喻寻竹拉了拉她的衣角,她才皱着眉头满是忧心地重新坐下。 丹煦苦笑地摇摇头,作揖道:“倒是我害了他了,即使如此,丹煦告辞了。” 曲彧对三位道子道:“人是你们请来的,负责送回去吧。” “为何?”安洵道。 他个性直爽,直接问道。 这话也是曲书晴夫妇心中的疑问。 “他又不是豆腐,跪不坏的。”曲彧道:“我还是这句话,是他自己愿意跪着的,不信你们去叫他起来,看他起不起。” 曲彧了解他,如果他真的心中有愧,便不会起来。 “我……我去叫他起来,这办的是个什么事儿!”曲书晴忍不住了,喻锦安自小蜜罐子里泡大,仗着一张乖巧的脸,将身边人哄得服服帖帖:“公爹与婆婆出门云游前,一再让我照顾好安儿,不能让他受一点儿委屈。他又没犯大错,不过是看了一眼说了句玩笑话,跪个一晚上也就行了,你……你让他跪到后日!感情不是哥哥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家儿子自己疼!” 侍女上前来扶着她就往祠堂走。 喻寻竹与三位道子也跟了上去。 曲彧仍坐着,他抬眼看丹煦:“不跟去看看吗?” 丹煦到:“曲仙师想说什么?”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曲彧站起,他在身高上占了优势,低头看着丹煦,眼神轻蔑厌恶:“谎话连篇。” 丹煦抬头看着他:“句句属实。” 曲彧嗤笑:“走吧,跟我一起去看看,你猜他此时再见你,是什么表情?” 丹煦道:“大概是疑惑与羞愧吧。疑惑我为何会在此,因你的小题大做而羞愧。” 曲彧道:“我猜是欣喜,甚至还会主动与你说话。他从小就这样,越在乎的东西在人前为掩饰就越表现的平常。他的平常就是没心没肺的浪荡样子。他宁愿被人说蠢笨,也宁愿多跪几日,绝不会把真实的面目展现出来。” “曲仙师只因一个眼神一句话,便针对我,是否太过武断?”丹煦道。 “是否武断,一去便知。” 曲彧率先走出了屋子,在门外等了丹煦一会儿。 丹煦还站在原地。 屋外传来曲彧的声音:“怎么了,怕了?” 她是有些怕了,她来时没想到曲彧竟如此强势,只凭猜测,就一副硬要在众人面前揭露的架势。 “你要是不来,这事就是坐实了。”曲彧道:“这小子去年去了趟漠西壑,漠西壑离中原隔着沙漠,中原人大多都未曾去过。但我曾调查过,漠西壑的国教名为圣教,而这圣教便是天圣教。你们是去年认识的?” 丹煦走出,跟上了曲彧:“走吧。我还是那句,我与令徒素不相识。” 喻锦安跪在祠堂前,看着祖宗牌位。 虽然修仙列道也求长生,但中原这边真正活的很长的老妖精,除了道宗的普元真人,便是自家祖父母二人了。 而中原修者间的争斗,是最近这些年逐渐形成三家鼎力的形势后才有些许缓和的。 在此之前的乱世中,两人相争再引至两派相争,动辄灭门屠帮的事屡见不鲜,稍弱一些的都活不下去。所以放眼整个中原,活的很长的修者并没有很多 但喻锦安想,自家父亲与外公,再坚挺个百年也不是问题。 祖父将城主之位交于父亲后,就带着祖母云游藏龙去了,这几十年间只回来过三次。 如今喻府中,除了这满墙的牌位,和喻家的父母、师长,便无长辈了。 他是跪着的,但腰背正直。 曲彧了解他,他也了解曲彧。曲彧认定了的事,就会查到底。 但他现在还不能说真话,这会害了丹煦。 “我没错。”喻锦安心道:“可我说谎了,我受罚。” 这话是说给喻家的列祖列宗听的。 丹煦是他认定的人,不会改变。 此时却听门外骚动,是喻家两位家长与三位道子赶来。 曲书晴眼眶中凝满了泪,冲上前抱住了喻锦安。 喻锦安有些懵了,他抚了抚曲书晴的背:“娘你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长皱纹。” 曲书晴有些紧张地看着喻锦安:“有……有皱纹吗?” 她鼻子哭地红红的。 喻锦安笑道:“现在还没有,再不去睡就有了,到时候老喻还是那么年轻,你满脸皱纹,他就不要你了。” “他敢!”曲书晴摸了摸自己的脸:“真的老了吗?” 曲书晴只学医理,并不修炼,她驻颜的方法,就是些药丸药草。 喻锦安道:“没事儿,我去炼一些驻颜丹,您每天一粒吃着,再过两百年还是十八岁。” 几人看见喻锦安还有心情说笑,气氛一时缓解不少。 这时又听脚步声,是曲彧与丹煦一起来了。 67澄清 丹煦再见他,还是傍晚时的打扮,祠堂的地上有蒲团,他却跪在了坚硬的石板上。 他见曲彧,拜了句:“师父。” 又看丹煦,眼神有些闪躲。 气氛一时凝滞,丹煦开口道:“小喻道长安好。” 曲书晴看着丹煦,生怕她再说什么连累了自家儿子,便开口道:“怎么跟来了?” 丹煦笑道:“城主夫人宽心,我刚刚与曲仙师解释过了,他已经答应让小喻道长起身去休息了。” 她又看看曲彧道:“曲仙师,对吗?” 两人都猜错了喻锦安的反应,曲彧也不好再咄咄逼人,退让了一步道:“对。” 自家哥哥松了口,曲书晴忙去扶喻锦安。 谁知他拒绝道:“今日我出言不逊,冲撞了姑娘,还劳烦你半夜三更来我家作证,是我之过,该罚的,姑娘还请早些回去吧。” 人已经见到了,他也开口了,丹煦也没必要再待下去了,多在人前反而多露马脚。 “小喻道长无需介怀,还请早些休息吧。”又对喻家长辈作揖道:“即是如此,我也不多留了,喻城主、城主夫人、曲仙师。丹煦告辞。” 苍术主动站出道:“我送你回去。” “有劳道长了。” 她走时的背影有些许无奈,喻锦安转过头,没再去看。 丹煦走后,曲书晴还是不依不饶:“跟娘回去吧。“又对曲彧道:“哥哥你说句话吧!” 曲彧摇摇头,敲了敲青云子二人:“走了。” 说完自己走出了门,青云子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后与喻寻竹二人作揖道别。 祠堂空荡了下来,只剩下了他们一家三口。 “爹、娘,你们也回去吧,明天的大宴我会与师弟们一起去的。” 喻寻竹拉了拉曲书晴的袖子,示意她与他一起走。 “拉我干什么?”曲书晴不领情道:“我现在回去能睡得着吗? 喻锦安道:“娘,别让我爹和舅舅为难了。没事儿的,我身体一向很好,你是知道的,回去睡觉吧。” 他要消除曲彧的疑心,今天晚上就一定要跪足了。 “我得让舅舅相信我,我是不打紧的,可不能凭白无故污了人家小姑娘的清白,此事若被人夸大其词传扬出去,淮秋、道宗甚至是天圣教的脸上都无光。” 他少有这么正经的一面,喻寻竹点头道:“你知道这么想就好,天亮了就回去吧,你舅舅那边,我也会去帮你说好话的。” 喻锦安笑着撒娇道:“谢谢爹亲!” 喻寻竹假正经道:“多大人了,还张口闭口爹亲、娘亲的。” 他扶着曲书晴,走出了祠堂,曲书晴念念不舍地回头看喻锦安。 喻寻竹安慰她道:“小崽子身体比牛都壮,跪一晚上不会有事的。走吧,明天大宴有得你忙。” 她也只好叹着气走。 喻锦安思索着即将来临的比赛,此赛规则、赛制,是由淮秋、道宗、肃都三家共同制定的,但基本与往年大同小异。来时曲彧曾问他:“你还想藏到什么时候?” 世上最容易取得胜利的方法,就是让敌人轻视自己,他还没打算这么早展现自己,但露一部分,却是势在必行了。 但天圣教参加的目的是什么?丹煦会因为输掉比赛,受到惩罚吗? 喻锦安想着,他想找到与丹煦独处的机会,问清楚再行事。 而丹煦这边,她跟着苍术出府,说是府,可就今晚丹煦走过的这些地方,与漠西壑的皇宫相比都差不多了,还有她没走到的地方呢。 “真大。” 苍术道:“说是府,实则比宫殿还要大上好多。也正因如此,师兄再怎么顽劣,都有一大堆女修们赶着趟往他身上蹭呢。” 丹煦顺着搭话:“真的?不过他长得很漂亮。” 苍术看了看丹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话千万别再师兄面前说。” “为什么?”她脑子里思索着,自己曾经有没有当面夸过喻锦安的脸。 “因为这张脸,师兄一直很苦恼。”苍术道:“现在好些,十三岁之前,还经常有人将他当作女娃娃。师兄为了不让别人说他像女人,会故意不修边幅,不剃胡子、不洗澡,穿旧道袍……” “不……不洗澡?” 苍术点点头:“最后是师父趁他睡着之后,给扔水里去的。” 丹煦也跟着笑了笑,却见前方路上有人站着。 苍术也看见了,便问:“前面是谁?” 她站在暗处,之间一个瘦弱的身影,丹煦立马认出了。 她提醒苍术道:“好像是位姑娘。府中有住喻家表亲的小姐吗?” 苍术反应了过来,便道:“有一个的,你这么一说,还真像是她。” 她对那身影喊道:“伏姑娘。” 伏玉鸾也走上前来,对苍术福了福:“苍术道长。” “怎么这么迟了,还未睡?” 伏玉鸾看向了旁边的丹煦,双眸紧锁着她的眼睛:“我在想一个人。” “想一个人?”苍术略微思索后,恍然道:“伏姑娘你保重好身体总有一日能再见到她的。” 苍术是曲彧的徒弟,听说过一些伏玉鸾的事情,知道她有个失散的妹妹。 丹煦表情淡然,好似看不见伏玉鸾一样。 伏玉鸾见丹煦这样,失望地将头低下道:“她小时候怕冷,像这样的晚上,都要挨着我睡的,现在没了我,我怕她冻着。” 苍术平常与伏玉鸾相处的少,从没听她说过这些话,这会儿三更半夜的,倒让她觉得奇怪,闹得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此时丹煦竟开口道:“这位伏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了,今早我得了个荷包,正巧送给姑娘你,只做安慰吧。” 她将那绣着并蒂花的荷包交给了伏玉鸾。 夜晚虽暗,但自己的荷包,还是认得的。 伏玉鸾的表情多少有些错愕。 丹煦却在她还未来得及做反应时,与苍术一同走远了。 两人出府后,苍术才道:“刚刚可有吓着姑娘?伏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她一向深居简出,甚少露面的,没想到今日竟大半夜在路上拦人,许是做了梦。太伤心了,才会如此。” 68宴会 丹煦打探道:“这伏姑娘是喻家的亲戚吗?她住在这儿,那她的父母兄弟呢?” “我瞧着你真是个心善的,那荷包这么精致,你自己必定也喜欢的吧?竟送给了她。” “怪可怜的,”丹煦道:“她说的人是谁啊?” “是她妹妹。”苍术道:“我只听师父说过一次。她是大师兄在海边捡回来的,至于父母嘛,我也没听说,我与她见面不多,私密之事也不好去问,只知道她有个妹妹,不知去向了。” “小喻道长捡来的?” 苍术点头道:“嗯,城主夫人很喜欢她,收了当徒弟,一直当儿媳妇一样养在府中,刚刚天色暗,你估计没瞧见,伏姑娘可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又生的柔弱,惹人怜爱。” “哦?”丹煦又道:“那小喻道长也很喜欢她了?都已有了未婚妻,为何曲仙师还会怀疑到我头上?” “话虽这么说,着伏姑娘是挑不出错,可我这个大师兄,眼睛长在头顶,谁都看不上。”苍术道。 丹煦又笑了:“真有意思,那就能看得上我这样的了?我回头得好好照照镜子,看看我这张脸也是不是万里挑一的美人。” 苍术恭维道:“丹煦姑娘小巧玲珑,十分可爱,也是美的。今晚多有叨扰,来日比赛场上,若有机会,咱们还可互相照应。” 转眼已经到了驿站,丹煦向她拱了拱手:“好,再会。” “再会。” 回到房间后,注定是睡不着了。 阿姐还在,可爹娘不在了。丹煦脑中有百千种可能,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而伏玉鸾那边,她攥着那小小的荷包,回到房间后,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第二日一早,晏貅的车队也到了淮秋,队中人留在了驿站,晏貅则被城主府派来的人,接去了府中。 下午申时,修士们穿戴整齐,至城主府中参加宴会。 淮秋城给修士们配备了马车,但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自己走着去。 说是百家,但也没有真的凑齐一百个门派,但这里所有的修士加在一起,三百多人还是有的,有些门派人丁稀少,只出了一组三人参加。 有参赛者,便有观赛者。 此次十强之决的观战席门票,据说买到了八百两一张。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此,脱颖而出便是名扬天下。 一个强大的修者对于一个门派来说,是实力的象征,这场比赛的结果,甚至可以决定江湖之中下一个十年,谁家为大。 丹煦穿着晏貅给天圣教参赛修士准备的衣服,这件仍是红色,不过相比之前那件,露得少些,是她特地留着今天穿的。 昨夜听了苍术的话,得知父母下落不明后,她的心绪低落,早饭也没吃多少。 她与两位队友,也无话可说,消磨着等着,到了下午,与他们一同去了城主府。 下午的流程是让各家的参赛者们,露露脸。 以小队为单位,唱到名字的就去台前,给在坐的各家掌门行礼,结束之后,正好到了晚宴时间。 城主府中的正厅能容纳千人,他们这三百多人,设了三百多张小桌,分餐而食。 小桌摆成回字型,上坐各家掌门,中间则有空地,有乐者演奏、舞姬表演歌舞。 丹煦左右是阿兰与何羚,而喻锦安的桌子,正巧摆在了丹煦的正对面,他们的位置都靠近上位。中间空地上的表演者们你方唱罢我登场,而丹煦能在舞者们飘荡的衣袂间,看见正与左右说话的喻锦安。 他没了昨晚的落魄样子,挂上了他常有的笑,道宗的六位道子,穿了颜色相同却又有不同的道袍。 喻锦安这身是蓝白相间,白色偏多,腰上装饰着太极,道冠也比之前的更高些,束了全髻。 安洵与青云子的道袍,则蓝白二色占比略相同,戴了半截露指的手套,手背面有装饰太极,依旧束全发,道冠则有不同。 苍术与三位女冠,也坐在前排,道袍为白色纱质,靓丽夺目。 丹煦这边,商貉那组坐在了后排,她有时回头看看,司乾便对她做个鬼脸。 宴过中时,有一位名叫周诚的人提议,让在座修士上前表演助兴。 这周诚是肃都曲炎身边之人,今日曲炎未到,他算是代替曲炎出席宴会的。 上位坐着的帮主、城主们便有人附和,说是修士几百人,定能看得眼花缭乱。 有人便推举自家修士表演,但多是些拿不到名次的小门派,凑热闹,混脸熟的居多。 多为舞剑、奏琴者。 看了几个,没什么新意。 此时周诚又道:“小喻道长不是得了把新剑吗?那剑可是我家老爷子赐下的,不拿出来给大伙儿涨涨见识吗?” 这就像过年过节,让家里小辈表演节目一样,是不好拒绝的。 喻寻竹便把目光看向喻锦安道:“可有新学剑招?” 喻锦安站起回话,他的愚笨是众人皆知的,便顺着道:“回父亲的话,还未,去年学的才刚刚练会一点儿,道宗的剑法太难了。” 在坐演技好些的在心里笑他,演技不好的,已经在捂住脸偷笑了。 喻寻竹早已习惯,也不放在心上,便道:“愚子经不起大场面,私下都没练好,在众人面前舞剑,多闹笑话罢了。” 周诚又道:“这没关系,会什么舞什么便是了。” 那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都起哄道:“是啊是啊。” “我家那个刚刚也舞的不好,不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殿前助兴,喻城主可得让咱们开开眼,看看这宝剑啊。” 丹煦听着想笑,这人刚刚看自己家儿子舞剑时,满脸的骄傲自豪。 喻锦安把放在一旁的剑袋拿上了桌,打开露出了里面的赤龙剑,说了句:“你们谁要看,就拿去看吧。” 这语气像是在给一件自己不要的垃圾,你们谁要就拿走吧。 丹煦听着,都不禁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可这会儿,大家的演技都出奇的好,只有她一人发出了声音,离上位又近,修者们的耳朵比常人灵敏太多。 “好笑吗?” 果然槐筠的声音飘来。 69剑舞 丹煦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喻锦安寻着声儿斜眼看了看上坐。 便听喻寻竹道:“是愚子蠢钝,天圣鬼君勿怪。” 周诚道:“这位小丫头,可是天圣教的修士?” 丹煦站起朝上坐行礼道:“正是。” 周诚打量着丹煦道:“你刚才在笑什么?” 丹煦装糊涂道:“我……不好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周诚道:“即是好笑的事情何不说出来让大家一同笑一笑?”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丹煦低头捂着嘴装笑:“就是……就是觉得这剑,太……太红了。” 话还没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丑……丑死了。” 喻家小子在家宴上想了半天才说出这剑颜色好的事儿,已经当笑话穿出千里外去了。 丹煦此时又这样说,不是当众打喻家的脸嘛。 谁知喻锦安也在忍着笑。他心里清楚,这是自家小姑娘在给自己出气呢。 周诚本想羞辱喻锦安一番,没成想竟被这小姑娘将话题转到了赤龙剑身上,还说赤龙剑丑! 他立马道:“放肆!这剑是肃都之主赐下的,乃当世少有的神器,名曰赤龙剑。你这无知的小丫头,闹了笑话还不自知。” 丹煦小声道:“我刚刚就说不好说了,是你偏让我说的。” 她抬头看着周诚,加大了声音:“我只是说它丑,又没说它不是好剑。它是既丑又好的剑,有什么不对吗?” 这只要是长脑子的都听出来,天圣教的弟子正拐着弯骂周诚又丑又贱。 若不是昨天闹了那出,喻锦安就要忍不住站起给丹煦鼓掌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周诚气得站了起来,他对槐筠道:“这就是你们天圣教找来参赛的修士?” 丹煦摆出了一副收到惊吓的表情,低下头不再说话。 槐筠仍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开口道:“她是我在中原境外捡来的孤女,中原话懂的不多。” 周诚那个气啊,这是懂得不多吗?这是咬文嚼字得厉害啊! 可又听晏貅插话道:“周先生勿怪,这姑娘名叫丹煦,是鬼君亲传,便是我的师妹了,年纪尚小,不懂世故的。丹煦,还不快给周先生赔罪。” 丹煦立马答道:“我虽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怒了周先生,但万事都是我不好,周先生您别生气,我刚刚说错了,这剑不丑,一点都不丑,特别漂亮,尤其是颜色,鲜亮得很。” 喻锦安为了不让自己笑出声,低下头,握住了青云子的手,肩膀颤得厉害。 青云子推推他,示意他去看曲彧。 喻锦安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曲彧正面色铁青地盯着喻锦安,喻锦安立马老实坐直了。 晏貅又道:“如此,不如让我这小师妹上前演一段给大家看看吧。” 周诚道:“她会什么?我听说你们天圣教起源于西域。” “正是,但隔着万里黄沙,已经甚少回去了。”晏貅道。 中原门派,甚少知道漠西壑的存在,但知道南疆是天圣教的总坛所在。 “西域女子善舞。”周诚道:“天圣鬼君刚才说,这位姑娘是境外捡来的,是否就是西域啊?” 晏貅道:“正是了,来中原还没有多久。” “那可要给咱们跳一段了。”周诚道。 这是当众刁难,与舞剑弹琴,吟诗作对不同,舞蹈这种搔首弄姿之事,在中原修者中是为人不齿的。 喻锦安也顾不得曲彧了,立马站起道:“周先生刚刚不是说想看我舞剑吗?怎么又忽然想看跳舞了。” 周诚冷哼了声:“喻公子不愿,那我还能将你绑上前吗?” 喻锦安挂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先生误会我了,是真的舞得不好,但是大家伙要看,我哪有拒绝的,大家存粹看个笑话吧。” 说着便拎起赤龙剑,走上中间台前。 周诚又道:“这剑是你喻公子自愿舞的,天圣教的舞,可不能赖账。” 众人都看向了槐筠,丹煦是他的徒弟,若是出丑,就是抹她的颜面。 槐筠看着丹煦道:“多话惹事。” 丹煦在心中叹道:看来这丑,要陪着喻锦安一起出了。 她对周诚道:“周先生,我不太会跳舞,但我自小学琴,若是不嫌弃,丹煦愿意给这位小喻道长的剑舞奏琴相配,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喻寻竹一瞬间想到了自家小崽子舞剑时的蠢样子,若是再搭上段琴乐,简直就是今晚风雅的才艺展示中,特异独行的搞笑节目了。 夫妻同心,曲书晴也想到了这一点,便出言道:“还……还是分开吧。” 喻寻竹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分开分开。” 喻锦安也道:“我这剑舞得差,怕跟不上姑娘的琴声。” 丹煦一开始还不明其意,再等喻锦安拿着赤龙剑舞起来时,简直就是考验她憋笑的功力。 节奏完全不对,该弯不弯,该直不直,出势毫无威力,宛如初学者一般,只是将剑式依葫芦画瓢演了一遍,中途还有好几次想不出下一式,愣住磨蹭了好会儿。 再加上手上的大红色盘龙的宝剑,滑稽得不可言喻。 在场的女修们纷纷掩嘴轻笑,喻寻竹选择闭上了眼。 周诚看得倒是开心,边鼓掌边笑出了声:“好啊!好招!好剑!” 商貉与司乾二人都看傻了,司乾偷偷与商貉道:“小道士傻了吧?” 道宗的道子这边,青云子沉稳些,未有过多表情,默默观察打量着众人,安洵认真地看着喻锦安舞剑,而女冠们,与丹煦相同,正拼命忍着笑。 他这一套剑法结束后,周诚道:“喻城主高明啊,令郎此次这套剑法,相比之前的,更上层楼啊!” 喻寻竹睁开眼睛,没再说话。 喻锦安笑着行礼退回了座位。 周诚转头看着丹煦道:“丹煦姑娘,该你了。” 丹煦走上前,对上位的槐筠道:“请师尊明示。” 槐筠道:“自己惹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晏貅怂恿道:“西域女子能歌善舞,你自小长在那边,定也不会差到哪去,会的话就别扭捏了。” 70家仇 周诚哈哈大笑:“是啊,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喻锦安的剑舞,已经为今天的才艺表演垫了个底儿,猴子都比他会用剑。 丹煦自己是讨厌在人前跳舞的,紫剑仙知道这点,所以经常以此相逼羞辱她,没想到今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还着了晏貅的道。 丹煦心道:狗屎喻锦安,被你害死了。 喻锦安也搭话道:“周先生,你要是还愿意看,要不我再给你舞一段?” 曲彧终于忍无可忍,来了句:“有你什么事儿?” 丹煦看了眼坐在角落,面色不善的曲彧,立马对上位众人道:“我会的,我跳。小喻道长也是看我扭捏作态,以为我不愿意,为我解围罢了,他是好心。” 丹煦看了看后排的乐师们:“奏乐吧。” 中原的各家酒馆中,也多有西域舞姬,这些乐师略会些西域的曲调,便奏了个漠西壑有名的小曲儿。 曲调简单轻快,又与漠西壑传统的胡旋舞相合。 丹煦身着红裙,舞势柔中又带一些修者的刚硬,减去了舞姬们献媚的笑,多加了些舞蹈中高难度的动作。看得众人膛目结舌,原来舞还能这样跳。 周诚与晏貅因没看见想看的艳舞,脸上透出些无趣。 曲彧看着,心道:此子确与常人不同。 苍术眼睛都亮了,对一旁的同修道:“真好看。” 青云子道:“她将武术柔化,融入了舞蹈中,新奇得很,这动作,并非一味的柔软,舞姬们跳不出来。” 喻锦安想看又不敢看,心虚地一会瞟瞟曲彧,一会看看曲书晴,一会儿又瞧瞧自家老父亲什么反应。 喻寻竹夫妇二人还算平静,曲书晴对丹煦的印象本就不是很好,而喻寻竹觉得她并无特别,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 至于喻锦安今日为丹煦说好话,他们也觉得正常,自家儿子在他们面前,表现的一向热心仁义,连小侍女被烫伤,他都会过问,甚至着人准备伤药。 但他们也知道,只要他们不在,自家儿子就如同瞎子一般,人死在自己眼前,都不会多看一眼。 一曲舞罢,全场都在鼓掌赞叹。 这件事草草结束之后,修士们便可自由在府中游玩,也可去花园中的戏台子那边看戏,也可留在厅中。 丹煦怕再遇上伏玉鸾,便与商貉、司乾二人结伴,他们去哪儿,她就一路跟着。 在园中遇上了苍术,她跑来与丹煦打招呼,将她拉进了女修的队伍中。 苍术为人和善,也是出身名门世家,与一众女修们的关系都很好,便给丹煦介绍,这是谁谁谁家的妹妹,这是哪哪哪门派的姐姐。 丹煦一一看过去,莺莺燕燕们也没记住几个。 她们对丹煦很是好奇,问了些有关西域,舞蹈方面的事情。 说说笑笑了半个多时辰,人才慢慢散去。 丹煦辞别了苍术,便往回走,要去厅里找商貉他们。 没想到,在一处假山后面,遇上了正等着她的喻锦安。 喻锦安冲上前,抓住她的手,就将她往人少的地方带。 丹煦边被拽着跑边问:“你干什么啊?” “你怎么才来?马上宴会就要结束了。” “你一直在这儿等着?”丹煦问道。 喻锦安将她带进了一处房内,闩上了门,又在门闩上贴了张黄符。 这屋子也是间小厅,两人坐在了主位下的台阶上。 丹煦道:“你疯了,万一被人看见,罚跪可解决不了,小心曲仙师打你鞭子!” 喻锦安将丹煦抱住,轻声道:“为了你,鞭子也挨得值。” “说……说什么胡话。”丹煦轻轻地推着他:“你放开我。” “不放。” 丹煦道:“你洗澡了吗?” 喻锦安直起身,看着她道:“什么啊?” 丹煦笑了笑:“昨晚苍术道长告诉我的,说你不爱洗澡,还被曲仙师扔下水。” “她……她什么意思啊,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啊!” 他见丹煦笑,又问:“异蛊还疼吗?” 丹煦摇头:“内力恢复之后就不疼了。” “商貉把荷包给你了吗?” 丹煦想到了伏玉鸾,心里一大堆疑问,可又怕喻锦安看出端倪,愣是忍住了没问。 “说啊!他没给你?” 丹煦道:“给了,但我昨夜遇上你那位玉鸾姑娘了,我……将荷包还回去了。” 喻锦安满脸疑惑:“你这不是白费了我的心机?什么叫我的玉鸾姑娘,你阿姐喜欢的是商貉,我的心意你不是最清楚的吗?” “她认错人了,当时我已经说过了。”丹煦道:“我是槐筠养大的,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了。我……倒是想有个姐姐,但我确实不是。” 喻锦安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你既不是,怎么看出这荷包是伏玉鸾给你的?” “你要给的东西,不会假借他人之手。你让商貉把荷包给我,就是在暗示我,他与伏玉鸾认识,而且可以信任。”丹煦道:“再加上,那日这位玉鸾姑娘,将我认错了,荷包上又绣着并蒂花,象征着姐妹,不难猜。” “商貉将伏玉鸾的事情告诉你了?” 丹煦以为喻锦安是知道的,便点头道:“嗯,商貉在找我的途中,救了她。那日也是他带玉鸾姑娘去的村子,才找到的我。” “商貉与她的事情,原是我的猜想,伏玉鸾什么都没跟我说。”喻锦安道:“看来,你和商貉非常亲密。” 丹煦知道与小道士说话要多长几个心眼儿,不然前年的年夜饭吃了什么,都得被他套出来。 但对付小道士,她不是没有办法,丹煦立马起身作势要走:“合着拉我过来,是刺探情报的。” 喻锦安拉着她坐下:“不是!你误会我了。我以为你是她妹妹,想着帮你们呢!” 丹煦心中感动,但面上戏还是要演:“你这是想帮我,还是帮她啊。” 这话说出口后,丹煦自己都恨不得打自己两个耳光:竟对着他们俩耍心机,伏玉衡你活该不得好死! “都是想帮的。”喻锦安道:“她这些年,心心念念都是被天圣教抓走的妹妹。” 丹煦打探道:“那她的父母呢?” “被紫剑仙杀了。” 71决绝 “紫剑仙!” 这三字,丹煦是一字一句说出的。父母已死这个答案她昨晚想过了,可紫剑仙,她没想到。 喻锦安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全记在心里:“你有没有骗我?你真的不是伏玉衡?” “我……不是,可我与紫剑仙也有愁怨的。”丹煦没去看喻锦安,她担心被他看出端倪:“商貉也是。我总有一天会杀了紫剑仙,为我自己,为玉鸾姑娘一家,还有被她残害的所有人报仇。” “你在天圣教,没机会吗?”喻锦安问。 “槐筠不知为何对她十分看重。”最后这几个字,丹煦用足了劲儿才说出口:“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恨不得现在立马冲去东极宫,砍了紫剑仙的头。 可这样不能成事,她要忍,唯有忍。 “天圣教要做什么?”喻锦安问:“槐筠他是想要天元金丹吗?” “天元金丹?”丹煦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喻锦安道:“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吧?” “让我来不是槐筠的注意,是神君晏貅。”丹煦道:“她特地让我来出丑的,拿不到好名次,她好回去在槐筠面前说我坏话呢。” “你们这……折腾得跟女人争宠似的。”他说完后忽然得到启发:女人争宠! 喻锦安立马又抱住了丹煦:“那个变态没对你做什么吧?” 从小养在身边,长大之后霸道占有,想到这儿喻锦安整颗心都要炸了。 “瞎说什么。”丹煦看他这样,无奈道:“你觉得他是个好色的?” “变态做什么都不稀奇。”他道:“你有什么打算吗?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天圣教。” 丹煦知道他会这么问,但她不能亏欠拖累喻锦安太多,今日能见他,能抱他已是万幸,就由此划上句号也好:“走一步算一步吧,趁着你今天来找我了,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说。” “什么?”他猜到了丹煦想说什么,立即背过身去:“算了,我不想听!” 丹煦道:“曲仙师猜到了,你瞒不过他。槐筠也不是瞎子,他的耳目、手段,多到无法想象。若我今后还在中原,你有事可以用得上我,我会帮忙,咱们还算是朋友,再……再多的,就算了吧。如果我能在天圣教活的像样些,今后,你……你和玉鸾姑娘婚礼,我会随一份礼,还请不要嫌弃。” 丹煦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单薄,竟鬼使神差地加了句:“肩上的伤,好了吗?” “你这话,就是在拿刀子戳我的心。”他低着头:“还管我的伤好没好做什么?你为什么不信我能帮你?我若要带你走,天王老子都找不到咱俩!” “那你爹娘呢?不要了?”丹煦眼眶已经湿了,我何曾不想跟你走? 她忍住了哭腔:“说什么傻话。少年心性,一时意气罢了。我有什么好?” “不知道,魔障了。”他苦笑,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丹煦抹掉了眼泪,吸了口气道:“那不就得了,不见面就不会魔障了。” “你留在那个鬼地方会死的!”他忽转过头,对丹煦道。 丹煦看他眼睛通红。 “小骗子。鼻子都哭红了,嘴还跟刀子似的。”他伸手要替丹煦擦眼泪。 丹煦躲开了他的手,却忍不住哭出了声,带着哭腔,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要是……要是死了,你……你也不用埋我,死哪就扔哪儿算了。” 这回换她背过身了:“人说……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她的事还没做完。 她背着身,低着头,没想到被喻锦安看见了脖子侧面的黑色疤痕。 这疤痕比之前淡了很多,但还是能看出是个手印,丹煦一直用围脖或是颈饰盖着。 今日就是用了红色的布颈环,围了一圈,可大拇指的位置高些,她又是束发,低头后便能在后面看见。 喻锦安眼尖,要去扯那颈环,丹煦发觉后立马回头双手护住了脖子:“你干什么?” 他也不说话,扑上来就是一阵抢夺。 丹煦一边抵抗,一边说着绝情的话,想让他停止动作:“你停手!我……我跟你没那么熟,那时若不是我内力全失,根本不会多搭理你!商貉比你好,他比你好!” “你再过来我就烧你了,我不是吓你的!” 她根本不忍心用力伤了喻锦安,只能一味躲闪。 两人纠缠了没多久,丹煦的双手就被喻锦安制住,摘掉了颈环。 那黑红相间的疤痕如一条条蛆虫,趴在丹煦的脖子上,组成了一只手掌图案。 “看够了?放开我!” “谁干的?槐筠?” “我让你放开我!”丹煦用了内力,将他推开:“我的事不用你管!” 喻锦安被推开后,顺势赖在了地上,他低着头,竟开始抽泣。 丹煦将颈环带上,站起对他道:“你再管我的闲事,我就杀了你!” 丹煦看不见他的脸,却在走时被他拽住了衣角,喻锦安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瓶,这是他用来装天圣蛊的瓶子:“你的蛊虫,说来也怪,本来不吃不喝活的挺好,可你一走它就病怏怏的了,我怕它饿死,找了很多东西给它吃,小虫、肉块,都不吃,只吃竹叶,越吃越绿。现在物归原主了。” 天圣蛊的事槐筠没问起,她也没提。 丹煦拿过小瓶,放进了袖中。喻锦安也实相地松开了丹煦的衣角,却又道:“你的事,我管到底了。” 丹煦扯掉了门闩上的黄符,在手心揉成了团,头也不回的走了。 喻锦安坐在地上忍不住苦笑。不仅什么话都没问出来,还被彻底拒绝了,小姑娘果真是厉害,让他无法招架。 臭丹煦,这样伤情分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还说这么多?你这样说你不是伏玉衡,真不可信。 让他难受的不止是那些话,还有那个狰狞的手印,印在丹煦脖子上,也印在了喻锦安的心上。 他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痛心疾首。 丹煦站在冷风里,清醒了一会儿,才回去。 她将那揉成团的黄符再摊开,折成了三角,放在了里衣的内衬口袋里。 72化境乾坤 这口袋是她自己缝上去的,打算好用来装些秘密的东西。 她想,这符算是留个念想了。 而这晚再次相见的不止他们二人。 司乾赖上了青云子说话。 落单了的商貉,在城主府巨大的园子里,越走越偏僻,终在一处小院中,看见了对月流珠的伏玉鸾。 “哭什么?”商貉道。 伏玉鸾这才发觉有人在,她将手上的荷包藏在了袖子里,也没抬头,只行礼道:“公子是参加大赛的修者吧,这里是后院,小女子不便见客的,你一直往前走,就能见到侍者们,他们带你出去吧。” 商貉早看见了她手上的荷包,但他以为是另一个一样的。 “我要出去用轻功就可以了。”商貉道:“你不抬头看看我?” 伏玉鸾觉得这人声音耳熟,她平常与人交集甚少,认识的男人就更少。 她抬头,一瞬间认出了月下之人:“商貉!” 商貉笑了笑:“还以为你忘了我。” 伏玉鸾破涕为笑:“你……你也是来参加比赛的?” 商貉点头道:“是。” “和玉……不,是和丹煦姑娘一起吗?” 果然她问了。 商貉又点头。 “丹煦姑娘她……她在天圣教过得好不好?”说出口又觉得自己问得太招摇,强行解释道:“我……我是觉得她,她……长得很像我妹妹,我妹妹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 商貉道:“丹煦是天圣教鬼君的徒弟,教众人都不敢招惹她的。可……她应该不是你的妹妹。” 商貉不愿再多说谎骗她。 而伏玉鸾为了保守秘密也道:“这是当然,我知道的。” 她站起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做了点心,赏脸吃些吧?” “好。” 只这一盘点心,吃了快一个时辰,伏玉鸾留他在此旁敲侧击问了很多有关丹煦的事,也说了自己,两人相谈甚欢,临走前伏玉鸾还包了几块点心给商貉带回去。 商貉也懂,她是想让自己把点心带给丹煦。 丹煦这边,找到了司乾,在一起回驿站的路上,遇见了正等着他俩的商貉。 点心也就拿出来与司乾一起分了。 司乾没什么眼力见儿,大夸好吃,还问是在哪儿买的,总共五块,他一口一块吃了个四。 丹煦将做成桃花形状的米糕放在口中慢慢化着尝,她幼时的记忆大多都是些穷苦日子,所以像这样精致好吃的糕点,就记得特别清楚。 这种米糕,是春天桃花盛开的季节才有的,就是现在的季节。 桃花飘落的集市上,阿爹只买了两块米糕,阿姐将她的那份让给了自己。 司乾看着丹煦手上的那半个,又问:“你要不要吃啊,吃这么慢,不喜欢吃啊?我喜欢吃啊,要不你给我好了。” 丹煦立马将米糕全塞进了嘴里。 商貉敲了一下司乾:“晚上没吃饱?” 司乾模仿着喻锦安舞剑的姿势,道:“关顾着看笑话了,哈哈哈哈。你说这叫什么,大灰狼变小白兔?” 丹煦心情实在差劲,没理他,加快了步伐,走了。 司乾不明所以:“怎么了,说那道士两句她还生气了。” “你少说话吧。”商貉是知道实情的:“咱们也早点回去休息了,明早辰时准点要到校场。” “我听青云子说,此回头奖名叫“天元金丹”,是道宗掌门普元真人炼制的,花费了近百年的时间,才成了这一颗。”司乾道。 “那普元真人多大年纪?” 司乾挠挠头:“我没问,大概两三百岁总有了。” “我今天在席上留意着,修为高的也有不少,特别是淮秋、肃都的,还有那几个道士,青云子此人不可小觑。”商貉道:“咱们和丹煦被拆开了,想赢过青云子、喻锦安的可能性不大。到时候别逞强,留着性命最要紧。” “万一那小道士和今天一样耍宝,不出全力呢?”司乾道:“人总是要有梦想吧,哈哈哈。” 商貉不知道司乾的来历,但他是天圣教中最特异独行的人,嘴巴欠揍,说话阴阳怪气,长得却非常完美。 他活的好似什么都不看重,轻快样子。 自此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日晨,丹煦换上身干练的衣服,手脚都缠着绑带,利于行走攀登,背上了琴,腰上悬剑,扎了个简单的马尾,与同行的五人,一起出发去了淮秋校场。 只见校场中央的空地上,画着密密麻麻的传送阵,主台上坐着各家主事者。 比武大赛每回的规则都一样,第一轮是生存试炼,剩下的少数晋升者,进入第二轮的抽签对决。 生存试炼便是所有参赛者进入一个封闭的大环境,执行指定任务。 当然任务具有竞争性。 在此之前,主办者分发给每一位比赛者一张传送符,传送符是特制的,贴身放置,关键时刻只要注入一点儿内力,就能马上将参赛者传出赛场,可以用来保命。 当然,传出赛场就意味着丧失了比赛机会。 所以,第一轮往往是伤亡人数最多的一轮。 拿了传送符后,主办者会让所有参赛者,签署生死状,意在生死不可埋怨,死者方的门派也不可翻旧账复仇。 伤残者有,不过少有人会做得太过分,说是不追责,可怎样都是破坏两帮交好。 放眼最近的两届中,还未出现过人员死亡。 而传送符也很好的避免了重伤,打不过用传送符跑,没必要死磕着。 众人签好条约后,就有人主持规则。 此届的主办地是淮秋,但这比赛是三家共监的,便由肃都之主曲炎的代表者周诚,宣读了规则。 这满地的传送阵,另一边连接的是一片“化境乾坤”,所谓“化境乾坤”与乾坤兽有些类似,但它没有固定的方位,以法术打开入口,内中有山川、林木,巨大无比。 此化境乾坤为淮秋城所有,城主的门生们有时也会入内修炼。但地界广阔,难探究竟。 非常适合用来进行这第一关的生存试炼。 每小队三人,进入传送阵后,会被传送至化境中不同的地方。 73黑衣人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会被分散,最终可以依靠的只有两名队友,这也是在考验小队协作。 而任务便是,每小队领一小圆盒,小盒中放着半枚金币,由喻城主施以封印之术后,只能用相配的钥匙打开。 钥匙则藏在化境中的各个地方,且有无数把,但并不是每一把都能打开小盒。 最终的胜利者,必须拥有一整枚金币。 当结界感应到,有十枚金币集齐后,化境自动解除,将胜利的十人与未用传送符出化境的其余参赛者,一同送回校场。 赛程为期一天。巳时正刻所有参赛者,同时站入传送阵中。 若明日巳正,还未集满十枚金币,化境也会打开,将参赛者全数送回校场,最终以获得金币者为胜。 金币一旦合成后,仲裁席上的三家掌门,便能看见拥有者的姓名,届时尘埃落定,其余人等不可抢夺。 简而言之,谁先凑齐一整枚金币,就能赢。 但金币数量有限,三人给半枚,六人才有一枚。还不一定能找到相配的钥匙。 参赛者有三百余人,最快集齐的十人,才算胜利。 丹煦与阿兰、何羚站于同一阵中,巳时正刻一到,满地的传送阵同时亮起金光。 再睁眼,已身处崇山峻岭之中。 可四周,除了草木只剩下了丹煦一人。 阿兰与何羚不在这儿了。 装着半枚金币的盒子,在何羚手上。 ——不是说,队友在一个阵中不会被拆散吗? 丹煦本想以轻功腾空,查看四周情况,可又怕飞起后被人发现。 阿兰与何羚二人与她本也不同心,这比赛三人才给半枚金币,便是让参赛者们去抢别人的盒子。 丹煦从袖中放出探路的黑色蛊虫,想找寻商貉与司乾。 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有没有被拆散? 可丹煦预感不详,她边走边想:该不会只有我一个人与队友分开了吧?难道传送阵出了问题? 她现在一旦与人对上,便是以一敌三,比赛才刚刚开始,参赛者们都未经战斗,处在最佳状态,对她十分不利。 钥匙果真有很多,丹煦还未走满半个时辰,就找到了六把钥匙,这钥匙如针般细,探路蛊的速度极快,能感知周围情况,对于找东西这种事,最在行不过了。 丹煦将探路蛊找到的钥匙放在了腰间的口袋里。 而这期间,探路蛊带着她顺利躲开了两个小队的人。 这也证实了丹煦的猜想,果然与队友分开了的,只有她一个。 又走了一会儿,探路蛊却突然停了下来。 丹煦走上前查看,却见一个薄薄的黄色小纸人,与这小虫一般大小,正摆着姿势要与小虫决斗,探路蛊没见过这东西,停下来看着它。 随后,探路蛊喷出毒液,小纸人全身沾满了漆黑的毒液,随即化成了灰。 丹煦看这纸人有些眼熟,估计也是别的修士放出探路的玩意儿。 还未及她细想,背后突有利剑刺来。丹煦抽剑回头抵抗,眼前人身着黑衣,脸皮全白,没有五官。 剑法却凶的狠,招招都刺向要害。 丹煦挡招与他周旋。 丹煦疑惑:规则里没有这一条啊? 这化外乾坤中,除了参赛者外,应该并无其他人,这人故意用术法挡住脸皮,也不像是主办者派来刁难参赛者的。 “你是谁?”丹煦手下留着分寸,才刚进来一个时辰不到,她不想闹出人命,万一对方是参赛的修士,或是主办方特地安排的,被她杀了,也不好交代。 此人行剑利落,可丹煦也不是好惹的,刚开始是势均力敌,而现在已经是被丹煦压制住了。 “说!你是谁?”丹煦挑剑上前,割破了对方惨白的假面皮,再横砍过去,要抵住对方颈项时,身后又窜出一人。 依旧黑衣,白面,没有五官。 也是用剑,对准丹煦背后空门砍下。 丹煦不再手软,加重了力气,割断了眼前人的咽喉,再回头一掌击向身后偷袭者。 她这一掌运了火能,直接烧穿了对方的脏腑。 她狐疑:未免差劲? 再看二人尸体,还未等丹煦上前查看,就散成了沙子。 “假的,是术法。” 这二人是术法制造的傀儡。 说明她已经被人盯上了,丹煦警惕起来。 此时又听前方传来一声惊叫。 “啊!” 丹煦跑上前去,只见三名参赛的修士,被几十名黑衣人围在一片空地上,修士中有一人,已经受了伤,他的右手耷拉着,地上还有掉落的剑,估计是被震断了手臂。 三名修士中,有一名女修显然是被这黑压压的阵势吓着了,刚才的叫声就是她发出的,她被两名队友保护着夹在最中间:“怎么回事?他们是什么东西?这么多?” 而未受伤的另一个,也是表情严肃,紧紧盯着四周的黑衣人。 丹煦以轻功跳上树梢,取琴,开响。 “铮!” 一出手就是尖锐杀音,这一震,在场者皆受牵连,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这些黑衣人没有五官,却也都抱头捂耳。 丹煦盘坐再奏,满地落叶随着音律漂浮半空,一阵阵无名风起,落叶快速旋动,这风中似藏着尖锐的细针,看不见摸不到,却无处可躲,黑衣人们的头发、衣服,还有那没有五官的面皮,皆被风刃割伤,却都如皮球一样,没有血。 他们将头抬起,不能说用看的,他们根本没有眼睛,那头左右转动,有一人面朝向了丹煦所在的树枝,随后那数十余黑衣人,全看向了丹煦。 那三位修士也看到了。 这些黑衣人,锁定了目标,朝丹煦冲来。 丹煦急曲奏出,在半空中旋动的树叶,极速朝黑衣人们刺去。黑衣人们一个个被割得体无完肤,一个接着一个散成了灰。 三个修士中,那个没受伤的男修,见此状,也再无顾忌,冲上前,加入了战斗。 奏琴需聚精会神,是丹煦最需要掩护之时。 而此刻丹煦身后的树枝上,有一捧黄沙如水漏下,细小,无声无息地汇成了倒挂着的黑衣人形,他小心翼翼地举起右手,掌中黄沙汇成了银亮的锋利刀刃,没有五官倒挂着的脸,诡异非常,他举着利刃,猛地朝丹煦后心刺去! 74差错 丹煦不是全无防范,她故露空门引他上钩。 她快速站起扬琴一震,墨合被她拍至上空,旋转翻腾着,音却不灭。 她则快速地扣住了刺杀者的咽喉,跳下树枝。 那黑衣人便以倒挂着的姿势,硬生生被丹煦拽下树枝,摔到了地上。 丹煦一手死死掐住了黑衣人的脖子,将黑衣人按在地上,她此刻是单膝跪在地上的,却有一剑飞来,直直朝着丹煦。 她躲避容易,但要躲就要松开掐住黑衣人的手,好不容易逮着个活的,或许能在散成沙前,在傀儡身上找到本体的线索。 还未及细想权衡,飞剑已至眼前。 ——锵! 只听一声,兵刃相接的脆响,未见兵器,那飞剑就被弹开了。 “看好你手上那只!” 熟悉的声音,丹煦回头,果然是喻锦安。 而刚刚挡住飞剑的,是他所发的剑指。 他来了,安洵与青云子自然也跟着。 三下五除二,就将这些东西全部解决了。 丹煦手下的黑衣人,拼命挣扎着,只要丹煦有一丝放松,他的法术便可发挥作用,立即散却消失。 青云子走上前来,也化出了一把琴,那琴颜色如古树一般,幽深沉寂。 青云子拨响琴弦后,弦上泛出暗绿光芒,而音律则如冷泉流出。 仿佛山中古树旁的碧潭一般。 那琴音中蕴藏封印术法,将这黑衣人包裹起来。 丹煦见状,松开了手,站到一边,将墨合收回了琴袋。 安洵看丹煦身边没人,便问:“丹煦姑娘,你的队友呢?” 丹煦摇头道:“我到此地睁眼后,就只剩我一个了。” 封印结界中的黑衣人,没了丹煦的控制,立马散成了黄沙,却在黄沙中留下了被封印保存下来的本体线索,一片残余术法痕迹的指甲。 “指甲?” 这是那三名修士中参与战斗之人发出的声音。 “你们是哪家的?”喻锦安问道。 他今日又换上了暗色的道袍,半散了头发,一点儿名门做派都没了。 那人回道:“我们是长蓬的修士,我叫李笙,这是我师弟李荣与师妹筱萤。” 喻锦安上前拿起了那片指甲,看了看:“傀儡术,这是施术者自己身上的东西。” 安洵脸上露出了嫌弃的表情:“不会吧,一个傀儡一片指甲?这施术者有喜欢剪指甲的癖好?” 青云子解释道:“非也,其余的或许只是一小截头发,低级的傀儡一滴血就能化出许多。这只知道绕至空门,刺杀丹煦姑娘,应是与施术者相连的,所以用了指甲入术。这样的傀儡,不会超过十只,咱们杀死一只,施术者就会有一只手指受伤。” 喻锦安点头,称赞道:“功课学的不错啊。” 青云子化了琴笑道:“我对术法比较感兴趣,在书上自己看来的。” 丹煦朝他们行礼道:“事情结束了,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喻锦安有些生气:“什么叫事情结束,施术者还没抓到,你一个人瞎跑什么?” 安洵道:“喻师兄说的有理,咱们既与姑娘你相识一场,自然是要照应的。我们也正在找苍术师姐。” 她想躲着小道士,可又没好的理由拒绝。 喻锦安道:“已经有人死了。” “什么?”丹煦与长蓬的三位修士,一起发出了疑问。 那筱萤姑娘被吓得现在还在发抖,听了这话,已经半瘫着顺着树,滑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师父……师父说,不会有事,我才来的。” 李笙安慰她道:“你要是害怕,就用传送符回去吧。” 筱萤眼神犹豫:“师兄们不走吗?” 喻锦安道:“要走得赶快。我们一路过来,发现了三具尸体,都是被快速刺杀,一击毙命,根本来不及用传送符。” 李笙道:“那你们呢?” 他昨晚也看到了喻锦安舞剑,再加上外界谣传,已经认定了喻锦安是个酒囊饭袋了。 “我?”喻锦安少有的正经样子:“这事儿出在我家的地盘,我当然要留下将破坏规矩的杀人者找出了。” 虽然进来前,参赛者们都签了生死状,可与喻锦安一样的太子党还是不少的,城主亲传、帮主之子,死一个都是人家的心头肉,不记仇是不可能的。 比赛至今都没死过人,偏偏到你淮秋地界,就死人了。此事若不明不白,会被天下人诟病。 “姑娘,现在就回去,将里面的情况告诉我爹。”喻锦安对筱萤道。 青云子道:“他们一旦进来,比赛就作废了。” 喻锦安摇摇头:“我怕的是他们已经进不来了。此事明显是有人故意搞鬼,再耽误下去,传送符能不能将人送走都未可知了。” “这么严重?”丹煦道:“外面人不知道吗?” 安洵道:“不知道的,此前从来没人会在这里面杀人。” 筱萤听着只知道发抖了,李笙对李荣道:“师弟,你跟师妹一同回去吧,我留下。” 李荣托着自己断掉的手臂,走向筱萤:“咱们走吧。” 两人启动了传送符,光芒过后,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喻城主会进来吗?”丹煦道。 她这话,把喻城主改成槐筠也是适用的,按照槐筠之前对她的态度,大约也是确定了比赛没有生命危险,才让她参加的,所以里面的事,槐筠应当不知情。 可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与队友分散了呢? 喻锦安道:“能进来绝对会进。” “你们怎么找来这儿的?”丹煦道。 喻锦安摊开手,上面躺着一个黄符做的小纸人,那纸人慢慢爬起,对着丹煦插着腰,头歪到了一边,好像是在生气一般。 “这是你们的纸人啊?” “你的黑虫子,喷了它一身毒液,它生气了。”喻锦安将小纸人轻轻一拍,那纸人就跳上了丹煦的肩膀:“给你,负责哄好了。” 丹煦将纸人抓到了自己手心中,用手指摸了摸它的头:“对不起,疼吗?” 那纸人坐下,用短小的手,捂着脸,好像在哭。 丹煦抬头对喻锦安道:“怎么办?我……不是故意的。” 一旁的安洵、青云子二人,看着笑出了声。 “笑什么?” 青云子道:“你还真信?他骗你的。” 75结伴 那小纸人好像听得懂人话,立马顺着丹煦的手臂爬上了肩膀,乖乖坐着不动了。 丹煦用手指点了点它,它便靠着丹煦的脖子,好像在休息似的。 李荣与筱萤被传送阵带到了校场上。 众观赛者看着他俩交头接耳。 “这么快出来了?” “本回第一个出来的” “我还以为第一个出来的会是喻锦安呢。” “曲仙师另两个高徒是有本事的,两位师弟护着,没准能进前十也不一定。” “啧啧啧,真是命好,人比人气死人啊。” “对啊对啊。这是哪个门派的?” “我瞧瞧,好像是长蓬城的。” “长蓬城?我都没听过。” “乡下地方罢了,瞧瞧,这姑娘都吓得发抖了,真可怜。” 李荣与筱萤互相搀扶着站起。 对坐在主位上的喻寻竹道:“喻城主,里面,里面出事儿了。” 喻寻竹正百无聊赖掰着手指玩儿,见传送阵亮起,担心亮光过后出来的是自家崽子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直到看见是别人,才放下心。 “发生了何事?” “有,有不知名的黑衣傀儡,正在杀人,已经……已经死了三个了!”李荣道。 听到里面死了人,看戏的众人坐不住了,喻寻竹与槐筠两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说清楚!” 其余门派中人也忧心忡忡。 “怎么会这样?化境内除了各家参赛者还有其他人吗?死的是哪家的?” 李荣道:“我……我不知道。” 喻寻竹走上前道:“各位稍安勿躁,待我将事情问清楚。” 他对李荣道:“三人尸体是你亲眼所见吗?他们因何而死?黑衣傀儡是什么样的?” 李荣摇头道:“我没看见尸体,但我与两名队友遭受数十名黑衣傀儡围攻,黑衣傀儡攻势狠辣,我受了伤,幸得道宗三位道子解救。至于死了三个人,是令郎喻锦安亲口所说,他让我将此事告诉您,为了众修士安全,请喻城主尽快打开化境乾坤。” “安儿说的?”喻寻竹疑惑:“这……” 一旁有人催促:“喻城主还在犹豫什么?我……我的儿子也在里面!” 李荣又道:“小喻道长还说,现在还来得及,再迟些,或许就进不去,打不开了。” 此话一出,在场者皆冷汗直冒。 除了喻寻竹和曲彧。 喻寻竹咳嗽了两声,看了看一脸忧心的众人:“这……各位,这才开始不到一个时辰而已,我若是进入化境,或是打开化境,此回赛事就算作废了。” “孩子们的性命更重要啊!” 当然也有反对的声音:“可比赛十年一次,不能仅凭只言片语就结束吧。” “对啊,修者比试,真刀真枪,受伤也是常事啊。” “你这是什么话,感情你家儿子不在里面?站着说话不腰疼!喻城主,令郎也在里面,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喻寻竹语气轻松:“已经签了生死状,修士们的竞争,哪有不见血的。” 众人都看懵了,横看竖看,这喻锦安怎么也不像是抱来的啊。 喻寻竹有对李荣二人道:“你们有所不知,安儿他,不像看起来这么老实。” 李荣刚刚经历战斗,对喻锦安所言深信不疑,此时整个人都懵圈儿了。 “黑衣傀儡,许是别家修士的术法罢了,而安儿所说的话,大约是诓你们的。” “可……可另两位道子也在啊。”李荣还是不敢相信自己被骗了。 众人将目光转向了曲彧,曲彧笑了笑:“每一届不都有被骗出来的,都站着不累吗?回去坐着吧。” 李荣二人被医修搀扶着去包扎治伤时,脸上还写着不可置信。 被骗的可不止他们两人。 “你们是在哪儿发现尸体的?”言归正传,丹煦问道:“咱们要不要回去,认认是哪家的修士,再将尸体藏好,等结束之后好让他们的同修、帮主,领回去安葬。” 安洵笑道:“这也是骗你的。” 此回轮到李笙跳脚了:“什么?那你们还让我师弟去将此事告诉喻城主?” 喻锦安刚才说的煞有其事,安洵和青云子也在一旁附和,简直跟真的一样。 喻锦安道:“不这么说,你的师弟师妹怎么会走。” 李笙皱着眉头:“没想到,道宗弟子竟也这么卑鄙。” “这可不是卑鄙。”青云子道:“他们一个吓得要死,一个缺一只手,我们只是让他们能早些得到治疗罢了。” 一人说,两人点头。这仨人一个德行。 “但蹊跷肯定是有的。”喻锦安瞧了瞧丹煦肩上的小纸人,小纸人似有感应,从丹煦肩头跳起后忽分出无数个,蹦蹦跳跳地四散跑去。 而最初的那个,做了个舒气的动作,累了似的,继续躺回了丹煦的肩膀上。 “走吧,在出现伤亡前,多骗些人出去。”喻锦安又对丹煦道:“你那个小虫子,收起来。” 这纸人比探路蛊好用些,也没必要再多此一举,丹煦取出装蛊的小瓶,探路蛊嗖得一下,钻了进去。 李笙站在原地气愤地挠了会儿头,想反驳却无话可说,再抬头他们四个已经走远了。 “李兄,还不快跟上。”喻锦安冲他喊。 李笙边跑边道:“我不会跟你们一起骗人的!” 他跑到丹煦面前道:“姑娘,你呢?” 这事情诡异,自然是卷入的人越少越好,而这比赛也是要淘汰人,目的一样,能用嘴骗出去,反而轻松。 丹煦道:“我倒觉得,这不失是个好主意。” “你,你怎么也跟他们同流合污?” 喻锦安在原地等了会儿,趁李笙走上前,揽住了他:“李兄你就别费唇舌了,小丹煦呢,跟我们仨是一伙的。” 安洵补充道:“确切的说是我们六,还有苍术师姐他们。” 丹煦与他们走在一起,仿佛真的与他们是伙伴了。 但她自己清楚,并非如此。 “不是的,我是天圣教的。” “天圣教?”李笙诧异。 他们正统修者一向视天圣教为外道,没想到道宗的人居然与天圣教的人走在一起。 李笙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后,解释道:“啊,我……我只是觉得,姑娘看上去不像天圣教的,失礼了。” “无妨。”丹煦没有过多解释。 76协作 纸人四散后,还能寻找钥匙。 纸人找到钥匙后,便会再次分裂,分出的卷住钥匙再飞回来,收集的速度很快,一路走一路收,转眼已有百把。 连李笙看来都不禁咋舌:“你这纸人厉害啊。” 丹煦问:“不开盒子看看吗?” 喻锦安道:“你有所不知,这钥匙与相配的盒子都有记号,没有记号的钥匙,就是假的。就目前来说,纸人找到的这些,全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的?”李笙道:“该不会是你爹给你放水了吧。” 喻锦安笑道:“我庸碌无用,放点水也正常。” 安洵拆台到:“准是偷听到的。” 李笙是个实心眼儿,又问:“既是假的,为什么不销毁?少一些,剩下的也好分辨。” 三位道子笑而不语。 独留李笙一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丹煦与他解释道:“这些钥匙,等人多互相争抢时,可以抛出去扰乱对手。” “啧啧啧。”李笙摇着头:“你们也太贼了吧。” 喻锦安对他挑眉道:“李兄手上的钥匙,要不要拿来,我帮你分辨一下。” “也好。”李笙将找到的小钥匙,全数拿出,要给喻锦安,还对丹煦道:“丹煦姑娘,你的也拿出来,让喻公子给瞧瞧吧。” 丹煦笑道:“万一他又骗你怎么办?” 李笙才想到这一出,要把钥收回来,可已经来不及了。 喻锦安快速抢过李笙的钥匙,与他们找到的钥匙,混在了一起,装进了安洵的降魔袋,还说道:“全是假的。” “你……你你根本没看!”李笙急道。 丹煦也将口袋里的钥匙拿出,交给的喻锦安。 李笙立马问:“你不是说,他会骗人?” 丹煦道:“我连小圆盒都没有,小女子一人跟着你们保命呢,要那么多钥匙做什么。” 青云子有些看不下去:“你们俩别合起伙欺负他了。李兄放心吧,我对无量天尊起誓,钥匙这方面,绝不骗你。” 李笙长得清瘦,带着些书卷气,他满脸无奈:“都是拴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了,不信你们还能信谁。” 丹煦问道:“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做,这地方这么大,修士有三百多人,你们三个顾不了这么多。” “所以速度要快啊。”喻锦安道:“不过我想阴谋者,应是混进了参赛的修士之中。为了此回比赛的公正,化境的封印是淮秋、道宗、肃都三家重新共设的,闲杂人等绝对进不来。” 丹煦早就想到了,自己队里的那两个。 “这么说,对方人数也有限,咱们只要比他们快就好了。”青云子道。 喻锦安点头:“再者此次参赛的都是各家翘楚,应该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杀。咱们尽力而为,万一真的有猫腻,能抓住阴谋者,出去之后也好交代。” 丹煦抱持保守观点,也担心何羚与阿兰被喻锦安逮个正着,激起两方矛盾:“要不,还是出去跟城主、帮主们说清楚吧。万一死了人,就不好了。” 三位道子却意外的同心。 连最保守的安洵都道:“不可,这是咱么的战场,让他们来掺和了,岂不是白费。” 青云子跟着点头:“既签了生死状,就算有人死了,门派里也不好明面上埋冤。这比赛消停了几十年,都是平淡无奇,此回闹次大的,也让各家看看,别为了镀层金,就把自家没用的公子哥儿派来冒险,死了可没得赔。” 喻锦安倒吸了一口气:“你这话像是在针对我?” 青云子笑了起来,玩笑道:“师兄你除外,我和安洵会负责你的生命安全,等到时候争头奖,我和安洵给你当垫脚石。” 李笙自然也不愿意出去,进来的人,都想拿到名次,出去就等于放弃比赛了。 丹煦的打算是至少争个前十,免得回去被人当话柄。 此时却听喻锦安道:“西北方,十里,纸人发现有情况。” 众人同时运起轻功,朝西北方奔去。 离近后,便听到了打斗声。 又是黑衣无脸人,但人数不多,三对三,可那三个修士,却明显不敌。 道宗三人互相使了个眼色。 随后喻锦安回头对丹煦道:“你在树上藏好了。” 丹煦停在树干枝叶后,观察着底下动向。 而三位道子一起冲了下去。 李笙也要下去,被丹煦拉住了。 “你别拉着我,我要下去帮忙!” 丹煦道:“我修为不高,一个人害怕,李兄留下来保护我吧。” 李笙是个正直的,听丹煦这么说,也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应该留下照顾弱小,就没下去了。 丹煦此举,是怕他下去,打错了人。 果然,三位道子下去,根本没帮着打黑衣人,而是举剑对准那另外三名参赛修士就砍。 形式突变三对六。 李笙都看懵了:“他们……打错人了吧?” 丹煦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要上前一步去看,却崴了脚:“哎哟!” 李笙回头看她:“怎么了?” “脚崴了,可疼了。”丹煦道:“李兄,你可不能抛下我!” 李笙进退两难,心系底下的战斗,却只能护卫丹煦左右。 三位道子速度也快,那出剑的架势,不要命了一般,连黑衣人都停下攻势,猜不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有两名被打的修士,三五招后,都没了斗志,看着他们仨,又看看身后的黑衣人,保命要紧,用了传送符,迅速消失了。 可仍有一人还在周旋,再过几招后,那人也发觉了道宗的道士只是行招凶狠,收招也非常及时,不会对他下杀手,反而有恃无恐起来。 哪知喻锦安冲上前去,丝毫不客气,拿着剑对准了他的心口刺去。 他躲避不及,剑尖没入,千钧一发,用了传送符,捡回条命。 校场上人看他出来,白衣都被血染红了。 “哟,怎么会回事儿?” 那修士摸了摸胸口剑伤,长舒了口气:喻家这小公子,下手也太狠了! 喻锦安甩掉了剑尖上的血:“不给点颜色,还不走了。” 那三位参赛修士全出了化境,地上留下来他们队伍的小圆盒。 77混淆 现场只剩下了喻锦安三人与三个黑衣无脸人。 青云子道:“这看着不像是傀儡啊。” “捅一刀看看出不出血,不就知道了。”喻锦安收了剑,捡了小圆盒,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青云子与安洵二人,提剑冲上,与三名黑衣人对招。 这三名黑衣人出手招式繁复,是在故意掩饰本身门派的招式。 青云子与安洵没了顾及,再加上修为本就更高,迅速占了上峰,那三名黑衣人知道不敌,边打边退。 同时虚晃出招,向后扯去。 丹煦前一瞬还在装疼,后一瞬,立马冲了出去,绕至背后,堵住了黑衣人撤退的路。 她不与三人周旋,认准了一个拦住。 安洵与青云子二人赶上,另两名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迹,而这一人见状,立马腾至上空,丹煦去追,抓到的,只是外套黑衣,与那覆盖脸皮的无脸面具了。 “他用了传送符。”丹煦道:“果然是参赛修士。” “这伙人看来不止是一家的。”安洵道。 “咱们记住时辰,出去了再问问看应该就能确定是谁了。”青云子道。 “可能性不大了。”喻锦安也走上前来,他看了看天色:“马上要到正午了,这个时间段至日落后,是参赛者们对战,使用传送符的高峰,三百多人,同一时间段,出去两三个都属正常。再者我估计参与此事的不止一家,他们会互相作掩护,只要说是遇上对方修士,被淘汰而出的,就能摆脱嫌疑,毕竟咱们没见着脸。” 李笙也赶了过来,他看着丹煦:“你这小丫头,也是个骗子,还说自己崴着了脚,我看你蹿得比兔子还快!” 三位道子听了这话,都笑出了声。 安洵道:“人都说我木讷老实,不过是我活在了狐狸堆里,狐狸堆外面的老实人,海了去了。” 丹煦解释道:“李兄勿怪,我真的崴着脚了,不过看着黑衣人要跑,急了才冲出来的。” 喻锦安接过了那黑衣与面罩,又在黑衣下发现了小圆盒。 “这盒子是传不出去的。”喻锦安将刚刚捡来的另一个小圆盒也拿了出来,两个盒子一起交给了丹煦:“给,等找到配套的钥匙,你就能晋级了。” 丹煦没收:“我无功不受禄,你们自己还不够呢。” 他们五人,需要十个盒子。而现在加上李笙的盒子与三位道子原有的盒子,还缺六个。 安洵在一旁道:“这你别担心,等找到苍术师姐,她们会把盒子给我们。” 这就是一派六人参加的好处了,在找到对应钥匙的情况下,即使不用去抢别人的,也能保证六人中有一人能集齐一整枚金币。 合着她们仨是来化境乾坤一日游的。 “你们的袋子好放东西。”丹煦道:“还是先放在你们那边吧。” 喻锦安没再坚持,将小圆盒交给了安洵,自己则穿上了黑衣,打扮成了黑衣无脸人的样子。 “你这是干什么?”李笙道。 “搞事情啊。”喻锦安带着面具,看不见表情,说完便纵身飞走了。 “诶,他怎么走了?”跟着看到现在,李笙也察觉,喻锦安并非传言中那样不学无术,他轻功高强,剑也用的很好。 安洵道:“别担心,师兄会在躲在暗处。” 没了喻锦安,小纸人们还在辛勤的工作,而丹煦肩上的这只,立马取代了喻锦安的位置,跳下地,大摇大摆走在了队伍中。 丹煦格外注意着脚下,担心会踩着它。 她们没走多远,三位女冠就找来了。 除了苍术,另外二人名为素华、冬雪,素华个子高些,长着张圆圆的脸,十分可爱,冬雪则如其名,肤白如雪,都是神仙似的人物。 苍术看见丹煦惊喜道:“丹煦姑娘也在呢!” 她点了点人数:“哟,这位小公子是哪家的?” 李笙朝她们作揖:“各位女道长,我是长蓬帮的大弟子,李笙。” 苍术三人也报上了姓名。 “喻师兄又跑了?”冬雪道。 苍术笑她:“你眼睛长在喻师兄身上了。” “我不过是问问嘛。”冬雪嘟着嘴。 安洵道:“师兄又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素华抖了抖自己的降魔袋:“那他真是没口福。” “有吃的?”青云子问道。 “当然了,”素华将降魔袋打开:“见者有份。” 说完开始分发食物。 用油纸包着,大多是些素食,特地给丹煦与李笙发了两包肉。 青云子问:“你们可遇上了其他门派的修士。” 素华点头:“当然遇上了,好几拨人呢。” “没打起来?”李笙道:“可有遇上黑衣无脸的人?” 三位女冠不明所以:“什么黑衣无脸的人?没看见啊,我们遇上的修士们都很有礼貌,互相行礼后,就分路走了。” 丹煦心道:果然是来一日游的。 其他修士知道她们是道宗的女冠,大门派有脸面,且她们三人都是女子,不好主动动手。 不像喻锦安这仨,妥妥的好战分子。 亏的李笙老实,不然喻锦安也不可能让他跟着走。 青云子又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苍术笑道:“如果没人来抢我们的盒子,那就待到最后,把盒子给你们,让你们晋级,然后一起出去。如果有人抢我们的盒子,你们保护不当的话,我们就把盒子交出去,继续留在里面,玩到明天,化境打开再出去,对吧?” 两名女冠符合道:“对,就是这么打算的,出去也是无聊着等。” “嗯嗯,外面可无聊了,曲仙师最近心情不太好,一天到晚板着脸,可吓人了!” 她们抱着玩乐的心态,主动交出小圆盒的不争名者,在之前的大赛中,是不会被特地针对的。 青云子心有不安,可也不知怎么劝她们走:“可,我们发现了参赛者假扮的黑衣无脸人,还是有些危险的。” “没事儿,到时候我们会马上用传送符跑掉的。”苍术道:“师弟啊,你也太小瞧你师姐了吧,丹煦姑娘不也还在嘛。” 苍术搂住了丹煦:“今天这身也好看,你的颈饰都好精致啊。” 78混入 喻锦安的小纸人,此时正抱着丹煦的脖子,倚着丹煦盖住疤痕的颈环。 丹煦道:“道长要是喜欢,等出去之后,我送你几个新的。” 苍术笑道:“那好啊!我们这儿很少人戴这个,看着新奇。” 另两个女冠也往丹煦这儿看,瞄见了那个不太起眼的纸人。 “纸符人?”冬雪道:“你怎么有?” 安洵嘴里还塞着吃食:“师兄给的。” 丹煦道:“我看他有好多呢,也不是稀奇玩意儿吧?” 喻锦安散出去的纸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这纸符人道宗弟子都会做的。”苍术翻手现出一张黄符,她对着吹了口气,那黄符也成了一个小人,爬到了冬雪身上:“给你玩儿。” 冬雪不太领情,给弹成了灰:“不要了,我又不是小孩儿。” 随后喻锦安的小纸人,薄薄一片,钻进了丹煦的颈环里,藏了起来。 午饭过后,那纸人又钻出来,走在了队伍前面,一行人都跟着纸人往前走,纸人不时分出分身,带回小圆盒的钥匙。 而在距离她们十多里之外,正有一场大战。 二十名黑衣无脸人,围攻九名参赛修士。 那九人看出来其中傀儡。 “是傀儡术。”一人道:“施术者本体应该就藏在不远处。” 这九人分别是三家的修士,遇上后,刚准备来场一对一比试,输的人就用传送符离开。 没想到,还没开始打,就被围攻了。 这二十名黑衣无脸人,修为高低不一,有的是傀儡做派,其中有两人,却是真人,黑衣人的武器相同,都是最简单的剑,不同于傀儡的单一招式,这两人的招式很是繁杂,稍微聪明的就知,他们是在隐藏本门的招式,以免被人看出。 但招招对准了命门,打得血花四溅,众人都秉持着不吃亏的原则,基本上打不过了,受伤了就用上传送符走了。 还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地上留下来三个小圆盒,九名修士已经跑光了。 黑衣无脸傀儡们也慢慢消散,最后只留下了两人。 其中一人捡起来那三个圆盒,一手捏成了碎渣。 另一人道:“没想到,这里还有像你一样的高手。” 捏碎圆盒的黑衣人发出一声嗤笑:“呵,咱们比比如何?” 另一人道:“算了,任务为上,咱们总能再见面。” “可见了面,对面不相识多可惜啊。”说完,利刃刺上,与对方缠斗。 这黑衣人心中起疑,却毫无挣脱余地,只能迎刃而上,与他打斗。 “你是谁?你不是我们的人?”黑衣人隐藏本门招式,无法发挥全部功力。 “你猜啊。”喻锦安的声音带着邪气:“陪我玩儿高兴了,我就告诉你。” 喻锦安的没用剑招,甚至内力都没用多少,只一味的横砍竖劈,没有任何多余的技巧,就砍得对方节节败退。 此时之前消失的傀儡们,又慢慢汇聚,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已过百人。 喻锦安摇头道:“垃圾再多都是垃圾。” 黑衣人看形势不对,想混进傀儡中逃跑,哪知喻锦安剑尖聚气,身型瞬动,冲上前,一剑将黑衣人刺穿了。 他剑气再爆,黑衣人的身体被炸得四散,而那百余名傀儡,也被余威全部震散。 现场只剩下了那黑衣人带着面罩的头。 躲在暗处操纵傀儡之人,见状慌乱而逃。 喻锦安心道:跑吧,告诉你的同党,然后再互相猜忌。 喻锦安没去管那颗头,纵身消失在了密林中。 此战从开始到平息,还未一刻钟。 而以丹煦他们轻功的速度,不过多时,也来到了此地。 满地血迹,让他们驻足查探。 一眼就看见了那颗没有脸的人头。 三个女冠脸色都白了。 “死人了?” “残留的真气,能看出是哪派的武功吗?”素华道。 苍术摇摇头:“真气很弱,动手的人应该没用多少内力,只能看出四边都是剑痕。” 修行者认为,剑为百器之君子,自诩正统的门派,大多都是用剑的。 青云子上前摘掉了无脸面皮。 三女冠本能的别过头不去看。 丹煦认不得这人。 “你们认识吗?”李笙道。 青云子摇头:“等出去就知道是哪家的了。” “怎么办?”冬雪道:“死了人,喻家怕是不好交代了。” 青云子道:“黑衣人本就是阴谋者所派,有可能是他们杀人不成被人反杀。” 安洵点头:“有道理。” 青云子看了看丹煦:“丹煦姑娘有没有什么见解?” 他此话意有怀疑天圣教的意思。 丹煦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很担心司乾他们。” 在丹煦三人之中,司乾是与青云子走的最近的,丹煦此时提起他,是故意的。 青云子脸色沉了沉:“你说的不错,找人要紧。” 而此时,化境外的校场上,黑衣无脸傀儡之事,已经传开。但也有半数人表示,并未看见什么黑衣傀儡。 三百余修士进入,已经出来了一百多人,是这几十年来最快的一次。 场外对这些修士反复确认过,都说没有看见死亡人员后,众人才又继续等待。 下午的太阳越来越晒,众人脸色不免多有焦虑,但也有是装出来的。 丹煦看着喻锦安留下的小纸人,这纸人没心没肺,自娱自乐着,一会儿飞得老高,一会儿又慢慢飘下来。 而喻锦安这边,他装扮成黑衣无脸人,已经逼走了数十名参赛者了,他剑式不变,解决了第四名黑衣人。 黑衣人的袭击对象,都是小门派的修士。 道宗的纸符人,每个弟子都会做,可探路,根据修为程度不同,具有一定的感知力,弱点是非常显眼且太脆弱,露水、虫子,一个弹指都能打碎。 而他的纸符人,已经能看能听了。 商貉三人,还在林中游荡,石窈这个圣女也是神了,他们俩跟着她走,白天已经过掉一大半了,根本没遇见除了他们之外的人。 山鸡倒是打了几只,中午全烤了,吃了大饱。 司乾嘴里叼着根草,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石窈却忽然蹲下了。 商貉走上前道:“怎么了?” 之间眼前一个拇指大小的黄色纸人,没有五官,却好似也正抬头看着他们。 “这是什么?”司乾蹲下戳了戳它。 79面目 纸人嫌弃地推开了司乾的手,还插着腰别过了头。 “一个纸人,还这么欠揍?”司乾站起,一脚将纸人踩扁了:“怎么看怎么像喻锦安,爷爷我还治不了你了。” 再等他抬起头,石窈与商貉都警惕着蓄势待发。 有两名黑衣无脸人,正站在高处的树枝上,看着他们。 “什么东西,一点声儿都没。”司乾握住了腰上双月刀。 商貉的硝烟也横在了身前。 两名黑衣人俯冲而下,一人与商貉对战,一人则独对司乾、石窈二人。 石窈用但弯刀,而那黑衣人没有任何武器,用剑指与他们二人战斗。 司乾与石窈二人武器皆为弯刀,要接近敌方才可发挥作用。 三刀走势凌厉,而剑指更加迅速,每一击都精准无比,两人根本无法近身。 再一指真气袭来,击中了石窈的一臂。 而商貉那边,与那用剑的黑衣人战至平手,商貉刀气纵横,所过之处,连五人合抱的大树都被刀劲震倒。 那用剑的黑衣人,抵挡得游刃有余,配合着打击的节奏,将招式接得滴水不漏。 商貉看司乾那边处在劣势,心中不免急躁,刀走的更烈、更快。 石窈弯刀被击出,剑指再来,直接打中了她的心口,石窈连退数丈,直到靠住树干才停住。 “没事吧?”司乾道。 石窈捂住胸口,连呕了数口鲜血。 那黑衣人,再发剑指,司乾上前挡招,他的速度勉强跟上,但剑指的威力,震得他手臂都快断了。 就在此时,石窈身后又现一名黑衣无脸人,他剑抵石窈脖颈。 商貉见状,大喊一声:“快用传送符!” 只见,黑衣人剑再进一寸,石窈皮肉沁出鲜血,下一瞬金光闪出,传送符发挥了作用。 商貉一刀击退了与他对战的黑衣人,跳回司乾身边,两人互靠后背,与三名黑衣人对阵。 三名黑衣人,同时朝他们两人冲来。 商貉刀势击出,横劈而去,将用剑指的黑衣人,击出后再飞身竖砍,他刀上灌满了真气,威力无比。 黑衣人剑指凝出一道气墙阻挡,两人互相较劲,刀劲将地面劈开,黑衣人被压得足下地陷,抵挡的剑指,也从指尖流出鲜血。 司乾那边,是一对二的战局,两者都用剑,他一刀对一剑,双刀对双剑。 再催真气,震退一人,双刀其上,朝近处之人砍去,不料先前震退那人,却快速绕至背后空门,举剑刺来。 而面前之人,是逼退石窈的那名黑衣人,他一剑之上,发出数道剑气,这剑气竟比正与商貉对战的那名用剑指的黑衣人还要强劲,将司乾双刀弹开后,与身后黑衣人配合,趁着司乾回气空档,两面夹击,双剑一前一后,直刺而来。 司乾还是不退!再举双刀,却还是不及双剑快速!眼看着就要被双刃夹击贯穿! 却见眼前这黑衣人,擦身上前,一剑刺穿了身后黑衣人的胸膛,剑气再出,那黑衣人只剩下头了。 司乾看着身后,嗔目结舌。 而与商貉对战那位,见同志已死,大势已去,发力挣脱后,抽身而去。 司乾咽了咽口水,调整了气息。 商貉刀还未收,两人盯着最后的黑衣人,虽是蓄势待发的模样,却都有些力不从心。 司乾还有些猜不透,黑衣人难道不是同伙吗?这人杀了自己同伙,疯了不成? 眼前黑衣人,语带戏虐:“这样还不走,你找死吗?” 他这话是对司乾说的,听着声音,何其耳熟。 “你谁啊你?”司乾道。 黑衣人摘掉面罩。 “是你?”商貉皱了皱眉头。 司乾收起了双刀,翻了个白眼:“切,装神弄鬼。” 面具之下,是喻锦安满头大汗的脸,鬓角的头发已经全湿了,黏在脸上,脸颊被面罩闷得透红。 “这么快就收刀,真不怕我杀了你?” 司乾道:“你敢,小心丹煦找你拼命。” 喻锦安擦了把汗:“要不是因为丹煦,我才不会管你们。被打成这样还不走?下次可没这么好运遇上我。” 商貉比司乾稳妥些:“这两个黑衣服的是什么人?你怎么也穿成这样?” 喻锦安分出张纸符人:“说不清楚,你们跟着它,去找丹煦。” “你知道丹煦在哪?” 喻锦安道:“她进来之后,就跟队友散开了,正跟着青云他们。” 他又特地对着司乾道:“还有,打不过就用传送符跑,命只有一条。” 说完,就又带上面具,飞走了。 司乾摇着头道:“这比赛几十年都没死过人了,老爹办比赛,儿子杀了人,这是个什么事儿?” 商貉道:“走吧,找到丹煦再说。” 小纸人也快速飞了起来,两人在后面追赶着。 司乾边追边道:“靠!一个纸人,也飞得这么快?” 丹煦这边只听树林中一阵闹腾,随后一片纸人从树丛中窜出,与喻锦安留下的小纸人抱在了一起,两个纸人裹成了个小球,弹上了丹煦的肩膀,随后便靠在一起,好像瑟瑟发抖地盯着树丛。 “什么情况?” 李笙这句话刚说完,商貉与司乾就从树丛中钻出来了。 两人略有些狼狈,身上沾了些树籽,头发上还粘着树叶。 青云子笑道:“你俩怎么从这里面钻出来?” “还不是你那个天杀的大师兄!”司乾咧着嘴骂道:“给了个破纸人,好好的路不走,专往草堆里钻!” 这回连丹煦都忍不住笑了。 “你还笑!”司乾指着丹煦,看见了她肩上的纸人,上去要抢。 丹煦将两个纸人握在手心里,藏在了身后。 “交出来。” “你要干嘛啊。”丹煦道:“别闹了,站好我帮你把身上的树叶摘了。” 司乾道:“我撕了这纸人!” “纸人给我们领路呢。”安洵道:“可撕不得。” 司乾再一看:“你们这一溜子人,组队一日游?” 商貉还是比较靠谱的,自己摘掉了身上的树叶、树籽,朝众人问道:“你们可有遇见黑衣服戴面罩的人?” 80计数 青云子道:“你们也看见了?是傀儡还是真人?” “是你师兄!”司乾道。 “什么?”青云子道:“我说他拿着衣服去哪儿了呢。他跟你们说什么了吗?” 商貉道:“我们遇上了三个黑衣人,其中一人是喻道长,另两人,一人遁走,一人已死。我们队中另一人已经退出了化境。” “你们杀的?”丹煦还是不希望有伤亡,主要是怕影响到淮秋的声誉,小道士会被连带责难。 司乾挑挑眉:“你猜。” 丹煦轻踢了他一脚:“不是说好了不能随便杀人的吗?” “你就知道跟我急!”司乾道:“我刚刚差点就死了。” “那你掐了传送符,跑就是了,为什么要杀人?” 商貉插话道:“人不是我们杀的,是……喻锦安杀的。” 此话一出,一行人都不再说话了,除了没回都在状态外的安洵,全员震惊表情。 商貉又道:“一剑刺入,迸发剑气,炸毁身躯后,只剩头颅了。” 众人想到了之前的无脸人头,面面相觑。 苍术呢喃道:“师兄他……为什么这么做?” 青云子问道:“你们见喻师兄可有异状?他有没有受伤?” 司乾道:“容光焕发,好得不得了,张嘴就是嘲讽我,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素华、冬雪,两位女冠靠在一起,心都凉了半截。 冬雪道:“怎么会呢,喻师兄他功夫不好,比试从没赢过的。” 素华拉了拉她的手:“我不相信。” 苍术去看安洵,安洵对她笑了笑。 苍术道:“师弟还有闲心笑。” 安洵道:“咱们师兄,此回要一鸣惊人了。” 这些年,青云子不是没有察觉,他知道喻锦安绝对没有装出来的那么废材,但没想到,他竟是如此果断杀伐之人。 “可他的性格,不像是会如此行事之人。”苍术道。 冬雪点头:“对啊,大师兄平日里虽然顽皮,但确是最温润友善的,他怎么可能会用这么残忍的招式杀人?” “你们都被他的表象骗了,他可是一只披着兔子皮的狼。”司乾翻了个白眼,对丹煦道:“我杀人你踢我,他杀人你连个屁都不放。” 丹煦看上去蛮不在乎的样子:“他又不是天圣教的,杀了人怪不到我们头上,我和他也不熟。” 司乾转过头,怕自己忍不住再翻白眼露馅儿。 丹煦摊开手,放出了那两个小纸人,她看着那小纸人心道:这下子你再装不了蠢了。 不过对于名门正派来说,即使对方十恶不赦,杀人都的有个名头。她不懂,为何在没有确实证据的情况下,喻锦安就下了杀手,除非…… 丹煦道:“他……好像是在计数。” “计数?” 丹煦点头:“黑衣人是参赛修士假扮的,出去之后,哪家死了人,哪家就是阴谋者。他应是确定此事为多家联合,才这样做。” “那你的意思是说,他还会杀更多的人?”冬雪道。 丹煦道:“如果是我,我会这么做。但我不知道他。” “他没错。”安洵道:“恶人该杀。” “他打扮成了黑衣人的样子,意图是在黑衣人间制造猜忌。”丹煦道:“首领命令,修士执行,黑衣人之应该都不熟,只不过奉命行事,带上捂脸面罩,就算认识的也变不认识了,实在打不过,就像我遇上的那个一样,脱了衣服用传送符跑就是了。可他们没想到,小喻道长是抱着杀心去的,连传送符都没空用。” 商貉点头:“此话有理,我们那次也是,三名黑衣人围攻,司乾被两名前后夹击,那黑衣人还以为小喻道长是他们同伙,没想到最后一瞬,小喻道长长剑刺入,他根本没机会跑。” “那我们怎么办?”李笙道:“遇到黑衣人,也杀?” 丹煦道:“李兄实在拿不定主意,就跟着我好了,我也是来混这玩儿的,到时候咱们躲在后边。” “啊?可……我是个大男人,哪能跟着你们多后边呢?” “这有什么,这儿这么多姐姐妹妹的。”丹煦指着自己与三位女冠:“到时候,都指望着你护着我们呢。好不好?” 青云子道:“这样也好,你们就躲好了,也省得我们对付黑衣人时还要分心照看。” 安洵却道:“苍术师姐还是带着师妹们回去吧。” “不好。咱们现在一头雾水的,我出去师父问起,我都说不明白。至少等理出了眉目,我再出去,汇报也好,求助也好,都清楚。”苍术看了素华、冬雪二人道:“要不你们先出去?” 冬雪哼了声:“师姐你是糊涂了吧,我和素华才不需要人保护呢,大家都是自小修习的,打架谁不会啊。” 素华也道:“我才不会躲在后面呢!” 青云子看了眼苍术,苍术心领神会道:“那我跟着丹煦,咱们俩躲后面。李兄,拜托你了。” 苍术拖着李笙与丹煦站到了一起。 商貉与司乾互相看了看对方,还没猜到丹煦打了什么鬼主意。 而苍术此意,丹煦却看出了,她是想盯着监视自己。 青云子对她非常不信任。 不过丹煦却是藏着秘密未说。 比如她知道喻锦安身上的那套黑衣,是何羚的。 当时,与黑衣人靠的最近的就是丹煦,她故意放慢了速度,何羚才有机会脱掉衣服逃走。 那用傀儡术的,便是阿兰。沙化傀儡,西域人的招数。 丹煦一度怀疑,商貉与司乾也接到了伪装黑衣人的任务,直到见到两人,才放下心来。 看来晏貅这神君当的是太好了,她联合了多加帮主,计划了这次行动,而槐筠并不知情。 目的,是为了搅乱比赛,抹黑淮秋,顺带杀掉司乾、商貉,以及自己。 最后,便是杀掉那些与她不对付的门派,派来参赛的修士。 而丹煦从一开始的示弱,也是故意为之。 若她不示弱,也无法在当时冲出,给何羚逃脱之机,她还想要如法炮制,让阿兰也逃走。 一旦被喻锦安砍下的无脸面皮中出现了天圣教修士面孔,天圣教与三大家表面上维持的和平,就会出现裂痕。 81第一人 或许槐筠要做的事,必须要与中原正道为敌,但绝不是现在! 丹煦清楚,到那时,站在槐筠身侧的神君,必须是自己。 外部坚硬的东西,需从内里柔软之处开始破坏,才有得胜可能。 何羚、阿兰两人是黑衣阴谋者的事情,只她自己一人知道就好。 随后安洵拿出了喻锦安承诺给丹煦的小圆盒:“这个给你。” 商貉他们手上也有一个,加上这一个,就是一整枚金币。 丹煦接过圆盒,才恍然,原来喻锦安早就猜到了,这圆盒是从何羚身上掉出来的,所以本就是丹煦所在小队的。 丹煦道:“我们找到的那么多钥匙里,有真的吗?” 安洵将袋中所有的钥匙侵倒而出,商貉在丹煦眼神的示意下,也将他们找到的钥匙放了出来。两个纸人立马上前,从数百如针般的钥匙中间,只找出了三把真货。 青云子将这三把钥匙,仔细观视:“刀、剑、弓。” 这三把极细的金钥匙上,雕刻着三种纹饰。 丹煦看了看手上的盒子:“我这盒底是弩。” 其余人也将自己的盒子,拿出观视。 苍术一组盒底为爪。 安洵一组盒底为琴。 李笙看着自己手上的盒子道:“刀。” 青云子将’刀‘的钥匙给他道:“要试试吗?” 李笙接过钥匙,果然打开了小圆盒,得到了半枚金币。 丹煦看向商貉道:“你们的呢?” 商貉道:“是棍。” “你们也发现了?”青云子问。 商貉道:“是司乾看到的,他对这些细微的东西,很在行。” “只有半块金币,咱们连一个人都晋不了级。”青云子道:“咱们一行九人太过惹眼,其他修士少有敢上前挑衅的,人家看见我们绕道走,遇不上更别谈抢盒子了。我有个想法。” 他拿出三张符纸:“咱们分头行动,化明为暗,我与安洵一组,你们其余人也可分组,当然也可选择一起行动。这三张传讯符可以在紧急时刻联络彼此位置。” “这符谁画的?你啊?安洵?”苍术笑了笑。 安洵呵呵一笑:“是我。” 苍术从自己的降魔袋中,掏出了一把传讯符:“早跟师姐说啊,又不是不给你。” 青云子尴尬的收回了自己那三张可怜的破符:“佩服佩服。” 素华问道:“你们打算去哪儿?万一碰上了黑衣人怎么办?” 青云子道:“黑衣人攻击的人好似并非随机。比如我们道宗的六个,就没被黑衣人主动找上门。” “你们哪里是道士,分明就是流氓。”司乾道:“阎王爷见了都绕道,何况黑衣人了。尤其是你们那个大师兄,简直就是正道仁义教育的漏网之鱼!” “胡说八道!”冬雪与他争辩起来:“再怎么样,都比你们天圣教的好,整天打扮的妖里妖气,蛊惑人心,男不男女不女!” “你才是!喻锦安才是不男不女!”司乾站起与她斗嘴。 苍术抱住冬雪:“好师妹,别说了。” “是他先出言不逊!”冬雪委屈道。 看对方这样,司乾更是变本加厉:“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男身女像,穿着男装像女人,穿了女装,就可以去青楼当头牌了!舞剑还扭扭捏捏……” 他话还没说完,被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石头,砸中了后脑勺。 司乾捂着头,跳脚道:“喻锦安你个龟孙,躲起来偷袭算什么东西?” 喻锦安从树上跳下,他肩上还披着黑衣人的黑衣,手上拿着无脸面皮:“商貉说我娘我认,你最没资格这么说我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青云子更是夸张,他从一开始就忍着笑,这会儿笑得捂住了肚子。 喻锦安偷偷瞪了眼正偷笑的丹煦,对众人道:“笑什么笑!我回来是跟你们说,黑衣人中至少有两名高手,修为在你我众人之上,一定要小心为上。” “他们什么目的?”青云子道。 “杀人,搅乱大赛,给淮秋泼脏水。涉事者不止一家,目标是小门派的修士,还有就是挑起淮秋和天圣教的争端。”喻锦安看了看司乾:“你啊,跟紧青云,别死了,不然等出去了,淮秋的修士会被污蔑。” “要你说!”司乾跳到了青云子身后:“但是为这是挑起淮秋和天圣教的争端?” “因为咱们受到了黑衣人的攻击。”商貉道:“丹煦还与队友分散了,传送阵出了问题,自然是要赖上主办者的。” 喻锦安点头赞同:“你们分散化明为暗可以,但各有利弊,一旦分开,更容易被逐个打击。要赢得局面战胜黑衣人,只有下杀心。” 他的脸没有变化,俊朗清秀,还有一丝未退的少年稚气,毫无挣扎地说出了平和的杀伐之语。 冬雪道:“真的不用我们出去,告诉喻城主吗?” 苍术此时也表示了赞同:“让大人们进来,至少能快些减少伤亡。” “苍术师姐还是孩子吗?”喻锦安笑道:“可我不是了,那些黑衣人也不是了。” 丹煦道:“你之前说了假话吧,喻城主即使知道了咱们内中的形势,也不会进来,对吗?” 喻锦安点头道:“此回头奖与先前几届天差地别,城主既行此赛,早有防备。天元金丹岂是公子哥儿们玩闹一番,就可得的?” 他从袖中取出了两个半枚的金币,在众人面前,将它们合二为一。 随后披上黑衣,带上了面罩:“希望你们之中,有人能追上我。” 在他将金币合一之时,校场观赛席正中央的石碑法阵上,金光汇字。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法阵,这是本届比赛第一个脱颖者! 喻寻竹却没太过在意,名字出现的先后,对夺冠并无影响,自己派去的那三位中,有位名为沈臻的,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他心中此回的夺冠者。 那光点慢慢汇聚,闪光过后,出现的三字,让在场众人震惊。 “喻锦安!” “什么?怎么会是他?” 82监视 听到声音的喻寻竹才转头去看,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众人缓过了劲儿,都心道:最先合好金币,也不一定是最厉害的,只能说明他运气好。 随后转而都来朝喻寻竹道喜。 “恭喜喻城主啊!令郎率先脱颖而出,夺冠有望!淮秋喻家满门豪杰啊!” “是啊是啊!” “还要恭喜曲仙师,德高望重,因材施教,真是厉害啊!” “厉害厉害!” 这让喻寻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崽子竟然会第一个十强。 曲彧也觉得奇怪,他知道喻锦安聪慧,也能感到此子不凡,虽然他一直藏的很好。他一点都不怀疑喻锦安能得十强的能力,但他不懂,为何他忽然张扬,他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对准头筹而去的。 喻寻竹对众人的恭维,只是从容地笑了笑。 他的敏锐告诉他,化境乾坤内出事了。 通常晋级后,多数修士会选择用传送符出来,提前结束战斗,得到休息。 送出晋级者的传送阵,与淘汰者不同,是刚刚显示名字的金色大阵。以胜利者的姿态,从大阵中出来,是件非常荣耀的事。 可众人等啊等,等了快半个时辰,喻锦安还没从中间的金色大阵出现。 喻寻竹敷衍地笑道:“许是想在里面多玩一会儿。” 但他心中知道,这是喻锦安在告诉他:出事了,但你坐着,我解决。 喻寻竹即欣慰,又不安,喻锦安在他面前从来都是顽劣的样子,这回倒有些铁树开花的意思。 他心里清楚,这回的大赛,必定会有伤亡,甚至是伤亡惨重,因为头奖是天元金丹。 道宗上百年才出了这一颗的仙家至宝,此丹药是道宗众门主与掌门普元真君共同炼制,期间有人死去,有人加入,一直未可得成其形,最终由喻寻竹补了一道真气进炉后,才得以面世。 此丹汇聚了百名高深修者得心血,价值已经不是起死回生那么简单了。 但道宗修者讲究机缘,他们一致决定将这颗金丹用来当大赛的头奖,能者、有缘者可得。 至于用做什么,也是随缘。或是藏起保存,或是吃下,吃下后是承受不住其宏大真气,当场爆体,还是成为这天下间飞升第一人,或是一事无成,皆不可知。 在坐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这金丹本就是道宗的东西,也可说是淮秋的东西,现在喻锦安夺冠有望,不就是他们一家占尽先机,其余众家陪跑着玩儿嘛! 也有人讽刺道:“怎么,难道你杀上去跟喻寻竹抢?” 这一句,让众人都消停了。 打不过啊! 可也有觉得能打得过的,晏貅坐在槐筠身旁,眼神却和另一边的周诚有了片刻短暂的接触。 晏貅对槐筠道:“还是师尊眼光好,我选的人已经出来一个了,师妹和师尊选的两个,都还在里面呢。” 槐筠转过头,在她耳边道:“她死了,你也要赔命。” 就这一瞬,晏貅的内衫被冷汗浸透了:“师尊这……这是说的什么话,呵呵呵……我怎么会……算计……师……师妹呢。” “你啊,蠢到被紫剑仙牵着鼻子走还不自知。”槐筠道:“再这样下去,神君可能要换人了。” 她恨不得现在就跪倒在地,给槐筠磕头,奈何大庭广众,不可为之。 她如坐针毡,没过多久就说太晒,要去屋内换件衣服。 槐筠没去看她,自顾自道:“化境乾坤,内外不通。除非解除阵法,否则里面的进不去,外面的出不来,传音亦然。” 晏貅额头的汗,已经开始往下滴了。 她很怕槐筠,源自从小在他身边长大的那股压迫。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情义可言的人,上一刻说着无事,下一刻就能让人生不如死。 喻锦安走后,众人分了传讯符。 青云子本该与安洵一路,可司乾听了喻锦安先前的话后,死活都要跟着他,青云子也不推脱,带着司乾一起走了。 丹煦还在装弱势,跟着李笙。而苍术的目的是看住丹煦,也跟着留下来。 最后商貉与安洵,一人带着素华、一人带着冬雪,也分开而行了。 连李笙都忍不住偷偷跟丹煦道:“我怎么感觉,他们是故意看着你们三个的?” 丹煦道:“李兄多心了,我那同修司乾,是真的喜欢跟着青云子。他怕死的很,觉得青云子厉害,我也是个怕死的,有你和苍术道长陪着,安心多了。” 苍术走在前面,回头对他俩道:“交头接耳,说什么呢?” 丹煦笑道:“我们在说司乾呢,他和青云子道长,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青云子道长许是不好拒绝他,才被他这么赖着的吧,他可有在你们面前骂司乾?” 苍术道:“没有,青云师弟脾气直,是个率性之人,他不喜结交的,是不会过多理睬的。” “那真是奇了。”丹煦道:“司乾是个鬼见愁,烦得很,教中都少有人搭理他,亏得我脾气好,不然也不理他的。没想到今儿也能遇上个不烦他的。” 李笙道:“咱们如果遇上其他修士要打吗?” 苍术道:“丹煦姑娘你说呢?” 丹煦笑道:“我是想躲起来的,咱们先找钥匙吧,若我的盒子能打开,我就把里面的半块金币,送给李兄。” 李笙讶异:“这……怎么好意思,你的是你的,我……不能要。” “先能集一个是一个吧。”丹煦道:“到时候,李兄若还愿意留下,帮我找盒子、钥匙什么的,也是可以啊。” 她这事儿办的可谓是,不争不抢得人心。 苍术在一旁看着,心中直呼:这小姑娘,也太会说话了吧! 喻锦安的两个纸人,都跟着丹煦,找钥匙的速度,非常快。或许是运气,还没到半个时辰,就找到了搭配的弩纹钥匙。 丹煦说话算话,将金币给了李笙,李笙合了金币后,没打算走,还说要留下,帮丹煦找盒子和钥匙。 丹煦笑说:“那李兄可不能后悔,要与我拉勾发誓。” 她小女人作态,看得苍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对李笙这种单纯的少年,却十分受用。 立马伸手要与她拉勾。 83猜测 丹煦又道:“修者的约定,必须要在小拇指上聚一丝真气才作数。” 李笙听话地聚了一点真气在小拇指尖,丹煦快速将自己的传送符拿出,碰上了李笙聚了真气的小拇指。 李笙就当着苍术的面,金光一闪,消失了。 他再睁眼,成了第一个从大阵中走出的胜利者。 长蓬帮主做梦都没想到,自家儿子竟然列了十强,激动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李笙一脸懵懂,看着自己的小拇指:怎……怎么回事儿啊? 接着便是一阵阵的贺喜声,再来则又人问起内中情况。 李笙是个老实的,但也知道能说和不能说,以及这事儿该不该他说。 他知道丹煦的意思,是不想让他再多涉险。 李笙隐去了喻锦安的事,只说里面是有黑衣无脸人,可能是参赛者,也看见了黑衣无脸人的人头,确认是死了的,但不能确定是修士还是歹人。 他的话说完后,众人都看着喻寻竹。 结果喻寻竹正单手撑在桌子上,打瞌睡。 “喻城主,内中确实有伤亡,还有不明身份之人在内!” 喻寻竹不急不慢:“化境结界为淮秋、道宗、肃都三家共设,赛前已经几番确认过,里面没人。黑衣无脸人的事,比赛结束后,自然能见分晓。” 在坐有的门派,已经开始不安。 喻寻竹看似昏昏欲睡,实则纵观全局。 而在化境中,苍术没想到丹煦来了这出:“这符还能这么用?你把符用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等比赛结束,自然能出去。这里面危险,李兄凑齐了金币,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她这话是真,还有便是李笙进前十,对丹煦也是有好处的,十强对决时,面对一个自己能对付的人,总比面对一个不知深浅的人要好得多。 “万一你死在里面呢?” 丹煦笑了笑:“生死有命,况且不是还有苍术道长保护我吗?” 苍术道:“不敢当,万一你用刚刚那招,把我也送出去呢?” “不会的。”丹煦摇头道:“这招数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奏效了,且不论我只有一张传送符,再有就是这真气再强一些,符纸会直接烧掉,就没有传送的功效了。” 所以两者对阵,不能行此法。 “你将李笙送走了,下一步你要干嘛?”苍术问。 此时的太阳斜挂在天上,四周明显凉了下来。 “马上就要入夜了。入夜之后,会更加危险。”丹煦道:“我一路上,一直在想,如果我是阴谋者,我会如何做。” 苍术知道自己看轻了丹煦,眼前人绝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你会如何做?” 丹煦道:“我不会让知道我阴谋之人,活着从化境出去。你、喻锦安、青云子、安洵、商貉还有司乾,所有人,知道黑衣无脸人非是傀儡,而是多家联合的阴谋之人,在天亮前,全部肃清,死无对证。” “阴谋者怎么可能有这种本事!”苍术道:“所以你把李笙送出去,告诉外边里面的事儿?” “他不会说的,正如道长你之前所说,一切都只是猜想,没头没尾,他说不清楚。即说不清,还不如不说。”丹煦道:“但他也不会一点儿不说,我想李兄会告诉外面的城主、帮主、掌门、教主们,里面有黑衣阴谋者,正在逼杀参赛的修士,但他未见到别家修士的尸体,只见到了黑衣阴谋者的尸体。至于阴谋者的本事嘛,小喻道长之前不也说了,有两人修为在你我众人之上。” “那你留下不是等死吗?还是我小瞧了你?”苍术觉得这样的丹煦,十分恐怖,只观一角,便可猜透全局。 丹煦笑道:“在你我众人之上,未必在喻锦安之上,他既有胆量留下,还说出了‘希望你们中,有人可以追上我’这种挑衅之语,就证明他有把握能赢,他这话对咱们说,意在激起胜负之心,而对黑衣阴谋者说,意在恫吓对方。与其说是小瞧了我,不如说是咱们都小瞧了,你们这位喻师兄。哦……还有,苍术道长,请问头奖的天元金丹,是个什么宝贝?能让喻城主,这么简单就诈出了这些个不安分的阴谋者。” “你执意留下,是不是因为那些个不安分的阴谋者中,有你们天圣教的一份儿呢?”苍术抖出了真话。 丹煦摇头道:“我一直生活在西域,前两个月才刚刚去到枫叶原,与商貉、司乾住在城郊的小院子里,连扶桑宫的一块砖都捞不到。我执意留下,是因为我想在教中出人头地,住进扶桑宫。” 丹煦的话让苍术挑不出错。 丹煦又道:“我对法阵符咒不在行,但看道长你却精于此道。敢问者化境乾坤中,是否也有法阵?” “当然有,或者说整个化境都是由大阵控制。”苍术道:“但这么大的化境,大阵也非常大,需要真气维持,不是一般人可以撼动的。你问这些做什么?” “你没来之前,喻锦安为了吓走其他的修士,曾说‘快走,在不走,传送符也走不了了。’”丹煦思索道:“你说,有可能吗?” 苍术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不可能,其余操作不论,打开或是关闭化境,只有创境者才能做到,此境是喻城主所创。” “不是完全关闭,只是关闭一日半日而已,是不是简单很多?”丹煦道:“此回参赛的,都是各家年轻一辈的翘楚,未来十数年,能搅动中原武林风云之人。特别是,最后剩下的你们。” 化境乾坤的结界是三家共同维持,但创境者是喻寻竹。 也就是说,再翻了天,这地方还是由喻寻竹做主。但他贸然打断比赛,不仅人白死,局白布,心血白费,还会因死了修士,给各家留下话柄,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这么做。 苍术抽剑对准了丹煦:“你到底要说什么?” 丹煦手指抵住剑尖:“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大约入夜之后,可能就出不去了。一旦内外不通,便是大阵被改,出现阴谋者的铁证,而对淮秋有利的证词,需要幸存者出去说,喻锦安正在做的事,不就是杀掉阴谋者,逼走无辜的修士吗?” 84天黑之前 夜间是淘汰者最多的时期,一旦超过两个时辰,都没人从里面出来,在外的各家掌门,便会要求喻寻竹开启化境。 到时他就会发现,化境的大阵,早就被人动了手脚,短时间内,打不开了。 只要有超过十人以上的参赛者死在了里面,参与阴谋的帮派,便会吧矛头指向淮秋,说喻寻竹包藏祸心,故意诓骗各家修士入内,再一举杀之,什么黑衣无脸人,什么打不开化境,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所以喻锦安才不出去,他若出去了,就会有人说,喻寻竹保了自家儿子,杀了别家修士,做实了喻寻竹是此事祸首。 喻锦安要留下,保护还未来得及走的修士不遭黑衣人杀害,并且尽可能多的,杀死黑衣阴谋者。 大阵的改变持续不了多久,最多到明日午时,到时他带着存活下来的修士,一同出去,揭露阴谋。告诉众人,他所杀的,就是阴谋者,他们逼杀各家修士,搅乱了此次比赛,倘若哪个门派死了不明不白人,这个门派就是参与此回阴谋的武林公敌! 再不济,还可以用他砍下的人头作证。 苍术有些茫然:“你也说了,喻城主是在揪出比赛中的不安分之人!他不会……置我们的性命于不顾的!” “原本是在他掌握之中的,但此回有他意想不到之人参与了。”丹煦道。 按照丹煦的推测,喻寻竹想不到化境大阵会被动手脚,大阵会暂时脱离他的掌控,这证明他身边有存在敌人暗桩。 丹煦又道:“天圣教没有那么大神通,动不了化境大阵。此回淮秋参赛的修士中,至少有一个是奸细。或许现在外面的喻城主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知道,此回凶险异常,化境有可能会脱离他的掌控,但他绝不可能打开化境乾坤,提前结束比赛。” “不会的!你根本不了解他,凭什么这么说!他和你们天圣教的冷血之人不同!”苍术道:“他视每一位门生为亲子,亲和仁善,绝不会见死不救!况且,喻师兄是他的亲生儿子,喻城主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遇险?如果你说的是真,他知道了,就一定会停止比赛,亲自来救我们的!” 丹煦笑道:“正是因为有喻锦安在里面,所以他才放心不进来啊。不信你出去,将我说的话告诉他。” 而商貉这边,将刀对上了素华。 “你!邪教之人,果然不可信任!”素华不可置信,随后抽剑抵抗。 素华修为不差,但力量上还是不如商貉,两人战了数回合后,商貉声东击西,硝烟化虚后,以掌逼杀,又将硝烟自敌后方聚起,腾空跃起捉刀就砍。 素华自知不敌,迅速用掉了传送符。 安洵这边,遇到了黑衣人拦路。 那黑衣人掌劲对准了冬雪,安洵在一旁有意无意放水。 终也咬牙切齿的用了传送符,留下来她们组的小圆盒,走前还不忘气急败坏地喊了句:“安师兄,你到底帮谁的!” 她走后,安洵与黑衣人,一起捧腹大笑。 这黑衣人,当然是喻锦安了。 “好了,别笑了。能逼走几个是几个。”喻锦安道:“自己注意安全。我找到大阵所在了,看阵型已经被人修改,但问题不大。大约会在子时之后至天亮这段时间,关闭化境,到时传送符都出不去了。但天亮之后,会恢复。天黑之后危机四伏,惜命的话,就子时之前离开。” 安洵笑了笑,他捡起冬雪留下的小圆盒,从降魔袋中拿出了自己的盒子与两把钥匙,打开圆盒后,合成了一枚金币。 他对喻锦安道:“我这样,是否算是,追上你一点儿了。” 喻锦安道:“人各有优缺,我有很多不如你的地方,外面不是常说,我只是会投胎些罢了。咱们师兄弟,没什么好比的,我走了,你若是愿意留下帮我,子时之后大阵前见。” 安洵道:“师兄!不告诉我位置吗?” 喻锦安已经飞出几丈远了:“自己找,找不到就快滚出去!” 青云子这边,正解决了一组修士。 司乾将双刀插回刀鞘:“没想到你也如此好战?” 青云子笑着:“看不出来吗?” “你这剑用的真好。”司乾夸赞道。 “我的天赋不在剑上。”青云子道:“而在琴。丹煦姑娘也是用琴,今后有机会,我想与她切磋一番。” 司乾不屑道:“她的琴不行的,一出就是铮铮刺耳地怪声,难听不说,还没多大用。那琴是疗愈之琴,打不过你的。” “疗愈之琴?先前斗傀儡时,我明明听见她奏了杀音啊。”青云子将小圆盒递给了司乾。 司乾推开了小圆盒:“我不要这个,就算进了前十,我也拿不了靠前的名次,我擅长的是潜伏刺杀,正面交锋处在弱势,此回来凑热闹罢了。丹煦的琴,多用与辅助疗愈,配合我和商貉二人,杀音削削水果还行,刺不进多深的。弹琴时前后左右都是空门,还需要人保护,差劲得一塌糊涂。” “潜伏刺杀?配合辅助?”青云子道:“你们还真是够传奇的。” 司乾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多:“你……别误会,我……” “无须解释。”青云子道:“马上入夜了,若你真的不像争名次,留下来也没有意义了,你也受了些伤,索性出去了还安全。”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的。”司乾不想出去,他很享受在阳光下,能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个杀手:“你怕我拖累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云子确实不烦他,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能感到天圣教这个略有些奇特的少年,是不带任何目的,很认真的想要和他成为朋友。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啊?”青云子道。 “喻锦安让我跟着的啊。”司乾不假思索。 他看青云子的样子,又补充道:“我自己也想跟着的,你人好,不像别人会看不起人。” “你曾被人看不起?” 司乾低着头,样子非常卑微:“很多名门正派之人,不都看不起我这种从小地方来的嘛,丹煦也经常取笑我……不……不男不女。你却待人温和,跟在你身边,让我觉得非常舒服。” 85傀儡之死 “你要是愿意留下,也不是不行。”青云子道:“只是,你受了伤,遇事别往上冲,尽量躲在我后面就好。” 司乾抬头,扬起了一个巨大的笑:“好!” 丹煦这边还在与苍术僵持。 “你逼走我,一个人想做什么?” 丹煦不再多做解释:“当然是抢盒子、抢钥匙了。道长不愿走,就跟我一路吧。” 此时天边的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只剩一丝余光,映了些红霞。 丹煦放出了喻锦安给的小纸人,小纸人开始勤劳地寻找钥匙,而丹煦躲进了灌木丛中,自琴袋中,放出了数十只寻路蛊。 苍术一直跟着她,不过多久,两人找到了共同的目标,就是去寻找化境的大阵,苍术想要亲眼看看,大阵是否真的改变了。 天色暗下来后,她们遇到了一个落单的修士,他的队友都已出局,丹煦毫不留情,上前逼杀。 丹煦放出寻路蛊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阿兰,她要在化境完全关闭前,找到阿兰,逼她退出。 她们一路走来,除了那个落单了的修士,便没有任何发现了。 连寻路蛊都没给丹煦任何回应。 看来喻锦安的速度是真的快。时间一点点推移,寻路蛊正四处探索,寻找化境大阵的踪迹。 黑夜的树林中只有星光、月光。 二人在树梢上以轻功跃行,速度不快不慢。却在一处空地上,看见了正等着她们的黑衣无脸人。 那无脸人抬着头,‘看’着树上的二人,再往四周看,视线难顾及的暗处,齐刷刷挤得满满当当,少说也有百名了。 中间那黑衣人,一抬脚,踩扁了一只寻路蛊。 丹煦轻笑了一声,对苍术道:“要跑远点等着吗?” 苍术摇头道:“我可与你一同战斗。” 话毕,拔出了背上的长剑。 丹煦的右手也扶上了腰间的剑柄。她的剑稍微短些,不能算是神器,与墨合一样不好不差,中等兵器。 外形也不华丽,普通暗色,刀身是丹煦磨这么亮的,刀柄也没装饰,丹煦用它还算顺手。 与墨合不同,这剑连名字都没有。 她右反握着剑,左掌聚气,一剑一掌,招无虚发,朝无脸傀儡堆冲去。 苍术的速度没她快,不久就被层层傀儡围住。 这些傀儡比白日坚韧,非只是割破就会消散。 轻微的砍伤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有的甚至没了头,还在攻击。 好在人海战术,攻击力并非很强。 丹煦一掌轰去,携带火能,燎出一片火墙。 那些傀儡被点着后,不挣扎,还跟平常一样朝丹煦这儿冲。 丹煦再一掌击出,将人墙般的傀儡掀出十几丈外,顿时火光冲天。 苍术只见眼前,傀儡、浓烟,赤红一片,根本看不见丹煦了。 她大喊道:“你别跑远啊!” 浓烟吸入,引得她一阵呛咳。 “咳咳……丹……丹煦!咳咳!” 她一边用衣袖捂住口鼻,一边单手与傀儡战斗,脚步还不停朝密林的暗处,追赶丹煦。 迎接她的是一道道冲天的火墙,和火墙中手舞足蹈阻拦她的傀儡人。 要说聪明,喻锦安的小纸人真是成了精,两个纸人叠成一片,钻进了丹煦的袖子里,火星子都没沾半点。 她再往后发了几掌火墙,阻挡苍术前路。 而自己,放慢了脚步。 她道:“把尾巴藏藏好,我要来抓你了。” 她话刚说完,又来一片傀儡朝她扑来,丹煦剑在手,身型瞬动,这剑在她手上,招无虚发,一道竖劈剑气,整排的傀儡被切成了两半,软绵绵瘫软在地。 这傀儡甚是邪门儿,竟又蠕动着,要合回一体。 丹煦哪里同意,再一掌,此回火焰非赤红,而是冰蓝色,这蓝色火焰一旦沾上,除非丹煦收回火能,否则不烧光所沾之物,是不会熄灭的。 不过也有破解之法,只需比她修为高者,一道真气,就可吹灭。 可惜这阿兰,论及气海内力,根本比不上丹煦,她自溶了地芯石后,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阿兰也是穿黑衣戴面罩,藏在这一堆傀儡中,游走着寻找时机。 一来二去,已被丹煦发觉。 丹煦看了看天上月亮的方位,此时已过戌时,照她之前推测,化境可能随时会关闭,她没有时间再磨蹭了。 随即纵身上前,快速掐住了阿兰的脖子。 本体被制,傀儡更加疯狂。 全数扑上来撕扯。 丹煦全身火能澎湃,一经触碰,傀儡们即刻炮烙成灰。 唯独掐住阿兰的手,没有真气。只是用蛮力,就制住了她! “我听说用傀儡的,本体都异常脆弱。”丹煦讽刺道:“原来是真的,背后捅刀子好玩吗?手还疼吗?” 阿兰挣扎。她的右手无名指,怪异地扭曲着,一片指甲制作的高级傀儡,死掉的代价便是化掉一根手指的骨头。 “我劝你别乱动,除了这只手,碰到我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会和你的傀儡一样,烧成焦炭。” 丹煦手上力气再加重,施术者不再有精力控制傀儡,这些傀儡的攻击立马减慢,如生了锈一般。 没了傀儡侵扰,丹煦收了火能。 摘掉了阿兰的面具。 “果然是你。” 阿兰道:“鬼君任务!杀叛徒!” 丹煦扯了个阴森的笑:“你被骗了。” 她扯掉了阿兰身上的黑袍。 好在天圣教女子的衣服又薄又透,只有少数地方能藏东西,丹煦刚把手伸进她的腰带中,就找到了传送符。 “先滚,咱们的账,我会好好记着。” 丹煦逼迫阿兰用手指夹住了传送符,她用剑指传了股真气入阿兰手臂。 随即法阵亮光后,阿兰被送出了化境。 而火墙外的苍术也追了上来。 只看见,满地的傀儡正慢慢化成黄沙。 “本体呢?”苍术问。 丹煦道:“用传送符,出去了。” “你不是说,到了晚上化境会关闭,传送符会失效吗?”苍术质问。 丹煦笑笑:“我又不是金口玉言,况且我是真的不太懂术法。” 苍术冷哼道:“用傀儡者,是你的同伙吧!” “没想到,道长你竟对我有如此深的成见。”丹煦叹了口气,伸手一挥,熄灭了遍地火墙。 只留下成片被烧焦了的草木。 86炸裂 四周没了火,那两个纸人又跑出乱跳。 苍术道:“没有盒子?” 丹煦摇头。 她们这组的盒子,早在何羚逃走时,就留下了,里面的金币就是给了李笙的那半枚。 随后,苍术口袋里的传讯符有了反应,是青云子那边传来的消息。 “化境中似有怪异,我们去找你。” 丹煦道:“此符还能知道具体位置?” 苍术道:“要看画符者的修为,我的符封闭的近处可以。” “你告诉他们,我们在找化境大阵的位置。” 苍术点头。 青云子那边,随后收到了消息。 他们正结束一次战斗。此回的战斗,是与黑衣人的,黑衣人只有一人,正如喻锦安所说,修为不差,他未下杀手,青云子与司乾也留着手与他周旋。 黑衣人边打边退,似是要将他们引去什么地方。 这会儿,黑衣人跑没了影儿,藏在了黑夜中。 司乾问:“丹煦她们说什么?” “她们与安洵一样,要找化境大阵。”青云子道:“都还没找到。” 司乾道:“晚上不好找。白天飞至高处,俯瞰全境,比较好找些。” 青云子看他:“你对此有研究?” 司乾干笑两声:“一点点,不多。但这种化境大阵除了阵中心外,还会有像树根一样的真气,千丝万缕蔓延全境。” “树根?” “对,在地下,能感应到真气走向。”司乾神神秘秘地道:“别跟其他人说是我告诉你的。” “为何?”青云子道:“商貉与丹煦也不能说吗?” 司乾道:“我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原先在一本阵法的书籍上看见过,我怕你说了出去,她们又拿我取笑。我只是这么一说,地底的根茎走向,修为不够的根本感知不到。但喻锦安的纸人感知力很厉害,它们应该可以。” 青云子立马焚了张传讯符。 随后丹煦这边,一张传讯符从苍术口袋中飞出,自中间燃起后,火星组成两字:“纸人。” 丹煦立马从袖中倒出了两个小纸人。 那纸人睡着了似的,被抖落在地上后,才醒。懒懒散散地从地上爬起,靠在一起,好像又要再睡的样子。 丹煦一人弹了一下:“起来干活儿了。” 小纸人从地上慢慢飘起。 “大阵知道去吗?”丹煦道。 两个小人转过头对着彼此,像再互相交流。 丹煦又一人弹了一下:“不许交头接耳!快走,不然烧了你们!” 丹煦剑指凝出一小撮火苗。 两纸人吓得抱在一起后,快速超前飞去。 丹煦回头对苍术道:“跟上吧。” 两人往前追了一会儿,便见一名黑衣人从正面朝她们飞过来。 两人抽剑备战,那黑衣人未减速度,反而更快地冲上前,搂住丹煦的腰抱起就跑。 “你干什么?”苍术喊道,随后去追。 丹煦被黑衣人抱着,往她们来时的路跑。 “去哪儿啊?”丹煦对黑衣人道,是对熟人说话的语气。 那黑衣人跑得很急,苍术也不是吃素的,短时间内她的轻功可以跑得很快。 不过片刻,黑衣人拐了个弯,另一手拎住了追赶上来没刹住脚的苍术,借着这股劲儿给往外扔了出去,自己则双手抱住丹煦,跳下树冠。 随后一阵强大轰鸣响起,与此同时火舌铺天盖地袭卷而来。 丹煦被这黑衣人护在身下,用宽大的黑衣盖得死死的。 苍术被扔出去的一瞬,就看见了无限放大的光点,她立即顺着这力道又往前跑了数百丈之遥,火舌正好停在她的身后,她回头惊讶地看着身后的一片火海。 “丹……丹煦!” 而在火海中的两人,互相依靠着,躲过了生死一瞬。 这火舌是从爆炸的中心点窜出的,只是从地上掠过,他们趴下的及时,再加上黑衣人运了真气形成隔绝抵抗。但热气无法完全被真气隔绝,丹煦被黑衣人压着,都觉得自己要被烤熟了。 而上面的人,心情却还不差,他语带笑意:“怎么认出我的?” 丹煦立马改了口,费力地挤出一句:“什么,你……你是谁?”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他明显有些生气,立马摘掉了无脸面罩,强硬地将丹煦对着地的头搬侧过来。 “你这人……怎么烦成这样!”被抱上手的瞬间,丹煦就知道黑衣人是喻锦安了。 她想,头上的火墙还没退,这样的危急时刻,喻锦安竟还在耍小孩子脾气。 没想到,下一瞬,他竟干出了更幼稚的事儿。 这人俯下身,略带粗暴地咬住了丹煦的唇,强硬地辗转了多时直到四周的火舌退下才放松。 丹煦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些,用袖子擦了擦嘴:“疯子。” 还未等喻锦安说什么,便传来了苍术的呼喊声。 “丹煦!” 丹煦回应道:“我在这儿。” 距离不远,苍术跳了几步,就落到了两人面前。 “怎么回事?”她看到了喻锦安:“师兄,你是要把我吓死才满意吗?” “你也看见了,刚才根本来不及说话。”喻锦安道:“再迟一步,我们三个都会被炸死。” 这爆炸的范围不是很大,但没有丝毫预兆,再强大的修者,在没有真气防卫时,也是会受伤的,更别说是如此快速的爆炸。 此地浓烟滚滚,丹煦捂住口鼻咳嗽了一阵。 喻锦安指了指远处:“这里烟太大了,火差点把我头发给燎了,咱们出去再说吧。” 三人出了火圈,那边青云子与司乾二人也跟了上来。 “出了什么事?”他们起初是跟着苍术传送符的指引,随后又听见了巨大的爆炸声,林子被点之后,就寻着亮光找来了。 “活该啊,平时就看你放火烧人了,今天自个儿也被烧了一回。”司乾跑去丹煦身边逗趣儿,却看她脸红的像颗番茄:“脸怎么红成这样?这么不禁烧?嘴巴……好像还有点肿。” 丹煦这个气啊,总不能说自己被个不知轻重的混蛋啃了吧,只好道:“我跑慢了点儿,趴地上等火墙退过去,被闷成这样儿的,吓得一直咬着嘴唇。” 司乾用手给她擦了擦脸:“你这脸花的活像钻了烟囱的猫。” 87分组 按原来,丹煦定要躲的,可喻锦安这会儿在,她也故意不躲了:“废话,让你去挨一次,能不能活着出来都不一定。” 而喻锦安也跟众人解释了爆炸的原因。 大阵向全境蔓延如树根的真气,如同人的经脉。 因大阵的改变,真气淤堵,导致了小范围的地底爆炸。 “这是我看见的第二次了。”喻锦安道:“前一次的范围和威力较小。真气淤堵的程度决定了爆炸的力度。” “那……该怎么办?”青云子道:“按你的意思化境内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会随时来这么一炸?躲避不急就会有伤亡?” “没错。”喻锦安对苍术道:“这种情况,有没有书上写过解决的办法?” 苍术道:“有,压制阵眼处,减少真气外泄就行了。”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很难。 首先就要突破黑衣人的围攻,躲过随时可能会发生的爆炸,顺利找到阵眼,然后用足够强大的内力灌入阻止阵法中的真气流窜,才能压制住。 “用什么压制?”青云子道:“咱们中,谁有能压制住大阵的内力?” 这是其一,还有便是一旦出了全力压制阵眼,那就真的是四边空门,无人保护一击必死了。 喻锦安抽出自己的降魔袋,抖了抖。 内中现出一把红色宝剑。 “赤龙剑!” 他握剑在手,往剑中灌入真气,赤龙剑周身红光大作。 “用它行吗?” 喻锦安的真气没灌多少,这剑就有如此神威了,看得人不住称绝。 “行。”苍术道:“果然不同凡响。” “咱们一起去吗?”青云子道。 “大阵就在此地正北方,按我们的脚程,不过半个时辰就能走到。”喻锦安道:“但这是平常的速度,黑衣人会来捣乱的。我们当中,精通术法符咒的,只有苍术。” 他看着苍术道:“你愿意去吗?不愿意就掐了符,出去。” “师兄你看不起我!” 苍术虽为女子,但比起一般男子都要坚毅果敢。 “可咱们这样冒险,还不知道结果如何!”苍术道:“这样的爆炸,下次不知威力几何,咱们自己都有可能被炸死,其余的参赛修士也一样,他们都被炸死了,到时候死了的无辜修士和黑衣人混在一起,你还怎么找参与阴谋的门派” 喻锦安唇角勾了勾:“这点你就不用担心了,人头上我留了记号,而且我用的相同招式。” 苍术后退了两步:“你还是喻师兄吗?” 她一时间接受不了这样的喻锦安,反差太大了。 “先别管我是不是了,没时间浪费了,”喻锦安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子时过后,大阵会关闭。” 苍术抽出传送符:“我现在就出去,让喻城主终止比赛!让他进来救人。” 喻锦安语气平静:“他不会进来的。爆炸没有固定时间地点,地底大阵根茎盘绕交错,你也说了解决办法只有压制阵眼。他带人进来,不仅终止了比赛,心血白费,还会多添伤亡。” 越多人进来,就有可能越多人被炸死。 “惜命的自然会用传送符走。”喻锦安道:“咱们分开行动,师妹你要是愿意就帮青云一起,拿着赤龙剑去压制阵眼,早一点儿压住,就少一次爆炸。” 苍术并非不讲道理之人:“我去就是了,那你呢。” 喻锦安道:“我在外围,替你们赶走黑衣人。我的符纸人可以感知全境情况,现在剩下的修士不足五十人,其中还有黑衣人,我要在子时之前,将能赶的都赶走,能杀的全杀。” 青云子接过赤龙剑:“赶不走杀不了的呢?” “那就留着子时之后解决咯,你啰嗦什么,还不快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司乾主动道。 “不行!”苍术立马拒绝道。 她怀疑天圣教的人,害怕司乾会捣乱。 哪知青云子却道:“多个人多个帮手,一路过来司乾帮了我很多,我也想带着他。” 听他这话,给司乾乐的嘴角呲到了耳朵:“我不会添乱的。” “嗯。”青云子回应道。 喻锦安巴不得他们全走,只留下自己和丹煦独处。 “也好,你们三人去吧。” 苍术咬着牙,脸都气红了。跺了跺脚,抢先一步往大阵处飞了。 “师姐慢点儿,你知道走吗?”青云子示意司乾跟上,两人也以轻功飞走了。 喻锦安剑指化了个纸人,飘去前面,给他们引路。 给丹煦的那两个,在刚才的爆炸中烧没了。 “要吗?”他道。 丹煦摇头。 他还是固执地化了两个符纸小人儿,那两个小人儿蹦蹦跳跳跑到了丹煦肩膀上。 丹煦道:“你不是赶时间嘛,还不走。” “你不帮我吗?”他语气委屈。 丹煦不回话,他又换了个方式问:“你金币集齐了吗?” 丹煦摇头:“人都被你逼走了,我就碰上一个。” “一个再加上我给你的一个,不就凑齐了?” 丹煦道:“你那个我给李笙了。” 喻锦安直起身子,有些质问的意思:“为什么啊?他……你干嘛给他啊!这是我给你的,你怎么能转手就给被人了呢!” “你的纸人没看见吗?”丹煦道。 看是看见了,但他还未接收。他散出的纸人太多了,它们能看能听,可喻锦安自己一次能接收的信息有限,主要用在了黑衣人和另外的参赛修士上。 况且他真的没想到,丹煦会把盒子给李笙。 “我真是不懂了!你给商貉,给司乾,给青云子都好,给那个呆子干什么?你不想晋级了?” 丹煦心里想笑:“看他顺眼就给他咯,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呆子,我看你……还呆得很呢。” 她话刚结束,两人一同听见了林中风动。 喻锦安的剑气快半分。 丹煦出琴,起音。 铮~ 这音震得林中人双脚微麻,脚步被乱。 再抬头,剑气扫过眼前。 他侧身躲过,无脸面皮被割破。 他不动神色,将血擦去。 喻锦安笑道:“别擦了,我看见了。” 黑衣人抽出背上长剑,与他对峙。 88奸细 他运起功力,周身真气齐运,严阵以待。 喻锦安则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我认得你。” 那黑衣人拿剑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喻锦安一笑:“噗,原来是真的。” 黑衣人知道他使诈,不愿再听他说话,冲锋上前。 后方,丹煦抱琴而至,再拨一弦。 喻锦安也抽剑相抵。 “你不用出绝学,是打不过我的。”喻锦安道。 可一旦用了绝学,就会暴露自己是何门派。 甚至连身份都有可能暴露。 丹煦琴音辅助,减缓黑衣人的攻势,扰其心绪。而对己方,琴音多有加持,喻锦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速度在琴音下快了三分,在黑衣人耳中的铮鸣,与喻锦安耳中听来,也非格外刺耳,是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她多在观看,不尽力,只音律中,偶尔夹带着一丝剑气,划向黑衣人空门,让他左右掣肘。 黑衣人也非易对付的,他在两方夹击下,虽无法顺利进攻,却也守地完善。 喻锦安边打边道:“这回怎么不跑了?” 他正是当时围攻司乾、商貉的那两名黑衣人之一。 喻锦安剑行刀势,跃起急砍而下。 黑衣人横剑举过头顶抵抗。 谁知喻锦安突然收势,侧攻而去。 黑衣人朝旁一滚,拉开了二人距离。却不料,被丹煦墨合琴发出的剑气击中了拿剑的手背。 剑者没了剑等于没了命,他右手伤重入骨,仍是紧握着剑。 喻锦安站住身道:“我不是商貉,没那么大力气,你不躲反而不会受伤。” 他之前才在商貉那吃了亏,不免杯弓蛇影,看喻锦安用了刀势,慌乱了些。 丹煦的行招不狠,她拿不清喻锦安的注意。 而喻锦安这边,则是因为不明黑衣人正真的实力,而选择了试探保留。 黑衣人好似并非要与他们兴战,不过是路过却被他们俩发现了。 喻锦安持剑再战,黑衣人明显意在退让。 丹煦以真气驭琴,再织音网意图围困黑衣无脸人。 不料她身后,再来一人。 那人脚步轻盈,不易发觉。 丹煦收手,回头,只见一道掌劲冲来。 墨合飞旋上前抵抗,右手再抽剑,跃过墨合与掌劲相接交点,直逼黑衣人。 喻锦安看丹煦这边也来一个,再无心拖延试探,利剑上手,招招致命。 与喻锦安对战的黑衣人,同喻锦安一样,主用剑于剑指。 而丹煦这边的黑衣人,多用拳法掌劲。 他行招浑厚,拳慢但可防,掌则又快又重。 喻锦安那边,降魔袋飞入半空,一片片黄符闪着金光飞出,朝黑衣人猛攻而去。 黑衣人剑指快击,而喻锦安越打,越能看清,越看清心却越乱,渐渐的式式留半分。 丹煦知道这黑衣人中,有三家奸细,她又看喻锦安那边,打得缩手缩脚唯唯诺诺,猜到了原由,遂自己这儿也只打着玩玩。 与喻锦安对招的黑衣人,看中喻锦安分神一瞬,一剑指划破了喻锦安的脸,与他自己面上剑痕位置一样。喻锦安吃痛将头别过,恰巧将右手伸出,黑衣人一剑刺入了喻锦安的手背,随后,虚晃行招,溜之大吉了。 丹煦这边的黑衣人,见同伴走了,也无心恋战,接了几剑后,退入了黑暗中。 喻锦安靠在树下,压着自己受伤出血的右手。 丹煦走到离他还有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她不好再上前,表现的太过关心,反而惹了各自心中的涟漪。 “认识的人?”丹煦问。 喻锦安摇头:“没看见脸,不知道。” 丹煦从琴带中找到了卷干净白布,扔给了喻锦安。 喻锦安接过后,笨手笨脚地包着,丹煦站着看他,刚绕好,打结时就散了,鲜血涌出,一卷白布全红了。 “笨蛋。”她骂了句,不再看他。 喻锦安的心情也不好:“看不顺眼就别看,你还留在这儿干嘛?” 她是想走的,可喻锦安持剑的手受了伤,万一两个黑衣人再回头,丹煦怕他敌不过。 “你把手包好,我就走。” 喻锦安点了手臂上的穴道,暂时止住了血。他先前这样也是想让丹煦能帮他包扎,可惜丹煦不上当。 “好了,你走吧。” 丹煦回头看了他一眼,终是忍不住道:“看你这样又可怜,你不杀人家,人家铁了心想你死。” 他抬头看丹煦:“你……还知道什么?” “那你要问问自己,能瞒住什么!”她道:“刚刚那两个人当中,至少有一个是淮秋的修士,而且就是他将化境大阵的秘密透露给了阴谋者,对不对?” 喻锦安不说话。 “我不问太多,”这件事与丹煦无关,何羚和阿兰都已经活着出了局,除非共同谋划之人空口指证,否则没有其他证据能证明天圣教参与其中:“可……也不想看你死。” 喻锦安叹气道:“放心吧,他们不会亲手杀我。” 他苦笑:“这多可笑,抓阴谋者,抓到了自己家头上。” 此次淮秋参加大赛的门生,也有六人。 “所以你顾意被他打中右手?”丹煦道:“出去之后不打算说了?” “你也别说。”命令的句子,却多了一丝恳求。 “我有什么好说的,你家的事,我不掺和。” 喻锦安低头:“所以你的事儿,我也不掺和,对吗?” 她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看时间,青云子他们应该已经到大阵了,黑衣无脸人们,或许还会再去干扰,你不再往前飞点儿看看?” 她话刚说完,就又听远处,传来两阵震天巨响。 丹煦虽然不是什么柔弱之人,但忽然这么大的声响,引起的自然反应,便是闭上眼捂住耳朵,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喻锦安立马站起来,将丹煦搂在了怀里,一手盖过在丹煦的耳朵上再挡一层。 心脏漏跳的那一拍还没补回来,又是一声。 这比起巨雷,更像是寰宇崩坏的声音。 但这次是有了准备的,或许是小道士的怀抱,也有些许作用,丹煦竟觉得声音也不是很大。 喻锦安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好了,结束了。” 这回,丹煦有些不好意思将他推开了。 上次爆炸时,他是救了自己,而自己却反而将他推开了。 这次也是来护着她的,若是又摆脸色,那就真的是不识抬举了。 90法阵结界 她只好略带疏远地道:“小喻道长,可以将我放开了吗?” “你叫我什么?” “你这样,让人看见成何体统?”丹煦道:“咱们死在里面道还好,可万一渡过此劫,出去了,你还不得被你家里人,压去祠堂,扒层皮?” “你会心疼吗?”喻锦安道。 丹煦苦笑:“到时候就没我了,你还能捡条命,我可就被打死了。” 喻锦安不情不愿地将丹煦放开。 “你要去爆炸的地方看看吗?”丹煦问道:“万一有伤亡,也好交代。我和你分着走,你不好动手,我替你去大阵周围赶走黑衣人。” “不用去大阵来。”喻锦安道:“这爆炸不是他们策划的,这是意外。” “怎么回事?”丹煦道:“这么说黑衣人也躲不开?” 喻锦安点头:“我家父亲不是普通人,他的化境岂能由人摆布。此回阴谋者中,必定有一人,是极其得他信任,了解化境及大阵构造之人。“ “你放走的那个黑衣人?”丹煦问。 “不一定,或许不止一个人。我……不好乱猜。” 丹煦笑道:“看来不止你父亲,你自己都十分信任那个人。” 喻锦安又道:“改大阵的有可能是我们怀疑的那个人,也有可能是三家主事者中的一人。” 赛前,喻寻竹、普元真人、曲炎曾共同对化境大阵,进行检查加固,他们三人要用手脚,要简单很多。 “为什么?” “要动大阵,不是那么简单的。”喻锦安道:“他们费劲心思只能让大阵关闭几个时辰,而这爆炸就是化境的反击。黑衣人不知道青云子他们要去动阵眼,当然也不会去阻止。” 喻锦安重新振作道:“爆炸的地方,还是得去看看,幸好现在是春天,草木潮湿,火烧不大。” 丹煦还是坚持与他分开:“那我去找找,还有没有别家的修士没走的,你之前说,大阵子时就会关闭,现在离子时不到半个时辰了。” 喻锦安点头:“好,小心为上,纸人会带你去有人的地方,子时之后,你便去大阵处找青云子他们。” “好,你也小心。” 喻锦安最后叮嘱道:“别硬拼,能走就走吧。” 他不知道,丹煦没了传送符,早走不了了。 而喻锦安自己,在最开始带上无脸面罩的那一刻,就烧掉了传送符。 小纸人带着丹煦寻找还未走的修士们。 黑暗中,大家都在尽力隐藏着自己。 每当小纸人停下后,丹煦就起奏杀音,叶为刃,真气行剑,大约也逼走了也有七八人。 而喻锦安则开始,将剩余的所有人,往大阵方向引。而这件事,黑衣人也在做,不过是往相反方向引导。却都意在聚集,一者是为救,一方是为集体扑杀。 青云子那边,三人顺利到达了大阵处,大阵藏在化境北部一角的山洞中,山洞口有结界保护。 而内部是华丽殿堂,四周还有长明火做灯。 从洞口看去,能看见大殿中心的高台上,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化境大阵。 这大阵平铺在地,直径约有十多丈长,金色的光芒中,隐约有红光闪过。 “果然被改了。”苍术道。 “咱们还没进去呢,离这么远你都能看出来?”青云子道:“神通广大的师姐,你得帮帮忙,先把门口的结界开了。” 苍术蹲下,仔细观视着结界的蛛丝马迹。 却听远方传来两声震天巨响。 她下意识惊叫着抱头坐在地上:“啊!” 一旁的青云子和司乾,也被吓得不轻,两人捂着耳朵,警惕四周,等待着结束或是再来的巨响。 青云子看了看司乾,司乾向他做了个:“吓死我啦!”的口型,随后笑了笑,示意他去看苍术。 青云子蹲下推了推抱住头的苍术,她刚才正聚精会神研究结界,是最不禁吓的时候。 她抬头看青云子,被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司乾看着,捂着耳朵发笑。 她立马擦了眼泪,狠狠地剜了司乾一眼。 随即又来一声巨响。 此回离他们更近,地都在颤抖,苍术是坐在地上的,都被震歪了身体。 司乾则是脚下不稳,摔下了地,好在青云子速度快,给他托住了。 三人维持着警惕的姿势,等了一小会儿,爆炸未再响,再又恢复原状。 “咱们需加快速度。”青云子道。 苍术不再说话,凝气探寻结界的突破点。 司乾表情也严肃起来。 不过多时,苍术道:“法阵结界,按施术者的顺序再画一遍法阵就能解开。可这法阵一共七七四十九划,变化无穷,要完全一模一样,我把握不大。” “画错了会怎么样?”青云子道。 “重画咯。”苍术道。 司乾指着法阵中一处道:“不能画错。” 苍术再细看,她侧头用欣赏的眼神看了看司乾:“厉害啊,眼睛这么尖。” “说啊,别卖关子!”青云子道。 苍术道:“错了,会锁一天。” “一天?十二个时辰?”青云子道:“等一天过完,这化境估计也得炸个精光了。” 苍术凝气,开画。 青云子握住她的手道:“你……你想清楚了再画啊!” 苍术白了他一眼:“现在离子时不到半个时辰了,若是我画错了,你们跟我一起出去,找喻锦安他爹,来收拾烂摊子!” 青云子颤巍巍松开了手,他还是头一次见一向温和的苍术发脾气。 他去看司乾求救,司乾对他一笑,食指竖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 苍术越往后画,速度越慢,有时一步要想很久,她额头上的汗珠如黄豆大小,滴滴滚落,睫毛上都是汗。 司乾盯着她的手,没了之前从容的笑,这法阵结界,修为越是高深,越难感知测度下一步的落点,他小看了布阵之人。 青云子也跟着紧张得不敢看,转过身戒备四周。 三人都在祈祷,这时候千万不要出现爆炸,不然一切全完了。 再看丹煦这边,又见黑衣人对上参赛修士,丹煦躲在暗处看着,黑衣人正将这些人往某地吸引。具体地方不知,但与大阵是相反方向。 90声罚 丹煦能想到喻锦安的打算,他会将到子时还未走的修士集中在大阵周围,组织起来,共同对抗黑衣人。 黑衣人的人数不多,三人,而这批修士却有九人之多,明显是黑衣人各自分散引来聚集起的。 丹煦跳到高处,将琴袋中所有的钥匙与刚刚抢到的小圆盒一起撒下。 那九名修士追赶黑衣人至此,本就一头雾水,再加上天降钥匙、圆盒,都迷了眼。 连那三个黑衣人都吃了一惊。 丹煦拍琴再弹,只见数千根钥匙,平地飘起,如针如尖,聚集汇合,旋转冲出。 在黑衣人与修士中,急速飞刺,无孔不入。 再加上魔音扰耳,声声刺入,使人痛不欲生。 不过多时,众人身上都跟刺猬似的,扎满了金钥匙,受的伤虽然表浅,可眼前飞刺的金钥匙,一点儿都不见少,反而飞得更快,重影闪过满眼金色。 有的人见小圆盒,就失了心智,拼死趴在地上,背上扎满金钥匙,在人践踏的脚步下摸索着小圆盒,只要再捡到一个,合成金币,再离开,就能成为胜利者! 可当她们碰到圆盒时,才知是陷阱。 盒子早被打开了,里面的不是金币,而是黑黢黢,恶心非常的虫子,那虫跳人身上,扎进肉里开始吸血,血吸得不多,但能疼死人。 最终不过一会儿,修士们能走的都走了。 只剩下了不能走的黑衣人。 丹煦准备再催急音,却忽有异样感知。 她弹琴时,闭目听风,感知最为灵敏。 她心中大忽不妙! 随即天地巨变,眼前白光刺目,耳中巨响都已变成嗡鸣,炽热的火舌扑面而来,丹煦肩头的小纸人被热浪化去,随即天地皆空,只剩下了刺目的白。 而此时的校场上,九个被金钥匙扎成刺猬的修士,齐齐出现在传送阵里。 校场前的挂牌上,写上了晋级者的名字。 李笙、喻锦安、安洵、青云子、何超泽、商貉、丹煦。 还有三人未定。 另一边的名牌上,写着还未从中出来的修士姓名。 大约还有四五十人。 随即又一口气出来了十几个。 这些人面色惨白,其中还有三个淮秋的门生,以及两名肃都的修士。 “怎么回事儿?”众人起疑:“看着也没受伤,怎么吓成这样?” 化境中的爆炸,喻寻竹自有感应。 淮秋的门生看城主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多说,生怕说错了什么。 可肃都的两名修士,不受喻寻竹管制。 周诚站出来问:“怎么出来了?” 肃都两人中有一人站出答道:“化境内部,有爆炸,前几次只听见声响,刚刚那次山崩地陷,不能待了。” 众人将目光看向喻寻竹,特别是还有门生在内的。 喻寻竹道:“许是大阵被动了手脚,这次的参赛者中,有能人啊。” 有人站起道:“大阵都能被动了!参赛的修士们岂不是有危险?” “是啊是啊!这大阵是说能动就动的吗?别不是另有阴谋?” 喻寻竹浅笑:“这我倒要洗耳恭听,是什么阴谋了。” 被这样一说,那人又不敢再多说什么,凡事要证据,特别是这种大场合,他也没必要去当这个起头的人,便只好把话吞下肚子,坐了回去。 从那九人扎了满身金钥匙出来时,槐筠就猜出了这是丹煦的手笔。 丹煦拿到了十强,却还没出来,让他的心还悬着,放不下,便也直言不讳问道:“喻城主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有的。”喻寻竹笑起来的样子,与喻锦安一样,温雅无害。 这两字有的,在座又喧闹起来。 “那还不去帮帮?难道让人炸死在里边儿?” “是啊是啊!” 槐筠道:“你家还有三位门生未出,不怕遭遇不测吗?” 喻寻竹笑了笑:“无妨,吾儿还在里面,鬼君不是也有两名教众拿了前十,也没出来嘛。” 众人又都不好再说什么了,人家自己的亲儿子和一手带出来的门生还在里面,他都不急。 “莫不说没有因为死人暂停比赛的规矩。”喻寻竹又道:“况且,再进去也来不及了。” 他说的不紧不慢,听的人着急上火。 “为何?”槐筠替众人问了话。 喻寻竹道:“若我所料不差,子时之后,大阵会关闭。” 这话一出,在座半数以上的人都坐不住了,站起来道:“化境是你们淮秋的,你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是啊,我提议现在马上停止比赛,让孩子们回来!” “对!” “没错!” …… …… 一声更响,打断了争论。 是从校场的角落里记时者的手里发出的。 随后便是报时道:“子时正刻。” 喻寻竹道:“大阵已经关了,进不去了。” 此时,大多数的修士已经出来了,剩下的除了喻锦安、丹煦这些,便是能为在参赛者中,属于上层的修士,以及心怀鬼胎的黑衣人们。 越是这种时候,挑头之人越不会说话,跳脚的全是参与其中的小虾米。 “这……成何体统!孩子们还在里面呢!” 又有人揪着刚刚出来的那些修士问里面的情况。 这些人中,只有一小半是遇上对手,打不过,正常淘汰的。 其余的,有看见了爆炸,或是听见爆炸,知道事情不妙,自动退出的识时务者。 再有便是被黑衣人逼杀,用符及时退出的。 还有占半数以上的,都是被喻锦安打出来的。 全都对实情一知半解,越说越神,越说越险。 结果就是,那边比赛第一轮还没结束,这边声罚喻寻竹者排成了队。 至于为什么是声罚,很简单,打不过啊,也就只有嘴巴能逼逼两声了。 喻寻竹坐着稳如泰山。 他开口道:“周先生,你家也还有人未出吧。” 周诚已经很久没说话了,此时被点了名,只好道:“还有三个。” “担心吗?” 周诚道:“喻城主都不说担心,我怎么好说。” 喻寻竹又问了几个人,有的是徒弟,有的也是儿子。得到的回答全是:“武斗哪有不死人的。” 91此关 喻寻竹道:“喻某大大小小的比试,不说参加了数百个,也有数十个了,没有一个是因为死人了就要暂停比试的。一旦暂停成绩作废,就是对搏命者的侮辱。百家比武大会,十年一次,已经被你们纵容坏了,参赛的都是自家宝贝,不能死不能伤,这是百家比武吗?这是每隔十年把人找一起过家家吧?” 他指了指放在大阵前高台上的宝盒。 “此回的头奖我是早早公布了的,天元金丹。”喻寻竹道:“也该争一争了。” 在座没了声音,没人敢再多问一句。 槐筠斜靠在椅子上,舔了舔薄唇道:“那这大阵,你怎么解释?” “化境大阵就在化境中,有本事的,进去就能改。江山代有人才出,喻某不才啊。”喻寻竹又笑:“哈,不过也不能说完全不才。大阵关不了多久,最多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够死很多人了。” 喻寻竹斜眼看了槐筠:“哦?鬼君有重要的人在里面?” “吾徒丹煦。” “哦。”喻寻竹恍然:“我见过的。” 槐筠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两个时辰一过,我会进去接她。” 喻寻竹点头:“那她的成绩会作废。” “可以。” 槐筠整个人都散发着阴鸷的冷气,中原武林少有门派与天圣教交好。 大家都面面相觑,心中好奇,他这个徒弟有什么能耐,竟得如此看重,再一对比二人对自家崽子的态度,喻寻竹妥妥的后爹啊。 此时的化境大阵前,青云子运起了全身内力,将真气灌入赤龙剑中,直直刺入阵眼之上。 他脚底大阵震动,使他举步维艰,却勉力为之,大阵散发的真气,从地底朝他击来,他以全身能为承其重,忍住不动,持剑继续与之抗衡,口中的血吐不出,自唇珠滚落。 他额上青筋突跳着,仿佛每一刻都是极限,却仍让不放弃。 连耳朵里都淌出血,膝盖都不弯一下。 一旁的司乾、苍术二人,在阵边以真气补足被改的大阵,两人生怕自己太慢,加快着速度。 随着二人的补足,大阵中被改的纹络渐渐复原,而冲击青云子的真气也逐渐减弱,最后,青云子再加一重力,赤龙剑被刺入阵眼之中,大阵逐渐平息。 终于结束了。 青云子吐出了口中的血。 三人相视一笑。 此前苍术在解门口封印时,只差最后一步,也是最难的一步。 青云子见她在这一步停留若久,等的心惊肉跳。 司乾仍旧看着,表情严肃,不发一语。 就在此时,远方亮出白光,再来就是比之前响了不止一倍的爆炸声,山崩地动,千钧一发之际,司乾抓住了苍术画符的手,稳住后,划上了最后一笔。 爆炸过后,结界已开。 青云子稳住身子站起后,搀起了司乾、苍术二人。 喘着粗气对司乾道:“兄弟,辛亏有你。” 苍术的身子还在发抖:“快,快去里面,万一又……又爆炸……” 青云子道:“我去,也得你看着把大阵上的符改回来啊。” 苍术捶着发软的双脚:“走!事不宜迟事不宜迟!” 司乾主动去扶苍术。 苍术搭上他的手臂:“多谢你,我……我向你道歉。” 司乾道:“走吧,我有那么小气吗?” 大阵被改的地方很少,或者说是因绘阵者的强大,导致能改动的地方微乎其微。 而喻锦安那边,正扮成黑衣人,将身后的五个修士,往大阵方向引,却听远方传来爆炸巨响。与此同时,他给丹煦的纸人,消散了。 “丹煦!” 这像是瞬间被剥夺了五感,随即周围的事物变得无比清晰,在巨大的响声中,连脚步、石子发出的声音,他都能听见,不止这些,还有他自己的心跳,甚至是血液的流动。他没有丝毫犹豫,任凭爆炸还在持续,任凭天地动荡,他只不顾一切地往爆炸的中心点狂奔。 白光消散,整片树林被夷为平地,连月亮都好似被这巨光神火燃成了红色。一片焦褐的大地上,连根树枝都没留下,却有一人抱琴伫立着。 丹煦的头发被热风撞击冲开,散了满头青丝。 她及时撑起了墨合,以琴音做结界,在爆炸的中心点,存活了下来。 而那三名黑衣人,也被丹煦护在了身后。 喻锦安赶来时,爆炸引出的滚烫热风还在呼啸,三名黑衣人在丹煦身后,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 而废墟中的少女不为所动,她将琴竖插在地上,倚着琴,拍了拍身上的灰,她微卷的青丝被风吹起,侧颜能看见她微微翘起泛红的鼻尖,随后她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喻锦安,她表情平淡,不因躲过了死劫而欣喜,也没有经历大难后的悲伤,只那眼神中透出了非凡的坚毅不屈。 此时的喻锦安明白了,他的小姑娘并非他想象中的柔弱,她不是时刻都需要保护的瓷娃娃,她聪慧、强大、刚毅,她能在绝境中不放弃希望,她可以杀伐,但她选择了守护。 即使是敌对的阴谋者。 喻锦安还穿着黑衣人的衣服,带着面罩。 丹煦无奈地摇了摇头,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能一眼认出这个黑衣人是喻锦安,但她就是能认出他。 她对喻锦安喊道:“过来吧,这三个给你绑去,留作出去后的指证。” 喻锦安看的呆住了,听见她说话,才缓过神。 那三人听了这话,忙要用传送符出去,却没想到,传送符已经没用了。 喻锦安以轻功飞来,这三个黑衣人,在爆炸中,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三人的手脚皆有瘫软处。这是爆炸时,气体冲击导致的,瘫软的四肢下,是支离破碎的骨头。 喻锦安忙看着丹煦。 丹煦领会其意:“我没事,就是头绳没了。” 即使是在同样的结界保护下,不同人所受的冲击,和对冲击的耐受,还是不同的。 显然,丹煦的修为在此二人之上,她强大到可以在这等冲击之下,毫发无伤。 这一点,连喻锦安都自愧不如,他不知道如果是自己,能不能做到,但是他不想输给丹煦。 92私藏 “马上就要决战了,带着他们难免施展不开。”喻锦安将三名黑衣人的面罩摘下。 果然是此回参赛的修士,因在大宴上见过,眼熟,但叫不出名字,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 其中两人分别还有一只腿一只手能用,剩下的那个,趴在地上痛苦地低声呻吟着,已经起不来了。 现在时间不多,他也没问太多,只嘱咐三人老实点。 他聚气于掌,翻起地上焦土,盖在了三人身上,只在头上留了气眼儿透气,随后又扯下自己的降魔袋,降魔袋抛出后,变成了一张大布,盖于三人身上后,喻锦安捏了个诀,这布便于周围环境融为了一体。 随后他从怀中掏出四张黄符,埋在了四方位上,即让人无法察觉,也能在此地发生异动之时,随时清楚知道。 他散了降魔袋,降魔袋中的东西就没地儿放了,只好都放在了身上。 还好东西不多,他将黄符放入袖中,丹煦见过的那小罗盘,放进了怀中。背上剑,拂尘搭上了肩。 “走吧。”他对丹煦道:“去找人。” 丹煦道:“分头吧,速度快点。” 他不由分说牵住了丹煦的手:“没门儿。” 他刚刚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患得患失,心如刀割。 那爆炸声响起时,感知到纸人消散时,他五感清晰,心却失了。 若再来一次,无论丹煦是否有能力自保,他都要挡在丹煦前面。 丹煦轻轻抽回手,得到的却是喻锦安更加用力的紧握。 “我不走就是了,你放开。”丹煦用眼神示意地下,这三位老兄是瘫了不是聋了。 喻锦安顾不了那么多,他牵着丹煦,运气轻功,带着丹煦,飞了起来。 丹煦被牵着,道省了力:“到时候打起来,还牵着我?” “你不跑?”喻锦安警惕道。 “我能跑去哪儿?” 也对,化境已经关闭了,起码天亮前,除了这片化境,丹煦哪儿也去不了。 喻锦安这才松开手。 两人朝大阵飞去,在途中遇见了安洵。 她带着从黑衣人手中救下的修士,以及爆炸之前,被喻锦安引来大阵附近的修士。 “安洵。”喻锦安落地。 安洵对他行了道礼:“福寿无量天尊。” 喻锦安数了人数:“十二个。” 其中还有淮秋及肃都的修士。 喻锦安对那两名淮秋的门生道:“其余人呢?” 回话的人名叫曜燃,他脸上有一道剑气所伤的疤,右手包扎着。 “我们组的另一个出去的早,我们俩刚凑齐一枚金币,就听见爆炸。随后又被黑衣人围攻,伤了手。”他动了动自己受伤的右手,另一名也同样:“都穿了。” 这十二名修士中,有三人也伸出了右手,月光下本就暗,先前也没仔细去看,再一看,一个个都是脸颊划破,右手贯穿伤。 丹煦对喻锦安挑眉道:“得,标志了。” 安洵看了看喻锦安:“师兄,你也这样啊。” 大家一看,脸被划伤,右手包着。 喻锦安用拂尘敲了安洵一下,意思是莫要再提。 曜燃又道:“我们俩本是要出去的,现在也出不去。” “淮秋的另一组人呢?”喻锦安道。 曜燃摇头:“没遇上,若是遇上就好了,以沈臻师兄的能为,一定能保护我们。” 安洵道:“师兄的符纸人可有感应?” “有。”喻锦安道:“咱们这儿,加上我们十五个,大阵中心青云子他们三个,商貉正往咱们这儿走。三大家里,淮秋和肃都分别还有两个,其余还有五个。现在整个化境中,加上咱们一共二十八人,其中,至少有两个以上,是黑衣人的细作,而且修为很高。” 曜燃道:“那怎么办?” “大家先去化境大阵那,到时若有异常发生,也不会孤立无援。”喻锦安道。 众人议论后,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当然也有小部分人反对,待一起更容易被一网打尽。 但反对少数也不愿单独待着,只好服从多数人,往化境大阵的大殿走去。 喻锦安也跟在后面。 丹煦走在他身边,轻声问道:“别的不用去找了?” “我的纸人有感应。”喻锦安道:“不过纸人很容易被踩烂。” 随后他又一笑:“一边是少数人,一边是多数人,我当然是选择留在多数的这边,即使遭遇不测,我也能尽力挽救人多的这边。至于现在还没来的那些,商貉不用我担心,你的虫子会带他来,另外淮秋和肃都的,能力都很强,不会那么容易死,还剩下的五个,很有可能一半以上都是黑衣人,还管他们干嘛。” “那我们就坐着等了?”丹煦道:“总觉得不对劲。黑衣人废了这么大心思,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喻锦安的干扰下,除了黑衣人,一个修士都没死,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喻锦安道:“不应该啊,你想的单纯了。” 丹煦没有往黑暗复杂的地方去想,因为外面不是天圣教。 可听喻锦安这么一说,她就懂了。 喻锦安挑挑眉:“要听吗?” “猜到了。”丹煦道:“你……有把握吗?” 喻锦安侧头去看她,正好凑巧目光相接。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喻锦安长舒了一口气,摆出了常有的微笑:“有把握!” 丹煦看向前方,是那些修士们的背影,她低声道:“我陪你。” 随后,加快了脚步,走入了人群中。 喻锦安低下头,笑出了两滴泪花。 这个人,只有等到山穷水尽时,才能听到她的真话。 他想:放心吧,我万死,不会让你一死。 此时,后方树林一响,商貉从中跳出,加入队伍,走到了丹煦身侧。 喻锦安跟着后面看着,怎么看怎么生气,心里是酸的,鼻子的闻着是酸的,连带着嘴巴里也都是酸的。 总听人说,吃醋吃醋,今儿他自己也算是尝了回。真是口中无醋,却自生了百坛醋的酸楚。 但他又庆幸,今日废墟上的丹煦,只有他看见了,那轮红月下的少女、那满头松软微卷的青丝、那可爱的红鼻尖、还有那让他甘愿付出一切的眼神,无人能懂,无人可赏,也无人能赏,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 霸占也好,私藏也罢,都是他一个人的。 93汇合 丹煦与商貉走在人群中,商貉传音与丹煦道:“这么走着,去哪儿?” “化境大阵。”丹煦道:“要出大事,你金币凑齐了吗?” 化境中只剩他们三个懂天圣教的心法传音,也不用担心被人听见。 “其实,早凑齐了。”商貉道:“我现在手里还有两个盒子,但是没钥匙。” 丹煦道:“早就凑齐了还不出去,凑什么热闹,这盒子捏碎吧,不要了。” 商貉道:“你不是还在里边嘛,咱们三人一起进来,我一个人先走了像什么话,为何要把盒子毁了?司乾还没集齐金币呢。” “天圣教一家占了三个十强,太显眼了。”丹煦道:“你没看出来吗,司乾根本不想晋级,他只想跟着青云子玩儿呢。” “行。反正也没钥匙。”商貉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你说要出什么大事?” “黑衣人估计是要把最后留下的这些冒尖的修士,全杀了。”丹煦道:“我粗略看了一下,这十二个人,全是中原地区较大的门派弟子,你边上那个,在大宴上表演过剑舞,是个帮主的儿子。” “黑衣人有这么大本事吗?不是都快给喻锦安杀光了吗?”商貉疑问道。 丹煦道:“黑衣人之间大多互不相识,但有两个修为很高。” “交过手?” “嗯,你看喻锦安的手和脸,吃了亏啊。” 商貉小心地打量着众人:“也有其他人,伤了同样的地方。” 丹煦道:“那黑衣人的脸被喻锦安划伤,手是我的剑气打的。所以他将同样的伤势,用在其他人身上,扰乱视听。不确定他们会以什么方式杀人,化境现在已经关闭了,只要在化境打开前,杀了我们,黑衣人的秘密就不会暴露,到时他们合了金币出去,还能将黑水全泼在淮秋城主身上,而我们这些人,死在化境里,当肥料。” “那咱们还聚一起做什么?” 商貉也倾向于分散躲藏更好。 “覆巢之下无完卵,散开就是分别被扑杀,不如聚在一起,始终敌寡我众,况且大阵是化境的与外界的联系,咱们靠近大阵中心,或许有办法可以用大阵出去也未可知。走一步算不一步吧。”丹煦道:“若有能出去的时机,你就拉着司乾出去。” “那你呢?”商貉道。 丹煦道:“我……我也出去啊,我断后,你们不用管我。” 商貉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再说话。 一众十六人在大阵所在的洞中殿堂内,与青云子三人汇合了。 赤龙剑正插在大阵正中心,红色的光芒被大阵的金光掩盖。 苍术精疲力尽地坐在台阶上,青云子的衣领上全是他自己吐的血,唯独看上去完好无损的只有司乾了,他蜷着身子坐在青云子边上,给他当靠椅。 青云子靠在司乾背上,闭着眼睛,睡着了的样子。 安洵看见苍术,便跑上前道:“师姐怎么也在这儿?” 苍术摇摇头:“我现在气性儿大,特别是看见那个!” 她咬牙切齿,瞪着喻锦安:“我这辈子被干过苦工,今天被他算计了!” “没大没小!”喻锦安晃荡着走上前:“什么那个这个的,叫我师兄!” 他围着大阵边走边看。 苍术白了他一眼:“怎么样,看出什么花儿来了。” 那些参赛的修士们,有的累了坐着休息,有的也在四处查看。 “要破阵,也不是没有办法。”喻锦安道:“主要,你们自己想不想出去。” 这空间不大,他这样大声说话,每个人都听得到。 果然如丹煦所料,他有可以从大阵出去的方法。 “当然想出去了。”有人道。 随后也有几人附和。 曜燃道:“到底是为什么,传送符会失效了呢?” 苍术道:“不是传送符失效,而是这大阵被改了,会关闭一段时间,虽然我们已经把大阵改回来了,也拿神器压住了阵眼,但还是阻止不了化境的自封。” “那大阵会关多久?” “大约四个时辰。”苍术道。 “那咱们等过了四个时辰,不就能出去了。”曜燃道。 喻锦安笑了笑:“真聪明。” 丹煦看着,心想:原来没发现这小子这么爱怼人。 曜燃还不明所以,以为真的是在夸他。 幸好有在外面被黑衣人打了的:“这是黑衣人们的阴谋吗?肯定不会是只关我们四个时辰这么简单。” “对啊对啊,我们被两个黑衣人围攻,他们是真的在下杀手。”有一人道:“若非安洵道长及时出现,我恐怕已经死了。” “没错。” “小喻道长刚才所说,是什么方法?我想出去的,虽然没有拿到前十,但至少不能在此丢了性命。” “没错!”这话是从外面传来的,又进来了九个人。 众人往外看。 曜燃喜道:“沈臻师兄!” 那九人中也有人出声附和道:“我们也被黑衣人围攻,幸好遇到了淮秋和肃都的修士,才能活下来。” 丹煦去看喻锦安,喻锦安对她勾了勾唇角,用口型道:“到齐了。” 丹煦将最后进来的这九人面貌牢记于心,又多看了淮秋的那两名修士一眼,其中那个叫沈臻的,格外眼熟,他也受了同喻锦安一样的伤,但肃都的两位,都毫发无伤。 谁知司乾抬头对沈臻道:“哦,我认得你。” 青云子已经醒了,可还是靠在司乾身上,睁着眼睛,也不看别的,只盯着山洞顶,有时微微眨动两下,他的睫毛长且密,好像在想什么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沈臻面露疑色。 司乾笑了:“淮秋街上点灯的是不是你?” 丹煦也想起来了,他们刚来淮秋时,在街上看见的那个点灯的少年,就是他。 面目青涩,身子笔挺,五官周正,温文尔雅。 沈臻笑了笑:“不才,正是在下。” “那姑娘呢?”司乾又道。 沈臻脸色一红:“什……什么姑娘?” 他身边另有一个淮秋的修士,脸上手上也有一样的伤,听了这话,也跟着笑。 94光牢 沈臻道:“你们别……别取笑我了,听听喻少爷说怎么出去吧,万一黑衣人来了,就不好了。” 因他是淮秋的门生,叫喻锦安少爷。 “这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呢,况且沈师兄你也在这儿。”曜燃很是敬仰沈臻。 喻锦安蹲在台阶上,嘴里叼着刚揪来的草,吊儿郎当的样子,又惹来苍术一个白眼。 他也不在意,笑了笑:“黑衣人不会来了。” 曜燃欣喜道:“真的吗?” 丹煦摇摇头,淮秋怎么养了这么个傻白甜? 众人都不再说话了,四周围绕着诡异的静谧。 喻锦安抽出了挂在腰间的无脸面具,扔到了一边:“因为黑衣人,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 一开始的十二人中也许有,最后的这九人中,是一定有。 安洵道:“喻师兄,别吓他们了。” 沈臻的脸色也由红转白,他道:“怎么……怎么会呢。大家都是来参赛的。” “是啊,都是来参赛的,闹成这样。”喻锦安这话是对其中的黑衣阴谋者说的:“黑衣人啊,你得逞了,真厉害啊,自愧不如啊。” 他转而又道:“敢问,此地可有已经晋级的啊。” 修士们在化境里面,看不见已经晋级人的名单。 有人道:“没有吧,集齐了金币的不早就出去了嘛。” 丹煦站起道:“我和商貉,已经集齐了。” 喻锦安拿出了自己的金币:“我也有。” 曜燃将金币拿出:“我才集齐,刚要走,结果化境已经关了。” 喻锦安此意是想知道留在这儿的十强分别有谁。 司乾替青云子道:“青云也晋级了。” 他用手肘碰了碰青云子,青云子坐直身子,对着众人点了点头,随后又倒下去靠着。 安洵道:“我也有。” 沈臻道:“我也有,也是刚刚拿到,本还想帮着师弟找盒子,才留下来的。” 这像是他会干的事儿。 另有两个肃都的修士,一人名何超泽,一人名高昊明,两人也都跻身十强。 他们二人为一组,组中还有一名修士,没有金币。 “这么说来,十强只差一个,全都在这儿了。” 大家看他们,带了些高看的意味,也都没想到,这喻锦安也入了十强。 喻锦安道:“还有一人已经出去了。” 得知了再无晋级可能,剩余的那些修士则更想回去了。 “小喻道长,咱们怎么样才能出去啊?” “对啊对啊,十强都有了,我们在这儿也没用了。” 喻锦安道:“当然是自古对抗法术的不二方法啊。” 苍术听着微微皱眉。 其余人则是满脸问号。 司乾仍旧坐着休息,脸上没有波澜。 青云子的眼睛又闭上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是什么啊?”有人问。 喻锦安卖关子道:“苍术师妹,你告诉他们?” 苍术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地道:“用更强大的武力,打碎法阵。” 众人唏嘘:“这怎么可能。” “就是啊,这可是三家掌门一同维护的。” 喻锦安将拂尘插在背上,抽剑朝大阵发了一道真气。 大阵周围光圈如水一样,被真气冲开,可真气过后,光圈又复原了。 “没用啊。” “是啊。” 其余未说话的,也在心里说他不自量力。 可未过多久,刚刚被真气击到的地方,龟裂出一道细纹。 “这!”曜燃看着吃惊:“真的有用!” 何超泽道:“这只是护阵的光牢,你这一击如此强力,才裂这么点儿,要想对大阵本身造成伤害,简直是天方夜谭。” 众人又都赞同地点头。 丹煦率先抽剑做回应,两人还是对着光牢出招。 青云子看见后,随即抽剑加入。 商貉、安洵和司乾也跟上了。 苍术累得不想动,拖着腮帮子,在一旁道:“哎,等你们累了,我去替上。” 沈臻道:“总要一试。” 随后带着两个师弟也加入进来。 其余也有加入的,但在少数,也有加入了但不出全力的,因为真气这种东西,用了之后需要回气,且跟力气一样是有限的,一旦用完了,万一发生危险,便缺少了自保的能力。 打完休息,休息完打,断断续续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连丹煦都累到在一旁打坐回气了,喻锦安和青云子两人还一直在坚持,一刻未停。 司乾看着青云子,有些担心。 他坐到丹煦身边,传音道:“你去让你那个小道士停手休息一会儿。” 丹煦睁眼看他:“注意措辞,他休不休息关你我何事。” 他戳了丹煦一下:“你没看出来嘛!青云正和他较劲呢,青云之前压制阵眼时被真气冲击,吐了血,这样逞强,我怕他伤了脏腑。” “青云,叫的挺亲切啊。”丹煦道:“你什么时候和他关系这么好了,你怎么不关心关心我,看看我有没有伤着脏腑?” “你是个祸害,能活一千年。”司乾道:“好妹妹,去吧!帮我一次。” “求你,别这样。”丹煦道:“别叫我妹妹,我会吐的,这地方小,万一我真吐了,所有人都跟着挨臭。” 司乾只好翻起了旧账:“你救沙华、沙海的时候,欠我件事儿。你现在去,让姓喻的停手。” 丹煦看着大阵那的两个背影,撇撇嘴:“好,我去,总不能黑衣人没来打死他们,自己先累死了不是。” 她如常走上前,却故意离喻锦安近了些,随后歪了歪身子,像是累了的样子,又兀自站好,往大阵中发招。 喻锦安转头来看她。 她就皱着眉头,勉力的样子。 喻锦安当即停手,将她拽下了台阶。 “你去休息一下吧。” 丹煦微微咳嗽了两声:“不用,我还可以。” 她知道喻锦安的面面俱到,他不会强迫,而是会说:“我也累了,咱们一起去边上休息一会儿,你就当陪我可以吗?” 丹煦还假装思考了一下,才点头道:“好。” 司乾在一边看着,传音给丹煦道:“你这小东西,妖精变的吧,这么会演。” 丹煦没搭理他。 两人在苍术身边,打坐。 95危机? 司乾也跑去了青云子身边,他没什么主意,只好学着丹煦,装作很累的样子。 青云子对着他指了指苍术他们,示意他去休息。 司乾道:“你不去休息吗?“ 青云子笑了笑,停下手,和他一起走下了台阶。 可他一脚,正踩到了一只白色的虫子上,这虫如蛆一般,踩死后炸了一摊白浆,很是恶心。 他对着司乾,眨了眨眼睛,表示震惊。 “虫子?” 此地虽是洞中,但地上也铺着平整锃亮的石板。 青云子从降魔袋中找了块布,蹲下擦着鞋。 司乾却心起疑惑:“不曾见过的。” 他立即传音丹煦:“你放虫子了吗?” 丹煦回应道:“寻路蛊我已经收回来了啊。” “你快过来看看,青云踩到了只我不认识的虫子。” 丹煦不会放过任何嘲讽他的机会:“你不认识的虫子不是很多嘛,指着天牛叫蟑螂。” 但嘴上嘲讽,脚还是站起来,往那走。 “就好了?”喻锦安随时随地都在关注着她。 丹煦指着司乾那边:“他们好像遇了点事儿,我去看看。” 整个大殿中,修士们还是按照门派或私交聚集在一起,有的正聚精会神对光牢发招,有的打坐休息,有的靠在一旁睡觉,还没人注意到情况的异样。 喻锦安也站起,跟丹煦一同过去。 “怎么了?”喻锦安道。 丹煦蹲下去看青云子的脚底。 青云子正蹲在地上擦鞋,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来了。 丹煦搬过青云子的脚时,还吓得他立马抬头看着司乾求救。 丹煦扯过青云子手上的白布,包起了只剩一半的虫子观视。 “蛊虫?”喻锦安道。 “你认识吗?”司乾问丹煦。 丹煦道:“我见过它的缩小版。” “真的是蛊?”司乾道:“化境乾坤里怎么会有蛊?” “肯定是有人放进来的啊。”喻锦安的语气中藏着一丝恨意。 “这虫的缩小版,是什么蛊?”司乾道。 丹煦摇摇头:“没有名字,它的缩小版,没什么用,无毒,不会咬人,没有特殊功能,跟这个大的一样,一脚就能踩死。” 这蛊,正是小阿福在福禄病患者的粪便中,发现的幼虫孵化的。 蛊师记得每一只虫,就连一模一样的虫,蛊师们都能分得清。 丹煦亦然,这虫子,除了大了几十倍外,并无任何不同之处。 “那放些没用的虫子,是何意?”喻锦安道。 丹煦道:“或许,是想嫁祸天圣教。” “这个的缩小版,你是在哪儿见过的?”喻锦安道。 丹煦看了看司乾,欲言又止的样子。 司乾有些急了:“我走远点儿让你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丹煦拉住他:“只不过这件事我自己都一知半解,若是被人知道,也不好解释。” 喻锦安道:“咱们去边上,慢慢说。” 四人走到了大殿的角落,丹煦道:“漠西壑前些日子,流行了一场瘟疫,我的手下,在瘟疫病人的粪便里,发现了虫卵,虫卵孵化后,就是这种虫子,但成虫很小,只有指甲盖大。这种虫,只有在人体内化入了血才能引起病变。” “咱们会被传染瘟疫?” “没有,这病只会传染普通人。”丹煦抽出了自己的巨木吊坠,是用沙漠巨木中最坚硬的树芯打磨成的莲花吊坠:“这是沙漠中的一种植物制成的,对付这虫有奇效。” 沙鳄的肉意在修复蛊虫留下的缺失,而真正能治这小虫的,是巨木。 她将只剩一半的虫子靠近吊坠,虫尸立马化成了白水。 喻锦安快速将满是虫水的布扯过来,丢到了角落里。 司乾道:“你是她们的漏算。” 阴谋者的漏算不止丹煦,还有喻锦安。 丹煦点头道:“若我所料不差,现在外面地上,已经有成群的虫子了。因这吊坠的缘故,它们不敢进来。” 就在此时,殿中传来一阵欢呼。 四人看去,原来是光牢已碎,再发的真气,就能直接打击阵法本体了。 大阵的光牢,不限制人出入,但可抵御真气及外力的伤害。 青云子那赤龙剑,还插在阵眼上,很是威风。 有人想去拔,却拔不出来。 就在此时,有虫飞入,这虫状似飞蛾,但有手掌那么大,通体赤红。 扑闪着翅膀,抖落着红色的鳞光。 “蝴蝶?” 想也知,如此傻白甜的话,只有曜燃能说出了。 “这是蛾子吧。”有人道。 曜燃跑去追它,这虫飞的不快,也不高,曜燃伸出手,要去碰它。 “别碰!” 曜燃收回手,回头。 只有沈臻的声音,能让他停手。 “师弟,你过来。”沈臻道。 曜燃笑道:“怎么了?” 沈臻语塞,张着嘴,半天没蹦出字儿。 喻锦安一道剑气出手,那蛾子被他切了粉碎:“曜燃兄弟,越是艳丽的东西,越毒,我看这不像好虫。” 曜燃看着满地粉末,眼神多少有些惋惜。 司乾用只有他们四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可是破茧了?” “怎么办?” 三字出口,丹煦都有些吃惊,这不像是她该说的话,这里所有人,只有她对蛊虫是最了解的,她是能拿主意的人,可却突然没了主意。 喻锦安回头道:“问我?” 她想,可能是因为小道士在这儿,她才这样问的。在她的下意识里,喻锦安非常可靠,她才会如此不假思索地询问他。 丹煦点头。 “我去门口看看。”喻锦安往前走去。 丹煦忙扯下了巨木芯莲花吊坠,走上前两步,偷偷塞给了喻锦安。 喻锦安在广袖中,将吊坠缠在了手上。 一手握剑,一手拂尘,走向了洞口。 此时众人也开始慢慢明白过来,胆子大的,都跟着喻锦安往门口走,胆子小的,退到了后方,但也拿出武器,严阵以待。 商貉从大阵的高台上跳下。 “这是蛊虫吗?” 丹煦点头:“可能会死人。” 她的话,意在重申,让他有机会带着司乾走。 商貉明白话意,挪动了位置,站在了司乾旁边。 青云子也要上前,被司乾拽住了衣袖。 他回头笑了笑,持剑与商貉一起,将他们挡在身后。 而苍术则与安洵站在一起。 喧闹的大殿,又安静了下来。 96双化境 喻锦安刚到门口,便见成群的红色飞蛾扑来。 “啊!” 殿中有人发出惊叫。 “什么东西?” 喻锦安拂尘与剑共同挥动,挡住杀死了大部分的蛾子,还有少数几只,趁机飞入了大殿。 而这些虫,源源不断,杀之不尽 修士们也不是吃素的,震惊归震惊,刀气剑气掌气也频频加入战斗。 飞蛾的鳞光,触碰到人身上,便会燃烧,又不少修士因此受伤。 丹煦横琴再奏。 有司乾与商貉为她护阵,她无后顾之忧,杀音威力再上一层。 此地没了树叶,但琴中所藏剑气,仍旧无匹,虫的数量多,丹煦的琴音剑气也多。 青云子看这剑气,再看丹煦,心中也不免赞叹。 苍术边打边笑,对安洵道:“你看,丹煦这剑气,看似杂乱无章,飞的又快,蛮吓人的,实则都长了眼睛啊,杀蛾子一剑一个,对上自己人,剑气扑来就变小风,吹着还挺舒服。” 安洵道:“师姐不是不喜欢她吗?” 其实相处到现在,她对丹煦并无厌恶,她厌恶的是天圣教。 “别瞎说。”说完,她就跑去了丹煦前边,为她的琴音护阵。 丹煦的琴剑优在多,碎,对抗同样多且碎的东西,特别在行。 青云子趁机跑去门口,为喻锦安助力。 喻锦安袖中的巨木芯,散发着绿色光芒,此光越来越强。 飞蛾有意避开这光,喻锦安追着它们砍,比其他人更加费劲。 打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飞蛾才慢慢少了,地上铺满了零碎的飞蛾碎片。 正当最后一只蛾子被切开后,这些碎片竟燃烧起来,丹煦忙用琴剑掀起一阵风,将这些碎片全掀去了没人的地方。 足足堆了七八个三人高的虫尸堆。 虫尸堆一边燃烧着,一边从里面爬出了更为巨大的火蛾,还未等众人反应,其中一只就朝人扑去,翅膀一扇,红鳞全都落在那修士身上,还未眨眼,人就变成了焦尸。 这等惊变,吓得所有人汗毛倒立,全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运起了全身修为戒备着,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苍术的脚都有些发软了。 丹煦墨合再响,以音织网,罩住即将从虫尸堆中爬出的飞蛾。 可飞蛾并非有几个堆,就爬出几只,而是,源源不绝,转眼已经出来了十几只,丹煦的音网织得都来不及。 喻锦安跳上前,砍死了一只网中的飞蛾,众修士都一一效仿,可只有喻锦安这只是真的死了的,其余的那些切断了肉还连着丝,转眼就又粘了回去。 青云子道:“你手上的坠子!” 那绿光已经胜到喻锦安的半边身子都是了,他摘下那莲花坠,将坠子对这另外的红蛾,那蛾子任凭个头再大,却也被克制得服帖,发出凄厉尖叫后,化成了灰。 随着四五个红蛾的死去,这吊坠的光越作越大,突然光芒消失,吊坠飞上半空,从坠子中心冒出来一团小绒球,小绒球伸出头一顶,将坠子带上了自己的脖子。 跳跃落地,白底黑花,长胡立耳,铜铃眼,好不威风,可惜只有巴掌大。 飞蛾还在不停钻出,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小家伙吸引了。 丹煦看呆了:“糖糖?” “糖糖?” 接着,一只只红蛾破网而出,朝众人飞来。 最先的目标,就是最前方的喻锦安。 哪知这小猫儿炸毛呲牙,翻滚跳起,一爪子下去,那比它大了几百倍的红蛾,就消散了。 是真的散了,除了灰什么都没留下。 丹煦看着,不禁笑出了声,阴谋者千算万算,算不到沙漠腹地中的所有东西,对于乾坤兽来说,都是可以随意穿梭的,这巨木就是乾坤兽来此的途径。 巨木克制此蛊,而巨木的拥有者:乾坤兽,对上这虫蛾,可称秒杀! 他封了大阵,却封不住同样玄虚的乾坤兽。 其余的红蛾也都不敢再上前,却还有新的,不断从灰烬中爬起。 喻锦安回头对丹煦道:“你的猫?” 丹煦笑着点头:“名字叫糖糖。” “这么小。”喻锦安道:“还这么厉害?” 乾坤兽听了人说它小,立马不服气地变大了身体,慢慢涨大,占了大殿的三分之一,而那些飞蛾也占三分之一,因为数量多,不断钻出,飞满了整个大殿顶,抬头全是红的。 修士们被挤到了角落,喻锦安更是夸张,陷在了乾坤兽的肉垫缝中。 “糖糖,你们猫不洗脚的吗?” 难得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 乾坤兽看着这些蛾子,非常兴奋,像是个得到新玩具的小孩儿,用后爪挠了挠耳朵,随后蓄势待发,摇着屁股往前冲。 一爪子扑死一大片。 蛾子们发了疯地乱窜,可乾坤兽跳起一爪子,就给钩了回来。 那些鳞粉,打得满天乱飞。 为了不再有修士受伤,丹煦以琴音做结界,将众人护在了以墨合为中心的小圈子里。 喻锦安也晃晃悠悠跑了进来。 一群人,就看着一只巨猫,在不大的宫殿里,追蛾子玩。它玩了一会儿,觉得跑不开,又变小了身体,成了普通家猫大小,满宫殿撒丫子跑跳,大家就坐着看着,半个时辰后,一只蛾子都不剩了。 乾坤兽,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慢悠悠走到了化境大阵上,变大了身体后,对着符文,埋头一阵狂抓。 丹煦解释道:“它平常睡醒后,也这样抓东西。” 苍术道:“符文被它抓烂了。” 这符文,凭他们自己,想改一点都难,却被一只大猫抓烂了。 苍术道:“你这猫,和化境是一种东西?” “什么?”丹煦问。 “书上写的,创境者所建大阵,严格意义上只有创境者可以修改,若要修改一则是有创境者许可,二则是能为高过创境者。修为若是不够,用神兵、神物等,加强自身的东西来凑也是可以的,但缺点就是容易被反噬,以及可以修改的地方微乎其微。”苍术道:“还有就是,双化境相抗,但二境相撞,会引起极强的爆炸。这也是书上写的,毕竟化境乾坤这种东西,整个中原,只有淮秋城有一个。” 97协力 “你不是说,强大的武力也能击溃大阵吗?”丹煦带着一丝狡辩,她不想乾坤兽的秘密被人发现。 苍术看着乾坤兽的表情震惊:“那是破坏大阵出去,而非破坏化境。事实上,我们所做并不能对化境造成任何影响,之前爆炸的巨坑,不出一日就会恢复原状,况且你看它像是在用暴力吗?” 丹煦对乾坤兽的了解也知之甚少,除了贪吃贪玩好睡觉,肠胃不好,吃多吐,再有的她也不知道。 可这种神物,难免被歹人觊觎,丹煦收起了结界,将琴放回了背上琴袋中,想好了说词,小跑上前,把猫儿从大阵上,牵了下来。 乾坤兽也听话,见丹煦来了,变回手掌大小,那巨木芯吊坠,正巧挂在了它的脖子上,猫儿绕着丹煦的脚,一通猛蹭。 曜燃道:“看外表,就是只普通家猫啊。” “还是杂毛的。”司乾插嘴。 丹煦将猫儿抱起来:“我师尊原来在它身上施过几个法术,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丹煦曾在大宴上跳过舞,在场大多都认得她。 她这种说法,也有些说服力。毕竟槐筠的能为,高深神秘,让中原各家都十分忌惮。 “或许是施了能破阵的法术也不一定。”丹煦又道:“猫儿是我用小鱼从母猫那儿换来的,养的熟了略通了些人性,除了曾被施过法术,其他并无什么特殊。” 她将猫儿递给苍术:“苍术道长看看?” 道宗山里没有猫,苍术看着这小东西,毛茸茸心里也很喜欢,抱过来看了个仔细。 丹煦道:“尾巴和肚皮不能碰,会咬人。” “糖糖?”苍术叫它。 “喵。”猫儿答应。 “糖糖。” “喵!” 苍术回头对着安洵笑了笑:“它真的叫糖糖诶,好……好可爱。” 随后她闭目探知,猫儿体内果然有真气流窜。 “有真气流窜,好似是法术的痕迹。”她道。 但她心中仍旧有疑虑,此真气可能是人施的,但也有可能是猫儿自身的,她无法判断,此地人多口杂,她也不好再多说。 这猫也不怕生,安心地蜷缩在苍术的怀里。 此时,在一旁一直未说话的肃都修士中,名为何超泽的插了句话:“它为什么要把大阵的符文抓乱?” 符文一但乱了,大阵也会有所改变。 “猫和人不同,或许只是为了好玩吧。”丹煦道。 苍术道:“现在想这些也没用,符文已经乱了,咱们需加紧打破大阵,不然大阵一旦运行至混乱的符文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臻也赞同道:“没错,它这几爪子,可比我们对大阵的伤害强。” 苍术将猫儿放下:“糖糖,帮我们出去好不好?” 猫儿在地上打了个滚,娇滴滴地喵了几声。 随后,变大身体,冲上大阵就亮出了利爪。 丹煦心中不悦,一旦这傻猫真的破坏了化境大阵,就做实了它不是凡物,到时天圣教有乾坤兽的事就会人尽皆知。 猫儿奋力地刨着,修士们也加入其中。 而在外的喻寻竹也感知到了大阵所受打击。 校场最中心的法阵也因大阵被破坏而产生了裂痕。 “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见此端倪,都心起疑惑。 “有人在化境内破坏大阵。”曲彧道。 众人皆惊叹:“这……太不可思议了。” 是啊,大阵出了错,就针对大阵行事。 曲彧又道:“只不过,喻城主所设大阵,是否这么好砸开?” 喻寻竹笑道:“不难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也在比赛开始前,松动过大阵的结界。使用强大的暴力并非不能打开,但没个一天半天,也是枉然,就护阵的光牢,都够这些小崽子们打上一两个时辰了。 而他所感,大阵承受的撞击,只有小部分是武力敲击,大部分则是真气侵袭所致的消融。 看来,此回比赛的异数,连阴谋者都不得而知。 阴谋者改了大阵后,只能勉强关闭化境四个时辰左右,而在喻寻竹的干预下,关闭化境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转眼,这两个时辰已快过去,初春的天色,还未明,此时正是一日中最黑暗的时刻。 而在众人都没看见之处,阴谋者用食指轻敲了三下桌子,声音喑哑,彷若未闻。 可喻寻竹听了清楚。 随着这三下食指的敲打,化境内,起了巨大变化。 丹煦此时也正拿着琴,一下一下往大阵中发着剑气,剑气是打在大阵上的,可音律却是在刺激着乾坤兽,让它快走。 猫的耳朵灵敏,能听见人类不能听见的声音,丹煦利用了这点,不断用音波打击。 乾坤兽性子非常倔强,它停下去看丹煦,眼神里带着责怪。 丹煦装作没看见,手还不停地拨弦。 乾坤兽贪玩,平时它若调皮闯祸,撞坏或是抓坏了东西,丹煦就不理它,它便会老实很多。 渐渐丹煦也抓稳了它的脾性,贪玩者最怕的就是没人陪她玩,它被槐筠封在沙漠里若久,最受不了的就是寂寞。 它一看丹煦的样子,也知道自己闯祸了,虽然不明白自己闯了什么祸。 乾坤兽咕了一声,变回了手掌大小,蹲在了丹煦身边,不再有动作。 没了乾坤兽,众人对大阵的打击,如隔靴搔痒。 大家都纷纷看向这猫。 丹煦也停下了手中的弦,不再去吵它。 曜燃道:“这猫罢工了。” 沈臻道:“许是太累了。” 苍术蹲下摸了摸猫儿:“这……真气没了。” 司乾也帮着丹煦圆谎:“法术用光了,真气就没了吧。” “啊,那怎么办,咱们还出得去吗?”曜燃哭丧着脸:“我都没力气了。” 在场之人也纷纷叫苦:“是啊,太累了。” “可不继续我们都会死的!”有人道。 那要了命的大红蛾子,已经杀了一个人了,离苍术所说,大阵开启还有两个多时辰,现在停手,万一又来个什么新的东西,他们没有第二次的好运,可以安然过关。 况且,大阵的符文已经乱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人能知。 98击碎 包括喻锦安,阴谋者仅仅只是改了几个符号,就引得化境之内巨大地爆。 他们若不加快破坏大阵出去,就是坐着等死。 司乾撇了眼丹煦,传音道:“一个到现在还不出全力,一个把猫变小,你们俩就这么不怕死?” 丹煦传音回应道:“要死,我挡在你前面。” 司乾不再理她,继续打击着大阵。 喻锦安虽然也没停,但看得出,没有出全力。 丹煦偷偷看了他一眼,喻锦安没有回应。 突然,满地的鳞粉碎屑又燃烧了起来。 众人心中的弦又拉紧了,全都盯着那燃起的一小团火焰,那火焰噼啵作响,随后又发出了三声小小的爆炸,火苗随着爆炸声往上窜了些,但还没脚背高。 乾坤兽见状欲跳上前,喻锦安见猫儿窜出,忙上前阻止,可他还是慢了一步。 他的手刚碰到猫儿,那猫儿身上便炸出白烟,喻锦安为免波及,快速跳回,白烟散却后,只余了具烧成一半焦黑的尸体。 白底的绒毛,已经看不出原色了。 丹煦顿时泪如雨下。 她哭地无声,嘴唇和下巴颤抖着,不住用袖子抹掉流出的眼泪。 众人见她这样,也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火沿着鳞粉的蔓延着,越烧越广。 此回火小,烟大。 浓烟裹住了猫儿的尸体,随即就见猫儿身上开始急速腐烂,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些骨头了。 “怎么办?这烟有毒!” 丹煦墨合再织结界。 青云子、司乾、商貉三人,也不顾其他,更加奋力地打击着结界。 喻锦安跳上了大阵的高台,说时迟那时快,白烟也如水一般,蔓延上来。 一时间,整个结界外,只剩白色烟雾,什么都看不见了。 此时,所有的人都陷入了绝境。 就连一直不屑他们的何超泽、高昊明,也开始加入打击大阵的行列。 众人对着大阵真气频发,将最后的希望寄在大阵上。 喻锦安拿出了袖中所有能加固结界的符咒,全贴在了结界上:“结界能坚持多久?” 墨合琴竖放着,丹煦正往内注入真气,加固着结界:“我……不知道,结界内的空气有限,时间长了,我们会憋死在里面。” 结界的范围约缩越小,二十多人挤在大阵中间,真气的运行需要天地灵气的调息,很快众人都觉呼吸不畅,对大阵打击的力度也越来越小。 情况最严重的就是丹煦了,她本就憋不住气,维持结界也需要更多的真气。 她扶琴的手,已经青紫了,脸色也憋得通红。 眼看千钧一发。 而在外的喻寻竹,也坐不住了。 他走上校场中心的大阵前,槐筠随后跟了上去。 “发生什么了吗?”槐筠道。 又有人问起:“距离两个时辰,只剩一柱香的时间了。” 喻寻竹点头道:“大阵快破了,众人做好准备,或许会有冲击。”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都运气做好了准备。 “若有意外,我会进去,喻某有把握,能将活着的修士带出。”喻寻竹又道:“在做各位切不可自作主张,否则害人害己。” 他这话说的严肃,前半句的保证能安人心,后半句却又让人担心内中情况。 而在化境大阵上,喻锦安见结界摇摇欲坠,大喊一声:“都停手!” 到了这种时候,除了苍术、司乾他们,根本没人听他的。 喻锦安起掌狠厉,将其中运气最多招式最软绵的一个,击到了结界边缘。 那修士滚到一边,吐了口血:“你这是干什么?” 喻锦安指了指丹煦:“你没看见结界的真气不够了吗?” 他呵斥道:“我不想跟着你一起死!” “想活命的,节制运气。”喻锦安对众人道:“能龟息的,把鼻子嘴巴都堵好了。” 众人停下后,丹煦运气顺畅了很多,脸色慢慢转白。 结界也更加坚固了。 苍术又往上补了几张符,随后割开自己的食指,以血凭空绘符加固结界。 “师姐!”安洵关切道。 苍术笑了笑:“在我血用尽前,咱们能出去吗?” 喻锦安走上阵眼,一举拔出了赤龙剑:“别担心,用不了你多少血。” 随后,再举剑刺向阵眼。 阵眼处真气爆窜,引起旋风,袭向众人。 修为稍弱的,都被这风吹到了结界边缘。 司乾被青云子与商貉二人狠狠拽住,才没吹跑。 苍术这边,安洵也跑来护阵。 丹煦双脚聚气,死死抓住地面,才不至于双脚离地。 她不能倒,一旦倒下,结界瞬间就会破裂,到时所有人都会死。 再看喻锦安,于漩涡的中心,强力撞击下,屹立不倒。 他脸上挂着极具侵占性的笑,眉间的朱砂痣,闪着微弱的亮光。 这是属于强者的笑,高傲强大,不可一世。 只这一击,大阵由阵眼裂开,自大殿上空,开出了一条细窄的通道。 “快走!!”丹煦吼道。 青云子反应最快,腾空一剑劈开通道。 随即空间碎裂的重击对准了他袭来。 喻锦安冲上前,与他一同抵住了这一击。 他与喻锦安靠得很近,他侧过头看了喻锦安,见他眉间光点。 “师兄,你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喻锦安摇摇头:“说了你也听不见。” 真气的压迫下,青云子的耳朵里已经流出了血。 自他以赤龙剑压制阵眼,被真气冲击后,他的耳朵就已经听不见了。 但他看懂了喻锦安的口型。 他笑了笑:“没骗过你啊。” 此时,商貉也拉着司乾冲了上来,喻锦安与青云子一举挡回了空间冲击。 这空间冲击由校场上的大阵散出,观战众人只见大阵裂开,随后巨大真气窜出,幸好做了准备,才没被掀走。 接着,商貉与司乾,与这股真气一起,从大阵中飞了出来。 而化境中,青云子还打算回去救人,被喻锦安一道剑气,击了出来。 喻寻竹见青云子,飞上前将他扶稳了。 “青云。”他道:“安儿呢?” 青云子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师兄他无事,我的耳朵被真气震伤了,听不清。” 其实不是听不清,是什么都听不见。 99归一再出! 喻寻竹点了点头。 随后,又见各家修士接连从大阵中飞出。 在座众人皆笑了起来:“出来了,出来了!” 有的已经跑上前,去看自家的修士情况了。 喻寻竹看着大阵,等了一会儿,眼看着大多数人都已出来了,还未有动作。 槐筠见他如此,又迟迟不见丹煦出来,脸色越发难看,抬脚要往大阵中去。 喻寻竹拉住他阻拦道:“稍安勿躁,我去。” 而化境乾坤内,结界外部的浓烟中,冒起了火墙,充斥了整座宫殿。 丹煦拼尽全力维持着结界,一旁的苍术口角也渗出了血。 丹煦看向安洵:“带她走!” 安洵上前抱住苍术的腰,运起轻功要走,可苍术足底沉了内力:“我走了,你一个人撑不了。” “走!”丹煦声中含着血一齐冲出:“不想看我死,就走!” 苍术见她眼中布满血色,口中鲜血都是如泡沫一般,顿觉悲怆万分,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我真是笨蛋,我竟怀疑你。”苍术声音颤抖:“我……” 她心绪波动,脚跟不稳,被安洵扛上了肩,朝出口飞去。 没了苍术术法的加持,结界有数处被火冲进。 出口狭窄,且有真气冲击,修士们出去的速度快不起来。 而这边的火势,却是一眨眼就一个样,眼前只剩火红一片。 丹煦汗如雨下,头发湿湿的全粘在了头皮上,整个人从水里捞出的一样,仍旧维持着结界,不肯放松一下。 如此情况,时间流逝对她而言,如停滞在地狱一般。 突然背后有一股内力流入,丹煦身上压力顿时减轻不少,侧头看去。 “喻……锦安……” 喻锦安道:“走。” “那……你怎么办?”她现在每句话,都是呛着血水说的,喉中腥气自己都闻得到:“你……不懂,这结界我一放松,就……就破了,我……走不了。” 喻锦安见她这样,心疼得无可名状:“你……为何要这样做?” “若不是你还在,我都不会回来!”喻锦安道:“你又何苦如此?” 丹煦的眼中泛着水光,她正站在最前面替所有人受难断后,行事刚烈,可看着喻锦安的眼神却柔软温和,藏着一丝甘愿赴死的无悔:“都是……人命……还有……不是为了……” 她话没说完,又喷出一口血沫。 喻锦安赤龙剑一击,劈断了墨合琴与结界之间的关联,随后再散黄符,趁隙再以真气为墙,抵御猛火侵入。 他抽空拉开丹煦的手,将她推出:“我跟你还没完呢,想死没那么容易,快走!” 丹煦看了眼后方出口处,所剩的修士已经不多了,喻锦安的气墙不如结界周全,火焰已经开始侵袭,修士们一边躲着火袭,一边往出口处强冲,都自顾不暇。 这种火势,难免要牺牲断后的一人。一刻松懈,就会被火海淹没,红蛾所燃之火,不烧光是不会灭的。 丹煦心一横,再操琴,纳息,此回她用了全力,一声铮鸣将火墙击退了数十丈。 两人抓住时机,急速后撤。 可火墙反击的速度更快,如倒海翻江之势,又朝他们袭来,喻锦安以赤龙剑剑柄行招,一击将剩下的两人,连带丹煦一起,击出了化境。 丹煦还未及反应,身体就被一股真气包裹着,飞出了化境乾坤。 而在外的喻寻竹刚准备进去。只见丹煦与另两个修士一起从大阵中飞出,随即,赤龙剑也从中窜出,或许是机缘巧合,绕了两圈后,直直刺向了周诚面前的矮桌。矮桌被击成碎粉,赤龙剑插在了地上。 周诚被惊得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槐筠飞身而上,于空中接住了丹煦,看见了她手腕上的巨木芯吊坠。 他在空中停留了一瞬,以锐利的眼神,死盯着丹煦。 丹煦口角有血,眼中泪水未干,忽见他,立即闭上眼睛,再睁开,已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槐筠凑在她耳边道:“猫出来了?” 丹煦微微点了点头。 “你是遇上了故人啊,坠子收好了。”槐筠抱着她缓缓降落:“回去再找你算账。” 丹煦这才发现,喻锦安在她未发觉时,已将巨木芯吊坠,绑回了她手上。槐筠知道她与喻锦安认识的事,回去难免又是一场质问怀疑。 丹煦将吊坠收好,她知道乾坤兽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或许只是被火舌燎了毛,再加上丹煦对它不搭理,就回去了。喻锦安趁机用了障眼法,藏起了坠子。在化境中,丹煦因为猫死了而哭是假的,做戏做全套,演的逼真,让众人都以为猫死了才好。 丹煦也冷笑一声,在他耳边回应道:“正好,我也有帐要算。” 此时的喻寻竹已经冲进化境乾坤了。 迎面而来的,只有满眼赤色火海,不见喻锦安。 他以轻功漂浮的脚都微滑了一下,只觉胸腔里的心脏,跟着这滑的一下,也稍微下垂了一些。 他快速冷静下来后,以剑指驱火,准备冲进去,找喻锦安,哪怕只是一具焦尸。 此时由不得他伤心难过。 谁知,火海中突闪银白剑光。 一柄青铜宝剑劈开火焰,内中屹立之人,他一身深色道袍,手持利刃,周身环绕护身真气,握剑的手上内力雄浑,背上搭着的拂尘与他的头发,一同在热风中飘动,面若冠玉,眉间朱砂,尽展不世英姿。 他知道喻寻竹来了,可手上的剑势已经无可转圜,遂再灌内力激真气,喻寻竹见状也知他意图,随即飞身上前,于喻锦安背部再添真气加以助力。 神势倚神锋,出于心、凝于神的不世出;原是世间独一份儿的绝傲天资。 喻锦安化入喻寻竹的真气后,才懂并非天下无双。 两人协力一击! 摧山岳,平动荡,灭尽无妄邪火。 一击过后,山体被摧毁,宫殿也夷为平地,只剩中间高台上符文混乱的化境大阵。 两人落回地面。 喻寻竹看着自家崽子笑了笑。 喻锦安手上拿着归一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100问鼎篇一百章辣! 他拿拂尘掸了掸灰:“爹啊,化境都成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 喻寻竹不仅笑出来,还笑的很大声:“这不要多笑笑,出去了就得板着脸了。” “我就那么好笑?”喻锦安嘟嘟着嘴,手中归一剑芒缓缓熄灭。 喻寻竹挑了挑眉毛:“给爹看看,你这剑。” “不是不跟你说。”喻锦安递出归一剑:“我这东西还没练好,怕你笑话我。” “你被人笑话的还少吗?”喻寻竹袖子一挥,山体与宫殿于灰烬中缓缓重新立起,恢复了原样。大阵的符文也如小鱼般,游动了回来。 喻锦安看着觉得新奇:“爹亲也有很多事情,没跟我说嘛。” 喻寻竹仔细观视着归一剑,轻触着剑刃:“不是真气所化。” “是神识。”喻锦安语气中难免炫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喻寻竹又笑,泼了他一盆冷水:“你这神识,是刀还是剑啊?” 归一剑仍旧只开单锋。 喻锦安想要去抢回归一剑:“当然是剑啊,不识货。外公给个破红剑,你们就一大堆人说神器啊,厉害啊,我这把可比他那个厉害多了!” 喻寻竹往后退了一步,让喻锦安扑了个空:“你还有欠缺,未来不可知,只论现在,你外公拿上赤龙剑,不超十招,就能破你的剑势。” “我刚才那招不厉害吗?”喻锦安道。 “厉害,可称天下无敌。”喻寻竹道:“可以你运势的速度,头已经被斩下砍三瓣儿了,招还没发出呢。” 喻锦安护住了自己的头,倒吸了一口气,耍宝道:“撕,脑仁儿都凉。” 喻寻竹把剑还给了喻锦安:“老实说,你爹我挺好奇的。” “等闲下来,我再慢慢跟你说。”喻锦安将归一剑收回了眉宇之间。 喻寻竹眼神惊讶,伸手去扣喻锦安眉心的痣:“可以啊,给你多生了这一点,没想到还有这用处?” 喻锦安护住额头:“别扣了,扣下来你也按不上啊。说到头三瓣儿,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别生气。” “你惹我生气,还少吗?”父子俩很是相像,假装生气嘟嘴的样子,一模一样:“砍了几颗啊?” 喻锦安摇头道:“我是真没想到,爹亲你的死对头有这么多,足足二十个。” 喻寻竹也跟着摇头:“我也真是没想到,你这小子这么心狠手辣。” “这能怪我嘛?”喻锦安跳脚道:“您也看到了,这火,就是想把我们全烧死在里面啊!” “你把事情告诉我,咱们串串词,出去好解释。” 喻锦安将内中发生之事,简明扼要告知了喻寻竹。 “沈臻他……我……也不好说什么,也有可能是陷害,毕竟这事随意一想都是他。”喻锦安道。 喻寻竹思索道:“奇怪,天圣教没参与?” 喻锦安替丹煦瞒了下来:“我所杀的黑衣人中,没有天圣教的人。” “天圣教的丹煦姑娘,为何最后才出去?” 喻锦安道:“她的琴有疗愈辅助之效,可以张开结界,为了大家都能走,她维持结界,受了伤。” “这么说,她倒是心善仁义之辈咯?”喻寻竹道。 喻锦安看着他,弱弱道:“爹你在试探我,你还想看我罚跪祠堂啊?” “不能说她?”喻寻竹小声地像是在说秘密。 喻锦安也学他小声道:“不行,这两个字在我们家,是禁字,不可说不可说啊!” 喻寻竹很喜欢跟儿子开玩笑,他本就不是严父的形象,不然也不会生出,这么调皮的儿子:“不过天圣教的人,少招惹为好。” “知道了。”喻锦安答应道:“咱们出去吧,免得外边人等急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喻寻竹道:“大阵上的符文,是怎么乱的?” 猫的事情,见者众多,喻锦安便直言道:“丹煦的猫。” “猫?” 喻锦安道:“此事也是我的猜想,丹煦的说法是,普通的家猫,因槐筠在猫身上,施了法术,才有了不凡的能力,但肯定不是这样。” “你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 喻锦安道:“非也,这猫挠符文,挠了一半就变回原本大小,苍术亲手测得,它身上没了真气,是只普通家猫,随后蛾粉燃烧,猫被当众烧死了。” 喻锦安抽出了一张黄符,变成了只猫,随后又将猫变回了黄符。 “猫是我用药丸味儿熏跑的。”喻锦安手掌摊开,内中是一粒小小的药丸:“里面有火药、黄硝,还有其他易燃易爆味道冲的东西,是我做了拿来逃跑用的,砸在地上会有小爆炸,之后散出难闻的浓烟。猫的鼻子灵,不用炸开,就给熏走了。” “能在我的化境出入自如,我还不知道。”喻寻竹思索着。 “是从一个木头吊坠中钻出的。”喻锦安道:“不过这坠子我给偷偷还回去了,要不,我哪天去问问她如何?” 喻寻竹道:“你把坠子还回去了啊,你只是想跟人家小姑娘套近乎吧?” 喻锦安立马捂着嘴巴:“不能说!嘘!” “你可不许去。”喻寻竹正色道:“查清实情的方法千千万,不差你这一条。至于你砍的黑衣人嘛……不妨事的,这化境里可是我的地盘。” 喻锦安歪着头,听懂了他的意思,化境内所有的东西都由喻寻竹控制,任何术法,甚至是时间。所以喻锦安杀掉的那些黑衣人,可被化境的术法保护。杀是真,但化境乾坤能将他们复原。 他笑了笑:“还能这么玩?那我的伤岂不是白受了?是不是即使我们不折腾,也不会死?” 喻寻竹摇头道:“会死,因化境爆炸受伤的,还有蛾子烧死的我也无能为力。大阵一旦改动,就会有意外,我只想到了会有厮杀,但没想到,阴谋者会用这么恶毒的方法。我刚进来,看见火,没看见你,都已经在想回去怎么跟你娘交代了。” 因此,在子时之前死掉的人,化境可以复原,而大阵改动后,若是刀剑厮杀,也可治愈,可若是由于火蛾这等异物死去之人,就无可奈何了。 101揭露 比如被火蛾烧死的修士,和喻锦安变化的猫。至于那三个被炸残废的黑衣人,也是真残废了。 喻锦安有些庆幸,此回的大难,还真是不知者无惧。 若非他们极力抵抗,打破化境大阵逃出,真的会全数死在化境中。 会变蛾子的虫,杀不尽的火蛾,毒烟、火海,简直是层层死局。 可事情总是那么玄之又玄。 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阴谋,漏算了乾坤兽,漏算了丹煦,漏算了喻锦安,更漏算了所有人联合的力量。 若非商貉与苍术,他们连大殿门口的结界都打不开; 若非有青云子,阵眼压不住,他们会被炸死在化境中; 若非乾坤兽出现,咬死火蛾,抓毁符文,那火蛾也会让他们死伤惨重。喻锦安更不可能那么顺利砍开大阵; 若非丹煦的琴音结界,和她坚持不懈的守护,所有人都将被烈火吞噬; 再有便是,喻锦安惊天动地的神识之招,救了丹煦,也救了他自己。 而丹煦是因为喻锦安才留下的,若她早走了,一切都是空。 喻锦安跟上了喻寻竹的脚步:“他们这是一心要杀人啊,爹亲打算拿这些黑衣人怎么办?” 喻寻竹道:“你不懂其中利害,万一查到最后,查到了自家头上,岂不是打自己的脸?赛前三家都有出力维护大阵,每个人都有嫌疑。” 话虽如此,可他俩都清楚,两个嫌疑者,一个是喻寻竹的高徒,一个是喻寻竹的老丈人。 证据还不足,死咬着不放,只会将事情恶化。事到如今只能抓抓表面上的,杀几个人,关几个人,最多再要求一笔赔款,然后随时防着这些人再度联合,除此之外,也没其他了。 随后大阵启动,将他们带了出去。 两人出来时,众人已经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化境中发生的事了。 丹煦被槐筠安置在了他旁边的座位上,口角的血已经擦干净了,晏貅没了座位,只能跪坐在槐筠身后。 见他们二人出来,周诚率先道:“据出来的参赛者所说,有修士伤亡。” 大家看着一旁的木牌,上面有二十四个名字,是还未从化境中出来的修士。 “大阵已经改回来了。”喻寻竹对着刚刚从化境中出来的修士道:“被红蛾所杀的那名修士,是谁家的,你们有人知道吗?” 其中一修士,忧伤神色,站出道:“我知道,他名叫洪平,是雁山城的修士。” 雁山城主也在场,他家另两名修士已经出来了,听闻噩耗,顿时失色。 喻寻竹点点头。 转头对雁山城主行礼。 雁山城也是小城,根本没有过多置喙的能力。 喻寻竹又道:“喻某向你保证,一定严惩阴谋者,为洪平少侠报仇。” 雁山城主道:“喻城主所说的阴谋者可是黑衣人?” 他忍着心中悲痛:“从长蓬的修士出来后,就告诉了你,内中有黑衣人扰乱比赛,你坚持放任,现在出了人命,死了人!” 他指着写着名字的木牌:“我不追究,可这二十多人,会与我一样吗?” 喻寻竹低着头,对他表示歉意。 喻锦安将插在周诚面前的赤龙剑拔出,用袖口擦了擦,顺带撇了眼那木板上的名字:“雁山城主放心,此回牺牲的只有洪平一人。” “那这些人呢?”雁山城主道。 喻锦安嗤笑了一声:“他们全是被我手刃的黑衣人。” 此话一出,在座皆惊。 “什么?” “你……你杀了他们?” 喻锦安点头道:“你们不用担心面目全非,我特地给留了脑袋,让各位好认人。” “你这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有人道。 “你问问,参赛的修士们。”喻锦安道:“他们是否有受黑衣人逼杀,是我滥杀无辜,还是黑衣阴谋者蓄意杀人?若非我果决,此回牺牲之人,就不止洪平一个了。” 喻寻竹道:“请各位城主、掌门,随喻某去化境中,认人吧。” 这二十三人,涉及了十个门派。众掌门一个个如屁股摸了胶,粘在了座位上,都不动了。 喻家父子二人,轮流唱戏,喻锦安又冷笑:“呵,不敢去?无脸面罩,还留着让你们亲手摘呢。” 周诚看着,心道:原来真是小看了这喻锦安,这小子太能装了。 喻寻竹用略微带些哀痛的声音道:“不去也可以,但所有人都在等你们的解释!为什么?” 最后三字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听的周诚心里都一惊。 而槐筠这边,丹煦立即回头瞪了眼晏貅。 槐筠斜看了她一眼,丹煦勾了勾唇角,不再有其他动作。 十帮掌门各个沉默不语,头上却沁出了汗珠。 太阳还未升起,篝火光亮有限,照在喻寻竹脸上,半明半暗。 喻锦安摇摇头:“爹啊,你讲仁义,可有些人不讲啊。在咱们淮秋的化境中,做出这种不齿之事,不就是为了往咱们身上泼脏水嘛。” 他走上前,死死盯着十帮掌门中的一人:“还有就是,顺带杀了我啊。是不是?” 那人被他盯得满头大汗:“胡……胡言乱语,我……我听不懂!” “就是就是。” “咱们家死了人,还由得你们污蔑?” 喻锦安直了直身子:“哎呀,有的贼被当场抓住了,都能狡辩,真是厚颜无耻啊!” 他环顾四周所有人,最后盯上了周诚:“有的贼,还没被当场抓住,但总会抓着的。” 说完,他又对着最后出来的那些修士道:“各位是亲身经历的,火蛾、毒烟、火墙,每一步都阴毒狠辣,一丝余地都未留。若你们当中还有隐藏的黑衣杀手,在下不才,提醒一句,你们在前面卖命,而背后的人把你们当作可以与我同葬的弃子!” 周诚立马正色道:“喻大少爷,说话要讲证据。” 喻锦安装起纯良的样子,疑惑道:“难道不是弃子吗?哎,我年少不懂事,说错了话,我道歉。” 此时肃都的何超泽站出道:“既然已经有黑衣阴谋者受诛,我想喻城主应好好调查黑衣人所在的门派,问出个究竟,给众人一个交代才好。” 102处置 “没错!”众修士都赞同:“我们在里面也因黑衣人受了伤。” 曜燃道:“那火蛾简直太吓人了,若非有喻少爷和丹煦姑娘在,我们就全死里面了。” 他这话,把众人的目光转到了丹煦身上。 听这话意,丹煦不仅参与其中,还助力颇多。 槐筠冷笑道:“人家谢你呢,高兴吗?” 在场听了此话,无不汗毛倒立。 连曜燃这种粗神经的,都察觉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感谢,反而成了她的负累。 阿兰的事,丹煦可以回去名正言顺的算账,可帮了喻锦安和所有参赛修士的事情,在槐筠眼中无异于背叛。 她不敢再坐着,立马跪倒在地,抱住了槐筠的小腿,刚要说些什么,喉中又咯出口血沫。 “啊?”曜燃惊道:“丹煦姑娘!” 喻锦安看着心疼,差点就管不住自己的腿,冲上去了。 而苍术是真的冲上去了,她想要去扶起丹煦。在化境内,丹煦是为了她能可脱身,才受了内伤。 “关心你的人还真不少啊?”槐筠去看苍术。 那双黑眸,幽深阴冷,让苍术都脚下一滞。 槐筠站起,将丹煦横抱了起来,对众人道:“吾天圣教参赛六人,已全数从化境乾坤出来,黑衣人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时与吾教没有任何关系,吾先告辞了。” 喻锦安不自觉的上前阻拦。 槐筠与他对视。 喻锦安道:“鬼君需要城主府中更大的客房吗?令徒受伤,是否需要大夫?” “不必了,吾等会立即从城主府及驿站搬出。”槐筠道:“淮秋城郊,有天圣教徒的私宅,比赛结束前,天圣教众会在那落脚。” 喻锦安干笑了两声:“如此……甚好,甚好。” 司乾在后与他使眼色,喻锦安这才挪了两步让开了路。 之后,喻寻竹带着所有人,去了化境中,将被土埋着,或是树枝盖着的黑衣人,全找了出来。 不同的是,不是人头、不是尸体,全是活的,不过都昏睡着。 而被喻锦安的降魔袋,盖着的三人,也还活着。 幸好当时所有修士都聚集在了大阵所在的山洞大殿中,火蛾也集中来了一处,否则一旦分散,其一死伤必定增加,再有就是被降魔袋盖住的这哥仨,肯定被火蛾烧死了,等不到现在。 而丹煦回去后,因伤势之故,什么都做不了。 确切说,她被槐筠横抱着的时候,就睡着了。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醒来时,她身处一寝殿的软枕上,巨大的金线绣凤屏风外,商貉与司乾正坐在桌前。 听她有动静,便站起往里走。 “醒了?” 丹煦坐起靠在床边。 “我……太累了。”她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商貉道:“已经是初三了,你从昨天,睡到现在。” 她看了看四周。 司乾道:“除了我俩,没别人。” “鬼君呢?”丹煦道。 两人皆摇头:“下午有人去叫咱俩来守着你,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 丹煦又问:“那……比赛那边呢?” 司乾跑去外间桌上,拿来了份帖子:“你看,喻寻竹的速度很快,当晚就带着所有人去化境,把黑衣人们全翻出来了,同时派出了门生,将参与门派封闭查证。而那十个掌门和二十三个黑衣人,现在关进了淮秋的牢房。” “黑衣人不都死了吗?”丹煦道。 “神就神在这里。”司乾道:“化境乾坤里所有的东西,都受喻寻竹控制,死了都能复活。” 丹煦道:“那咱们岂不是白做工?” 司乾指了指帖子:“你看这帖子就明白了,这是当天早上就分发给中原各地的,将所有事情,说的一清二楚。” 丹煦看过后,道:“喻城主思虑真是周全。” 司乾点头:“但还是算不过这阴谋者。背后之人,肯定不止抓住的这十家,我听小道士的意思是,和咱们一起出来的那些里面,也有黑衣人呢。” “嗯。”丹煦点头。 司乾道:“多谢你,没你,我就死里面了。” 丹煦摇头道:“别再提了,鬼君可有责难你们?” “没有,我们根本没见着他。”商貉道。 “他在怪我,集齐了金币还留在里面冒险,救了不该救的人,自己还受了伤。”丹煦道:“也是我之过,我想不到情况竟如此危急,差点也害得你们死在里面。” 司乾难得不阴阳怪气了:“你别这么说,我是自愿留下的,这比赛大家都当闹着玩,结果出了事,没人料得到。现在结局如此,已经是最好的了。” 丹煦道:“这事翻篇儿了,鬼君那边,我去说。” “你说什么,你也不是与我们俩一样,一起蒙在鼓里吗?”司乾道:“你们俩是为了替我找盒子,合金币,才迟出去着了套,这帖子上也写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急,你不开结界,自己也会死,咱们不过自保,没有过错。” 商貉跟着点了点头。 丹煦没想到,司乾竟主动帮她圆了谎,她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这帖子,将黑衣人、红蛾逼杀修士这些写的仔细,但隐去修士们反击的具体过程,主要侧重在阴谋者的狠毒,以及喻寻竹对化境的掌控,最后说明了此回牺牲者只一人,淮秋城会负责替洪平侠士行丧礼。以金钱、武器、药材等物资,尽量弥补雁山城的损失。 这样的做法,任谁都挑不出错。 “之后的比赛呢?”丹煦道。 “因为此回有修士受伤,所以推迟到一个月后。”商貉道。 “这么长时间?” 司乾点头道:“有去处的可以自行离开,地方远的还能用淮秋的传送大阵走,不走的留这儿管吃管喝,可住驿站,受了伤的,住城主府,还包治好,不得不说有钱真好啊。” “你,去见过青云子了吗?”丹煦问。 司乾小声道:“昨晚偷偷去了,他们那边都没事,苍术很挂心你的伤。” 丹煦指了指耳朵。 司乾道:“你也看出来了?” 丹煦点头:“我们进大殿后,他就没怎么说话,后来说话时,声音也忽大忽小。” 司乾道:“他看口型能猜些,但是自己说话时,因为听不见,声音会出问题,已经在治了。” 103撒气 三人相谈一会儿后,丹煦想站起走走,可足一沾地,就一阵瘫软,随后便是止不住的咳嗽。 她拿手去捂,结果喀了一手心的血沫。 商貉给她递过手帕擦拭。 在外的侍女听见咳嗽声也赶忙跑进来观视。 司乾道:“快去找个大夫来。” 侍女福了福身子道:“鬼君交代,让大人睡在床上,不可下地。” 商貉问道:“就没说请个大夫?” 丹煦拍拍他:“算了,我这就回去躺着。你们俩没事儿也回去吧,我睡觉你俩守着,怪不好意思的。” 丹煦继续爬上床休息,她咳得气促,每喘一次气,胸中就针扎一样疼。 侍女从袖中取出一小瓶,倒出一粒药丸:“鬼君吩咐,大人咳嗽时含一粒。” 丹煦接过药丸,含在了口中。 这药丸古怪,有丝丝甜味,刚含进口,丹煦就又睡过去了。 商貉问那侍女道:“怎么回事儿?” 侍女摇头:“奴婢只听吩咐办事,其余一概不知。鬼君入夜后会回来,麻烦二位大人继续守着。” 待丹煦再醒来的时候,听得阵阵琴声混着雨声入耳。 这琴是疗愈之音,丹煦听着身上的痛好了很多。 她摸索着下地,走出了屏风外,地上铺着平整的毛毯,温暖柔软,在此雨夜也不觉一丝寒凉。 借着窗缝中透出的月光,丹煦在桌上找到了烛台,正要去点,却见寝宫侧面的门打开了。 月光照入室内,侧面原来是个露台。 开门者的身影修长,发丝散落,随风摆动着。 “师……尊?” 琴音未停,因为门被打开,声音更大了。 槐筠慢慢走向丹煦,她这才越过槐筠身后看见了在平台上弹琴的晏貅。 此时槐筠已走来她面前:“你伤势严重,回去躺着。” 说完,他便要来牵丹煦的手,将她往屏风后面引。 丹煦一把甩开了槐筠,朝露台上的晏貅跑去。 晏貅见她冲过来,表情震惊。 丹煦一把拽断了七根琴弦,她受了伤未动内力,手指被琴弦割伤,鲜血如雨滴般落在琴身上。 槐筠上前拽过她的手:“你疯了?” “我疯了?哈哈哈,我疯了?”丹煦嗤笑道:“你留着这种人才是疯了!我原以为紫剑仙蠢,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蠢的!” 她与槐筠此时的距离很近,她抬起头,两人几乎鼻尖相对,丹煦表情凶狠,口角已有血流出,仍不停谩骂:“哈,我的好师尊啊,天圣教要变养猪场啊!” 槐筠拽住丹煦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推了出去,没想到她竟弱得没了根儿,脚步漂浮,如飘絮一般,被推到了没有屋顶的露台边缘,此地依水而建,丹煦差点就滚进了池塘里。 虽在水边停了下来,可天上下雨,身上淋了个透。 风一吹,又激起一阵咳嗽。 槐筠也顾不了下雨,走上去扶她。 丹煦将口中血吐掉,耍起了赖皮:“师尊你这样真是抬爱了,我受不起。” 她推着槐筠,可这回槐筠有了准备,她推不开。 槐筠又将她横抱起,往屋里走。 丹煦还没闹完,哪里肯干休。 手推足踢想要挣脱:“你这样有用吗?人家是存心要我死!” 槐筠的脚步很大,不过几步就进了屋,他未回头,道:“去雨里跪着。” 晏貅颤巍巍的爬起来,往露台边缘走,随后跪在了雨里。 丹煦还是不罢休,抱住槐筠的肩膀,直起身子对着晏貅骂道:“你最好今晚能被雨淋死,否则我伤痊愈,第一个就是杀你泄愤!” 槐筠发了道真气,将门关上。 走了两步,把丹煦扔上了床。 随后又丢了块布给她。 丹煦扯了布,还要说。 槐筠一道剑气将四面的灯都点燃了,随后回头对丹煦道:“你说,我的气朝谁撒?” 丹煦裹住布,板着脸:“等外面那个死了,要杀要剐,我不喊一声。” 槐筠从袖中拿出块帕子,粗鲁地擦掉了丹煦嘴角边的血。 “你要是早些出来,也不会伤成这样。”槐筠道:“你以为自己能瞒得住我?” 丹煦消了气焰,道:“九尾巨狐那次,喻锦安对我有救命之恩。况且,我不这么做,怎么撇清天圣教与此事的关系?” 槐筠低头看她:“阿兰出来之后,你就该出来了。” “哈,师尊不提阿兰,我差点忘了。”丹煦道:“阿兰好啊,厉害啊,沙子做傀儡,绕至我背后空门,那一刀若是真插了下去,我现在就跟洪平摆在一起了!” “我为了圣教,将她逼出。你猜她说什么?她说我是叛徒,是你命令她来杀我的!” 丹煦说着,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槐筠依旧面无表情道:“我从未有此命令。” 丹煦抬头,语气弱弱的,像个要糖但是得不到的孩子:“真的吗?” “我杀你做什么?” 丹煦拽掉了脖子上的白布,露出了骇人的伤疤:“我怕!师尊,我没有异心,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是我的恩人,你教我修炼,养我长大,我是一心一意向着你,向着圣教的!” 或许是鬼使神差,槐筠竟道:“我知道,我不会杀你,现在不会,今后也不会。” 丹煦自然是装的,难得站了弱势,一定要占尽怜爱才好。 “师尊怪我放出了猫,可我并非有意,我根本不知道猫会出来。”丹煦将事情绕回了正题:“此回内中杀局,并非只有阿兰他们假扮的黑衣人!” “我知道,猫救了你们的命。”槐筠道:“喻寻竹昨日将所有人找去,将化境内所有的事情,说了清楚。火蛾、毒烟这些我都知道了。他当着众人的面,多谢了我在猫身上下的法术,还说猫死了可惜,过两日抓只毛色漂亮的赔给你。” 床边的炭炉里还燃着,外面春雨犹凉,屋内还有些热。丹煦身上的水,已被槐筠丢给他的白布吸走了大半,已经不冷了。 他又道:“乾坤兽的事,也瞒不了太久,它现在认你做了主,今后你有危险,它还会出来帮你。” 104澄清 槐筠将巨木芯坠子扔给了丹煦:“想必你也发现了,沙漠腹地中所有的东西,都可作为乾坤兽穿梭的媒介。除了我的封印,没人能拦得住它。” 丹煦将坠子重新挂上了脖子:“红蛾是由幼虫蜕变的。” “蛊虫?” 丹煦点头:“巧得很,这红蛾与它的幼虫,都很怕乾坤兽体内的巨木。” “我记得,你在漠西壑用巨木治瘟疫赚了很多钱。” “就是这么巧,红蛾的幼虫,我在漠西壑也见过的。” 丹煦万没想到,漠西壑的瘟疫竟能和此回的比武大赛扯上关系。 “哦?说来听听?” 槐筠对与蛊虫、功法这些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及钻研。 “我在漠西壑建立了救治所,救治所中收治的福禄病患者,最多时可有近三千人,这还只是皇城郊的,加上各地绿洲上的救治所,仅福禄病人,将近数万。”丹煦叙述道:“他们每日除了汤药,吃食,还有最重要的就是排泄。” 丹煦道:“瘟疫的传播,源于外邪侵入,医官们不确定排泄的秽物是否也会传染瘟疫。这么多人,每天会产生大量的秽物,我就想了个办法,在沙漠上建立了‘治香场’。” “制香场?” 丹煦不禁笑道:“其实就是晒粪场,晒干了的粪便,还可以用作肥料。当时还惹了人笑话,说好好的圣教护法不当,跑去掏粪。” 丹煦的笑话没有让槐筠笑,他还是面无表情的站着。 丹煦又道:“可我这让人料想不到的举动,却无意间发现了粪便中的虫卵。这虫卵不禁晒,在太阳底下,不到一柱香就会死,如米粒大小,很像蛆子,很怕巨木,不用触碰,单只放在边上,就会死。” “是同一种虫吗?” “是,又不是。”丹煦道:“红蛾的幼虫很大,比我三根手指加在一起还粗壮,长一指。应该是基于此上的变异,我那留了几只小的,还在养,但在陆枫。” 丹煦又一笑:“不过,紫大人那,应该有更多。” 槐筠没有回应。 丹煦从床上站起,少有的居高临下道:“师尊你还要包庇她多久?到天圣教被她整垮为止吗?” 丹煦的话意明确,瘟疫与此回的阴谋,紫剑仙必定都参与其中。 谁知,换来的还是槐筠一句:“现在还不是时机。” 丹煦缓缓坐了回去,试探道:“师尊想做什么?” 槐筠抬眼看她。 丹煦直视着槐筠的双眸,毫无惧色,真情实义:“不止紫剑仙,我也可以帮你。” 槐筠少见的勾起了薄唇:“怎么帮?” 丹煦舔了舔干裂的口唇,正色道:“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你忠不过紫剑仙。”槐筠道:“你太聪明,私心太重了。” “愚忠坏事者,与识时务的智者,谁的用处更大?”丹煦道。 “这需看事情与时机。”槐筠道:“你需好好证明你的肝脑涂地,死而后已。若我信了,时机就到了。” 丹煦点头:“好,那个时机未至,门口这个呢。若没我,她就坏事了!” “若没你,她就成事了。”槐筠挑了挑眉毛,语气有些嘲讽:“一举杀光中原门派的后起之秀,此计妙啊,她的错处是行事前没问问我。在她眼中,你才是搅局者,还敢叫嚣,是我对你的偏爱太多,才让你如此胆大妄为。” “她这是不知深浅的躁进,杀别人是假,杀我是真!”丹煦怒道:“单凭几个潜入淮秋的奸细,和那些一拍即散的小门小派,搞这些阴谋诡计,一旦真的死了人,才是真的灭顶之祸!依我所见幕后的推手,绝非晏貅一人,到时候天圣教会与今日的十门派一样,被推出去做挡箭牌。” 丹煦再道:“我并非搅局者。此回化境中卧虎藏龙,晏貅了解多少,又算到了多少?不过给人当了枪使,还沾沾自喜不自知。即使阿兰和何羚侥幸逃脱,这蛊虫红蛾一计,就是指向天圣教的,谁人不知天圣教善用蛊毒。你不信去问问她,知不知道这蛊的事。所有人都被背后的阴谋者骗了,他躲在后面坐享其成,看戏呢!” 晏貅定然不知道红蛾是蛊虫羽化的,十门派的掌门,执行任务的黑衣人,都只知头一层的逼杀而已。 或许修为最高的那两个,被命令放出蛊虫,可他们应也并不知道蛊虫会造成的后果。 所以当晚喻锦安才会提醒他们,在阴谋者眼中,他们也只是可以死在化境中的’弃子‘。 “凡事谋定而后动,结盟者若非是可以掌控的,就必须是完全信任的。”丹煦道:“咱们这位神君,是做神棍做得昏了头?师尊说她做错的是未跟你商议,她自己清楚得很,说出来,你不会同意的。” 槐筠这回又笑了,他这笑中带着欣赏,他在笑自己没有看错人,找错人:“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觉得我打不过喻寻竹?” 丹煦心道:我也没见你俩打过,可嘴上的彩虹屁不能少:“单打独斗,喻寻竹当然不是师尊的对手。可帮派兴战,就不只两人之事了。况且师尊现在,没有兴战的理由。” “如果有呢,如果这件事是我授意的呢?” 丹煦又抬头看他,说出的话语略带颤抖:“那……师尊为何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的,师尊若要让我与他们同葬化境之内,丹煦不会不从。” 说完,她催起内力,逼入脏腑,血吐地洒满了被褥,格外骇人。 槐筠立即阻止道:“这是何意?” 丹煦趴在床沿上,奄奄一息:“师尊若觉我多余,我现在就死。” 她运掌欲自盖天灵,被槐筠一手拦住了:“我这样说了吗?” 丹煦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等比赛结束,扶桑宫中,我给你个公平的裁决。”槐筠道:“别再演了,我不信你会寻死。” 说完,槐筠唤来了侍女,侍女们忙碌着替丹煦重新换上了被褥,准备洗漱用具。 槐筠则兀自走向露台,去看正跪在雨中的晏貅。 丹煦倚在窗边看着,晏貅见槐筠向她走去,立马扑进了槐筠怀中,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 丹煦看着,心中泛起一阵恶心:没想到,还真的有这层关系? 105过渡章 她瞄了眼正在打洗澡水的侍女,想象了一下槐筠抱着紫剑仙的画面,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她拿起洗澡用的胰子,砸向露台上的两人,随后重重地关上了窗。 槐筠没替她挡开,反而快速转身,让那胰子不偏不倚砸中了晏貅的头。 晏貅有气没处撒,只能忍着。 谁知槐筠又道:“哭完了没?” 晏貅不解,呆呆地看着他。 “你差丹煦太多了,若是她,根本不需我说。”槐筠推开她,指了指露台上的琴:“伤好之前,不可偷懒。” 晏貅想拒绝:“可……已经是深夜了。” “伤这种东西,总是深夜的时候,才最痛。”槐筠冷冷的看着她。 他对待晏貅总是如此,从不刻意拒绝但绝不轻易迎合。 他让晏貅清楚的明白,自己从槐筠那得到的一切都只是施舍。 丹煦泡在澡盆子里,耳边是晏貅的疗愈琴音。 虽司乾原先经常与她一起开紫剑仙的玩笑,数落她,但她从未怀疑过槐筠与紫剑仙之间真有男女情谊,毕竟东极宫的那些面首她也是见过的,再有就是丹煦听闻的紫剑仙与梅悦的秘闻。 槐筠的高傲是有目共睹的,他不可能去碰这样的女人。 所以,丹煦一度认为晏貅也是这样。 丹煦拨了拨水心道:我还以为是个吃素的武痴,没想到,就没有不吃荤的。 她肩上的虎头纹路早就消失了,之前在槐筠面前又哭又自盖天灵以死明志,也都是装的,可在化境内受的伤,却是真的疼。 这会儿躺在热水里,倒是舒服了很多。耳边的琴音,明显带着气。 丹煦对外喊了句:“难听死了,师尊教的琴都学进去拉出来了吗?” 此时的喻锦安在自己房中,坐在床上,对着手心中一个湿透了的纸人笑出了声:噗!中气十足啊。 随后他掐掉了手中纸人,而雨夜中粘在露台地面之下的纸人,也化成了灰,落入了还未有莲花的莲池中。 纸符人极易被破坏,下雨天对纸符人来说,相当于末日,可喻锦安忧心难耐,才行了此法。 他手中这只纸人与在外行动那只互相连系,他将内力注入手中纸人,维持行动纸人不被大雨冲散,可这庄园内处处都是陷阱阵法,纸人又在雨夜,费了他不少心思,好不容易靠近了丹煦所在的水上楼阁,却因有人看守无法靠近。 楼阁四周为了防止被人用术法参透,守护的法阵更为严密,让喻锦安的纸人看不见听不清。 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怕被人发现,只能扒在了露台朝下的那面。 等了若久,除了琴音什么都听不到。 纸人能感知到头上有脚步,有人说话,却听不见说什么,想来也是防御者的术法干扰,让喻锦安不能轻易得逞。 就在小纸人的坚持已至极限之时,丹煦这声入耳,让他怎能不笑。 他躺下笑得在床上打滚:“哈哈哈哈,未免太损了。学进去的都拉出来了,哈哈哈哈怎么想的。” 他的小姑娘平安无事,还能骂人逗趣儿,使他心中大石落地。 “太好了,哈哈哈哈。” 却听门响:“什么太好了,乐成这样?” 喻锦安之前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维持纸人上,之后又乐极忘我,在自己家中少了警惕戒备。 听到了声儿,才知道有人来了。 他从幔帐中钻出个头:“娘你怎么来了?” 曲书晴给他端了盅汤:“比赛那天,我就在家等着你早早出来,结果左等右等不见人,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了。” 曲书晴将汤碗放在桌上:“来吧,祖宗,喝汤啊。” 喻锦安懒懒地从床上走到桌前:“这都什么时辰了,喝了我睡下了还的起夜。” 嘴上抱怨,可还是听话地将汤一口气喝完了:“什么汤啊?” “我新研制的,对气虚体弱疗效显著。” 喻锦安放下碗:“娘你看我气虚吗?体弱吗?” 谁知曲书晴认真的点了点头:“以后每天一碗。” “我的亲娘啊,你这要把我补的在赛场上流鼻血,又好让人笑话?” 曲书晴伸手摸了摸喻锦安的头:“哎呀,儿大不由娘,想你小时候,一天天的总是跟在我身后,后来你爹要送你去道宗,去之前哭了好几个晚上,到了那儿,你舅舅还说你认床,一到天黑就哭……” 她说着说着自己眼眶先红了。 “停!”喻锦安道:“我怎么不记得?” “你当时还小。”曲书晴用帕子沾了沾眼泪:“你说这世道险恶的啊,你爹跟我说化境中的事儿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万一你要是有个什么闪失……你娘我可怎么办啊?” 喻锦安笑道:“我能有什么闪失啊。” “我听说,就那个天圣教的小姑娘,出来之后直呕血呢!”曲书晴抓过喻锦安的手:“以后我每天早上都来给你诊脉,有些伤,后发,等有症状的时候就迟了!” 喻锦安为了她能安心,没有拒绝,总之这一个月,他本就哪儿也去不:“行,您说什么都成。” “儿啊,咱也别去争什么头奖了。” 喻锦安挂上了惯有的笑:“不争,我也争不过别人啊。” 曲书晴太欣慰了:“你知道这么想就好!等比赛结束,就还俗回来,好好的把亲成了,跟着你爹学学打理淮秋的事物,帮衬着他,少让我俩替你操心。” 喻锦安皱着眉头:“娘啊,你怎么三句不离成亲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玉儿不好吗?”曲书晴的惯用话术。 喻锦安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了,他抱住曲书晴,挪着步子将她送出了房门口:“夜深了,我累了,我要睡了,娘你也早睡。” 这也是他的惯用路数,将门闩上后,喻锦安又对门口喊了句:“娘啊,等比赛的事情忙完,咱们把外婆接来淮秋吧。” 曲书晴本都要走了,听他这么说,又回头道:“为何啊?” “您不是总说想她嘛,淮秋地方这么大,家里置办个佛堂给外婆念经也行的。”他道。 曲书晴何曾不想这样:“孩子话,哪有父母俱在,母亲跟出嫁的女儿同住的。你……你外公不会同意的。” 106 伤患 喻锦安道:“你让爹开口问问看,不行可以另想法子。” 曲书晴虽不解为何喻锦安要这样说,但她觉得儿子也是心疼自己:“那……我去跟你爹说说看吧。” 曲书晴走后,喻锦安又偷摸出门,去了青云子的屋。 他在屋檐下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还未敲门,安洵就将门打开了。 “你怎么也在?” 又听里面传出了苍术的声音:“我也在。” 喻锦安走进去,青云子坐在桌旁,苍术正拿着根长长的铜签子捅他的耳朵。 喻锦安道:“这是在干什么?本来就听不见了,别给你再捅出血了。” 苍术轻轻地将那铜签子取出,才见最头上粘了棉花,棉花从内中带出了铁锈色的血渣。 喻锦安道:“好些了没?” 青云子摇摇头。 听觉对于修者来说极为重要,太多的时候,需要听声辨位。在对决时,仅一丝的声音优势,就可加速修者的反应,从而取胜。没了听觉,这代表了青云子此生若想登顶,十分困难。 喻锦安自责道:“早知如此,我去就好了。” 青云子笑了笑。 他听不见声音之后,说话抓不准音量,也听不到自己说的对不对,所以甚少再说话了。 “我娘已经传信药王前辈了,她定会有办法。”喻锦安道:“应该能赶在决赛之前治好你的耳朵。” 此回修整一个月才决赛,也是为了青云子的耳朵。 不过此事,知情者甚少。司乾也不会说出去。 青云子点点头,用食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圣‘字。 喻锦安明白了他想问问司乾他们现在怎么样:“昨天司乾来找你的时候,碰巧我娘在给你诊脉。他和商貉都无事。” 苍术立马道:“丹煦呢?” “师姐好像很在意她?”安洵道。 苍术点头:“我在里面还曾怀疑过她,结果最后是她替我们挡住了毒气和火墙,她也是为了让我先走,独自撑起结界,才受了伤。我若是术法修得更好些,或许她就不会伤的这么重了。” 她隐去了司乾也会法术的事,他们三人在大殿时,司乾请求她保守这个秘密。 喻锦安当然不会告诉她丹煦的事,他道:“天圣教住的庄子,守卫森严,也没听到什么风声。昨天司乾来的时候,说她性命无忧。” 喻锦安想了想又道:“她的猫死了,我爹说要赔一只。等有小猫了,你借口送去,正好也可看看她。” 苍术一听,立马笑了:“这个主意好!猫呢?” 喻锦安道:“这两天事情多,还没去找猫呢,不过这个季节小猫本就少,我爹说要找个毛色漂亮的,不然拿不出手。” 苍术道:“这事儿我去办吧。” “淮秋附近你熟吗?知道哪家养猫吗?”喻锦安道:“还是我去吧,你要愿意跟着也成。” “好!” 其实苍术去也是一样,不过喻锦安小心思,他想这猫算是他给丹煦送的礼物,一定得自己去选,且选的丹煦一眼就能看出是他送的才行。 这猫一找就是三天。 喻锦安待在家里也没事儿干,免得曲书晴每天唠叨成亲来成亲去,早上天不亮起床,带着苍术把整个淮秋城有小猫的人家全走遍了。 苍术是看着每一只都喜欢,可喻锦安是这儿也挑那也挑。 “这只白的好漂亮啊!”苍术抱着小猫,眼睛都是亮的。 这猫儿通体雪白,眼睛橙黄,才一个多月大的小猫,奶声奶气地叫着。 “太小了,离了母猫容易死。”喻锦安道:“况且现在是白的,等长大了整天在外皮,钻了一声灰回来,还得洗,多麻烦。” 到了下家,苍术又抱着只黑的:“黑黑的也好可爱啊!” 小猫通体全黑,像个圆鼓鼓的小煤球,只有眼睛亮亮的。 “不好。”喻锦安又拒绝:“太黑了,躲暗处都找不着。” 再下一家,黄色、灰的、杂毛的。 一律入不了喻锦安的眼。 “这只不是挺好的,和糖糖还有些像。”苍术指着只白底黑花儿的。 “哪儿像了。”喻锦安道:“这毛也短,也瘦了。” “养着不就胖了嘛。”苍术本以为这事儿容易,没想到遇到个吹毛求疵的:“大师兄,我服了你了,这三天了,咱们看的猫都不下五百只了。你一会儿嫌黑一会儿嫌白,一会儿嫌太大了养不熟,一会儿嫌小了,养不活。胖的你说太胖了,家给吃垮,瘦的你又嫌弃瘦了丑。再这样下去,找一年都找不到你想要的猫!” 喻锦安立马甩锅:“也不是我想的,这事儿是城主大人吩咐,关乎淮秋城颜面,别给人家笑话说咱们捡个又丑又弱的赔人。” 苍术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跟你认识这么久,才知道你这么婆婆妈妈,活不像个男人。” 喻锦安最烦别人说他娘,可这回他不上当:“我这叫细致,你个小孩儿懂什么。” 再等苍术抱着猫去敲天圣教庄子的大门时,丹煦的伤都已经快好全了。 苍术一个人抱着猫,守卫的教众得了吩咐,将她带去了丹煦住着的水上阁楼。 丹煦正躺在床上将比赛的事情揉碎了细想,她擅长这样,其实她觉得自己并非灵活的人,但她肯去思索,一件事的前因后果,各种结局,最差的打算,暗自在心中演练,想的全面了,自然不会在人前漏出破绽。 听门外教众传报。 开门见了苍术,丹煦多少有些惊讶。 见她抱着猫,猜到了缘由。 她其实很开心,但此地全是槐筠的耳目,她若与苍术表现的亲密了,难免惹他猜忌。 遂拉开了两人距离:“苍术道长安好。” 苍术抱着猫,笑道:“我走来脚有些酸了。” 丹煦让开了门:“是我怠慢,不嫌弃进来坐吧。” 苍术进门口,看着四周:“你这房间真是气派。” 这房间本是教徒为槐筠准备的,所有的用物、装饰都极尽奢华。 丹煦解释道:“这是伤患的特殊待遇,喻城主在师尊面前夸我了,我是沾了他的光。” 107药王 苍术将猫交到了丹煦手上:“给你,本该早些赔你一只的,可我那个大师兄,婆婆妈妈,我陪着他找猫找了三天,就没一只他满意的,结果他自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这只,又说怕这猫不适应死了,让你伤心,放在府中养了五天,确定了没病没灾,才让我给你送来。” 苍术说这话时,特地加重了五字,还伸出了一只手比划,看来她是真的被喻锦安气着了。 丹煦抱着猫,笑了笑:“有心了。” 苍术戳了戳猫儿的小脑袋:“我也没看出这只有什么与众不同啊。” 这猫也是白底带花纹,圆脸竖耳,作为猫来说,比乾坤兽长的漂亮很多,因为它没有杂毛,花纹如虎斑,泛出一层银亮的光。 脾气也比乾坤兽要温和,丹煦抱着它不吵不闹。 “真漂亮。”丹煦夸赞道。 苍术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这几日,晏貅听从槐筠的吩咐,不分昼夜在露台上弹琴,手都磨破了。 丹煦冷静下来之后,觉得没必要在现在与她交恶太多,等蛊虫之事水落石出时,再借题发挥。这几天就借口听腻了,让她滚回去别弹。 丹煦将猫儿放在了地上,随它自己玩儿去:“不是什么大事儿,已经好了。” “我看你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苍术道:“莫要逞强才好。” 丹煦点头:“多谢。” 苍术想问的很多,可她那晚见识了槐筠的厉害,怕说错了什么连累了丹煦:“看你现在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道长无需介怀。” 丹煦的话总带着距离,让苍术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她此回目的也是为了亲眼看看丹煦情况。 她叮嘱道:“离决赛还有大半个月,你要好好养着,过两日药王前辈会来淮秋,我想着到时让她也来帮你诊诊脉,开两副药,好的快些。” “药王?” 丹煦听喻锦安提过这个名字,那时他说自家母亲是药王弟子。 苍术点头:“她是中原最好的医生。” 丹煦不能与他们走的太近,便道:“我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无需如此费周张。” 苍术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我回去跟喻师兄说,到时让城主说服你师尊。” 人家一片好心,丹煦也不好再拒绝,她想到时候槐筠自会找借口推掉的,遂也没再说什么。 两人聊了些不紧要的事儿,丹煦又送了苍术几根颈环,直到下午,苍术才走。 苍术走后不久,槐筠果然来问起了此事。 丹煦抱着猫回答道:“她说会让喻城主说服你,让药王来替我诊脉。” “可以。”槐筠只说两字,针对此事没有再说其他。 丹煦心中讶异: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又听槐筠道:“我要回陆枫,今晚就走。” 丹煦听着,立马坐直了身体:“什么?” “我在此的时间太长了。”槐筠道:“你的伤已快好全,决赛当天我会回来观战。” “这么突然?” 槐筠道:“非是突然,本没想到会出门这么久。” 丹煦不知道槐筠在做什么,只知他不能离开陆枫太久。 “师尊一人回去吗?”丹煦道。 槐筠点头:“走的人太多会引人注目。” 这也没错,总不能管事儿的都走光,只留下参赛的在此。况且一个月这么长,丹煦养伤时好睡,现今好了些都觉待着无聊,槐筠的个性,不可能在此浪费时间。 “有事传音吧。” 槐筠说完,便转身走了。 而屋外露台上晏貅的琴声,又响了起来。 猫儿很享受地窝在丹煦怀里,她逗了逗它,幼猫好睡,动了动耳朵继续睡着了。 第二日的中午,曲书晴在城主府门口,接下一辆马车。 马车中坐着的,便是她的师父药王。 伏玉鸾跟在后面,毕恭毕敬地低着头。 车帘掀开后,听得一声:“徒弟弟,徒孙孙!” 随后从内中蹦出了个穿着粉嫩的少女,异色的瞳孔一眨一眨的,笑的欢快:“我好想你们啊!” 闻楚扑进了曲书晴怀里,蹭了蹭。 曲书晴笑道:“师父愿意来,我也很高兴。” 药王平常住在远离尘世的山谷中,若无要事从不出门。山谷的地点也经常变换,甚少有人能找到她。 曲书晴将闻楚往自己准备好待客的大厅中引,闻楚在迂回的走廊上,蹦蹦跳跳地走着,配合上她的双丫发髻,活像只小兔子。 “这儿太大了,我都绕晕了。”闻楚抱怨道:“不如直接带我去看看病人。” 曲书晴熟知闻楚的性格,便也不推脱:“那好,师父往这边儿走。” 闻楚边走边问:“我听说,锦安这回进了前十。” “运气罢了,差点没把我吓死。”曲书晴道。 一路上曲书晴跟她说了些她听闻的化境中的情况,不过多时,就走到了青云子的房门口。 安洵与青云子的住处,安排在喻锦安一个院儿里,来了人喻锦安自然知道。从窗边一看,正与闻楚对上眼神。 “前辈!”喻锦安笑着招呼道。 闻楚此时再看喻锦安,不由得想起她所窥探的,丹煦的记忆。当时时间紧迫,她是带着玩心瞄了一眼,只看见了一个静止的画面。 那是在无底的幽潭之中,两人相拥着唇齿相接的画面。 水中的一切都好似那么的不真实,飘荡的头发及衣物,漂浮在他们四周的那些微弱气泡,还有喻锦安的眉眼。 闻楚站着看他,若有所思。 喻锦安从窗户中翻出:“前辈怎么了?” “你……你去年有去过漠西壑吗?” 闻楚是个直脾气,她看着喻锦安长大,以长辈的口吻,当面问清楚。 喻锦安心中略有吃惊,可脸上还挂着笑:“本来是要去的,可还没到,半路就回来了。” “为何?” 喻锦安看了看曲书晴:“在长蓬遇到了个重症,恰巧我娘也在那附近,结果我娘来迟了一步,之后我跟着娘亲一起去了肃都,过完年才回来的。” 他又道:“前辈问这个做什么?” 闻楚噘着嘴:“没事,我……瞎问的。病人在哪儿?” 108盘问 青云子的伤势,十分严重,用闻楚的话说就是:“耳膜全部震碎了,通过治疗可以恢复一部分,但时间会很长。” 他与丹煦一样,除了修剑法,还修习琴术,对于一个琴师来说,没了听觉,无异于砍断了双脚。 青云子不是躁进之人,他的素养使他不会过多的抱怨。 喻锦安心中则更多一丝愧疚。 青云子拉过喻锦安于案前,细细研墨后写了副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道:“我不曾后悔,当时我不去做,如今局面不会如此。” 喻锦安掩盖了情绪,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决赛?” “一定会去!”青云子道。 喻锦安笑了笑:“好。” 青云子又道:“不许让招。” 他说些简短的句子声音把控还算平稳,一旦句子一长,因为听不见的缘故,文字颠倒,声音也会忽大忽小,最近他常在练习,说话这方面,有很大进步。 喻锦安点头:“我要让招,会打不过你啊。” 这夜,喻家设了宴,给闻楚接风。 除了青云子在房中休息外,安洵与苍术也都一同来了。 说是宴会,但人也不多,只有闻楚、喻家三口,曲彧、安洵、苍术和伏玉鸾。 席上,苍术没有忘记给丹煦的承诺,提起了此事。 “闻楚前辈,其实此回比赛,还有一人受了很严重的伤。”她道。 这样的说法,必定是要找闻楚看病。 闻楚便顺着她的话道:“哦?是谁?怎么受伤的?” 苍术道:“是天圣教的修士,她是替众人维持结界断后,才受的伤。我昨日去看过她,伤势已经好转了很多,可我还是不太放心,想请前辈看诊。” “天圣教?”闻楚道:“道宗什么时候跟天圣教搭上了关系?” 因前事,喻锦安不好在众人面前帮丹煦说话。 这回曲彧却道:“一码归一码,此次是她帮了大忙,贫道也厚着老脸,请闻前辈去看看。” 闻楚看了看喻寻竹。 喻寻竹道:“没错,天圣教那边早上已经去打过招呼了,天圣鬼君同意此事。” “天圣鬼君。”闻楚道:“一个修士受伤,惊动了你们这么多人,他是天圣教中举足轻重之人吗?” 喻寻竹道:“现在还不是,但成长可期。” “是男是女,姓甚名谁,说出来让我也听听。”闻楚道。 喻锦安如置身事外一般,盯着面前的碗,安静地嚼着菜。 伏玉鸾也是如此,她知道苍术所说的是丹煦。 当时她得知比赛受伤的修士里有丹煦时,急得两天没睡,幸好商貉偷偷跑来找她,与她说了丹煦的事。 这也让她确定了,丹煦就是玉衡。商貉也必定是知情人,否则他不会假装路过,实则故意透露丹煦性命无忧的事给伏玉鸾。 苍术道:“是天圣鬼君槐筠之徒,与我同一年生的,名叫丹煦。” “丹煦?” 闻楚惊的站了起来。 她看看喻锦安,眼神又飘忽地看看众人。 曲书晴忙问:“师父认识她?” 闻楚点点头:“嗯。” 喻锦安此时的表情与众人无异,略微吃惊的样子。 伏玉鸾心也惊讶,闻楚竟也认识丹煦。 “在哪儿认识的?”曲书晴道。 闻楚坐下喝了杯茶水:“我……我不去,槐筠会用蛊术医人,这种伤,根本不需要我。” 众人互相看了看,都觉奇怪。 闻楚道:“我去年去了趟漠西壑,所以认识她。” 喻寻竹问:“哦,原来前辈还由此奇遇?” 闻楚道:“多的我也不好说什么,总之我不去。” “是她得罪了你吗?”曲彧道。 闻楚摇头,其实她与丹煦相处的很好,若非看见她残酷的一面。 “见仁见智吧,她也没什么不好的,但非我同类。”闻楚道:“你们别烦我了,徒弟弟我累了,我要回房睡觉!” 闻楚耍起小孩子脾气,曲书晴只好哄着:“好!好,我这就带你去。” 两人走后在座的也没什么好说了,一顿饭吃的有些尴尬。 等曲书晴再回来,众人都以求知的眼神看着她。 “打听到什么了?”曲彧道。 这句可以理解成:套到话了没? 曲书晴道:“难得嘴巴这么紧,只说去年漠西壑有瘟疫,她去走了一趟。” “其他的呢?” “没了。” “没了?” 众人不可置信。 谁不知,闻楚在医理方面是天才,可待人处事的心智如孩童一般,给个糖骗一骗就能套出话来。 喻锦安不免有些好奇,丹煦是用了什么方法,让闻楚对于她的事,一字不提的。 曲书晴坐下道:“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跟欺负,不然不会这样。我就说,那个丹煦不是什么好东西。” 苍术听着这话,心里不太舒服,弱弱的反驳道:“闻楚前辈也说见仁见智了。” 曲彧敲了下苍术的头:“胳膊肘往外拐,连她跟你一年生的,都打听好了。” 苍术嘿嘿一笑:“我昨天去给她送猫,聊了会儿才知道的。丹煦姑娘人很好,还送了我好几根漂亮的颈环呢,西域的东西,咱们这儿买不着。” 喻锦安心里好笑。 曲彧摇摇头:“三言两语,小恩小惠,就把你给收买了。” 喻锦安知道,丹煦与苍术说话,送她东西,皆是出自真心,不作他想。她总是如此,待人真诚。 苍术不服,她放在桌下的手指,绕着袖子打圈儿,想着措辞,最后说出了句:“在当时状况下,可舍己之人,绝非十恶不赦之徒。” 曲书晴想不出话反驳,心里憋着气。 哪知甚少说话的伏玉鸾也开口道:“我听着,也觉得这位丹煦姑娘是位侠肝义胆之人。” 曲书晴看她:“玉儿!怎么你也帮她说话?” 喻锦安罚跪祠堂的事,伏玉鸾是知道的,在曲书晴眼里,伏玉鸾应该跟她一起排斥丹煦才对。 伏玉鸾笑着替曲书晴抚背:“好了好了,都说日久见人心,师祖打定了注意不去了,咱们也无需为这事争吵。” 曲书晴还不罢休,她瞪着喻锦安:“你说,天圣教那个是不是妖女?” 109卦象 喻锦安看了看众人,耍赖道:“娘啊!我是不是您亲儿子啊?您就这么想看我跪祠堂?” 曲彧也较劲儿起来,立马驳他道:“你只管说就是,你不犯错,我会罚你?” 喻锦安看向喻寻竹求救。 哪知喻寻竹道:“我也想听听你的见解。天圣教近几年在南疆的势力发展迅速,在中原又有陆枫城做基,西域那边排外较为严重,又隔着沙漠,形势不清,但势力范围应该也不小。槐筠此人又高深莫测,一旦起了异心,将会是场腥风血雨。到时丹煦就是他手中的利刃,不得不防。” “我哪会看人啊。”喻锦安笑了笑:“只是觉得她刚来淮秋那天,穿了一身红,挺逗的。结果多看了两眼就被罚跪了祠堂。现在你们提起她我都怕了。” 曲彧道:“你怕了?我看你找猫的样子,少有的上心啊。” 喻锦安垂头丧气:“我不说了,说什么都是错的。” 他站起朝长辈作揖:“父亲、母亲、师父,孩儿回房休息了。” 苍术趁着机会拉起了伏玉鸾和安洵,同样拜别了长辈,随着喻锦安的脚步溜之大吉了。 出了门伏玉鸾想要走,苍术出言挽留道:“玉鸾姑娘是要回去就寝吗?” 伏玉鸾道:“天色尚早,还未。” “那就跟我们一道儿吧。”苍术道:“青云子一个人待在房里,我看他都闷出蘑菇了,咱们去他屋里,我再把喻师兄找来,给我们算卦玩儿。” “算卦?” 苍术点头:“他什么都不行,就卦象最准。” 伏玉鸾见过喻锦安算卦,在那个偏僻的山中小村里,丹煦走后,他拿着龟壳和铜板,折腾了数个时辰,直到曲书晴来,才将东西收回降魔袋中。 伏玉鸾问他:“你在算什么?玉衡吗?” 他点头。 “怎么样?” 他苦笑道:“大吉。” 这回喻锦安没有骗人,真的是大吉。 他的每一卦,都在告诉她,远离她,就是大吉。 而在不久之前,他抓着丹煦的手,两人共谱的那一卦,主大凶之相,这是喻锦安第一次算出凶卦。 他不动声色,告诉丹煦,这是大吉。 或许丹煦不曾相信,但他后来仔细一想,凶与吉又有什么关系,有你是凶,无你便吉又如何?我活这一世,何曾惧怕凶或吉?我认定之人,即使是凶,于我也甘之如饴。 苍术敲开青云子房门时,是喻锦安开的门。 “师兄,你在这儿啊!” 安洵与伏玉鸾二人,乖乖的跟在苍术后面,十分安静。 喻锦安点头,让他们三人进了屋。 再看桌上,摆着棋盘。 “奇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你俩下棋。”苍术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子:“我……怎么看不懂?你们这是什么玩法?” 青云子沾了茶水,写了个“猜”字。 这棋盘上已经快下满了,密密麻麻,苍术横看竖看都不懂。 喻锦安道:“一人一步,横竖撇捺都可,五子连珠就算赢。” “还有这种玩法?”苍术道。 喻锦安招呼安洵两人找位置坐下,五人围着圆桌而坐。 “你和安洵甚少出道宗,不食人间烟火,自然不知道。”喻锦安道:“这是孩童们都会的玩法,简单易学。” 安洵坐下后立马抢过了棋子:“我也要玩。” 青云子见伏玉鸾也在,与她点头行礼。 伏玉鸾道:“师祖开的药,青云道长吃的还惯吗?” 他晚饭前已经喝了一剂。 青云在桌上用茶水写了个苦字,摆出了难过的表情。 伏玉鸾笑道:“良药苦口,道长离康复之日不远了。” 青云子看了看他摆在窗下长几上的绿绮琴,神色有些黯然, 说起他学琴,经历也颇为传奇。 曲彧会琴,但不精,自己也不用琴,只是带着徒弟们入了个门罢了。 但青云子对琴很感兴趣,道宗藏书众多,他有空便在书室找寻有关琴法的书籍、琴谱之类的,自己练习。 后来被掌门普元真人看见后,赠予了他这把绿绮。 安洵看他这样,也惋惜道:“青云的琴术是由掌门真人传授的,此回用不上了,真是可惜。” 青云子浅笑,他摇摇头:“无妨,剑。” 没了琴,他还有剑法,可受挫但傲骨不折。 苍术插话道:“说到决赛,师兄你来算一卦卜卜看。” “没问题啊,我老本行。”喻锦安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十两一卦,如何?” “你怎么不去抢钱啊?”苍术瞪圆了眼睛抬杠。 喻锦安笑着:“倒是想,淮秋治安太好了,我怕被抓来城主府,听我娘唠叨啊。” 他从降魔袋中拿出龟壳、铜钱,摆起了做生意时的正经样子:“这样吧,看在我们师兄弟这么多年,给道友您打个折,九两八钱。” 苍术原先没跟喻锦安一同下过山,头一次见识了他的抠门:“九两八,你说出去不害臊吗?还不如不打折呢!你多了这二钱银子,是能良田万顷,还是富甲一方?” 喻锦安一拍桌子:“还是师妹大方,十两就十两!” “什么啊?” “刚刚不是你说的,九两八还不如不打折,真不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喻锦安笑道:“您别说,我就是缺这二钱银子,积少成多嘛。” 苍术有些赌气地拍出一锭元宝:“拿去!收钱办事,头奖是谁,快算!算错了,你得把钱乘十倍还我!” 喻锦安快速收下了钱道:“我的卦虽准,但也没神成那样。只能算指定的人,十两一个,你说吧,算谁。” 苍术托着腮道:“那就算安洵吧。” 道宗弟子的比试中,一二两名,永远都是安洵和青云子,有时你第一,有时我第一,不分上下的趋势。 但此回青云子没了听觉,苍术把宝押在安洵身上,也属正常。 喻锦安装模作样地摇起了龟壳,中途又是输内力又是念咒,三枚铜板滚落。 在座的道士们也都懂卦,三人凑上前去看。 苍术道:“不好不坏,这是个什么意思?” “自己参透吧。”喻锦安道:“或许是说,安洵与头奖无缘,但名次靠前,也或者是,安洵拿了头奖,可对他而言,天元金丹用处不大,所以不好不坏。” 110去路 “怎么会,我听说这天元金丹光吃下去,就能功力大增呢。”苍术道:“哎呀,十两银买了个不上不下,不好不坏的卦象,这钱我花的不爽快。” 喻锦安将铜板放回龟壳中:“还有没有施主要算卦的?” 青云子少见的道:“我。”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随后从袖子里拿出了十两银。 喻锦安将银子退了回去:“免费。” “凭什么?”苍术道:“我你就十两,给师弟就免费。” 喻锦安道:“伤患特权,你若受伤了,我也免费给你算一卦。” “呸呸呸!谁受伤了?我才不会呢!”苍术道:“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快说!” 喻锦安笑着重复了两句百无禁忌,随后他看向青云子:“你确定要算吗?药王前辈不也说了,通过治疗会好的。” 青云子读唇语的速度很快,日常交流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障碍,不过修者对决时,听觉是无可取代的。 “一部分。”青云子说了三字。 闻楚的原话:通过治疗可以恢复一部分。 不是全部。 这在所有人心中,就已经判定了,青云子的听力不可能全部恢复,所以喻锦安怕算出凶卦,徒增烦恼。 青云子的声音很小:“算吧,无妨。” 喻锦安托着龟壳,青云子单手覆于龟壳之上,两人同运内力,注入龟壳。 龟壳一时震动不已,停下后。 喻锦安倒出了铜板。 “是吉!”苍术笑出了声。 安洵也道:“太好了。” 青云子忙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此时伏玉鸾道:“我……也想算。” 她从荷包中拿出了银子,递给喻锦安。 喻锦安知道她想问丹煦的事,便道:“可我累了。” “二十两也可以。”她又拿了一锭出来。 喻锦安摇摇头:“无欲无求活的长久。” 若此时只有她与伏玉鸾两人,她或许会答应。 但师弟三人都在,万一在卦象上被他们看出了什么,那就不好了。 苍术道:“玉鸾姑娘想问什么?她不算,我帮你算。” 喻锦安伸了个懒腰:“你们慢慢算,我去睡了。” 众人都知道,喻锦安不待见这个玉美人,也没往多了想。 伏玉鸾微微低着头道:“算了。” 苍术去牵她的手:“你是不是想问你妹妹的事?” 伏玉鸾未再说什么,摇了摇头,也回房去了。 待伏玉鸾走后,安洵便道:“师姐把她找来做什么,本来还能跟师兄多玩会儿呢。” 苍术将棋盘上的黑白子分开,收入盒中:“我若是师兄,我就还俗娶亲了,玉鸾姑娘真是漂亮,楚楚可人,我喜欢的很。” 她问二人道:“你们说呢?玉鸾姑娘漂亮吗?” 青云子立马抬头不看她,装作刚刚也没看见唇语的样子。 安洵答的干脆:“不是我喜欢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苍术接话道。 此时充满了好奇心的青云子,又去看安洵。 被苍术剜了一眼:“装聋作哑!” “师姐,他是真聋。”安洵笑道:“我不知道,我从未想过这些,我只想多学一些剑法,术法、道法。” “然后呢?”此话是青云子问的:“当宗主掌门吗?” 安洵道:“掌门是不敢想,若有朝一日,道宗群山里能有我的一峰,那就好了。” 苍术的眼神略微暗淡了些,但他一旁的两位少年道长却都未发觉。 “师姐你呢?”安洵看向她。 苍术愣了愣神:“什么?” “师姐你有什么打算吗?”安洵道:“再过四年,就是晋升考试了。” 道宗四年大招,也是四年大晋升一次。 晋升者,可继续留在道宗, 未过者,未满二十的,愿意留下的,可继续留下,但已满二十岁的就必须离开。 所以很多自知无法通过晋升的道生,会选在二十岁之前还俗。 “师姐想过晋升之后,要去那个峰执事吗?”安洵又道。 满二十岁,已晋升的道子,会被分配去各峰管理道宗事物。 “青云师弟肯定会去掌门那吧。” 青云子点头。 投身掌门真人门下,是他的目标。 可自喻寻竹还俗后,掌门真人再未收过弟子。 安洵道:“青云你聪慧勤勉,掌门还破例亲传你琴艺,你晋升之后定能留在元一峰,掌门真人座下的。” “你。” “我?”安洵笑道:“我还是想留在玉虚峰,我住惯了,况且师尊他课业繁杂,大师兄又顽皮,我一走,就没人帮他整理教籍了。” 说完,两人把目光对向了苍术。 她是曲彧捡来的孤女,那是在中原北部的一队行商,被马贼夺物杀人。 恰逢曲彧云游路过此处。 五十多人的行商队伍,男女老幼,皆被残忍杀害。 道者悲悯,留下替他们收埋。 曲彧在堆满尸体的草丛中,发现了小小的女婴。 她被一名女子压在身下,护在胸前,不哭不闹。 曲彧将她抱起,襁褓中女婴耳边放着朵白色的小花。 这花名叫苍术,可入药有明目散寒之用。 她将女婴取名为苍术,养在身边。 苍术本该在众师兄弟中排行老大的,可曲彧养她却不教道法、剑术。等她会说话,懂事些了才问她,可愿意拜师,可愿意入道。 喻锦安则是满月宴上,抓周抓到了拂尘后,这做舅舅的就抱着没撒手,在众目睽睽之下,非让人给他做见证,说喻锦安与道法有缘,死活要给抱去道宗养。 喻寻竹与曲书晴费了半天劲儿,才说服他,立马拜师,四岁之后再进山。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喻锦安身上,想看看这个将三大家的光沾了一身的宝贝,是否真的是神童,是否真的能比的过他舅舅、外公和老爹。 结果大家看着看着,乐了快二十年,毕竟只要喻锦安一出场,什么事儿都能变成笑话。 他们四人中,喻锦安是根本不用担心去处的。 晋级可以留在道宗,曲彧的衣钵必定留给他传承。 掌门因为偏爱喻寻竹,也爱屋及乌,对喻锦安呵护有加,再顽皮再出丑,都不曾有过半句责骂。 111情愫 此回大赛,他不再藏龙,行事雷厉,招式强力,他若沉稳下来,有心入道,或许有朝一日普元真人会将道宗掌门之位传于他,都未可知。 若此次赛后,他仍旧懒洋洋,不愿作为,离开了道宗,这淮秋城主独子,仍旧是个铁饭碗。 头上老爹顶着,万事老娘护着,再娶一房美娇妻,依旧富贵一生。 安洵与青云子,是决心入道的,两人又是同辈之首,留在道宗也是必然。 安洵觉得,苍术肯定也会留下,毕竟她除了道宗,没有地方去。 谁知苍术想了想,道:“我想下山。” 一言出,两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苍术微微笑了笑:“师父收我为徒时曾问我,愿不愿意入道,可我当时还小,现在想来,我的心性做不了道士。” “下了山,你去哪儿?”安洵道。 苍术摇头:“不知道啊,今日哪管明日事。或许四处游历各方,再有可能得遇良人……我,我就成亲了。” “成……亲……”安洵重复了一遍。 “嗯。” 安洵不解:“成亲有什么好,人间情仇皆是妄念。” 苍术又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与你们始终……不同。” “可师姐你走了,我会很想你。”安洵道:“喻师兄和青云也是。” 苍术道:“只是出师,离开道宗,到时候我就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用管课业和宵禁,至于你们嘛,传讯符一人分一摞,想见面随时都可以啊。” 她精于符咒术法。 安洵心中总觉一丝黯然,可再细究细想,却也想不出什么来。想不出来,自然就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回了句:“日子还长,师姐你到时候就会回心转意了。” 苍术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她想告诉安洵:傻师弟,我意已决。 可想想,还是算了。 安洵拜入道宗时,青云子还未入门,那时的喻锦安每天扎在最低阶的道生里玩乐,而安洵已经把藏书阁中,整墙的道家典籍倒背如流了,且说的头头是道了。 他天生一颗无欲无垢的问道之心,他循规蹈矩,勤奋恪守,是道宗所有道生的典范。 所以,他淡泊,因他不懂爱恨,遂从不生爱恨。 今日兴致已尽,苍术借口先走了,从院子里绕出的时候,碰巧路过了喻锦安窗下。 喻锦安正站在窗前修剪着盆景。 见苍术路过,便道:“这么早就回去了?” 苍术道:“你刚不说你困了吗?还有心情修花剪草。” “我刚洗漱完,准备躺上床睡觉。”喻锦安笑道:“结果,贫道我掐指一算,今夜会有一个伤心欲绝的可怜人,路过我窗下,结果一打开窗,不就看见你了嘛。” “你说,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怎么就天差地别呢?”苍术道。 “怎讲?” 她耸耸肩:“一个如盾牌刀枪不入,一个像骰子,六面儿全是心眼儿。有时候真不知道,是你太敏锐,还是我表现的太露骨。” 喻锦安一笑,撇了眼青云子那屋。 “别看了,两人估计在玩五子棋呢。”苍术道:“你让我进去再说。” 说着她就要翻窗。 喻锦安有意让她进来,但还是不免玩笑道:“什么东西?夜黑风高,强闯未婚男子’闺阁‘?” 苍术跳进了屋,将门窗关上后,仔细地封上了符咒。 “你这样,万一被我娘看见,是要留在淮秋给我做媳妇儿的。”喻锦安跳上前一步,靠在了椅子上。 他穿着内衫,光脚散发,痞气的坐姿里是难掩的独属于他一份儿的少年飒爽。 “好啊。”苍术找了个凳子,兀自坐下。 “不好。”喻锦安睁眼看她:“你这张脸,从我四岁看到现在,早腻了。” 苍术心里有些小气,弱弱道:“是啊,看多了会腻。” “师妹别会错了意。”喻锦安道:“我说的是我,不是安洵。” 一听安洵的名字,苍术立马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腾地一下,站起来,眼睛盯着封门窗的符咒,一个个检查过去。 喻锦安看着她这样,玩心大起,立马大喊道:“安洵师弟,师妹他有话跟你说!” 苍术慌得要去堵住喻锦安的嘴。 若此时是丹煦的话,喻锦安是绝对不会躲的。但苍术根本抓不住喻锦安。 他在屋内绕着跑,边跑边喊:“师妹说他喜欢你!心悦你!” 苍术见抓不着,急得拿东西砸他。 刚开始还是些摔不烂的,再后来,苍术瞄准了易碎的摆件,和书架上的书。 喻锦安边接边躲着苍术,边喊:“安洵快把这个疯婆娘带走!” 苍术气的直跺脚:“早知道你是要取笑我的,我才不进来呢!” 喻锦安笑得肚子疼:“听……听不见,哈哈哈哈。” “万一呢?”苍术也知道,门窗都封了符,里面放鞭炮,外边儿也听不见。 “那不就最好。”喻锦安道:“青云现在聋了,只有安洵能听见,他要是拒绝你,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他知,当然啦,还有我知,这样你也不用太尴尬。” 苍术坐回了椅子上:“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种事,哪有那么轻易能说出口。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喻锦安是最早发现苍术对安洵与众不同的,什么都逃不过他的这双眼睛。 “你不敢说,是你觉得自己肯定会被拒绝。”喻锦安道:“如果我是你,我也不会说。” “对吧,你都不会,还说我呢。”苍术道。 “诶,断章取义,我还没说完呢。”喻锦安又道:“我不说,是因为对象是安洵,可若换成青云子,我必定会说。” 喻锦安将所有的东西,放回原位,坐在苍术旁边,削着桌上的梨:“道宗这么多道士,人人皆有凡心,有七情六欲,甚至连掌门,都可能会被情打动,除了安洵。你爱错了人,贪恋了不该贪恋的东西。” 安洵他仿佛生就是为道。 “但要改变他,也非绝不可能。”喻锦安将削好的梨子分成小块的片儿,放在茶杯中。茶杯太小,一杯只能装一块儿,他慢慢地切着,将桌上所有的茶杯都用来装梨肉:“你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喜欢面具、积木、孔明锁这些道宗不常见的玩意儿吗?” 112道心 苍术摇摇头:“只是他的个人兴趣吧。” 喻锦安啃着手上剩下的梨核:“他是最近三年才开始这样的,之前他下山回去时,你可曾见过他拿这些玩意儿回去?” “好像是没有。”苍术还没注意过这些,毕竟小时候,只是觉得安洵文静,好说话,比起经常欺负人的顽皮鬼师兄喻锦安和后入门,却成绩比自己好的师弟青云子,她更愿意与安洵待在一起。 也只有安洵会与她一起帮师尊整理教籍和上课需要的东西。 后来便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到如今,形成桎梏,让她苦恼万分。 喻锦安啃完了梨核,开始吃杯子里的梨块儿:“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有话直说!” 喻锦安和丹煦说话时,都喜欢卖关子,等人来问,这多有试探意味。 “咱们是一块儿长大的,人幼时情感上与需求上的差别不大,可渐渐长大后,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心思、追求和苦恼。”喻锦安道:“安洵很聪明,他感到了变化,他好奇为什么师兄弟们和小时候不同了,可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纯粹,他的道心从未变过。他想找一个自己不讨厌又可以了解外界的方式,之后他就找到了那些世人都喜欢小玩意儿。他可以集满一整面墙的面具,但他永远不懂人心,除非……” “除非?” “历大劫大恸。” 苍术听着这话觉得不可意思:“大劫大恸,他待在山上,一门心思扑在道法上,有个哪门子的大劫大恸。” “你该问,是什么样的劫能让无心无情的安洵大恸。”喻锦安吃完了最后一片梨:“我也就随口一说,你别太当真。” 苍术叹了口气:“我远远看着他就好,始终不是一路人。” “你能这么想就好。” 苍术撇撇嘴道:“你就知道打击我。” 喻锦安笑道:“我要是你,道宗我都不待了。下山云游,再找个好的,带回去气死安洵。” 苍术道:“气不死他的。” 喻锦安心中了然,但未再多说。 他如此说,不是没有道理。若苍术嫁于他人,他这个傻师弟会气苍术为何不留在道宗继续当道士,为何要放弃纯然的道法,无上的道法,去和一个平凡人共度一生。 殊不知,自己心中的异样,是因情爱而起。 他气的是苍术的离去,和不懂爱恨为何物的自己。 苍术看着倒茶水漱口的喻锦安:“我听说,今天药王前辈见你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去年有没有去漠西壑。” “听谁说的?” “我叫不出名字,城主夫人的侍女。”苍术道:“她替城主夫人来邀我们去晚宴,师父问了她,本是问青云子的耳朵,那侍女说的详细,还说药王真神。” 苍术模仿那侍女的语气:“一开口就问你去年有没有去漠西壑,这不巧了嘛,确实去了边境,要不是遇上夫人,准就去了。” 喻锦安脸都僵住了,他想不通闻楚怎么知道的。 苍术见他这样,又道:“药王在大庭广众下这样问,师父迟早会知道。你真的去了漠西壑?早和丹煦认识了?” 喻锦安摇头:“我是打算要去,还没到就跟我娘改道去肃都了。” 苍术道:“我想也是,玉鸾姑娘跟仙女似的你都不喜欢。” 喻锦安替丹煦弱弱辩解道:“丹煦不也挺漂亮的嘛,眼睛鼻子耳朵,一个不少。” 苍术轻笑:“你说的对。” 喻锦安站起身,去撕门窗上的符:“好了,话说完了,天儿也不早了,你回去吧。” 苍术来时心事满腹,与喻锦安相谈一番后,轻松了不少。 她执念一日,就一日为执念而苦。 她想,有的爱不需相守,若有朝一日,她在江湖听闻,道宗出了位绝世的新宗主,她便会想,原来自己在年少时,爱过这样一位优秀的人,他非凡,他值得。 而在另一边,曲彧敲开了闻楚的房门。 他特地挑了不早不晚的时辰,曲书晴已经回房去了,而闻楚还不至于这么早睡。 “曲仙师,找我是问青云子的伤势吗?”闻楚邀他进屋坐下,并给他倒上了茶。 “非也”曲彧道:“我想听听前辈在漠西壑的见闻,以及为何要问锦安,他是否去过漠西壑,你知道些什么,关于锦安和丹煦。” 那记忆碎片是闻楚偷看的,人也没看清,况且碎片中的人若真的是喻锦安,对于道宗和淮秋来说,都是非同小可。 但她不擅长说谎,闻楚低下头小声道:“我……我乱说的,你别问了。” 曲彧言辞狠厉:“你为何要替他们隐瞒?” 闻楚抱住了头,都快哭出来了:“我做梦梦见喻锦安去了漠西壑,我做梦。” 曲彧皱了皱眉头:“前辈,贫道也是担心锦安,怕他被人利用。” 谁知此时门却被推开了:“在舅舅眼中,我是这么好掌控的人?” 闻楚见喻锦安来了,立马跳到了他身后,躲着曲彧。 “你怎么来了?” “席上发觉不对,算着时间,就来了。”喻锦安将门重新关上,上前来给曲彧行拜师之礼:“舅舅想问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你可有一句真话吗?”曲彧道。 喻锦安苦笑:“舅舅你对此事太过执着了,我跪祠堂那晚,你定然也盘问过丹煦了,你可问出了什么没有?” 曲彧此回倒很平静了:“此地无银三百两,我的眼睛不瞎。化境大阵,除了你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喻锦安,我是最了解你的,断后这种事,除非是重要之人,否则你不可能去做。” “非是断后,是我有把握能赢。” “呵,你爹找我说了,我很少见他如此欣喜,他说我果然没有看错,我把你教的很好,他说他进了化境乾坤中,看到了你那把出神入化的神识之器。你啊,藏了这么久,这次连最后的底牌都出了,你好意思说你有把握能赢?” 曲彧笑了:“若是放在原来,你必定会先走一步,死她一个外道邪徒,你出来后则继续装烂泥,不是吗?你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多我不知道的同情心?” 115传音 喻锦安心道:哈,底牌早就出了,这是第二次。 但表面上还是要说:“她是槐筠的徒弟,天圣教那群疯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死了,万一槐筠报复,就不是一条人命的事儿了。” 曲彧本不想在此事上与喻锦安过多争辩,感情这种事,管得住脚,管不住心。 他只是想确定自己猜想是否属实,好及早防范,现在被喻锦安逮了个正着,对方又死鸭子嘴硬,自己再固执下去,也没人相信:“算了。”他看向闻楚:“前辈看病的本事厉害,可说谎话,一眼就可看穿。” 闻楚躲在喻锦安后边,根本不敢去看曲彧。 喻锦安道:“舅舅,你别吓她了。” 曲彧心中有些气愤,但眼下再僵持也毫无结果:“纸是包不住火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站起,走至门口,又回头朝闻楚作揖:“前辈,贫道告退。” 曲彧走了大约一盏茶的之后,闻楚探出脑袋四周望了望,没再见他,才放下心来。 她将门关起,转身对喻锦安道:“你舅舅,从小就凶。” 她明亮的异瞳中藏了些委屈:“年纪越大,越凶。” 喻锦安笑道:“他是关心则乱。前辈你放心,不会再有下次了。” 闻楚看着喻锦安却笑不起来,她一张娃娃脸,个子又小,撅着嘴很不开心的样子。 喻锦安又笑:“不过,我也很好奇,为何前辈一见面就问我去年是否有去漠西壑。” 闻楚气鼓鼓地道:“你自己清楚,我要休息了,你出去吧。” “既然前辈不愿意告诉我,那我只好去问丹煦了。”喻锦安道:“前辈,告辞。” 闻楚听他这么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记忆是她偷偷看的,不想被丹煦知道。 “前辈想说了?”喻锦安笑着看她。 “我……我看……看见了。”闻楚道:“但是……很模糊。我原先还在猜测,但刚刚看见曲彧的反应,那人就是你对吧?” 喻锦安歪了歪头:“我不太懂,看见了?但不清楚?” “我答应了丹煦不能说的。”地芯石的事情,是她答应保守的秘密。 “你看见什么了?”喻锦安道:“丹煦她知道你看见了,不让你说吗?” “不是。”闻楚解释道:“她不知道我看见了。” “我没有去漠西壑,前辈看见的人,应不是我。”喻锦安道:“去年下半年,我一直在肃都,我娘可以作证。” “不是在漠西壑,是在水里。”闻楚的话总是这么好套。 喻锦安一笑:“我不多问了,误会一场,我走了。” “你……别跟丹煦说啊!”闻楚朝他喊了声。 喻锦安回头:“刚刚是骗你的,我跟她不熟,我问她她也不会说的。” 喻锦安走后,闻楚嘀咕着:“最好是不熟,真的不是他?” 她躺会床上:“应该不是他吧。” 喻锦安往自己那屋走,关于此事,他必定要去跟丹煦求证。他俩在水中,唯一的可能就是狐狸洞中的事,闻楚说自己是看见的,这很匪夷所思,狐狸洞中除了九尾狐和他们二人并无他人,唯一的解释是,丹煦的记忆被闻楚看见了,那她怎么做到的,又看了多少,是否也知道九尾狐的事? 转眼已至三月中旬,丹煦的伤已经好全了,她正坐在露台上晒太阳,脚垂在边缘,离水面只有一掌的距离。 这段时间,晏貅也甚少来她这儿,商貉与司乾二人倒是常来。 猫儿正在露台上跑跳着,或是趴在边缘用爪子想去勾水面,但它太小,根本够不着。 丹煦将它抱至膝上,放着抚摸。 她披散着头发,和猫一样懒懒的。 槐筠走后,阿兰和何羚也回陆枫了,按此情况看来,回去便会被控制关押。 至于那些被抓的黑衣人,全都被废了根骨,再无法修炼了。 那十个参与阴谋的门派,也被抄了,掌门被圈禁,门生及家属都被遣散了,收来的钱银一部分用作伤亡修者的补偿,再有便是由三家共同保存,用作以后不时之需。 这一篇儿就算是翻过去了,而幕后真正的阴谋者,在对外界公开的情况中,丝毫未提。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毫无纰漏,十名掌门对外说是圈禁,但绝对不缺严刑拷打,皮鞭子沾凉水,问出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晏貅啊晏貅,你的狐狸尾巴已经被人揪在手上了。”丹煦对着猫儿呢喃,她的手不停地抚摸着猫儿的后背:“三家之中,背锅的还未出现,猫儿啊,你说会是谁呢?” 她手放在小猫身上,却突感震动,脑中出现了喻锦安的声音:“周诚。” 丹煦吓了一跳。 那声音又道:“传音的术法,你怕什么。摸猫背五下,就能触发。好玩吧?” 丹煦看着猫,慌张地看了看四周,将猫抱回了床上,关上门,拉起床帐。 “你搞什么名堂?”丹煦道。 喻锦安那边也回道:“学你们啊,在猫身上施法术。” 丹煦道:“我不跟你说了,这法术怎么取消。” 喻锦安的声音略带玩味儿:“别怕,我没你师尊那么神通广大,这个小术法我研究了四天才完成,等真气退了,自然就没了。” 丹煦道:“一点都不好玩,请你以后不要这样。” 喻锦安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传音很容易被人察觉,也可通过法术偷听。 喻锦安笑了笑:“你别生气,先前苍术答应找药王给你看病,结果闻楚前辈闹小孩子脾气,不愿意去,我跟你说一声。” 药王是闻楚的事,商貉已经回来告诉过她了,她与闻楚初遇时就知道这小丫头不凡,原来来头也这么大。 “无妨,我已经好了,决赛会如期参加的,小喻道长不用担心。” 喻锦安又道:“苍术说,你送她的三根颈环,她很喜欢,问你还有没有。” 丹煦停顿了片刻,回答道:“有的,你告诉她有空可来庄园,找我拿。若无他事,术法如何解除?” 喻锦安道:“拍拍小猫头就可以了。” 丹煦轻轻拍了拍猫儿的小脑袋,果然再无真气流动。 114数错章节了哈哈哈 她坐在床上,长舒了口气,喻锦安的胆子也太大了,幸好现今槐筠不在,不然这种小伎俩,肯定会被他听到。 她给了苍术五根颈环,喻锦安却说三根,想都不用想,他是想约丹煦三更天见面。 周诚二字倒是引起了丹煦的好奇,周诚是肃都曲炎的代表,若是三大家中的肃都策划了此事,那中原表面上的和平,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既已查到了周诚,那淮秋参赛者内的细作,也应该找出了。 最主要的,丹煦还想知道,三家对于天圣教和槐筠的事情了解多少。 若肃都推出了周诚顶罪,天圣教也可推出晏貅。 她辗转再想,轻笑了声:怕是师尊不舍得呀。 她闭眼之后,再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换上夜行衣,出了庄园,随后就见一只小纸人飞来,丹煦跟着纸人在一片密林中见到了坐在树干上晃脚的喻锦安。 他跳下树,对着丹煦笑:“你说晏貅的狐狸尾巴,被谁揪在手里?” 丹煦白了他一眼:“你们问出来的事,还需我再重复?” 喻锦安摇头:“十个掌门,他们自己都认不全盟友,有的只知其中两三人个是同谋,且只停留在趁机杀害参赛者阶段。关于蛊虫、毒气的事情,一点儿都没问出来。” 丹煦道:“那……他们不知道天圣教也……” 喻锦安点头,笑着卖乖:“你下手这么快,没抓到你们的黑衣人,我又不说,当人不知道。除非……” “除非周诚说出来?”丹煦道:“是十个掌门供出的周诚吗?” 喻锦安道:“我不知道。” “那你说周诚?” “我了解我外公,这件事办砸了,鞋上还沾了泥。”喻锦安道:“就算是条腿,他都会锯了,可况只是一只鞋。” “弃车保帅。”丹煦道:“他想保住在淮秋的细作?” 喻锦安点头:“没错,决赛结束时,曲炎必定会当着天下人的面,揭发周诚,到时周诚会不会供出天圣教,我就不知道了。” “你爹是怎么想的?”丹煦比较关系喻寻竹的看法:“人选不做他想吗?肃都和你们是姻亲,曲炎与你有血缘关系,他……如此贪权专横想要至霸吗?” 喻锦安道:“如果我的猜想是真,那就是了,势力争斗而已,今朝亲近,明朝刀剑相向,这是平常之事。他现在还不敢明目张胆,我爹也不可能会放任。” 丹煦道:“我不是帮槐筠,但这回他真的不知道,回来后也对晏貅发了脾气。天圣教的黑衣人,已经带会陆枫处置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为何,但最近几年内,他应不会对淮秋城造成威胁。” 喻锦安道:“你的意思是说,一旦暴露,晏貅会被他拿出来顶罪?” 丹煦笑了笑:“咱们在这儿说这些,会被人发现吗?” “我在四周设了封印,有人出现纸符人会发现。” 丹煦这才放心道:“应该不会。他对晏貅非常信任,教中现在也无人可以取代晏貅的位置。” “没想到他竟比我外公还维护下属。”喻锦安道:“我看他对你也非常在乎。” 他这么一问,丹煦一时语塞。 喻锦安又道:“苍术说,你住的地方特别大,全铺满了毛毯,装饰都很贵。” 丹煦声音小了下去:“要你管。” 喻锦安见她不喜这个话题,也不再提,只道:“你和闻楚认识吗?” 丹煦点头:“去年漠西壑正值瘟疫,是有她的帮忙才平息。” “你可知她见我时,问我什么?” “什么?” 喻锦安道:“他问我,你去年有没有去漠西壑。” 丹煦抬头看他:“她也问我认不认识你。” “她说她看见,我们俩在水里。”喻锦安道。 “水……”丹煦的脸立马红了,好死不死是这一幕,他们俩在水里的经历,只有狐狸洞中。 “她还说,她没看清是不是我,你说……” 丹煦用手堵住了喻锦安的嘴:“别说了!” 喻锦安抓着她的手,透了条缝:“她怎么看到的?” “我的功力,是她帮我疏通经脉,恢复了气海。”丹煦道。 “那岂不是看……” “没有。”丹煦打断了他的话:“没有……应该只看到这一瞬。” 喻锦安恍然大悟般点头:“哦,还有你得小心我舅舅,他认定了我喜欢你。我动个手指头他就能猜到我想什么,我真的斗不过他。” 丹煦心道:难得还有你斗不过的人。 嘴上却说:“既然如此,咱们就少见面吧。比赛结束之后,我就回陆枫了,或许再见面,我就是来杀你的。” “你不会的。”喻锦安道:“你不是在反抗他吗?” “胡说。我从小由鬼君养大,他是我师尊,我怎么可能反抗他。”丹煦反驳道。 “你不反抗,比赛时早就出化境了,管那么多干嘛?”喻锦安笑道:“你不用骗我,我会帮你。” “揭露槐筠的阴谋,让你们姐妹可以相认,玉衡!”他盯着丹煦的眼睛,说出了丹煦心里的话:“紫剑仙,你要亲手杀了才行。” 丹煦心绪万般涌动,眼神都有些恍惚:“太难了。” 喻锦安笑了笑:“来日方长,你不是孤军奋战,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丹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苦笑了两声:“你顾好自己吧,我没事的,你不用为我如此费心。” “我甘愿的。” “我知道,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丹煦低下头,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想让喻锦安看见:“伏……伏姑娘的爹娘,是怎么死的?” “槐筠将你……将玉衡带走之后,紫剑仙就找上门了,毒死了伏涟溟前辈,掐死了温夫人。他们给玉鸾的治病灵药,也是毒药。”喻锦安道:“我碰巧也在海边,可迟了一步,救下了玉鸾,伏前辈已经被蛊虫吃穿了。” 丹煦早就知道父母已死,但得知了详情,还是无法控制心中悲怆。 “他们竟这么早就……”她紧紧握住拳头:“无耻小人。” 115生辰 喻锦安牵住了丹煦紧握的拳头,慢慢将之软化,摩挲着:“信我!” “我信你,可我不能拖累你。”丹煦道:“我死是我自找,可你的好日子还长。我知道你是好的,我知道!我……不能待太久,我先走了……” 她抽回了手,往后退了两步:“蛊虫的事,有进展我会告诉你。” 丹煦知道,喻锦安现在想从她这里探听的也就是关于蛊虫的事情了。 喻锦安没再强逼,丹煦能主动告诉他蛊虫的事情,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一旦有了互利的联系,今后便能有更多的来往。 “先前传音时骗了你,小猫的术法,只要你往它体内灌真气,就一直会有。” 猫儿身上的术法,丹煦之前并未发觉,手法很高明。 “这猫是我特地选的,成年后体型比普通猫要大上一些,毛长肉厚,这一点小小的术法,现在不仔细找根本找不到,等它长成大猫猫了,就算把手放它身上,都感应不到真气流动。而且,这种传音方式,被人探听的可能性很小,一旦有,猫儿会炸毛。” 这话也是相对的,比如刚刚启动过传音的术法,真气还未消散时,就能感应到。 喻锦安又笑:“所以,你那只能明显感应到真气流动的猫儿,是什么品种的?” “乾坤兽。”丹煦道:“闻楚就是因为要保守乾坤兽的秘密,才不多说与我有关之事。” 当然还有地芯石,地芯石的事,丹煦觉得没必要告诉喻锦安。 “乾坤兽!怪不得苍术说,你那猫和化境是一种东西。”喻锦安道:“槐筠偷偷藏起来的好东西还真不少,我只在书上看见过几句关于乾坤兽的描述。” 丹煦道:“关于乾坤兽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 喻锦安看了看天色,口诵法诀,撤掉四周的结界:“你回去小心,我娘很喜欢玉鸾,我家会好好照顾她的。” 丹煦没再回话,朝他点了点头,轻功运起,一眨眼就不见踪影了。 之后又过了两天,李笙来探望了丹煦一次,拎了些淮秋街头的特产小吃,说着丹煦如何奸诈,居然把他算计出来了,还说自己是全凭了运气,虽然进了前十,头奖还是无望的,会在观众席上,给丹煦加油云云。 丹煦收了礼,谢了他。 再来的几天,便是在庄园内,为决赛练习剑法和琴法。 历来决赛都是抽签对决,随后没有喘息时间,就是前五强乱战。 地点是淮秋校场的空地。 到时四周会以结界封印,一对一时,战至另一人倒下为胜,当然可以认输。 而五强决头奖,则是乱战夺物。 转眼就到了三月底。 今日的练习中,连商貉都能感觉到丹煦的心不在焉。 “你的伤是不是还疼呢?要不咱们休息一下?” 丹煦道:“没有,早不疼了。但总感觉有些困。我想……去睡会儿。” “你不才刚起床吗?”在一旁观战带陪练的司乾道。 “可是还是困。” 商貉见她如此,便道:“你去吧,身体要紧。” 丹煦挥剑的速度慢,可溜走的速度非常快。 商貉的‘你去吧’才说出口,她人就不见了。 她回了屋,立马散了头发,脱了外衫,躺上了床。 “闭上眼睛睡一觉,就是明天了。” 可她躺床上翻了几遍身还是睡不着。 小猫精力旺盛,正在屋里横冲直撞跑着玩。 她从昨夜就没睡了,应该很困了才是,可就是睡不着。 因为今天是三月廿七,是伏玉鸾的生辰。 怕是今后再也碰不上这么巧的时间了,阿姐过生辰,而自己刚好在淮秋。 她想送些东西给她,可送了东西,一是,就默认了自己是伏玉衡的事实。再有怕东西暴露被人捉到把柄。 为此辗转反侧,彻夜未眠。 她把自己关在屋里,是想管住自己要往外跑的腿。 她掰手指数着数,从天亮到天黑。 此夜不冷,她打开窗,一阵阵微风拂面,十分舒服。 在漠西壑吃惯了风沙,还不知风能如此温柔。 她光着脚,在屋内走了一圈又一圈,又去露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最终,还是忍不住,披上了外衫,偷跑去了城主府。 丹煦想,我就偷偷看一眼。 她听见街上的更响,才知已经是四更天了。 再迟一点,天就要亮了。 城主府四周,围满了法阵,丹煦站在一个小侧门口,暗自惆怅。 她靠着墙,蹲了下来。 万一被发现,就完了。可还是想去看看阿姐,她已经睡下了吧,也不知道她住哪间屋子,就这么莽撞的来了,我真是笨,真的笨。 她与商貉不同,商貉在大宴之时,就找到了伏玉鸾的住处,只需绕过法阵,隐藏自身,直接去就行了。 可她要在府中寻找,而此时天已经快亮了,风险太大。 曲书晴没有忘记伏玉鸾的生辰,即使是这么忙的时候,还是在家中设了小宴,给伏玉鸾备了生辰礼。 宴后伏玉鸾和丹煦一样,并没有睡。 她也在对着月亮,思念她的小妹。 自己的生辰,年年都未落下,而小妹在天圣教中,怕是从未庆过生。 玉衡是冬天生的,她的出生,给那个小小的家,带来了温暖欢乐。 丹煦抱着膝盖,蹲在小门外,已经很久了,四周都已大亮了,她还未察觉,她现在满心满肺的无力感,可她也知道,就算现在阿姐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无情的拒绝过阿姐,她否认了自己是伏玉衡。 此时却听,吱地一声,侧门打开了。 丹煦披散着头发,未抬头,想装作是睡在路边的醉汉。 却听门内人吃惊地倒吸了一口气。 那人快速走出,关上了门,将自己的外衫批在了丹煦的身上。 丹煦闻到了外衫上熟悉的香味,曾几何时,这股香气每夜伴随着她的梦。 丹煦抬起头,看见了满眼泪花的伏玉鸾,她弯着腰,低头看丹煦,见丹煦看她,便仍住了快要夺眶的泪水,挂上了笑:“丹煦姑娘,怎么睡在这儿?” 116决赛之前 丹煦愣愣地看着她,眨眨眼睛,又把头低了下来,顺嘴扯了个谎:“昨……昨夜……喝……喝多了,不知道,醒过来就看见你了。” 她身上分明没有半点酒味。 伏玉鸾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她伸手碰了碰丹煦的头发,轻笑着:“之前就看你的头发蓬蓬,很想摸摸看。我那有解酒的药,姑娘可要随我一同去取?” 二人此刻距离很近,丹煦侧过头去看她触了自己发梢的修长手指,顺着手指,向上望去,她的衣领、下巴、嘴、鼻子,最后是眼睛。 双眸相接时,丹煦却躲避了:“不……不用了,万一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冒昧了,我走了。” 丹煦侧过身子,爬起来。 伏玉鸾帮她拍了拍身上的泥。 她来时心绪慌张,连鞋都没穿。 丹煦要将身上外衫还给伏玉鸾,却被她阻止。 “清晨凉得很,喝酒之后容易当风,你披着吧。”伏玉鸾一直在笑,宛如淮秋城温暖的春风。 “这么早,伏姑娘出来有事?”丹煦假装寒暄。 伏玉鸾摇摇头:“无事,我昨夜失眠,总觉得有人在念着我挂着我。” 说着她眼眶又湿了,她侧过身掩了泪,又道:“反正也睡不着,就想着出来买些馄饨回去,修炼之人起得早,喻城主和夫人都很喜欢路口的馄饨。” 喻锦安没有骗她,原来他家门口真的有馄饨。之前还答应与他一起去吃,其实这种事,想想都是奢望。 “丹煦姑娘你也饿了吧,同我一道去,吃酒伤胃,咱们吃碗馄饨暖暖胃,可好?”伏玉鸾满眼期许,看着丹煦。 丹煦看了看四周。 伏玉鸾立马道:“这么早,没有人的。吃早饭,花不了多长时间。” 她的生辰,自己没法祝福,也没有礼物相赠。 丹煦没有犹豫多久,她点头道:“好。” 她们去摊子的路上,听见了五更的更响。 馄饨的摊子才烧开第一锅水。 “我听说,丹煦姑娘自小在西域长大?” 在阿姐面前,丹煦一下变成了小孩子,又老实又乖:“嗯,十三岁之前,都在南疆,后来跟着师尊去了西域。” “师尊……”伏玉鸾重复道:“他……对你好吗?” “好的。” “丹煦姑娘,生辰是什么时候?”她问出口,又觉唐突,便解释道:“哦,我觉得咱们挺有缘的,我这人笨手笨脚,只会做些绣工和药香囊,若是不嫌弃,我想送你一个,又怕没个由头,就想问问生辰,到时候送你。” 丹煦道:“等比赛结束,我就要回陆枫了,怕是没机会再与伏姑娘说话了。我师尊为人严厉,她不喜欢我跟天圣教以外之人过多交集。我不想因为一个香囊与他解释半天,希望……希望伏姑娘可以谅解。” 伏玉鸾失望地道:“好,好。我知道了,我会在心里记着的。” 丹煦道:“我是孤女,还是婴儿的时候,被师尊捡去的天圣教,没有生辰。” “我家小妹的生辰是十二月初七。”伏玉鸾道:“我……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可……我……我很想她。” 这馄饨的味道很好,喻锦安所说酥得掉渣沾汤吃的饼子,还在烤炉中,没好。 可丹煦食之,却只尝着苦。 是心苦、泪苦。 她道:“你家小妹若是知道,有人如此惦念着她,会很开心的。” “谢谢。”伏玉鸾擦了眼泪,对丹煦笑道:“我……真是净说些不合时宜的话,光让你听我念叨了。” 她见丹煦碗中的馄饨吃完了,又要再叫。 丹煦忙道:“不用了,我饱了。” “真的?” 丹煦也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伏玉鸾用勺子搅着碗中的汤,两人相见能说的话并不多,想说的话都只能沉在心底,就如碗中的底料一样,伏玉鸾一次次的用勺子将它们翻起,停留不久,又一次次地落入碗底,埋入汤中。 “我要回去了。”丹煦缓缓道。 她也希望时间能过的慢一点,她也想多看看阿姐。 “好,”伏玉鸾不敢抬头看她,她不愿不想接受别离。明明她们二人才刚刚相聚,又要分开。 丹煦站起:“我走了,保重。” 她走出了棚子,忽又听棚中伏玉鸾道:“比赛,小心点,” 她站住了脚,没回头,轻声应了句:“好。” 丹煦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水上楼阁,她倒在了地毯上,她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 丹煦走后,喻锦安坐在了伏玉鸾对面,递过去了一方手帕。 伏玉鸾抬头看他时,满脸全是眼泪。 她接过手帕,擦着眼泪,哽咽道:“多谢。” “别哭了,万一被我娘看见,以为我欺负你了,会打死我的。” 伏玉鸾胆子很小,听他这么一说,很快忍住了眼泪,可眼周还是红的。 “说了什么?”喻锦安问。 伏玉鸾摇头:“她什么都不肯说。” “这就对了,她今日能来看看你,已经是在冒险了。”喻锦安道:“你顾好自己,活着,忍过去,就能再见。” “嗯,嗯,”伏玉鸾道:“我知道,知道。” 她感谢上天,给她这次与玉衡单独见面的机会,她心疼自家小妹,她与她感同身受,丹煦受了伤,她身上更痛三分。 “为什么是她,不是我?”伏玉鸾道:“我愿替她去受苦。” 她早这么想了,她知道喻锦安对丹煦有情谊,她想,若被抓走的是自己,被救的是小妹,那该多好,说不定,此时喻锦安与她已经成亲了。 “说什么傻话。”喻锦安道:“你身体本来就弱,别胡思乱想了,吃完赶紧回家。” 喻锦安又对守着炉子的老板道:“老于,装两碗我一会儿带走。” 那老头耳背,但知道喻锦安每次来,都会带两碗走,馄饨已经下锅了:“好嘞!” 到了四月初一当天,参赛的十强,全数站到了淮秋的校场上。 槐筠没有守约,他的座位上,坐着晏貅。 而周诚坐在了靠下的位置。 三家主位,普元真人、喻寻竹、曲炎,三人都到场了。 再看四周的看台上,坐满了各地来此的修者,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此回对决。 而天元金丹,被摆在正北边的高台上。 117决赛 盒盖打开,众人窥得金丹真容。 那是一颗只有一指节大小的圆形丸药,底色为黑,上有金色真气汇聚,围绕成双龙戏珠,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十强们,抽签对决。 丹煦显出手中签文,上书三字:青云子。 这签为双头,牵在青云子手上的绳子颤动了一下,他的眼神顺着长线,往抽签之人看去。 见对手是丹煦后,笑了笑,那笑中满是自信。 再看喻锦安,他伸手将签字拽开,李笙在对面手头一颤:“啊!是我?” 喻锦安对他点头示意。 李笙明显有些力不从心,皱着眉头苦笑着回礼。 众人都不禁心道:喻锦安的运气未免也太好了,抽中了最弱的。 此回裁判由道宗的掌门普元真人亲自担任,他并非丹煦想象中的那么老,只看外表不过五十上下,但满头白发,白色长眉,长相仁慈,面上有笑容。 他在高位上宣布道:“请各位修士按抽签顺序到校场中心,等结界封印启动,便可开始了。 曜燃的动作很快,马上跑上了台。 他的对手,是肃都的修士,何超泽。 何超泽的长相略微老成,高个长脸,丹煦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他是少有的剪了短发的修士。 他的头发剪的很短,刺刺地贴着头皮,发色泛黄,十分惹眼。 何超泽以长枪为兵器与淮秋门生曜燃对决。 淮秋与道宗之人,多用剑。 曜燃抽出长剑。 场地结界拔地而起,形成透明隔层,能防止外围观战人员受招式真气波及,但不会影响观看。 两人互相作揖后,曜燃抽剑应战。 校场中心宽大,毫无遮拦。 这种赛场无任何外力可以借助,最是考验真功夫。且一马平川,有舞弊退让者或投机取巧者,可一眼被看出。 何超泽枪用的强势又灵活,他的长枪枪杆部分非是全硬,反而略微柔软,枪头舞动去来,如一条长龙一般。 曜燃的长剑,虽比普通的剑长些,可不敌枪长,抵挡及攻击都不如何超泽,全程都左右掣肘。 最终被长枪挑开了手上的剑。 曜燃主动认输了。 而肃都的第二人:高明昊,则是安洵的对手。 两人皆是剑者。 安洵背剑负手而立,那剑柄质如羊脂,纯然润泽,剑身偏薄。剑如其人,没有过多的缀饰,但锐利强劲。 高明昊也是剑者,双兵相接,安洵面无表情,冷静对战。 他一招一式,皆及其用心尽力,简直就是优等生在做示范。 苍术在台下看着,身旁是冬雪和素华,她心中紧张,左手牵着素华右手拽着冬雪,额上都沁出了汗。 冬雪用肩膀撞了撞她:“怎么比你自己去比都紧张?” “废话!”苍术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他脑子少会转弯,认输是不可能的,一旦不敌,怕是会被打死!” 素华嘴里塞了颗糖,说话时能听见糖硌着牙的声音:“现在是占上峰的。如果安洵师兄打不过,那咱们也打不过。” 冬雪点头:“嗯嗯,不过他脑筋是直,这招式一板一眼,能省不省,会被人抓到空子。”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灵。 话刚落,安洵就被高明昊抓住了空挡,一剑直抵右肋空门。 苍术吓得眼睛都直了,话说的急又带着哭腔:“乌鸦嘴!” 她话刚出口,就见安洵那边只微微一侧身,左手两指夹住了高明昊的剑刃,他的动作轻快,看似毫不费力。 高明昊只觉持剑的手臂轻颤了一下,再下一瞬整个手臂,都没有力气了。 手臂划落,耷拉着,骨头已经断了,而他的剑被安洵夹在两指间,剑尖扭曲。 “你!是故意的?”高明昊托着断臂疑惑道。 这是欲擒故纵的招数,故露空门。 能这么简单就成功,也是多亏了安洵的木讷形象,高明昊太轻敌,也太贪得。 他为了一击必杀,只进攻未设防,倘若他将这一剑的一分真气用在防守上,手臂也不会断。 安洵将那废了的剑仍在地上,又认真的将自己的剑收回剑袋内:“不是。” “你以为我会相信?分明是引我上当!”高明昊不依不饶。 安洵道:“不是,我只是比你更快。”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都不可信。唯独从安洵口中说出,能让人十分信服。 “还有,你这一剑杀气太重了。” 说完,他向对手作揖后,退下了擂台。 高明昊紧皱着眉头,气得满脸通红。断臂处后知后觉地传来痛感,让他羞愧难当。 周诚见他还不下来,怒吼了一句:“蠢货,还不快下来!” 喻锦安心中嗤笑:活该。 他们是平常看惯了喻锦安的笑话,这回轮到自己了。 此时擂台上又站上一人,沈臻的外表不具备任何威慑力,青衫素面,他的头微微低着,很是谦逊地对着台下的商貉笑了笑。 商貉化出了硝烟,拎刀上场。 丹煦特意环顾了四周的看台,果然沈臻点灯那天与他说话的姑娘也坐在看台上。 并非丹煦记性好,美人总让人记忆深刻。 而她家的美人儿,与曲书晴并排坐在靠前的雅座上,正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忧心忡忡。 待她准备收回目光时,才知道什么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丹煦立马转过头对一旁的喻锦安使眼色。 喻锦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接着皱了皱眉头。 “看什么呢?台上快开始了。”李笙道。 丹煦没想到,李笙的心情还挺好的。 喻锦安指了指看台上:“你看那姑娘,漂亮吗?” 李笙看过去,脸立马红了:“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丹煦用余光瞟着这二人。 喻锦安没想到自己竟歪打正着,哭笑不得地道:“认识的?” 李笙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算是……我家的门客。” 而看台上他们所讨论的那位’门客‘,也将视线投向了李笙,两人对视着笑着。 丹煦趁机去看喻锦安,喻锦安不看她,却微微摇了摇头。 他们俩都不可能认错人,看台上那女子,分明就是岑念雨。 118 商貉vs沈臻 而岑念雨的目光明显不在他们二人身上,这么近的距离,按道理不可能认不出。 丹煦心存疑虑,他拍了拍李笙,问道:“看样子不像是门客,倒有些像是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你……别瞎说!”李笙紧张万分:“不……不是,我和她……半年前才认识的,只是……普通……普通朋友。” 他们两句话的功夫,擂台上的两人已经开战了。 丹煦顾不得这边的岑念雨,眼光定在了擂台中的二人身上。 而喻锦安自来熟地搭上了李笙的肩膀,打听了起来:“我看她的眼神,肯定对你有意思。” 李笙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有些懵。 在化境中他就被丹煦的无故亲密给坑了,异性相吸,被女人骗了是惜花,可对男人,李笙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的。 “你别这么说,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喻锦安咯咯地笑着:“这样吧,你跟我说说你们俩的事儿怎么样?” “凭什么?”李笙想要甩开肩膀上喻锦安的手。 谁知这无赖加大了力道,钳得更紧:“我好奇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这样吧,你告诉我,咱们上擂台的时候,我让你输得帅一点。” “输……还能帅一点?” 李笙能如此放松,是因为想通了,反正是打不过要输的,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他没想到,还有帅气的输法。 “对呀。” “那如果我不说呢?”李笙试探道。 “那我就只好拳拳对准脸。”他握着拳头看了看:“我手大,骨头又重,估计没个七八个月,淤青消不掉。况且脸朝地的姿势,不文雅,姑娘们肯定不喜欢。” 李笙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喻锦安,可他还是不愿将自己的暗恋心思告诉别人:“我……我就不说!她才不是以貌取人的人。” 此时的岑念雨也正看着李笙他们,喻锦安松开了李笙,对着岑念雨笑了笑,岑念雨脸色有些茫然,却也礼貌地点了点头。 喻锦安却收回了玩心,侧过头对李笙道:“我开玩笑的。”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擂台上,这场比试的精彩程度,已经到了大多数人都已经站起来的地步了。 喻锦安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岑念雨,她的表情动作并无特殊,比起擂台上的比试,她更喜欢不时去偷看李笙。 喻锦安心中猜测:失忆? 他知道自己运气好,可没想到好成这样。 不过看这情况,十有八九。 岑念雨的脚印消失在河边,而长蓬城正巧在那条河的下游。 李笙也说是半年前认识的,时间正巧对上。 以喻锦安对岑念雨的了解,她心思单纯,不善藏匿情绪,之前岑念雨看自己的生疏眼神,不像装的。 不过,喻锦安并不担心岑念雨会在今天突然跳出来说些什么,他的话没有说服力,而今天也会有更加精彩的大戏上演。 此时又听场内众人惊呼,喻锦安看向丹煦,她双拳紧握,死死盯着擂台上的刀光剑影。 商貉与沈臻的战斗,正至胶着。 两人不分上下,已过数十招。 刀剑相接,你来我往,精彩万分。 商貉手上长刀时虚而化烟,时又烟中有实,变幻莫测。 沈臻的剑法功底扎实,即使面对如此多变招式,也依旧步步稳健。 喻锦安往后退了一点,让自己的视线即能看见擂台,也能看见丹煦。 更准确的是,让别人以为他正看着擂台,实则他的目光,只停在丹煦身上。 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喻锦安不禁又有些小吃醋:有什么好紧张的,沈臻留着手呢,他既不可能输,也不会赢太快。当然,更不可能伤人。 果不其然,战斗时间越拖越长,转眼已过数百招,商貉明显有些气力不济,他明白不可再拖,越想要速战速决提高攻势和速度,越知自己与眼前人的差距。 丹煦皱起了眉。 身后传来喻锦安的一句:“商貉要输。” 安洵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旁边,符合道:“他脚步快了,心不稳则不敌。” 果然,再之后的几招,商貉皆全力击出,招式繁复且强劲,引得看台上一阵阵的欢呼。 每一招,都像是取胜之招,都像是最后一招。 可却都被沈臻挡住。 此时又见商貉腾空而起,璇身后长刀直刺而下。 强大刀气让沈臻速度变慢,他费力地举剑抵抗,内力相拼,剑气与刀气混杂,擂台中心激起旋转气流,就连擂台四边的柱子,都被刮地摇晃起来。 “你们猜错了吧,我看这是要赢啊,这招太厉害了吧!”李笙也看的目不转睛。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喻锦安侧头看向了青云子。 此时的他,好似忘记了眨眼,白瞳中布满了血丝。 喻锦安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青云子已经完全愣住了,一丝不动。 喻锦安站上前,与他面对面,张口却没发声。 那口型在说:年龄不对。 青云子这才回过神,抓住了喻锦安的手臂。 “招……式……” 喻锦安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做了个禁声的动作,随后道:稍安勿躁,从长计议。 青云子眼中流出藏不住的痛苦神色,他将眼睛闭上,再睁开时,波澜已平。 他等待若久,不能因一点疑似和自己的情绪,漏出马脚。 这也是喻锦安欣赏他的一点,青云子永远清醒,审时度势。 他善于战斗,更懂得忍耐。 台上人还在僵持,两人的虎口都裂开了,商貉左手虎口处有一道深疤,此时已经完全裂开了。 那手上全是血,与丹煦看来,触目惊心。 这道疤,是当时商貉杀田思佳时所留。 是他用这手接住了刺向丹煦的剑。 此时的刀气,在缓缓变弱,商貉支撑得吃力。 却听沈臻长啸一声,真气催动,将商貉连刀带人,推出了擂台。 丹煦冲上去扶,在商貉倒地前,托住了他的背。 他一手紧握着硝烟,一手护在心前,被丹煦扶住后,放松了内力,被压在喉中的血,全数吐在了地上。 119 计时 丹煦替他顺着背:“还好吗?” 商貉摇摇头:“无妨。” 丹煦心中有些怪他硬撑,但未说出口。 司乾也从看台上跳出来,要来扶人。 商貉看他,摆手道:“不用扶,我又不是死了。” “能走吗?”司乾道。 “要不我飞两圈给你看看?” 他话说的轻巧,却还是配合地让司乾搀着,又对丹煦道:“待会儿上场时别太逞强。” 丹煦这才道:“说给你自己听吧。” 商貉轻轻叹息道:“可怜啊,被打了还要挨骂。” 他说这话时,撇了眼看台上的伏玉鸾,她将手上的帕子绕得紧紧地,想要装做不在意,不去看,却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此时,沈臻也跑了过来:“商貉兄弟!你……你还好吧?” 商貉对他笑道:“你最后关头收了真气,这伤是我行招时强行运气导致的,不关你的事,我输的服气。” 沈臻还是不住地鞠着躬道歉:“真是对不起,对不起。” 大赛有备着医者处理紧急伤患,商貉拒绝了医治,与司乾一道走去看台上观赛了。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是正走上擂台的李笙,他稍有些垂头丧气,喻锦安则是老样子,脸上挂着笑,手上拎着廉价的铁剑。 两人走上了台,互相作揖后,对战正式开始。 与之前几场的气氛不同,两人对招的速度很慢。 若说之前队伍是剑拔弩张,不死不休。 这两人就好像是在放慢了动作演戏。 你推我一下,我碰你一下,人说点到为止,此二人连点都未到就止了。 喻锦安的动作随意,弯手曲脚,还没有他舞剑时认真。 双剑相接时,李笙皱着眉头小声道:“小道长,你认真点啊!” 看台上的喻寻竹也跟着皱眉,心道:小崽子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友谊赛也不是这么打的呀。 喻锦安还是不为所动,两人你来我往,闹得绝大多数观众,都去茅房门口排队了。 此二人应是这场大赛中,唯一的尿点。 果然,茅房回来,他俩还在互相推搡,练习软绵太极。 太阳晒在身,喻锦安愣是连滴汗都没出。 丹煦则趁此机会,暗暗观察着青云子。 他静静地看着台上二人,表情平常。 今日闻楚没来,或许是有意躲着丹煦。 丹煦心中琢磨着:不知他的耳朵好了没有,还能不能听得见? 她故意咳嗽了两声,青云子仍旧看着前面。 丹煦走至他身旁,拍了拍他。 青云子转头看向她。 丹煦对他点头示意行礼,她无意冒犯只是不想胜之不武。 随后,丹煦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青云子道:“无妨。” 丹煦又问:“道长的琴叫什么?” 她说话时,特地半含半吐,口唇活动幅度甚小。 果不其然,青云子轻蹙了眉头,没有予以回应。 丹煦笑了笑,从腰带中取出了两枚耳塞。这是她自己做的,是特地为了对战青云子时准备的,或许是她的直觉,总觉得万一会抽到二人对战。 这耳塞内中为软胶,外包柔棉,量耳定制,再配合上影响听觉的蛊虫,戴上后什么都听不见。 她当着青云子的面,将耳塞置入耳中,随后轻笑道:“我俩若是不斗琴,就无趣了。” 青云子明白了丹煦的意思,只道:“你无需如此,这样一来你我二人都听不见声音,琴已无用。” 丹煦笑意更浓,她背手拍了拍背上的琴袋,道:“我会用琴,你随意。” 随后她不再理会其他,专心观战。 青云子有些想不通,听不见了还如何弹琴,但他没有思虑太多,毕竟一会儿打了就知道了。 擂台上那两人的磨洋工,一次次触碰着观战台上观众的底线,他们真金白银买的高价票,可不是为了看这个。 有一高大壮汉,将手中的香蕉皮扔上了擂台,暴跳如雷道:“什么玩意儿!滚下去!滚下去!” 看台上有小部分人开始附和,不过多时,就从看台上传来阵阵谩骂。 喻寻竹侧身与普元真人商议。 “师尊?” 普元真人一点都不恼,看喻锦安的眼神仍旧充满了慈爱,他捻须笑道:“贫道记得,昨日见安洵时他手上拿着沙漏。” 喻寻竹立马吩咐左右:“将安洵小道长请来。” 那沙漏还在安洵的降魔袋中,一正一倒正好为一炷香的时间。 这沙漏通体为琉璃所制,瓶身边用琉璃做了个不穿衣服的胖娃娃,这娃娃背上生对翅,头上有金圈,手上拿着小弓箭,箭头上装饰着一颗琉璃心,瓶身内的沙子,为银色,如银河齐聚。 普元真人接过沙漏,上下左右看了看:“嗯,新奇啊。” “回禀真人,这是喻师兄送我的。”安洵话语中带着些自豪:“他说,这长翅膀的胖娃娃名字叫……叫爱神丘比特。” 普元真人将沙漏还给了安洵,并吩咐道:“拿去放在擂台前的空地上,正倒一轮后,仍无人胜出,两人一起出局。” 安洵照做下去,在场地上大声宣布后,将他的爱神丘比特放在了沙地上。 众人都去看那沙漏,本意是看沙,仔细一看都被逗乐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淮秋特产?” 丹煦也差点没笑出声。 一旁的青云子,仍旧波澜不惊。 时间随沙流逝,喻锦安还是那副样子,李笙的耐性却已被磨完了,他叹息一声,开始认真出招。 他一式过去,被喻锦安软绵绵的挡回来,再一剑上挑…… “哎呀!” 喻锦安轻呼一声,他已侧身躲过剑刃,却被剑气划破了领口。 “我的道袍!” 李笙拿着剑,攻也不是,收也不是,被喻锦安欺负的有些懵了:“啊?这……这这这,刀剑无眼,我……我不是故意的。” “这件是我最喜欢的袍子。”喻锦安道:“我打算再穿十年的。” “十……十十年?”李笙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道袍棉麻材质,青灰的颜色也是因青灰的颜料最常见最廉价,可谓是世上最便宜的衣服之一了。 120丹煦vs青云子 “啊,我生气了!” 李笙抬头去看他,见喻锦安嘟着嘴,真的一副生气的样子。 “我赔你一件如何?” 这话刚落,安洵一道真气,将漏完正边的沙漏倒转了过来。 喻锦安摇摇头,持剑刺去:“我更喜欢你这身!” 李笙忙用剑去挡,谁知喻锦安临近时又突然收剑,他将距离拉开了五步:“准备好,看仔细了,下一次我不会收招了。” 李笙摆好姿势,蓄势待发。 两人同时出招,喻锦安一手背在后,一手握剑,腰都不带弯一下,村口铁匠的这把剑在他手中,旋、挑、刺、拨,翻出了花儿,实现了剑生巅峰。 李笙只见眼前银光簇簇,这些剑影他只能挡住三分之一,好在喻锦安是点到为止的,不然他已经被这些剑光凌迟了。 当沙漏中最后一颗银沙落下,喻锦安停手收招,青衫只裂了领口。 而李笙这边,起初倒无不同,只是被剑光晃得眼睛有些花。 看台上先前起哄的那些人,见识了这套招数后,全都哑口无言。这不仅是宗师招式,还有宗师风度,比起那些持武而骄,将对手当出气筒的人,喻锦安这一出,实在是太有风度了。 平静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欢呼与掌声。 就连司乾都跟着拍手,他对商貉道:“我看安洵时,觉得他因是基本功最扎实的,可没想到,喻锦安更胜他。” 这话不假,他知道喻锦安强,却一直觉得喻锦安是天资斐然,一学而多变,那些依靠钻研,持之以恒的东西,必定是他目前所缺失的,毕竟在司乾眼中,这小道士太闹腾了,静不下来。 可这套招式,如此连贯迅速,脚步却不虚浮,真气丝毫不乱,结束后,无一丝疲态。 勤练程度,绝非朝夕。 掌声经久不息,普元真人只好站起以手势表示肃静,看台上才慢慢恢复平静。 李笙回过神后,也对着喻锦安笑:“小道长真厉害,我自愧不如。” “常来玩儿,我教你。” 说完,喻锦安跳下擂台,退至一旁。 李笙也随着他的脚步,欲走下台,谁知刚一动脚,身上竟有碎布片飘落。 这布片只有指甲片大小,李笙疑惑地低头看自己,却见又一片,随后越来越多,他的外衫竟碎成了粉,落了满地。 身上,只留了白色的内衫。 羞得他立马抱头窜下了擂台。 想要找罪魁祸首算账,却早就看不见喻锦安了。 刚平息下去的掌声,又被哄笑代替。 安洵趁乱上前去收回了自己的爱神丘比特。 丹煦则在心里笑喻锦安欺负老实人,不地道。 而这边,青云子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擂台上了。 丹煦随即将墨合取出,抱琴飞身上台。 两人行礼后,兀自开始了战斗。 看台上的笑声还在继续,丹煦聚气翻琴一拍,七弦齐震,声响振聋发聩。 翁鸣阵阵不绝于耳,整场再无一人嬉笑。 琴音震荡,青云子以剑挡气,下盘稳立不动。 丹煦盘坐扬琴,再催急音。 这声音震地蹲在场地外面的喻锦安都要捂住耳朵。 没错,他为了躲李笙偷跑了,可这会儿听见了声响,又偷偷摸了回去,为了不被李笙抓住,还偷摸坐在了喻寻竹后面。 丹煦十指动得飞快,单用眼看,已经分不清她在拨哪根弦了。 此时,众人已经忍不住,纷纷捂住了耳朵。 可魔音从指缝中、皮肤中、毛发中渗入,这哪是跟青云子比试?分明是将在场所有的人,都纳入了对手范畴,而且赢得十分彻底。 司乾对这商貉的耳朵道:“这家伙魔障了?这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弹琴难听?” “声音太大了。”商貉道:“我从没听过墨合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场内有些内力不济者,已经坐不住要跑了。 比如曲书晴,她拉着伏玉鸾:“玉儿,走吧,走吧!” 喻锦安已经比完了,她可不想留在这儿受这份罪。 可伏玉鸾不愿走啊,她极力忍耐,捂着耳朵对曲书晴摇头。 苍术看得目瞪口呆,安洵此时坐在了她旁边,腰里揣着爱神丘比特,见她呆住了,还好心地伸手,帮她堵住了耳朵。 再一声惊响,苍术忽而全身一震回过了神,她欣喜地看着安洵,有丹煦所奏魔音掩护,只有靠得很近才能听得见对方说什么。 安洵道:“笑什么?” 他的手还覆在苍术的耳朵上,苍术垫脚对着安洵的耳朵道:“我们怎么没想到?只要有指法、有真气,就可以用琴!” 安洵摇头:“太难听了,她自己不听的吗?” 苍术摇头甩开了安洵的手,闭着眼睛仿佛聆听美妙乐曲,随后她转头对安洵道:“好不好听算什么,有用就行!” 悟得此意的不止她一个,不远处看台上的伏玉鸾,也松开了手,听着调子,曲书晴讶异地看着她。 她对曲书晴道:“师父,丹煦姑娘用心良苦。” “什么?” 伏玉鸾附耳道:“她在告诉青云子道长,修者并非琴者,救世之音也非大雅之音,可以高尖,可以喑哑,可以不用理会曲调,有用即可。” 曲书晴一时半会儿还没想明白,可见伏玉鸾难得高兴,也没再多问。 三大家的家长三人,或许有一丝要维持风度之意,都还正襟坐着。 丹煦这一曲还未尽,真气冲击下,青云子莫说上前攻击了,能维持不退,就已经是实力惊人了。 不知情的人,都在心中夸赞:道宗这小道士也忒牛了吧,靠这么近,能坚持这么久? 青云子的脸上,甚至连表示难听的表情也无。 这是自然,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眼中的丹煦,张牙舞爪一会儿拍琴,一会勾弦,像是在表演夸张的无声剧,这让青云子内心还有一丝想笑。 而丹煦的招式,全都是在逼迫青云子,用琴与她一战。 可不到万不得已,青云子并不愿意绿绮在他手中,发出什么奇怪的声响。 他手中握剑力道再紧三分,蓄势以待,抓住时机,迎面反击而去。 121不羁之响 这有些像是以一大剑敌数千小剑,琴音如人海战术,杀之不绝,击而不溃。 青云子果真强横,在双耳失聪的情况下,接住了丹煦所有的剑气,他步步为营,向前逼近。 终于离丹煦只剩了一步之遥,长剑直刺而来。 丹煦竖琴挡剑,还不忘勾弦发气,一道琴剑汇气向前,击中了青云子的腹部。 她下手有度,若是实战,对手已被刺穿腹部,可此为比试,对手又是相识之人,遂留手,只是将青云子击退。 这一退就是数十步,差一点就出了擂台。 “用琴。” 她没出声,只用了口型。 青云子举剑要再试。 丹煦心一横,一把将七弦全数抓于手中,再催入真气,她此状近忽疯狂,七弦被她拉至极限后,真气、剑气、强音随着她放松的琴弦,飞速弹出,直逼青云子。 无可避、不能躲,强接下后,回气一瞬就会被丹煦剑指咽喉。 无奈之下,在剑气临身前,绿绮化出,青云子闭目只拨一弦,眼前杀音剑气,全数消散。 这一声如水流露,不仅化解了丹煦的招式,还流入了在场看客的心田。 魔音中的天籁,救赎人心。 丹煦轻笑一声,盘腿坐下,墨合上膝,俨然是一副要斗琴的架势。 看客们见这架势,心情略有复杂。在众多路数的比试中,斗琴的精彩程度绝对属于上层。琴一技用于搏杀时,有四个方面能定夺高下,分别为音、气、律、速。 无论是绝佳的音律,还是眼花缭乱的指法,还有琴所发出的强大真气,都能让人有绝佳的观感。 所以凡遇赛事有斗琴的,看客们无一不是兴致勃勃。 可这会却都蔫儿了,丹煦的魔音,绝对是他们此生的噩梦,自此往后数十年,只提起斗琴,人都会说天圣琴魔,一曲断魂。 再看青云子,他略微有些怯场了,一声两声还行,一旦连贯成曲,在听不见音调的情况下,根本无法掌控。到时他弹出的,大约也与丹煦的魔音不相上下了。 人家看比赛要钱,他俩斗琴,简直要命呀! 但他也绝不是轻易认输之人,他抚摸着手上古琴,像是在安慰小动物,随后一腿半蹲一腿盘于其上,将绿绮放于腿上,起音弹奏。 随着他的动作,看客们也跟着紧张起来,擦汗地擦汗,咽口水地咽口水,就等着他开弹了。 噔~ 只一声。 丹煦不甘示弱,墨合再响,声音之大完全盖过了绿绮。 青云子心中怀着对掌门所传古琴的愧疚,还有些放不下身段,弹奏的音调不敢太高,与丹煦只是你出招我化解,还未至争锋之势。 他们二人都听不见声音,只能从指法与灌注真气的强弱,判断及应对出、挡、化招。 对青云子而言,能在听不见声音的大庭广众之下拿起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而丹煦呢,大约是经常被司乾嘲讽弹琴难听,已经习惯并且接受现实了,她豁达从容没有丝毫负担。 更确切的说,听不到自己弹奏的声音之后,她再无顾及,不需考虑他人是否能接受,只一心沉醉在指法的变化与真气流动上,一对一的情况也无须听风防外人偷袭,丹煦越弹越是淋漓,越快!越狂! 青云子却是越来越放不开,丹煦出招越是复杂,他化招的速度就须越快。这意味着所弹奏的曲调,要更长更快更急,自然就会更难把握,至使曲不成调,沦人笑柄。 青云子被逼得大汗湿了背,他没想到丹煦如此难缠,他被人笑无妨,可绿绮绝不能因此留下污点。 但其实在丹煦的魔音干扰之下,根本没人听得清青云子所奏之音。 看台上的众人受尽了魔音折磨,一个个抱头捂耳。 普元真人看着喻寻竹直摇头,这场比赛下来,能感受到快乐的怕是只有丹煦一人。 普元真人对喻寻竹道:“青云他不敢弹,已经输了。” 喻寻竹觉得有些好笑,他回头看了眼喻锦安,喻锦安捂着耳朵,对他眨眼睛。 喻寻竹勾了勾嘴角,道:“有点意思。” 喻锦安假装听不懂,继续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地表示有被难听到。 他知道自家爹亲的意思是说,与青云子对战的丹煦,她的做法很有意思。 其实这场比试,若青云子愿意与丹煦一样,在舍弃自己听觉的同时,也舍弃他人的听觉,那他一定会赢。 单从乐器上来说,绿绮的威力便比墨合强大太多,再以指法来看,丹煦的指法虽然快,但很是单一,少有变化,攻击力也不够强。 可两人观念始终不同,青云子,宁选择优雅的死去,也不会失去他的风度。 最终结果便是,在场众人在受尽折磨后,丹煦十指勾琴弦,众人都诧异她难道是要毁了自己的琴?还有这种弹法?拉至极限后,再同时松弦,数不清的琴剑同时发出,青云子来不及化解,其中一剑飞上前,恰巧挑断了绿绮的琴弦。 砰声后,七弦全断。 丹煦露出了胜利的笑,而看客们也为自己的劫后余生感到幸运。 青云子疼惜地抚摸着琴身,随后将琴化进了降魔袋。 就连普元真人都说:“我看这女修是故意奏地如此大声,不过若是我,也会与青云的选择相同。音不可毁,琴不能污。” 绿绮所奏之音,如青山碧水的世外桃源。真正爱乐之人,怎舍得让世外桃源付之一炬? 而丹煦在拿掉耳塞的当下,看台上传来巨大的叹息。 之后谈论起此时,众人都道,那天圣教的女魔,弹起琴来,无差别攻击,连自己都要带上耳塞,以免被音波误伤。 上午的比试结束后,便剩下安洵、沈臻、何超泽、喻锦安、丹煦五人,参与下午最后的比试。 中午休息时,苍术在饭桌上就一直唠叨着比赛的事儿。 三人中只有青云子未能入五强。 苍术叹息道:“唉,只能说是运气不好。哪知道丹煦她弹起琴来这么疯,能跟她比的,纵观整个乐器界,怕是只有唢呐了。” 122争夺战! 她说的句子太长,嘴里还嚼着饭,青云子只辨识了个大概,他自顾自道:“原先还很期待与她斗琴,没想到是以此收场。” 抽中丹煦时,他并非想要斗琴的,毕竟自己耳朵的事情,丹煦也是知情人。 喻锦安道:“其实比试时,墨合的声音很大,非常难听,基本上听不见绿绮的声音。” 绿绮能发出的声音本就不大。 这事是青云子不知道的,他笑着摇头道:“看来,丹煦姑娘还故意给我放了水。是我辜负了她的用心。或许我再聋个半年,就能接受这种弹琴方式了。” “非也。”喻锦安又道:“她想让你重新弹琴是真,可故意比琴,算计着赢你也绝对不假。” 青云子笑道:“嗯,看出来了。” 饭饱散场后,青云子特地看了喻锦安一眼,两人都心照不宣。 青云子不会忘记商貉的那一记刀招,他无比确认,那就是他在家破人亡的夜晚,见过的刀招。 而丹煦则故意去李笙面前转了两圈,岑念雨也在一旁,却对她的出现无动于衷。 在她走过去第三遍的时候,坐到了岑念雨旁边。 岑念雨好奇地看了看她。 丹煦殷勤地笑道:“姑娘好,我叫丹煦。” 岑念雨点头道:“我知道,李笙跟我提起过你。” “我看姑娘眼熟得很。”她年纪小,笑起来很是亲人。 “是……是吗?”自来熟总让人有些膈应,岑念雨道:“我们之前好像没有见过呢。” “姑娘叫什么名字?”丹煦道。 李笙在一旁搭话道:“她叫小雨,是我家的门客。” “小雨……姑娘。”丹煦试探地叫着。 小雨,岑念雨,看她的样子,似是忘记了自己和喻锦安,可怎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那全名呢?小雨这个名字太多了。”丹煦道。 岑念雨道:“我是被长蓬城的乡亲在护城河边捡到的,早晨下着雨,就叫小雨了。” 丹煦恍然道:“哦,原来如此。那小雨姑娘是弃婴咯,不过焉知非福,李笙兄温柔体贴,青梅竹马真让人羡慕!” 说人弃婴是件十分无理的事,但丹煦是为套话,她清楚这两人顶多认识半年,绝非什么青梅竹马。 “这……是半年前的事。”岑念雨心思单纯不设防,一问就全交代了:“此前的事情,我都记不得,幸得长蓬城主收留。” “啊。”丹煦摆出了惋惜的表情:“是我唐突了,不好意思。” 岑念雨笑道:“不碍事儿的,就算想不起以前的事儿,也无所谓。” 丹煦疑惑她的遭遇,不过对丹煦来说,比起她能记起来,肯定是永远别想起来的好。 说完,岑念雨侧头看了看李笙,两人相视一笑。 丹煦知趣儿地站起来要走。 李笙客套道:“这就走了吗?” 丹煦回头对二人道:“大喜日子记得给我发糖吃。” 这句话惹得这二人面红耳赤,李笙不住喊道:“说……说说说什么胡话!” 丹煦想,若她真的能永远遗忘,与李笙白头偕老,也是造化一桩了。 下午的比试未时三刻才入场。 丹煦与商貉、司乾三人待在淮秋城准备的休息室里。 “神君今天有说什么吗?”丹煦半摊在椅子上问着。 司乾道:“没有,我今天只在看台上远远的看到了她。” “咱们回去坐马车吧,我累了不想飞了。”丹煦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时,会想起马车的好处。 “好啊。” “我们三个人一辆怎么样?”丹煦道。 司乾干笑两声:“哈哈,我想跟神君坐一辆马车。” 丹煦摆摆手:“有病吧你!” “漂亮啊,赏心悦目。”司乾阐述了原因。 一说起赏心悦目,丹煦想,或许槐筠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与她必须死一个,你选谁?” 司乾睁开眼睛,想了想。 丹煦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掐住了司乾的脖子:“你有没有搞错啊?这个需要想这么久吗?她会帮你挡招吗?光漂亮有什么用啊!” 司乾挣扎地喊着:“救命啊,杀人了。” 期间还夹杂着两声干呕,丹煦掐了几下才肯松手,留下了一句:“呵,男人。”的感叹。 司乾清了清嗓子:“我选你,咱们俩有伙伴加分。” “那二哥呢?” 商貉懒懒地回应道:“你,兄妹加分。” 丹煦满意地点点头。 她心想,那槐筠呢,会选谁? 司乾又突然话多道:“我们俩大概是教中唯二会选你的人了。” “说什么呢。”丹煦道:“沙华和沙海也会选我的,还有小阿福、丞旗,娇娇也会选我的。” 丹煦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家里的那些个人,待回去后,还会多一只猫儿。 “我还有些想他们了。”丹煦喃喃道。 而在另一间小厅里,四周贴满了封闭的黄符,内中人正会面密话。 “哦?你说那猫就是今天弹琴那个小丫头放出来的?” “回主上的话,正是。” “你可知那猫是什么?” “属下愚钝。” “乾坤兽呀,真是太久未见了。”男人兀自说着,他张开宽厚地手掌,内中躺着一颗小铜铃,他将铃铛摇了摇,又收回了手掌中。 午休时间已过,未时三刻,众人都准时到场。 最后的比试非常简单,五人争夺战。 谁先抢到天元金丹,谁就能得头奖。其余四人再夺香囊,以定后三名次。 五人入场后,分站到指定位置,礼炮鸣响后,齐上抢夺。 沈臻的速度最快,他的手距离金丹还有一寸距离时,被喻锦安拽住了脚踝,喻锦安手一发力,将他从半空中拽下,随后又接力踩着他的肩膀更上层楼,沈臻在落地前才重新稳住身形。 丹煦不急着动,她搬出墨合时,看客们都反射性地捂住了耳朵。 可她这回是能听见的,琴一出手,恢复了婉转之音。 众人面面相觑,合着之前是故意弹这么难听的?妥妥的精神攻击啊! 琴发真气聚气一小团旋风,裹住金丹,喻锦安就眼睁睁看着就快到手的金丹,如自己长了翅膀似地从台上飞下,朝丹煦那边飞去。 何超泽长枪再出,目标自然是刚刚掌握主导权的丹煦。 123最先出局 丹煦一手抱琴,一手弹奏不停,身形脚步闪躲,与何超泽周旋,还要一心两用控制着金丹躲避其余修士的抢夺。 安洵、喻锦安、沈臻三人,皆为翘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对付的,原单只是比轻功,丹煦就飞不过喻锦安,更别说是用琴音去控制。 不过丹煦也没想那么简单就能抢到金丹,意在扰乱。 何超泽再一击,丹煦抛琴至上空后,抽剑相抗。在琴弦失控当下,金丹就落入了喻锦安手中,他握紧手中金丹,转身朝擂台左侧高台上的铜锣飞去。 确定胜利还有一点,就是要敲响那面锣。 握在手中容易,可要在这段路程中,护住金丹不被人再夺去,绝非易事。喻锦安前脚刚抬起,沈臻的剑指就戳到了眼前,他也凝剑指回击,沈臻意在金丹,认准了喻锦安握金丹的手打,脚下也是步步紧逼,让他难再挪动一步。 安洵见状,抽剑相扰二人争斗。 他的攻击无差别,一点也没顾及自家同门师兄,离谁近就打谁,谁更领先就打谁。 这边三人打的热火朝天,看台上阵阵叫好。 今年这票价真是太值了,参赛者的水准之高,令人叹为观止,还免费赠送断魂一曲,让众人体验从天堂跌入地狱,又从地狱爬起的快感。 再看丹煦这边,墨合并没有因离开了丹煦的操纵,而停止演奏。 它在高空旋转着,宛如一个剑气旋流,无差别从中释放剑气。 这当然是丹煦的术法把戏,此为一种琴阵,它并非可以无限演奏下去,若是丹煦受伤到无法分出真气维持术法,墨合就会从空中跌落,停止演奏。 而这种琴阵,能演奏的曲调也是有限,只能是操纵者最为熟悉的简单曲调。 于丹煦目前来说,这阵只能发出些剑气,另外琴音中还有的玄机是让丹煦自己能略微提高攻速,除此无二。 墨合发出的声音,不能算好听,气势较足,但声音不大,影响力也非上午的魔音能比。 何超泽被笼罩在墨合围起的音墙之中,又与外界感官略微不同。 他只觉被这琴声吵得头大,想趁丹煦回气空隙去将那琴打下来。 墨合浮地很高,旋转时散出的气流,也是对琴本身的保护。若无一定功力,会被琴身周围的旋流所伤。 何超泽还没碰到琴,就被比他后跳起,却比他跳的高的丹煦,一剑打落。 丹煦这把剑为细剑,偏短。 江湖上都知紫剑仙,她的紫霄剑偏短而细,天圣教中女子的剑法,也大都出自此源,所用剑的造型,也是偏短而细的,以快、利、狠、绝著称。 丹煦行招略微慢了些,但招招生风,论威力堪比重剑,却少了丝狠绝,不够阴柔,刚直更甚。 看台上,与喻寻竹、普元真人并坐的曲炎,说了对此回赛事参赛者的第一句评价:“这剑法是学岔了?轻剑当成重剑用了,可还……用的不差。” 他刚说完,丹煦那边又有了新动作,何超泽长枪直劈,这种力道,细剑绝难承受其重。 况且紫霄剑是紫霄剑,那是少有的绝代神兵,而丹煦手中这把,论材质铸术,只能算是中等偏下,就在众人以为这剑要断时,剑身突起烈焰火光,自与长枪相接出,顺着枪尖、枪杆逆流向何超泽。 来不及收枪,何超泽忙运气挡火,这火本不大的,姑且能在两盏茶以内烤熟一只兔子。 可就当何超泽的真气泻出挡火当下,火光冲天而起,红炎转蓝。 丹煦左手一道真气随后击出。 “快松手!” 这一声是看台上的曲炎喊出的,此时的他已经站了起来。 何超泽是肃都的弟子,听了自家城主的声音后,连忙将手放开,可惜还是慢了一步,半边身子都被蓝炎燎了个正着。 可身上还没觉得烫,随着丹煦那掌劲袭来后,全数蓝炎都冻住了,连带着何超泽的长枪,以及他之前握枪的手。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冰墙,丹煦回掌收气后,冰墙碎裂,冰渣子落了一地,而何超泽的长枪,与冰墙一样,碎成了渣。 他立马去看自己被冻住的手,幸好他听话松了手,再慢一步,全身都会被冻住。 直到这时,看客们才恍然惊呼:“太……太强了!” 苍术这回坐在了淮秋城的女眷堆中,她看到这儿,忍不住站起来给丹煦鼓掌:“我道她只会放火,没想到还会冻人呀!” 伏玉鸾看着也忍不住地笑,丹煦的一招一式,在她眼中都与家父伏潋溟重叠,水汽冰晶散了满场,给这略有些热的春日午后,添了丝微凉。 丹煦在何超泽对面行了个礼道:“何兄见谅。” 随后走上前,化了他手上的冰。被冻住的时间不长,可手臂已经泛了紫红,伤成这样,怕是没个十天半个月,拿不起枪了。 “无……无妨。”这话是何超泽强忍着气愤所说的,他不想服输,可输的彻底,对手竟还是个女人,他有些后悔,气自己偏选了丹煦开打,他总觉得,五人乱斗争夺,自己若是换个人打,至少能保住前三的位置。 他现在手这样,也不用去争什么香囊了,领了第五的香囊,下了场。 喻锦安那边,金丹还在他手上。 三人的意在争夺,打得不够激烈,比起丹煦这边,倒像是在过家家抢糖吃。 “女琴魔要去了!”看客们呼喊道。 “完了完了,这回天圣教赢定了!” “天圣教赢,怎么就完了?” “哎呀,我昨晚把钱全压在沈臻身上了。” “他不是还没下场吗?” “你这还算好,我压了青云子,上午就没戏了。什么玩意儿,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这真是出粉转黑的好戏。 但立马有人为青云子说话:“诶,你这人怎么说话的,你自己去打一个试试!” 那人眯眯眼睛,满是戏虐道:“这何须用打的,本少爷玉树临风,招招手就能把这女人收入囊中。” 当即就惹了他周围一圈嫌弃:“切~” “切什么?切什么?你们还别不信了!” 124三对一 不过,无论如何,此赛后,丹煦的名字,响彻天下。 其实赌钱买输赢这件事,不说全数,十分之九点九的人都买了。 比如喻寻竹,不仅是最大的庄家之一,自己还乔装去各大赌坊,偷偷买了不少。 他原买了沈臻与青云子二人,此二人也是夺冠的大热门,可昨夜却在赌坊门口被自家小崽子堵了个正着,又是撒娇又是要挟,愣是把他身上带着所有的钱,买了自己。 “买我,买我,爹亲买我!” 喻寻竹付钱时,手都在颤抖。 完买正要走,谁知喻锦安又从降魔袋中,掏出了一包金银,跟在喻寻竹后面,交钱买自己赢。 喻寻竹立马制止:“一百两还不满意?” 他是爱子无奈,就当这一百两打水漂,可这一包金银中,有首饰珠钗,玉器扳指,甚至还有一大叠的银票。 “哪来的?这么多钱?” 喻锦安暗戳戳地笑道:“我这是带着全府的人赚钱呢,亏不了。就爹亲你最抠门,只出了一百两,阿华都出了一百零一两呢。” “阿华?他哪来那么多钱?” 喻锦安将换来的票据收回了降魔袋中,晃悠悠地道:“他是对我真的好,为了支持我,乡下祖产的宅子和地,外加留着娶媳妇的钱,还有上月的一两例银,全交出来了。” 喻寻竹瞪大了眼睛:“祖宗,你哪来的自信?” “大不了输了还他嘛。”喻锦安说的轻巧:“输了是一百两,可赢了能收回来十倍。” 喻锦安的名声烂在外,全当他是陪跑,就连自家老子都不看好,更别说其他人,基本少有人买他,导致他这个大冷门倍数翻十。 “你拿什么还?你居然逼着人家卖祖产,你怎么心这么大?你这是要逼死他?”喻寻竹小步跟在儿子后面念叨,心想自己生了个什么东西? “怎么会呢,我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好着呢。”喻锦安道:“再说了我还不起,爹亲你会帮我还的啊。” 他回眸一笑,还对着喻寻竹眨了眨眼睛。 喻寻竹举手要打,还没挨着头,又咬着牙将手收了回去:“我才不会帮你!绝对不帮!自己闯的祸,自己解决!” 他气愤地加快脚步,这回换喻锦安跟在后面追了:“哎呀,爹亲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划不来。爹啊~爹~我不让你帮我还钱还不行嘛,不生气了好不好?” 喻寻竹停住脚步:“小祖宗,你以后做事之前需好好考虑后果,趁现在还能退钱,快去把银子换回来,回家之后就挨个还回去。” 这些钱,除了阿华,还有曲书晴、与曲书晴素来有交往的各家夫人,各家夫人们的丫鬟、小厮,甚至连门房、车夫,喻锦安都没放过。 美名其曰:拉赞助。 都这样了,怎么可能还回去? 咱们喻大少有一个优点,就是一两银可以花一年,饿了上山捉鸡下河捞鱼,困了草地茅屋都能睡。可与之对应的缺点,就是再多的银子,想糟践,立马能花完。 喻锦安摇头:“我想好了,实在没钱还,就让阿华当少爷,我给他当下人,让他搬我屋去住。退钱,是不可能的。” 喻寻竹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这招厉害啊,喻少爷,牛啊你!” 不过他对这儿子是真的没办法,打不下手,骂不下嘴,只好又偷偷转换角色,以城主的身份开特例,去找那赌坊老板,将喻锦安交的钱先扣下来。 简而言之,我是城主,我说了算,赢了按十倍给钱,输了钱还我,不算数。 他是整个淮秋最不能得罪的人,说啥是啥,赌坊老板怕他记仇抓赌,只能认账。 喻寻竹还顺带看了看账本上有几个人买了自家儿子。 没想到,除了喻锦安自己,还有一个买得更多,三万两白银。 票根号是零零零一,也就是说,此人是这家赌坊第一个买喻锦安赢的,而且数目还很大。 喻寻竹顺口问了句:“你们可有人记得此人长相?” 老板找来了瘦掌柜,瘦掌柜抱着账本道:“哦,她啊,记得,别人都买沈臻,就她买了喻少爷,额数还是最大的。” “哦?长什么样?”喻寻竹在屏风后,没有露脸,也不是故作神秘,是真的没面子:“她还买了谁?” 瘦掌柜翻着账本道:“记得记得,女人,带着面纱,年纪不大。就买了两个,头奖压了道宗喻锦安和天圣教丹煦,各三万两,次奖也是这二人,各一万两。” 喻寻竹回去后,又翻了自己坐庄的盘子,在喻锦安寥寥无几押注中,最多的一桩是十万两,比第二高的多出了九万九千多两。 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喻锦安,却留着眼睛,在今日的赛场上,多看了丹煦两眼。 此时的丹煦,已经混入了喻锦安他们三人的战圈,她目标明确,对准安洵而去。 丹煦一剑挑开安洵与另两人的距离。 安洵本意不愿与丹煦纠缠,天元金丹在谁手上,他就跟谁打,他不想浪费时间体力。 可丹煦却不依不饶,一次又一次挑衅,认准了安洵打。 她这架势摆出后,喻锦安这边倒有些心有灵犀的意思,立马转守为攻,顺势将金丹放进怀中,抽剑朝安洵刺去。 没错,他们仨过家家,喻锦安连剑都未开。 沈臻也不示弱,拖着喻锦安干扰他。 四人不相上下,越打距离越近,丹煦的剑对着安洵,安洵前面防着丹煦,后面防着喻锦安,而喻锦安进攻安洵的同时,还要护着金丹,以免被沈臻趁隙抢去。 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下,相斗了大约两柱香的时间,沈臻终于想通了,总要先出局一人,才能打破僵局,在丹煦与喻锦安又抓住安洵一个薄弱处进攻时,他也加入了两人之中,三人齐攻向了安洵。 就在此时!安洵忽而转守为攻,直刺沈臻而去。 这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沈臻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 他正疑惑为何安洵不守了,可再入眼的就是喻锦安长剑挑入,丹煦剑尖指喉,安洵则及时反转手腕改用了剑柄攻击。 125凌虐 沈臻被安洵剑柄一击,推出战圈,丹煦举手一唤,墨合飞入手中,她勾弦织音网,将还未站稳的沈臻锁入音网中,再弹弦一击,趁沈臻真气未全数回聚之时,暂时封住了他的穴道。 穴道为修者最基本的功课,有真气护体的修者们,很难被封穴道。即使被封住,也能以自身修为冲开。 丹煦这一击力道不小,时机也很准。 沈臻若再想运功,怕是要等到一刻钟之后了。而这道音网,想要击破,也要费些功夫。 可以说,沈臻已经出局了一大半了。 喻锦安趁着丹煦弹琴,又往铜锣那边赶,安洵上前拦阻。 安洵一直想能跟喻锦安好好比试一次,可喻锦安从不认真对待比试,此时倒是一次机会。 安洵持剑笑道:“喻师兄,好好跟我打一场。” 喻锦安撇了眼丹煦,心道:怎么还没追来? 安洵长剑破入:“别分心!” 喻锦安啧了声,开始挡招:“怎么算输赢?” 安洵道:“出擂台者输,剑离手者输。” “好,就跟你玩一次。” 丹煦瞧他俩那架势,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了沈臻。 她对沈臻笑了笑,像是在看笼中鸟。 沈臻想要运功,却无济于事。 “退出怎么样?”丹煦道。 沈臻皱眉道:“金丹不在我这儿。” “我知道啊,可少一个算一个。”丹煦抬手欣赏着自己的掌纹:“天圣教可不流行点到为止,我的力气嘛不算大也不算小,但足够在你能运功之前,把你打成猪头。” 说完,丹煦起掌就朝音网轰去。 这是她自己结的音网,掌劲穿透,音网无伤,沈臻接了个十成,轻轻两掌,打的网中之人连吐了三口血。 第一掌一口,第二掌两口! 丹煦怀疑沈臻是化境乾坤中打伤喻锦安的黑衣人,上午的比试时商貉也在沈臻手上吃了亏。 丹煦此人霸道护短,或许是遗传了自家娘亲,尤其热衷打人出气。 她不管不顾不看,掌劲再聚,又发三掌。 这三掌下去,打得沈臻胸中剧痛刺心,肋骨断裂。 每发一掌看客们都为沈臻捏把汗,第三掌结束后,沈臻已经单膝跪地了。 曲书晴吓地抓住了伏玉鸾的手,口中不住念着:“这……这是个什么煞星啊!臻儿又没有得罪他!平白这样打人?” 伏玉鸾也急了,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臻哥儿不认输,她怕是不会收手!” 却见丹煦又再度运气于掌,急得伏玉鸾直跺脚。 她虽生在江湖,却养在闺中,少见杀戮,更无法接受心中那个瘦小柔弱的妹妹,在自己面前、在天下人面前——杀人。 “我说什么来着,她是个妖女啊!”曲书晴站起。 “师父要去哪儿?” “我去找寻竹,让他上台去拦着,什么狗屁金丹,哪有孩子的命重要!”曲书晴走得急,伏玉鸾不放心,也跟在后面。 苍术见他俩都去了,也起身跑上去,欲关切。 待三人跑上主台喻寻竹面前时,丹煦已经又发了三掌了。 喻锦安二人还未分胜负,事实证明,跟剑者不见血的对决相比,单方面残酷的凌虐,更惹人瞩目。 看客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沈臻一口口吐出的血吸引了。 普元真人,选择了闭目不看。 曲彧本就厌恶邪教,见此情景更是满脸铁青,扭头去看安洵那边的剑斗。 曲炎不发一语。 喻寻竹见曲书晴三人上来,疑惑道:“怎么了?” 曲书晴跑得有些气促:“你……你快去拦着啊,臻儿怕会被打死。” “武斗是这样的,是他自己不愿认输。”喻寻竹道:“你别上火,坐我身边来吧。” 说着他去牵了曲书晴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随后吩咐左右:“快去给夫人上盏凉糖水。” 曲书晴被他牵着,甩开也不是,不甩心里又急,眼睁睁看着沈臻又挨了一掌:“我……这……这还哪喝得下糖水?” “哎呀,你别看这边,你看安儿那边,安洵这剑刺地角度很刁钻啊。”喻寻竹道。 曲书晴顺着去看,心又惊一下:“完了完了。等臻儿挨完打,这妖……天圣教的这个丹什么的,哎呀!就这女的,就会去打安洵和咱儿子的!” 曲书晴脑中已经有喻寻竹被丹煦用音网拴着,挨鞭子的画面了。 喻寻竹手上微微用力,将她拽到了身边坐着,在她耳边轻道:“没事的,她看似残暴,但每掌都下手有数,皮外伤,不会出人命。” 曲书晴以略吃惊的眼神看着喻寻竹。 喻寻竹拍拍她的手,接过侍者端上来的糖水,送到曲书晴嘴边:“喝吧。” 若喻寻竹猜想不错,喻锦安那边,一旦有人落败,丹煦便会立马跳出,补刀败者后,与胜者一对一,决胜负。 伏玉鸾见曲书晴似是被说服了,只好坐下干着急。她眼神游离着,在看台的人群中寻找商貉。 或是命中注定,两人目光相接。 伏玉鸾眼中微湿,商貉对她报以轻笑,微微地摇了摇头。 似是在说:“别怕,没事的。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 而苍术,左看右看,跑去找了青云子。 没想到,司乾抛下了商貉,正和青云子并排坐在看台上。 见苍术来了,嘿嘿一笑。 苍术拍了拍他:“笑什么,丹煦在打的是淮秋的门生,城主亲传!” 司乾道:“正巧,咱们天圣白虎护法,也是鬼君亲传,亲传对亲传,你们那亲传不行啊。” “什么嘛,三打一才关住他的,只能说沈臻老实上了他们三只狐狸的当!”苍术话说出口,才发现连带着安洵一起算了,又立马改口道:“安洵不算,两只狐狸。” 司乾道:“你坐下来,站着当我看比赛了。” 苍术剁了跺脚,推了把青云子。 青云子抬头看她。 苍术叹气:“哎,我找你做什么。” 言下之意是,聋子也不好交流。 哪知青云子有看懂了,也猜到了她的来意,与喻寻竹说了同样的话:“打不死的,估计是帮商貉出气。” 苍术不太明白,看向司乾。 她做梦都没想到,如今和自己师弟说话,还需要个外人来当翻译。 126落网者 “上午的时候,商貉不是挨了沈臻的剑气嘛,丹煦特小气,吃过的亏,都拿小本子记着呢。诶,你有没有的罪过她啊,如果有,要小心啊。”司乾解释着,还不忘开往笑地吐了吐舌头:“不过,你要是对她好,她也有小本子记着。” 再看天圣教的大神君晏貅,她正坐在各门派当家人专用位置上,身边都是各大小门派的家主。 那些家主也开始议论纷纷。 “啧啧,神君啊,你家是要闹出人命了呀!” “是啊,与你们济善天下的教义好像有些相悖啊。” 晏貅以扇掩口:“哎,我这师妹只有师尊能管,我的话也是不听的。” “是啊,怎么今日没见鬼君槐筠?” “教中不可无主,师尊提前回去了。” 言下之意是,她杀人是她的事,不关我事,我不负责。 而除了看台上的人们,还有一群人,也在关切着比赛结果。 他们分别是:城中的富商太太、富家小姐、丫鬟、门房、车夫、园丁、奶妈子……还有阿华。 他双手虔诚地捧着当铺的票据,哭肿了眼泡,面前的房梁上挂着他的腰带,打成了死死的上吊结,腰带中间的圈,正好能将头放进去,腰带下连借脚的板凳都准备好了。 他口中还念念有词:“爷啊,您可不能输啊~” 校场的擂台上,喻锦安迎招、挡招、接招、出招,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至少背负了一条活生生的价值一百两的人命。 而安洵,已将能用的招式用了个遍,与喻锦安一直不分上下。 “打够了没?”喻锦安道。 安洵首次有了焦躁情绪,越打下去,越让他不知该如何赢,一直被喻锦安吊着,也不知该怎么输。 “我和你之间,到底差了什么?” 喻锦安手上招式加重:“招用完了?” 安洵不服输地再度进攻。 “不是差距,而是我太了解你,太了解道宗的剑法了。”喻锦安边挡边道:“若说剑招、剑意、基础,你无可挑剔。但招式死板,你手指一动,我就知道你要出哪儿招,随即就能想出破招之法。” 说完,安洵又被挡回,招数被破。 喻锦安一改防守姿态,冲上去砍杀:“但我要赢你,也非易事。” 此言不虚,他懂安洵的难缠,他太稳了,凭喻锦安能破百招,他都能在下一瞬,出招再击。 “但,我不得不赢。无论你信不信,我此回出战,是背负了人命的,我若败了,有人会因此而死!我……不是很清楚,也许还不止一条……” 这话说的,像是个守城的将军。 不过他把人家的安家立命钱拿去买赌注,输了血本无归,闹得妻离子散也算是背负人命了。 安洵听的有些懵。 喻锦安却越战越勇,招式变化间威力剧增。 将众人的视线,从半死不活的沈臻身上,又吸引了回来。 “快看!快看!喻锦安那边要分胜负了!” 安洵被这急招剑气,避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出擂台外了,两人的约定,出擂台算输。 被逼至擂台边的安洵,足蹬地腾空而起,想再空中再决。 喻锦安却不再拖延,他拿剑之手击向地面,将擂台击砍了一半,另一手拽住安洵的脚踝,将他摔出了擂台之外。 丹煦看似对那方战局不闻不问,实则一直在密切关注那方动向。 见胜负已分,立马飞身上前,再赞一掌,而喻锦安乘胜追击,飞身上前,扭住了安洵握剑的手,他看准了关节下手,待安洵稳住身形,丹煦一剑咽喉,而自己的剑也落到了喻锦安手上。 他垂目道:“我认输了,我退出对决。” 安洵输在了太遵守规矩上,他拘泥于擂台范围,他若不定下规则,若不腾空而起,便不会输那么快。 丹煦收剑,率先走上了只剩一半的擂台。喻锦安将剑还给安洵笑道:“我是投机取巧,对不住了师弟。” 双强对决,正式开始。 看客们按耐不住激动心情,都坐不住,站着呐喊助威。 支持丹煦的人数更多,琴魔形象深入人心。 安洵回到看台席上,与苍术、青云子坐在了一起。 苍术对他笑了笑。 “师姐,我输了。” 苍术道:“总有输赢,不用在意的。” “希望师兄可以拿头奖。”安洵道。 司乾在一旁笑道:“不可能了,头奖肯定是丹煦。” “为何?” 司乾笑而不语,心道:小道士精得狠,根本舍不得打丹煦。 喻锦安呢,还真被说中了,哪舍得打啊! 只能乖乖地接招挡招,无时无刻还偷偷对着丹煦笑笑,当然要在背身曲彧看不见的情况下。 但司乾说中了喻锦安,可没想道,丹煦也是下不去手的,打头怕傻打腿怕瘸。 看客们,看着看着,越觉平淡,慢慢的都坐下了。 司乾看着忍不住想翻白眼:什么情况?大庭广众下练情意绵绵剑? 打了大约两刻钟,还未有进展。 兵器相接时,丹煦小声道:“演的逼真点啊!” “你要吗?”喻锦安问。 丹煦前砍一击:“废话!” “哦。” 这声哦得很乖,看来对战安洵时,他口中背负的人命,没有丹煦重要。 之后再战时,果不其然,一人加大攻势,一人逐渐不敌,故露空门。 不过半刻,丹煦一剑划向喻锦安胸口,外衫被划破,金丹从破口出掉落,丹煦一掌击退喻锦安,接住了金丹。 她伸手唤过墨合,以琴术结界,立气墙阻挡喻锦安上前,待喻锦安绕过气墙时,丹煦已经飞至高台上拿住了锣锤。 就在即将敲响铜锣之即,一黑衣蒙面人突然从铜锣后窜出,他撒出飞粉迷眼,后以暗器飞镖击中丹煦左手,夺取天元金丹。 喻寻竹见状,启动场内术法结界,将整个校场封住,准备瓮中捉鳖。 喻锦安猜想的好戏终于上演了,可他没想到竟连累了丹煦,他立即飞身上高台,追击黑衣人。 丹煦的反应很快,她迅速在空中稳住身形,散出火能,将飞粉烧光,拔出了手中飞镖,也不顾满手是血,提剑就战。 喻锦安绕至黑衣人身后,两人双剑同刺,一人砍下了黑衣人一条胳膊。 127浮出 手臂断落,黑衣人也从高空坠下,喻锦安恰巧砍的是拿金丹那只手,他接住金丹后,却见丹煦身形不稳。 伏玉鸾当即有感,立即站起身,往医者休憩的棚子跑,要拿她的药箱。 “玉儿!你去哪儿?”曲书晴见她如此便问。 “丹……丹煦姑娘好像受伤了!我去……我去拿药箱!” 曲书晴转头去看喻寻竹。 喻寻竹吩咐道:“你带着医者去看臻儿情况,我去安儿那帮忙。” 丹煦虽然烧了飞粉,可还是有少量毒粉进了眼睛,粉入眼当下双目剧痛无比,可她仍兀自撑持,好在她与喻锦安二人足够默契,快速解决了那黑衣人。放松下来后,她脚下轻功缺了真气,当即便要往下掉,喻锦安立马搂过腰身将她稳稳接住:“还好吧?” “飞粉进了眼睛。”丹煦道。 其实手臂也疼,飞镖上淬了毒。 “我扶你下去。”喻锦安道。 “金丹呢?” “下去再给你。” 丹煦道:“你快敲锣,免得再多惹争斗。你赢了就是你的,我不要。” “不行,你刚刚都快赢了。” “别废话了,一会儿他们上来了!”她怕说服力不够,趁着两人挨得近,又离人群远,快速在他耳边道:“我下注买你赢,花了好多钱呢!” “真的?”一听这话,喻锦安立即心情舒畅,将金丹收入袖中后,敲响了铜锣。 此时,原先放置金丹的高台上,以金粉浮出喻锦安的名字,宣布了头奖得主。 丹煦抬手将墨合收回了背上琴袋中,音网随即解开,曲书晴带着医者们将沈臻抬去了屋内救治。 喻寻竹早在铜锣下等着了,可比赛还未结束,他不能贸然飞上去看情况。 待锣响后,才上去,与喻锦安一起,将丹煦扶了下来。 脚落地后,丹煦的手被牵住了,这是一只微凉且细长的手,细柔的触感,让丹煦手指微颤,可那只手却毫不客气地将她握紧,又听一声:“你快坐下,让我看看!” 喻锦安解围道:“丹煦姑娘,她是城主府上的医修,名叫伏玉鸾。” 丹煦被她引着抱膝而坐:“多谢,伏姑娘。” 伏玉鸾弓着身子轻柔地触碰着丹煦的眼睑,丹煦费力将眼睛睁开,能看见她模糊的影子。 伏玉鸾从箱中拿出药水,替丹煦冲洗眼睛:“疼吗?” “不是很疼。” 她总是这么说,苦痛与她早已习惯。 此时商貉他们也围了上来。 司乾是改不了嘴欠的毛病:“瞎了没?” 丹煦于指上聚了小弹珠大小的真气,对准司乾的眼睛弹去,也不知他是没在意还是故意不躲,用眼睛接了个正着,疼得他捂着眼睛呲牙裂嘴:“哎呀哎呀,还能打人,打的还挺准,瞎不了。” 伏玉鸾道:“好在药液清洗的及时,这毒粉的腐蚀性很强,再晚一点后果不可设想。” 丹煦现在能看见点东西,但如透纱看人,不清不楚:“我现在看人还不是很清楚,估计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不可!”伏玉鸾忙道:“毒粉从眼底入血,再有你手上的伤口已经发黑了,想来也是毒,现在不知解药,若还不尽快将毒素清除,你的眼睛会恶化的,手臂也可能保不住!” 说完她就用了条白布将丹煦的眼睛遮了起来:“毒素完全清除前,少用眼,我是医生,你得听我的!” 她的声音不大,还带着深闺女子特有的慢调子,但这话却让丹煦觉得一定得听。 “好。”丹煦小声回道。 “你现在需随我进屋清毒。” 丹煦又道:“好。” “怎的突然这么老实?”这是声含着笑的女声:“我们天圣教的人,就不麻烦喻城主府上的医修了,来人啊,扶丹煦大人过来。” 哪知伏玉鸾竟张开手臂挡在了丹煦前面:“不可以,走动时间太长会加速毒血蔓延!你们不能带走她!拖延误事真的会失明的!” 丹煦拽了拽伏玉鸾的衣袖:“伏姑娘,你让开一下。” “可……” “无妨,我答应你的会做到的。”她侧头对晏貅道:“师姐,扶我的人呢?” 晏貅身侧有两个亲信,一男一女,走向丹煦。 丹煦伸手作势要人扶。 那两人便又再上前些,一人站了一侧。 哪知丹煦双手将两人拖住,借力站起后,狠狠踢了男人两脚才松手。 那女人被丹煦此举吓得愣了神,丹煦抡圆了手臂,给了她两个耳光,扇得她口角流血,跌倒在地。 随后一改在伏玉鸾面前的听话模样,大骂道:“你们是个什么东西?我若失真瞎了,羲和殿里所有人也别想再见光,滚!” 这么一闹,晏貅随时保持微笑的脸,都开始抽了,她咬牙仍着咽下了这口气:“我看师妹精神得很,怎么会失明呢!仗着师尊、师姐疼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算了,你们俩回来吧。等迟些再来接丹煦大人回府。” 那二人,一人抱肚一人捂脸,跟着晏貅走了。 此举不仅吓坏来挨打的两人,伏玉鸾在一旁看得也有些懵。 好在喻家父子二人早在伏玉鸾为丹煦冲洗眼睛时,就先离开去处理黑衣人之事了,不然也得看懵。 见晏貅走远了,司乾率先打破沉默:“看见了吧,她平常也经常这样欺负我。” 丹煦又一记空气弹,弹中了司乾的嘴角。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说好不打脸的!” 伏玉鸾很给面子的笑了笑,又来扶丹煦:“随我去吧,不可再耽误了。” 丹煦跟着伏玉鸾上了去城主府的马车。喻锦安只远远的看了眼,心中有担忧,可眼前还有正经事儿要办。 他紧盯着混迹人群中的那人,校场的结界还未完全解开,唯一的出口处,只有少数几人走了。 买了票看大赛的看客们还留下来等着热闹看。 那人对守出口的淮秋门生道:“我有事要办,提前走一下。” 门生看是城主的客人,正准备放行。 而在校场上,大戏上场。 喻寻竹与众人面前,摘掉了那断臂黑衣人的面罩,随后入眼的是众人都熟悉的脸。 128局 “周诚?” 看台上传出惊呼:“怎么是他?” “他不是坐在看台上观战的吗?” 于是,众人转头去看周诚原先的座位,左右的侍从还在,他们也都面面相觑。 看客们讨论着。 “用了法术吧?” “他是什么时候去了铜锣后面?” 此时又见出口处有人打了起来。 “周诚?!” “啊,他怎么在那儿?那这个没了手的是谁?” 出口处,那周诚正与喻锦安交手,守门的门生也加入了战斗,顿时数十人围战一人,将周诚逼入校场中央。 此时,曲炎也飞身而去加入战斗。 喻锦安没出什么力,混在淮秋门生里,曲炎入战后,立马碾压,只一招就制住了周诚。 “孽畜!”他掐住了周诚的脖子:“亏我如此信任你!” 周诚被掐得动弹不得,直接被锁着脖子,拎回了校场中央。 曲炎将他扔在了地上,两个周诚被摆在了一起。 “嘿!这票真值了,真假美猴王?” “闭嘴,看你的吧!” 周诚是曲炎的亲信,他今日此举不由得让人联想到化境乾坤中大阵被改的时。 曲炎正色斥道:“想来化境大阵也是你动的手脚!” 两个周诚,同时发出一声嗤笑。 曲炎起掌,将没手的黑衣周诚拍碎了。 果然是术法,术破一瞬,真正的周诚也内伤吐了血。 此术与阿兰的傀儡术相同,越真越与施术者相同的傀儡,在死亡时对本体的伤害越大。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喻寻竹顺着曲炎的话问周诚道。 “你们布局害我?”周诚抬眼去看这二人:“你们算准了今日我会出手,早在铜锣上布了陷阱。” 不止他一人会用毒施术,喻寻竹何等聪明,他早有预料。 高台上施的不是什么大术法,只不过能将第一个碰到高台边的人稍微定住。 丹煦上前敲锣,但足未沾台,即使有触碰,与她只是略微一顿,不影响敲锣。 而于周诚的傀儡而言,就是这稍微一定,让他不足防备,被丹煦二人快速削了双臂。 “借着检查为由,在铜锣上施术,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喻寻竹笑道:“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分身躲了那么久,既然没发现我的小把戏吗?” 周诚的傀儡术施在锣上,傀儡出现时,必定足沾高台,而在此之前,他并没发现台上有任何不妥之处。 其一是傀儡隐藏时的感知较弱,其二是喻寻竹的术法太小了,小孩玩闹的定神术,他却用了宗师的手笔去施,藏的一丝不漏。 就连喻锦安也是听他说出,才知道是因为这定身术,他与丹煦才能这么简单解决周诚的傀儡。 “你还肖想逃走?”曲炎道:“说,为何如此?” 周诚大笑:“为何如此?哈哈哈哈哈!我当你的狗太久了,凭什么?凭什么你是城主,我是下属?我不服!这是我的机遇啊,只要有了天元金丹,我就能凌驾于你之上,不!不止你,是天下人之上!哈哈哈哈哈,我的金丹!我的!” 他疯癫大笑,晃荡着往喻锦安那边走,双眼紧盯着他,随后突然伸手锁住了喻锦安的双臂:“还我!把我的金丹还我!” 众人见状要来将周诚拖走。 却见喻锦安一脸轻蔑,抬手掰开了周诚的一只手,另一手对准他的心口,推了一掌。 周诚被打的倒地喷血,还在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若不是我太心急上了当,你们是抓不到我的。凭你们,你们是抓不到我的。”他恶狠狠地等着喻锦安:“都怪你!是你!害我的计划白白落空!你该死!你该在化境乾坤中被红蛾咬死,被炸死!你为何还活着?” 喻锦安居高岭下,若不是大庭广众,喻寻竹也在场,他必定是要将周诚折磨一番的:“是啊,我还活着,可您活不长了。您这么爱看我舞剑,也算与我是个知音人,但你死了,我是不、会、想、你、的。” 这场戏明明白白,当着天下人的面,周诚以阴谋者的姿态,癫狂地抗下了一切。 在被拖去地牢时,他仍不住地咒骂着喻锦安:“喻家的臭小子,你不得好死!你必定一生孤苦,不得善终!” 喻锦安轻哼了一声,小声道:“不得善终,是在说你自己吧。” 这段插曲之后,则是最后的颁奖。 此回前三分别是喻锦安、丹煦、安洵。 但只要是前五都可上擂台领奖。 何超泽的一只手臂还吊着,此回的阴谋者出在肃都,曲炎也承诺会予以淮秋补偿,看似这件事已经翻篇了。但作为肃都的修士,何超泽的脸色非常难看,拿奖时没有丝毫欣喜。 至于沈臻,已经恢复了意识,经医修们诊疗后,确定了除去断了两根肋骨外,其余只是些外伤。丹煦下手有数,只前几掌为逼他认输,重了些。再看出沈臻宁死不屈后,就只是将他打晕,再作出凶狠的样子演戏罢了。 他也没顾及肋骨上的伤,仍坚持上了台,露在外能看见的皮肉没一块是原色。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啧啧啧,天呐,真是命硬啊。” “这是人家体制好,我记得有一种功夫就是比能挨打。” “这沈臻是喻城主亲传,长得细皮嫩肉,有好多小姑娘喜欢呢。瞧瞧,如今被打成这个样子,那些个小丫头们今晚估计都得躲被子里哭呢!” 不过这里是淮秋主场,沈臻被师兄弟们围着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上台前,手上的绷带,还是曜燃亲手给缠的。 沈臻为人谦逊和顺,与一众师兄弟的关系都很要好。众人也都表示,他是算错一步,被三人夹攻,才输的比赛,输的不怨。 话里之意,是喻锦安三人练手算计,赢得不光彩。只不过喻锦安是淮秋少主,门生们这些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遂他上台时,师兄弟们簇拥欢呼,气氛倒是很高涨,他脸上带着笑,朝四周看台鞠躬,也赢得了看客们的掌声。 比起一旁一脸苦相的何超泽,好太多了。 129疗伤 安洵是与喻锦安一同走上台的,喻锦安的道袍还是上午那身,领口处还有被李笙划破的口子。 两人都搭上了拂尘,背剑袋,重束了冠。 先不管里子如何,就喻锦安那极具迷惑力的长相,真有些像是来拯救水火的道仙。 “这小子的运气真是好的没话说了,天圣教的丹煦,都已经拿上锣锤了,结果闹了周诚这一出。” “要么怎么说运气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呢。” “你说他要以后当上淮秋的城主,是一副什么光景?” “这哪能猜得出?” “你这也想的太远了,这喻锦安再如何,也比不过他老子。” “我也这么想。” 众人张望着。 “第二名还没来呢?” “你没看见吗?先前坐上马车走了。” “走了” “嗯,怕别是真的瞎了吧?” “沈臻被打成这样都上来了,恐怕丹煦是真的伤重来不了了。” “这……毒粉这么厉害呢?” “别说了,快看台上讲些什么。” 普元真人上前道:“天圣教的丹煦修者正在接受诊疗,由同门的商貉修者代替上台。” 颁奖是没有比赛精彩的,不过是挨个去普元那边领个凭证。 除了头奖的金丹,会拿出来再展示一番,其余的刀剑兵器以及金银财宝,都是赛后由城主府按名次分发给各家修士的。 喻锦安将手掌摊开,天元金丹于他掌中再次现世。 普元道:“现在它是你的了。” 喻锦安恭敬行礼:“弟子多谢掌门真人,不知它有何作用?” “或许来日你能可知晓。” 高人总喜欢打各种哑谜。 喻锦安笑了笑:“可想要此物的人太多了,弟子恐因此物再受歹人所害。” “这便是万事万物之两面。你今日能得此物,可却不能断定此物福祸。”普元道:“不过,福祸终取决于你对此物的做法。或能救人,或也会因此丧命。” 喻锦安看着手上的金丹:“弟子心中藏不住事,这东西放哪都让人担惊受怕。” 看客们将内力全集中在耳朵上,费力听着他所说的话。前排还算能听见,后排除非是专门练过顺风耳的,不过好在,人群中传话的速度较快,大家也觉得喻锦安的话有道理,但一想,淮秋城主府是什么地方,铜墙铁壁啊,喻寻竹肯定会把这金丹藏的好好的。 可看台上的话还未传完呢,众人就见喻锦安一抬头,将金丹丢入口中,咽进了肚子。 他再道:“弟子思来想去,吃了最安全。” 众人看的瞠目结舌。 “他吃掉了?” “啊?胆子太大了吧?他会不会不承其重,当场爆炸?” 这话一说完,立马就见台上的喻锦安,身上昊光大做。 他随即坐下运气打坐,普元真人也赞功相助。 大约过了半柱香,才稳住喻锦安体内的真气。 这小子还真是不知凶险,对着普元真人笑。 普元真人也苦笑着摇头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这金丹之力,非朝夕就能炼化入体,若遇难处,可来找我。勿要太过要强,一处有异便有可能会走火入魔,到时突破不成,反遭吞噬。” “弟子谨记。” 众人关注的天下至宝,还没看够,就被喻锦安吞下了肚。 此举是绝了不怀好意之人偷丹的心思。 再看丹煦那边,去城主府的这辆马车,本是曲书晴的。 当时情急,下人们见伏玉鸾要回府,还以为城主夫人也会跟着,伏玉鸾跟在曲书晴身边是坐惯了这车,也未发觉有何不对。 她握着丹煦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还不住来回摩挲着,好似在安慰着丹煦。 “伏姑娘,我看你好像很着急?”丹煦道:“黑衣人已经被抓住了,或许到了晚上,就会有解药送来。” “到时就来不及了,眼睛不是能等的地方!”她道:“不过你别担心,我的方法很有效。” 丹煦心道:我看担心着急的是你吧。 嘴上还不忘宽慰道谢:“我知道了,那就多谢伏姑娘了。” 期间伏玉鸾还催了车夫两次,马车越跑越快,丹煦坐着都觉得晃。 “哎,我真是急忘了。咱们不该坐马车的。”伏玉鸾道。 她这才想到,或许让商貉背着飞去府中会更快。可说出来,又觉得这话是不好说出口的,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又不能告诉丹煦,商貉原来背着我飞过,可快了。 可丹煦是何人,立马猜到了她的话意,笑着提醒道:“是啊,我二哥用轻功飞的更快些,不过他能背我,姑娘就只能找淮秋的门生背着飞了,我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姑娘是养在闺中未出阁的女儿,是不好叫个大男人去背的。” “你……你说的对,我乱了分寸。”她用手轻抚了丹煦的眼睛:“肯定疼坏了吧,你说的不疼,都不能信的。” 她的小妹,从小就这样,从不说疼,不好哭。可天下间越是娇气爱哭的,越是命好,她的小妹,越是咬着牙忍受,苦难就越多。 她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心疼得无可名状。 “好吧,说实话……有点儿。”丹煦道。 待到了府上,马车直接从正门进去,绕至伏玉鸾房前才停下,没走几步,丹煦便被安置在了床上。 伏玉鸾搀着她:“我扶你坐下,先躺着吧。” “我……身上脏。”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推门而入时,她就闻到了伏玉鸾房中的香气,她的房中,定是帷幔熏香,十分整洁的,而自己的衣服,早就在大赛的擂台上,因为打斗,占了灰泥。 “先前还说会听我话的,如今我叫你躺下,都不听了?”伏玉鸾道:“你在台上比试难免落些风尘,我替你将外衫脱了不就好了,我这人本没那么多讲究的。你姑且好好躺着,我去拿药给你敷眼睛和手。” 她动作利索,嘴上说着,手中不停,将丹煦安置好后,就听房中叮叮咚咚药罐子响。 不过多时,丹煦就觉眼上、手上敷了凉凉的药。 这药味儿不难闻,略带清香,上眼一会儿功夫,刺痛立即好了大半。 “好多了,不是很疼了。”丹煦道。 自从进了屋后,伏玉鸾就不再焦急了。许是因有了药,她已胸有成竹的缘故。 130祛毒 眼睛和手的疼痛感消失后,伴随着房中的香气,丹煦逐渐入了梦。 曲书晴进屋时,丹煦安睡在床上,伏玉鸾则跪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挨得很近,近乎鼻尖相对,今后无论是否天各一方,至少今日,她已将她印在心上。 丹煦身上只穿着薄薄的内衫,双目被浸了药的白布条盖着,小腿和手臂上,还有施灸的银针。 曲书晴见这架势,略有些吃惊。 伏玉鸾听门响,便回头看她,她动作轻而慢,生怕吵醒了丹煦。 她小步走到门前,与曲书晴出了屋,将门轻轻关上。 此时天才刚黑,今夜月明。 “师父有事儿吗?” 曲书晴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里面什么情况。 伏玉鸾道:“毒不浅,手上的倒是无碍,现用药敷着,我施着针呢,再过半个时辰,药浴熏洗后,其余的残毒,内服外用几贴药就能恢复。可眼睛的,时间要长些。” 曲书晴将手上小瓶给了伏玉鸾:“这是周诚交出的解药,我已经验过了,是真的。” 伏玉鸾接过小瓶,打开问了问,欣喜道:“没错了,是这个。这样一来,眼睛能好得更快些。” “你倒是很关心她。”曲书晴道。 其实她与曲书晴之间没有什么秘密不能说的,但喻锦安交代过,未到时机之前,丹煦就是玉衡的事谁都不能说,她知晓利害,便未跟曲书晴提过。 “我对解毒之术研习较深,此回是难得的实践。”伏玉鸾道:“况且,丹煦姑娘的性子,我很喜欢。” 曲书晴撇嘴:“你和她也没说过几句话,哪能知道她什么性子?” 她对丹煦的成见较深,没什么好印象。 伏玉鸾笑道:“苍术道长也常夸她呢。” “知道了知道了,她是个好的行了吧。”曲书晴道:“人你也拉回来了,药也敷了,针也施了,治好了咱再给人送回去,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我看这小姑娘聪明得很,你就是个心善老实的,与她说话时需留个心眼儿,免得被她骗了。” 伏玉鸾点头道:“知道了,可我也没什么好被她骗的呀,她若是想要我这儿什么东西,我送她便是了。” “傻丫头,哪是什么都能送的?”曲书晴刮了下伏玉鸾的鼻子:“哎,这比赛看得我是心惊胆战,好容易盼着结束了,我也算是心事下了肚。” 伏玉鸾这才想起问大赛上的情况:“小道长他拿到头奖的金丹了?” “嗯。”曲书晴无奈的表情里夹杂着骄傲的欣慰:“咱们给他下注的钱,赢了十倍。” 伏玉鸾轻笑:“这样一来,师父也能安心了。我早说过,小道长是深藏不露的,以后定能继承城主大人的衣钵。” “要是如此就好了。”曲书晴道:“臭小子又闹了笑话,人家恨不得把金丹当宝贝供起来,摸透了才敢动,他倒好,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金丹给吃了!” “啊?那……没事吧?” “没事。”曲书晴挥挥手:“幸好没事。不过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事儿呢,我啊,自从生了他,真是操不完的心。” 伏玉鸾恢复了谈笑的神色:“师父不用担心,小道长他必定功力大增扬威天下的。” “小嘴真甜,不说了我走了,说是结束了,今晚这最后一餐饭还是得去张罗。”晚上的庆功宴,在前厅按时开宴。 送走曲书晴后,伏玉鸾给丹煦退了身上的针,又蹑手蹑脚准备好了熏洗用的药浴,才将丹煦叫醒。 作为杀手,丹煦总是维持着高度的警觉。可在伏玉鸾面前,她却不由自主地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睡得很沉。 “醒了?你太累了。”伏玉鸾笑道。 丹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竟睡死了。” “无妨。”伏玉鸾将她扶起:“手别去碰眼睛,这是我用草药制成的无色凝胶,有退毒修复的作用,而且凝胶温和,正好能用在眼睛上。” “好。” 她将小瓶解药倒出了一粒喂到丹煦嘴边:“这是城主夫人送来的解药,你吃下后,随我去药浴。” “药浴?不……不是吃了解药了吗?还需要药浴吗?”在别人的地盘脱了洗澡,不抗拒是不可能的。 伏玉鸾撅嘴装生气:“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 “好姐姐,你别气,我……洗就是了。”丹煦忙道。 “你叫我什么?” 可能是丹煦醒后就忘的那个梦太过美好,再加上眼前这不真实的白布,才让她忘了身处何地:“我想,伏姑娘应是比我大些的,是我……失礼了。” “你能再这样叫我一声吗?”伏玉鸾道:“不失礼的,不失礼的!小道长,就是……小喻道长,也是叫我姐姐的,我比你大,比你们都大的。” 她见丹煦没说话,又道:“就今天这一次,看在我为你治伤的份儿上,好不好?” “玉……玉姐姐。” 伏玉鸾欣喜地将她抱住,忽想起什么,又松开道:“走吧,是我磨蹭了,药水冷了就没效了。” 她将丹煦领去了一木桶边,桶内装着温热的药液,木桶四周有四个小炉,小炉上是特质的器皿,器皿中放药材和水,煮沸后,会冒出水汽,这水汽中含药,以药水熏蒸,促进排汗排毒。 丹煦站着,不知该如何去做,难道真的要脱了躺里面泡? “按道理药浴是不能穿衣服的。”伏玉鸾知道她的心思,笑道:“可我看在你叫我声玉姐姐的份儿上,饶了你这回。你就穿着内衫坐进去吧。但这样药效不能完全发挥,须放出少量血来促进疗效。” “好,放血可以的。” 说完,丹煦便一脚跨进了木盆,听话地蹲着泡在里面。 伏玉鸾笑着摇头道:“你可真是宁可受疼,脸皮子哪里这样的薄?” 丹煦卖乖道:“好姐姐,我都照做了,你就别取笑我了。” “我先前没想到你竟这样好面子,放血的工具还没准备呢!” 丹煦怕她反悔立即道:“啊,那你快去准备吧,我一定听话,好好泡着等你回来!” 伏玉鸾轻轻弹了弹丹煦的脑门:“好,听你的。” 141 关切之心 喻锦安这边,也忧心着丹煦的情况。他拿了头奖,府中晚宴时被各路人缠着敬酒。 好不容易借尿遁摆脱了,便绕了没人的小路,朝伏玉鸾的小院儿这边走。 却正好瞧见伏玉鸾从房中出来,待她走出了院子,喻锦安才从暗中走出,轻轻敲了两下门。 却不见回应,他只好又叫了声:“丹煦?” 仍旧没人回应,他便放出了符纸人进屋打探,符纸人从门缝钻进去,还没走两步,就全身受潮,粘住了地。 不知内中情况,喻锦安心中不免焦躁:怎么回事儿? 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决定进去看看情况。 门未锁,他偷进女子闺阁,蹑手蹑脚,像是在做贼。与他而言,若是看见的是丹煦,倒也没什么了,只怕迎上了伏玉鸾,到时有嘴也说不清。 他本从不将伏玉鸾放在心上,即使曲书晴再如何撮合,他也无动于衷。因无动于衷,也不会特地去避嫌,只不过从言行举止中,略微透出些厌烦。 可现在,不知是否是因为,先前丹煦为拒绝他,特地拿他与伏玉鸾之事当借口,还说出了来日成亲,她会随礼的话。此后,喻锦安在有意无意间,都躲着伏玉鸾,像是老鼠见了猫。 但当时的丹煦,只为拒绝激怒,她知晓喻锦安对自己的情谊,她说过丢过,可喻锦安仍记得清楚。 可不巧,放刀具的屋子不远,伏玉鸾回来时,就见喻锦安摸进了屋。 她有些心急,丹煦还泡在澡盆里呢,可转念一想,小道长似是心悦于丹煦,两人关系密切。想到这儿,她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他们应该有话要说的。”伏玉鸾怕再上前被喻锦安发觉,只好在小院门口守着:“可丹煦她……应该不会怎么样吧,可万一!不会不会,小道长他不是会趁人之危的人。” 她时不时地朝院子里张望着,急得在原地打转:“怎么还没出来?” 这边喻锦安进屋后,见榻上无人,却见再往内进的里屋中,飘出阵阵轻烟。 这烟是水雾热气,他的纸人正躺在房间内外隔断处,他挥手化了纸人,朝里走去。 绕过屏风,赫见丹煦正趴在木桶边,睡得懵懂。 他走至身后,丹煦才听得有人前来,动了动肩膀,也不警惕,反而懒散地将碎发卡至耳后,头也不回,声音小而糯,那是孩子在跟父母撒娇时,才有的声音:“玉姐姐我要泡到几时才好?” 她背对着,桶中水恰巧浸至肩胛处,白色的内衫被水浸湿,薄如蝉翼般紧贴着皮肉,她背上肌肤因高温熏蒸之故,白中透粉,光洁幼滑。项上绕着白色的颈圈,盘着的头发有些微散,小碎发们借着水汽,粘在皮肤上,耳后有被药液熏出的细汗。 室内雾气氤氲,此情此景,若是放在别人,定是一阵害臊,或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或是立马道歉,连滚带爬跑出去。 可他是喻锦安,不是一般人。 丹煦见没得到回应,便要回头。 哪知忽被人扣住了手腕,从木桶中拽了起来。 她全身透湿,眼睛本就看不清,还被蒙了块布,更是搞不清楚情况。 再只觉腰被双臂环抱托住,随后,便在被抱出浴盆那一刻,跌入了那人的怀抱。 “喻锦安!你作死!” “怎么知道是我?” 丹煦用力推搡,他就抱得更紧:“我杀了你!” “那我们同下黄泉,当对**妻。”他扣住怀中人的腰身:“别动,你现在全身都是水,特别透。” 丹煦恼羞上了脸,被他这样一说,顿时不敢再动了。 “乖,你不动,我抱着你,最多只能看见背,可你一动……”他声音稍作停顿,带着笑意和一丝狡猾:“到时候,能看到些什么……哈……那我就不知道了” “不许……不许笑!”她声音有些颤抖:“你这样,过头了。” 此回,她是真的有些恼。哪有在人洗澡时,窜出来的,还如此无礼。 “过头了?”喻锦安明知故问。 “你……你的教义礼法,圣人诗书就学成了这个样子?那我看这道宗也是名不副实,教出了你这般……这般的登徒子!”她越被抱着,越能感受到,从两人肢体相接处传递而来的,对方的体温,在这氤氲的雾气中,暧昧又灼热。 喻锦安将头靠在了丹煦的肩上,微微侧过,在丹煦耳边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可是整个道宗最坏的学生。” 热气呼在耳边,让丹煦的耳朵羞得通红。 半年前,在吴主事府上时,两人也未有如此亲密。况且当时是因那罐子药的缘故,丹煦还道是情有可原,而今这人真是在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了。 其实喻锦安本无意过多冒犯,不过奈不了此情此景共处一室之时的顽心泛滥,难得见她毫不设防,难得见她柔若无骨,就想欺负一下,她越是恼越是羞,喻锦安就越是高兴。 “你快放开我,伏姑娘一会儿就回来了。”丹煦道。 “伏姑娘……”他说话的声音故意拉长了调儿,他细细盯着丹煦如粉珠般的耳垂,竟如鱼儿咬食饵一般,含住轻啄着:“你刚刚不是这样叫她的。” 丹煦微微摇头躲避着,想用手去护住耳垂。 “你刚刚叫她玉姐姐。” “我没有,你听错了。”丹煦矢口否认。 喻锦安食指将丹煦的下巴勾起:“好,我信,你说的我都信。眼睛如何了,让我好好看看。” “你看什么?”丹煦略微歪头,让他不好查看:“你又不是大夫。” 他环抱住腰部的手,松了一只,要来扯蒙住丹煦双眼的布。 丹煦眼睛是睁着的,但看人模糊不清,那布被扯下后,仍像蒙着白雾。 喻锦安欲用手去轻抚,他的手指靠近时丹煦下意识地将眼睛闭起,却迟迟等不到那人指尖的触感。 她又睁眼,只见眼前模糊的手指停驻着,没再触碰。 喻锦安的喉结动了动:“我是想摸摸你的眼睛,可又怕碰坏了,舍不得。” 132顽心 “眼睛又不是豆腐。”丹煦道:“伏姑娘说没有大碍了,城主夫人给送了解药。” 她的眼尾微微向下,笑时如月牙弯儿,与坚毅的个性丝毫不符。 “你知道吗,你这眼睛与你阿姐生得很像。”他将手放下,牵住了丹煦的手,随后顺着手腕、小臂往上轻抚。 丹煦被这亲昵暧昧的举动,吓了一颤:“你……别乱说!手停下!” 他此举,又引来喻锦安一声宠溺的轻笑:“小丹煦你怕什么?我是个修道之人,自小清心寡欲,是不懂那些风尘之事的。不然洞房花烛夜那次,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他的手自广袖下摩挲着丹煦的小臂,又滑至手掌,钻入她掌中,扣住了她的手指。 “不过……那次之后,我倒是有些感兴趣了。”他又在丹煦耳边道:“很认真的学了点儿呢。” 说完,还故意握紧了丹煦的手。 吓得丹煦推搡地想要挣脱。 “诶,别动!”喻锦安忙道:“怎么靠这么近,可不能随便乱动的。” “为什么?你放开我,我就不动了!” 谁知他变本加厉,扣住腰身的手发力揽得更紧:“你再动下去,我会忍不住的。” 一句‘我会忍不住的’,激得丹煦闹钟‘腾’地一声,脑壳就像开了锅的热水,差点没炸开! “你……你……别以为我真的不会打你!我……我真的会打你的!” 喻锦安看着眼前人,脸颊通红,皱着眉头紧咬下唇,明显是被吓着了的样子。终是忍不住,大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你……你也有害怕的时候!”他松开手,将自己的外衫给丹煦披了上去。 可还未松开一会儿,又忍不住将眼前小人儿揽入怀中,喻锦安低头,两人额头相抵,他微微上前,用鼻尖蹭了蹭丹煦的鼻尖,安慰道:“你看你,怕成这样。要怕也是我怕啊,咱们丹煦女侠,武功盖世,会用火还擅冰,能使暗器蛊毒,剑术琴术也是登峰造极。特别是这张嘴,伶牙俐齿,你可知上次你说让我别管你的闲事,还说我与伏玉鸾成亲时,你要随礼的时候,我有多伤心?” 喻锦安再近一步,衔住了那红如枝头红樱小果般的唇,微湿又绵软,好似要化入口中。 辗转若久,才肯离开。 “你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只有你,你真是个小坏蛋。”他呢喃道:“我今儿也算报了那日的‘一箭之仇’。” “故意跑来欺负我就那么可乐?那么开心?” “你误会了,我是真的担心你的伤,如今看你还精神,能与我叫板生气,我就放心了。”喻锦安笑道:“还有,我有东西要给你。” 喻锦安的手,又从广袖内抚上。 丹煦抽手道:“还来?” “想什么呢?臂钏呢?”喻锦安道。 “啊?”丹煦被他这出闹得有些懵,此回竟是她自己想多了,羞得脸上又红三分。 “臂钏,上面不是有能放物件的机关嘛”喻锦安提醒道。 “哦哦。”丹煦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将广袖掀开,那金臂钏甚少离身,仍戴在臂上。 喻锦安打开了臂钏上的机关,将东西放入后,又原封不动将机关关上。 “什么东西?”丹煦问。 喻锦安心情大好,每句话都带着笑意:“这是礼物,礼物呢,是要回去之后才能打开看。” 他故作神秘,在耳旁道:“偷偷的,不可以给别人看。” 丹煦的回答略微缓慢:“好……吧。” “小丹煦,我今天好高兴。”他道:“可一想到,你要走了,我又不高兴了。” 他说完后,殷切地看着丹煦,想从她这儿听到些类似于“我也会想你”的软话。 可丹煦仍旧不解风情,她想不出话回,干脆就没说话。 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喻锦安也只得苦笑两声:“你给小猫儿取名字了吗?” 丹煦摇头:“还未。” “乾坤兽为什么叫糖糖?” 丹煦道:“我执行任务的时候,捡到一个婴儿,前些日子正学说话,指着乾坤兽叫糖糖,她叫一声,乾坤兽便应一声,之后乾坤兽就叫糖糖了。” 喻锦安听着点头道:“倒是有趣,嗯,这样吧,我送了你一样东西,你也送我一样可好?” 没想到,这人竟然在这儿等着他呢。 “我道你为何这样好心送我东西,原来还得讨一样回去。”丹煦道。 喻锦安是想了很久的,此回别离前,一定要在丹煦身上讨件东西放在身边才好,这样见物如面,他便能告诉自己,他的小姑娘还惦念着他:“也没让你给值钱的,就你那根绿色的莲花吊坠,送我吧。” 他身边有丹煦的笛子,可那笛子若非再见面,早被丹煦忘光了,喻锦安觉得那笛子已经不能作数了。 而莲花坠子,是在化境乾坤中,唤出乾坤兽的巨木芯莲花坠,丹煦一直戴在手腕上,是贴身的物件。 “原来是冲着乾坤兽呢。”丹煦道:“你既想要,当时还我做什么?” 喻锦安解下了丹煦挂在手上的莲花坠子:“那时不还是抢,现在问你讨,就算是你送的了,含义不同。现在它是我的了,是不是我运功一唤,乾坤兽就能从这坠子里化出来?” 丹煦摇头:“我也不太懂内中缘由,那时乾坤兽是突然出现的,但这坠子,是用乾坤兽体内乾坤中的巨木芯所制。周诚放出的蛊虫怕巨木,而蛊虫羽化的火蛾又被乾坤兽克制。” 喻锦安点头称赞:“果然,说起正事儿你的话就多了。” 丹煦还想就乾坤兽的事说些什么,却听门外传来了伏玉鸾的声音。 “呀!商貉少侠和这位……这位少侠,你们是来找丹煦姑娘的吗?” 她本是个声音小的人,这一声倒像是在提醒屋内的两人。 再又听,司乾的声音:“你这么大声干嘛?” “啊?我声音很大吗?”伏玉鸾扯着嗓子:“我自小说话就这样,真是见笑了。” 丹煦抬头看喻锦安:“伏姑娘知道你在里面?” 喻锦安摇头:“我进来时,没看见她啊。” 丹煦忙拍着喻锦安的肩膀催促道:“快走!快走!” 133套话 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了喻锦安的外衫扔给了他,自己跳进了木桶中,装作若无其事,继续泡着。 此时又听屋外,伏玉鸾的声音:“我正给丹煦姑娘用药呢,你们不能进去。” “不能进就不能进,你这么大声干嘛?”司乾说话从不留情面,说着他还转头对商貉道:“她这么大声干嘛?” 问得伏玉鸾只好摇头苦笑:“没……没有啊,我真的天生嗓门就大。” 听得屋内的喻锦安都笑出了声。 丹煦用水泼她:“快用清净决,然后滚!” 喻锦安手上掐了个诀,周身的水渍立马干透了,他转头对丹煦道:“回陆枫后,记得用我给你的猫儿传句报平安的话。” “知道了,快走!” “还有,记得想我。” 丹煦无奈啊,今晚这出闹得怎么就这么像小阿福喜欢看的捉奸大戏呢? 她原想喻锦安会和捉奸大戏里的那个什么夫一样,跳窗户出去,可没想到,人家大摇大摆堂堂正正,从正门走出去了。 看得丹煦,眼睛都直了。 口中要喊“窗户”提醒他,窗字才出嘴,屋门都关了。 他出了门,果然那三人都在小院的门洞外,距离屋外长廊还有一定距离。 他走上前后,司乾第一个看见他,立马便道:“你怎么从里面走出来的?” 喻锦安道:“我与你们同样,是来关心情况的。可敲了门没人应,在廊下等了会儿,见你们三人在外,就走来看看。” 司乾看向伏玉鸾:“你怎么不在里面?” 伏玉鸾手上还端着放血所需的刀具:“我……我刚刚去拿这个了。” 好在商貉及时说话解围道:“言归正传,丹煦她怎么样了?今晚还能跟我们回教中吗?” “你们要带她走?”伏玉鸾诧异道。 商貉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不能在教外太久,再有大赛已经结束了,最迟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陆枫。” “这么快?”伏玉鸾道:“可丹煦姑娘的眼睛,需要静养。至少半月,多则三月,每日都要吃药的。” 此话一出,商貉三人异口同声:“这么严重?” 伏玉鸾认真道:“眼睛可不是能开玩笑的地方!” 商貉道:“我们此次回去,有马车能坐,我与司乾会照顾她。” “非回不可吗?”伏玉鸾道。 商貉点头。 “那我将需要服用的药备下,给你们带回去。”伏玉鸾道。 司乾提醒道:“诶,不需要太多,够路上这小半个月就行了,回去之后,鬼君会接手医治的。” 伏玉鸾点头。 “那现在,她何时能跟我们回去?”司乾道。 伏玉鸾看着手上的托盘:“待我进去,放出毒血,再配好药,最多一个时辰就好。” 商貉二人点头道:“好,我们不走远,就在外面等。” 伏玉鸾行礼后,进了屋。 留下了商貉二人与喻锦安相对。 二人见喻锦安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司乾本就有些怵他,商貉话又不多,喻锦安的脸上仍是那人畜无害的笑。 “恭喜道长夺得头筹。”商貉客套道。 “我是运气好,这头奖本应该是丹煦的。”喻锦安顺着他的话道:“倒是商兄与沈臻对战时,最后那一招的刀法,妙得很。” “最后一招刀法?”商貉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这招并非上乘招式。” “非也。”喻锦安在化境之中,也见商貉用过这招,当时他就认出了这招,随后还学着招数,骗了黑衣无脸人:“这招出势虽简单,看似人人能学,但根基内功不同,或是一个动作的不同,都会影响招式威力。简而言之,易学难用,用出手者也是天差地别。不知商兄这招式,是否也是天圣鬼君传授?” 商貉没喻锦安心眼儿多:“不是,创招者另有其人,鬼君不会传授教众武功,除非是亲信或是弟子。” 这刀招是他与丹煦一起跟飞廉学的,丹煦学的比他快,但她多用剑,在槐筠那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甚少会想起这招。 而他则是觉得这招十分顺手,威力也足够强大,正如喻锦安所言,一个动作的不同,一处真气的强弱,都会影响成招结果,飞廉用这招时的威力,与他用这招时,差距甚远。 “奇怪。”喻锦安故弄玄虚,想从二人口中打探飞廉的事。 “什么?” 喻锦安道:“既天圣教中有能创此招的能人,却从未在江湖上听闻他的名号。此回大赛,也没派他来参赛。” 这话双面,首先如果他年纪大,为什么从未听闻此号人物,若是他不过二十,为何你们三个能来,他却不能来? 喻锦安只与飞廉交过一次手,丹煦只是说了个名字,再多的也从未透露。 槐筠手下有此强手,却将他藏在外域,到底是何居心? 司乾站出回话道:“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创招之人未必能用好此招,铸剑者也非用剑者。” 司乾的话,实是诡辩,铸造和创招,根本不同。铸剑者专于冶炼,而创招者,必定精于武学。 喻锦安不恼反笑:“哈,是我唐突冒昧了。我这个人不知轻重,一向如此,两位还请见谅。” 这两人见惯了喻锦安拎剑打杀的流氓样,忽见他如此有礼貌,总觉得像是青云子附体。 “这样吧,换个别的话题聊着玩吧。”喻锦安见二人再度沉默,又道:“我听丹煦叫过商兄二哥,那是否有三哥四哥?” “没有。”商貉回答的利落。 “哦。”他此回是朝着司乾说的:“那就是兄弟三个了,可司乾兄弟你怎么看都不像大哥啊。莫非,这‘大哥’就是创招之人?” 商貉二人有些烦他了,这家伙不仅自来熟,话还多,弯弯绕绕跟那刀招过不去。 “你不走吗?”司乾丝毫不给脸面。 “不走啊,我还没见着人,怎么能走!”所谓不会说谎的老实人,一旦沉默不回答,那基本就是肯定了。 喻锦安在心中抱怨:丹煦小骗子,还说自己与飞廉不熟。 134心海 司乾立即戳穿了他:“你还真好意思?你刚从里面走出来的,还敢说没见着人?” 商貉用手肘碰了碰司乾,示意他别说了。 可他心情似乎不爽,摆过手道:“你撞我做什么?话还不让人说?就刚刚她……那个女医修,说话那么大声,不就是让你出来嘛!” 喻锦安忍不住低头,以拳挡嘴,笑了声:“你误会了,真的没有。” 一个时辰说长不短,喻锦安提议道:“这样吧,你们后日就要走了,咱们在化境中也算是同进退,共患难的情谊。我带你们去青云子那边坐坐,这会儿,安洵和苍术应都在那的。” “不用了,我们在这儿等就好。”商貉拒绝道。 喻锦安仍笑着,他在这二人面前,一直保持着很好的教养:“商兄不去,那司乾兄你呢?这段日子,你与青云玩得要好,此回去,见上一面算是惜别。” 喻锦安的工于心计,便是让人按着他的想法行事。 这‘惜别’二字用在青云子与司乾身上,略有突兀。 所以,是说与商貉听的,你该当与玉姐姐惜别一番才对。 “你去吧。”商貉也不傻,当然听懂了,便对司乾道:“我在此守着。” “不用了,下午道过别了。”哪知司乾不上当。 喻锦安又道:“诶,能见不见多无趣啊,青云还与我说,待他耳朵好了要弹琴给你听呢。” 司乾不太信这话。 “你不信?”喻锦安道:“青云子的那把琴,是普元真人给的,名叫绿绮,乃是上古天音之琴。用来争斗时不说,可若是寄情而弹,他只弹于知音人听,他还说要把这话告诉你的,怕是白日事多给忘了,你现在跟我去,没准他想起来了,会当着面跟你说的!” 青云子还真说过这话,可他的知音人甚多,归根结底是他乐于弹琴,乐于展示高超的琴技与人前,琴与剑是他少数张扬的一面。 司乾有些犹豫了。 “快点决定,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还挺短的。”喻锦安催促道。 “好,那我就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喻锦安的猜测不错,来开门的是安洵,而内中不止青云子与苍术,连冬雪和素华也在。 苍术还拿着长签儿,给青云子挑出耳朵里的血痂。 他的耳朵,每日都会出血,药吃到现在,都没好转。 众人见司乾跟在喻锦安后面,都略有疑惑。 唯独青云子,打断了苍术的动作,对司乾笑道:“你来了,快坐过来。” 喻锦安对司乾挑挑眉,意思是:你看吧,我可没说错。 苍术顺手将果盘挪去了司乾面前:“尝尝吧。” 司乾挑了颗浆果,便听苍术问道:“大赛结束了,你们也要回门派了吧?丹煦的眼睛怎么样了?” 司乾将伏玉鸾的话复述了一遍。 苍术听着惋惜道:“虽说没大事,可也是吃苦受累了。此回比赛也巧的很,我们这儿聋了一个,你们那瞎了一个。” 她语气甚为忧心,而此情景,大家听着却莫名好笑。 青云子浅笑着对司乾道:“等我耳朵好了,弹琴与你听。” 这承诺不知要等到何时,也不知能否有那日,但光听着,都让人欢喜。 “好。” 司乾坐于其中,若是此时有不知情者入内,怕真以为他于这些道宗弟子,师出同门了。 可外在看上去的融入,掩盖不了本质上的格格不入。 若非青云子坐在他身旁,这样的地方,会使他如坐针毡。 他们的欢笑,听于司乾耳中,无一不是深刺。 他无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若非这皮囊,他还能有今日吗? 槐筠走前,曾问他:“高兴吗?” 他先是低头不语,随后苦笑着点了头:高兴啊。 可他还是自己吗? “他叫青云子?名门之后吧?”槐筠道:“他的干净可不是装的,至于你,戏演够了,高兴够了,也就行了。” 换了皮囊后,再无人会因丑陋而鄙夷他。甚至还有人会因这张脸而贴上来。 果然,世人全在以貌取人,丑即为恶,美即是正义。 刚开始时,他无比相信自己做对了选择,抛弃心中所谓善的部分,去接受邪恶,于是他得到了想要的无与伦比的美丽皮囊,随后自愿沉沦与黑暗之中。 他曾因丑陋,被世人抛弃,所以他顶着美丽的脸庞,做尽了恶事。 他为天圣教杀人,男女老幼,只要是任务,他都可以,不会良心不安,因为他用良心换了皮相。 而今,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唯独他一人格格不入,越是喧闹,与他越是静默,他人的话语,好似无声一般。 此时失聪者不止青云子一人,还有他,他在内心深处与自己对话。 “你后悔吗?” “不。” “青云子不知道你是杀手,若他知道,绝不会与你为伍。” “哈,可他也从没见过我的本相,若见过,也绝不可能与我为伍。” 他脸上挂着笑,却在心中叫嚣:“我的一切,都是这张面皮给我的!没有它,直到如今我还是个被人唾弃的丑鬼!因为丑,即使再有天资,也不可能得到承认。” 他的世界,从那时开始,就满是血腥气味。 行走于无尽的血肉残骸之中,沿路无数的骇人骷髅,他们死了,却在司乾的心海间,存活着, 他们高举着镜子,呼嚎着:“看啊!看啊!这才是你!这才是你!” 血红的光,照在司乾的皮囊上,他身材高挑,手指细长,肤白如雪,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还有那微微闭起的双眸上如扇的眼睫,与骷髅群中,兀自跪坐在地,他带着笑,却略有些哀怨。 丑与美的冲击,悲与喜共存,善恶的两极分化,真是好一幅地狱美人图。 那些骷髅手中的镜子里,照出的是个矮小丑陋的中年男人。这男人佝偻着身躯,惊恐万分。 “看啊!看啊!这才是你!这才是你…………” “…………” 此时却见远处一人走来,他道袍拂尘,所行之处血腥皆散,骸骨消亡,他行至司乾身前,将手伸出:“你怎么了?” 135往事 司乾一惊,随即意识恢复。 他身处于室内,众人在玩行令接龙,正巧轮到了司乾,他却一直未回话。 “你怎么了?”青云子道。 司乾尴尬地道:“有……有些累了,困了。” “看你人在这儿,魂却神游太虚了。”青云子与他玩笑道。 喻锦安站起:“确实也不早了,司乾兄若要回去,我送你。” “好,多谢。” 谁知青云子也站起来,陪着一起走。 “你回去吧。”司乾为了顾忌青云子的耳朵,说话时会停下,面对他,让他能读到唇语。 青云子笑笑:“随你们一同去看看丹煦姑娘的情况。” 却没想,司乾坚决地摇头道:“不必了,此回一别再见之日,敌友难辨,无需再去多花心思了。” 青云子的笑凝在脸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喻锦安道:“这倒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我看你不像是困了,而是醒了。” 司乾背过身,特地不让青云子看见自己的脸,道:“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清醒?丹煦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吗?” 司乾这话说出口,顿时有些后悔。他没必要说这些来破坏此行的圆满,虽然青云子听不到。 “诶,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喻锦安笑道:“我一直醒着,也永远不会有那天。” “你太自信了,对丹煦来说,你根本不值一提。”司乾道。 在司乾看来,确实如此,在天圣教与喻锦安分开的日子里,丹煦从未提起他,日子照过,饭照吃,好似喻锦安从未出现过一样。 而这话,入了喻锦安的耳,直刺他的心。 他本以为对于任何话,他都可以不用理会,一笑了之。因为他足够自信,足够清醒。 可在这件事上,他的确怕了。 哪知司乾仗着青云子听不到,又对喻锦安道:“从我认识她起,这么多年,能让她臣服的只有鬼君一人。在她心中,鬼君也与其他人不同,你懂吗?自小养在身边,又是受益恩师,如今还是上司与部下的关系,她对鬼君的敬仰,对圣教的忠诚,以及想要在教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志向,可不是你能撼动的。” 喻锦安沉默着,对于丹煦的一切,全是他的猜测。 虽然他几乎确认丹煦就是伏玉衡,但丹煦自己却从未承认此事。 丹煦也从未在喻锦安面前,多言任何关于槐筠的事。那夜约见时,喻锦安不时的套话,也只能确定她要杀紫剑仙之心,对于她是否会反抗槐筠,她也只说:“他是我师尊,我怎么会反抗他?” 难道真的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其实根本不想离开天圣教,且在教中锦衣玉食,槐筠对她也关怀备至,甚至于二人关系密切,更胜师徒? 不可能,若是如此,她为何要哭,她颈上的疤从何而来? 喻锦安这边心烦意乱,司乾那边又来一击:“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他这两句话,比刀枪掌劲有杀伤力多了,喻锦安狠不得立马拔剑,砍了他然后缝住他的嘴。 “呵,丹煦曾说你在天圣教中人缘很差,只有她愿意与你说话,我原还以为是玩笑。”受了致命内伤,喻锦安当然要还回去:“不过今日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了。” 喻锦安的话中没了先前的笑意,冷静而决绝:“我与丹煦也只是萍水相逢,有过几面之缘罢了,你的这些不明所以的话,看在这几面之缘的份儿上,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他停下来步子,待司乾走上与他并排,随后揽住司乾的肩膀,小声道:“你可能忘记了,其实我与你之前也是见过的,在……南疆,此回跟你一组进化境乾坤的那个女人当时还是圣女呢,那时的场面真大啊,有一堆教徒叩拜呢。” 他侧头将脸凑至司乾面前:“嗯?你好好认认看,我这张脸眼不眼熟?” 司乾被吓得脚步都要停下了,他基本上是被动地被喻锦安架着走:“诶,别激动,青云还跟在后面呢。不过啊,时间也太久了,当时的情形我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只记得有一条银环蛇,它爬呀……爬呀……” “够了!”司乾打断了他:“别再说了。” 喻锦安冷笑一声:“呵,说起来我好像将这件事当笑话跟人说过。” 正当喻锦安还要再言语相讥时,青云子突然伸出手,分开了二人:“说什么呢?欺负我聋吗?” 他又看向喻锦安:“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 司乾如获大赦,暗自松了口气。 喻锦安恢复了脸上的笑:“没什么,我今天比赛时打了太过,脚下虚浮,司乾搀着我呢。” 司乾也点头道:“对。” 随后青云子对司乾道:“你刚才说的话,我想到现在。其实你也不必介意什么,无论身在何处,只要你愿意向善,咱们永远都是好兄弟,青云子的剑只斩奸邪之人。” 眼前人,一身正气壮志凌云,而自己既是他口中的好兄弟,更是那奸邪之人。 司乾按下心绪,假笑道:“我知道了,刚才是我说错了话,抱歉。” 而在另一边,伏玉鸾的房中,丹煦正套上伏玉鸾给自己的外衫。 “这是我的衣服,你的那件我已经交给商貉了。”伏玉鸾帮着丹煦整理衣领。 “我穿原来的就好。”丹煦道。 “哪有洗干净了还穿脏衣裳的。”伏玉鸾道:“这件衣裳……是我最喜欢的。布是我选的,花样是我绣上去的,借你穿着,你需好好珍惜,放好了,下次见面时,还得还我的。” 说完她领着丹煦坐下,为她梳头。 “既是这么好的衣裳,伏姑娘自己留着吧。”丹煦道。 “你这话平白惹我伤心。”伏玉鸾道:“前脚刚说叫姐姐,后脚又忘了。算了算了,只要你别忘了把着衣裳还我就好。” 能还衣裳,能有来往,那就意味着有再见之日,这算是她的一点私心,一丝念想。 “好。” “你刚刚,与小道长说了什么?”她梳头的动作轻柔,却没忘记问话。 丹煦装傻道:“什么?” 136舍弃 伏玉鸾轻笑:“我不是要拆穿你们,只不过将我给你敷眼的白布仍在地下,还踩了一脚,实在可恨。” 丹煦心中大呼不妙:竟忘了这茬儿。 “这……我熏得热了,就将布给摘了,可能是我自己不小心踩到的。”丹煦圆谎道:“你走后,我口渴就出了水桶,摸去边上的小桌上找水喝。” “水,找着了吗?” 丹煦摇头:“没有。” “那你现在还要喝吗?”伏玉鸾道。 “算了……”她自己都觉这话太假:“过了口渴那阵,现在不渴了。” 伏玉鸾摇头道:“等梳完头,我就去倒水给你喝。” “多谢伏……姐姐。”她将未出口的姑娘改成了姐姐。 梳好了头发,伏玉鸾又见丹煦脖上颈环有些歪:“你这颈环歪了,我帮你重新系起来。” 说完,就上手要摘。 丹煦忙护住脖子,生怕她发现了脖子上的疤。 这半个月来,许是晏貅的疗愈之音的缘故,颈上的疤痕退了不少,虽还不平整,但颜色已经变淡,与正常肤色相差无几了。 “我……我自己来吧。” 伏玉鸾的手,还是更快一步,再加上颈环本就松动,她只一拽就掉了。 赫见颈上疤痕,伏玉鸾立即泪如雨下:“你……你们骗我!商貉他……他说你在天圣教过的很好,当了那个鬼君的徒弟,可……这……这……这道疤,怕不是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有几条命这样折腾?能再受得几次?” 她再也控制不住,紧紧抱住了丹煦:“玉衡,阿姐不能让你回去!阿姐不能再看你受罪了!” 丹煦也随之心痛,却咬牙忍耐,她此时若无动作,或跟着哭出来,怕是伏玉鸾会更加激动,若她不顾一切想要救回自己,定会将此事告知喻家夫妇。 丹煦在槐筠面前,演了这么多年,不可因此功亏一篑,一旦槐筠发现丹煦还记得自己有个亲姐,而这亲姐更是想要夺回丹煦,怕是不会放过伏玉鸾,虽她有喻家护着,可万事不可能面面俱到,她不能见自己唯一的亲人,再因自己出事。 想到这儿,丹煦心下一横,反手抓住了自己背上伏玉鸾的手,用力推开了她。 伏玉鸾生得柔弱,哪经得起她这般用力,立马顺着这劲儿,摔了出去。 而屋外,喻锦安三人也正巧到了,听得屋内有重物撞击的声音。 商貉率先警觉,往小院中跑。 喻锦安也随后跟上。 还未至门口,就见门被撞开,伏玉鸾从屋内被击出。 商貉本想上前去接人,可无奈人多,他不好表现得过于关心伏玉鸾,见喻锦安恰巧在他身后,便侧身让过。 喻锦安手一抬,接住了伏玉鸾。 伏玉鸾跌入他怀中,立即大咳,口角渗血。 “怎么回事?”商貉说着,要跑进屋去查探。 却见丹煦从房中走出,身上穿着件淡粉色衣裙,发髻也梳得平顺,这样一装扮,也像个富贵人家待嫁的小女儿。 可她面色不善,眼睁着却无神,应是还看不见的。 “丹煦!”商貉问:“你们……” 丹煦冷哼道:“疯子。” “什……什么?”商貉尤为诧异,一炷香前,她还在帮着伏玉鸾包药,伏玉鸾左右叮嘱着,生怕出了差错。包完了药,说是帮丹煦穿好衣服,梳好头,就能走了。 哪知,这衣服是换上了,头也梳了,人却被丹煦打吐了血。 “我看你是城主府中的人,叫你声姑娘,却没想你如此疯癫,莫名其妙,得寸进尺!”丹煦斥道。 伏玉鸾不是善掩藏的人,眼泪已经流了满脸。她先是被推出,随后被丹煦一掌拍到胸口,击出的房间。 她想从喻锦安怀中站起,可一动,胸口就喘不过气。 而喻锦安竟也一反常态,将她紧抱住护着,还以丹煦怒目:“你!滚出去!” 这边的喧闹,引来了几个仆人,其中有腿脚快的,已经跑去主人那边禀报了。 丹煦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没理由喻锦安给台阶她不下的。 立马话题一转,道:“二哥,我们回去吧。” 商貉手上还拎着伏玉鸾包好的药材,丹煦眼前模糊一片,一心想要马上离开,可商貉这会儿竟因想不通缘由呆住了,丹煦心中正与自己生气,面儿上更是暴躁,指桑骂槐道:“司乾你是死了吗?还不快来扶我!” 商貉离她更近些,被这样一吼,便上前去扶,丹煦趁机夺过他手上的药包,砸在了地上。 “你……这又何必?”商貉真是想不通啊,丹煦明知伏玉鸾是自己亲姐,怎又如此作态? “庸医烂药,不吃也罢。”丹煦道:“这东西,与我天圣教的蛊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破烂东西,竟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真是可笑!” 她拽上商貉想用轻功出去,可商貉却领着她用走的。 司乾忙走上来与她并排,见她脸色难看,小声道:“城主府设了防轻功的法阵,我俩自己飞都费力,背着你更飞不出去。” 此为其一,还有就是,人家设阵防贼,你当着众人无视法阵,横飞直撞,不就明摆着不给主人面子。 幸好青云子跟上他们:“你们跟我从小路走吧,别把事情闹大了。” 在司乾眼中,青云子此人简直就是再世救星。 “好。”司乾道:“多谢。” “我虽不清楚原由,但你此回过分了。”青云子加快了步伐,领着他们在小路中穿梭。 丹煦未回话。 不过青云子走在他们前面,就算丹煦说话了,他也听不见。 出了那院子之后,丹煦便未再说话,她有些心不在焉,被石子绊了几次,险些跌倒。 若是原来,商貉定会来背她,而现在怕也是在气她欺负了阿姐。 到了小门口,与青云子道别时,她才回过神来,对青云子道:“青云道长,我知道有一种蛊对听觉有益。” “邪门歪道的东西,我不会碰。”青云子道。 丹煦解释道:“蛊术非是邪门歪道,蛊与剑相同,都只是工具,不分正邪。杀人剑与救人蛊,孰为邪孰为正?若我是你,只要能有希望恢复,都会一试的。” 137刀招 青云子不是油盐不进的古板之人:“不知是什么蛊?怎个用法?” 丹煦道:“是南疆特有的一种小虫,名叫枞耳,多于藤蔓中栖息。将枞耳吃下后,在一刻钟内,能将所听的声音放大百倍,南疆乡间的孩子们经常抓枞耳吃下玩闹。” 青云子读唇语,解不了未听过的词。 丹煦在自己手中,写下了“枞耳”二字。 这一瞎一聋的沟通方式,倒也有趣。 而在一旁听着的司乾,却不淡定了:“什么?吃虫?而且只有一刻钟?” “我还没说完呢。”丹煦放慢语调,让青云子好辩读:“我对蛊术略知一二,蛊室里也养了些枞耳,这些枞耳已经养了十几代,功效大有增长,且一只能存活三至五年时间。不需要吃下,只需种至体内即可。” “种。”青云子重复道。 “对,即是所谓下蛊。”丹煦道:“我不保证是否有效,但对身体无害。” “你有给别人用过吗?”青云子问。 “这是我刚学蛊术时,研制的第一种蛊。”丹煦道:“自然是给人用过的,现在南疆的蛊师,也有会用此蛊治疗耳疾的,但她们手上的枞耳,无论是效果还是存活时间,都比不上我的。” 青云子仍在犹豫,眼前人前一刻还在大发雷霆,后一刻却在心平气和与自己谈论蛊虫之事,心思深沉不可测度,他从心里不信任丹煦。 丹煦当然也知道他的疑虑:“不过此事也不急,我和枞耳都能等你做决定。若你下定决心试试看,可随时来陆枫,司乾会带你来找我的。” 司乾点头回应道:“嗯。” 青云子道:“我会好好考虑,青云在此谢过。” “我此回有幸能参与大赛,得见三位道子风姿,你方三人中,属青云道长你最为不凡,安洵道长拘泥眼前之物,不够通达;小喻道长太过顽劣,出手也过于狠辣,唯青云道长你一身正气,即能审时度势,又可明辨是非,日后必定大有作为。”丹煦道:“人道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区区小伤,不可能困你太久。” 青云子笑得很勉强:“谬赞。人有成长,是因他的经历。” 他转头对商貉道:“其实我有一事想问你,但不好开口。” “何事?”他们二人交集不多,青云子的话让商貉又些意外。 “你对阵沈臻时,最后用的刀招,我略有兴趣,不知是何人传授?”青云子道:“哦,还有不知是否方便告知我运气技巧,及行招时需注意的地方。当然,作为回报,我也可将我所会的武学,与你共同探讨一式。” “现在?这招式不难,但在此地不方便,时间也不够。”商貉道:“你们怎么都对这招感兴趣?小喻道长先前也问过。” 此话一出,丹煦立即警觉。 她心中浮现三字:颜家七郎! 难道飞廉在当时用的就是这刀招? 她立即回话道:“哈,这招我也会,此招简单,天圣教中凡事用刀的弟子,都能学个大概。今日多有不便,来日方长,我们在陆枫等你,到时是种蛊,是讨论刀招,都有时间。” 青云子不急躁,他等的太久了,从不急于一时:“好,那就此别过。” 四人皆抱手行礼,互道:“告辞。” 丹煦他们回到别院后,也不见有晏貅那边的人来查探情况。她便故意喊来侍女,去烧水做饭,以免被说彻夜不归。 三人行至门口,商貉二人便要走,丹煦见四下无人时,才问:“喻锦安问你刀招时,怎么说的?” 商貉道:“什么都没说。” 他心里有气,话稍有些冲。 丹煦没再追究,只道:“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问,但我觉得你这招今后少用为好了。” “他们一问我就不能用这招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丹煦扶着门把手,摸进了门:“我只是提醒,是否照做,还要看你自己,我是怕你因这招,受了无故的猜忌。时候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她将门关上,兀自小步走去了床边。 等了会儿,才有侍女端来饭菜,她口中无味,只吃了两口,喝了些水。 眼上的药效已过,又开始刺疼起来,她却无心去理会。 于丹煦来说,此事无解了。 ——怎么会是他?槐筠为什么要杀颜家满门? 丹煦想得头疼,她觉得天圣教杀人真的没有缘由可寻,或许只不过是槐筠当时想要招揽之人与颜家有仇。或许更简单,此事槐筠根本不知道,因为人是屠元军让杀的。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连身旁的猫儿都嫌她烦,跑去躺椅上窝着了。 “道宗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 她捏着被角,与心中叹息:“瞒不住的,早晚会被他发现,不知道他能不能让我缓个几年,至少要杀了槐筠,我才能死。” 她越是强迫自己闭眼,越是更疼:“我这一条命,抵不了他家两百一十二人,可事因由我,不能怪到大哥头上!” 她从心里还是愿意相信飞廉的,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飞廉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事事循环,因果自咎,债总是要还。 “我还在瞒着他,我竟让他灭门仇人在眼前,却不知。果真是近墨者黑,我所行与正道背离,永无宁日。”眼中的痛,不敌心中:“阿姐,对不起,对不起。” 她心内郁结,时至半夜,终于忍不住摸索着找到那猫儿,边抚背毛输入真气,边小声道:“喻锦安,喻锦安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她稍等了片刻,又道:“你听得到我说话吗?还是你生气了?” 丹煦想起,在小院里,喻锦安抱着阿姐,让她滚的样子。 “我……我有事情想问你。我先问着,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她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耳边私语:“青云子他,是颜家七郎吗?” 问题出口,可半个时辰过去了,那边还是没有回应, 丹煦这边等得心力交瘁,她又想不会是阿姐出了什么事? 138往事 ——不可能,我下手不重,最多过了今晚,就不会再疼了。 她非是死缠烂打的人,没有回应的事,她从来不做。 可这回,真的是心焦上火,又等了半个时辰,实在忍不住,又问道:“你睡了吗?喻锦安!你回我句话好不好?伏姑娘是不是出事了?” 这回她没有再多等,开始了碎碎念攻击:“你说句话好不好?别让我胡思乱想!” 猫儿被她吵得有些烦,好在这猫性子好,若是乾坤兽早挠人要跑了。 “喻锦安!你说句话好不好?”丹煦道:“你不能这样对我,在化境里,我是为了你才留下的。” 本要放在心里的话,如今被逼得说了出口。 “若非想护着你,我早走了,又何苦受伤?你倒好,竟翻脸的这样快。”她的话中,难掩焦急与委屈。 她在化境中,最后以命撑持结界时,还以为自己过不了这关,喻锦安回来问她为何不走,她被那口血沫拦住,未出口的半句话便是:还不是为了你。 可即使这样说了,还是未得到回应,丹煦抱着猫,渐渐没了力气,形如枯槁瘫在了地上。 她双手互抓着,指甲嵌进了皮肉里,以这样的方式惩罚自己。 手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被她挤出了血。 悲痛欲绝时更绝天地无声,黑暗中,只她一人,痛苦难耐。 地面寒气袭来,引出了低声的抽泣。 她怪自己下手太重,若此回阿姐真的有事,那她该如何自处?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抽泣声慢慢大了起来,她心中不服,一遍遍抚着猫儿,一遍遍问着:“喻锦安你在不在?” “我阿姐她……她还好吗?我真的没有用力……我没有!我只是怕她说出来,我怕,我不敢认她,我不敢……阿姐,阿姐对不起……” 此时却见猫腹中,有阵法微微亮光,随即消散。 后便听,猫儿身上传来了声:“这回知道怕了?” 丹煦立马一个激灵坐起,她哭了太久,眼泪可以马上不留,可抽抽就不是想停就能停的了:“你……终于……说话了!伏姑娘怎么样……了?” 一句话,抽着分成了好几段才说完。 “你……怎么能坏……坏成这样?怎么能不理……我!”丹煦斥责道。 喻锦安的声音又慢慢传来:“我才回屋。” “她怎么样?”丹煦自责道:“我……我真的……没下重手!” 喻锦安道:“我回答了你的问题,那我的问题你也要老实交代。我就这一次没理你,你就哭成这样,你有没有想过,我每天也在猜测,惶惶不安,就因为你的隐瞒。” 丹煦沉默了,连抽泣都用力控制小了些。 喻锦安等了一会儿,见丹煦没再说话,便道:“没话说了吗?那我解阵了。” “等……等等!”丹煦忙道:“我阿姐,还好吧。” 喻锦安叹息一声:“目前没有大碍,她昏迷之前,还在叮嘱我,一定要把治眼睛的内服药方送去给你。你却到现在,才敢承认她是你阿姐。” “昏迷!”丹煦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昏迷?” “幼时的事,你还记得多少?”喻锦安问:“你姐姐,一直有病在身,你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就是因为阿姐的病,才被槐筠带走的。 长期在黑暗中生长的她,永远改不掉的就是试探,她无法轻易说出全部:“没有……治好吗?” “怎么治?”喻锦安打定了主意,你不说我也不说。 丹煦只好交代道:“神……药。” “神药?” “嗯。”丹煦道:“阿爹拿我于鬼君换了神药,给阿姐治病的。我……以为,她的病早好了。这段时间……我看着她也不像生着病,便没多想。” 她越说越是自责。 “谁告诉你的?槐筠吗?” “嗯。他说我此生再也没有阿姐了,改了名字,叫丹煦。”她甚少去想这些,因为不敢再想。 “那药是假的,上次我便说了,那是毒药。”喻锦安道:“她的病,到现在还是无药可医,在我娘身边这么多年,调理至今,能减少她每日昏睡的时间,防止恶化,延长寿命,一旦有些许操劳,或是风寒,就又会发作,昏迷的时间不等,最近几年好些,大约三五日就会醒。” 丹煦记得喻锦安说过这个,但她见伏玉鸾并无病态,遂没再深究,只觉得毒药是用来害死父母的,现今听了个真切,槐筠这招空手套白狼,之后再过河拆桥,用的毒辣。 喻锦安又道:“这是伏家的遗传之症,因寒气而发,本是传男不传女,发病时多在晚年。伏潋溟所修武学,是极寒之功,他本身功体也是至寒。在你出生前,只是偶有发病,影响不大。可自你出生后,此症愈演愈烈,不过三年,已经连剑都拿不起来了。” “我阿姐告诉你的?”丹煦问道。 “一部分是,她当时也是孩子,又生着病,大人的事少与她说起。”喻锦安道:“但我舅舅,曲彧与你阿爹伏潋溟是故交,我当时也是跟随舅舅,去寻找你们的住所,才碰巧救了你阿姐。” “曲彧先师和我阿爹是故交……”丹煦重复了一遍:“我……从不知道这些。我一直以为,我家只是普通的渔户。” “傻瓜,要真是普通的渔户,怎么可能认得槐筠。”喻锦安道:“当时的伏潋溟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又不忍看你与玉鸾再被病痛折磨,特别是你,他每日都在担心你也会发病。再加上家徒四壁,无力抚养,才想到了这个方法。” 丹煦听得泪如雨下,在她心中一只藏着那个小家,家中父母亲姐具在。 “我竟什么都不知道。”她逃避去回忆之前的事,听喻锦安说起,才想到,有一晚假寐时,听得父母说话:“我好像记得,我阿爹说,我继承了他的剑意,不可埋没在渔村中。” “他说过这话……”喻锦安道:“看来,他是将希望寄托于你的。送你去天圣教,也是他权衡后的割舍,毕竟他自己,已经病到无法教你修习了。” 139醋意 “紫剑仙的事呢?”丹煦再问。 “她给了你阿爹一种名叫回生丹的药丸,说是吃下后,可暂时恢复功力,两人对决,若伏潋溟能赢,便放过玉鸾母女。”喻锦安道:“可她给你阿爹的药丸,也是假的,只消她一个响指,蛊虫就吃穿了肚肠。” “穿肠蛊!”丹煦气的全身颤抖。 喻锦安没再说下去,这种事情需要慢慢接受,转而安慰道:“你阿姐的事情无需太忧心,等她醒来就好了。” “我是怕槐筠知道她还活着,会对她不利。在屋内时,她看见我颈上伤疤,便抱着我不让我走,我怕她一时激动,守不住秘密,才出此下策”丹煦道。 “我想也是,等她醒了,我会告诉她。” “我到天圣教之后,曾被地牢看守打成重伤,被治好后,在槐筠面前一直假装失了幼时记忆。”她仔细说道:“也是因为救我,飞廉才接灭门颜家的任务。青云子一家全是因我而亡。” “你猜到是他了?” 丹煦道:“他今日问了商貉与沈臻对阵时,最后一击的刀招,商貉说你也问了,再加上你与我说过,颜家七郎在道宗,你曾因这招发现了飞廉是凶手,若青云子再见到飞廉用刀,定也会知道。” “没错。有没有觉得,放走了他是一大错?他为友是绝佳助力,若为敌,则是最难缠的那一个。”喻锦安道。 青云子此人,绝非泛泛,非是三言两句就能掩他耳目的。 “我没想到会是他,是他的话……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丹煦道:“非是我贪生怕死,我愿意赔命,可不是现在。” “胡说什么?”喻锦安斥责道:“没了你和飞廉,天圣教依旧要灭他满门,只不过是换了杀人的手。你何必将责任拦在自己身上!” 喻锦安的个性如此,他决绝不优柔寡断,出手狠辣,还掺杂着与他教养相悖的冷血。 他从未因满门被杀的事同情过青云子,若非青云子自小就展露的不凡,他未必会救他回府。 若有朝一日,青云子剑指丹煦,喻锦安也必定毫不犹豫,与他翻脸。 喻锦安毫不在乎:“这事你自己不说,他查不到你头上的。最多是杀了飞廉,也就算结了。” “不可!”丹煦道:“如此我良心怎么能安?”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喻锦安道:“你这样是怎么在天圣教活下去的?槐筠对你……” 他终于问出来自己想问的话:“是不是特别好,有求必应,关怀备至。” 丹煦依旧是丹煦,她从不将自己与槐筠往男女之情方面去想:“也没有。我初到天圣教的时候,与一帮孩子们一同训练,学些互搏的基础。那是个地牢,一帮人同吃同住,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几乎每天都会有孩子忍受不了死去,地牢的管事,每年会选出头几名的孩子,送到教中,培养成杀手。我、飞廉、商貉都在地牢待过,那几年我连槐筠的面都见不到。” “之后呢?”喻锦安再问。 “之后我与商貉一起,去了教中。”丹煦隐去了其中血腥的过程:“槐筠才开始教我修习。天圣教中有分明的等级制度,以等级分月例。我……我是杀手,杀人拿钱,没什么对我好不好。” “就这样?” “以之前来说就这样。”丹煦道:“但最近有些变化,我离开长蓬回漠西壑之后,他的表现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了。我因此试探了他,我脖子上的疤就是那时留下的,他被我激怒,却没杀我。从化境乾坤中出来后,我甚至张狂地羞辱了晏貅,他也未怪罪。” 喻锦安越听越生妒意:“为什么?” “我想,他可能需要我替他做什么。”丹煦道:“并且这件事只有我能做,他才杀了我爹娘,将我带在身边培养。” “他要做的事?” “对,他很忙,但我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丹煦道:“我想了很久,我觉得他要杀的人,绝大多数都有原因。比如长蓬城郊的刘氏,我想跟狐狸洞中的那柄剑脱不了关系。或许槐筠杀人就是为了那柄剑。” 丹煦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将事情全盘托出:“还有,我还执行过一个任务,在沙漠中心号称死亡之海的地底,抢了一块名叫地芯石的石头。我想,这其中也有关联。颜家是否也有什么特殊的东西?” “不知道,青云子那时也是小孩子。”喻锦安提醒道:“你在槐筠身边,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说狐狸洞的剑与他要做的事情有关,那狐狸洞还需再去一次才行。你跟他说了狐狸洞的事吗?” 丹煦道:“说了,我当时内力尽失,此等大事瞒不住的。但他没找到洞口。” “不会吧!” 丹煦道:“据他所说,整片山没有打斗痕迹,恢复了原貌。或许那狐狸又活过来了也未可知。咱们现在去太危险,可从别的方面入手。” “别的方面?” 丹煦道:“嗯,其实很简单,只要成为他的心腹亲信,知道他的秘密,只是时间问题。” 其实喻锦安不赞同这样做,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你说的话,有理有据,让我连拦着你都做不到。” “如果能走我也想走,可我走不了。槐筠的目的不成,就不会轻易放过我。”丹煦道。 “怎么想都是死路。”喻锦安这边眉头已经皱起了,他想不出对上槐筠,丹煦有什么胜算。 丹煦苦笑两声:“是啊,你看我坦白告诉你,也只是让你跟着担心着急,若有一日我万劫不复,再拖你下水,这就是在往我身上,多加一重罪孽了。” “那商貉呢,为何他可以而我不行?”喻锦安道:“你拖他下水,不是罪孽吗?” “这……是我的私心。“丹煦道:“不只商貉,往后还可能会有司乾,还会有更多的人。我想拉拢所有天圣教中身不由己之人,我与商貉说过,总要一试才知是否有生路。” 喻锦安低头轻笑了声:“原来如此。” 饶是他一直在吃没缘由的飞醋。 140夜话 丹煦又道:“不过我如今处境,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你回陆枫之后,有何打算?”喻锦安问道。 “化境中的蛊我会继续跟进,还有摆在眼前的事,就是绊晏貅一跤。”丹煦话中透着狡猾,她在心中盘算许久了:“天圣教在化境中的黑衣人,是晏貅的人,此回也是她擅自做主,参与其中。回去之后,我会唆使槐筠以此为由,问罪于她。虽然没那么容易整死,皮也需扒下一层。”丹煦话出了口,才想自己是否说的太露骨,不过转念一想,这就是真实的自己,面对这些想方设法要她性命之人,她又何须好心? 喻锦安顺着丹煦的话问道:“再下一步呢,紫剑仙吗?” 丹煦略微沉默片刻:“我阿爹和阿娘,葬在哪儿?” “就近埋葬在沿海的后山上。”喻锦安声音又柔和了三分,话中之意是,有我与你一同分担:“有机会,与你一同去悼祭吧。” “不必了。”丹煦道:“槐筠耳目通达,多做多错,被抓了把柄就前功尽弃了,不能因小失大。” 她停了片刻又道:“等我去了陆枫,这猫儿的法阵,也不能随时用,为保险起见,除非我主动找你,知道吗?” 喻锦安这样有些像她的下属,对着手上阵法点头的样子比小阿福都乖:“好,你说的对。” 他清楚,目前他能帮上的忙,就是不给丹煦添乱。 “眼睛现在怎么样?”正事说完了,喻锦安问起了丹煦的伤势:“手上的伤呢?” 丹煦的手刚被她自己掐得鲜血淋漓,奈何她又看不见,这会儿光说话了,眼睛的疼也没顾上。 可她不是铁打的,不可能永远不痛不痒。 在外的伪装,是因为即使再痛,说出来,也不会有任何安慰,该有的痛一分都不会减少,反使人笑话。 而今,她思索良久,细细感受了眼上手上的疼痛,轻声道:“大概是很疼的。” 她的声音,细小微弱,好像是在倾诉,又像是在无力的呼救:“喻锦安,可疼了,真的。” 而喻锦安听了这话,更是心疼万分,可除了心疼,他无能为力,那头传来的声音略带沙哑:“我……后悔这么问你了,听你说疼,我连在一旁陪着你都做不到。可,不问我又不能安心。” 他叹息一声:“在遇见你之前,我还从没遇到这样烦心的事儿。” 丹煦笑笑,此时的她有些困了:“都叫你离我远些了。” “这样吧,咱们说说别的。”喻锦安道:“你压了我多少钱?” 一听这话,丹煦立马坐直了,声音都比之前大了些:“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要去把那些底票找来,去换钱!” 喻锦安听她这略有精神的声音,笑道:“你不是不缺钱吗?” 她不看重钱,两人同路时,喻锦安跟着她白吃白喝,在那个家里有狐妖的员外家,两人还因为银子是否要归还的事,闹过唇舌。 丹煦抱着猫儿嘻嘻地笑:“现在缺了。” “这样吧,我也买了我自己,我赢来的钱也给你好了。” “你那点小钱,我可看不上。”丹煦道:“城中三十多家赌坊,最多的十万两,最少的五百两,加在一起五十万两,按中间价,翻十倍就是五百万两。” 那头的喻锦安惊得眼睛都直了:“你哪来这么多钱?天圣教的杀……杀手,这么能赚钱吗?” “我可是把全身家当,都搭上了。当然也买了我自己,不过不多。”她这不多,是对比喻锦安的五十万两。 丹煦自己本没有这么多钱,但她有一个有钱的后盾——克雅。 她从漠西壑去陆枫时,选择用马车,还有一个原因,便是放在家当里的黄金。 漠西壑三皇子能获得紫剑仙的支持,是因他用大量财宝笼络。 他这样有钱,则是因为,漠西壑最大的金矿由他掌管,丹煦借人帮助克雅解决了三皇子,这金矿中的黄金,自然要每年按份儿给丹煦送来。 这些钱,都是她孤注一掷,匡扶克雅上位,搏命拼来的。 她到陆枫后,本要将一部分黄金兑换成银票,毕竟要在一个地方站稳脚跟,万事都需要钱来疏通。 但在得知此赛后,她没有任何犹豫,只留下了够家中下属生活三月的开支,其余全换成了银票,带在身上,准备放手一搏,赚笔大的。 丹煦压在自己身上的钱,仅够保本,而在压在喻锦安身上的,最少的够三翻,那些黑赌庄更夸张,最多一家,因为喻锦安的注没人买,翻了足足三十翻。 她笑得像是发现了宝藏的山贼:“哈哈哈哈,这么多钱,我想着都要流口水了,我得好好写个计划书!” 可喻锦安的一句话,把丹煦打回了现实:“可你有时间去兑钱吗?” 原是有的,她的脚程不慢,就算一日兑不完,跟着晏貅的马车走,到了晚上也能用轻功飞回来拿,可现在她看不见了:“啊,怎么办?瞎子数不了钱!我看不见钱了!” 喻锦安被她逗乐了:“你别说自己是瞎子呀,哈哈哈,这样吧,你明天让商貉兑一部分,另外那些需时间长些的,或是赌坊不轻易认账的,交给我如何?” “可以吗?”丹煦道:“不会被你爹发现吧?” “不会,我有分寸的。钱先放我这儿,你需要时,我再给你送去。” 有猫儿身上的术法,让丹煦觉得两人的距离并非很远:“好,可我现在眼睛看不见,现在去找商貉,怕被人发现。” 喻锦安主意最多:“不用现在去,你明天再叫他来,我在赌坊门口堵他,咱们想一句简单的话,你明日对他说一遍,我见他时重复一遍,他为人机敏,不会不知的。” 丹煦赞同道:“你说的对。” “我还可趁机将药给他。”喻锦安还不忘丹煦的眼睛:“这是你阿姐叮嘱的,不可回绝。一瓶外用的凝胶,内服的药包不好拿,药方在我这儿。” “好。” 两人串好了词后,喻锦安便开始叮嘱丹煦早些休息。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141伞 待到大早,侍女们伺候完洗漱后,商貉主动来找了丹煦。 她知道商貉气昨晚的事,但还念着兄妹情意,他为人仗义热心,他不说什么,但丹煦知道,他担心着自己的伤势,是来照顾自己这个瞎子的。 “你自己的伤怎么样?”丹煦看不见商貉的表情,她准备说两句软话,她想商貉肯定也想知道阿姐现在的情况,或许他出去后,会偷偷去城主府关切。 “小事。”商貉道:“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医眼睛的人,你打了,治眼睛的药,你给扔了!你这手又是怎么回事儿?昨天也没见这么多血。” 她手上的白布沁出的血,已经干了,血痂污了大半。伺候的侍女不尽心,也没给换一块儿。 商貉回头吩咐道:“去拿些干净的布和热水。” 侍女走后,丹煦偷摸小声道:“她们走了?” “你是瞎又不是失内力,她们走没走,你不清楚?” 修者感知敏锐,这屋子里的脚步,她听得清楚。 丹煦捂着嘴笑了笑,小声:“先别管我的手了,我前几日在赌坊下的注,猜准了头奖赢了钱,你帮我去兑了如何?” 商貉瞪大了眼睛:“你下了喻锦安的注?你们俩不会串通的吧?” “哪能呢。”丹煦道:“我就随便一买,你我也压了呢!” 如果五两算的话,那也真的压了。 丹煦道:“去吧,我眼睛看不见,不然也不会麻烦你。” “见钱眼开,”商貉道:“底票呢?” 丹煦摸索着站起,像个瞎子一样往床边挪,唯独与真瞎不同的是,她的速度很快。 她从床褥底下翻出了个小钱袋。 商貉本以为钱袋中只有几张底票,却没想打开一看,足有厚厚一摞。 那些底票,各式各样,有宽有长,上书着赌坊名字,押注数额,押注对象,翻率,和票数。 “这么多?你买了多少?”商貉捧着钱袋,翻了几张:“骗子,全是喻锦安,这张十万两!” 他来回看了几遍,确定了真的是十万两:“万一赔了呢?” “快去吧!等晏貅那边收拾完东西,就要来催人回陆枫了,等你回来我再跟你解释。”丹煦催促着,之后又补了一句:“记得带伞,我看天色有些阴。。” “这么多家,一天内怕是跑不完。”商貉将钱袋放起,加快脚步出了门。 兑银子首先要排队,验底票真伪,丹煦下注的数值都不少,花钱下注时容易,兑钱时就要慢上很多,按倍率结了银子后,为了好携带,悉数全换成银票。 中原钱庄里最大数值的银票是五百两纹银,光那张十万的,数票、鉴票再盖章,都需折腾半日。 还有些是不起眼的小赌坊,数额不小,越是小赌坊倍率越大,讨钱绝非易事。 再来就是丹煦此人,说好听点是不怕麻烦,点滴在心,说难听的就是事儿精,自己不怕麻烦,就拼命麻烦别人。 举个例子,其中有一家赌坊,足足买了五十份儿,每份五两到五百两不等,那掌柜见商貉拿来的票根,扶了扶鼻梁上的西洋镜儿:“之前不是你啊。” “她临时有事儿来不了,怎么还得本人来吗?” 那掌柜一副庆幸的样子:“不用不用!不是她就好,您是她朋友吗?不是我说,您这位朋友,真是我所见过最精明的人了,与我耗了两个时辰,买了五十份儿,从第一到第十,翻着花样儿买。” 人说鬼见愁,就是她了。赌坊掌柜如此精明之人,算账的脑子,都拐不过她。 这掌柜手脚倒快,不过多时,就将这五十张票,一一筛选,将中了的三十五张,如数兑换,交付给了商貉。 也有些慢的,拿的钱越多越慢。 来来回回,跑了五六家,就到中午了,只在赌坊中灌了茶水,中饭都没捞着吃。 正准备跑下一家时,便听丹煦传音道:“二哥,回来吧。神君传令,未正准时动身回陆枫。” 商貉看着手上的票据:“这么快?” 丹煦又道:“回来吧,马上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她之前让商貉带伞时,商貉心就起疑,你个瞎子那能看见天?此时又说一遍,商貉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却见一把油纸伞盖在了头上。 他平视眼前打伞之人,喻锦安唇角含笑:“是在找我吗?” 商貉摇摇头:“我正奇怪,大晴天为什么要打伞,看见你就不奇怪了。” 他将手上钱袋交给了喻锦安:“是要给你吧。” 喻锦安接过钱袋:“还有时间吗?我请你吃饭赏脸吗?” “去哪儿?”商貉问。 “跟我走吧。” 街上多有撑伞行走的妇人,女人们爱白嫩,她们用伞遮挡太阳,他们两个大男人,共打一伞,并排走着,倒是惹人侧目。 商貉看了看喻锦安,他今日未穿道袍,换回了贵公子打扮,未束冠,只用绸子绑高了马尾,一身白衣,看似简单,但仔细看,便能看见,同色丝线所绣的图案。 商貉再细看辨认花样,是大片的白色风荷,叶中有茎,花中有蕊,在阳光下若影若现。 两人行至街尾的一家店内,喻锦安领着商貉,上了楼,进了雅间。 这屋子能看见街上景色,桌边立有屏风遮挡视线,较为隐蔽。 菜上齐前,两人都未多说话。 喻锦安拿起酒壶,倒了两杯。 商貉看着那酒道:“没想到,你会喝酒。” “平时是不喝的。”喻锦安道:“我自小在道宗修习,山中戒律颇多,但回家时,淮秋多有宴席,难免要应付酒桌,只能喝一点,多了会醉。” 淮秋的富贵人家中,是不禁酒的。男女老少都能喝上些,就连闺中女子的聚会上,也少不了酒。 他们喜欢用风雅的小杯子,斟酒小酌。 商貉拿起这杯子,抿了抿:“你有事与我说吗?” 喻锦安没去碰酒,夹了口小菜:“没有,不过我以为你会有事问我的。” 在商貉认识的人中,说话喜欢卖关子的只有丹煦。没想到,喻锦安也是这样的人,商貉难以想象,这两人交流起来,大约是互猜大赛吧,看谁先猜中谁的心思。 142回程 “我……能有什么事问你。”商貉道:“天元金丹吃下去,可有异状?” 喻锦安一笑:“呵,这大概是所有人都想问我的问题了。还行,活蹦乱跳。” 喻锦安与丹煦不同,丹煦试探卖关子,是因为环境致她多疑,她不能凡事都说,也不能事事皆问。所以她看、她想、她试探。而喻锦安是因为生性如此,这是他的心机,不让任何人测度。 可,除了丹煦。 正是因为这样的丹煦,喻锦安更要放下心机,敞开心胸去信任她,信任她信任之人:“不拐弯了,伏玉鸾她无碍。” 商貉的动作停了片刻。 喻锦安拿出了药瓶与药方:“这个给你,玉鸾给丹煦的,瓶中是外用药,涂于眼上,纸上是内服药方,一日两次。玉鸾说,至少要内外共治,半月后才可。” 商貉忙放下筷子,双手接过药瓶、药方:“难得你家姑娘好心,丹煦是个油盐不进的,我替她谢谢你们。” 喻锦安心中暗笑:这可不必,她昨晚哭的足够真诚了。 “无妨,我只是替她送药,还有帮着换钱,再无其他事了。”喻锦安道。 商貉好奇道:“剩下的钱,你怎么给她?你们怎么串通的?你怎么知道我这儿?” “我一上午跑了好多家赌坊,才遇上你,可累了。”喻锦安道:“至于我和她怎么串通的,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告诉我,你跟玉鸾怎么认识的?” 商貉略有警觉:“她……没跟你说?” 喻锦安摇头:“我当时没骗你,真的只是我猜的。玉鸾她的嘴很严,不能说的话,从不乱说。” 没想到商貉也同样:“虽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但她既然不说,那我也不能说。” 喻锦安赞同地点了点头:“怪不得丹煦如此信任你。” “她怎么说我的?”商貉道。 喻锦安笑道:“你太高看我与她的关系了,她从不主动说天圣教的任何事,就算我问起,她也含糊其辞。她与你比我亲近,我所知只流于表象,但她却会在你面前,表露想法。你与她为战友、亲信、兄妹,而我只是一个她不愿拖累的人。” 商貉从没考虑过,他心中丹煦的定位,却在喻锦安口中得知了,原来他们二人是战友、亲信、兄妹。 他此生孑然,本是来去无痕之人,却在生死关头,遇到了丹煦,得以在这尘世中苟活若久,能喝酒能吃肉,能与人称兄道弟,豪饮畅谈,能遇难历劫,他悲痛于死去的下属们,为保性命开始谨言慎行。 他责怪自己越活越窝囊,回头时,却见丹煦站在那,她伸出手,她视自己为战友、为亲信、为兄妹。 商貉是第一个知道丹煦真实想法的人,那日丹煦大骂他是:天圣教残酷的刽子手;她大喊着:我要杀了槐筠;她坚定道:我是带着他们寻生路。 原来,在踏上这条所谓的‘生路’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带上自己。 “我人在道宗,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们两人在天圣教中,需当心谨慎。”喻锦安道。 商貉直直看着喻锦安:“是因为你。” “什么?” 商貉道:“她在教中许久,从不思反抗,她与我一样,与天圣教所有的杀手一样,无心无情,只是武器而已。可自从她与你相识之后,再回来,就变了。” “哦?”喻锦安道:“可我从不曾与她说过什么,甚至在你与司乾找到她时,我才刚刚知道,她是天圣教之人。” 商貉目光带着些许柔和:“或许,与玉鸾姑娘也有关系吧。她曾说:生活在地底的人,若不奋力将盖在头顶的土移走,就永远看不见光。” 商貉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她说这话时,那眼神那语气,像个亮着光的神仙。她说的不错,我和她生在地底,若是一直没见过光,也就算了。可她看见了你和玉鸾,你们就是她的光,这让她不甘于黑暗,不甘于污秽。” “那你呢?”喻锦安道。 商貉看着天上的太阳,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丹煦她站在我的前面,一直亮着光,我想,到时候头顶的土没了,天地辽阔,万事万物都会比她更亮。” 喻锦安低头,想象着丹煦当时的样子,他轻声道:“我自见她第一眼开始,就很喜欢。” 原来他的小姑娘,是因他才想要反抗宿命的。 他像是个与未来岳父保证会对他女儿好的新女婿一般:“开始只觉有趣,在意识到之后,又觉得自己是鬼迷心窍,逐渐沉迷之时,怕自己是中了蛊。如今才知,我是因何喜欢她。” “什么?” 喻锦安眨眨眼睛,嬉笑道:“你告诉我,你跟玉鸾怎么认识的,我就告诉你。” 商貉示意喻锦安碰杯:“就不告诉你。不过,今日这酒喝得通透。” 他仰头一饮而尽:“我一直在犹豫,可今日我想通了,我所做一切,不是因什么顾念兄妹情谊,不是帮丹煦,而是为我自己,是为我自己能再见着光!” 喻锦安也将杯中酒饮尽:“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喻锦安决不推辞。” 商貉笑着站起:“帮我照顾好玉鸾。时间到了,走了。” 喻锦安喝酒上头,找了把折扇煽风:“我会将你这话告诉她的,告辞。” 再看丹煦那边,她的行李不多,将伏玉鸾的衣服叠好,藏进琴袋里后,就坐着等商貉回来。 司乾被叫去帮忙,清点行装。 商貉回来时,恰巧与他撞上。 “丹煦呢?”司乾道。 商貉还以为司乾会与丹煦在一起:“你没去找她?她看不见,哪也去不了。” “我也想去找她,可一大早就被叫来帮忙了,没空啊。”司乾道:“咱们仨的马车我准备好了,你快去接她来。” 他嘴上说着,脚底还要跑:“我还有事要忙,你别光顾着人,还有只猫也得带走的。” 商貉嘀咕着:“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待他去了丹煦屋内,见她整装待发,背着琴袋,抱着猫坐着。 “司乾还让我别忘了猫,看样子,我忘了你也不会忘。”他上前,一手将猫儿抱起,一手扶起丹煦:“走吧,到了陆风还有许多事要做呢。” 143到达 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丹煦抱着猫睡了若久,直到司乾从外面进来,叫落脚休憩了才醒。 一众人于客栈中歇脚,夜间时晏貅来找了丹煦。 丹煦的眼睛涂了药之后,只能看见点光,玉鸾也叮嘱过,半月内尽量不可用眼,她用白布将眼睛蒙起,没打算去看晏貅,也不知她的神情。她也不想去看,总归回去之后,二人互相都不会放过彼此。 丹煦手上拿着碗白水煮鱼,猫儿就着碗正吃着。 她不抬头,听得晏貅道:“师妹的眼睛好些了吗?” 丹煦不留一丝情面:“停,鬼君从没跟我说过,我有你这么位便宜师姐,望神君勿以此称呼,你要真当我是师妹,就不会让阿兰杀我。” 晏貅语气惊讶:“我没有,师妹你是误会了……” 她还有话没说完,丹煦打断道:“出去!” “听我解释。”晏貅道:“我无意与你为敌。” 丹煦冷笑:“留着跟鬼君解释去吧。” 她见晏貅还不走,又道:“你再不走,我就大声叫人了,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道,堂堂神君半夜三更到我房中,与我解释,求我原谅,你的脸往哪儿放?” 晏貅也不示弱:“我今日能来,是释出诚意,你不但不领情,反而恶语相像,那就别怪我不客气!师尊未必会信你,我在教中地位比你高,年数比你长,要动我不是那么简单的。” “诚意?从你下决心要杀我之时,我们之间就没有诚意可言了。”丹煦道:“神君大人,你把我想的太聪明了,我其实没想太多,我动不了你,只不过想要个公道罢了。” “公道?哼,捏碎阿兰的指骨,逼迫她陷害我,是你的公道吗?”晏貅笑道。 “指骨?分明是她的分身傀儡术被破,术法反噬而碎的!”丹煦道。 “证据呢?”晏貅留下这二字转身离去,关上门前她道:“你斗不过我。” 丹煦神色平缓,摇摇头,点了点小猫儿的鼻子:分明是跟我斗,她不够格。 此后皆是赶路,她与商貉同乘一辆马车,司乾在外骑马,有时也会进来休息,与他们二人说话。 丹煦也从他口中得知了,喻锦安当众吞下天元金丹的事。 “他为什么这么做?” 司乾耸耸肩:“这我哪儿知道,我看他吃下去之后,除了增长些功力,道没什么变化,或许这金丹是需慢慢炼化,不过我倒觉得,也许是这东西,根本没用,只是外界传言过于神奇了。” 丹煦歪头想着,她觉得喻锦安绝非鲁莽之人,她想不通,他为何要这样做:“他对自己的修为十分自信,这样的人,都是不屑用外力激增修为的。所有跳跃性的突破都有弊端,他不该如此急功近利。” “什么不该如此,千真万确,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真真的。”司乾道:“吃下去时,真气暴窜,差点就走火入魔了,好在普元真人在,帮着压制,不信你问商貉。” 商貉道:“是吃了,后来晚上再他是没什么异状。” 司乾正剥着炒蚕豆,嘴里嚼着几颗:“真有异状他自己也不会说啊。” “也对。”丹煦侧身躺下,与猫儿贴在一起:“猫身上真暖和。” 司乾小声道:“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丹煦喝了药之后,总爱睡觉,车上摇晃,更让她昏昏欲睡:“没有啊,你刚跟我说我才知道的。” 丹煦不想再多聊喻锦安的事,便道:“等去了陆枫,你们是不是得回漠西壑啊?” 商貉没说话,他是不打算回去的,他要留在丹煦这边,回去不过是原地踏步。 司乾望着马车顶,想了半天才道:“漠西壑挺好的啊。” 丹煦痴痴笑了笑:“好是好,不过到时候,青云子来陆枫找我种枞耳的时候,你还在漠西壑吃沙子。” “那也没办法。”司乾道:“我去哪儿,还不是鬼君一句话的事儿。” “我觉得他不会放你回去了。”丹煦道:“他在漠西壑之时,将我们带在身边,他现在长时间在陆枫,必定也会让咱们留在陆枫。” “咱们?”司乾心中起疑,莫不是喻锦安将他在南疆的事告诉了丹煦:“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猜。”丹煦道:“在化境里的时候,你和青云子他们去阵眼那,解了阵?” 司乾一听这话,立马侧头去看丹煦,见她还是懒洋洋地侧躺着,怀里抱着猫,眼上覆着布:“或者,你做了什么让青云子会信任你的事。” 听她这样说,让司乾有些坐立难安,他怕被人听见:“没……没有啊。” 丹煦继续道:“他对我多有防备,在入化境之前,对你也只是较为友善些,可出化境之后,却对你十分信任。我又不是傻子,你骗谁呢。” 丹煦笑了笑:“你既不想提我也不说了,咱们打个赌吧,我赌鬼君会留你在陆枫,赌注你说了算。” 司乾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后悔来找丹煦说话了:“赌你个头啊,我骑马去了!” “去吧去吧,你走了这儿还宽敞点,我就能把腿伸直了。”丹煦伸了个懒腰。 司乾走的很快,一时马车内又留下了丹煦与商貉二人。 “他说的对,我们去哪儿,就是鬼君一句话的事儿,我未必能留在陆枫。”商貉道。 丹煦早就昏昏欲睡,说出的话带着浓浓睡意:“别担心,我会跟他说的,二哥,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就又是一个人了。” “好。” 如此一路,再到陆枫时,已经是小半月后了,丹煦的眼睛还未大好,看物仍旧模糊,勉强能辨别来人,不过大多时候,商貉还是会嘱咐她绑上布,少用眼。 到陆枫后,丹煦第一件事,就是回了自己城郊的院子。 小阿福他们听说神君的车队已经在城外时,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丹煦回来了。 却不想,商貉从马车里扶出的丹煦,眼睛上包着白布。 沙海站在人群前面,立马跑上来问:“眼睛怎么回事儿?” 他们只听说,丹煦拿了第二,却不知道伤了眼睛。 144再见 丹煦笑道:“呀,让我来听听看这是谁,这声音是沙海吧!” 丹煦将手上的猫儿递给他:“给你玩,我买了好多东西,分给大家,小阿福,卸货分发的事情交给你了。” “得令。”小阿福贱贱的声音响起。 “大人,您饿了吧,快进屋,等你开饭呢。”这是小胖娇娇。 随后又来了个软软香香的小手,牵起丹煦,扶着将她往屋中领:“大人,你跟着我,小心脚下。” “樱桃啊,你这个香膏是什么牌子的,哪家店买的,这么好闻?”丹煦道。 樱桃边走边笑:“什么东西都逃不过大人的鼻子,果真识货,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大人要喜欢,吃完饭我就给您拿来。” 司乾一听到香膏,立马打了个喷嚏:“擦那么香干嘛啊,冲鼻子。” “就是要冲死你。”丹煦打趣道。 小别重逢的气氛倒是比过年还热闹些。 吃饭前,还听见了门口放鞭炮的声音。 丹煦扯着头,往外张往,无奈眼上蒙着布,什么都看不到。 樱桃便道:“大人看什么呢?这是丞旗在外面放炮呢。” “又不是过年过节,放什么炮?”丹煦道。 “他说,这是接风洗尘,将霉运炸走。”樱桃跪坐在丹煦身侧,替她布菜盛饭。 小阿福一手拿着鸡腿,一边道:“我们在陆枫都听到大人在大赛上的风姿了。” “没错没错。”一众修士们跟着附和道:“他们还给大人取了个绰号,叫天圣琴魔。” 丹煦听了,哭笑不得:“什么?琴魔?” 她这次坑青云子,反把自己也拉下了坑。 樱桃立马挑着眉毛道:“我看他们是耳朵有毛病,咱们大人弹琴好听极了,怎么能是琴魔?要说也是琴仙!” 丹煦轻轻弹了下她的脑门:“我走了也不过两个月,你这拍马屁的功夫,可谓是突飞猛进啊。” 樱桃吐了吐舌头,扭捏道:“我说的是实话嘛。” “我走这么久,府中可有事发生?”丹煦问道。 丞旗较小阿福要稳重许多,他恭敬回道:“兄弟们每天按时操练,扶桑宫中来过特使,给了简单的任务,派了几个兄弟出去,其他便没了。” “简单的任务?”丹煦道:“我走时不是交代了,不可轻易去执行任务。” 她的出发点是,这些人跟了自己,那她便有义务,让他们少沾杀孽。 丞旗道:“只是去矿山帮忙,采矿和运送货物。扶桑宫内也都派去了人手,咱们这儿每日分去十个。” “这还差不多。”丹煦道:“有钱分嘛?” 这是她最关心的,可不能白干活。 丞旗道:“很少,兄弟们也问了别家的修士,都只给这么多。” “谁的矿?这么抠门儿?” 天圣教养着这些修士,也是物尽其用的,平时要去杀人放火,布教时搭台维护秩序的也是他们,实在没事儿干,农忙去秋收,水灾去修堤,采矿送货,都是活计。 比起杀人越货,丹煦对这些营生更感兴趣:“矿好啊,我也想有个矿。” “废话,谁不想有啊。”司乾笑话她:“这哪是能有就有的。” 商貉难得调侃:“你虽然没矿,但你有制香场啊。”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笑。 小阿福更是站起抗议:“大人,我不想再跟屎打交道了!” 丹煦汗颜,人家有矿,自己只有米田共。 女人这种生物,就是别人有的东西,自己也想拥有。 “那矿是紫大人的。”丞旗道。 丹煦一听,歪着的身子都坐直了。 凭什么她也有矿,克雅也有了矿,自己没有? “怪不得这么抠。”丹煦道:“明天开始回了,别去了。她这么抠,矿坑肯定也修得不好,多危险啊,万一就给压底下了。” 此话也不差,但修士比普通人更强,矿井有坍塌的风险,修士们能更早感知,也能跑的更快,再有即时被压住了,也能用内力轰开。 不过也需看被压的深度,太深了,修为不济,内力不足,一旦矿井坍塌,还是非常危险的。 “大人说的是,我原先考虑着大人不知何时能回来,兄弟们闲着也是闲着。”丞旗道。 他未明说的还有:至少去了,能挣些钱回来。 “你们别急,过不了多久,就得忙起来了。”丹煦笑道。 众人猜不出她的心思,只道是天圣琴魔要大开杀戒? 却没想道,自己跟了个一心赚钱,搞事业的主。 如今赢了钱回来,自然是要开铺投资,钱生钱,赚得盆满钵满,才好招兵买马。 丹煦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不料饭还没吃完,刀影就来了。 丹煦嘴里还含着菜:“有事?” “你回来,第一时间应去向鬼君复命。”刀影的语气中听不出波澜,万年如一日的死人脸。 丹煦拍拍手,站起:“哦,好好,我跟你去。” 她眼睛看不清,又听是槐筠找她,心下一急,走一步还撞了一下。 刀影难得一见,有了个小小的表情,很明显是嫌弃:“大人看不见,就坐车吧。” 丹煦不想去啊,她想吃饭啊,可她不得不去啊,只能挥手吩咐着:“小阿福,备马车啊。” 西海宫的偏殿,槐筠负手而立,丹煦虽然眼睛看不清,走平地还是没有问题的。 她听着脚步,跟在刀影后面,刀影停下后,她也跟着停下。 随后就听槐筠抬手的声音,刀影随即迅速退至殿外,关上了门。 丹煦跪地向他行礼:“叩见师尊。” “起来。”他走上前,瞧了瞧丹煦的眼睛:“快好了?” 丹煦点头:“是,一日好过一日了。” 他又道:“我本无意让你受伤的。这比赛,往年从没出过事,你年纪小,一直养在西域,想让你去见见世面,看看别家修士与你的差距。” 丹煦顺着他道:“却不想,被歹人利用,差点杀了我?” “你没有证据,阿兰不承认自己用了傀儡术杀你,甚至反咬一口,说你在化境内,要挟她诬赖晏貅。”槐筠道:“你看,这就是御下之术,抓住她的弱点,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让她以死效忠。” 145 掩藏 “以死效忠?”丹煦道:“我看是师尊你的刑具用的太少。” 槐筠揭下丹煦眼上的白布,仔细观视着她的眼睛。 丹煦睁开眼睛,与他对视。能看见他深邃的黑色瞳孔,难以测度。 “她能这样就够了,因为我不打算问出真相。”槐筠道:“现在整个天圣教中,还找不出第二个能当神君的人,何况我还有很多事情指望她帮我完成。” 丹煦所料不差,果真如此。 槐筠不再去看丹煦,靠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改变了?狐狸洞里发生了什么?” “所有的事情,我都已如实禀报。”丹煦道:“我从没有变,只不过是紫剑仙对我的排除异己,变本加厉了。师尊,我不是小孩了,这里也不是漠西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躲着就好了对吧?哪也不去,像以前一样躲在朱雀宫,躲在西海宫就好了对吧?” 槐筠点头:“不错。” “那师尊当年为什么将我放在地牢?”丹煦道:“师尊为何教我修习?教我术法?” 槐筠思索着丹煦的话,他也知对丹煦的培养形式,需要改变了。 如她所言,她已经不是自己刚刚带回来的小孩子了,她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会探知,也能辨是非。 丹煦与这些年他费尽心思收集来的东西不同。那些物件,只要集齐,天时一到按阵排布,自会发挥效用,而她,不仅难掌控,且能为还不够,若她在天时降临之刻,还不能承受重任,会破坏槐筠的计划,延长等待时间。 仅仅是学和杀些中下层修士,很难再有提升。 丹煦见他不说话,又道:“只是为了放在身边,教点东西玩儿,当作打发时间吗?师尊不是有此闲情逸致的人吧。” “当然不是。”槐筠道。 她有更大的作用,为了等她,槐筠排布若久,天圣教便是特地为丹煦所创的炼金石。 但他这么多年的压制,仍旧改变不了丹煦怜悯亲善的本性。 而且她越是长大,越是难缠的程度,也超出的槐筠的估量:“你的问题太多了。” 丹煦得寸进尺:“对!因为我不懂!” 槐筠摇头道:“从狐狸洞中回来之后,你的变化有目共睹,过于急躁,会暴露自身想掩藏的东西,会让我无法信任你,还有就是会自乱阵脚。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你还太浅薄。” 此时的丹煦,要说心里不慌,那是假的。 果然,自己所有的举动都骗不了槐筠,在他面前,自己真的是太浅薄了。 槐筠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跪在自己脚边。 他喜欢这种视角,他优雅的高高在上,而脚边的人,显得卑微又愚蠢。 他捏起丹煦的下巴,与她对视道:“你怕什么?我不会害你。” “我……没有。” 他道:“那你为什么要急于脱离我的掌控?想要离开天圣教吗?” “没有。” “说谎。”槐筠道:“你羡慕淮秋?” “……” 槐筠笑了笑:“哦,不说话。果然,你喜欢淮秋。喜欢淮秋的什么,风景?吃的?还是……人?” 丹煦还是那样看着槐筠,她从小就这样,遇到不想说的事情,就如此,眼神不逃避,但绝不会回答。 “不喜欢陆枫吗?”槐筠放开了丹煦,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陆枫。你看扶桑宫后整片的枫叶林,到了秋天,枫红似火,和你天生所带的火能十分相配。” 丹煦不懂为何槐筠会对他说这个,她想离开天圣教,与天圣教在哪儿没关系。就算天圣教位处仙界瑶池,对她而言都是地狱。 “你恨我?”槐筠道:“你的眼中的恨隐藏的很好,要不是自小养你长大,我也看不出来。” 他放松了身体,靠在了椅背上:“你恨我什么?” 丹煦心中嗤笑:你自己不知道吗?恨你专横跋扈,恨你杀人如麻,恨你把我困在这地狱之中。 “恨我教你杀人吗?”槐筠道:“你怜悯那些被你杀害的人吗?” 他今日对丹煦说的话,已经超过了他以往十天说话的总量了。 他将杀人,当作给丹煦的历练,他要磨平丹煦的善,让她麻木,让她按部就班,放弃思考。 毕竟在他眼中,世人为蝼蚁。 槐筠道:“你不是说想要帮我,想与我并肩吗?还说你的忠心肝脑涂地,死而后已。我告诉你,等有一天,你不再对你所杀的人感到怜悯之时,你舍弃了良心之时,才有资格与我并肩,为我肝脑涂地。” “没了?”丹煦低着头,从槐筠的视角,只能看见她的头顶。 “还想听什么?” 丹煦语气转为轻快:“多谢师尊教诲,弟子记在心里了。我不会离开天圣教,我不恨师尊。神君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 随即,她话锋一转:“不过,神君应是忙于传教和管理教中事务,疏于陆枫城中的管制了,我到了淮秋城,便觉得城中十分繁华,大小事务也有专人管制,咱们陆枫景色这么美,应当不输他们才是。” 丹煦对着槐筠叩了叩头:“既然教中的事务,我帮不上忙,城内的诸事,我想学着看看,我在漠西壑时因治理疫病经常于百姓们打交道,上手应该不是很难的。” “陆枫城,需要有完整的律法约束,清廉的官员治理,百姓安居乐业,才能为圣教的扩张做基石。”丹煦道:“就像漠西壑一样,不过漠西壑更大些,由皇家治理。陆枫也应该这样,淮秋之所以能成为中原最大的势力,城中的繁荣功不可没。” 槐筠闭目像在思考,在漠西壑,丹煦表示自己要帮助生病的百姓时,槐筠是同意了的。 半晌,他睁眼道:“你果然是喜欢这些的。” 在漠西壑时,他也说过:看来,你很喜欢这样。 丹煦这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是说,丹煦喜欢着手民生、法制之事。 “或许如此吧。”丹煦道。 “可以,但触及教中事时,要先与我说明。”槐筠道。 丹煦拜谢道:“是,弟子分得清界限,绝不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