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姝》 第一章 看不见的长安 天宝二年,七月,夜鼓响。 承天门外大街两侧高大的槐树有着圆圆的树冠,如同城里贵妇精致的高髻,星辰般繁多的槐花点缀其中,淡雅的韵味胜过了金银玉石的奢华。 微风夹着这些白中透黄的槐花,徐徐洒落,散着幽香。 花香吹拂着城内一百一十坊的坊墙,映着残阳,给长安城带来了属于夜晚的时光。 这是长安城最好的时节,送走了桃花,告别了棣堂,易小尘终于在魂穿后的第三个月见到了白絮绕城的景色。 不过此时,他已经没有时间在去细细品味这期盼已久的美景。 他跟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一样,加快了脚步朝坊门跑去。 若不是怕被巡夜的兵奴抓住,落得犯夜之罪,易小尘起码还能在大街上逗留一个时辰。 不过幸好他的时间还有很多。 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年代里,易小尘没有了现代社会里争分夺秒的紧迫感,有着大把的空闲时间,待到明日晨鼓响,坊门开启,他又有半日的时光来畅游其中。 过了务本坊,就是平康坊的北门。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去,骑马的、坐车的、骑驴的,甚至是步行的,都想在鼓声结束之前进入这座忘忧坊中,寻求慰藉。 大多数来客都有着自己的目标,不少人在早上的时候就已经约定了熟悉的饮伎,只需手持念奴娇的牌子,带上足够的钱帛,就能在平康坊里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但还是有少些来客谨慎地探着头,好奇而心动地望着南曲、中曲两旁廊院里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饮伎们,心猿意马之际,还要考虑自己所带的通宝能否付清烛钱。 易小尘怀抱着四五个梨子,朝北曲跑去。 走过五间廊院,便可看到“易三娘家”的店招。 虽然同处一曲,可光景却大不相同。 没有了刚才的热闹,整个北曲显得破败不堪。 跟南曲、中曲的达官贵人、风流才子比起来,这里往来的恩客是寻常百姓,大多为屠户、商户、农户,甚至是进京待考的穷酸举子。 易小尘推开了有些破败的院门,叫喊道:“阿娘,我回来了!” 身穿墨绿色的齐胸襦裙的易三娘缓缓地从里屋走了出来,面色有些蜡黄,但眼光温柔,抿嘴笑道:“十五,晚上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 “我吃过了,给你带了辅兴坊的胡麻饼,多加了芝麻,还热乎着呢!”易小尘从怀里拿出了尚有余温的饼子,递到了易三娘的手中。 手掌大小的胡麻饼面脆油香,上面洒满了略带焦感的芝麻粒儿,老远就能闻到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 易三娘半掩着嘴,咬上一口,眸中带着一抹笑意,欢颜道:“还是这个味。” 易小尘问道:“阿娘,昨夜听你咳嗽得厉害,今天好些了吗?” “无碍,老毛病了。”易三娘说着就轻咳了两声。 “那儿还是等明天开了坊门,去找闾阎医工,为娘求得方子。” “没用的,这么多年,里巷的医工瞧了不少,也不见得好转,”易三娘将枣红色的披帛围在了墨绿色的齐胸襦裙上,整理着发髻上仅剩的金钗,哀怨道:“恐怕要尚药局奉御才能治得好这病,再不济也要直长才行。” 易小尘皱着眉头,拿出了带回来的梨,接着说道:“那我把这些梨炖上石蜜,给阿娘润嗓!” 易三娘笑了起来,她追忆道:“十多年前,我在南曲的时候,最爱的便是炉端烧梨,如今想来也只能回味当时的风光了。当年我......” 易小尘接过话来,“再怎么也是南曲都知,皇亲贵胄、文武大臣、骑马探花都等着一睹你的芳容。” “你这小子又抢我的话!”易三娘很满足有人这么夸奖自己,特别是自己的儿子,“那是自然!想当年......”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易三娘的追忆。 易小尘走到了门前,打开了坊门,头也没抬地说道:“客官,我们家不营业。” 身着黑服的三四名不良人出现在苏三娘家的门口,身后还推着一个板车,上面用一张凉席盖着。 “此女可是你家?”队正掀开了凉席。 易小尘好奇抬头,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具溺死的女尸。 惨白的脸色上还残有尚未冲刷掉的花钿,眼睛向外凸起,全是血丝。四肢略微发胀,十指呈虎爪的样式,看得易小尘后背发凉。 易三娘走了上来,斜眼看了一小会儿,“周队正,我家已三月没有姑娘营生,此女应该是隔壁王五家的。” 周队正盖好了凉席,让不良人把木车往隔壁推去,叹气道:“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具尸体了。看穿着是这北曲的人家,以往三具都是中曲的女子,也不知道遭了什么苦难,遇此大祸。” “奴家不知。”易三娘又咳嗽了几声,说道:“劳烦队正了。” 王五家的门打开后,王假母一见到板车上的人,就痛哭了起来。 周队正连忙走了过去,一番询问之后,确认了死者的身份,确实是王五家的小甲。 北曲的饮伎无名无姓,只靠面容辨别。在小甲失踪后的一夜里,王假母甚至以为是她逃走了,咒骂声连一墙之隔的易小尘都能听见。 没想到,如今人回来了,可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王假母给了不良人一些酬劳,让他们顺手将小甲埋在三曲东面的坊墙下。 易小尘远远地看着被带走的小甲,小声地问着:“阿娘,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易三娘无奈道:“都是无名无姓之人,每月都有新的饮伎进来,又有什么好追查的。北曲八间廊院中的饮伎,也只比待售的奴隶好上那么一点。” “可惜了,上个月,她还多给了我三钱,让我帮她买酒。”易小尘怅然道。 易三娘脸色苍白如纸,眸子的幽光更甚,问道:“十五,你知道长安的牡丹为何年年都这么繁盛吗?” “为何?” “因为在这盛世的长安之下,不知道埋了多少白骨。他们到死都不会明白死因如何,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是否来过。”易三娘两眼睁得滚圆,身体扑簌簌地抖个不停,“这就是看不见的长安。” ps:1.为了行文方便安全,采用伎字。 2.如有不对,欢迎指出。 3.新书上传,请多支持! 第二章 大郎安康 “咳咳!” 易小尘见三娘的情绪激动异常,连咳了几声都未消停,连忙说道:“阿娘,我们还是进屋吧!” 关上门之后,易小尘在火炉子上烧上了一锅清水,放入些棕褐色的糖,再加入切好的梨子,小火慢炖了起来。 易三娘坐在了一旁,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咳嗽也减轻了不少,精神也随之振作了起来,欣慰地看着易小尘,说道:“十五,阿娘觉得你比原来懂事了。” 易小尘也好奇自己原来是什么模样,拿起易三娘的团扇边扇着火,边问道:“阿娘,我原来是什么样的?” “原来你啊!每日要睡到午时,醒了之后,就拿家里的钱去虾蟆陵买酒喝。”易三娘半倚着木几,喃喃道:“一直要到第二天午时才会回来。如此往复。” “那我原来还真不是个人......” 砰! 突然闯进的人让易小尘吓了一跳,连手中的团扇都差点掉在地上。 一见到易三娘,开口便道:“三娘,这个月的月钱应该交了!” 说话的是铜钱会的喽啰,他们靠收取北曲这八间廊院的保护费为生,每个月上交一百钱,保一月太平,不然的话,就别想做生意。 “这位大郎,我家已经三月没有营生,还希望多拖延几天。”易三娘恳求道。 原先易三娘手下还有四五个赚钱的姑娘,但在易小尘来了之后的三个月内,陆续离开了这座廊院。原因很简单,他家的生意不好,连念奴娇的牌子都被随手扔在街上。加上易三娘也不同一般的假母,对于手下姑娘的去留没有太过在意,才导致了现在的境地。 喽啰扫视了一圈,整个房间里真如易三娘所言,未见其他姑娘的影子。但人既然来了,就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你都说没姑娘营生了,我在等下去也收不到钱。”喽啰注意到了易三娘头上的金钗,打起了歪主意,搓手上前,“你头上的钗子应该值两个月的月钱,只要你把它给我,我保证两月之内不再上门。” 易三娘连忙将发髻上的金钗取下,死死地按在胸口,“大郎,这钗子不能与你。还请你多包容,我一定想办法凑钱给你!” 可喽啰似乎打定了主意,偏要这只金钗,上前一跨步,就想伸手抢夺。 易小尘不能见自己的母亲被人羞辱,横在了喽啰的面前,护住了身后的易三娘。 “让开!不然揍你!”喽啰恶狠狠地说着。 易小尘皱着眉头,面对人吃人的行为,他破口大骂道:“你奶奶个熊!” 喽啰疑惑地看着易小尘,对于他口中之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看易小尘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好词。 “嘿!你说什么呢!”铜钱会的喽啰抽出了藏在后背的横刀,亮晃晃地拍在了易小尘的面前。 易小尘占了嘴瘾,拱手道:“我祝大郎安康!” “祝安康是这个语气?!” “我用力了点!” “现在才七月,连腊月都还没有到,哪里来的安康?!”铜钱会的喽啰接着问道。 “那就算给你拜个早年!”易小尘圆滑地说着。 喽啰厌烦了耍嘴皮子的易小尘,催促着:“别安康不安康的了!快把钗子拿出来!不然我就对你们不客气!” 易小尘断然不会交出金钗,他余光看见了处理完尸体的周队正,急忙大喊:“周队正!周队正!” 门口的周队正停住了脚步,在看到屋内的情形之后,带着人走了进来,右手按在短棍之上,“何事?” 喽啰紧张了起来,看样子他是新手,见到不良人之后完全没有刚才的气焰。 “周队正,这位大郎怕是迷了路,还请队正请他出去。”易三娘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奴家孤儿寡母,难免有醉汉闯入,还希望队正能多加照顾。” 周队正瞧了瞧喽啰,从他的穿着上来看就知道是铜钱会的人,但也没有当面撕破脸皮,只是淡淡地说着:“去哪儿啊!这里没姑娘!” 喽啰连刀都不要了,赔笑着:“都说平康坊的酒醉人,没喝两杯就上头了!我找错了!找错了!” 说完,喽啰便屁股尿流地滚出了易三娘家。 周队正见人走了之后,回头叮嘱着易三娘,“三娘,你来北曲也有十来年了。如今你家的营生断了,日后可怎么办?我不是每天都这么巧来你们这儿,若是日后这铜钱会的奴儿又上门来,你该当如何?” “多谢周队正挂念。奴家会想办法的。”易三娘谢礼道。 等人都走了之后,易小尘炖的梨也差不多好了。他盛出一碗,狐疑道:“阿娘,周队正明知道他是铜钱会的人,为何不抓捕?” 易三娘尝了一口甜蜜的梨汤,淡淡地说着:“抓了他,谁又去孝敬不良人?铜钱会在长安城里这么多年而不倒,总有保护它的人。周队正今日抓了他,肯定会被其他的不良人所诟病。而且他也有家室,若是因此受了排挤,丢了官职,断了纳贡,他又当如何?” 易小尘在听到三娘的解释后,想起了刚刚她所说的话,喃喃道:“这里就是看不见的长安。” 易三娘春山紧锁,搅动着汤匙,就算易小尘的梨汤在蜜口,此时这位母亲也要为两人以后的日子而发愁了。 “阿娘,我准备明日去西市瞧瞧。”易小尘看穿了三娘的顾虑,率先开口道:“找份差事先忙着,也能贴补家用。” “你从小就没有吃过苦,做过事。去西市能行吗?”易三娘担忧地注视着易小尘,不放心地说着:“西市里面人蛇混杂,阿娘怕你吃亏!” 易小尘自信地笑了起来,“阿娘放心,儿子已经长大!一定能谋得差事!不让阿娘受委屈!” 易三娘想了一会儿,像是有无数的话堵在了喉咙口,但半天又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拿出了钱袋,将仅剩的十来文通宝倒在了桌上,“明日去西市别饿着了,把这些钱带上,吃点好的再回来!” 易小尘的心被三娘所触动了。 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易三娘还是只想着易小尘能不能吃好,不顾她自己是否能果腹。 易小尘拒绝了易三娘的好意,反而拿起了铜钱会遗留下来的刀,自信地说着:“阿娘,这还有个值钱东西呢!明天我把它一卖!就有钱吃饭了!晚上,我一定给你带只羊腿回来!” 第三章 以刀换珠 咚、咚、咚...... 持续不断的街鼓响了起来,高大的坊门终于在紧闭一夜之后,迎着还没有露头的太阳徐徐打开。 易小尘拿出了家里剩下的胡饼,燃起了火炉子,放在上面炕着,准备在路上吃。 去北曲边上的水井里打上水,简单洗漱,再回到家中,胡饼也热好了。 易小尘拿好准备倒手的刀,揣上温热的饼,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三曲里的大部分人都还在熟睡,渡过了灯月交辉、笙歌彻夜,易小尘甚至还能闻到空气里飘散着的虾蟆酒的香味。 三曲之中的南曲与中曲多是灰黑色屋顶、暗红色柱子以及土黄色围墙的模样。 两曲门前通十字街,且堂宇宽静,各有三数厅事,前后植花卉,或有怪石盆池左右对设,小堂垂帘,茵榻帷幌之类称是。 离开了家庭的苛刻、朝堂的血腥,南曲、中曲便是这群文人雅士、达官贵人寻找红颜知己、心灵慰藉的最好去处。 易小尘曾经也不下数十次走进了这两曲之中,看到了属于这个时代的轻歌曼舞,听到了九天之音,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富甲愿意一掷千金。 走在承天门外大街上,巡夜的金吾卫正在撤班,经历了一夜的折腾,这些公家也希望回到被窝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过了布政坊,就是西市。 西市位于朱雀大街以西第三街,市周围筑有垣墙,东西南北各六百步,四面各开一门。市内有水渠,引南郊分潏河向北流,至外郭城金光门入城,向东流经群贤坊至西市,方便大宗木材通船而入。 高大的坊楼上摆着两口大鼓,等鼓声响二百,这座宏伟的市场便会开门迎客。 西市外的大街上已经围满了等待入市的人,除了长安当地的百姓以外,还有来自遥远的波斯、大食等地的驼队。这些人经历了长途跋涉,把远在千里之外的稀罕物件,如地毯、金银器等都带到了长安,为的就是能换取可观的钱帛。 除了高大的驼队,放眼望去还有数之不尽的牛车、马车,高鼻深目的突厥人或者是倭国人、吐蕃人,又或者是皮肤黝黑的昆仑奴等都聚集在这座号称“金市”的门前。 门口西市署的官吏们已经准备就绪,他们会一一探查这些入市经商的人的文牒和货物,如果少了这至关重要的通关文牒,可少不了一顿牢狱之灾。 易小尘站在了队伍的最后面,靠着一旁的垣墙坐了下来,拿出准备好的胡饼,边吃边等着开门。 一旁的胡商还生着炭火,看样子是在这里等了一夜,骆驼上的商品都还没有卸下。 易小尘吃了半块饼之后,便顺手从别人的马车上扯下三五根稻草,自顾自地做起了手编,从而打消无聊的时光。 他的心里一直想着等会卖完刀之后,干些什么好。 毕竟不是每天都有刀卖,如今家里的营生断了,再不想点法子,恐怕连吃胡饼的钱都没有了。 半晌的功夫,一只用稻草编织的蚱蜢就出现在易小尘的手中,晃眼一看还真有那么一副灵动的架势。 易小尘将蚱蜢系在了刀上,远观几眼,甚是满意。 “郎君,此物卖否?”绿眼睛的胡商唐话还算是流利,两颊上的络腮胡像是灌木丛一般肆意伸展,唯独那鹰钩般的鼻子让人过目不忘。他看中了刀柄上的蚱蜢,笑呵呵地问着。 “卖,三十钱。”易小尘答道。 胡商拿起了刀,仔细瞧了瞧,又道:“此刀在内?” 聪明易小尘看准了胡商的心态,眼睛滴溜溜地转,“刀二十,蚱蜢三十。” 胡商笑了起来,“稻草堪比刀?” “胜在手艺!”易小尘晃着双手,“没有手艺,它只能是稻草。” 胡商点着头,“郎君手巧,我这有一物,可换?” 说着胡商就拿出了一颗珠子,呈现在易小尘的面前,说道:“此珠名曰清珠,能透光。” 说着,胡商就把珠子对准了出升的太阳,易小尘歪头看去,真能看透。 “珠子,你卖多少?” “四十钱一颗。”胡商坦白地说道:“郎君换否?” 易小尘接过了像是玻璃一样的珠子,回想起自己原来小时候有无数的弹珠,如果能带到这个时代里面,说不定也能发一笔横财。 “行吧!你赚了!”易小尘答应了胡商的要求,用蚱蜢刀换了一颗玻璃珠。 胡商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易小尘虽然表面上亏了十文,但实际上却赚了四十文,相当于白嫖。 玩着手中的玻璃珠,易小尘又犯了愁,如何才能把这颗珠子变得更有价值。 胡商的东西最大的受众就是长安城里的贵妇们,她们出手往往大方,一买就不下百钱。 可易小尘的手里仅有一颗,按数量来说,就不占优势。 既然这样,就只有在包装上下心思了。 易小尘猫着腰,又从车上薅了不少稻草,想要给玻璃珠制一个好看的包装。 从胡人的反应上来看,易小尘的手工确实不错,不然这群精明的商人也不可能用清珠来换蚱蜢。 易小尘收好珠子,快速地又编起了下一个物件。 这一次,易小尘准备编一只喜鹊,将清珠衔在口中,唤曰喜鹊还珠。 灵巧的双手上下翻飞,先从骨架开始,再到头颈,最后是翅膀。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易小尘经过几个时辰的努力,真的就编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喜鹊。 比起刚刚的蚱蜢,这只喜鹊更惟妙惟肖,恍若活物。 他将清珠放进鸟喙里,随后将整个物件托在手中,反复端详了许久,调整少许,才称心如意。 “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易小尘沾沾自喜地说着。 他紧接着吃完剩下的半张胡饼,站起了身子,斜眼一瞧被自己薅羊毛的牛车,上面的稻草已经用了不少,幸好主人没有发现,不然易小尘就有麻烦了。 “天宝二年,七月十六,西市开!” 太阳高挂在天空之中,吏员在门楼上宣读了开市的命令,两旁的大鼓也开始奏响。 咚!咚!咚! 开市的鼓声在正午时分准时响起,这些等待一夜急于入市的人与早间里坊里的人一样,都纷纷跃跃欲试,人头攒动了起来,纷纷整理着要带入市场的货物。 胡商连忙用细皮鞭抽打着卧在地上的骆驼,准备进市。马车、牛车以及驴车也已经整装待发。 西市外的大街上喧闹了起来,不同的声音汇集在这片土地的上空,易小尘带着精心准备的手工品,准备去里面一展拳脚,谋得出路。 第四章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 午时二刻,易小尘终于走进了西市。 西市的道路很窄,大部分的路都被临街的商铺占据了不少,长安城里常见的悬山式的屋顶也在寸土寸金的西市里面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平整屋顶。 屋顶上堆砌着各家商铺一摞摞的货物,一旁架有木梯,方便拿取。 但尽管如此,西市的商铺还是不大,面积最大的只有三十平方米左右,最小的仅有十来平方,只能放下一个柜台。 易小尘走在西市里的主干道上,打量着两旁的商铺。 过往的行人人声鼎沸,每家店铺的门外都悬挂着各式的木牌,上面写着商品的价格。 易小尘拿着喜鹊,在一家店铺前停住了脚步,一看招牌上的文字:“大枣,一胜,上直钱陆文,次五文,下四文。” “你奶奶个熊!比前两天还贵了!”易小尘低声骂着:“这物价一个劲儿的涨,没见得兜里的钱变多!” 想到这里,易小尘就觉得一定要找到一个长久的生计,再不济也要把手中的喜鹊卖得一个好价钱,也能解燃眉之急。 说干就干,易小尘拿着喜鹊就来到了丝帛行的店铺前面。 这里可是西市里面最热闹的地方,不管在什么时代,女人的钱总是最容易赚的。 不大的店铺里挤满了前来挑选布料的贵妇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衣服更是一个比一个精致繁复,若是比别人的襦裙少了一朵花,就算脸上的妆再浓,也能看出失望的神色。 易小尘站在了门外,探头往里瞧了瞧,正有三名选购完布料的贵妇们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 “诸位大娘,我有一宝!是长安城里独一无二的!”易小尘背着手,故作神秘地说着。 贵妇狐疑地看着易小尘,抿嘴笑道:“在长安城里独一无二的宝物怎么会在小郎手里?如果有,早就被送进宫城,赐给杨太真了。” “四娘莫笑。这西市里面稀奇的玩意儿可真不少!前些天王都尉家的娘子不就得了一块陇右出的古玉吗?惹得我好生羡慕!不如听这位郎君言语,让我们瞧瞧究竟是什么宝贝。”另一名贵妇说道。 易小尘一听有戏,不急不忙地拿出了准备好的喜鹊还珠,托在了手心之中,自卖自夸道:“此物采用蓬莱仙稻编织,为太元圣母坐下第十三灵鹊。嘴里衔着的是西域清珠,若是诸位有意请回去,一定能镇宅辟邪,府上的阿郎更能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贵妇们听得一惊一乍,看着易小尘手中栩栩如生的喜鹊,还真信了进去。 “敢问黄冠,师从何人?” “家师云游四方,不愿留下名讳。”易小尘欲擒故纵地将喜鹊收了起来,泰然道:“今日奉家师之命,前来西市寻找有缘人。如果诸位大娘无意请神,小徒就告辞了。” 几位贵妇急了眼,连忙说道:“黄冠莫走,此物价值几何?” “心诚则灵。”易小尘圆滑地说着。 三人对视了一眼,立即拿出了钱袋,争先恐后地说着:“我出一百钱!” “一百五!” “两百!” 此起彼伏的叫价声让易小尘心中暗喜,随着价钱不断升高,最初的那名贵妇给出了三百钱加一枚拂林金币。 易小尘拿着亮晃晃的金币,虽然金币的四周已经被绞去了一圈,但大致的模样还在。 “大娘如此诚心,小徒便将此物托付给你。”易小尘接过了钱帛,随后嘱咐道:“每日三次焚香祝祷。” “多谢黄冠!”妇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易小尘开心地掂量着钱袋,手中还把玩着得来的剪边钱,心里一阵暗爽。 “十五!你又在骗人啊!”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易小尘连忙收好了赃款,回头定睛一瞧,原来是薛厄。 “奴儿如何称呼?”易小尘放下了心,诘问道。 身高七尺,体重两百,活像铁塔般的薛厄笑呵呵地叉手道:“阿兄,你又在唬人?” “如果不是为了生活,你以为我愿意吗?”易小尘斜向上白了薛厄一眼,摆着手,“蹲矮一点,我仰着脖子累。” 薛厄应声蹲了下来,易小尘瞬间从仰视变成俯视了。 “你来干嘛?” “曲里的娘子让我来置办些香料,刚好路过,就看见阿兄了。”薛厄笑盈盈地说着:“阿兄,我们去吃山煮羊如何?” 易小尘答道:“我才吃了一个胡饼,不饿。” 薛厄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布袋,在易小尘的面前晃了晃,“我有这个。” 易小尘的鼻头微微抽动,大喜道:“早说啊!走!阿兄带你去吃山煮羊。” 两兄弟快快活活地离开了丝帛行,准备大吃一碗。 等来到吃饭的地儿,易小尘要了两碗,随后伸手问道:“哪里来的?” 薛厄似笑非笑的说着:“本来是曲里的娘子孝敬不良人的,我从中偷了一点出来,就来孝敬阿兄了。” “算你还算有心!”易小尘欣喜地笑道:“不枉我上次在曲江捞你起来!” 易小尘打开了布袋,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正是胡椒。 两大盆山煮羊端了上来,羊肉汤清亮不浑浊,软烂的羊肉鲜嫩不膻。 易小尘将这个时代的奢侈品加入了其中,一旁的薛厄眼巴巴地瞧着,眼睛都差点掉进了比脸还大的盆里。 “阿兄,剩一点。”薛厄心疼地说着:“我明天还要吃呢!” 易小尘抖了抖布袋,说道:“你拿得可不少啊!” “那可不是!反正曲里的娘子得了胡椒又舍不得吃,都去孝敬不良人了,我不能吃亏啊!帮她们吃!” “你还真不吃亏。”易小尘将布袋还给了薛厄,说道:“这两天的生意可好?” “好着呢!昨晚开了宴,五百钱!假母一高兴,还给了我三钱呢!”薛厄呼呼地喝了两口加了胡椒的羊肉汤,全身的毛孔像是都舒展了,“加上这小袋胡椒,赚了!” 易小尘点着头,随后将剪边钱偷偷交给了薛厄,小声地说着:“你帮我把这钱换了,我们俩对半分。” 薛厄低头瞧了瞧,接过来,惊呼道:“阿兄!你刚刚是赚了多少?” 易小尘端起了水盆,边吃边说道:“不多,也就这枚金币,外加三百钱!” “阿兄,你这一会儿的功夫可比曲里娘子一夜都值钱啊!”薛厄感叹道。 第五章 九百文的鸡 “怎么说话的?”易小尘顺手就给薛厄的脑门来了一个脑瓜崩儿,“什么叫我比曲里的娘子还值钱?” 薛厄傻乎乎地揉着头,笑道:“阿兄莫恼,我见到最多的人便是曲里的娘子和恩客了!阿兄可是我见过最有本事的人!一出手,就赚了这么多!” “别在这儿奉承,我说你也是,你不知道跟着学点笔墨,天天在三曲里晃荡,成天没个正行。” 薛厄对于易小尘的说教没有反驳,还是笑脸相迎,“我长相又不如阿兄俊朗,还没有手艺,更不通音律。但好歹也是三曲小霸王!在这平康坊里,除了进奏院里的穷措大,还有东南隅的朱门,我就没带怕的!” “铜钱会的人也不在眼里?”易小尘呼呼地吃着羊肉,淡淡地问着。 薛厄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们可不敢来中曲和南曲,只能在北曲里狗仗人势。阿兄,你回去跟三娘说说,让她也搬到中曲来!别在北曲窝着了!” “我家已经三月没有营生了。”易小尘接着说道:“姑娘都没了影子,怎么可能还进得了中曲。” 薛厄大感意外,但深谙三曲规则的他立即说着:“阿兄,后日便是三曲的二八,到时候三曲里所有的娘子都会去菩提寺,你到时候来瞧瞧,说不定能遇到两个合适的。” 三曲诸伎,每月八日、十八日、二十八日便会向假母缴纳押金,获取一日出门的机会。而这一天也是城里文人雅士、商贾农户的狂欢。 能不花钱看到城里最漂亮的饮伎,颇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势头。 “再说吧。”易小尘踟躇了一小会儿,夹到嘴边的肉又放进了水盆里,说道:“就算能见着,我哪有钱去中曲租下廊院。” 薛厄凑到了易小尘的身边,半倚着桌子,小声道:“阿兄,中曲苏家的假母活不久了,我前些日见她面色蜡黄、形同枯槁!到时候阿兄再找上两三饮伎便可!” 易小尘眼睛一亮,问道:“消息准确?” “千真万确!我小霸王说的话何时唬过阿兄?” 易小尘的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如果能接过现有的中曲铺子,说不定真能打一个翻身仗。 “知道了。你先去帮我把金币换了。”易小尘装作镇定地说着,其实心里早就是波涛汹涌。 薛厄狼吞虎咽地吃着山煮羊,问道:“等会来找阿兄吗?” “如果你有事就先去忙,我还要在这儿转悠转悠。”易小尘缓缓地说着:“你换了钱,等晚上来找我吧!” 薛厄把水盆里的羊肉汤喝得一干二净,顺手用衣袖擦着嘴角,“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 等薛厄离开之后,易小尘突然觉得眼下的山煮羊不香了。 忧心忡忡的他在听到薛厄的话语之后,想着要是能搬去中曲肯定比现在的状况要好。如今,房子的先决条件有了,剩下的便是饮伎的问题。 按照社会里约定俗成的规矩,饮伎的来源主要有三。 一是奴婢既同货财,即合由主处分。 二是初是家以亲情,优待甚厚。累月后乃逼令学歌,渐遣见宾客。 三是今以伎为官奴,即古官婢。 易小尘赚得的三百钱不足以去购买姿色尚可的奴婢,再看家中三娘,也做不出人前亲切,背后恶毒的事情,官婢属教坊,要想见也困难。 易小尘拿着钱袋掂量了几下,暗想道:“反正还有两天,不如先考虑如何才能让现有的钱生息,就算是要买,也要自身的腰杆子硬才行。” 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山煮羊,擦嘴之后,想要在西市里面掘取到第二桶金。 三百文对于城里的有钱人来说,不过是去平康坊开宴的价格,但对于易小尘来说,却是改变命运,能不能带三娘走出魔窟的跳板。 他在西市里面足足晃了两个时辰,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投资项目。西市里面设有西市署,要想在这个时代里面投机倒把,没有点后台恐怕不行。 到时候别钱没赚着,人却搭进去了,得不偿失。 易小尘在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了放生池边,老远就听见人声鼎沸的叫喊声。 “啄它!” “抓它!” 易小尘扒开了人群,探头一瞧,原来这里正在举行斗鸡。 不大的场地用栅栏围了起来,两只器宇轩昂的斗鸡正斗得你死我活,鸡毛满天飞。两鸡的主人正面红耳赤地为自家的鸡打着气,只要能赢下比赛,就能获得可观的赌注。 片刻之后,易小尘见蓝红羽色的斗鸡占了上风,锋利的鸡喙如同匕首一般啄进了对方的眼睛里,败者之鸡受不了疼痛,连忙在栅栏里四处逃窜,胜负已分,蓝红羽色的主人获得了这场斗鸡的胜利。 胜利之后,自然是结清赌注。 除去给斗鸡场的抽头、押注者应得的部分,斗鸡的主人还能获得败者全部所押的钱帛。 “下场!怀德坊地蛇将军对阵常乐坊飞龙将军!” 斗鸡场的庄家宣布着下场的选手,围观的人在见到两只新的斗鸡之后,纷纷下注,上一把输的人希望在这一次回本,而上一把赢得人更希望能扩大胜利的果实。 易小尘看了片刻,觉得与其把自己的钱交到别人的手里来决定胜负,还不如自己买只斗鸡,下场斗技,也算是把命运握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摸着怀里的钱袋,心跳越来越快,想着若是能取胜,就能获得可观的收入了。 说干就干,易小尘退出了人群,扫视一圈。斗鸡场的不远处就有贩卖斗鸡的店铺,易小尘走了过去,打量着悬挂在店铺外的木牌。 “斗鸡,一只,上直钱九百文,次五百文,下四百文。” 易小尘从来没有想到一只鸡居然会这么贵,他站在门口看了半天,也没有进去。 “小郎可是需要斗鸡?”一位年过半百的店家走了出来,连幞头上都沾着两三根鸡毛,“小老家的斗鸡可是全长安最好的!” 易小尘点着头,看向了最贵的斗鸡笼子,赞叹道:“双眼有神,冠如红云,爪如铁钩,是斗鸡的好苗子。” “那小郎中意哪一只,小老给你取出来?”说着,店家就走到了鸡笼边上,准备给易小尘挑选。 易小尘深吸了一口气,自己身上的钱不足以买下最次的斗鸡,但他还是上前了两步,嘘声问道:“博士,可有比四百文还便宜的斗鸡?” 第六章 老鸡凶猛 店家疑惑地看着易小尘,笑问道:“小老卖鸡四十载,从未见过有人买比最下等还要低级的斗鸡。” 易小尘坦然道:“身上带的钱不多,不足以购买最下等的斗鸡。但刚刚看一旁的斗鸡又心痒得很,所以想要试一试。” “斗鸡可是要下注的。”店家善意地提醒着易小尘,“郎君花了通宝买去了劣鸡,到时候又输了钱,还不如拿这些钱去买些西市里面的稀奇玩意儿。” 易小尘叉手道:“多谢博士提醒,不过我已经想好了。还是希望博士能卖一只斗鸡给我。” 店家无奈地叹着气,随后走到了店铺的深处,拿出了两只鸡。 一只白沙尾、褐红冠、青烟羽,目测只有六斤左右。 另一只要大上一些,大约有七斤左右,灰褐尾、血红冠、全黑羽。 易小尘凑上前去仔细瞧了瞧,发现第二只斗鸡的右脚缺失了一个关节,但精神尚可。 “价作几何?”易小尘问道。 “青烟羽一百钱,全黑羽八十钱。”店家答道:“小老奉劝郎君还是存够钱再来,免得被斗鸡场里的人笑话。” 易小尘有了注意,他数出了八十钱,交到了店家的手里,“就这只了,多谢博士。” 店家嘘声道:“郎君,此鸡稍长,劲儿没有青烟羽的大,才贵二十钱,小老还是建议你买年轻的这只。” 易小尘笑了起来,“老鸡有经验。” 获得斗鸡的易小尘并没有立马加入斗鸡场的检录里,要想靠这只断指老鸡取得胜利,还需要做上一些手脚。 易小尘抱着斗鸡离开了店铺,随后朝反方向走去。 他在寻找一个东西,一个能让他获得胜利的法宝。 幸好西市里面什么都有,易小尘在一条街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再买上一个小碗,购入所需之物,准备工作就算是完成了。 易小尘来到了西市的角落里,将准备好的小碗和法宝拿了出来。 颗颗分明的种子被倒入了碗中,易小尘眼前一亮,随后用一旁的石块将其碾碎,成为粉末,在加上一些水,调成糊状。 一股熟悉的味道瞬间冲进了易小尘的鼻腔,让他的眼泪立刻就包在了眼眶里。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了斗鸡,打开了翅膀,将调好的酱汁抹在了鸡翅上的内羽里。 “这芥末太冲了。”易小尘嘟囔道。 易小尘的制胜法宝便是用芥菜籽研磨的芥末酱,他希望用这秘密的手段,获得比赛的胜利。 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易小尘带着断指老鸡回到了斗鸡场的边上,准备参加检录。 为了公平起见,每只参加比赛的斗鸡都会有专人进行检查,着重对鸡爪、鸡喙进行查验,以防有人套上铁套。 “大郎,我下两百钱。”易小尘拿出了全部的身家,放在了桌上,随后用双手护住了两侧的鸡翅。 检录瞧了瞧易小尘的斗鸡,笑了起来,“郎君,你的斗鸡少一指,恐怕这钱你是拿不回来了。” “无妨,见你们这么热闹,我也想试试。”易小尘沉着地说着,“记名吧!” 检录收下了钱,拿起了笔,问道:“何名?” 易小尘沉思了一会,谎报了自己的来处,开口道:“亲仁坊断指将军。” “有趣。”检录的眼睛溜溜转,随后边写边说道:“你对阵居德坊大胜将军。就在下一场,准备吧!” 易小尘点着头,对鸡说道:“将军,此番沙场能否取胜,全仰仗你的神威了。” 好斗的老鸡,高昂着头颅,虽然断指,但也想下场一战。 “群贤坊胜!” 鸡正扯着嗓子喊道,随后检录递上了下场比赛的名单。鸡正谎言一瞧,皱眉道:“下一场,亲仁坊断指将军对阵居德坊大胜将军!” 所有人在听到断指将军的大名之后,沉默了片刻,但随后又爆发了哄堂大笑。 易小尘抱着鸡走进了斗鸡场,庄严而慎重地放了进去。 “看定下注,钱付不悔!”鸡正特意说道。 围观的人群真的看见这断指将军少一指,斗鸡靠的就是喙与指,如今少上一截,在起跑线上就输了。 “我买居德坊!” 越来越多的通宝交到了检录的手里,再获得下注的竹牌凭证之后,就等着数钱了。 等下注完毕,易小尘挺直了腰板儿站在了一旁,双拳死死地攥着,浑身都在发力。 “开赛!”鸡正大喝一声,两只斗鸡就朝对方奔去。 大胜将军的体型足足比断指将军大上一圈,两只强有力的鸡脚也颇有踏裂土地之势,扇动的双翅更是要掀起尘土。 反观断指将军,虽然也拿出了十足的气力,但由于缺少一指,身体的平衡性受到了影响,甚至有些踉跄的趋势。但好在它也没有放弃,出于血液里好斗的性格,即使少一指,也要斗到一方断气为之。 大胜一招腾空,将这个身体压在了断指之上,短而锋利的鸡喙疯狂地啄着,顿时鸡毛四飞,易小尘明显地看到断指后颈之上的鸡毛已经被啄下来不少。 可断指毕竟是老鸡,在受到攻击之后,它并没有慌乱,反而高昂起屁股,用着大胜自身的重量进行着旋转,大约三四圈之后,大胜被甩了下来。 可断指老鸡身上的羽毛被扒拉下不少,甚至能看到肌肤,后颈也被啄出了血。它扑打着翅膀,仰天一长鸣,像是铆足了全身的气力,准备给大胜致命的一击。 坡脚的断指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朝还未站稳脚跟的大胜扑去,张开的双翅打在了大胜的头部。 抹有芥末酱汁的羽毛不停在大胜的眼睛四周剐蹭着,刚刚还气势逼人的大胜受不了芥末的辛辣,连连逃窜,连还手的力气都不见了踪影。 而断指也抓准机会,翻身上鸡,一喙啄进了大胜的眼睛里。 伴随着大胜的惨叫,它已经没有了招架之力。断指用不完整的鸡爪奋力地撕扯着大胜的胸羽,鸡喙更是不停地敲击着大胜的鸡冠。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一直断指跛脚的老鸡竟然打败了身强力壮的雄鸡,只看见大胜倒在了地上,眼睛还是眯着,痛苦不堪。 “亲仁坊断指将军,胜!”鸡正见胜负已分,宣布了比赛的结果。 易小尘兴奋地跳了起来,连忙找回了自己的鸡。 这一场,给易小尘带来了八百钱的收入,除去成本,还净赚五百钱。 现在,易小尘不仅有钱给三娘买羊腿了,还拥有了一笔可观的启动资金。 第七章 发现不了的老虎 一手拎着羊腿,一手抱着断指将军,易小尘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漫步路上,嗅着空气里飘散的槐花香味,看着远处里坊升腾起的炊烟,这或许就是生活在这个时代里最美妙的事情。 相逢的人抿嘴一笑,相识的人叉手而礼。 街鼓总是在准确的时间开始响起,易小尘加快了脚步,朝平康坊走去。 出门一天的收获还算是丰富,有了这笔钱,易小尘就能去租下薛厄口中所说的中曲廊院了。 等到家之后,易小尘开心地喊道:“阿娘,我买羊腿回来了!” 易三娘从里屋走了出来,脸色比昨日要好上一些,一见到易小尘手中的羊腿和斗鸡,眉开眼笑道:“十五,你真买回来了?” 易小尘将断指将军放了下来,随后炫耀着羊腿,“阿娘,儿给你补身子!你想吃煮的还是烤的?” 易三娘笑颜如花,欣喜地看着易小尘,“一半煮、一半烤吧!许久没有闻过羊肉是什么味了!今日一见,还怪想念的!” 易小尘笑呵呵地点着头,准备按照易三娘所说的开始准备晚餐。 就在这个时候,薛厄走了进来。 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易小尘就知道出事了。 “薛娃子,怎么了?”易三娘关切道:“被人欺负了?” 薛厄低着头,不敢看易小尘,结结巴巴地说着:“阿兄,钱,没有了。” “什么钱?”易三娘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儿子。 易小尘放下了羊腿,追问道:“遇见贼人了?” 薛厄摇着头,战战兢兢地说着:“我按照阿兄所说用剪边钱换了通宝,可我没有管住自己的手,将换得的钱都悉数交给赌坊了。” “你......” 薛厄见易小尘要发火,连忙叉手,“阿兄!你安心!这钱我肯定还给你!” 易三娘愣了片刻,幽幽一声长叹,缓缓道:“算了,你孤苦伶仃,全靠给三曲之中的假母跑腿营生。这钱,虽然对我家也是雪中之炭,但要让你还上,你不吃不喝吗?十五,你也别难为薛娃子了,钱没有了,还可以再赚。” 易小尘抬起手,又给了薛厄一个脑瓜崩儿,恨铁不成钢地说着:“我娘都这么说了,自然也就算了!不过你要记住,钱,你拿去吃喝都可以,可万万不能再去耍钱了!” 薛厄又傻乎乎地笑了起来,“阿兄!我以后绝对不去赌坊了!不!就算是上茅厕,都不朝赌坊的方向了!” 易三娘的嘴角流露出一抹笑意,“饿了吧?十五带了羊腿回来,留在这里吃了再走!” 易小尘将羊腿交给了薛厄,“输了钱,就去做事。一半煮,一半烤!” 薛厄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着:“三娘,阿兄,你们就等着!我这就去!” 等薛厄前往后面的厨房之后,易三娘叹气道:“多好的一个娃子,可惜了。” 易小尘扶三娘坐下,“是啊!他什么都好,就是戒不了好赌的毛病。” 易三娘粉面倏然又露凄怨之色,怔怔地对视着易小尘:“这也不能全怪他。自幼没人管教,在三曲里面染上了这些坏毛病。想当年他阿耶(父亲)在剑南道丢了性命,他阿娘得知消息之后,连夜跟着相识胡商出了长安,至今没有回来。若不是这十几年来,曲里的假母们见他可怜,薛娃子早就饿死在了长安城里了。十五,你人好,以后要多照看这位阿弟!别让他走上歧途!” 易小尘给易三娘倒上了温水,答道:“阿娘,我会看着他的。” ...... 半个时辰过后,薛厄端着煮好的羊腿走了回来,嘴角还挂着不起眼的油痕,一面笑盈盈地说着:“三娘,阿兄,我们先吃着!另一半还烤着呢!滋溜溜地!直冒油!” 三人落座之后,易小尘给三娘割下了羊腿上最嫩的一块肉,“阿娘,你先吃。” 薛厄咽着口水,赞叹道:“还是阿兄有孝心!” 易三娘尝了一口,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心情大好,回味着口中羊肉的味道,“要是能有点胡椒就好了。” 易小尘一听,碰着薛厄的手肘,“你身上不是有吗?” 薛厄不情愿地将中午剩下的胡椒拿了出来,递给了三娘,“三娘,给我留一点。” 易三娘见到这稀罕之物,也没有贪心,只取了小拇指甲盖的三分之一的分量,洒在了羊肉上,招呼着:“你们也别愣着了,快吃吧!” 薛厄一听,立即割下了一大块肉,再洒上胡椒,狼吞虎咽了起来。边吃边问道:“阿兄,晌午给你说的事情考虑得如何了?” 易小尘还不怎么饿,他低声道:“钱已经准备了一些,我想应该是够一月的租金了。” 易三娘听见二人奇怪的对话之后,问道:“你们两人在说什么?” 薛厄快人快语,“三娘,中曲里面有家假母快不行了。我劝阿兄去顶下那间廊院,你们也不用在北曲里面受委屈了。” “是啊,阿娘。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吧。”易小尘淡淡地说着。 没想到易三娘一听到要搬到中曲,脊背一僵,脸色大变,额头上有如暴风雨前的黑云密布,厉色道:“不行!不能去中曲!” 两人被易三娘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易小尘开口问道:“阿娘,怎么了?如今我们有条件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何不去?” “没有为什么!”易三娘浑身都抖了起来,脸色唰地煞白,仍是用坚决的口气说着:“我觉得北曲挺好的!这件事情别再提了!” “可是北曲毕竟不安全,铜钱会的人三番五次的来找事儿,只要我们搬到中曲里面,他们就不敢来了。”易小尘实在不明白易三娘的顾虑,在他看来,这是很好的一次机会。 易三娘放下了还没有吃完的羊肉,站了起来,双目紧盯着易小尘,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易小尘还没有见三娘如此紧张,“阿娘,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易三娘的目中尽是骇然之色,口气比寒冬里的冰锥还要冰冷,“这天下就没有太平的地方!北曲固然有铜钱会,但他只是肉眼可见的豺狼,只要有点火光就不敢前来。可中曲里面,是你发现不了的老虎,冷不丁儿地从草丛里面扑出来,一口就会要了你的命!十五,听阿娘的话!好好在北曲里面待着!别再想什么中曲的事情了!” 说完,易三娘便转身离席了。 第八章 今日有什么菜 易小尘看着三娘落寞的背影,心中的疑惑更加重了。 北曲其他七家廊院的假母做梦都想搬进中曲,不用再做低贱的皮肉生意。而自己的母亲却一口否决,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三娘,你不吃了吗?”薛厄问道。 易三娘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地走进了里屋,锁上了房门。 “阿兄,这......” 易小尘也没有胃口了,自己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要三娘过上好日子。如今,非但没有得到支持,反而被泼了一盆冷水。 薛厄连忙给易小尘递上了切好的羊肉,还不吝啬地多加了胡椒,“阿兄莫恼。可能是三娘原本为都知,跟她同年纪的大多成了中曲和南曲的假母,更好的便跟了富贵人家。如果就这么回去,三娘应该是没做好准备。” 易小尘没有回答,他在思考着易三娘的话,暗想道:“什么是发现不了的老虎?未必是跟近些日子中曲饮伎接连遇害有关?” 薛厄伸手在易小尘的眼皮底下晃了晃,还是笑呵呵地说着:“阿兄,快些吃!等会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 夜色入平康,三曲好风光。 易小尘和薛厄在收拾完餐桌之后,走出了北曲的廊院。 夜幕里的平康坊由白天的死寂变得喧闹起来,处处都能瞧见人头攒动,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 大红的灯笼挂在各家廊院的屋角,二楼还有倚栏而望的各色饮伎,挥动的香巾撩动着过往行人的心弦,恨不得立刻跳入这温柔乡之内,感受大唐的魅力。 走过两条小径,两人来到了南曲。 一路上的易小尘还是忧心忡忡,不知道易三娘究竟怎么了。 可一旁的薛厄倒是很乐观,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阿兄,你就别担心了。三娘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过几日就会想明白的!我认识南曲王家的小婢,听说他们家今日开宴,一席四钚!我们快去瞧瞧!说不定能分上一杯羹!” 平康坊三曲饮酒常常采用定席和计时付费两种方式,一钚即是一百钱。 能开出四百钱价格的饮伎,几乎算是都知级别的。当然,这笔钱只能算作是都知的出场费,席间的酒水、食物、歌舞还要另外收费。 如果恩客的兴致高了,想要延长宴席的时间,就要加钱点烛,一般来说,一烛的价格是定席的两倍。 所以一般来南曲开宴的,多是有钱有权之士,又或者是恩科及第的探花郎。 “你哪来的这些消息?”易小尘打量着薛厄,问道:“南曲开宴,可都是好东西。” 薛厄骄傲地抬着下巴,拍着胸脯说道:“想我三曲小霸王,多少小婢的情郎!不瞒阿兄,只要三曲里面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易小尘笑了起来,打趣道:“知道牛怎么死的吗?” “牛不容易死啊!”薛厄疑惑地答道。 “被你吹死的。”易小尘晃着头,“走吧!今天就由你这三曲小霸王带我去瞧瞧南曲开宴的情景!” 两人穿过人山人海的人群,来到了王家廊院的门前。 不过薛厄还真没有吹牛,小婢已经在门前等候。 一见到薛厄,小婢期待的眼眸竟然荡起丝丝温情,柔声道:“薛郎,你终于舍得来见奴家了!” 薛厄挺起了腰杆儿,两米来高的身形似乎更加挺拔,轻咳了两声,装腔作势地说着:“开始了吗?” “还有小一会儿呢!”小婢走到了薛厄的身边,呢喃道:“乐师还在路上,菜肴已经上了。” 薛厄挑着眉,问道:“今日有什么菜?” “槐叶冷淘、天花毕罗、庚家粽子、黄耆羊肉、石首含肚......”小婢答道:“还有喝不完的郎官清。” 易小尘一听所报的菜名,就知道不便宜,问道:“今日开宴的是何人?” 小婢这才注意到了一直没有说话的易小尘,问道:“薛郎,这位郎君是......” “我阿兄。” 小婢朝前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易小尘,双手不禁搓着袖口,脸色也是越发娇羞,赞叹道:“三曲之中居然有这样俊俏的郎君,奴家真是开了眼界。” “我阿兄问你话呢!”薛厄打断了小婢的痴痴状,厉色追问道:“快说!” “薛郎好不解风情。今日开宴的是京兆尹萧炅。” 易小尘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对于今晚高规格的宴席就见怪不怪了。 作为皇城根下的京兆尹要想来南曲找找乐子,自然会选择最好的饮伎。 “阿兄,我们现在进去吗?”薛厄的注意力不在是何人来设宴,他更关心满桌的美食,“趁着人没到,我们先去瞧瞧?” 易小尘点着头,随后在小婢的带领下从王家的侧门进入了廊院。 几经周折之后,两人偷偷摸摸地来到了开宴的现场。 一进屋就能闻到百合香的味道,袅袅的烟气氤氲在宽敞的房间之内,让人瞬间舒缓了神经。 在房间的正中放着一张鸡翅木多足几,不大的台面上摆满了刚刚小婢所说的菜肴。碟碟精致,不少食物上面还放了两三片花瓣做点缀。 一旁放置着紫檀木轼,方便恩客喝醉之后倚靠。 地上铺着从波斯来的地毯,复杂的装饰工艺满足了当代人的审美标准。巨大的绘鸟屏风摆在了多足几的左侧,在那之后便是一张宽大的寝床。 房间东南角比整个房间高上两三寸,设有小矮台,供乐师使用。他们在上面吹奏乐曲,以供饮伎起舞。 “这么多吃的!”薛厄才吃了羊腿,但看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不免食指大动,从多足几上拿了一个天花毕罗,就往嘴里塞。 这一下可让小婢急了,她连忙说道:“薛郎,上面的餐食可不能动!我给你准备了,马上给你拿来!” 薛厄三口吃完了一个毕罗,边嚼边说道:“快去啊!我们在这里等你!” 小婢不放心地看着薛厄,嘱咐道:“那你可不能偷吃了,奴家要是被假母发现,可少不了一顿皮鞭子!” 薛厄真诚地点着头,等小婢离开之后,他又顺了一个庚家粽子,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易小尘打量了房间一周,他虽然已经不下数次来到南曲,可进门还是头一遭。看着舒适的陈设、感受着优雅的气氛,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会愿意一掷千金。 在这里能得到身心的解放,起码在房间之中,不会再为仕途、生活而忧愁。 “还在吃。”易小尘斜眼瞧了瞧包着嘴的薛厄,“等会人来了。” 薛厄支支吾吾地说着,嘴角掉着食渣,“不急,还有一会儿。” “素霜,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突如其来的女声让薛厄噎住了,易小尘听着有人上楼的声音,连忙帮他锤着背,顺手拿了一壶酒,拉着薛厄朝屏风后面走去。 第九章 箭在弦上 躲在屏风后的薛厄足足牛饮了半壶郎官清,才将噎在喉咙口的粽子给咽了下去。 易小尘白了一眼,道:“叫你别吃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刚刚说话的女子走了上来。 易小尘从两扇屏风的缝隙处看了出去,正瞧见一位身穿紫色薄纱襦裙的女子站在了房间的正中。 相貌虽然谈不上倾国倾城,但还算是身姿曼妙、肌肤白腻。黑瀑般的长发披散在肩,第一眼看上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明眸之下有一颗泪痣,挂在了左眼角的下方,举手投足之间,媚态浑然天成。 被叫做素霜的小婢忙不迭地跑了上来,一看到王溱溱(zhen),脸色煞白。再扫视房间,却不见易小尘和薛厄的影子。 “你拿着餐点干什么?”王溱溱柳眉收紧,疑惑地问着。 素霜在廊院里面多年,早就学会了随机应变,她立马答道:“我见几上的餐食少了些,所以来补上。都知,乐师已经在曲口了,萧府尹大约还要一刻钟到廊院。” 王溱溱微微点头,但眼神里还是有些许落寞,看着丰盛的餐食,她欲言又止,思虑片刻之后,说道:“若是萧府尹要点烛,你便把月事带拿上来。” 这显然不是王溱溱第一次耍这样的把戏,素霜立马领会了她家都知的意思,点头道:“都知放心,小婢随身备着呢!” 等素霜放好餐食之后,王溱溱端坐在多足几旁,等着萧炅的到来。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匆匆赶来的京兆尹萧炅咧着嘴走上了楼梯,一见到王溱溱的身影,不免附庸风雅,开口道:“美人盼兮,郎已至。” 王溱溱站了起来,弯腰柔声道:“奴家见过萧府尹。” 萧炅像是望着鱼的猫,口水都不免流了出来。 当然他并不是看中了几上的餐食,而是眼前这位王家都知。 “溱溱见外,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萧郎。” “府尹掌管二十三县,奴家可不敢如此称呼。”王溱溱圆滑地回绝着:“今日奴家给萧府尹准备了餐食美酒,望府尹能开怀畅饮。” 萧炅坐了下来,身子倚在了木轼上,一双贪婪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一几之隔的王溱溱,“有美人在此,我定能畅怀!” 三五名乐师抱着琵琶、羯鼓以及南箫走了上来,问安之后,便走上了东南角的小矮台,准备演奏。 王溱溱给萧炅倒酒之后,强打欢颜道:“萧府尹,奴家为你献上柘枝舞。” 乐师们在听到王溱溱的指令之后,奏响了第一个音符。 而萧炅此行根本不关心舞蹈如何,他喝了一口酒之后,冷声道:“停了,你们下去。” “是,府尹。” 王溱溱刚起势,见到乐师被赶走,问道:“府尹不喜欢奴家的舞姿?那奴家给府尹吟唱一曲。” 萧炅坏笑了起来,他走到王溱溱的身边,意味深长地说着:“溱溱的歌舞是南曲一绝,我自然喜欢。可这春宵良夜,总有比歌舞更美妙的事情。我已跟假母谈好,五千钱,求其元。若是溱溱得我心意,再赠资五千。” 王溱溱一听到这里,粉脸唰白,连连退后几步,惊呼道:“奴家今日不便,素霜,快取月事带来!” 可楼下的素霜并没有反应,反而萧炅步步紧逼,坦然道:“曲里娘子惯用伎俩怎能唬过我京兆尹!溱溱,若是你愿意,我可以出钱买断,日后你再也不用在南曲逢人做笑了。” 王溱溱退到了角落里,她直摇头,说道:“多谢府尹好意,可奴家身世贱薄,无福消受。还请府尹坐回几前,让奴家伺候你进食。” 萧炅已是箭在弦上,根本无心饮食。人的本性暴露无遗,他已经不是京兆府里装腔作势的官老爷了,只是一位被欲望所支配的登徒浪子。 而易小尘见王溱溱被逼到了绝境,对于这样仗势欺人的狗东西恨得牙痒痒。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抄起床头的轻纱就蒙在了脸上,随后让薛厄也挡住了容貌,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萧炅。 “府尹,新丰县丞吉温求见。” 楼下传来的通报声不仅打断了易小尘,更让萧炅泄了气。 他气鼓鼓地说着:“叫他等着!” 萧炅回到了桌前,又喝了半壶郎官清,脸色一沉,斜眼问着王溱溱,“本官刚刚的提议如何?” “承蒙府尹错爱,奴家不敢当。”王溱溱暂时逃过一劫,呼呼地喘着粗气,“还请府尹另觅良人。” 半壶下肚的萧炅明显不满意王溱溱的回答,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拎着酒壶,再次向王溱溱走去,想要借着酒意,一展雄风。 “府尹......” 楼下又传来了喊声,这下让萧炅是真的怒了。 他啪的一下将酒壶摔在了地上,怒吼道:“又怎么了?我不是让他等着吗!” “府尹!太子来了!马上要进廊院了!” 萧炅一听,脸色比王溱溱的还要白,喋喋不休地念道:“太子来了?如果明日他给圣人密告,那我岂不是......” “殿下!殿下!溱溱今日真没有空!”王家假母的嗓门故意提高了不少,似乎是在给楼上的萧炅发信儿。 萧炅也慌了神,偌大的房间里没有藏身之所,而且又只有一个楼梯,现在下去,岂不是跟太子李绍撞个正着? “府尹,屏风后面。”王溱溱指了指,而萧炅立马心领神会,赶紧跑了过去。 这一次换做他与蒙面的易小尘和薛厄撞到一起了。一看眼前的两位蒙面男子,萧炅差点没有被吓趴下,连连踉跄了几步。 王溱溱见状跑了过来,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两人的她,在见到易小尘之后,两眼顿时发直,一手还盖在了红唇之上。 “溱溱!溱溱!” 李绍兴致勃勃地朝二楼走来,身后还跟着穷追不舍的假母。 “快躲起来!”王溱溱也顾不了这么多,连忙将屏风又拉了拉。 易小尘推开了二楼的窗户,小声地说着:“萧府尹,此处有路。” 萧炅看了看窗户外的一楼屋顶,欣慰地点着头,也不顾眼前的究竟是何人,拿出了钱袋,交给了易小尘,“机灵!” 随后便翻身过窗,从屋顶逃出了房间。 易小尘掂量着重重的钱袋,没想到还有额外的收入。 “阿兄,我们走吗?”薛厄问道。 易小尘看了眼窗户,“看看太子再走!” 李绍来到了房间里,见到只有王溱溱一人,斥责着假母,“你这老奴!溱溱哪里不得空!房间里不是没人吗!” 假母惊愕地瞧着王溱溱,口舌都不清了,试探地问道:“女儿,你能行吗?” 第十章 大鱼吃小鱼(求收藏求推荐) 王溱溱撩动着长发,屏气静心之后泰然道:“阿娘安心,女儿无恙。” 李绍搓着激动的手走上前去,凝视道:“溱溱,几日不见,你清瘦了。” “奴家见过殿下。” 李绍挥着手,连身子都没有转,迫不及待地说着:“你们都下去。” 等假母和仆人退下楼梯之后,房间里面又只剩四人。 易小尘还是通过刚刚的缝隙往外瞧,看到了李绍的真面目。 李绍的年纪和易小尘差不了多少,可一人是未来的皇帝,而另外一个只是北曲假母之后。 英俊的外貌只比易小尘差上一分,但李绍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贵族的气息,特别是腰封上垂挂着的价值不菲的玉佩,就算是在街上碰见,不知身份,也能明白来人的家族的实力。 李绍没有萧炅的猴急,他也倚在了木轼上,撑着头,欣赏着王溱溱的容颜。 王溱溱给他倒上了一杯酒,送到嘴边,温柔一笑,粉颊上又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奴家了?” 李绍张嘴喝酒,感叹着:“今日阿耶与太真去了花萼相辉楼,所以我就有时间了。上次不是说了吗?没人的时候别叫我殿下,叫李郎。” 王溱溱嘤咛一声,不敢抬头,低头答道:“奴家只是南曲里卑贱的饮伎,不敢直呼殿下名讳。” 李绍最喜欢王溱溱这欲拒还迎的模样,眉梢稍挑,“只要你愿意,我立马可以把你接进府中,不再是南曲饮伎。” 王溱溱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李绍这么说,或许跟其他人一样,都想把她关在自己的府中,成为笼中鸟,独自欣赏。 可她也明白一个道理,出身低微的她不可能成为一府之母,面对身份高贵的李绍,她更明白自己就算了入了太子府,也不过是侍妾而已。 “殿下又拿奴家取乐。”王溱溱杏眼轻扫,微张的红唇更像是一颗成熟的樱桃,柔声说着:“只要殿下时常来看奴家便可。” 李绍猛咽着口水,喉头在不停地抖动,他拽住了王溱溱的衣袖,诘问道:“我今日便要获其元!溱溱,你就从了我!薄钱自然少不了你的!” 王溱溱从李绍的手里把拽住的衣袖抽走,像一只受惊的小兔,慌乱地逃到一边,眼光漂浮不定,怯懦道:“殿下,世上女子千千万,你何为要为难奴家。” “纵使女子千千万,也不及卿莞尔一笑。”李绍连忙追到了王溱溱的身边,“答应我,你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溱溱跪在了地上,怔怔地哀求着:“奴家恳请殿下另觅她人。” 李绍贵为太子,全天下想要的东西,他都唾手可得。 可唯独眼前的王溱溱,求之不得。 这已经是第八次被拒绝,李绍笑着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厉色道:“今日,你别想推脱!” 说完,李绍就伸出了罪恶的双手,而王溱溱灵巧地躲着,让李绍连她的衣带都没有碰着。 几次往来之后,李绍已是满头大汗,而王溱溱更是气喘连连。 “溱溱,欲擒故纵是吧!有意思!”李绍擦着汗,撑腰道。 “殿下,右相来了!”仆人手脚并用的爬上了楼,脸上全是惊恐之色。 李绍的汗珠颗颗往外渗,比刚才更甚,在听到右相两个字后,浑身的汗毛都炸立了起来。 “右相......”李绍慌乱地打量着房间,“不行!我得走!不能让他看见我!” 说完,李绍就想要下楼,可楼下的假母又传来了声音,“右相!今日怎么大驾光临了!你让老奴好好准备准备啊!” “你准备什么?”浑厚的男声堪比男中音,“又不是来找你的!溱溱在吗?” “溱溱今日不适,不能侍奉右相。”假母焦急地说着:“右相,你别上楼啊!溱溱真不行!” 李绍见去路已被堵死,慌乱之间又注意到了屋里的屏风。 还没等王溱溱来得及反应,李绍就带着仆人朝屏风后跑去。 “殿下,那里不行......” 李绍和易小尘四目相对,被吓得一激灵。而易小尘也被吓住了,刚刚是萧炅还好,如今自己眼前的是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溱溱!溱溱!”李林甫大声地喊着。 易小尘咽了咽口水,随后灵机一动,指着窗户说道:“殿下,这里可以下去!” 李绍探身从窗户望了望,随后摸了摸身上,发现自己没带钱,只好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给了易小尘,“保守住秘密!从未见过我!” 易小尘惊呆了,看了两场戏,收获了一袋钱还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这比斗鸡还赚。 李绍慌忙地从窗户翻了出去,仆人紧跟其后。 王溱溱看着易小尘和薛厄,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是谁,刚想开口,可是李林甫已经上楼了。 “溱溱!” 王溱溱给两人递着眼色,示意离开,随后整理了头发,从屏风后面走了出去,再次整理情绪,娇嗔道:“右相,你怎么来了!” 李林甫扫视了一圈,插着腰,问道:“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这老奴又想要高价钱!” 假母彻底懵了,身子都差点站不稳了,看着像变戏法一样的房间,她结结巴巴地问着:“女儿,你还好吗?” “阿娘安心,女儿无恙。” 多足几迎来了今夜的第四个食客,李林甫挥着手,对假母说道:“下去,明早来取钱。” 假母退下去之后,王溱溱给李林甫夹着粽子,低声细语道:“右相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李林甫吃了一小口,半靠在木轼上,半眯着眼睛,“今日不听曲儿,本相就来看看你。” 王溱溱抿嘴而笑,“右相喝酒了吧?浑身的酒气。” “小酌两杯,可还是惦记溱溱你的郎官清。” 王溱溱立马给李林甫倒上了一杯,劝酒道:“右相请。” 李林甫没有张嘴,他伸出了食指,挥了挥,轻描淡写地说着:“站起来,把襦裙脱掉。” 王溱溱蹬蹬倒退几步,吓得花容失色,浑身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手中的酒杯更是掉在了地上。 李林甫摸着唇上的两撇胡子,醉醺醺地说着:“今日,本相就要看看这南曲十年未结果的都知究竟是什么样子!” 易小尘目睹了整个经过,跟萧炅这只小虾、李绍这条小鱼比起来,眼前的李林甫才是天宝年间的大鱼,除了花萼楼里的皇上,恐怕他谁都没有放在眼里。 王溱溱鼻尖酸楚、珠泪涟涟,她不敢拒绝李林甫的要求,伸手解着腰间的绢条。 易小尘见事情不妥,自己不过是坊间的无名小辈,要想救下王溱溱,恐怕还要费一些脑筋。 弹指之后,易小尘扒着正偷看的薛厄,说道:“你从窗户出去。” “阿兄,你一人看活春宫?”薛厄不舍地说着。 易小尘又顺手给了薛厄一个脑瓜崩儿,“我是要去钓鱼!” 薛厄揉了揉额头,沉思了一会儿,嘘声道:“那我就走了!你快些出来啊!记得给我说说!” 砰! 身材健硕的薛厄从窗户翻了出去,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李林甫吓了一跳。 “何人?!” 易小尘整理了脸上的薄纱,不急不忙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款款道:“长安!蒲松龄!” 第十一章 新买的靴子 李林甫懒洋洋地斜眼瞧着易小尘,“何人?” “长安,蒲松龄。” 李林甫似笑非笑,鼻尖下的两撇髭微微上挑,高耸的颧骨撑着向外凸出的金鱼眼,不屑一顾地问着:“刚刚出去的是何人?” “洛阳,罗贯中。” 李林甫微微点头,将易小尘凉到一边,像是根本不在乎地向王溱溱招着手,“继续。” “右相风采果真无人能及。”易小尘见自己的出现并没有影响到李林甫,连忙叉手道:“在下已将今日之事悉数记在脑中,等明日坊门一开,便会说与市井口舌之辈,以宣扬右相风流韵事,让后辈们效仿。” “过了今晚,奴儿还能言语?”李林甫安之若素地说着,“明日坊间必会多一条断舌,成为黄耳相争之物。” 易小尘听着令人胆寒的话语,下意识地搅动着舌头,“翻窗而出的阿弟若是明日见不到我,西市之内必会流传今夜之事,右相的名声一定能远播大食。” 李林甫冷笑着,漫不经心地说着:“那就多两条,来人,拿下他!” 易小尘的后背直发凉,连连退后两步,可怀中的玉佩却在这个时候掉了出来。 李林甫闻声看去,虚着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盘问道:“你是东宫的人?” 易小尘机灵地一眨眼,顺着竹竿往上爬,“正是。” 李林甫站了起来,机警地盯着易小尘,“为何以前没见过你?” “在下是殿下新招的门客。”易小尘谎称道。 李林甫背起了双手,语气沉着地问着:“你在太子手下做何事?” “留意坊间之事,如实向殿下汇报。” “一月给你多少饷钱?” “五百钱加每日餐食。”易小尘答道。 李林甫沉思道:“比一般的门客高出不少。” 易小尘编造着谎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着:“殿下能将心爱的玉佩赐予在下,在下就一定比常人更有价值。” 李林甫磔磔怪笑起来,两撇短髭像极了起舞的胡姬,不过这只舞恐怕是在刀尖上跳跃,“今日之事本相不再追究,你的舌头也能保住。不过,本相要你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如果太子有任何出格的行径,你要向本相密报。”李林甫顿了顿,接着说道:“本相给你一千钱,每月末来府上取。” 易小尘愣住了,但从李林甫坚定的眼神来看,他没有骗自己。 “在下......” 还没等易小尘说完,李林甫便拿出了腰牌,半举于胸前,侃侃道:“有此腰牌,你来见本相时不必在廊下等候。” 易小尘深吸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接过了腰牌,躬身道:“多谢右相垂青。” “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人敢拒绝本相。”李林甫对于顺从的易小尘感到心满意足,骄傲地说着:“如今你已为本相眼线,只要你好好做事,必给你富贵荣华。” “右相,京兆尹萧炅于廊院外求见。” 李林甫现在对王溱溱没有了兴趣,他斜眼瞧了瞧,缓缓道:“伎子无情,蒲郎还是多用心于仕途,前途无量。” 说完这句话,李林甫就走了。 易小尘捡起了地上的玉佩,在此刻,他右手拿着东宫的信物,左手握着凤阁的凭证。 这两件东西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要得到的,而易小尘却在一瞬间同时拥有,真是上天弄人。 而摆在他面前的还有更大的难题。 腰牌的基础是建立在谎言之上,如果被李林甫知道是场骗局,那易小尘又该如何? 王溱溱穿好了衣服,欣喜若狂,刚才的狼狈之色一扫而光,急声道:“多谢蒲郎出手相救,奴家没齿难忘。” 易小尘回过神,他仔仔细细地打量起面前的王溱溱,想要知道她究竟有何种魅力能让萧炅、李绍和李林甫都想得到她。 “都知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易小尘叉手道:“如今事情已经解决,在下就告辞了。” 易小尘转身要走,可王溱溱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蒲郎莫走,奴家虽是一名饮伎,但也知晓知恩图报的道理。”王溱溱黑眸闪亮,两颊带有淡淡的红晕,颔首道:“如若蒲郎不嫌弃,不如留宿此地,奴家愿为蒲郎彻夜抚琴。” 易小尘真是走了大运,面对今日的第四份大礼,他没有拒绝。 “那就有劳都知了。”易小尘开心地坐在了不曾妄想的多足几前,幸好早些时候没有多吃羊肉,不然如今面对满桌的美食,他也无福消受。 王溱溱斟上了美酒,亮晶晶的眸子闪动着一眼能看穿的羞涩,递到了易小尘的嘴边,“蒲郎请。” 易小尘还是第一次享受南曲的服务,可他却感到浑身不自在,不好意思地推脱着,“还是我自己来吧。” 王溱溱笑了起来,她指着易小尘脸上的轻纱道:“蒲郎不去面上之物,如何饮酒?况且......” “况且什么?”易小尘取下了轻纱,拿在手中反复端详,发现样式有些奇怪,而且上面还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王溱溱两颊的红晕更甚,声音也细得如同鹂鸟,娇羞道:“蒲郎,这是奴家的诃子。” 易小尘虽然不知道诃子是什么意思,但从王溱溱的神情上就能猜到是何物。 他同样红着脸,连忙把诃子还给了王溱溱,挠头道:“刚刚事出紧急,随手拿了一件,还望都知莫见怪。” 王溱溱将诃子收了起来,低头偷看着易小尘,脸上仍是一抹醉红,道:“奴家怎么会怪蒲郎。不过蒲郎英俊的容貌,奴家甚是眼生。敢问蒲郎,是第一次来南曲吗?” 说着,王溱溱兰指微翘,撇下一点天花毕罗又送到了易小尘的嘴边。 “啊!对!”易小尘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谎称道:“都说平康坊中的南曲是世间最能忘忧的地方,有大唐最善解人意的都知,所以就来瞧瞧。误打误撞之间,上了这二楼,没想到居然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王溱溱听到易小尘的话语,笑容逐渐凝固,红霞也退了下去,她似乎有满肚子的话要跟这位第一次见面的人诉说。 “都说南曲是忘忧的地方,可身在南曲里面的人,又有谁是真的忘忧呢?”王溱溱幽怨地说着,双眼闪动着泪光,“奴家七岁被卖入廊院,于教坊学习音律、歌舞、诗词,总想着有一天能走出这廊院的高墙,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易小尘好像明白了王溱溱吸引人的魅力所在,好奇地问着:“这也是你一直未曾接待恩客的原因?” 王溱溱默默地点着头,“曲里的女子一靠聪慧,二靠皮囊。奴家自认为聪慧和皮囊都不及他人,唯独只有守住这旁人不信的清誉,或许才能博得恩客的垂青。” “这倒也是,新买的靴子,若是沾上灰尘,都会弯腰擦一擦。日子久了,就算被旁人踩上一脚也难得搭理。”易小尘自言自语地说着。 王溱溱瞪圆了眼睛,捂嘴笑道:“蒲郎的话语虽然直白,但细品却很有道理。都怪奴家扫了蒲郎的性子,奴家这就赔敬蒲郎一盏。” 易小尘端起了酒杯,开怀道:“干!” 第十二章 乱花渐欲迷人眼 翌日,巳时二刻。 窗外的喧闹惊醒了还在熟睡的易小尘,他在多足几边趴了一夜,嘴里还支支吾吾地念叨着再喝一杯。 几上的食物还尚未收拾,易小尘忍着头部的昏沉剧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他这时才发现昨夜欢愉的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一人。 不过这不是一场了无痕的梦,身体里不断传来的信号正诚实地告诉他,“你喝醉了。” 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物还残有干了的酒渍,仔细一瞧,还有各种食物的汤汁,复杂的味道交杂在一起,异常难闻。 一旁的炉子上温着水,似乎是特意给易小尘准备的。 炉边备有一套崭新的枣红色翻领窄袖织锦胡服,领上绣六瓣莲花,一看就不便宜。 新衣一旁,留有王溱溱的字条。 “奴家见蒲郎熟睡,不忍打扰。特备此服,望蒲郎切莫嫌弃。” 易小尘抬手闻了闻臭熏熏的自己,简单洗漱之后,连忙换上了新衣。 都说人靠衣装,易小尘在换上新衣之后,俊俏的容颜更胜从前,若是旁人不知身份,还以为他是长安大户里的翩翩公子。 再将玉佩、腰牌收进怀里,拿上钱袋,易小尘便离开了这一宵春风的房间。 出了廊院之后,三曲之内早已是人山人海。 薛厄站在廊院门边,一见到易小尘出来,立马问道:“阿兄!昨晚可快活?!” 易小尘被吓了一大跳,连拍着胸口,慌乱道:“你还没走?” “我见阿兄彻夜未出,只好在小婢的房中委屈一晚。”薛厄啧啧地笑着,一看到易小尘换了衣服,惊呼道:“呀!阿兄穿胡服的模样真是俊朗!” “你小子是真快活了吧!把腰封系好!”易小尘白了薛厄一眼,随后整理着领子,说道:“喝多了,睡着了。” “一个人?” “那不然呢?”易小尘无奈地耸着肩,看着满街的人群,问道:“今日曲里怎么这么热闹?” “今日是十八啊!三曲的饮伎都去菩提寺听讲席了!”薛厄凑近易小尘的身边闻了闻,“阿兄这是喝了多少?连日子都记不住了!” 易小尘打了一个酒嗝,胃部传来的难受让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哦,那我先回去了,头疼,想吐。” 薛厄一把拽住了易小尘,连忙说道:“别啊!我们去菩提寺瞧瞧!一个月才有三次这样的机会!阿兄不想搬进中曲了吗?” 易小尘听到这里,又将胸口的酒气压了下去,深吸了几口气才缓过劲儿来,“行,去看看吧。” 平康坊内有两座寺庙。 一是南门之东菩提寺,二是东门之北阳化寺。 在逢八出门的日子里,菩提寺便是三曲饮伎争先恐后去礼佛的地方。 说着是净化身心,得到高僧指引,还不如说是借着这一天向长安之士广撒渔网,将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求得来日的好生意。 两人来到了菩提寺的外街,这里已经是大排长龙,从街头到街尾都围满了特意前来的人们。 薛厄人高,他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感觉无望,叹气道:“阿兄,我们来晚了。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我们到天黑都进不到寺里。” “大约还有多少人?” “光是我能看见的,起码就有六七百吧!”薛厄无奈地叹着气,“看来又要等十日了。” “薛郎?”素霜这时来到了两人的身边,一见到薛厄脸上就掩饰不住笑意,脸上也挂起了爽朗的笑容,问道:“今日你也来了?早些时候为何不叫醒奴家?” 薛厄清了清嗓子,故作深沉地答道:“习惯早起。” “你家都知呢?”易小尘问道。 “都知已经进寺庙了,她说肚子有些饿,所以奴家才去给她买了胡麻饼。”素霜拿出了三五个还冒着热气的饼子,问道:“蒲郎用吗?” “蒲郎?谁是蒲郎?”薛厄疑惑地问着。 易小尘连忙打了茬,拿起了一个胡麻饼,边吃边问道:“你有办法带我们进去吗?” 素霜笑了起来,自信地说着:“这有何难?” 说完,素霜便朝面前的人群大吼一声,“王家都知来了!” 在前面等候的人群,一听到都知两个字,立马就骚动了起来。既然前面进不去,后面又有新来的都知,纷纷朝后方赶来,想要一睹风采。 素霜见准机会,赶紧对二人说道:“两位郎君我们快走!” 三人连挤带钻的通过人群,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之后,易小尘终于来到了菩提寺门口。 菩提寺由东、西两院组成。西院由南门、中门、讲经堂为中轴,在中门与讲经堂间用回廊围合成院。院子东面设有金堂,西院有五塔耸立,与之遥相呼应。 易小尘本以为能进到大门,就能看见三曲里的饮伎,可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大感头疼。 院中设有香鼎,之前是饮伎,香鼎之后便是前来观花的男子。 这些穿着花枝招展的饮伎们,她们按照南、中、北曲的顺序依次坐在了地上。 南、中二曲的饮伎大多身穿各式胡服,虽然只露出项颈,但眉宇之间散发的魅气已然包裹不住。 而北曲的饮伎全部穿着薄纱襦裙,手中还拿着不怎么精美的团扇,不时回头朝后方的登徒浪子们进行着眼神交流。 素霜给二人行礼之后,缓缓地说道:“两位郎君,奴家就先去找都知了,你们慢慢看。” 而薛厄也在易小尘的耳边嘱咐着:“阿兄你尽管看!若是有合意的人选,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探探底。” 易小尘点了点头,他心里盘算着目前所有的身家。 斗鸡赢来的钱,再加上昨日萧炅给他一袋钱币,他或许真能在这中曲的女子里面,找到一两个价钱合适的。 坐在高台之上的得道高僧,孜孜不倦地教诲着台下的众人。而在场的人恐怕没有几人是真有心思来听这喋喋不休的经文,他们更多的是等待着散场,去寻找那惊鸿一回眸。 悠扬的钟声响彻在菩提寺的上空,高僧的讲席就此结束。前面的饮伎纷纷站了起来,在自家奴婢的搀扶下缓缓回头。 这也是整场活动的高潮,易小尘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有无数人在推动,促使着他向前前进。 而占据有利位置的前辈们,更如同出笼的小鸡一般,兴奋的欢呼了起来。 薛厄护在了易小尘的身后,用他强大的身躯为易小尘赢得时间,一面催促道:“阿兄你快看!一定要记住此人的样貌和身上的穿着!” 易小尘双目有神地扫视着不断回头的饮伎们,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乱花渐欲迷人眼。 风姿各异的饮伎不亚于花园里盛开的花朵,有些如同牡丹一样的华贵,有些透露着茉莉一般的淡雅,还有甚者,举手投足之间皆是玫瑰的诱人,真是各具风采。 这些平日里要花费大价钱才能见到的可人儿,毫不吝啬地展示着自己的风采,希望捕获如意郎君。 易小尘越看越眼花,眉头不免皱成了川字,暗想道:“我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 第十三章 漫步人生路 “蒲郎好雅兴,今日也来菩提寺祈福了。” 王溱溱一改柔媚,今日她褪去了昨日的轻纱,跟易小尘一样都身着胡服,妆容也少了几许妩媚,变得硬朗起来。 易小尘叉手道:“都知见笑。” 薛厄在一旁愣头愣脑地摸着头,接二连三的蒲郎让他有些疑惑,开口道:“王都知,我阿兄姓易,不姓蒲。” 王溱溱狐疑地看着易小尘,在廊院里她也见过不少化名而来的登徒子,而眼前的易小尘昨晚非但没有越轨之举,还十分的善解人意。 易小尘这才解释道:“都知见谅,昨夜事出突然,所以才胡诌了一个姓名。在下姓易,名小尘。” 王溱溱盈盈笑了起来,她回着礼,淡淡地说着:“想不到风趣幽默的蒲郎竟然也欺骗奴家。那你也不是洛阳罗贯中了?” 薛厄挺直了腰板儿,答道:“我叫薛厄,三曲小霸王。” “还有名号?” “那是自然。”薛厄得意洋洋地说着:“都知可以在三曲里面打听打听,何人不识我小霸王的威名!” 易小尘碰了碰薛厄的大肚子,接着说道:“昨夜劳烦都知照顾了,还特意为在下准备了新衣。此衣价作几何?在下也好付清钱帛。” “易郎客气了。”王溱溱的嘴角露出一抹欣赏的笑意,摇头浅笑道:“新衣很合身,是奴家赠与易郎的。” 薛厄见两人寒暄不断,生怕易小尘忘记了今日来的目的,在一旁小声地提醒着:“阿兄,你瞧好了吗?娘子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王溱溱在听到薛厄的话后,心头咯噔了一下,连声线都紧了几分,问道:“易郎有心仪之人?” 易小尘解释道:“我今日前来是想要寻找合适的娘子,以便日后廊院所用。” 王溱溱两眼瞪得溜圆,惊讶地看着易小尘,问道:“易郎要开廊院?” “不瞒都知,家母原本为南曲都知,如今却落到北曲之地。”易小尘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我想要帮她回到中曲,不再受人欺负。” 王溱溱到现在才明白了易小尘的来历,她眉头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不解地问道:“南曲都知大多富贵,为何会流落北曲?” 易小尘一下子被王溱溱问住了,他想着三娘平日的谈吐的确比北曲其他假母要优雅上不少,而且所说之事,比如炉端烧梨也是北曲未曾见过的。 王溱溱见易小尘没有说话,而且脸色也越来越凝重,还以为自己触碰到了易小尘不愿意提及的秘密,连忙打岔道:“易郎找好中曲的廊院了吗?” 易小尘回过神,答道:“中曲有家假母身体堪忧,我准备把她家的廊院接过来。” 王溱溱微微点头,关切地问着,“那易郎的钱帛是否足够?刚开门的廊院没有名声,要靠不少的积蓄才能渡过没有恩客的光景。” 易小尘愣住了,自己一心想着选上两三名合适的饮伎,搬进中曲,可他却忽略了廊院本身的价格。 “敢问都知,中曲廊院价作几何?” 王溱溱如实地答道:“中曲廊院每月需向户部缴纳五百钱一间的租金,而最小的廊院里也有五间左右,意思就是郎君起码要两千五百钱才能获得一月廊院的使用权。” 易小尘惊呆了,他所有的家当加起来约莫千钱有余,但根本不够第一个月的租金。 王溱溱接着说道:“而且中曲饮伎,大多自视甚高。如果郎君想要接手现有的娘子,价钱更是难以接受。” “多少?”易小尘想要彻底了解资金缺口,紧接着问道。 “万钱只是探路石,稍有名气的,便还要数丈丝帛、吃之不尽的胡椒。”王溱溱不急不忙地答着,“这些都不是寻常人所能给得起的。” 易小尘倒吸了一口凉气,光是钱这一步,已经让他捉襟见肘,还要丝帛、胡椒,这对身份平平的易小尘来说堪比登天。 “阿兄,看来我们的钱不够。”薛厄提醒着易小尘。 王溱溱笑了起来,她信心百倍地说着:“要想进中曲,是需要备足的钱帛。不过奴家相信易郎能有办法办到。” “你就这么相信我?”易小尘苦笑道。 “就凭易郎昨晚吟唱的曲调,就是长安城里所没有的。”王溱溱连忙说道:“奴家学习音律十年,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曲子。” 易小尘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我还唱歌了?” 王溱溱捂嘴笑道:“是啊!易郎酒醉之后,唱了一晚上。直到声音都嘶哑了,才停了。” 易小尘揉了揉喉头,低声说着:“喉咙是有点不舒服,我还以为是酒喝多了。” 王溱溱哧地一笑,洁白的牙齿自信地露了出来,“奴家认为易郎的曲子虽然不同于乐府曲调,词也不同徒诗、声诗,但却更朗朗上口,听一次就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唱哪首了?” “悲也好,喜也好......”王溱溱唱了两句,就只能哼出个大概的音调,而易小尘则恍然大悟,接了过来,吟唱道:“在你身边路虽远末疲倦,伴你漫行,一段接一段......” 王溱溱眼中蕴含一抹喜意,连连点头,追问道:“对!对!易郎,这究竟是什么曲子?” “漫步人生路。”易小尘答道。 王溱溱沉思了一会儿,问着易小尘,“易郎,能将此曲教给奴家吗?奴家愿意给易郎三十钱作为报酬。” “你想学?”易小尘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比起做买卖需要成本,他脑海中数之不尽的歌曲显然是一座巨大的矿山。 王溱溱认真地点头,坦言道:“如今坊内传唱的曲调,多是乐府之曲,所吟诗词多是李翰林、贺监所作。奴家认为,郎君的歌曲旋律简单,词虽不及翰林,但更能让人明白。若是奴家能学得几分皮毛,一定能在南曲里获得更多的赏识!” 易小尘看着王溱溱认真的模样,他点了点头,说道:“钱我就不收你的了,就作为这件衣服的答礼。” 王溱溱娇嫩地笑着,美目含春,迫不及待地说着:“真的?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第十四章 不会说话的木头 “这里?”易小尘看着急迫的王溱溱不免笑了起来,说道:“此处人多,我们还是找个幽静的地方为好。” 王溱溱连连点头,桃红的一张樱唇微张,说道:“对,那我们回廊院吧!白日里,没人会来。” 易小尘的眼睛溜溜直转,说道:“练曲自然要找一个风景秀美的地方。如今正是长安好时节,不如我们从春明门出去,寻得好地方,再练不迟。” 王溱溱听到易小尘这么说,鼻尖皱了皱,眼神既期待又害怕,她低声说道:“奴家从未走出长安城,最远的地方也只到过曲江。” 易小尘有些意外,他问道:“为何不出去?长安城外的风光比起城里丝毫不逊色,春日有桃花朵朵,夏日有柳树成阴,秋日有硕果累累,冬日有白雪皑皑。遥看长安,你还能见到身在此城里所不能见到的景象。” 王溱溱扭捏地搓着衣角,又显一抹幽怨之色,答道:“奴家为饮伎,无牒不能出城。若是被假母知道了......” 易小尘长叹了一口气,他不急不忙地说着:“都知刚刚也说过,今日你有一日的自由,为何不真正做一次自由人?我们只需要在日落前回城,就不会被发现。” 王溱溱柳眉微蹙,精雕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秋水盈盈地凝视着易小尘,战战兢兢地说着:“真正的自由人?” 易小尘见王溱溱的神情有些松动,连忙对一旁的薛厄说道:“你去城里租辆牛车,安排我和都知出城。” 说完,易小尘便将钱袋交给了薛厄。 薛厄答道:“是,阿兄。” 王溱溱这时也拿定了主意,她转头对素霜说道:“你先别回廊院,去西市里面转转,帮我买些钗子回来。” 素霜这位人精一眼就看透了王溱溱的想法,连忙答道:“好的,都知。” 等两人离开之后,就只剩下易小尘和王溱溱两人。 王溱溱似乎对于即将的出城之旅格外的期待,虽然身着飒爽胡服,但眉宇之间还是透露出了小女人的柔美与娇羞。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薛厄带着租来的牛车以及车夫来到了菩提寺的门口。 易小尘见牛车已到,对王溱溱说道:“都知,请。” 两团红云瞬间浮现在王溱溱的粉颊之上,却又忍不了再看一眼易小尘,她轻声细语地说着:“易郎别叫我都知了,溱溱即可。” 易小尘点了点头,随后和王溱溱走到了车边。 “阿兄,我跟你一起吗?”薛厄耿直地问着。 “这么小的车,能坐下三个人?”易小尘白了薛厄一眼,继续说道:“你就在城中晃悠晃悠,等晚上我回来了,你在家门口等我。” “是,阿兄。” 牛车本是为长安的妇人出行所准备,所以装潢比较讲究,连车轮都被涂抹成了红色,但乘人的车厢面积不大。 赤脚的车夫为易小尘拉住了黄牛,方便他上下。?? 易小尘踏上了车辕,打开刻有紫云图案的箱门。 一人半大小的车厢里面铺有波斯送来的鹅黄色绒毯,两侧设有木窗,精致的鸱吻把手攀附在上。在车厢的一旁还放有一张小小的木轼,方便乘客在途中倚靠。 而且整个车厢像是特意用香料所熏染,有一股淡淡的杂花香味,闻上去让人心旷神怡。 王溱溱上前了两步,轻抬藕臂,芊芊五指更胜娇兰,含情脉脉地说着:“易郎。” 易小尘回过头,看着那双白皙无暇的纤纤玉手,温柔一笑,大气地握住了,再稍微一用力,便把王溱溱拉上了车。 关闭箱门之后,狭小的空间让两人促膝而坐,鼻尖也只有半臂的距离。 易小尘呼呼地朝外喘着粗气,他还是第一次与一名女子如此亲密接触,身体也不免僵直了起来,可越是想要错开距离,反而却靠得更紧。 “易郎,是奴家让你不舒服了吗?” 不知是车厢里本有的气味,还是王溱溱真能口吐兰花,微微的风扫过易小尘的鼻尖,弄得他心神荡漾。 易小尘连忙笑道:“没有,只是没想到这牛车这么挤。” 王溱溱展颜一笑,声音变得更清婉娇柔,嗔怪着:“奴家还以为是易郎特意而为之,原来只是无心之举。” “我想着你身为南曲都知,若是光明正大地从春光门出去,肯定会被人认出。”易小尘一本正经地说着:“若是被人通风报信,消息传进了你家假母的耳中,就免不了麻烦。所以才会选择牛车出行。” “易郎真是善解人意。”王溱溱欣赏地打量着易小尘,“奴家愚钝,如今箱内只有你我二人,不如易郎抓紧时间,将这首漫步人生路教与奴家。” 叮叮当。 黄牛脖颈上的七彩铃铛响起,牛车也开始移动,易小尘开口吟唱了起来。 “在你身边路虽远 末疲倦 伴你漫行 一段接一段 越过高峰 另一峰却又见 目标推远 让理想永远在前面” ...... 一曲唱罢,王溱溱开心地鼓着掌,眼中尽是敬佩之情,追问道:“此曲是何人所作?奴家若有机会,一定要亲自登门拜访!” “是谁写的,这倒不是很清楚。”易小尘如实地答着:“不过是邓丽君唱的。” “邓丽君?” 还没等王溱溱说完,牛车一下子停了下来。 出于惯性,王溱溱撞了易小尘一个满怀。她双臂微弯地撑在了易小尘的肩上,稍稍抬头就能看见他的脸颊。 易小尘也在一瞬间感觉到温玉入怀,香味更甚,低头一瞧,四目相接,眉宇间竟是波光的闪动。 “没事吧?” 王溱溱连忙收起了沉浸的眼神,如同惊慌的小兔,扭动着柔软的身子,声音只比苍蝇大上了几分,“没事,多谢......” “开箱门。” 车厢外传来了士兵巡查的声音,咚咚地声响像是用刀柄在敲箱门,“右相有令,出城车辆必须检查!” 易小尘立马皱起了眉头,他从车厢的缝隙里看了出去,有三五名身穿盔甲的金吾卫以及彍(guo)骑拦住了牛车的去路。 “小的只是受雇于箱内之人,望各位武侯切莫为难。”牵牛的车夫有些紧张,连忙回道。 王溱溱脸色煞白,惊愕地问着:“易郎,为何右相会突然设防?是不是跟昨夜的事情有关系?” 易小尘想了一会儿,沉住了气,“放心,有我呢。” 他将李林甫所给的腰牌拿了出来,攥在手里,推开了半边箱门,将王溱溱护在了身后,问道:“何人?” 金吾卫见箱门开了,探头往里瞧着。 见易小尘穿着华贵胡服,未免得罪城中显贵,谨慎地问着:“这位大郎,所去何处?” 易小尘笔直地伸出了手,将腰牌露了出来,厉色道:“我乃右相门客,出城办事。” 金吾卫仔细端详着易小尘手中的腰牌,在看清上面的制式后,面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连连退到了一边,恭敬叉手道:“末将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尊驾切莫责怪。” 易小尘的心砰砰直跳,他沉着地点了点头,对车夫说道:“走吧。” 关上箱门之后,牛车外又传来了叮叮当的声响。 易小尘低头抚摸着腰牌,心里更是波澜万千,暗想道:“这一块不会说话的木头,却胜过儒家百口,更是长安城中最稳妥的保障!” 第十五章 殿下有长虫 牛车从春光门出,往东北方向前行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便来到了一处密林里。 车夫为两人停下了车,易小尘推开了箱门,跳了下来。 “郎君,在下是否在此等候?”车夫在春光门前见到易小尘吓退武侯的场景后,说话也格外的注意,生怕自己一个言辞不慎,就会遭到杀身之祸。 易小尘亲切地笑着:“不必了,你先行回城吧。” 王溱溱从车厢里面走了出来,放眼望了望眼前的地界,问道:“易郎,此处是哪里?” 易小尘主动地抬起了手臂,而王溱溱立马心领神会,心弦仿佛被人撩动,一手搭在了易小尘的手臂上,下了牛车。 “这半山腰有块巨石,能瞧见长安城的全景。”易小尘不慌不忙地说着:“等会带你去瞧瞧。” 王溱溱面靥微红,对于即将开始的游玩充满了期待,幽幽道:“全听易郎的。” 等牛车离开之后,易小尘便带着王溱溱向半山坡走去。 秋高气爽正是登山的好时节,王溱溱没有了平康坊里的风尘韵味,更多的回归到了她这般年纪该有的活泼与稚嫩。 甚至是路边平常无奇的野草,或者是一朵不知名的小黄花,又或者是一只白翅的蛾子,都能让王溱溱驻足观察良久。 真切而爽朗的笑容挂在了粉颊之上,蹦跳如兔的她应该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易郎,虽说只出了长安城,但奴家的心思像是飞到了九霄云外一般。”王溱溱回眸一笑之间,两个酒窝像是灌了蜜糖,看一眼都能让人痴迷。 易小尘满意地点着头,答道:“就这好啊!我们再往上一点,就快到了。” 王溱溱连连点头,两人加快了脚步朝目的地前进。 半晌的功夫,易小尘带着王溱溱来到了巨石的脚下。 这块巨石成天青色,像是一块天然的棋盘。 上面被鬼斧神工地镌刻出了一道道经线与纬线,虽然不怎么笔直,但只要稍加想象,还是能从中感受到纵横交错之间真有执子而动天下的气魄。 两人迎着半山坡的微风跨了上去,整个长安城的全貌尽收眼底。 淡黄色的夯土城墙将这座驰名中外、令多少人魂牵梦绕的长安城牢牢地包裹了起来。坚实的城墙里面便是有如田畦模样的长安各坊,坊中之人已如蝼蚁大小,在这座城市里面繁衍生活。 王溱溱遥指着尽在眼皮底下的长安城,她原来已在梦中憧憬过不少次这样壮丽的场景,如今亲眼看见,差点就要欢呼雀跃了,“易郎,那里肯定就是平康!” 易小尘抬眼瞧了瞧,沉着地说着:“那是东市吧!再往西边一坊才是平康。” 王溱溱笑了起来,答道:“易郎真是较真,如此远的距离,说是永乐坊也对啊!” 正当易小尘准备辩解的时候,身后的树林里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响。 起初还以为是微风吹拂树冠所发出的声音,可当易小尘回头一看,他彻底愣住了。 二三十名身穿银甲,领间系有红巾的士兵个个手持陌刀,寒冷而亮晃晃的刀锋晃得易小尘直发怵,而王溱溱也瞬间花容失色,连忙躲到了易小尘的身后。 眼前的士兵们不同于城里的金吾卫,也不同于随处可见的不良人,从盔甲制式的等级来看,应该是重兵。 带头的人器宇轩昂地从士兵们的中间走了出来,他年纪约比易小尘年长几岁,身穿绯色圆领袍服,腰间挂着一只银鱼,右手按在了刀柄之上,大声道:“射乘!” “在!” 气动山河的吼声更让易小尘后背一紧,甚至让他觉得喜人的秋风变得如同冬日里的寒风一样刺骨,刮人脸颊。 “速将二人拿下!” 易小尘没有退缩,此时他的脑海里面只想着一件事情。 眼前的人究竟是听令于李林甫还是李绍,又或者是当今的圣上。 前两者,易小尘都有护身的信物,只要拜对了码头,就能逢凶化吉,顺利脱险。 若是不巧遇到了圣上的卫队,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被叫做射乘的军队快速向易小尘二人逼近,躲在身后的王溱溱害怕得直发抖,双手死死地抓住了易小尘的双臂,胆怯地问着:“易郎,现在我们可如何是好?” 易小尘也想知道问题的答案,可他只是长安城里的普通百姓,无法与这些士兵们硬碰硬。但他还是安慰着王溱溱,“别怕,总会有办法。” “你们这群人!我叫你们去抓麂子,围在这里干嘛?”又一个声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殿下,下官在追寻麂子的时候,发现此处有二人鬼祟。”绯袍官员叉手道。 李绍狐疑地说道:“人呢?” 绯袍指了指,李绍斜眼一瞧,便看到了易小尘。 易小尘的眼睛瞬间亮了,连忙拿出了玉佩,挥手道:“殿下,是我!” 李绍哪里记得易小尘这位无名小卒,但他手中的玉佩倒是引起了李绍的注意。 “让开。”李绍大步走了上来,绯袍紧跟其后。 等人走到巨石跟前,王溱溱从易小尘的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低声道:“殿下?” 李绍还是第一次见王溱溱穿胡服的模样,愣是瞧了半天,才将眼前的胡服女子和平康坊里的南曲都知联系起来。 “溱溱?”李绍抬手指了指,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你今日怎么有空出城了?” 王溱溱见没有危险,才走了出来,心有余悸地说着:“奴家今日听大德教诲之后,身心畅快。又巧遇易郎,所以才跟他出城了,寻找大德之理。” 李绍打量着易小尘,皱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有我的玉佩?” 易小尘叉手答道:“殿下,在下正是昨晚的指窗人。” 李绍立马想到了在南曲里面蒙面指路的易小尘,拍着额头说道:“是你啊!” 可李绍并没有将心思放到易小尘的身上,他的眼睛都像是在王溱溱的身上生了根,心急地说道:“没事了,你走吧!溱溱,你留下!本太子昨夜兴起,得一绝句佳作,甚得贺监称赞!等会到了无人之地,便吟与你听。” “殿下......”王溱溱很想拒绝,可又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 嘶~ 没脚的草丛里面突然传出了一阵骚动,手持陌刀的射乘军们瞬间乱了阵脚,大喊道:“殿下,有长虫!” 第十六章 我才是圣人血脉 体长一米有余,身子足有小臂粗细的长蛇快速在草丛里面穿梭。 趁着露头的功夫,易小尘清晰地看见,此蛇身上有黄黑相间的蛇纹,蛇头之上赫然有着“王”字花纹。 这条突然闯入的长蛇似乎是上天派来拯救王溱溱的,它直奔李绍而去。 李绍大惊失色,大喊道:“射乘!” 骚乱的射乘军已经慌了阵脚,太平盛世里面已经许久没有刀锋见血的他们,面对巨蛇都有些胆怵,纷纷猥琐不前,完全没有刚才气动山河的气势了。 长蛇有如离弦之箭,腾空而起,一口咬在了李绍的小腿肚之上。 巨大的身躯开始缠绕,像是老树盘根,死死地勒紧腿部,不给李绍逃跑的机会。 而绯袍官员面色凝重,他毫不犹豫地抽出了陌刀,准确无误地将冰冷的刀身插进蛇与小腿之间的空隙中,在蛇头往下七寸的地方,挥刀而挑。 霎时间,蛇血喷涌而出,被割断的蛇身在地上不停地翻滚。 李绍疼得在地上直打滚,完全没有了太子的架势,此刻的他恐怕想的就是自己要一命呜呼了。 绯袍蹲下了身,用刀尖挑开了还咬在腿上的蛇头。 “宋晁!你立马去给我找医工来!不!要直长!”李绍抱腿说道。 绯袍官员立马站了起来,连刀还来不及收,“是!殿下!” 易小尘又听到了这个称呼,起初是在自己的家中,三娘说她的病最差也要直长才能治好,如今李绍又提及了,这让他思绪万千。 “本太子不行了,中了蛇毒,恐怕回天乏术!”李绍自怨自艾地说着:“可惜我还有满腔的抱负没有实现!” “殿下,此蛇无毒。”易小尘走了上去,再次确认了长蛇的品种,说道:“这蛇虽然体型巨大,生性凶猛,但并不会引起中毒的症状。” 李绍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你懂医术?” “在下不曾学医,但在坊间多年,对于蛇类还是很有研究。”易小尘叉手道:“若是殿下不信,大可割开裤脚。毒蛇所咬,齿印大多为黑色两点,而无毒之蛇,并非如此。” 李绍咬着牙坐了起来,让宋晃割开了裤脚。 跟易小尘所说的一样,腿上的咬痕并没有出现两点漆黑的印子,只是有些血红。 李绍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他结结巴巴地问着:“那我不会死?” “殿下只需用皂角洗净伤口,在卧床养伤,等直长调理便可。”易小尘答道。 李绍伸出了手,宋晃机灵地将他搀扶了起来。 可这位太子的气却没有消,他回头看了一眼身穿盔甲却连蛇都不敢杀的射乘军们,开口说道:“全部给我送去陇右道!” 射乘军们扑通一下单膝跪地,哀求道:“还请殿下饶恕!” 陇右道的贫苦与荒凉自然比不上长安的富饶与安逸。在这些年未见血光的日子里,人人都想着进入长安,混得一官半职。而真正想去边塞饱尝风霜雨露的人,恐怕有如凤毛麟角。 宋晃面露难色,他的喉头微微抖动,心里像是憋着无数的话,但思考一会儿之后,只是简短地问着:“殿下,此事还是需要圣人下旨。” 李绍一听,黑脸更甚,连两条眉毛都挤在了一起,厉色道:“射乘保护不周,陷本太子于危难,此事还不领罚?况且本太子只是要他们去陇右为兵,并非流放。” 易小尘听明白了李绍的真正意思,其实就是这位太子的心中有着太多的不爽。在朝堂上害怕李林甫,在皇宫中畏惧唐玄宗,如今连身边的卫率都不能尽心竭力的保护自己,天下之大,就没有李绍立足的地方。 “殿下,在下以为这是天降鸿运。”易小尘斗胆说道。 王溱溱紧张地拉住了易小尘,害怕他言多必失,提醒道:“易郎,切不可乱说。” 李绍转头看向易小尘,脸色比霜打的茄子还要难看,竖眉道:“本太子今日被长虫所伤,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你说这是天降鸿运?!” 易小尘稳住了心态,不急不忙地答道:“殿下,此蛇额头上的纹路分明是一个王字,叫做王锦蛇。而它的另一层身份却是元始天尊代步銮舆——九龙沉香辇中的一条。因误入凡尘,化为此物。” 李绍的眼睛愣住了,他颤抖地举起了手,吩咐着宋晃,“快将蛇头拿过来!” 宋晃一挥手,射乘军立马为李绍呈上了蛇头。 李绍双目凝视着蛇头上的纹路,脸色越发煞白,脚下差点一个踉跄。 “我杀了元始天尊的金龙,岂不是......” 易小尘见李绍害怕的模样,越发有信心,接着说道:“殿下,此蛇堕入凡尘之后,早已被世间污垢所浸染。在场这么多人,它偏偏只攻击你,而非他人。这就说明是元始天尊给殿下的一次试炼。如果殿下能挺过这一关,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朗朗青天,诸天神佛都会保佑殿下。殿下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 李绍的眼睛里迸发出了光彩,他瞠目道:“此话当真?!” “殿下为圣人血脉,又是各王之表率。”易小尘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着:“如今又有精干的射乘为殿下保驾护航,殿下就一定能完成心中的理想,实现大业!” 李绍挺起了胸膛,暗自念道:“我才是圣人血脉!我才是圣人血脉!” 易小尘见时候差不多了,赶紧叉手而语,“殿下,射乘军只是一时慌乱,所以疏忽。但他们的心都是忠于殿下的!还请殿下将他们留在身边,以供日后驱使。” 射乘军又齐刷刷地发出了呐喊,气势终于恢复如初,“末将誓死护卫殿下周全!” 李绍扫视了一圈,心中像是充满了底气,沉着地说着:“日后!你们定当誓死追随本太子!” 易小尘长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推断并没有错。 而李绍在宋晃的搀扶下走到了易小尘的身边,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长安,易小尘。” 李绍点了点头,大气地说着:“今日你道破天机,要何种赏赐?” 易小尘叉手答道:“在下家母身患怪病,寻遍闾阎医工而不得治。还请陛下恩准尚药局直长为家母治病!” 第十七章 究竟有什么心事 李绍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家住何处?” “平康坊,北曲第六间廊院。” 李绍点头道:“这件事情就由本太子给你办。宋晁,我们走。” 宋晁搀扶着李绍离开了青石,免于去陇右戍边的射乘军们也紧跟其后,从坚定的脚步来看,他们是要真正守护李绍了。 王溱溱来到了易小尘的身边,心有余悸地问着:“易郎,刚刚可真是太惊险了。这长虫真是元始天尊的坐骑?” 易小尘自信地笑着,不急不忙地回道:“我只是胡诌而已。如今人人都信奉道教,更将道家奉为神灵。它只是一条扑通的长蛇罢了。” 王溱溱噗呲地一笑,媚眼含春地说着:“易郎真是有急智,奴家果真小瞧易郎的本事了!现在没人了,我们开始吧!” “啊?开始什么?”易小尘愣了一秒钟,随后又反应了过来,接着说道:“行,我们继续。” 两人再次踏上了巨石,面对脚下的长安城,迎着秋天温柔的风,唱出了这个时代所没有的旋律。 ...... 日头西斜,经过几个时辰的努力,王溱溱已经能将漫步人生路唱得炉火纯青,起承转合之间还添加了自己独有的韵味。 而易小尘期盼着王溱溱能将这首歌在长安城里一炮而红,从而让自己也能获得一份不错的收入。 “多谢易郎今日赐教,奴家一定将此曲唱响南曲。”王溱溱感激地说道,心中更是对易小尘充满了好感。 易小尘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除了溱溱你的实力,还需要一些运气。再说了,你赠我衣裳,我教你曲子,两清。走吧,我们快回城,要关门了。” 两人下了山坡,易小尘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将被斩断的蛇身带走。 在这个吃羊肉为主的时代里,如果能喝上一碗香滑可口的蛇羹,也算是开了洋荤。 一路上王溱溱都害怕异常,本想着和易小尘走近点,但也迫于无奈地保持着一臂的距离。 等回到平康坊坊门口,这里已经和昨日一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往里面涌入。 王溱溱经过一日短暂的相处,一想到又要整夜见不到易小尘,心中有着万千不舍,咬牙道:“易郎,奴家就先回廊院了。” 易小尘答道:“我也回家了,你自己小心。” 王溱溱轻恩一声,一日的自由也随着太阳的下山以及街鼓的响起而结束。 当夜幕真正降临长安城,平康坊的大红灯笼重新高挂的时候,她又将脱下胡服,换上华裳,笑脸相迎地去接待下一位不知名的恩客。 易小尘拎着长蛇在三曲内大摇大摆地走着,而一路上的人都避之不及,生怕被这不怎么常见的东西招来厄运。 等他回到家门口,易三娘已经在门口焦急地探望。 一见到易小尘,易三娘就迎了上来,问道:“十五,你昨晚去哪里了?怎么一夜没有回家?身上的衣服哪里来的?你手中......是蛇?!” 连珠炮似的发问让易小尘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个,他只是笑呵呵地说着:“阿娘,儿子请了尚药局直长来给您治病!” “尚药局的直长?”易三娘疑惑地看着易小尘,问道:“你在城里遇见了?” 易小尘答道:“没有啊,我遇见了当今的太子,他答应帮阿娘治病。” 易三娘的眼神越发的疑惑,原来只会在家里偷钱买酒喝的儿子,这三个月以来,不仅性情大变,而且也越发的懂事。 如今又说遇到了当今的太子,手里还拎着一条如此巨大的长蛇,易三娘心急地问道:“十五,你是不是病了?或者是哪里不舒服?阿娘就算不要这间廊院,也要治好你的病!” 易小尘哈哈大笑起来,他连忙解释道:“阿娘,儿子真没有唬你!你就放心好了!无病无痛!身体健康得很!”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身穿常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具有明显的胡人特征,高大的身材、深深的眼窝以及满脸的络腮胡,手中还拎着一个小木箱。 在见到易小尘之后,胡人男子开口道:“在下是尚药局直长——葛吉尔。” 易三娘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一直期盼的直长真的就出现在眼前。 易小尘骄傲地说着:“阿娘,没有唬你吧!我们快进屋!让葛吉尔直长给你好好看看!” 可葛吉尔在见到易三娘之后,眉头瞬间紧锁起来,他不确定地叫了一声,“易都知?” “你是?” 易小尘张大了嘴巴,难以相信地问道:“阿娘,你真是都知?” 葛吉尔豪迈地笑着,追忆道:“旧历十一年,我曾在太医署学习,曾有幸一堵易都知风采。都知的歌喉响彻三曲,名冠长安,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至今不能相忘。无奈那时囊中羞涩,不能单独聆听都知的天籁之音。现在想来,实属憾事!” 易小尘愣住了,暗想道:“感情自己的娘真没有说谎!她真是南曲都知!” 易三娘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答道:“直长过誉。奴家当年也只是在三曲之内略有名声,并未达到名冠长安的地步。” 葛吉尔放下了木箱,叉手道:“都知客气了。不知道都知究竟有何不适?” “常年咳嗽,坊间石碑所载医药方、闾阎医工都束手无策。”说着,易三娘就干咳了两声,“还希望直长能帮奴家解这难题。” 葛吉尔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我们还是进屋详谈。” 易小尘帮葛吉尔拎着木箱,三人进屋之后,易小尘并没有见到薛厄的影子,也不知道这三曲小霸王又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他将长蛇放在远远的地方,还给断指将军添上了几粒米粒,随后回到了易三娘和葛吉尔的身边。 葛吉尔隔着轻纱给易三娘号着脉,边问道:“都知为何现居北曲?当年要见都知一面,都要花费万钱。” 易小尘一听到这个问题,就想到王溱溱原来也问过自己。 可易三娘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只是苦笑一声,淡淡地答道:“做这一行,年轻的时候风光无限,可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数之不尽的后辈饮伎每月都会进入三曲之内。老去的人还不如坊间的药碑,痛疼脑热尚且还要去仔细瞧瞧,可人一老,就没人再愿意来看,也就没钱了。” 葛吉尔没有再问什么,在观察完易三娘的舌苔之后,本着良心说道:“都知是纳差,舌质淡、苔薄、脉细弱、心神不在其位。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为郁疾。非药石可解。我带了些紫苏子、白醭、紫苑、款冬,能帮你止咳平喘。但要想真正治愈,还是需要都知打开心结。” 易小尘疑惑不解,他问着:“阿娘,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第十八章 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求收藏求推荐票) 易三娘看着易小尘,半天没有说话,眼中全是担忧。 葛吉尔将药箱中的药材拿了出来,整齐地摆在了桌上,接着说道:“都知,我平时不能常出宫,这些药材你记好,若是吃完了,也能在坊间找到。不过药材的质地就没有这些好了。” 易三娘长舒了一口气,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多谢直长,十五,送客。” 葛吉尔站了起来,打量着易小尘,多嘴问了一句,“都知有十五个孩子?” 易三娘捂嘴而笑,她不急不忙地说道:“并非排行十五,只是犬子是在八月十五出生,顺口就给了这个乳名。” 易小尘到现在才明白自己的称呼究竟是怎么来的了,不过也庆幸没有叫阿猫阿狗。 葛吉尔豪迈地笑着,“在下就先告辞了,还望都知保重身体。” “慢走。” 等易小尘将葛吉尔送出门回来之后,易三娘哀怨地坐在了桌边,一手撑着头,对于桌上的药材并没有感到惊喜。 那双眼睛里,有着太多对过去的追忆,还有着常人看不懂的辛酸与无奈。 若是仔细观察,还能从那一丝亮线里面找到不少恐惧的韵味。 “阿娘,你究竟有什么心事?”易小尘只想治好易三娘的病,如今有了直长的诊断,更想帮易三娘解开心结。 易三娘看着懂事的易小尘,温柔地笑了起来,轻柔地抚摸着额头,说道:“阿娘的心事就是想你平平安安的长大,再娶上一门合适的婚事。” 易小尘不傻,他能听出这是易三娘的谎言。但他也没有接着追问下去,怕易三娘一激动,又咳嗽不止。 他站了起来,面带笑意地说着:“阿娘,我给你煮点蛇羹,你先在这里休息。” “蛇羹?!”易三娘还是很惧怕那早已不动的长虫,拒绝地说道:“十五,家里还有你前日剩下的羊腿,这蛇就不吃了吧!” 易小尘愣头愣脑地问道:“阿娘,这蛇怎么就不吃了?” 易三娘柳眉倒竖,厉色道:“蛇不吉利!有蛇的地方,必有灾祸!如今你还要将它吃进肚子里,岂不是引火烧身?” 砰! 房门一脚被人踹开了,那日未收得月钱的铜钱会喽啰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 不过这一次,他带了两个帮手,个个膀大腰圆,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三娘,该交钱了。”喽啰一脚踩在了矮几上,威胁地说道:“如果今日你不给钱,就不要怪我们铜钱会不给你面子了!” 易三娘的忧心更重,导致咳嗽声接连不断,一面小声地说道:“十五,你看看,灾祸来了吧!” 易小尘走到了易三娘的跟前,“是福是祸,等会就知道了。” 喽啰笑了起来,“快点拿钱!今天可没有不良人给你撑腰了!” 易小尘眉头紧锁,听语气是铜钱会知道了不良人不会来了,不然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就再次上门。 “钱,没有!”易小尘斩钉截铁地说着:“你们既然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南曲里面找有权有势的人?偏要来这穷苦之地压榨我们?” “嘿!你小子是行市见长了吧!”喽啰挽起了衣袖,在有人撑腰的情况下,他说话也硬气了不少,“今日不交钱,你就等着我把你和你阿娘扔进曲江池里吧!” 一旁的打手看到了桌上的药材,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何物,但从直觉上也能明白价值不菲,“别废话了,既然没钱,就拿走这些东西!不要出乱子,到时候难得收场!” 整齐的药材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这些是易三娘止好不容易得来的咳平喘的药物,易小尘当然不能让人抢走。 “别动!”易小尘大喝一声。 “怎么?想明白了?” 易小尘冷笑了起来,缓缓地说道:“没说完,钱,没有!药材,你们也休想拿走!” “我看你是皮子痒了!”说完,喽啰就朝易小尘挥拳而来,而易小尘则是灵活的一闪,就让对方吃了一个狗啃泥。 气急败坏的喽啰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门牙传来的疼痛,捂嘴恶狠狠地说道:“还敢躲?看我不教训你这个龟奴!” 身后的打手也摩拳擦掌,准备好好教训教训易小尘,不能丢了铜钱会的颜面。 而易小尘则一把抓起了蛇身,呼呼地挥舞,活生生地玩出了长鞭的效果,一面还自信满满地说着:“不是要钱吗?这个给你们!” 说完,易小尘便抛出了蛇身,蛇身直奔喽啰而去,不偏不倚地缠绕在他的脖颈之上。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喽啰一下子愣住了,定睛一瞧,脸色瞬间比死人的还要惨白,害怕地一哆嗦,“长虫!” 易小尘将易三娘护在了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几人,厉色说道:“你们记住,从今以后,我们家一文月钱都不会给!” “还等什么!给我上!” 打手们被易小尘坚决的态度气得够呛,在北曲这几家廊院里面就没有人敢跟铜钱会作对。 如今跳出一个刺头儿,若是今天不解决了,以后就没有人再会惧怕铜钱会这三个字了。 啪! 正当打手们撸袖上前的时候,身高两米的薛厄如同铁塔一样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两手分别掐住了打手的后颈窝,恶狠狠地说道:“我就要看看!今天有谁敢为难我阿兄!” 薛厄的手劲很大,强有力的手指几乎将后颈窝掐变形了。 而易小尘见到薛厄的到来,心里总算是有底了,追问道:“去哪了?这么晚!” “素霜那儿!”薛厄毫不避讳地说着:“阿兄,这两个人怎么办?” 两位打手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了起来,似乎是要被薛厄掐断了颈骨,眼神中充满着对于生的渴望。 易小尘走到了跟前,恶狠狠地说道:“你怕什么?我易小尘向来随和,又不会跟你打。薛厄,把他们丢出去!” “是,阿兄!” 喽啰紧张得直发抖,口水不停地咽,他知道打手被收拾之后,自己也就完了。 “诶!”喽啰使出了杀手锏,跳了出来,大声地说着:“你知道我背后是谁吗?!” 第十九章 夏热冬冷 宋晁冷不丁儿地出现在了门口,将陌刀怀抱于胸前,半倚着门框,冷目看着屋内的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周同甫。” 喽啰双目失神,也不知道是因为见来人是绯袍之官,还是那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字,身体一阵哆嗦,连嘴都像是被开了瓢,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宋晁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沉默半晌之后,犹如火山爆发,青筋乍现于脖颈之上,大喝道:“滚!” 喽啰见苗头不对,双脚打闪,踉跄地朝门口走去。 宋晁转过身,用刀鞘指着三人厉色道:“记住!回去告诉你家主子!这间廊院由我宋卫率管了!” 薛厄松开了手,两名打手瘫软在地,颈部后面都是淤青。 “快走啊!还愣着干嘛!”说完,三人连滚带爬地便离开了易小尘的家。 易小尘这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去,叉手道:“宋卫率,今天的事情多谢了。” “易郎君今日下午救了我兄弟们的性命,我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宋晁放下了刀,淡然道。 易三娘见到身穿绯袍的宋晁与自己的儿子相谈甚欢,心中疑惑更甚,走上前来,嘘声问道:“十五,这位是?” 宋晁的脸上洋溢起了笑容,恭敬地说道:“想必您就是易郎君的阿娘,我是太子右卫率——宋晁。” 易三娘的眼睛瞪得溜圆,嘴也合不上了,眼里都是骇然之色。 而易小尘则打趣地说道:“阿娘!你看吧!我真没有骗你!” 易三娘感觉到头皮一阵发麻,浑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许久都没有见到穿绯袍的官吏了,断断续续地念叨了几句旁人听不清的话语后,整个人就松弛了下来。 “阿娘,你怎么了?” 易三娘收拾了情绪,重新将笑容挂在了脸上,连声说道:“我去隔壁家借点酒水餐食。” “对啊!宋卫率!如今坊门已关,要等到明早才能出去。”易小尘的心里还有很多疑问想要找宋晁问清楚,他顺着话说道:“如果你不嫌弃我家清贫,不如留下来,我们一起吃点东西。” 宋晁倒是没有拒绝,他今日来易小尘的家里就是想要感谢他,谁知道遇到这档子事情,叉手道:“有劳了。” 易三娘点着头,刚想出门,又转身嘱咐道:“十五,赶快把那条长虫扔出去。” “你把蛇带回来了?”宋晁惊喜万分,问道。 “对。” 宋晁笑了起来,走到蛇身旁仔细观察了一阵,沉着地说着:“将蛇肉去皮处理干净,小火慢炖,加上些粟,熬至粘稠,香味也就出来了。” 易小尘惊讶地看着宋晁,追问道:“宋卫率吃过蛇羹?” “我原来去过岭南,”宋晁追忆道:“起初见那方餐食甚为恐怖,不过过了半年,也就习惯了。” “那我们今晚就吃蛇羹可好?” “好!要是能有点胡椒就更美味了!”宋晁哈哈笑着,似乎在这里他彻底的轻松了起来。 易小尘立马将视线锁定在了薛厄的身上,还没等他开口,薛厄就自觉地拿出了上次剩下的胡椒,放在了二人的面前,一边念叨着:“这次保不住了。” 对于胡椒的出现,宋晁大感意外,挑眉问道:“还有如此奢侈之物?” “回宋卫率,此物是小的从三曲饮伎中偷来的。”薛厄愣头愣脑地说着:“她们本想着孝敬给不良人,小的不能见她们吃亏。” 宋晁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厄,并没有对他的行为表示反感,反而拍着大腿说道:“好!蛇羹加胡椒!今晚有口福了!” 易三娘一听两人都要吃蛇羹,脸色就更凝重了,甚至准备明日就把煮过蛇羹的锅都扔掉,她为难地说道:“我还是去准备些酒水。宋卫率,你先行休息。” 易小尘看准机会,见钱袋交给薛厄,嘱咐道:“你陪我阿娘一起。” 等两人离开之后,宋晁才意味深长地问道:“易郎君特意支开二人,是想问周同甫的事情吧?” “宋卫率果然能洞察人心。”易小尘没有隐瞒,他拿起了地上的长蛇,朝后面的厨房走去,“不知道宋卫率能不能给在下解惑?” 宋晁跟着易小尘,他淡淡地说道:“周同甫是万年县县尉,旧历二十二年进士。” “县尉?”易小尘原本以为铜钱会的背后是不良人,没想到居然是一方长官,追问道:“他就不怕?” “你看他的名字,他会怕吗?”宋晁笑了起来。 易小尘来到了厨房,将蛇放在了案板上,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趁手的物件。 宋晃见易小尘迟迟没有动作,便抽出了刀,凝视了好一会儿,说道:“我来吧。” 易小尘退到了一边,暗念着周同甫的名字,仅仅就在一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跟李林甫有关?” 宋晁拿起了蛇身,在断口处切了一道口子。随后取下了腰带,系在了蛇身与刀柄之间,用力的将刀插入了一旁的土墙里,继续说道:“周同甫,原名周炎。进士及第之后,便在长安城中苦等了两年。两年之后,穷途末路的他选择去李林甫的廊下等候。这一等就是两天一夜。” 易小尘回想起李林甫给自己腰牌的时候,也说过不必在廊下等候,起初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如今算是明白了。 他不以为然地回应着:“等两天就能获得县尉一职,也算是值了。” 宋晁扒撸起了衣袖,扒拉着蛇皮。蛇皮和蛇肉在力的作用下开始分离,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你是不知道李府廊下的规矩。廊下夏日里会放置数十个火盆,四周用厚棉铺盖住,如同蒸笼,整夜不灭。冬日里会摆放数块寒冰,撤掉棉铺,四周透风,冰冷刺骨。就算是这样,去求李林甫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当然倒在廊下的人也不在少数。周同甫能在炎炎夏日里等上两天,也算是有本事。” 易小尘愣住了,他没有要见李林甫一面会如此艰难,惊讶地问着:“那后来呢?” 第二十章 一不姓李二不姓杨 “两天之后,李林甫见了他。”宋晁顿了顿,接着说道:“周炎只剩下半条命,幸好李府里面有医工,捡回了性命。从李府出来没多久,他就上任了。从此他就给自己改了字,叫同甫,你应该能从里面读懂什么意思。” 易小尘无奈地叹着气,感叹道:“想不到堂堂探花郎居然要靠这样的方式才能获得官职!不过,这马屁拍得还真敞亮!” 宋晁回过头,皱眉问道:“何为拍马屁?” “就是阿谀奉承的意思。”易小尘呵呵笑着。 “这长安城里的关系如同蛛网一般复杂,光是这三曲里等官的人起码就不下三百人。”宋晁手里的动作不曾停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说道:“就跟易郎君说得一样,你要没点门路,不拍马屁,又或者是没钱,还真别想仕途亨通。官,不好当。特别是要留在长安城里当个官。” 易小尘愣了一秒钟,不确信地问道:“那宋卫率......” 宋晁唰地一下将蛇皮刮下了一半,淡淡地说着:“全靠祖上阴泽,否者我也只是这万千等官中的一员。” “卫率祖上何人?” 宋晁一鼓作气地将蛇皮扯了下来,扔在了一边,随后解下系肉的腰带,拔出陌刀,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平静地说道:“宋璟。” “祖上是宋贤相!”易小尘惊愕地说着。 宋晁这才露出了笑容,脸上写满了自豪:“祖上的确为大唐做了不少事情,贤相一名,能当!” 易小尘没想到自己的身边站的就是四大贤相的后人,而从宋晁的反应来看,对于祖上的光辉他心里虽然十分仰慕,但更想通过自己的双手来打出一片属于他的天地。 易小尘忽然觉得自己不过是北曲假母之后,起初心里还有些心酸,但转头一想,自己能平平安安地生活在这个世道,不用担心被抓去打仗,又不用挖空心思去等官,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宋卫率是贤相之后,如今又为太子卫率,日后一定能平步青云。” 宋晁挑着眉头,潇洒地回应道:“易郎君能用元始天尊欺瞒殿下,救下数十条人命!日后一定能出人头地!” 易小尘刚想肢解蛇肉,一听到宋晁的话,愣住了。自己的小伎俩竟然被宋晁识破,再一想到他是李绍的人,易小尘的心里就直打鼓,追问道:“宋卫率不信道?” “我一不姓李,二不姓杨,追求这虚无缥缈的长生又能如何?”宋晁的眼神有些空洞,甚至流露出了黯然的目光,“人生在世,活在当下就好。如果道家真能保佑大唐,陇右、剑南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易郎君安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殿下,射乘军怎么说也是我的部下。” 易小尘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将蛇肉剁成了大拇指长短,放进锅中,焯水打去浮沫,一边提醒着:“宋卫率,幸好小的记忆不好,听过的事情,大多记不住一刻钟。” 宋晁坐在了门槛上,一手甩着还滴水的腰带,望着逐渐黑下来的天空,淡淡地说着:“江南东道今年大水,数万口灾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可圣人却还是把他心爱的梨园又扩建了一倍。我看,这话你也记不住。” 易小尘当然能听懂宋晁后半句的含义,但他还是没有表露出任何表情。 他心里想的是,宋晁已是太子卫率,但心里还是对这个太平盛世又有诸多不满。 看来,这个天宝盛世还真如易三娘和宋晁所说,万千的繁华后,是看不见的酸楚和阴暗。 蛇肉在锅中翻腾,发出了咕咕的声响。易小尘抓了一把粟放了进去,再给上少许的盐,让它小火慢炖着。 如果这个时代有鸡精、味精这些调味品,那么这道蛇羹一定能更鲜美,如今也只能吃个本味了。 宋晁走到了易小尘的身边,看着锅中的蛇羹,问道:“你从小就生活在三曲里?” “是的。” “那怎么没见到你家的饮伎?”宋晁疑惑地问着:“我看你们家的陈设也不比北曲其他家陈旧,可偏偏没有姑娘在。” “不瞒宋卫率,家中已有三月没有营生。”易小尘如实地答道:“家母也不勉强饮伎的去留,所以我家就没有人了。” “那你们平日的开销如何而来?” 易小尘笑了起来,答道:“前些天,斗鸡赢了点。就是堂上那只断指将军。” 宋晁拍着易小尘的肩膀哈哈大笑起来,赞叹道:“看不出来易郎君还是一位斗鸡郎!” “也就赢了那么一次,”易小尘顿了顿,接着说道:“用了点小手段,不然恐怕连粥都喝不上了。” 宋晁似笑非笑地说着:“易郎君总是能靠小聪明谋求到一条生路,这是不少人都羡慕不来的。” 易小尘不好意思地笑着:“宋卫率过誉了,混迹市井,总要有些不一样的法子,才能勉强的活下去。” 薛厄在两人的交谈中走了过来,叉手道:“宋卫率、阿兄,酒已经备好了。” 易小尘看了一眼锅中的蛇羹,约莫还要半个时辰才能熬好,他对宋晁说道:“宋卫率,不如我们边喝边等,这羹还差点火候。” 宋晁抖了抖腰带,虽然还没有干,但还是围在了腰上,“易郎君,请。” 三人重新回到了前厅里,易三娘已经从隔壁借来了三壶酒,两盘肉。 见到宋晁的到来,易三娘客套地说着:“宋卫率,北曲这几家廊院都没有找到郎官清,只有这绿醅酒,还望卫率不要嫌弃。” 盏中的酒泛着幽幽的绿色,盏底还留有不少的杂质。香味也跟易小尘喝过的郎官清相去甚远,不过胜在价格便宜,加上北曲廊院来的都是穷酸之人,这酒也便成了开门迎客的必备品。 “我没当卫率的时候,喝的便是这绿醅酒。”宋晁不见外地饮尽了盏中酒,笑呵呵地说道:“是什么酒,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和谁喝!我就算是饮水,也能喝出味来!” 易小尘赶紧又倒上了一盏,沾甲而弹,开口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宋晁大感意外,他连忙端起了酒盏,钦佩道:“今日不仅见识易郎君急智,又听闻郎君才华!这一盏,我敬易郎君!” 易三娘对于突然作诗的易小尘也是瞠目结舌,她再次看着自己的儿子,甚至不确信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 易小尘和宋晁两人再次沾甲而弹,对视着喝下了这一盏不怎么顺喉的绿醅酒。 薛厄将还没吃完的羊腿拿了出来,用匕首划上两刀,用木棍架了起来,放在一旁的火炉上慢慢烤着。 沉寂几个月的廊院,因为宋晁的到来而重新有了烟火气,易小尘的脸上也洋溢起了真切的笑容。 咚、咚、咚! 敲门声传来,前些日子来过的周队正站在了门口,大喊道:“易三娘,在吗?!” 第二十一章 长蛇不祥(求推荐票) 易三娘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去。打开门一看,周队正浑身都湿透了,衣角还淌着水。 “周队正,这是......”易三娘疑惑道。 周队正擦着额头上的水珠,焦急地问着:“近日你家的饮伎可有走失了的?” “周队正忘事,奴家廊院已经三月未营生。”易三娘的脸色煞白,心头萦绕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家姑娘?” 周队正听后连连拍头,长叹了一口气,嗓音高了八度,“都怪今日忙晕了!又死了一个!也是见了鬼!既然不是你家的,就不打扰了!” 说完,周队正便离开了廊院。 两人的对话传进了宋晁的耳朵里,等易三娘回到桌前,宋晁问道:“这几日北曲里面有饮伎失踪?” 三娘点着头,眼里闪过一抹不可挽回的痛惜,声音低沉得如同水牛,“前日有一位枉死,今日又有一名。这门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如此下去,恐怕这北曲就没人敢来了。” 宋晁又喝了一盏酒,接着问道:“都死了?” “恩。” “里正都不管管?” “都是无名无姓之人,怎么管?”易三娘为宋晁倒上了一杯酒,眉间又多了一丝淡淡的惆怅,“北曲龙蛇混杂,不比南曲中曲来得光鲜。饮伎被恩客骗走的事情时有发生。” 宋晁再喝一盏,随后站了起来,问道:“易郎君,蛇羹还有多久?” “约两刻钟。” 宋晁邀请着易小尘,“不如郎君陪我去瞧瞧?我也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十五......”易三娘担忧地拉住了易小尘,连连摇头,低声道:“不吉利。”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易小尘也吃不下饭,他安慰道:“阿娘,有宋卫率在,不怕!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易小尘就给薛厄使了一个眼色,三人便走出了廊院。 留在家里的易三娘忧心更重,斜眼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埋怨道:“果真,长蛇不祥。” 走在北曲里的宋晁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纷纷投来疑惑的眼神。 绯袍之官来到北曲已经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而且身边还跟着易小尘和薛厄,也不知道三人究竟要干嘛。 “尸体一般会放在哪里?”宋晁急切地问道:“我在这里行走不便!” 薛厄叉手道:“这一片我熟!宋卫率,跟我来!” 在薛厄的带领下,三人穿过了一条僻静的夹曲,来到了坊墙边上。 不良人正在给这具新打捞上来的尸体挖着坑,而周队正站在放有尸体的木车旁,拧着衣服上的水,嘱咐道:“挖深一点,别太靠近坊墙了!” “是,队正!” 不知是天凉,还是有人牵挂,周队正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说道:“你们忙完就回武侯所吧!我先给你们温上酒,天凉,大家都下了水,别害了风寒。” “多谢队正!” 等周队正走后,剩下的两名不良人干劲儿明显小了不少。 易小尘的眼睛溜溜转,随后问着薛厄,“钱袋呢?” 薛厄将钱袋拿了出来,易小尘一掂量,发现重量少了不少,“你拿钱干嘛?” “阿兄!刚刚买酒买菜不花钱啊!”薛厄直挺挺地说着:“你可是冤枉我了!我说了不去赌钱,就......” 易小尘轻车熟路地在薛厄的腰间一摸,果真找到了十来文已经串好的通宝。 薛厄见事情败露,嘟囔道:“下次我要换个地方了。” “等忙完这件事情,我再教训你!”易小尘将钱收好,随后走到了不良人的身边。 “两位武侯。”易小尘壮着胆子,叉手道:“我与这娘子似乎认识。” 不良人一听,放下了手中的铁锹,连忙掀开了凉席,打上了灯笼,厉色道:“真认识吗?” 易小尘探头望了望,这一次的尸体跟上次比起来有着明显的不同。 两眼紧闭,而且嘴唇虽然惨白,但脸色尚有红晕。并且也没有挣扎的迹象,整个人像是睡着了一样。 “不认识。” 不良人一听,恨了易小尘一眼,说道:“赶紧滚,别在这儿找乐子!” 易小尘连忙拿出了准备好的铜钱,说道:“两位武侯,小的这儿有些铜钱。还希望行个方便。” “何事?” “家父去得早,生前的愿望就是想要再娶一房。如今人入了土,当儿子的也想满足他的意愿。”易小尘想着反正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就胡诌了起来,“不如武侯将此人交给在下,也好让在下办个嫁殇。” 两名武侯面面相觑,面对不讨好的苦差事,再看看眼前的通宝,想着所里温着的酒,加上两人本不是善茬,一不做二不休地说道:“行!不过这坑你得填上!” “那是自然。”易小尘恭敬地把钱交给了不良人,随后笑呵呵地送他们离开。 等人走远之后,易小尘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他捡起地上的灯笼仔细再看,躺在木车上的女子眼皮还在微微地跳动。 薛厄和宋晁走了过来,易小尘连声道:“薛娃子!把她扛起来!” “啊?!”薛厄吓呆了,连连摆手:“阿兄,你让我扛什么都行!就算是扛那锅里的长虫,我都没有二话!可这死人......” 易小尘将灯笼的光亮打在了女子的脸上,严肃地说着:“你仔细瞧!没死!” 宋晁连忙给这名女子探着鼻息,跟易小尘的推断一样,他也被吓了一跳,“真没死!只不过鼻息很微弱!” 薛厄这才放下了心,将女子抱了起来,腹部放于肩头,蹦跳了几下。 女子腹中的积水全部吐了出来,大喘了一口气,神智也逐渐恢复。 薛厄将她放回木车上,三人直勾勾地盯着看。 半晌的功夫,女子睁开了眼睛。 一见到面泛幽光的三人,还以为自己是真的到了地府,喃喃道:“我终于是死了。” 易小尘笑了起来,“没死!你没死!” 女子的瞳孔瞬间放大,有气无力地掐着自己,轻微的疼痛居然让她觉得比死了还难受,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你们为什么要救我!我只想死!” 易小尘愣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着:“原来你不是被人所害啊!” 第二十二章 哪里来的疯婆 “我没遭人所害?”女子双目圆睁,目毗尽裂,整个身体都颤抖了起来,恶狠狠地说道:“害我的人,如今正高枕无忧的坐在金城里,等着大唐的好消息传回去!” 易小尘和宋晁两人疑惑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虽然她说的是唐话,但口音却不怎么正宗。 “敢问娘子从何而来?”宋晁礼貌地问着。 女子的眼中又闪过一抹高贵,在她的眼中,就算是身穿绯袍的宋晁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官员,她趾高气扬地说着:“我从新罗而来!” “原来是鸡林州都督府的人。”宋晁这才搞清楚此人的来历,他善意地提醒着:“龙朔三年四月,诏以新罗国置鸡林州大都督府。娘子既然进了我大唐的地界,就应该明白君臣之礼。” “呵!你们大唐的圣人早已不是当年的了。”女子嘴角含嗔,哼道:“眼下的圣人不过是沉迷美色、专宠杨太真的半百老头!” “大胆!”宋晁噌地一下拔出了刀,面对有人诋毁圣人的行为,他怒火中烧,刀尖直指,愤怒道:“就凭奴这一席话,不管你来自哪里,我立马就可以把你押送京兆府!” 女子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大唐就是如此待客之道?” “善意的客人我们斟酒而迎,”易小尘顿了顿,接着说道:“恶意之人就只有刀剑相向。” 女子坐直了身子,不以为然地回应着:“就算给你们三个胆子,你们也不敢动我分毫!” “有何不敢?”宋晁追问道。 “我是金城进贡给大唐圣人的昭盛公主!”女子高抬着下巴,充满傲气地警告着:“我想你要搞清楚,究竟谁是君,谁是臣!” 宋晁轻哼一声,“荒唐!小小都督府,哪来的公主!” “千真万确!”这位昭盛公主似乎执意要证明她的身份,急切地说道:“你们若是不信,大可去灞桥外驿站询问!” 易小尘觉得这件事情越发的有趣,他笑呵呵地说道:“既然为公主,那何落水?” “送嫁花郎意图不轨,我乃清白之身,不能玷污。” 易小尘点了点头,随后招呼着宋晁和薛厄,漠不关心地说着:“我们走吧。” “是,阿兄。” 宋晁疑惑地看着易小尘,附在耳边说道:“我们就这么走了?” 易小尘故意提高音调,大声地说着:“这位公主一心想死,我们又何必为难她呢?” 昭盛公主被易小尘气得直发抖,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指着易小尘就骂道:“你敢走!本公主要了你的命!” “公主,这是大唐!是长安!不是你家金城!”易小尘叉手道:“另外,还需提醒公主。这里的夜晚虽然没有豺狼虎豹,但有不少醉汉恶徒。既然水要不了你的命,我想人总可以。” 公主被吓得面色铁青,而易小尘则拽着宋晁想要离开。 宋晁收起了刀,步子还没挪动,但疑心顿起,担忧道:“易郎君,就这么算了?如果她真的见到圣人,将今天的事情如实说出,你我都活不了。” “宋卫率,我看什么送嫁花郎是假,她不想入宫伺候圣人是真。”易小尘边走边说道:“你等着吧!她会追上来的!” “此话怎讲?” 易小尘颇有把握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你见过穿着如此普通的公主吗?语气里面竟是对金城之人的不满,开口便提到圣人与杨太真。依我看,她应该是要以死来威胁远在金城的阿耶。” 宋晁眉头紧皱,回想起女子的神情,觉得易小尘说得不无道理。 三人还没走出两步,昭盛公主在震惊之后,连忙从木车上翻了下来,想要追上易小尘的脚步。 “你们给我站住!”公主踉跄地走在后面,但气势不减,大喊道:“我是新罗公主!你们必须要等着我!” 易小尘停下了脚步,头也没回的说道:“新罗公主已经死在曲江池里面,如果你还想活下去,就忘了这个身份吧!否则明天等坊门一开,你可找街角的武侯,他们会送你回驿站。两条路,任你选。” “你给我站住!你这田舍奴!” 易小尘冷笑道:“唐话不怎么标准,骂人倒是学会了。告诉你,在长安,最不缺的就是公主王子了,更何况你还是一个外来的。” 公主瞬间火冒三丈,叉腰喊道:“你这卑贱的田舍奴!胆敢和我这么说话!” 易小尘冷笑了一声,不急不忙地说着:“我若是这样就算卑贱,那你是没有见过更为无耻的人!如果你想要护住清白之身,我还是奉劝你早点离开此处。不然,比我更为卑贱下流的人见到公主的容颜,一定会食指大动。” 公主被易小尘说得后背直发凉,从小在金城里面长大的她只听闻长安城物丰人善,却没有人告诉她这里还有暗藏的污流。 “阿兄,蛇羹应该要好了。”薛厄在一旁提醒着。 易小尘虽然憋着一肚子火,但还是压了下去,小声地说着:“等会你吃完东西,回来把坑填了。” “是,阿兄。” 三人没有再理会这突如出现的昭盛公主,快步朝小曲走去。 昭盛公主在来到长安之后便备受冷淡,一想到自己要被当做贡品送进宫中,伺候一位从未蒙面、年纪半百的陌生男人,心里更是不服气。 而且易小尘不冷不热的态度让她从未感受到如此的憋屈,她就想要看看这位长安城里的郎君究竟是何许人,能将她就这么留在不安全的街头。 她紧跟着易小尘的脚步,在三曲里走着。 在她的眼中,夜晚的平康是一个缤纷的世界。 这里有金城里没有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两侧的廊院也是极尽奢华,造型清幽,耳边全是各家廊院里传来的乐声与欢笑,甚至觉得每个走在路上的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公主越来越对易小尘的话感到疑惑,眼前的平康安定而繁荣,根本没有他口中的下贱之辈。 等到了家门口,跟随一路的公主急匆匆地冲了上去,抓住了易小尘的衣袖,破口大骂道:“你这个登徒子!是不是见我没见过长安!就胡诌一些话来欺瞒我!” “信不信由你。”易小尘甩开了这位刁蛮公主的手,义正言辞地说道:“我一没有对你起非分之想,二没有对你做出越距之事。你开口便是登徒子,岂不是栽赃于我?” 薛厄走到了跟前,冷声道:“阿兄,要不要把她也扔出去?” “手无缚鸡之力,还用不着你动手。”易小尘掸了掸衣袖,毫不在意地说着:“快进屋吧!阿娘还等着呢!” 公主还是第一次见到易小尘这样的人,既不发火也不纠缠,反倒让她成为了一名胡搅蛮缠的市井泼妇。 她越想越气,等易小尘前脚进屋,公主便后脚跟了进来。 易三娘趁几人出去的功夫,已经吃了个半饱。一见到浑身湿透的公主,她立马春山紧锁,惊呼道:“十五,这位娘子是......” 易小尘没有回答易三娘的话,只是笑呵呵地问着:“阿娘,锅里的东西熟了吗?” “啊?”易三娘愣了一小会儿,开口道:“我没去看,应该是差不多了吧!” 薛厄这个大体格早就饿到不行,一想到等会还要去填坑,就迫不及待地前往了厨房,想要将蛇羹端出来。 易小尘和宋晁两人重回桌前,倒上已经被温热了的绿醅酒,又开始喝了起来。 一旁的烤羊腿吸引了公主的注意,此时的她又饿又冷,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扑上去就是一顿狼吞虎咽。 易三娘有些害怕的站在了易小尘的身边,小声地问道:“十五,这是哪里来的疯婆?” 没想到这句话传进了公主的耳朵里,她的嘴角还挂着羊油,用手横着一擦,大声道:“我是新罗的公主!不是什么疯婆!我叫金恩娜!” 第二十三章 落难公主不如伎 “名字倒是这个味。“易小尘呷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阿娘,你先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易三娘虽然不放心,但看着易小尘坚定的眼神,这位母亲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儿子。 等易三娘离开之后,薛厄端着热气腾腾的蛇羹走了上来,分别给两人盛上一碗后,便自顾自地端着盆吃了起来。 “嘿!你倒是吃干净点!骨头上还连着肉!”易小尘见薛厄狼吞虎咽的模样,恐怕连味都没有尝出来,就被囫囵吞枣地咽进肚子里了。 宋晁拿出了薛厄的胡椒粉,洒上了少许,闻着肉香与胡椒相融的味道,感叹道:“能再尝此物,不免为人生一大幸事。” 易小尘看着粥上面飘散着淡淡的油花,也迫不及待地尝上一口。爽滑的粥在舌尖两侧滑过,肉与粟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蛇肉被煮过之后也没有了腥臭之味,嚼起来的口感跟吃鸡脖差不多。 金恩娜没有见过用蛇熬制的粟羹,放下了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羊腿靠了过来,探头望着碗里一段段的蛇肉,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蛇羹过于美味,在场的三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回答。 而这位刁蛮公主对于不冷不热的易小尘,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她粉颊一僵,杏眼圆睁,一把推开了易小尘,也不避嫌,端起桌上的蛇羹就开始吃了起来。 蛇羹带给了金恩娜从未有过的体验,只知道羊肉的她在吃到蛇羹之后,脸上瞬间被春风吹拂,嘴角也不免上扬起来,赞叹道:“此物加上胡椒,真是天下第一美食!” 易小尘并没有生气,他静静地坐在了一旁,见金恩娜吃下小半碗蛇羹之后,才开口说道:“这是蛇羹,味道还好吧?” 金恩娜顿时面如死灰,在知道碗中之物是长虫之后,连连作呕。一边破口大骂道:“你们唐人都吃这种东西吗?要是在金城,这长虫我们是愿都不愿意见!” 宋晁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他不急不忙地说着:“你们鸡林哪里懂这种人间至味!恐怕连羊肉也吃不上吧!” 金恩娜一听到宋晁又谈鸡林二字,脸色更为难看,横着鼻子说道:“我们金城虽不及大唐辽阔,但是我从小还是吃羊肉、鲜鱼长大的!” 薛厄两耳不闻盆外之事,三下五除二地将盆中的蛇羹一扫而尽,随后擦着嘴站了起来,对易小尘说道:“阿兄,我就先去了。” 易小尘点了点头,嘱咐道:“注意安全,小心行事。” 薛厄离开了廊院,而金恩娜再也无法将美味的蛇羹吃下肚,退到了一旁。想要再吃一点羊腿,发现眼里全是一段段长虫的影子。 她再次打量起现在身处的位置,开口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易小尘回到了座位上,仍是不冷不热地回应着:“长安城平康坊,我家。” 金恩娜的脸色恢复了不少,回想起刚刚在街上所看到的情形,自以为然的说道:“那这里一定是长安里的富人聚集之地吧!我见娘子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行人谈吐也颇为有理数!当然除了你这位登徒子!” 易小尘笑了起来,他接着说道:“平康坊里的有钱人的确很多,但并不是长安最富饶的地方。这里不过是饮伎们聚集之地。” “饮伎?”金恩娜的脸色瞬间又变得铁青,在金城里长大的她早就听闻过这些水性杨花的女子,她甚至觉得脚下的每一片土地都变得肮脏无比。 她连忙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的说道:“我堂堂金城昭盛公主,怎么可能身处饮伎馆内!” 易小尘并没有挽留,他和宋晁两人相视一笑,“公主当然应该在驿站。你要走,我不拦你。我还是那句话,明天一早坊门一开,你便可以去找街角的武侯,继续做你的公主。不过按照现在这个时辰来看,街上已经有不少喝醉了的人,你的安全能不能确保,这我就不知道了。” 人生地不熟的金恩娜,左脚刚迈过门槛,但立马又像触电般缩了回来,站在门口,如同木桩,半天没有动作。 宋晁这时说道:“怎么了?不走了吗?” 金恩娜美目猝寒,语气凌厉,勃然大怒道:“你叫我走就走,叫我留就留!我好歹也是一名公主!我有自己的想法!” 易小尘给宋晁倒上了一盏酒,说道:“落难公主不如伎。如果你想求平安,房间里有干净的衣裳,你可以换上。等明天天一亮,你要去哪里,我都不会过问。” 粘在身上的湿衣裳让金恩娜浑身难受,但一想到房间里的衣服是被饮伎穿过的,她心里就更膈应了。 倔强的她回到了火炉边,用微弱的火光烤着自己的衣角,不向最后的底线低头。 易小尘和宋晁二人也没有管她,美食当前,还有小酒相伴,若是再分出心去管这一个本就不认识的人,那才是真正的暴殄天物。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薛厄急匆匆地走进大门。 他的身上全是泥土,一进门便手指着金恩娜,慌张地说道:“阿兄,街上全是巡查的金吾卫以及不良人。他们已经涌入了平康坊内,似乎是在找她。”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金恩娜眼神恍惚,整个身子簌簌地发抖。比起留在这里,她更不想回到驿站之内,连声问道:“他们人呢?” 薛厄没有回答金恩娜的话,他等着易小尘给他指示。 易小尘眉头紧锁,沉着地问道:“他们人呢?” “目前已经搜查了南曲几家廊院,正向中曲前进。恐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来到北曲。” 金恩娜又被气得不行,似乎这三人是故意和她作对,“为何我问你,你不说!这个登徒子一开口,你就如实相告!” 薛厄无奈地耸了耸肩,还是没有回答金恩娜的提问。 易小尘转过身,对着金恩娜说道:“如今有两条路。一是你躲在我院内,二是就此离开,你自己选择吧。” 金恩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是生了根。 她的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好不容易逃出了驿站,又死而复生。上天既然不要她这条命,她就更不愿意被抓回去伺候半百老头。 “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呆着!” 易小尘长叹了一口气,随后说道:“那既然这样,你进去先把衣服换了。随后藏在灶房里,千万别出来。薛娃子,你负责看住她。” “是,阿兄。” 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开始还极力守住底线的金恩娜,也不得不换上饮伎所穿的衣服。 她站了起来,在薛厄的带领下一步步朝不知道前途的方向走去,只希望能躲过这一劫。 第二十四章 黔中道的兵 易小尘欲言又止,他想知道宋晁的反应究竟是如何,“宋卫率,你看这件事情......” 宋晁倒上了一盏酒,再吃上一勺粥,淡淡地说道:“我与郎君一样,记性不好,任何事情都记不住一刻钟。眼下只有这蛇羹和绿醅。” 听到这样的答复,易小尘的心里总算是有底了,似乎只要不涉及李绍的事情,宋晁就不会多问。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门口突然来了一队寻找金恩娜的金吾卫,身边还跟着不良人。 看一群人神色匆匆的模样,就知道金恩娜的失踪在长安城的夜晚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不然也不会连夜进坊,进行搜查。 带头的人是一名中侯,他身着金甲,胸口还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端刻着:“黔中——张元正。” 周队正焦虑地站在其中,他对带头的金吾卫说道:“张中侯,这家廊院已经三月没有营生,就没有再查的必要了。” 金吾卫在早些时候接到了城外驿站的通报。送给圣人的公主不见了踪影,恐怕送嫁的一行人都逃不了流放的结果。而身为金吾卫的他们也必须要找到金恩娜的身影,否则也少不了军法的处罚。 “就算他一年没有营生,我也要进去看看。不能放过平康坊任何一个角落,北城五十坊之内已经遍布金吾卫的身影,如果因为我们的疏漏而错过了任何线索,我想这个罪责你担当不起。” 周队长听得冷汗直冒,刚刚换上的干净衣服好像又要被冷汗打湿了,他连连点头,恭敬地邀请着:“张中侯,这边请。” 易小尘和宋晁二人悠然地坐在廊院之内,虽然两耳已经听到了门外的动静,但脸上还是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 等金吾卫上门之后,易小尘这才放下已经吃完了的蛇羹走了上去,叉手道:“不知各位武侯有何事情?” 周队正与易小尘已经熟悉,他急忙问道:“今日你可见过一妙龄女子?” 易小尘面不改色地回答道:“平康坊内妙龄女子不在少数,不知队正所说的是哪一位?” 张元正看着圆滑的易小尘,脸色一沉,将刀抽出了半截威胁地说道:“奴儿休得胡言!此事关乎项上人头!你今日可否见到一十七八岁的娘子?” 易小尘装作惊愕的样子,害怕地退后了两步,接着答道:“这位中侯,小的确实没有见过什么妙龄女子。不过小的想问是否有画像,也好在看过之后留意此人。” 张元正唰地一下收好了刀,叹气道:“画像还在赶制当中,想必明日天亮便会张贴满整个长安城。到时候你若有线索,一定要来告知。” “啊~~!” 就在这个时候,厨房里传来了金恩娜的尖叫声。 她在看到被剥下的蛇皮,吓得大惊失色,连薛厄都没能堵住她的嘴。 张元正眉头立马紧锁,手中的刀又有出鞘的架势,责问道:“不是说三月没有营生吗?为何还有女子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易小尘也如临大敌,他还不知道厨房里发生的事情。但声音已经被人听到了,就免不了被搜查的困境,到时候金恩娜被抓捕,自己也逃不了关系。 坐在左边的宋晁,心中同样一紧。他将壶里的酒喝完之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了金吾卫的跟前,瞧了眼胸前的木牌,随后特地将腰间的鱼符袋捋了捋,挑眉问道:“黔中道的兵?” 张元正在见到宋晁的银鱼袋之后,惊讶异常。一位绯袍官员居然出现在了北曲的廊院里,想来也不合常理。 有眼尖的人认出了宋晁,连忙附在张元正的耳边说道:“中侯,这是太子卫率——宋晁。” 张元正听后,叉手道:“回宋卫率,末将为旧历二十三年黔中道锦州卢阳郡弩兵手。” 宋晁点着头,缓缓而谈,“北曲廊院,向来简陋,恐怕这声是从隔壁传来的。” 张元正并没有因为宋晁的说辞而离开,仍是叉手道:“宋卫率,末将奉命擒人。” 宋晁将手按在了陌刀之上,义正言辞地说着:“本官今日从天黑起便在此间廊院饮酒,从未见过有任何可疑女子进出。你如今要进去搜查,岂不是不信本官?” 张元正不想得罪东宫的人,他给身边的人使着眼色,示意他们从廊院的外面翻入,随后沉稳地说道:“宋卫率,末将并非不信。只是此事牵涉甚广,事关末将及手下兄弟的性命,还希望卫率能行个方便。” 宋晁冷笑了一声,“今日让你进去,明日这件事情便会传遍长安,你觉得我能退吗?” 张元正左右为难,明明听到了女子的叫喊声,却遇到了宋晁的阻拦,想必其中必有蹊跷。 易三娘从后院走了出来,脸色惨白,手里还拿着被剥下来的蛇皮,她惊呼道:“十五,家里怎么有这样的东西?!” 易小尘立马明白了他娘的行为,灵机一动,迎了上去,大声地说道:“阿娘,你怎么还没就寝?” 易三娘赶紧将蛇皮扔在了众人的面前,面色还未恢复,害怕地说着:“睡醒起来,见到此物被吓得不轻。大喊了一声你也不进来。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武侯?这位官员又是谁?” 易小尘连忙说道:“他们是来寻找一个妙龄女子。”随后又转身对金吾卫说着:“中侯,我阿娘已经半老,恐怕不属于妙龄的范畴吧?” 周队正此时也在一旁佐证道:“张中侯,这是这家廊院的假母,想必是这蛇皮惊扰了她才发出的尖叫声。” 张元正看着桌上被啃食下来的蛇骨头,再瞧了瞧地上的蛇皮以及易三娘逼真的神情,叉手道:“宋卫率,末将叨扰了。” 宋晁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泰然地说道:“明日画像贴满坊间的时候,本官自然会诸多留意。也会将此画像分发给射乘军们,希望能助尔等一臂之力。” 张元正大手一挥,恭敬地说道:“末将多谢宋卫率好意。我们走!” 第二十五章 明月郎 等金吾卫走了之后,易三娘心有余悸,冷汗涔涔而下,担忧道:“十五,如今武侯上了门,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平了。” 易三娘的话确有所指,说话间的功夫都看着灶房的方向。 易小尘眉头紧皱,心里虽然明白易三娘的忧愁,但眼下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阿娘你放心,明日天一亮她便会离开我们家。从此以后再与我们没有任何瓜葛。” 金恩娜和薛厄从厨房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脸上全是惊恐之色,似乎刚刚的尖叫声也把她自己吓着了。 “他们走了吗?”金恩娜嘘声问道。 易小尘责怪道:“你刚刚叫那么大声干嘛?” 没想到金恩娜非但没有道歉反而振振有词地说着:“谁叫你那间屋子里有这恶心人的东西!我是新罗的公主,从未见过此等骇人之物,叫一声没问题吧?!” 易小尘无奈地摇头,他接着说道:“明日天一亮,请你离开我家,你要去哪里,我都不再过问!” 没想到金恩娜真如不动菩萨,在听到易小尘的话之后,径直走到了桌边,抓起还没有吃完的羊腿,振振有词地说着:“刚刚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明日长安城里便会贴满我的画像。我要是被人抓住送回驿站,今天的事情岂不是白忙活了!” 易小尘喘着粗气,诘问道:“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金恩娜玉鼻微皱,水灵的大眼睛直视着易小尘,一字一句地说着:“我就要住在你家!” 易三娘一听,骇色更重,连连摆手拒绝着:“这可不行!你是什么新罗公主,住在我们家不合适!你还是走吧!长安城这么大,总有你容身的地方。” “不让我住也行。” “真的?” 金恩娜冷笑了起来,话锋一转是抓住了易小尘的把柄,她机灵地说道:“明天我便找到街边的武侯,将我躲藏在这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到时候看你们怎么办!别忘了,这里还有什么太子卫率!到时候事情被宫里的老头知道,我看这太子也会大难临头吧!” “你敢!”宋晁吹胡子瞪眼睛地盯着金恩娜,甚至连拳头都攥得紧紧的。 易小尘从未见过如此刁钻蛮横之人,看来这位公主的确不是善茬。 易三娘又咳嗽了几声,心里很没有底,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天上的神仙,竟然派了这么一位催债鬼。 “十五,长蛇不祥啊!”易三娘感叹道。 易小尘忍住了心中的火气,脸上仍带着笑容对易三娘说道:“阿娘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你也忙活了一晚上了,早点去休息。” 易三娘知道眼下的事情不是自己能解决的,只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易小尘的身上,随后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金恩娜见落败的易三娘,得意地晃起了头,感叹道:“虽然这是饮伎馆,但本公主也不嫌弃!十五!你等会给我准备好床榻!洗脸水要温的!” 宋晁目睹了这一切,也看出了金恩娜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站在一边小声地提醒着:“易郎君,她留在你家里是个隐患。你一定要想想办法,让她心甘情愿的离开。” 易小尘何尝不想这样,可现实却告诉他金恩娜不会走,叉手道:“刚刚多谢宋卫率了,这件事情我再想想办法。” 宋晁叹气道:“既然我在这屋里,出了事情,我也逃不了干系。我们两人如今同乘坐一船,任何人掉下水,对于船上的人都是致命的信号。” 易小尘明白这个道理,不急不忙地回应道:“宋卫率冒此大险帮助在下,这份恩情一定铭记于心。” 宋晁拍着易小尘的肩膀说道:“如果以后还有这稀罕之物,记得来叫我。” “那是一定。” 宋晁看了看门外的光景,想要脚底抹油,“如今时候也不早了,趁着金吾卫搜查的间隙,我也能出坊,就不再停留了。” 易小尘点着头,也没有再挽留,将宋晁送到门口之后,他便折了回来。 薛厄见宋晁已走,似乎还有别的事情还等着他,连忙对易小尘说着:“阿兄,我出去找点餐食。” 等薛厄离开之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易小尘和金恩娜二人。 易小尘打量了许久,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金恩娜心甘情愿的离开。他坐在了金恩娜的对面,义正言辞地说着:“我家没有闲米养闲人。” 金恩娜一听到易小尘这么说,粉脸立变,绷着脸,气呼呼地说着:“我哪里是闲人!十五!我告诉你!我会的东西还真不少!” “叫易郎君!十五是我阿娘才能叫的!” 金恩娜得意洋洋地晃着头,双眼微闭,弯若弓弦,变本加厉地叫着:“十五!登徒子!十五!登徒子!十五??!” 易小尘扬手而骂,“神经病!” 金恩娜柳眉倒竖,问道:“什么意思?” “夸你呢。” “夸人会是这样的语气?”金恩娜也不傻,依瓢画葫芦地学着易小尘的语气和姿势,“神经病!我也夸你呢!” 易小尘被金恩娜气得够呛,恨不得早点送瘟神离开,“你明天早上自己走吧!我还有一些钱帛,足够你花销一些时日了。” 金恩娜像是打定了主意不愿意离开易小尘的家,“我走哪去?我就要在这里待着!从今天起,你一定要照顾我的饮居起食。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你要听命于我。” 易小尘冷笑了起来,“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长这么大都还没有伺候过人,如今却要来伺候你这位从乡下来的公主!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金恩娜啪地一下拍案而起,抬起了手臂,恶狠狠地教训道:“你竟然敢如此瞧不起我!看我不赏你两耳光!” 易小尘见粉臂袭来,也没有躲闪,反而生生地抓住了金恩娜的手腕,“这里不是金城,你这点脾气还是收敛着点。” 易小尘自问没有用多大力气,但没想到两颗晶莹的眼珠却挂在了那双不甘心的明眸之上。 金恩娜粉唇微张,嗔怪道:“明月郎,轻点,疼。” 第二十六章 跟我斗 柳眉淡淡似春山,深眸盈盈胜秋水。 换上鲜绿色襦裙的金恩娜风姿妖娆,柔软的布料完美地包裹在她的身上,眼角下的泪痣更添几分柔媚之感。 易小尘还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金恩娜的容颜,若是抛开金恩娜刁蛮的个性,那张凝霜带露的脸还真能谈上娇俏二字。 易小尘慌乱地松开了手,追问道:“叫我什么呢?!” 金恩娜杏眼轻扫,声线如同琴音绵柔,字字击中这易小尘的心弦,缓缓地说道:“明月郎。” 易小尘的心扑通直跳,没想到刁蛮公主的身子里还有着如此温柔的另一面,他皱着眉头,反问道:“明月郎?” “八月十五生人。”金恩娜像是摸清了易小尘的底细,连说话都变得有底气了起来,仍保持着娇媚姿态,笑道:“叫你一声明月郎,总比登徒子好听吧?” “谁告诉你的?”当易小尘问出这个问题没多久,直觉告诉他肯定是薛厄这小子,立马又追问道:“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金恩娜牵好了裙摆,坐了下来,微微地揉着手腕,一面凝视着易小尘的鼻尖,洒脱地说着:“一只金钗。” 易小尘瞪大了眼睛,“你还有金钗?” ??“我从驿站逃出来的时候,就带了不少陪嫁的东西。”金恩娜没有隐瞒,大方地说着:“人们不都说黄泉路上的牛头马面喜欢金银吗?我本想着收买他们,让我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如今阎罗王不要我的命,我就只有用这金钗来换你的消息了!” 易小尘像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宝藏,追问道:“那其他的东西都在曲江池里面?” 金恩娜粉颊一怔,反问道:“怎么了?你想要打我陪嫁饰品的主意?” “没有,就是好奇。” 金恩娜轻哼了一声,鼻尖上渗出了几滴汗珠,接着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划小船到了曲江池中心,将东西都扔进了曲江里,随后便在船舷上刻上记号。如果你想要,就可以顺着记号入水,一定能找到宝物。” 易小尘愣住了,“船呢?” “我怎么知道?!”金恩娜坦然地说着:“我下水之后就晕了。” 易小尘连拍着额头,心想着这辈子恐怕都找不到这些价值连城的东西了,“古有刻舟求剑,今有你刻舟求死!” 金恩娜半靠在木轼之上,撑着头打量着眼前的易小尘。 半晌之后,金恩娜将鲜绿色的薄纱襦裙往上撩了撩,露出了白嫩的脚踝,问道:“如今我人都在这儿了,你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干嘛?还有东西比我更重要?你看我美吗?” “神经病!” 三连问句让易小尘口干舌燥,心中更是有万马奔腾,立马抓起桌上早已被宋晁喝光了的酒壶,往嘴里猛倒了几下,却没有一滴酒流出来,暗骂道:“也不给我留点!” 金恩娜又是噗嗤一笑,两颊泛着微微的红晕,“你紧张了。” “哪有!天热!” 金恩娜朝易小尘靠了过来,一腿只离易小尘的靴边还有一寸的距离,接着问道:“明月郎,如此秋高气爽的天气,哪有天热!不如趁着皎洁的月色,我们做一些美妙的事情?” 易小尘连忙后退了两步,清了清嗓子,厉色说道:“还请你庄重一些!我不是那种人!” 金恩娜非但没有放弃,反而缓缓地伸出藕臂,轻纱再次顺着手臂滑了下去,一双眼睛也像是开满了桃花,蕴藏无限春意,朱唇轻抬,“明月郎,你再抓我一次。” 易小尘傻眼了,面对金恩娜的要求,他足足愣了十来秒钟才反应过来,“你神经病吧!” “我知道你是在夸我!”金恩娜顺着易小尘的话说着:“你就再抓我一次!不然,打我也行!” “你真是神经病!” 金恩娜的眼神越来越热烈,甚至都要喷出火来,“我自幼在金城里长大,身边的人从来都对我毕恭毕敬,连伺候的婢女都不敢碰掉我一根头发。只有你,明月郎,刚刚抓得我心痒!明月郎,快点!” 对于这样的要求,易小尘以前可是闻所未闻。而金恩娜则离易小尘越来越近,还未干透的发梢间滴淌着晶莹的水珠,眸光里荡漾着丝丝情韵。 易小尘甚至都能感觉到彼此的鼻息,金恩娜脸上的红晕胜过了今日他在青石上见过的晚霞。 “你别过来!”易小尘连连躲闪,像极了害怕鹰隼的小兔,威胁道:“你可是新罗的公主!再这样,我就不客气了!” 金恩娜还是没有退缩,她步步紧逼,嘴里温柔地呢喃着:“明月郎,我就是要你对我不客气。如今只有你我二人,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 易小尘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金恩娜!你真的不要再过来了!” “我就要过来!” 说完,金恩娜便张开了双臂,便朝易小尘扑去。 易小尘双手一用力,撑着地面就往后挪动了几寸的距离。见金恩娜扑空之后,易小尘才开口道:“你明天天一亮就快些走!” 金恩娜直起了身子,毫不放弃地说着:“明月郎,你当真如此狠心?我不过是新罗一弱小女子,长安城里豺狼众多,你真的放心让我一个人走在里面?” “你哪里是什么弱小女子!”易小尘反驳道:“你比长蛇还要毒!” 金恩娜捂嘴笑道:“蛇蝎、狐狸均是美人之相,明月郎是暗指我美吗?” 易小尘无奈地叹着气,“你果真是一个神经病!” “我知道这是明月郎夸人的方式,能得到明月郎的称赞,我也心满意足了!”金恩娜站了起来,柔情似水地说着:“长夜难耐,今日我又被曲江寒水所扰。不如明月郎借我几分火气,助我取暖?” “你的火气还不够大?”易小尘赶紧退后了几步,朝自己的屋里走去,“你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寒冬腊月也能卧冰而睡了!我告诉你!明天一早,马上离开我家!” 说完,易小尘就忙不迭地跑回了房间,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重的关门声。他知道自己的警告并没有用,这位新罗公主多半不会走了。 金恩娜看见落跑的易小尘,笑得前仰后翻。 她没有追上去,又回到了桌前,收拾了满脸的春色,拿起了羊腿,得意洋洋地说着:“跟我斗!” 第二十七章 天亮了 翌日,卯时二刻,易小尘起了床。 他想要去坊间瞧瞧情况,看看金恩娜的画像究竟像不像她本人,也好为以后的事情做打算。 当他走到客房门口的时候,断指将军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易小尘蹲下身一瞧,原来鸡脚上被人系上了一条麻绳,而麻绳的另一头就绑在了木轼之上。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屋里的金恩娜。 斗鸡场上力压群雄的断指将军成了金恩娜的门神,这如同虚设的障碍像是金恩娜最后的保险杠。若是易小尘真想半夜摸进去,难道还搞不定一只坡脚的鸡? 断指将军器宇轩昂地扇动着翅膀,似乎在示意让易小尘解开脚下的束缚。 “晚点回来再救你。”易小尘觉得此举甚是可笑,站起身,随后出了门。 初升的太阳重新照耀在三曲之内,经过一晚的笙歌,平康坊内还弥漫着浓浓的睡意,街上除了还没有换班的不良人,基本上见不到几个人影。 这些奔波了一整夜的不良人们,个个眼中都充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哈欠更是接连不断地打着。 易小尘走了一小段距离,并没有发现坊间的画像。 他瞧着远处有一群坐在路边,吃着胡饼的不良人,赶紧走了过去,小声地问道:“队正,昨晚坊里怎么如此热闹?” 不良人抬着重重的眼皮扫了一眼易小尘,无精打采地问着:“昨晚你没在坊内?” “我睡得早,只听见接连不断的敲门声。”易小尘谎称道:“今早阿娘才说有武侯上了门。” “找人呢!”不良人也没有多想,口中冷冰冰的胡饼更是难以下咽,漠不关心地说着:“十七八岁的女子,见过吗?” “没有。”易小尘明知故问道:“究竟是谁家的女子,能让这么多武侯出面?” 不良人打量着易小尘,瞌睡虫像是被这句话瞬间抽走一般,问道:“你干嘛探听这些消息?” 易小尘不急不忙地答道:“我从小在三曲里面长大,若是能知道此人的身份或者相貌,相信能帮助到队正。” “你是哪家的儿郎?” “北曲,易三娘家。” 不良人想了一会,随后从胸口里拿出了已被揉捏得皱皱巴巴的画像,“行,给你瞧瞧!反正到正午若还是没有找到人,这些画像也会贴满长安城。” 易小尘笑呵呵地接过了不良人手中的画像,仔细观察一番,发现从画像人物的轮廓上来看,的确有几分神似家里的金恩娜。细看起来,又感觉是另外一个人。 但眼角标志性的泪痣倒是画了出来,仅凭这一点,就可以排除大部分年龄相仿的女子了。 “见过吗?” 易小尘准备将画像还给不良人,“没有,不过会留意。” 不良人无奈地叹着气,摆着手,“你收着吧!见到人记得来报信!” “是,队正。” 不良人接着说道:“这长安城里,波斯来的王子、大食来的公主少说也有百来号人,唯独这新罗来的公主就不见了踪影!那些身穿盔甲的金吾卫倒是天不亮就交班回去了,害得我们一夜未睡!你说说!我们平日里就管管鸡鸣狗盗之辈,如今还要来寻人!真是上头说句话,下面就要跑断腿。” 易小尘立马拿出了准备好的通宝,恭敬地递给了不良人,“谁不知道最了解长安城的便是诸位武侯啊!金吾卫只在大街上转悠,哪里有你们摸得清门道!这里有些小钱,就算是我孝敬给您的幸苦费。” 不良人向来占尽三曲饮伎们的好处,如今见到懂事的易小尘,愁了一晚上的脸颊终于露出了笑容,毫不推辞地说着:“北曲三娘家?你小子很上道!以后曲里有什么困难,尽管来街角的武侯所找我!” 易小尘呵呵笑着,“小的记住了。那队正慢些休息,小的就先行告辞了。” 不良人摆着手,示意易小尘离开。 易小尘将画像收了起来,暗想着:“要是光凭画像来寻找金恩娜的确有难度,而且长安城里见过她的恐怕就没有几个人。只要不被她熟悉的人瞧见,她确实可以留在这座城市里。”?? 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易小尘想着给家里的易三娘买两个胡麻饼当早餐,便朝坊门走去。 可还没有走出两步,他就被人捂住了口鼻,活生生地拖到了另外一边的小巷之内。 “谁啊!” 等易小尘回过神来,正看见昨晚挖坑的两位不良人。 二者的脸色除了惨白,还透露着一抹焦虑。 再控制了易小尘之后,唰地一下拔出腰间的两尺黑戒棍,咔地一下架在了易小尘的肩头,急匆匆地问道:“昨晚那具尸体呢?” “我连夜送出城安葬了。”易小尘深吸了一口气,谎称道:“巫婆算了时辰,就给巡夜的金吾卫报备出坊了。不知道武侯有何见教?” 不良人立马拿出了另一幅画像呈现在易小尘的面前,问道:“尸体是否是这个面相?” 易小尘装作认真的模样端详了好一会儿,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是,我记得尸体的眼角没有痣!” “真的?” “千真万确!下葬前,我特意请了巫婆给她描面,灯盏凑得很近,我看得一清二楚!”易小尘面不改色地说着。 两名不良人在听到易小尘的话语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戒棍,叮嘱道:“昨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说!” 易小尘连忙叉手回应着:“武侯请放心!嫁殇之事本就见不得光亮,小的也从未见过二位武侯。” 不良人慎重地点了点头,又给了易小尘几文通宝,“这钱拿着!把嘴闭紧点!不然我们可有的是方法来收拾你!” “小的谨记!” 等两名不良人离开之后,易小尘掂量着手中的通宝,也不知道是开心还是庆幸,这一进一出的功夫,也算是回了点血。 眼下,就只有宋晁、易三娘和薛厄三人知道金恩娜的事情。她就像是在偌大的长安城里消失了一样,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哪里。 消息已经完全摸清楚了,易小尘总算有了些底气。 但金恩娜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家,要怎么回去收服这位刁蛮公主就成了易小尘的头号难题。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易小尘将通宝收好之后,也不去买胡麻饼了,快步朝家里走去,想要请开门口的断指将军,好好地与金恩娜说道说道。 等回到家之后,断指将军还是敬业地在房门前站岗。 易小尘从灶房里抓了些粟,放在了一边,随后小心翼翼地搬开了木轼,解开了麻绳,敲门道:“开门,天亮了!” 大约弹指间的功夫,门的另一端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声。 金恩娜跑到了房门前,还没等易小尘接着说下去,她便开口拒绝着:“我不回去!” 易小尘长叹了一口气,哀怨地说着:“我刚刚去坊间瞧了瞧,金吾卫虽然走了,但不良人还在。你的画像会在正午时分贴出来。” 一听到要被贴画像,金恩娜唰地一下打开了房门,睁睁地盯着易小尘,问道:“画得像我吗?” 易小尘两眼发直,看着青丝披肩、罗裳半解的金恩娜愣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金恩娜下意识地朝胸口看去,脸色瞬间被红霞占领,抬手就准备戳瞎易小尘的眼睛,怒骂道:“登徒子!” 第二十八章 水黛桃花 易小尘眼疾手快,再次抓住了金恩娜的手腕,急声道:“又来?” 金恩娜眉尖一蹙,不知道此时究竟应该护住胸口还是挣脱易小尘的钳制,但仅在弹指间她又轻声唤道:“明月郎,轻点,疼。” 易小尘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冒,连忙松开了手,向后一跳,“还来?!” 金恩娜的二次成功像是找到易小尘的软肋,精明的她连忙抓起了门边的青衣,裹在了身上,接着问道:“明月郎,不知画像可否像我?” 易小尘间怀里的画像拿了出来,交给金恩娜自行查看。 没想到金恩娜在见到画像之后,俏脸一寒,眼中尽是怒嗔之色,奋力地将画像揉成一团,怒骂道:“此画究竟是谁人所作!竟把我画得如此难看!” 易小尘撇着嘴,叹气道:“你就庆幸把你画成这样吧!不然你早就被抓走了!” 金恩娜眼波流转,半探着身子,微微抬起深潭似的明眸,嫣然道:“我有明月郎保护,就算是天上的神仙来了,也抓不走我。” “别这么说!”易小尘不吃金恩娜这一套,坚定地说道:“如今全长安都在找你,风声很紧。等稍微平息之后,还是请你离开我家。” 金恩娜笑逐颜开,连声道:“明月郎既然愿意将我留下来,我一定不会出门乱走。” 易小尘没有完全相信这位刁蛮公主的话,反而是将揉成一团的画像重新展开,指着画像上的泪痣说道:“画像虽然不像你,但这颗痣却是最大的隐患。” 金恩娜端来了刻有双枝的铜镜,仔细一瞧,娇嗔道:“这我有什么办法啊!我总不可能用刀把它剜了吧?! “能不能动点脑子!”易小尘白了金恩娜一眼,嫌弃地说着:“那里有胭脂和水黛。” “啊?”金恩娜吃惊地看着易小尘,半天没有动作。 易小尘见金恩娜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大步走了进去,熟练地拿起了上一位饮伎所留下来的脂粉盒和水黛,回到了金恩娜的面前。 “你要干嘛?” 易小尘将黑色的水黛沾了一点在小手指上,随后厉色道:“别动!” 金恩娜真如木头桩子般站在了原地,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易小尘朝自己的眼角袭来。 她感觉到易小尘在自己的眼角画着什么,立马警告道:“你别在我的脸上乱画!我平时都用螺子黛的!这么低贱的水黛不配上我的脸!” “别动啊!到时候给你画成大花猫了!” 易小尘专心致志地用水黛在泪痣的边缘轻点了几下,青黑色的斑点由内向外的排列着。起初为一个小圆点,后来又被易小尘特意挑出了细长的尾巴。 寥寥数笔,但却融入了易小尘的万般心思,他感觉到了光滑而富有弹性的触感正从指尖传到了他的心间。 “明月郎,你脸红了。” “天热!”易小尘狡辩道,随后又用食指沾了些大红的胭脂,在泪痣的旁边随意的晕开了几下。 每一次肌肤接触的瞬间都让易小尘心跳加速,而金恩娜的脸颊也越来越烫,她本想着拒绝易小尘的举动,可她的身子却像是被易小尘点了穴,根本不能动弹。 半晌之后,一朵娇艳的桃花盛开在了金恩娜白皙的脸上,水黛成了跳动的花蕊,胭脂成了舒展的花瓣。 易小尘看着自己的杰作,很是满意。身子往后仰了仰,缓缓吟道:“浅水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 金恩娜见易小尘得意非常的模样,又将铜镜拿在手中,看着脸颊上的桃花,脸上笑开了花。 “明月郎还有此等手艺。”金恩娜赞叹道:“这究竟叫什么妆容!我在新罗从未见过!” “水黛桃花妆吧!”易小尘将粉盒放好,淡淡地说着:“雕虫小技罢了。你记住样式,以后自己画。” 金恩娜心满意足地放下了铜镜,来到了易小尘的身边,牢牢地抓住门槛,整个身体向易小尘靠去,媚眼含情地打量着这长安登徒子,开口问道:“你们长安的郎君都如此会讨人欢喜吗?” 青衣再次缓缓地滑落,初雪似的白皙又出现在易小尘的眼前。 “易郎!易郎!” 门口突然传来的喊声将悬崖边上的易小尘拉了回来。 王溱溱披头散发地跑进了易小尘的家,第一眼便看到了金恩娜衣衫不整的模样。 易小尘像是偷腥的猫被抓住了一样,浑身一激灵,结巴地问着:“溱溱?你怎么来了?你嘴角怎么青了?” 王溱溱的嘴角有一处明显的伤痕,而且她的眼神也异常的空洞,完全没有了外出踏青时的灵动。 “这是?”王溱溱见到眼角有花的金恩娜半天没有说出前来的缘由,反而像是有无数话语被堵在了胸口。 易小尘立马答道:“这是我妹妹。” “妹妹?” “妹妹!” “远房表妹。”易小尘走到了王溱溱的身边,问道:“是谁伤了你?” 王溱溱的眼睛直愣愣地定住了,语气里全是惊慌的口吻,“现在别说这么多了!你快跟我走!” “怎么了?”易三娘也被屋内的声音所惊醒,一出门便看到了王溱溱和金恩娜再和自己的儿子纠缠不清。 王溱溱紧蹙双眉,焦急道:“薛厄被王假母抓住了!” 易三娘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十分难看,她皱眉问道:“薛娃子怎么了?” 王溱溱像是难以启齿,扭捏半天之后才说道:“昨夜薛厄和素霜极尽颠鸾倒凤之欢,被假母抓了现行。” 易三娘好歹也在曲里活了这么多年,三曲里面多有薛厄之类和廊院的婢女行苟且之事,但多数假母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五,你带两百文去王假母家。”易三娘经验老道地说着:“给她一个求元的报酬,也就会放了薛娃子。” 易小尘恨铁不成钢,好不容易赚得了些钱,如今又要搭在了薛厄的身上,但想了想薛厄一直对家里还算不错,他点着头,“是,阿娘。” 可王溱溱的眉头却没有舒展开,她疯狂地摇着头,接着说道:“易三娘,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 “怎么了?两百文是婢女的天价了!她王四还想怎么着?” “昨晚捉拿二人的时候动静太大,惊扰了前来搜查的金吾卫和不良人!”王溱溱忧心忡忡地说着:“他们在房间里面找到了一只金钗,被同行的新罗送嫁花郎瞧见了,一口咬定是薛厄藏了他们的公主!” 此话一出,易小尘和易三娘的脸色瞬间惨白。 而一旁的金恩娜更是娇躯簌抖,骇然之色溢于言表。 “易郎?你怎么了?”王溱溱见易小尘出神的模样,不免忧心道:“有没有办法救救薛厄啊!” “他说了什么没有?”易小尘追问道。 “薛厄被七八名不良人按在了地上,任凭戒棍抽打,始终没有说一个字。” 第二十九章 两支金钗 易三娘在听到薛厄被打之后,双眼怒视金恩娜,她就知道这位新罗公主到来之后,比长蛇招来的厄运还要令人担忧,恨不得立刻将她赶出家门。 “薛娃子这人虽然好色,但绝不会做如此偷鸡摸狗的下贱之事!这支金钗究竟怎么来的?” 金恩娜也不知道自己随手给的金钗竟然会成为薛厄被抓住的把柄,眼下又有王溱溱在这里,她就更不可能把实情说出来。 易小尘夹在三个女人的中间,也听出了易三娘的弦外之音,但眼下救出薛厄才是头等大事,只好问道:“那只金钗是什么模样的?为何能被送嫁花郎认出来?” 王溱溱身为南曲都知,整个长安城里面的金银器件也见过不少,她回忆地说道:“那支金钗是出自毛顺之手。” 一听到这句话,易三娘的神情里面闪过一丝犹豫,她将头上的金钗取了下来,随后呈现在王溱溱的面前,问道:“和这支一样?” 王溱溱的眼睛瞪得溜圆,在看到易三娘的金钗之后,连连点头,“就是这支金钗!毛顺做事甚是怪癖。经他出手的饰品,只有一件!为何现在有两支金钗?” 易三娘的眼波里泛起了阵阵波澜,她转动着手中的金钗,往事的回忆瞬间萦绕在她的心头,开口尽是追忆,“这两只金钗在打造之时本就为两支。钗成,毛顺见两者相差无二,又甚是喜爱,也不知道该销毁哪支,就破例都留了下来。“ 易小尘仿佛看到了事情的转机,他紧接着说道:“阿娘,儿子想用这支金钗去救薛娃子。” 易三娘皱眉道:“如何救?” “金钗不止一支,怎么能说明薛厄手中的那支就是公主的?” 王溱溱立马明白了易小尘的意思,郁结的眉头终于舒展,喜出望外地说道:“易郎!我们现在就走吧!带上这支金钗,不然薛厄真要被他们打死了!” 易小尘想了一小会儿,连手都还没有来得及洗,快步走进屋,点出了两百文通宝,再换上了胡服,随后才走了出来。 易三娘站在门口,慎重地将金钗交给了易小尘,嘱咐道:“一定要将此钗带回来!” 易小尘点头,随后便和王溱溱出了门。 等两人来到南曲廊院外的时候,正听见院落里传来了噼噼啪啪的闷响。 “县丞,此人你还是带走吧!别把血溅到我这院子里面!以后我可怎么做买卖啊!” “别急,他快招了!” 易小尘停住了脚步,问道:“还有谁在里面?” 王溱溱小声地说着:“新丰县丞吉温。” 易小尘想到当日萧炅来光顾这间廊院的时候,吉温就三番两次的求见,如今又出现在这里,恐怕事情有些难办了。 易小尘将手里的金钗反复看了看,走到了王溱溱的跟前,说道:“溱溱,你低头。” 王溱溱听话地半蹲着身子,易小尘顺势将金钗插进了还未松散的发髻之中,嘱咐道:“等会叫你......” 还没等易小尘把话说完,王溱溱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催促道:“易郎放心,我都听你的。” 两人准备好之后,这才走近了廊院。 一进门,易小尘便看见薛厄正被五花大绑的被七、八个人按在了地上,一旁还零散地扔着两三根已经被打断了的戒棍。 吉温半蹲着,两撇小胡子都要飞到天上去了,手中的戒棍在薛厄的面前重重地敲了几下,威胁地说道:“快说!人究竟被你藏在哪里了!” 两米来高的薛厄被人打成了花脸猫,但面对吉温的严刑逼供,他仍一言不发,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易小尘心中一紧,大步走了上去,叉手道:“不知阿弟所犯何事?” 吉温见到易小尘之后便站了起来,他缓缓地说道:“长安有人失踪,此人有重大嫌疑。” 易小尘直起了腰,他步态轻盈地走到了吉温的面前,故意将李林甫给的令牌从袖口中露出一小截,开口道:“是鸡林来的人?” 吉温的鼠眼在见到令牌之后,刚刚还严厉的面容瞬间变得谄媚起来,刚想叉手行礼,易小尘便阻止了他的行为,问道:“不知道县丞有何证据?” 吉温知道此人来头不小,自己苦求多时的右相令牌,如今却在这位年轻人的手中,连忙回应道:“金钗!被同行的送嫁花郎认出了的金钗!” 易小尘沉住了气,不急不忙地问着:“能否借金钗一看?” 吉温给一旁的送嫁花郎递了一个眼色,金钗这才交到了易小尘的手里。 易小尘在仔细观察过后,发现这支金钗果真和易三娘那支一模一样,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便哈哈大笑起来。 “郎君,这是何意?” 易小尘招着手,“溱溱,你过来。” 王溱溱走到了易小尘的身边,再次半蹲下身,方便让易小尘将头上的金钗取出。 易小尘将两支金钗放在了一起,吉温和送嫁花郎定睛一瞧,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大,惊呼道:“怎么可能!居然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钗!” “这种金钗或许在鸡林是稀罕之物,可在我大唐、在这座富饶的长安城里,只不过是南曲都知头上的装饰品而已!两支金钗一模一样,你怎么能说我阿弟手中的金钗就是你要的?吉温县丞未免也太有官威了吧?” 吉温是一个人精,在听到易小尘的话语之后,他立刻转身对送嫁花郎说道:“金将军,若光凭这一支金钗要定此人的罪,恐怕不能让我长安百姓信服。不知道你是否还有其他佐证?” 送嫁花郎根本没有料想到会有两支金钗同时出现,本来金恩娜的失踪就让他头疼不已。他已经做出了最坏的打算,想找一个替死鬼来担此大祸。可如今半路杀出的易小尘让他的幻想成为了泡影,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吉温见到势头已偏向易小尘,叉手回应道:“此事还需慢慢搜查,况且此人是您的阿弟,我想以郎君的身份和地位,断不可能做出包庇宗亲的事情。” 易小尘将两支金钗递给了王溱溱,心脏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一板一眼地说道:“还请吉温县丞就地放人,赶紧去捉拿真正的贼人!” 第三十章 我要娶她过门 吉温的眼睛溜溜直转,大手一挥,吩咐着不良人,“松绑!” 送嫁花郎面如死灰,最后一点希望都被戳破了,他急忙问道:“县丞,如今把人放了,我又该如何交代?” 吉温板着一张面,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大唐的律法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此事不能证明是此郎君所为,我就不能把他交给你!” 送嫁花郎气得直跺脚,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他还要依靠吉温帮忙找人,只好气冲冲地走出了廊院。 吉温小声地对易小尘说道:“尊驾能否借一步说话?” 易小尘点了点头,走到了一旁,吉温问道:“郎君有右相令牌,可下官却未曾在廊下见过郎君尊容,不知道郎君在右相府中任何差事?” “我有不必廊下等候之权,所做之事也只需向右相一人汇报。今日吉温县丞帮了我这样一个大忙,这份恩情我一定记在心里。” 吉温被易小尘的一番话惊呆了,能有如此殊荣的人,恐怕整个长安城里面就找不出第二个。他连连道谢,恭敬地说道:“下官静候佳音。” 说完,吉温便带着不良人离开了南曲廊院。 易小尘走到了薛厄的身边,气愤地锤了一下他的肩头。 “阿兄,疼!骨头都要裂了!” 易小尘长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说着:“现在知道疼了!风流快活的时候,怎么没有想想后果?” 王假母见吉温一走,老脸立马拉了下来,冷嘲热讽地说着:“易十五,我不管你是不是有登天的本事了,可我廊院的规矩不能破!今天你兄弟在我这里犯了偷人之事,你看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吧!” 易小尘从容地拿出了准备好的通宝,在手中掂量了几下,不卑不亢地说着:“既然犯了事,就必须要付出代价。这些钱就算是我阿弟求其元的红酬,足足有两百钱。” 王假母知道易小尘深知三曲的规矩,但这两百文钱,却不能抵消她心中的怒火,对于她来说这笔钱不过是王溱溱半钚的价格,根本不值一提。 “钱我可以收着,但是人我不能留了。”王假母面容扭曲,狰狞异常,怒骂道:“素霜!你竟然干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我们家是容不得你再待下去了!” 素霜一听到王假母这么说,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瑟瑟发抖,连眼泪都流到了嘴边也毫无察觉,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急声说道:“还请假母念在我多年伺候都知的份上,能让我留下来!” 王溱溱面色蜡白如纸,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婢女将要被扫地出门,劝说着:“阿娘,素霜虽有过错,但也伺候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你要赶她出门,以后又有谁来照顾我?” 王假母已经打定了主意,在她看来素霜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婢女,根本不值得同情,“溱溱啊!婢女没了我可以再给你买!但是此人已经将我家的名声败坏了出去!若是我不把她赶出家门,势必会被三曲之内的诸多假母所嘲笑!这件事情你就别管了!你好好养伤,嘴角还疼吗?!” 素霜爬到了王溱溱的脚边,鼻涕和眼泪已经交汇在了一起,死死地抓住了王溱溱的脚踝,哀求地说道:“都知!你千万要留住我呀!没有了你,我以后可怎么活!我可不想被卖入北曲,去伺候那些满身恶臭的下流之辈!” 王假母冷笑了一声,一脚踹开了素霜,恶狠狠地说着:“你不是最愿意做这样的勾当了吗?我给你五十钱,也算是你这些年的报酬!到时候传出去也没有人敢说我王四娘不讲情面!” 说完,王假母便从易小尘的手中抓过了钱袋,从中取出五十文扔在了地上,生拉硬拽地拉着王溱溱离开了。 伴随着通宝落地的叮当声,素霜的心也随之破碎成了一瓣一瓣。 她在一刻钟之内,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此时的她更不知道该从何而去。 她看着鼻青脸肿的薛厄,这位昔日闺中的郎君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她的人生像是跌到了低谷,只好拾起地上的五十文通宝,六神无主地走出了廊院。 薛厄感觉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要裂开了一样,遭遇了一阵毒打,又摊上了这样的事情,本就不怎么聪明的他此刻更是木头木脑。 “走吧!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阿兄,我想留下她。” 易小尘挑眉道:“你刚刚怎么不说?” “现在说也不晚啊!”薛厄淡定地说着:“而且刚刚王四娘都发火了,我见你都不敢说话。” 易小尘又抬起手,“我连吉温都不怕,还怕她王四?” “阿兄!我去找她!” “别想!别恋!别牵挂!好好吃饭!按时睡觉!” 薛厄紧接着说道:“阿兄!我想她!” 易小尘似乎看到了薛厄眼中的真情,打趣地说道:“我看你就是馋她的身子!” 薛厄不依不饶地说着:“阿兄!我们去把她找回来吧!” ??易小尘欣慰地笑了起来,看来经过此事,薛厄已经找到了命中注定的那一半,这顿揍也算是没有白挨,他朝门口走去,“跟上啊!” 两人出了廊院之后却没有见到素霜的影子,这让薛厄焦急了起来,他抬头四望着街上逐渐多起来的人群,问道:“阿兄,我们该往哪里去找?!” 易小尘皱着眉头,按照素霜的脚力来看,不可能一出门就不见了踪影。 而且这三曲里面各家廊院都互相认识,也不可能有另外一家廊院会接收被赶出门的素霜,“刚刚她说了不想去北曲,而南曲和中曲她自然也待不下去。平康坊就没有她能立足的地方,我想只有出坊去找,或许还有机会。” 薛厄立马拉着易小尘朝北门走去,一面说道:“阿兄!快走!” “你不是骨头都要裂开了吗?”易小尘暗讽道:“怎么现在又有力气了?” 薛厄坚定地说道:“阿兄!我要娶她过门!” 第三十一章 权力的味道 两人出了平康坊北门,面对宽阔的承天门外大街,素霜的去处成了谜题。 往西走是兴道、务本二坊,往东去便是人山人海的东市及春明门。 偌大的长安城,要想找到一个人恐怕比大海里面捞针更为困难。 薛厄像是急了眼,又或者是想起了素霜的温情,焦急地问道:“阿兄,现在我们去哪里找?” 易小尘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暗想道:“素霜身上只有五十钱,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带上,出城的可能性不大。东市也要到击钲的时间,她不能露宿街头,唯一的方向便只有往西走。” 路过的黄口小儿兴奋地跳着,手里挥舞着一枚铜钱,开心地说道:“阿娘,你看!我又拾得了一枚通宝!” 一旁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赶忙捂住了他的口鼻,急声道:“小点声!莫被旁人听了去!” 易小尘看着女子的左手死死地攥着,从拳头的大小来看,她的手里应该有不下十枚铜钱。 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的心里升腾,易小尘走了上去,客气道:“这位娘子,能否将你手中的东西借在下瞧瞧?” 女子瞬间紧张了起来,赶忙背过双手,警惕道:“何事?” “你捡了这么多钱,我只是想看看。”易小尘索性开门见山地说着:“只看,不取。” 女子怕到手的通宝被眼前的易小尘抢了去,连连后退了几步,咋舌道:“我哪有捡什么钱!黄口小儿的话,你也相信?” 没想到薛厄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腕,再稍微一用力,手中的通宝就应声掉在了地上。 “阿娘!阿娘!”小儿见自己的母亲被欺负,用稚嫩的小拳头捶打着薛厄强壮的身躯。 易小尘还是第一次见薛厄发这么大的火,只见他恶狠狠地说着:“我阿兄要看!” “松手!”易小尘呵斥了一声,随后蹲下身,捡起了一枚通宝。 钱虽然都长一个模样,但易小尘手中的通宝却散发着淡淡的气息,凑近了再一闻,就是北曲廉价胭脂的香味。 易小尘这下心里有底气了,他将地上的钱都捡了起来,还给了一旁的小儿,问道:“这些钱都是哪里捡的?” 女子揉着被薛厄抓红的手腕,本来觉得自己今天出门算是走了大运,却没想到遇见了这档子事情,“就在平康坊和务本坊中间的路上!” 易小尘点着头,这下可算是找到了素霜行走的路线了。 他拿出了身上仅剩的十来文钱,交给了女子,抱歉地说着:“我阿弟性子急了些,这些钱就算是补偿吧!” 女子恨着身穿胡服的易小尘,嘴里骂骂咧咧,但身体还是很诚实。 她一把抓过了易小尘手中的钱,一手拉着儿子,快速地离开了这烦人之地。 得知下落的两人五步并作三步地朝女子口中所说的地方接着找去。 一路上易小尘都十分注意路上还有没有没被捡走的铜钱,但直到他走完平康坊西街,站到务本、崇义、宜阳和平康四坊的十字路口时,他都没有见到下一枚铜钱的影子。 “阿兄!在那!”薛厄激动地朝平康坊南街跑去,果不其然在土黄色的道路上再次捡到了通宝。 他慎重地交给了易小尘,易小尘接过之后,又闻了闻,熟悉的味道再次涌入了他的鼻腔。 易小尘和薛厄从平康坊的北门而出,几乎围着平康坊外坊墙转了半圈,又来到了南门的位置,现在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素霜还没有出城。 “往前走。” 两人再次踏上了寻找素霜的路途,这一次两人的眼睛瞪得比铜钱还大,生怕错过了任何蛛丝马迹。 铜钱一直引领着易小尘进入了平康坊的南门,再途经菩提寺,最终在平康坊的东南隅断了线索。 等易小尘捡起最后一枚铜钱,他站到了李林甫的宅院面前。 易小尘掂量着手中的铜钱,大约有十来枚,加上小儿所捡到的,也没有五十枚。 他的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难道进了右相府?” 薛厄等着易小尘的下一步指示,而易小尘思虑再三之后,他对薛厄说道:“你在门外等我,我进府去瞧瞧。” 薛厄立马拉住了易小尘,提醒道:“阿兄!这里可是右相府!你能进得去吗!” 易小尘对于是否能进府倒是很有把握,他怕的是进府之后找不到素霜的踪迹。 “能。”易小尘坚定地说着:“你再在附近找找,如果我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出来,你就回家等我!” “阿兄!” 易小尘自信地笑着:“你说了你要娶她,到时候我把人带出来了,你可别后悔!” 说完,易小尘就将令牌拿了出来,大步走向了李林甫的府邸。 门口站着前来找李林甫求官的一行人,个个手里都拿着自己写好的文章、诗歌,只求李林甫能赏识自己的才华,在长安城里面谋得一个像样的职位。 易小尘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他将令牌平举于胸前,对家丁说道:“求见右相。” 身穿灰服的家丁是第一次当差,他觉得比起台阶下焦急等待的人,自己就算是一条狗,地位也要高上不少。 他一直看着易小尘向自己走来,还以为是来闹事的。可当他瞧见右相令牌的时候,他才明白眼前的人不简单。 “郎君稍等。”家丁小心地答着话,“奴去瞧瞧廊下还有没有位置。” “怎么回事啊!我站了一天一夜了,连廊下入座的机会都没有等到!怎么这人一来,就可以去廊下等候了!” “是啊!等我见着右相,一定要将此事如实说出!让右相治你一个携私之罪!” 身后的人见事情不妙,生怕易小尘插了队,误了自己的前程,纷纷起哄,挥舞着手中的满卷才华,振振有词地抗议着。 易小尘知道时间紧急,他将令牌交给了家丁,嘱咐道:“右相许我不必廊下等候之权。你拿着令牌进屋通传,我就在这里等着!” “什么!不必廊下等候!”众人在听到易小尘的话语之后,更是震惊不已,手中的才华也都逐渐放了下去。 家丁战战兢兢地用衣袖覆盖手掌,双手托着易小尘的令牌小跑进了府,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易小尘背着双手,微微抬头,双目紧盯大门之上的匾额,笔直地站在门外。 他在此刻,再一次闻到了权力的味道。 第三十二章 此物好吃吗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进门通报的家丁匆匆赶了回来。 手中的令牌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是点头哈腰地说道:“右相有请。” 短短的四个字却在众人之中炸开了锅,越来越多的人对易小尘的身份产生了猜疑。 “我没听错吧?不是廊下等候?而是右相有请?!” 易小尘深吸了一口气,他跟随着家丁一脚迈进了高高的门槛。 进了右相府,易小尘就如同进了大观园,眼前的一切都彰显着李林甫不凡的身份和地位。 偌大的正堂坐落在由三层大理石组成的地基之上,飞凤与青蛟两阁相对而立,突兀于前,坐落在正堂的两侧。 自上望下,有一宛若蛟尾的甬道,唤曰蛟尾道,是进入正堂的正路,据说只比大明宫中的龙尾道少了九十九步。 比三曲还大的右相府占据着平康坊的东南隅,似乎只要坊门一关,这里俨然就是第二个勤政务本楼。 在通往飞凤阁的路上,易小尘终于见到了一直被人诟病的廊下之路。 虽然只是初秋,但这里已经被摆上了许多三米见方的冰块,易小尘刚一踏足,胡服之下的汗毛瞬间耸立了起来,连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再看看两旁的二十人,不知道等待多久的他们个个身穿薄衣,被袭人的寒气冻得瑟瑟发抖。不少人更是喷嚏连连,鼻涕止不住的往下流。 可他们心中却有着一团不愿被熄灭的火焰,一定要在这里等到李林甫的召见。比起门外的众人,他们起码已经成功了第一步。 等到了飞凤阁楼下,带路的家丁将易小尘拦了下来,小声地说道:“还请郎君脱靴,右相已在二楼等候,烦请快一步。” 易小尘席地而坐,刚想脱下不怎么方便的长靿靴,家丁连忙跪在了一旁,帮助易小尘脱起了靴子。 “不......”还没等易小尘说完,家丁就熟练地帮易小尘脱下了长靿靴,再次催促道:“烦请郎君快步。” 说完,家丁就将长靿靴规整地放在了一旁,倒退着离开了。 易小尘眨着眼睛,自从进右相府以来,他觉得虽然这里还是处在平康坊内,但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同感。 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深究,易小尘赶紧走上了木梯,准备去见李林甫。 当他来到二楼的时候,铺面而来的除了一阵暖流之外,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果香。 在二楼的正中安放着一盆一米多高的荔枝树,树上结满了红彤彤的荔枝,个个圆润饱满,如同小灯笼一样。 而种荔枝的巨型花盆也颇为讲究,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价值不菲的檀木,清晰的纹理生长在绿油油的木头上,给人一种低调而又奢华的感觉。 李林甫坐在了荔枝树之后的木榻之上,半倚着身子,手中还拿着一颗已经剥好的荔枝。 在木榻之下,两旁端坐着四名李林甫的亲信,易小尘除了萧炅之外谁也不认识,他壮着胆子走到了李林甫的面前,叉手道:“见过右相。” 李林甫吃着岭南送来的荔枝,一边问道:“长安蒲松龄,你究竟是姓蒲还是姓易?” 这句话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了易小尘的胸口,瞬间让他心跳加速,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萧炅见易小尘沉默了,厉色道:“小儿,右相问你,为何不答?!” 易小尘见李林甫将荔枝核吐到了一旁的婢女手中,随即拿起了桌上的令牌,意味深长地透过荔枝树看着自己。 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已经写明了答案,易小尘的身份瞒不住了。 “姓易。”易小尘坦率地答道:“但心系李。” 李林甫沉默了半晌,随即爆发出了豪迈的笑声,他摸着唇上的两撇长髭,笑道:“再坐诸公,无一例外都心系李。” “右相。”四人叉手道。 李林甫摆了摆手,随后问道:“易小尘,北曲假母之后。不知道今日来找本相有何要紧之事?” 易小尘再次被震撼了,没想到自己的底细已经完全被李林甫摸透,他立马叉手回应道:“回右相,太子殿下前日被长蛇所伤。” “然后你还以九龙沉香辇之说救了射乘军?”李林甫淡淡地说着:“本相已知。” 易小尘感觉到自己的后背都已经被冷汗湿透,看来李林甫的确不简单。 李林甫指了指面前的荔枝树,婢女起身又从树上摘下一枚,双手奉到他的面前。 “这消息不值钱了。”李林甫拿过了荔枝,端详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剥开,冷冷地说道:“下一次,送消息要趁早。长安蒲松龄。” 易小尘猛咽着口水,他尽量保持着自己不表现出慌张的模样,答道:“右相英明。”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知道?”李林甫剥开了荔枝,再次放进了嘴里。 “右相神目如电,早已明足以察秋毫之末,”易小尘顿了顿,斗胆说道:“岭南的荔枝都能出现在右相府内,小的不过是市井小儿,不难。” “放肆!”萧炅拍案而起,怒指易小尘。 李林甫还是笑脸相迎,问道:“你还知荔枝?” “略有耳闻。” 李林甫给婢女使着眼色,婢女又从树上摘下一颗,送到了易小尘的面前。 “尝尝。”李林甫挑眉道。 萧炅一听要让易小尘吃荔枝,满是惊恐之色,提醒道:“右相!此树是圣人所赐!万万不可赏于如此卑劣小儿食用!” 李林甫坐直了身子,两手高举于右侧,叉手道:“圣人言,与民同乐。今日本相只是效圣人之举,以圣人为瞻仰。” “右相!”其余三人见李林甫心意已决,也站起来劝谏着。 李林甫放下了双手,不顾四人的阻挠,饶有兴致地说道:“碧衣,给易郎君剥荔枝!” “是,右相。”叫做碧衣的婢女兰指微翘,剥开了鲜红的荔枝壳,将白玉玲珑之物送到了易小尘的嘴边,温柔道:“郎君,请。” 李林甫笑了起来,半倚着催促道:“尝尝!然后告诉本相,此物好吃吗?” 第三十三章 荔枝郎与萧伏猎 散发着清香的荔枝就在易小尘的嘴边。 寻常人家难得一见的贡品,如今在易小尘看来,却是难以下咽。 易小尘就像马戏团里的猴子,被李林甫虎视眈眈地盯着。 易小尘张开了嘴,荔枝送进了他的嘴里。 饱满而多汁的果肉在口中瞬间绽开,可鲜甜的荔枝并没有让易小尘感到一丝甜蜜的感觉,他反而觉得自己是在吞下一颗有毒的蜜饯,咀嚼起来也是淡而无味。 李林甫饶有兴致地等着易小尘的反应,一双鼠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易小尘将果核吐了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吟诵道:“舞女荔枝熟虽晚,临江照影自恼公。天与蹙罗装宝髻,更挼猩血染衣红。” 诗句刚落,李林甫的脸上又浮现出了让人看不懂的笑容,既像是春日明媚的阳光,又像是深渊里的冷嘲。 他站了起来,绕过了荔枝树,走到了易小尘的面前,问着身后的萧炅,“萧伏猎,你看看!一颗荔枝换来了一首绝世好诗!这还不是与民同乐?!” 对于易小尘能出口成章,萧炅更是大感意外。他没想到北曲假母所生的孩子,竟然有如此学识与才华,丝毫不亚于在廊下等候的众人。 萧炅在听到李林甫称呼自己为伏猎之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但还是叉手道:“右相慧眼独具。” 李林甫再次问着易小尘,“易郎君,此物好吃吗?” 易小尘点头,“果肉黄白,微韧,甜中带酸,微香,软清多汁,回甘。的确是难得之物。” 李林甫勾着手指,对碧衣说道:“再从树上摘下一颗。易郎君,一颗荔枝,换一首诗如何?” 碧衣已经将荔枝剥好,再次送到了易小尘的嘴边。 易小尘现在是骑虎难下,他看了一眼晶莹剔透的荔枝,叉手道:“右相,诗已在嘴边。再吃,恐怕难以言语。” “哦?”李林甫挑着眉,挥手道:“快说说!本相只听过太白斗酒诗百篇,没曾想易郎君观形诗两首!” 易小尘挺直了腰板儿,再次吟诵道:“世间珍果更无加,玉雪肌肤罩绛纱。一种天然好滋味,可怜生处是天涯。” “好!”李林甫的双眼都要喷出火来,连连鼓掌,“想不到易郎君不但胆识过人,才华也让人敬佩!” “右相谬赞。” “只可惜你是乐籍之后,不然,本相一定要给你谋得一官半职,为大唐的万世基业做出一番贡献!”李林甫重重地拍了拍易小尘的肩膀,眼里都是欣赏的目光。 “右相,”萧炅此时走上前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故意贬低易小尘,叉手而语,“易郎君虽然是乐籍之后,但右相可唤他为荔枝郎。” “荔枝郎?”李林甫愣了小一会儿,随后又哈哈大笑起来,“对!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圣人封禅泰山时,还令贾昌同行,封斗鸡供奉!今日,本相就命易郎君为荔枝郎!” 易小尘总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怪怪的,但既然是李林甫亲口所说,他也没有办法拒绝,叉手道:“多谢右相。” 李林甫满意地点着头,“只要你以后用心为我办事,总有数之不尽的荔枝!甚至是樱桃,本相也能与你分食!” “右相任人为贤,乃吾辈楷模!” 李林甫又让碧衣给易小尘挑选了十颗最上等的荔枝,装在了一个小木盒内,说道:“荔枝郎的廊院已经三月没有营生,本相决定助你重开廊院。” 易小尘在接过荔枝之后,仿佛觉得有千斤之重,连忙说道:“多谢右相美意,可......” 李林甫摆着手,他的心里已经谋划了一次精妙的布局,“北曲之地,固然草民氓辈众多,但却是了解我大唐民风最好的去处!荔枝郎,等廊院重开之时,你一定要为本相多听民声,悉数回禀。” “是,右相。”易小尘别无选择,看似天降福利其实更是埋藏在深层次的一个祸根,他叉手回应道:“小的一定会将荔枝馆开得红红火火,客似云来。” “荔枝馆?哈哈哈!荔枝郎开荔枝馆!好兆头!”李林甫连连拍手,接着说道:“我会告知户部,让其允你修建!所需钱财,也会派人专门送给你!本相给你半月的时间,你一定要让本相在北曲里面看到一家最别致的廊院!” “是!右相!”易小尘说完这句话之后便退出了飞凤阁,重新走到一楼的时候,他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 他坐在地上将荔枝放在一旁,独自穿上了长靿靴。 易小尘的心砰砰直跳,连穿鞋的手都在不自觉的发抖,暗想道:“到底是谁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了李林甫?而且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李林甫悉数掌握!如此想来,射乘军之中必定有李林甫的眼线!那宋晁和李绍二人岂不是完全暴露在李林甫的眼皮子底下?” 一想到这里,易小尘就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朝堂上的血雨腥风已经蔓延到身边的每一个角落,而且现在自己又成了李林甫在北曲里面的眼线,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再太平了。 易小尘穿好了靴子之后,带着荔枝准备开始搜寻素霜的踪迹。 他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出了飞凤阁之后,朝反方向走去。 偌大的右相府就像是一座迷宫,处处都可见别出心裁的布置与装饰。 怪石、深潭、奇树比比皆是。 而且繁复的花园里居然盛开着不合时节的牡丹! 易小尘好奇地走了过去,探身一看,原来土壤里埋着手臂粗细的竹筒,摸上去温温的,好像是有热水在里面。不然就以初秋的温度来看,娇贵的牡丹是不可能此时盛开在长安的坊间。 “还真是挺享受的!”易小尘撇了撇嘴,继续在右相府里兜兜转转。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易小尘始终没有发现素霜的踪迹。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的判断失误,自言自语地反问着:“难道素霜并没有进入右相府?” 可就在这个时候,易小尘听到了一声女人凌厉的尖叫。 易小尘望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心弦一紧,快步朝声音的源头走去。 第三十四章 走后门 沿着花园往西北走,有一排灰墙绿顶的长廊房。 在廊房外的花园里,放着一口硕大的陶制门海。门海上刻有桃枝与蝙蝠的纹饰,其中还养着枯了叶子的碗莲与两三条小金鱼。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笑声不断传来,易小尘也不知道发出声响的女子究竟是开心还害怕,复杂的情绪都充斥在声声入耳的喊声之中。 易小尘目测整排廊房大约有四五间房间,再走过了挂有家丁灰服的长廊,发现前几个房间都开着门,唯独最里头的一间大门紧闭。 易小尘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学着电影里的模样,用手指沾上口水在窗户纸上捅开了一个小洞。 将眼睛贴上去后,易小尘的瞳孔瞬间放大。 房间里面不仅仅有被绑在柱子上的素霜,还有一名面带痴像的女子。 她没有被捆住手脚,但却自愿地趴在了地上,任由身后的男子用马鞭子抽打自己。 身上的罗衫并不能包裹住丰腴的身形,白嫩的肌肤上有着一道道血红的伤痕,可两眼之中却流露着满意的目光。 “陶总管,奴家三日未曾被鞭挞了。”女子气喘连连,身体上火辣辣的刺痛反而给她带来了无尽的欢乐,脖颈上乍现的青筋似乎在说明她现在正处在极度亢奋的阶段,“还请阿郎用力抽打奴家。” 易小尘也算是开了眼界,比起家中的金恩娜,眼前的女子才是万万全全的受虐患者。 被叫做陶总管的男子背对着易小尘,从清瘦的身材来看,恐怕叫他杀只鸡都是件难事,可抽打人却有着无穷的力气。 易小尘瞧见男子手中的马鞭子似乎是特制的,精细的花纹镌刻在紫檀柳的手柄上,鞭子的长度也比常见的短上了一截。鞭子的头部被分成了几绺,看样子陶总管的确是位用鞭好手。 “贱奴好欢喜!”不男不女、夹杂着亢奋的声音从陶总管的嗓子眼里发了出来,他将马鞭在手里顿了顿,双眼有神地从地面看向了被绑在柱子上的素霜,“不过今日有新来的小马驹,必须要好好驯一驯!” 素霜在听到男子的话语之后,脸色骇然,被吓得魂不附体,豆大的汗珠挂在了眉梢,疯狂地摇着头,支支吾吾地大喊道:“不要......” “真不是男人做得出来的事情!”易小尘暗骂道,但他也不能像侠客一般破窗而入。机灵的他连忙抓起脚边的石块,朝着小院正中的门海就奋力扔了过去。 哐当! 门海应声而破,畅游的小金鱼成了无辜的羔羊,无力地在地上翻滚着。 易小尘的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他情急之下扯下了头顶上的家丁服,连忙躲到一旁的空屋里。 突如其来的响声的确让陶总管冷不丁地打了一个颤抖,他恶狠狠地推开了房门,一看门海破了,叉腰,翘着兰花指骂道:“谁家不要命的贱奴!敢在右相府里放肆?” 易小尘将话听得很清楚,他瞧了瞧手中的家丁服,一个想法在他的脑海中油然而生。 他将家丁服套在了身上,等陶总管探查完门海,回屋之后,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鼓足勇气的易小尘站在了门口,低头敲门道:“陶总管,右相于飞凤阁召见。” 陶总管在听到门外的声音之后,好不容易重燃的兴趣又被熄灭,他连门都没开,厉色说道:“知道了,收拾一下就去。” 易小尘退出了危险区域,又躲进了刚刚的房间里面,等着陶总管的离开。 大约半盏茶之后,陶总管换了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临行前还不忘锁门,似乎是害怕有人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易小尘见陶总管走远,这才又回到了房间的面前。看着上锁的房门,他也没有别的选择,砸开了一旁的窗户,翻窗而入。 对于突然出现的易小尘,痴像女子和素霜的反应大不相同。 素霜在见到易小尘之后,像是看到了生的曙光,虽然手脚都被绑着,嘴里还被塞了东西,但她极力地挣脱着枷锁,恨不得能靠自己的力量摆脱困境。 而痴像女子先是一惊,但在看到易小尘的容颜之后,眉角逐渐开朗含情,连肩头的罗衫又滑落了几寸,拿着马鞭子问道:“府里何时进了这等俊俏郎君?奴家真是好生眼热!” 易小尘撇了撇嘴,随后自顾自地走到了素霜的跟前,帮忙解开绳索。 “这可是陶总管的人,你敢动?”痴像女子嘴里虽然提醒着易小尘,但身体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她饶有兴致地瞧着易小尘的靴子,感叹道:“原来是披着家丁皮的府外郎君,这双长靿靴可是暴露了你的身份。” 易小尘心中一紧,剑眉倒竖,问道:“你就不怕我......” “奴家最喜欢看郎君发火的模样,”女子顿了顿,身体不自觉地扭动了起来,似乎有万蚁噬骨,将皮鞭送到了易小尘的跟前,“郎君若是有气,可以撒在奴家的身上。” “神经!”易小尘解开了素霜的束缚,而素霜身在三曲多年,也学成了人精。 她并没有直呼易小尘的姓名,只是胆怯地说着:“郎君,我们快走吧!” 易小尘点着头,刚和素霜走到门口,他又停住了脚步,问道:“你就不拦我?” “俏郎君带走她,陶总管便会更喜欢奴家。奴家为何要拦?”女子玩弄着打伤她的马鞭子,媚眼含情地说着。 易小尘觉得其中深有古怪,但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既然能救出素霜,眼下便是要快些离开右相府。 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带着素霜准备逃离。 可摆在易小尘的面前又有一个难题。 自己一个人能光明正大的从前门出去,而如今身边还有一名女子,走前门肯定是不行了。 “走后门!” 易小尘打定了主意,准备从右相府的后门离开。 可想在偌大的右相府里寻找到一个后门又谈何容易。 易小尘和素霜本就是第一次来,他们两人就像是两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府里乱转。幸好现在这个时辰没什么人,不然早就被人抓住了。 “易郎君,我们究竟该往哪里走?”素霜一路小跑的跟随易小尘,加上精神上又受到了如此打击,体力明显下降。 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襟,让她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易小尘停住了脚步,漫无目的地瞎转悠并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他必须找到一条正确的道路,才能彻底脱离险境。 “易郎君?!” 正当易小尘愁眉不展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易小尘回头一瞧,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绍的东宫卫率——宋晁。 第三十五章 你完了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异口同声地质问着对方。 易小尘看到宋晁的手又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昨日还在把酒言欢的二人瞬间就变成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救人。”易小尘坦言相告,看了一眼素霜,接着说道:“这是南曲都知王溱溱的婢女,误入右相府。” 宋晁的手没有松开刀柄,他在打量了素霜之后,问道:“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易小尘见宋晁仍有疑虑,他叉手而语:“宋卫率,事出突然,在下想让你送素霜出府。等安全之后,我一定给你解释清楚!” 宋晁想起自己和易小尘同坐一条船的状况,眼下也只好伸出援手,“行,你跟我来吧!” 素霜蹑步走到了宋晁的身边,对于她来说,距离逃离右相府就只剩一步了。 “多谢宋卫率了。”易小尘感激地说着:“我从前门离开。” “等等!”宋晁叫住了转身的易小尘,眼神里全是怀疑,问道:“从哪里救出来的?!” 易小尘回想起房间里的女子已经认出自己并非是右相府的家丁,但仍然自己安然离开,立马回过神,“陶总管房内!” 宋晁大惊失色,他急声道:“陶山是最下贱的人!你没遇见他?” “没!” “他圈养的女奴呢?!” “看见了!” “认出你没有?!” “认出了!” 宋晁的脸色变得如同青铜器一般,他快步朝陶山的房间跑去,一面说着:“你可真是心大!那女奴一定会告发你的!” 易小尘瞬间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紧跟着宋晁的脚步跑了回去。 等三人回到小院时,陶山还没有从飞凤阁回来。 那间被易小尘砸开窗户的房间也没有关门,这让易小尘觉得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宋晁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拔出了腰间的佩刀,首当其冲地冲进了房间。 易小尘紧跟其后,在看到木榻之上酣睡的女奴之后,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大半。 女奴已经累了,她听到动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易小尘和宋晁,慵懒地说着:“俏郎君,你是不是舍不得奴家?还带了另外一个人回来瞧我?” 宋晁一个箭步跨上了木榻,单手拎着女奴的衣襟,将她整个人从木榻上拎了起来,威胁道:“可有乱说话?!” 女奴见气势汹汹的宋晁并没有害怕,反而觉得这是另一种自己没有体验过的玩乐之事,更觉得宋晁充满了男子气概。 她轻抚摸着宋晁棱角分明的脸庞,一边说道:“你比俏郎君有趣!奴家很喜欢!” 宋晁见病态的女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将刀锋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挑眉问道:“回答我的话!” 女奴像是骨子里面被陶山注入了奴性的基因,脖间的冰冷仍没有唤起她应有的恐惧,反而用手指触摸着刀刃,脉脉含情地说着:“陶山那位阉人不及郎君勇猛,我能闻到郎君身上散发出的味道。这刀,好硬!奴家从未玩过!” “别!那是真刀!” 还没等易小尘把话说完,女奴双手紧握着刀刃就朝自己的脖颈上抹了过去。 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溅到了宋晁绯红色的官服之上。 女奴双手掐着自己脖子,血液在指缝间肆意流淌。在生死的边缘,她终于感受到了来自这个时代的温暖。 “呵...呵...” 女奴的脸颊上浮现出了让人看不懂的笑容。 迷惘、忐忑,解脱、释怀,所有的情感汇聚到了两滴清泪之中,随风飘摆的心在此刻渐渐停止跳动,困了她一生的枷锁终于在刀锋下落了地。 女奴倒下了,她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冰冷的木榻板上流淌着滚烫的血液,她带着微笑离开了这座能满足她温饱却要出卖皮囊的地狱。 宋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虽然早就听闻陶山的女奴如痴儿,可万万没想到连锋利的陌刀也能当做是玩具。 易小尘见事态已经不受控制,连忙对宋晁说道:“快走!宋卫率!” 宋晁像是失了魂魄,青石上斩蛇的英勇气概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那双望着木榻上女尸的惊恐之眼。 易小尘连拉带拽地将宋晁拉出了房间,在看到刀尖还在滴血的时候,连忙脱下身上的家丁服,为其擦干血迹,随后扔在了房间的门口。 “宋卫率!你快点带着素霜从后门离开!”易小尘坚定地说着:“我从前门走!到时候在我家见!宋卫率!宋卫率!” 宋晁还是呆若木鸡,易小尘连摇了他几下才魂魄归体,“好!” 说完,宋晁就带着素霜朝反方向走去。 而易小尘通过被自己砸开的窗户,再看了一眼已经断气了的女奴,稳住心态,朝正门走去。 ??易小尘大概走出了半盏茶的时间,一件事情又让他的脚步戛然而止。 李林甫给的荔枝还留在房内,如果被陶山瞧见了,只要一问便知道自己来过。 易小尘的肠子都悔青了,如果刚刚离开的时候能想起来,现在也不用冒这么大的危险再回去。 他立马调转方向,再次朝房间跑去,只希望陶山还没有回来。 可这一次,老天爷并没有眷顾一向好运的易小尘。 等他来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就听见了陶山断气似的哭嚎,再定睛一瞧,装有荔枝的木盒正放在桌上。 进去,会被陶山抓个正着;不进,恐怕自己就不能活着走出右相府。 易小尘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拿回荔枝盒,期盼着悲痛欲绝的陶山不会看见自己。 可当易小尘一脚踏入房间的时候,抱着女奴尸体的陶山横眼看向了易小尘,怒喝道:“你是谁!” 易小尘的手就差一步能拿回荔枝,他现在整个人都僵住了,如同定格一般站在原地。 陶山放下了女奴的尸体,披头散发、满身是血,脸上还有两道泪痕的他一步步朝易小尘走来,诡异的笑容浮现在脸上,嘴里念叨着:“是你!是你杀了我的奴儿!” 易小尘见事情已经败露,他将荔枝盒收回了怀中,鼓足勇气说道:“你这肮脏的阴阳人!我要向右相揭发你的龌龊行径!” 陶山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捧腹大笑起来,他指着易小尘的鼻子说道:“你觉得右相会信你的话?!” “那不然呢?!” 陶山紧盯着易小尘的胸口,神态逐渐扭曲,龇牙咧嘴之间如同一只即将发狂的野兽,恨不得扑上来把易小尘撕成碎片,“你刚刚拿的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 易小尘死死地按住了胸口,后退了几步,威胁道:“这是她供写的罪证!陶山!你完了!” 第三十六章 发了大财 陶山被易小尘唬住了。 他一听到易小尘的手里握有罪证,立马像一头发狂的老虎朝易小尘扑来,嘴里怒骂道:“贱奴!把东西给我!” 关乎易小尘性命的荔枝盒俨然成了陶山的催命符,只见易小尘脚步一沉,形同弓马,抄起了桌上的马鞭子,回身奋力一抽。 啪! 皮鞭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陶山的双眼之上,瞬间让他倒地抱头,如同被放了血的鱼,直在地上翻滚。 打了一辈子他人的陶山,如今终于尝到了被人鞭打的滋味,嘴里一阵哀嚎,“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易小尘将马鞭子紧紧地攥在手中,他看着地上没有行动力的陶山,准备离开。 可当他刚走到房门口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宋晁的话。 女奴尚且有告密的风险,那眼下的陶山更不会放过自己。 易小尘回头瞧了瞧陶山,耳边仿佛有无数恶魔在呼喊,“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安稳了!” 门前就有打碎了的门海碎片,易小尘只要再走几步,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陶山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似乎要将这求救的声音传遍整个右相府,“贱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来人啊!来人!” 而易小尘等到了启迪性的一刻,他明白,如果陶山不死,自己也就完了。 易小尘大步走向了花园正中,毫不犹豫地捡起了锋利的门海碎片。 他没有再犹豫,回到房间之后,越发觉得耳边的叫喊声更加的刺耳。 易小尘半蹲在陶山的身边,双眼紧盯着那脆弱的喉头,高举着门海碎片。在看到陶山又张口的一刹那,他果断地将碎片插入了陶山的喉部。 唰! 易小尘感觉到了指间有温暖的液体沾染,空气里也开始弥漫不知道是女奴还是陶山的血腥味。 他紧闭着双眼,手脚冰冷的疯狂刺着,等到感觉到有人在握住自己的双手,易小尘才停止了动作。 在睁眼的瞬间,两双通红的眼睛四目相接,巴掌大的碎片已经将陶山的喉部插得稀烂,如同被野兽啃咬了一番。 空虚、害怕在一瞬间爬上了易小尘的心头,他扒开了陶山的双手,跌坐在了一旁,手脚并用地往后爬了两三步。 易小尘退到墙角落里,身体如同秋风中的树叶一样发抖,嘴唇干裂,脸上更是一阵痉挛。 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已经断了气的陶山,强大的压迫感将无数害怕的呐喊压在了胸口。 易小尘一言不发,他能感觉到手越来越麻木,越来越僵硬,甚至连呼吸都要耗费全身的力气。 手上的血像是这辈子都洗不掉了,他的牙龈咯咯地磨着,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 血液如同在女奴身上看到的一样,不断在陶山的身下淌开,这位穷凶极恶的管家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掉自己的一生。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易小尘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之中,他在心底呐喊,而当初鼓动他杀人的声音却越飘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房间里的两具尸体,让易小尘感到了不安。但自觉告诉他,眼下他不能慌张,毕竟还在右相府里。 他猛吸了几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浓烈的血腥味以及满眼的血红之色却让他在呼吸之中不停地干哕,直到麻木。 易小尘忙不迭地从地上爬到了门边,将房门反锁后,这才稍微放心。 他将陶山尸体拖到了木榻旁边,又从屋里找来了剪刀放进了女奴的手中,伪造成两人相斗而死的假象。 等伪造好现场,易小尘气喘吁吁地坐在了一旁的地上,他看着木榻上的两具尸体,端详了好一会儿。 他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血液在木榻上出现了断层,大部分从尸体里流出的血液又流进了木榻里面。 好奇心驱使着易小尘又走了过去,用手摸了摸沾满血的木榻,再轻敲几下,木榻发出了空心的声音。 易小尘觉得其中肯定有蹊跷,他用手摸了半天,果然在女尸的身体下方找到了门把手模样的东西。 在奋力一拉??,木榻斜开了一个小口。 易小尘顺着缝隙往里面瞧去,亮晃晃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再用力地推开女尸,将整个木榻打开,眼前的一幕彻底让易小尘惊呆了。 木榻之下放着数十个银饼和银铤,不少银铤上已经沾满了血迹。 易小尘拿了一个银饼出来,发现这些银饼系浇铸而成,为不规则圆形,中间略厚于周边,掂量了几下,瞧见正面錾刻铭文,“东市库卌十五两半。” 他又拿出另一个稍微重一些的银饼,上面仍刻有字,“西市库王三十两半。” 易小尘大致一数,银饼的数量足足有二十枚,最小的十两半,最大的有四十两半。 而一旁的银铤更是有着硕大的块头,长约八寸半、宽约两寸、厚三分之一寸,是矩形长条版状物。 易小尘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银铤,再瞧,錾刻:“阳朔县开十九府定前限税银伍十两壹铤专知官周培言典黄雁匠林直。” 行贿的银铤在机缘巧合之下落到了易小尘的手中,他将所有的银铤都搬了出来,一共有四十六块。 可想而知,这些年来有多少人通过陶山向李林甫求得一官半职,右相府的管家俨然成了一个肥缺。 七十六块大小不一的银饼银铤摆在了易小尘的面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有这么多钱,只要将这些银铤带出右相府,找到西市里的黑商,如同剪边钱一样,要换成流通的通宝并不是难事。 易小尘眉头紧锁,暗想道:“发了大财,但是要怎么带出去?” 正当易小尘苦恼的时候,他瞧见血液又顺着放银铤的暗格继续往下流,他立马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完。 他慌乱地回到了木榻之上,在找出银铤的暗格里再次摸索,果不其然又让他找到了开门的机关。 一抹笑容浮现在易小尘的脸上,他轻轻一提,最后一层暗格便被打开了。 第三十七章 长安饮伎名录 最下层的暗格只放着一捆卷好的卷轴。 巴掌大小的卷轴做工十分的精美,表面由一根红色的丝线系着,轴杆和马鞭子是同一种材质,背面由兽皮所绷,其里为上好的白藤纸。娟秀而公正的字迹跃然于纸上,完完全全是一件工艺品。 易小尘细读开卷语,大惊。 “开府十九年,妄谋某具再生。窃买童男脑啖之,奈何突出将寸,不喜。手抚口啮,紧张移时,至汗出即止,不喜。后以假具入小唱谷道,皮鞭绽肉而生快,终得颠鸾倒凤之欢愉。此卷另录三曲饮伎风姿。南曲中曲佼佼者,北曲面容姣好者,皆在其中。” 短短的开篇揭露了陶山的身份,易小尘下意识朝房间的正梁瞧去,果真在正梁下方有一悬吊之物。 大红色的绢布包裹着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想必是陶山的宝贝。 他接着往下看,卷轴其后书写了从开元十九年到如今平康坊三曲之内的饮伎名录。 “开元十九年,南曲周家都知,唤方思。善胡旋,次转三十周不晕,后嫁胡商。” “开元十九年,中曲饮伎,唤文丽。饮酒二十盏,仍可对答诗曲,后入冻馁困境,遂成女冠。” ...... “天宝元年,北曲饮伎,无名。身姿妖娆,唯有异臭。嫌之,溺毙。” “天宝元年,北曲饮伎,无名。团扇遮面,半颊示人。恼之,溺毙。” ...... 易小尘看着冰冷的字体,回想起这三个月里不断出现的女尸,终于明白杀人凶手正是断了气的陶山。 从最初的对三曲饮伎的点评,到最后成为了他杀人泄欲之后的谈资。这卷长安饮伎名录不仅仅记录了这些风华卓越的饮伎,更像是一本恶魔之书,写满了陶山十年来从渴望艳羡到扭曲变态的心路历程。 易小尘将卷轴收进了怀里,他再次怒目看向了房梁正中的宝贝。 想要变成真正男人的陶山,将这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三寸小盒之中。 而那些惨死的面孔再次浮现在易小尘的脑海中,他仿佛听到了正义的呐喊在耳边徘徊。 易小尘愤然爬上了桌子,随后用力扯下了红布高升的宝贝。 撕开表面的红布,易小尘将木盒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随后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木盒应声而破,易小尘看到有两颗干瘪之物从里面掉了出来。 他再从桌上高高一跃,奋力一踏,将这罪恶的东西踩在了脚下,用力的来回践踏,就算是下辈子,也不能让陶山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 等发泄完愤怒的情绪,易小尘将木榻重新合上,将女尸摆回原处。 地上的银铤和银饼是易小尘最后要解决的难题,要如何将这些价值不菲的硬货带出右相府可把易小尘难住了。 思虑再三之后,易小尘选择了四块便于隐藏的银饼,放入了长靿靴内。 剩余的银铤和银饼,他准备藏在右相府内,以便日后来见李林甫时,分批次取出。 他扒在门口,见还没有人回来,果断地跑到了门口的花园里,选择一处草木茂盛之地开始挖坑。 易小尘用一旁的门海碎片一下下挖着,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个深约半臂、宽约一臂的土坑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再返回屋内,将价值连城的银铤率取出,放在了土坑的最下面,随后再放上银饼,最后在银饼的上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泥土,用脚用力地踩了两下,这才离开。 靴子里面的银饼冰凉刺骨,可易小尘一想到能用这些银饼换到数之不尽的通宝,心里也就热乎了。 他走到了右相府门口,一眼便看见一街之隔的薛厄。 薛厄在易小尘进府之后,在附近转悠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素霜的影子。 心急如焚的他更担心易小尘的安危,没有按照易小尘的吩咐回家,只好蹲在路边,等着易小尘出来。 一见到易小尘,薛厄立马迎了上来,看到易小尘行色匆匆的模样,他开口问道:“阿兄!!如何了!” 易小尘仍是心有余悸,他慌乱地说着:“素霜找到了!快走!回家!” 薛厄对于易小尘的话深信不疑,赶紧跟着易小尘快步朝北曲走去。 一进家门,宋晁、素霜和金恩娜三人都在,王溱溱没了踪影。 薛厄在看到素霜之后,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喜眉道:“阿兄!你可真是有办法!” 易小尘眉头紧锁,他和宋晁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从两人的眼神里就能读懂有无数问题想要问对方。 “宋卫率,能否借一步说话?” “我们出去再说吧!” 两人来到了廊院外,易小尘见四下无人,开门见山地问着:“不知道宋卫率去右相府作甚?” 宋晁故作深沉,没有回答易小尘的话,反而问道:“易郎君此行又是为何?” 易小尘镇定自若地拿出了怀里的荔枝盒,在宋晁的面前打开,不急不忙地说着:“拿荔枝,右相赏的。” 宋晁的下巴差点要掉到地上,他也知道荔枝是个稀罕物件,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感叹道:“看来易郎君深得右相器重。” 易小尘将荔枝盒收好,想要探清宋晁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说道:“右相贤明,已经决定帮我重开廊院,赐名荔枝馆。” 宋晁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色一怔,剑眉横举,不确信地问道:“易郎君真为右相犬马?” 易小尘点了点头,但并没有开口回答。 宋晁背起了双手,他缓缓地说道:“世人做梦都想去凤阁谋得出路,而易郎君已经占据先机,实在令人羡慕。” ??易小尘轻笑了一声,面带笑容,故意说道:“我看宋卫率就不想。” “东宫卫率表面风光,”宋晁沉思了一会儿,双目紧盯易小尘,意味深长地说着:“可还不如凤阁管家一职来得舒坦,我这么说,易郎君能明白吗?”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易小尘回应道。 “既然易郎君明白了,我也不再隐瞒了。”宋晁叉手说道:“右相命我收集殿下之事,想必和右相助易郎君重开廊院是一个道理。” 两人相视一笑,而易小尘此刻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正是宋晁泄露的了。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行出坊了。”宋晁开口道:“等荔枝馆建成,我一定送上贺礼!” “多谢宋卫率!在下恭候大驾!慢走!” 第三十八章 我会吹箫 送走宋晁,坊墙之外已经响起了咚咚的街鼓。 沉寂了一整天的平康坊又在这催人的鼓声中迎来了属于它的喧闹。 易小尘朝家里走去,前脚刚进门,就看见素霜在为薛厄温柔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素霜见易小尘回来了,赶紧收好了香巾,说道:“易郎君,王都知回廊院了。” 易小尘点着头,随后碰了碰薛厄的手肘,“如今人已经给你找回来了,你也应该兑现承诺了。” 几个时辰前还信誓旦旦的薛厄,在此刻又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素霜簌簌眨着大眼睛,歪头问道:“什么承诺?” “他要娶你过门。”易小尘淡然地倒上了一杯水,饶有兴致地等着薛厄和素霜的反应。 “啊?!” 薛厄见易小尘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一把握住了素霜的手,真心实意地问着:“愿意吗?” “我......”素霜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心里却是忐忑不安,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枕边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金恩娜听到消息之后,雀跃得如同出笼的小鸟,迫不及待地说道:“成亲是好事啊!你们大唐不是有什么却扇诗吗!大块头!你能想出来吗?!” 身骄肉贵的金恩娜与低贱出身的素霜有着明显的不同。 金恩娜想着的是大唐的风花雪月,而素霜的神情之中明显透露出她还有着诸多顾虑。 她将手从薛厄的手中抽了出来,为难地说着:“本来我已经准备好流落长安街头,幸得易郎君出手相救,而且现在薛郎又愿意娶我,可是......” 薛厄是个直肠子,好不容易想要成亲的他却没有得到素霜的明确回复,他追问道:“可是什么?” “我并非追求荣华富贵的世俗之人,也从未奢求过这辈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素霜的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幽怨地看着薛厄,正儿八经地说着:“但是薛郎你长期厮混于三曲之中,我不计较你曾经有过多少共修鸳梦的俏丽娘子。但你要我嫁给你,你总要给我一个安身之所吧?哪怕是一瓦遮头,我们才能有一个家啊!” 素霜的话虽然现实,但句句直逼薛厄。他本是三曲浪子,这些年也没有存下足够买房的钱,要想凭空得到一处房产,除非天上掉馅饼才行。 “阿兄!”薛厄又像易小尘投去了求助的眼神,易小尘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从未有过的热烈与期盼。 易小尘现在虽然是个隐形的富豪,只要将银饼和银铤变现,他完全可以送给薛厄一座像样的房子。 可现在银饼还在他的靴子里,大部分的财富更是在右相府中,他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说道:“这样吧!你们两人成亲之后,就住在我家!” “啊?!” “好!” 素霜和薛厄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让易小尘不知道先回答谁,他只好说出了内心的想法,“不日我便要翻修廊院,你们二人就留在这里。等以后廊院重新营生了,也可以帮帮忙。” “阿兄!没问题!你说!要我干什么!” 易小尘笑了起来,不急不忙地说道:“你长得如同门神,不如就负责廊院的安全。贼人若是见了你这身壮肉,也不敢造次!” “好!”薛厄一口答应了,连连点头,“只要能给我一个家!让我成亲!做什么事都可以!” “那我呢?”素霜见薛厄都答应了易小尘的要求,连忙问道:“我还当婢女吗?” 金恩娜一个劲儿地赞同着:“行啊!我正愁没有伺候我呢!” 易小尘恨了金恩娜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公主,要想留下来,必须要有一门手艺!素霜,你会什么?” 素霜紧皱着眉头,开口道:“原来我在南曲的时候曾经央求过乐师,教给我了一些音律。抚琴之事虽然比不上我家都知,但还是很有信心!” “行!”易小尘满意地笑着,“我每个月会把工钱算给你们。等你们存够了钱,能在这长安城中寻得一处心仪之地的时候就可以离开了。” “阿兄!我绝对不走!”薛厄拍着胸口保证道。 易小尘看向了金恩娜,挑眉问道:“他们两人都能做事,你呢?” 金恩娜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好像舌头都打结了,吃惊地反问道:“我?” 易小尘半倚着身子,“对啊!要留在我家,就必须做事!总不能白吃饭吧!” 金恩娜啪地一下拍着桌子,不屑地说道:“我上次就说过了!我会的东西可多了!” “会什么?” 金恩娜高抬着下颚,秋水美目之间尽是骄傲的神色,“我会吹箫!” “哦?你还有这本事?” “我可是新罗乐府里最出名的乐师亲手教出来的!”金恩娜得意洋洋地晃着头,“最拿手的便是吹箫了!” “行!那你就吹吧!” “啊?!真要我吹?” 易小尘站了起来,“那不然呢?!总要有谋生的本事才行!不过这件事情还需要我阿娘同意才行。她要是知道薛厄能成亲,也一定会很高兴!” 可当易小尘说完这句话,他才发现回来这么久了,还没有见到易三娘的身影,“我阿娘呢?” 金恩娜这才说道:“易三娘去什么医坊了。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拿着药材。” 易小尘立马紧张了起来,问道:“哪坊的医坊?!” “我哪里知道?!我才来长安啊!” 易小尘赶紧朝门口走去,头也没回地说道:“晚饭你们自己解决!” 咚!咚!咚! 街鼓在此刻戛然而止,易小尘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平康坊北门口,高大而紧闭的坊门将平康坊和承天门外大街隔离成了两个世界。 “站住!关坊门了!明日再来!”三五名金吾卫守在了门口,拦住了易小尘。 “还请诸位武侯行个方便,我出坊要去找阿娘!” “可笑!既然来了平康坊,还找什么阿娘?!就找小娘吧!”金吾卫似笑非笑地看着易小尘,“再急,也要等到明日!” 易小尘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如今非但自己出不去,而且易三娘也回不来。 ??“坊门已关,非婚丧疾病不得出入。” 易小尘的身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转身一瞧,正是自己见过的张元正。 第三十九章 是谁打了你 “张中侯。”易小尘叉手道。 张元正换上了对豸明光甲,挎着陌刀走了上来,神情依旧严肃,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旁的金吾卫答:“此人想要出坊。” 易小尘连忙解释道:“家母患有咳疾,如今去了医坊却还没有回来。如今坊门已关,为人子自然担忧。还请张中侯能行个方便,让我出坊去寻母!” 张元正一本正经地说道:“鸡林进贡的女子仍不知下落,整个长安城都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连我都换上了戎装,巡夜的武侯更比从前多了一倍!就算我让你出去了,你也会被巡街的金吾卫和不良人抓住,到时候落得犯夜之罪,免不了皮肉之苦。” 易小尘叉手而语,“闭门茫茫顾,困我成楚囚。感伤从中起,悲泪哽在喉。慈母方病重,欲将闾医投。犯夜今在急,皮肉何所痛!母爱无所报,人生更何求!” 张元正惊愕地看着易小尘,短短几句诗歌勾起了他对于母亲的追忆。 想起自己从黔中告别白发老母前来长安时的模样,晶莹的泪花湿润了这位离乡许久的孝子的眼眶。 张元正松口哽咽道:“都说这平康坊里寸土寸金,两寺、三曲、十二座朱门、十二地进奏院,唯独医坊没有位置。你阿娘所去的是哪坊的医坊?” 易小尘见事情有了转机,回应着:“阿娘走不远,最近的医坊应该就在亲仁坊内!” 张元正点着头,泰然道:“你出不去,但我可以帮你去瞧瞧。若是在亲仁坊内见到令堂,我一定回来告诉你!” “多谢张中侯!”易小尘感激地说着。 张元正命令金吾卫打开了坊门,前脚刚踏出去,问道:“令堂如何称呼?” “易三娘!”易小尘激动地上前了两步,干脆地答道。 “等着吧!” 说完,张元正便走出了平康坊,朝亲仁坊走去。 ...... 易小尘眉头紧锁,嘴里喃喃自语,两手不自觉地绞着,两眼更是直盯着坊门,来回地踱步,只希望能有自己母亲的消息。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张元正回来了。他如实地告诉了易小尘亲仁坊里的情况,“易郎君,令堂确实是在亲仁坊的医坊中。” 易小尘既开心又紧张,赶紧问道:“阿娘还好吗?” “据闾阎医工所说,令堂的病无大碍。只是天寒,咳嗽重了几分。”张元正的眼角逐渐上扬,不急不忙地说道:“要在医坊住上一段时间,随后才好观察。对了,她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阿娘说什么了?” “长蛇不祥。” 易小尘一听到这四个字,就知道易三娘还是反对金恩娜留在家中。如今长安城风声鹤唳,如果金恩娜真在自己的家中被抓到,那自己和易三娘就性命难保了。 张元正见易小尘半天没有说话,还以为易小尘是担忧母亲的安危,率直地说道:“我见令堂只是有咳嗽之症,精神尚且可以。你也不必太担心,等明日开了坊门,你可以自行去瞧瞧。对了,我已给你垫付了药钱,一共十七文。” 易小尘立马摸搜着身上,可他除了革带里的宝贝和靴里的银饼,根本没有半文通宝。 半晌之后,他尴尬地说道:“今日出门得急,没带钱。张中侯,我这就去给你取来!” 张元正叫住了易小尘,他摆手道:“算了,谁家没有点要紧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改天给吧!” “多谢张中侯,那我就不再叨扰了。” 易小尘告别张元正之后,漫步走在三曲之内。 明月高悬在长安城的上空,照进了平康坊的各条小曲之中。耳边热闹的丝竹管乐之声掺杂着凡尘间的喧嚣与嘈杂,街边红尘烟雨的欢笑被略带寒意的秋风送进了间间温暖的闺阁。 唯独易小尘听不见两耳之外的声音,他不过是生活在这座大城市之中的普通人,面对着大唐严厉的律法与社会生存之道,连想要去见见自己的母亲都成了奢望。 易小尘忍着心底里传来的莫名伤感,胸口更是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了一般,连一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无法找到。 不知不觉之间,易小尘来到了南曲廊院。 他看着熟悉的院墙,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王溱溱正呆呆地坐在栏杆边,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幽怨地看着长安城的夜色,满是忧愁。 今日的廊院并没有点灯,跟其他家灯火辉煌的状态比起来,她家显得格外的冷清。 易小尘在楼下驻足抬头凝望了许久,看着那张柳眉微皱的脸颊,想起薄纱下、胡服中、甚至是披头散发的王溱溱都或多或少有着一丝风尘的味道,唯独现在未施粉黛的她,回归到了邻家女孩的模样。 “溱溱!”易小尘站在楼下跳跃着挥手,开口叫道。 王溱溱美目下垂,在看到易小尘之后,平日里明亮的双眸笼罩上一层水雾,鼻尖更是酸得发皱,眉间的思念与担忧化作了两行热泪,流到了她的嘴边。 待眼泪淌入粉口,她尝到了咸与苦涩。 王溱溱吸了吸鼻子,想要控制住自己,可奔涌而出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的身体簌簌发抖了起来。 易小尘见状立马跑进了廊院,火急火燎地上楼之后,站在了离王溱溱两米的位置。 “溱溱,你怎么了?” 王溱溱抬起了头,倔强地擦干了眼泪,带着哭腔说道:“易郎怎么来了?” 易小尘见到王溱溱嘴角的淤青,追问道:“是嘴角太疼了吗?” 王溱溱慌乱地抓起了一旁的团扇,挡在嘴边,怯懦道:“没事,磕着了。” “是谁打了你?” 王溱溱浑身微微发抖,她退后了两步,粉靥煞白,“易郎莫问了,奴家只是不小心。” “那你......”易小尘觉得王溱溱不会将实情说出来,再问下去也只会给她徒添忧愁,“我不问了。但有一个好消息,你想知道吗?” “什么好消息?” “素霜如今到了我家!薛厄要娶她!” “啊?!”团扇之后的明眸瞪得溜圆,但转眼间又如桃花般盛开,羡慕地说道:“素霜这人没什么坏心眼,做事又踏实认真。如今她也算是找到归宿了,希望薛郎君不会亏待了她。” “薛娃子不会的!”易小尘拍着胸脯保证道:“如果他敢,我就好好收拾他!” 第四十章 只怪月色太迷人(求收藏求推荐票) 王溱溱见易小尘认真的模样抿嘴而笑,可嘴角的伤痕又让她柳眉微皱,轻嘶一声,娇嗔道:“易郎别逗奴家了。” 易小尘挑着眉,随后从怀里拿出了荔枝盒,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这盒子里有一件东西,只要你尝上一口,嘴角便不再疼了。” “何物?”王溱溱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端详着木盒良久,还以为是易小尘想逗她开心,顺口胡诌的几句,打趣问道:“难道是蓬莱仙岛的灵丹妙药?” 易小尘缓缓地打开了木盒,十颗饱满而鲜红的荔枝散发出了浓郁的果香,“这可比那些丹药还要难得!” 王溱溱一见荔枝,两眼瞠目如铜铃。身为南曲都知的她见过不少长安城里的稀罕物件,唯独这红润之物只听其名,未尝其味,“易郎,这是荔枝?” 易小尘从中取出一颗,趁着月色剥开了外壳,露出了白玉般的果肉,递到了王溱溱的扇前,“尝尝,很甜的。” 不知是窗外的大红灯笼的映照还是芳心的突然悸动,王溱溱的脸颊上升起了一抹红霞,眼里都是含羞的神情,慢却团扇,粉口微张,皓齿微露,轻咬住了易小尘手中的荔枝。 甘甜的汁水通过舌尖两侧传入了王溱溱的嘴里,在尝到荔枝的滋味之后,王溱溱真的开怀了,她眯着双眼,感受着嘴里残余的汁液,兴奋地说道:“奴家原来只听闻荔枝是天上的美味,如今能在凡尘里面尝到,果然如此。” “这有什么?你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摘给你。” 王溱溱在听到易小尘的话之后,气息如火般炽热,脸颊更如同火烧,深眸盈盈间泛着层层秋水,她凝视着易小尘,问道:“易郎说的可是真的?” 扑朔的大眼睛就在眼前,整齐而翘挺的睫毛像是被打开了的心灵之窗,易小尘能从中读懂期盼的渴望。 若不是中间被团扇隔开,易小尘甚至能感受到王溱溱的鼻息。他又想起了那日牛车上的促膝相磨,“可惜今夜月光太亮,没有星星。” 王溱溱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甜甜的微笑,“奴家记住易郎的话了,等天上有星星的时候,易郎一定要摘下两颗给奴家瞧瞧。” “你真的要看?” 王溱溱嘟着小嘴,眼波之中尽是妩媚,撒娇道:“易郎是唬奴家的?” “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袭人的气味,身在幽静二楼的两人彼此注目,易小尘感觉到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了,浑身的毛孔都收紧了不少。 “还疼吗?”易小尘连忙岔开话题。 王溱溱坐了下来,嘴角的疼痛似乎随着荔枝的甜蜜不见了踪影,她拿出了昨夜剩的郎官清,给易小尘倒上,“心中比蜜甜,也就不疼了。今日廊院没有人,也就没有准备下酒的餐食。还希望易郎不要嫌弃。” 易小尘坐在了王溱溱的对面,开口说道:“我怎么会嫌弃呢!有酒、有荔枝,还有......” 王溱溱展颜一笑,“还有什么?” 易小尘也不知道怎么了,到了嘴边的话愣是说不出口,他连忙站了起来,慌乱地说着:“还有我去买点吃的,空腹喝酒对身体不好!” 王溱溱本侧耳等着易小尘的回答,但又听到易小尘这么说,心里不免失落,但仍带着笑意回道:“奴家等着。” 可易小尘还没走到楼梯口,他又停住了脚步,为难地看向了王溱溱。 “怎么了?” “出来太急了,没带钱。” 王溱溱从香案盒中取出了钱袋,交给了易小尘,大方地说着:“我这儿有!” “我明天还你。” “不用了。”王溱溱笑道:“易郎给奴家买两个毕罗吧!” “行!” 说完,易小尘便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希望能在其他家廊院里面买到王溱溱要的毕罗。 等易小尘出了廊院,他径直朝对家的廊院走去,假母站在门口招揽着生意,一见到易小尘,开口道:“易十五?哟呵!今天怎么来南曲了?” “周大娘,”易小尘叉手道:“我来买点毕罗。” 周假母笑呵呵地看着易小尘,嘲笑地说道:“我说你们娘俩也真是可怜,连吃的都没有了?不如你来我家廊院,我每月给你三十钱的工钱。” 易小尘晃了晃手中的钱袋,拒绝道:“不用了,有钱,只是懒得做。周大娘,有毕罗吗?” 周假母见到沉甸甸的钱袋之后,眼睛瞪得溜圆,“有,我带你去灶房。” 易小尘摆着手,“不用了,我自己找得到路。你还是继续招揽生意吧,不然你家的娘子可没得吃了。” 说完,易小尘就数了四文通宝交给了周假母后朝灶房走去。 进入灶房之后,易小尘发现周家的生意并不好,连毕罗都是冰凉的。而且一旁的小黄狗似乎许久没有吃过肉腥,无力地趴在地上。 易小尘拿了两个毕罗,前脚刚想走,但又想起腰间的东西。 “便宜你了!” 易小尘将腰间的宝贝拿了出来,打开红布之后,放到了小黄狗的嘴边,“好好补一补。” 小黄狗本是满怀期待,但闻了闻这两颗干瘪之物,随后又嫌弃地将头扭到一旁,呼呼地喘着气,像是在感叹世道不公。 易小尘长叹了一口气,感叹道:“陶山,你的宝贝连狗都不要。下辈子,你还是当女人吧!” 说完,易小尘便把红布和宝贝一同扔进了还烧着火的灶眼里,在见到火光之后,才朝王溱溱的廊院走去。 等易小尘回到二楼,王溱溱已经在房间里面等候多时。 “毕罗有些凉了,我给你热热。”易小尘将钱袋和毕罗都放在了桌上,笑呵呵地说着。 王溱溱摇着头,“不用了。” “啊?那我去点支烛火,这里不怎么亮。” 王溱溱拒绝着:“易郎,别点烛。我不希望你看到奴家这般模样。” 女子爱美,自古有之。 易小尘也没有执意点亮烛火,再次坐了下来,“好。” 王溱溱吃着冰冷的毕罗,可脸上却笑着灿烂,她眼馋地看着桌上的荔枝,询问道:“易郎,我能再吃一颗吗?” “可以啊!来张嘴!” 王溱溱放下了毕罗,将身体凑了过去,微闭着眼睛,臊红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更显红润。 等荔枝入口,她又端起了酒盏,送到了易小尘的嘴边,“易郎,请用。” 易小尘喝着醇厚的郎官清,看着眼前朦胧的王溱溱,“溱溱,我好像醉了。” “易郎才喝一盏,怎么就会醉了呢?是酒不对吗?” “不是酒不对,只怪月色太迷人。” 第四十一章 难道还倒贴 翌日,辰时三刻。 易小尘第二次在王溱溱的廊院里面过了夜,这一次他同样带着宿醉的状态醒了过来。 跟上次一样,王溱溱已经不见了影子,只在床头留下了字条。 “易郎敬启,今日假母带奴家于西市选婢,未能伺候易郎晨起,心意难安。特备薄衣一套,望易郎笑纳。溱溱顿首。” 短短几行文字让易小尘的瞌睡虫瞬间没有了踪影,他噌地一下坐了起来,再看到自己穿戴完好之后,他长舒了一口气。 “你也是傻!”回过神的易小尘无奈地笑着,将字条放到了一边,自嘲道:“她是南曲都知,万钱求其元的主儿大有人在,难道还倒贴?” 想完,易小尘便脱下胡服,再登下长靿靴,准备换衣出门。 可四块银饼应声掉了出来,旋转的银饼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声响,易小尘一招猛虎扑饼,将四块银饼按于胸下,这才安了心。 冰冷的银饼像是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易小尘,死死地黏在了他的手中,易小尘自己也知道要尽快将其出手,也好换得心安。 可上一次剪边钱的教训让易小尘又不敢将银饼交给薛厄了,思虑再三之后,易小尘决定让薛厄带着自己去换钱。 易小尘换上了王溱溱准备的暗纹缺胯袍,快速地洗了一把脸,再带上昨夜特意剩下的两颗荔枝,便溜出了廊院。 一出门,易小尘就被薛厄吓了一跳。 “阿兄,你果然在这里!”薛厄似乎在门外等了易小尘许久,连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怪怪的了。 易小尘猛地一回头,连连拍着胸口,恨了薛厄一眼,“你怎么来了?” “阿兄彻夜未归,我一想便知道你来了王都知这里。”薛厄笑呵呵地说着:“没想到还真逮到你了!” “我又不是兔子!还用你逮?” “阿兄,你这可是第二次留宿了!王都知如何?” “滚。”易小尘抖了抖衣服,呵斥道:“平常的事情没见你上心,怎么一到鱼水之事就这么有兴趣了?!你要是把这份努力放在读书上,你至于现在这样吗?” 薛厄挠着头,面对易小尘的质问,他支支吾吾地回应道:“阿兄这么聪明也没见去考科举,我......” “什么?” 薛厄又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摇头道:“没事!阿兄,我们去东市里面买点粟吧!再买些肉!家里没吃的了!” “你们昨晚吃完了?” 薛厄点头,“对啊!三个人喝了一碗掺了许多水的粟羹,我还喝了两壶凉水,但还是连床榻都上不去!到现在还饿着呢!” 易小尘无奈地叹着气,“先跟我去亲仁坊,晚些时候还有事情呢!” “是,阿兄。” 易小尘从南曲里面出来,便朝平康坊东门的方向走去。 薛厄不知道易小尘意欲何为,肚子又咕咕直叫,急忙问道:“阿兄,去亲仁坊从南门出是最近的,你往东门走,岂不是走了远路?” “多走走,醒酒。” 易小尘之所以绕着弯走,是想要去李林甫的府邸前瞧瞧。 可当易小尘路过右相府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门口还是排着长龙,整个右相府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陶山的死在明面上并没有引起波澜,易小尘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然后从东门走了出去。 两人路过宜阳坊,便来到了亲仁坊的北门。 ??进门往西北隅方向走去,便可以看到一排低矮的黄土长廊房,就是易三娘所在的医坊。 “你在外面等着,我去去就来。” 薛厄拍着饥饿的肥肚,整个人都耷拉着,向易小尘抛去了求助的目光,“阿兄,你快些。” “这不是给你要房子吗?还想成亲不!” 薛厄一听立马改口,精神也为之振作,谄笑道:“阿兄,你慢慢和三娘谈!我不饿!” “十五?!十五!你来了吗?” 房间里的易三娘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有气无力地叫着易小尘。 易小尘指了指薛厄,示意他不要乱跑,重新带着明媚的笑容走进了房间。 易三娘半卧在床榻上,幽怨地看着透光的窗户,眼睛里全是担忧。 “阿娘,你好些了吗?” 易三娘愁眉不展,幽怨道:“老毛病了,医工给了些汤药,算是好了些。” 易小尘蹲在了床边,拿出了昨晚剩余的两颗荔枝,兴奋地说道:“阿娘,你尝尝!这可是......” “荔枝?”易三娘还没等易小尘说完,双眼就瞪得溜圆,脱口而出了荔枝的名字,“十五,你从哪里找来的?” 易小尘轻皱眉头,谎称道:“西市里来了许多岭南的荔枝树,今日路过的时候悄悄顺了两颗!” 易三娘像是见着宝贝一样,远观着易小尘手中的荔枝,感叹道:“原来这小东西可精贵了,没想到如今西市里面也有了!” 易小尘怕易三娘发现什么端倪,准备剥开荔枝,“阿娘!那你快尝尝!” “十五,不剥了。这东西吃了上火,待会便咳得更厉害了。” 易小尘狐疑地问道:“阿娘吃过?” “怎么会没有吃过呢!荔枝沾酱是最美味的东西了。”说着,易三娘的眼里就流露出了追忆的神情,“跟炉端烧梨一样,让人唇齿留香,眷眷不忘!” “那就等阿娘的病好了再吃!” 易三娘惋惜地说着:“这东西放不久,你吃了吧!” “那儿子就给阿娘放在床边,吃不了,闻个味也行!” 易三娘欣慰地笑了起来,“你这孩子!对了,我听到薛娃子也来了,他怎么不进来?” “他啊?”易小尘顿了顿,“他有一件事情想要阿娘做主。” 易三娘紧皱眉头,“他又犯了什么事?” “他要成亲了!” 易三娘的眼里又流露出了激动的目光,“什么?!哪家的娘子?” “就是南曲都知王溱溱的婢女,素霜。”易小尘如实地回应道:“不过有一件事情还希望阿娘应允。” “什么事情?” “薛厄没存下什么钱,不够买房子。”易小尘试探着易三娘的口风,“所以我想在家里让出一间房给他们,等他们存够了买房钱,再离开。” 易三娘点着头,“薛娃子这人不坏,但就是花钱大手大脚。如今又是孤儿一人,现在找到愿意相伴一生的人也不容易。我看着他长大,理应也算是他半个阿娘。这件事情,我们能帮就帮!” 易小尘开怀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阿娘会答应!那就等阿娘的身子好了些,我们就把这件事情给他办了!” “我恐怕还要住上十天半月才行,怕是耽误了好日子。”易三娘幽幽地说着,脸色立马紧绷了起来,肃声道:“十五,家里的那人留不得,你要找机会把她弄走!” 第四十二章 太烈的酒不要喝 易小尘明白易三娘的担忧,他如实地说道:“如今城里的搜查是越来越严了,此时把她赶出家门,对我们也不利。不如等风声过去了,我再把她送走。” “我是怕她乱跑,到时候出了岔子,我们娘俩的命可就悬了。”易三娘的鼻尖紧皱,渗出一层薄薄的细汗,在她看来金恩娜就是一个祸根,留在家里越久,易小尘就越危险。 “如今家里有了薛厄和素霜,我会让他们看好她的。”易小尘想要易三娘放轻松,别为这件事情而发愁,身体也能快点康复,“阿娘,你放心。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养好你的身子!薛娃子还等着呢!” 易三娘勉强点头,但不乏后怕的神色,她幽幽地说着:“那就让薛娃子把她看紧点!你也快走吧!待会你染上了病,就麻烦了。” 易小尘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您看!儿子的身体好着呢!” 易三娘笑眯眯地看着易小尘,刚刚的惊恐之色终于被温柔的眼神所取代,抬手指着他身上的衣服,问道:“你买新衣服了?” “是王溱溱送的。” 易三娘长叹了一口气,哀怨道:“溱溱这人不错,可她是南曲都知。自家的米缸有多大,阿娘还是清楚。十五,你要记住,太烈的酒不要喝,太爱的人不要追。别动情,到时候伤的是你自己。” 易小尘见易三娘苦口婆心地教诲,也不想让她过多的担忧自己,而且他也明白自己和王溱溱之间的差距,淡淡地说道:“阿娘,你就放心吧!儿子不过和她只是朋友。” “那就好!”易三娘如释重负地点着头,随后说道:“等娘的身子好了,一定给你物色一个好人家!不能亏待了你!你回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易小尘搀扶着易三娘躺在了床上,而易三娘侧眼看着床边的荔枝,眼里竟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易小尘退了出去,薛厄在外等候多时,一见到易小尘的身影便迎了上来,“阿兄,三娘怎么说?” “答应了啊!等她身子好了些!就让你和素霜成亲!” “真的?”块头十足的薛厄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蹦跳得如同三岁孩童一般,脸上更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立马想要进屋,“三娘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感谢她!” 易小尘拦住了薛厄,“别进去了,阿娘休息了。你一去,又要唠叨个没完!” 薛厄连连点头,他发誓地说着:“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表现!不辜负三娘的恩情!” 易小尘的心里也是乐开了花,在搞定薛厄这件事情之后,剩下的便是换银饼了。 薛厄在兴奋之余,又跳了几下,五脏庙又发出了巨大的抗议声,他再次摸着肚皮问道:“阿兄,我们现在去吃点东西?” “钱都没带,吃什么?” “啊?!” 易小尘将薛厄拉到了一边,小声地问道:“上次你在哪里换的剪边钱?” 薛厄的眼睛立马瞪得溜圆,惊呼道:“阿兄又得了宝贝?!” “嘘!小点声!”易小尘从怀里拿出了一块银饼,神秘地说着:“这可是比剪边钱还要值钱的东西!” 薛厄看着亮晃晃地银饼,猛咽着口水,“阿兄!!这能吃多少水煮羊啊!不对!能买多少头羊啊!” 易小尘将银饼收了起来,问道:“这你就别管了!你告诉我!到底在哪里换的?” “我帮阿兄换了不就行了!你放心!这一次我觉得不会再进赌坊了!” 易小尘拒绝了薛厄的请求,义正言辞地说道:“别说那些没用的,快带我去!” 薛厄皱着眉头,“不是我不愿意带阿兄去,只是那地儿实在是太远了!我们一来一回天都黑了!” “哪有这么远的地儿?”易小尘不相信薛厄所说,“难道还要出城不成?” “城倒是不用出,只不过也快了。” “啊?!究竟是哪里?” 薛厄诚实地说着:“永平坊。” “啊?!”易小尘一听到这个坊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掏了掏耳朵,再次问道:“这么远?” “可不是嘛!”薛厄认真地点着头,“所以我说......” “所以我说就快点出发!你肚子不是饿了吗?”易小尘说完,抬脚便走。 薛厄紧跟在后面,再三劝说道:“阿兄!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两人目前身处亲仁坊,而目的地永平坊是朱雀门街之西第四街街西从北第十坊,按照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布局来看,易小尘几乎要横穿整个长安城才行。 两人从亲仁坊南门出来,一直往南走,便来到了宽阔的朱雀大街之上。 宽约一百五十米的大街将整个长安城分成了两半,大街以东归万年县管辖,以西归长安县管辖。 在大街的北尽头便是皇城的朱雀门,南端是长安城的正南门——明德门。 每日,随着承天门外的鼓声响起,明德门便会迎着朝阳徐徐开启。城外百姓、中亚、波斯各国、四裔胡人、葱岭西域人纷纷进入这座梦寐以求的长安城。 而易小尘的路程才走了一半,再见过长安城里最气势恢宏的大街之后,越往西走,各坊的情况就越凄凉。 偌大的长安城并不是每坊都精致华丽、人满为患。 因为皇城在北方的缘故,整个长安城的居住便靠拢着这无上的皇权,以至于离皇城越远,人就越少。 特别是永平坊这种处于长安城西北角的里坊,又没有什么值得去的地方,所以就演变成了黑钱交易的地下市场。 易小尘和薛厄气喘吁吁地站在永平坊的门口,两人早已是饥肠辘辘。 易小尘只想快点换完银饼,趁着夜鼓还未响起,去吃一碗热腾腾的山煮羊,再去东市买点粟和肉。 “阿兄,快到了。”薛厄擦着脑门儿上的虚汗,有气无力地说着。 易小尘扶着破败的坊墙,眼冒金星地说着:“如今我们不是已经在坊内吗?怎么叫快到了?” 薛厄无奈地摇着头,“永平坊是到了,可是你要换银饼的地儿,还没到。” 第四十三章 真正的金市 薛厄无力地抬起了手,看样子是真的饿晕了,指着脚下踩着的土地,说道:“在下面。” “下面?” 薛厄点了点头,带着易小尘朝永平坊深处走去,边走边说道:“这永平坊上面看起来破败不堪,可地底下的世界却跟平康坊没什么区别。” 易小尘还是第一次来到永平坊,对于薛厄口中的说辞有些怀疑,追问道:“你是说地底下还有一坊?” “不是一坊,而是一座城!”薛厄立马来了精神,他终于在这件事情上比易小尘更懂了,“据说当年附近几坊都是修建长安城时的堆料场,但是后来又在地底下发现了石涅。” 易小尘听到这里明白了个大概,他接着说道:“所以官府就加派了人手进行挖掘,可石涅的数量远远不够,就留下了这些坑道?” 薛厄再次对易小尘产生了崇拜,用尽了这辈子的所学,叉手赞叹道:“阿兄真是明察秋毫!眼......” 易小尘自信地笑了起来,他胸有成竹地回应着:“如果长安城底下真有石涅,那就不用烧炭了!你看看北面的山!树都被砍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好奇的是里正、金吾卫和武侯不管管?任凭这些人在地下生活?” 薛厄这才摆出了得意的神情,洋洋洒洒地说着:“终于有阿兄不知道的事情了!这地下城的主人叫做杨四郎,人人都叫他将军。他给了不少甜头给各路武侯,上次我来换剪边钱的时候,还看见永平坊的里正、金吾卫的中侯正左拥右抱着杨四郎送的胡姬呢!不过,杨四郎此人心狠手辣得很!比铜钱会厉害多了!” “看来天下乌鸦一般黑啊!” 薛厄疑惑地看着易小尘,“什么乌鸦?阿兄,这里可没有乌鸦!世人都只知道西市叫金市,可在我看来,这永平坊的地下城才是真正的金市!” 说话间的功夫,薛厄就带着易小尘来到了一处废弃的舍利塔面前,“阿兄,这就是入口。” 薛厄率先弯着腰从舍利塔背后的缺口钻了进去,易小尘紧跟其后。 光线一点点在身后消失,易小尘见到只有一人多高的舍利塔下方竟然藏着一个犹如天坑一般的山洞。 空旷的山洞里,崖壁被人活生生地凿出了一级级石梯,蜿蜒而下,直到天坑的底部。 石梯一旁被安装上了护栏,易小尘目测是用韧性十足的毛竹所做。 而在山洞的正中间,布置着一个升降用的竹笼,一头用结实的麻绳固定在山洞顶部,另一头垂直下落到看不见的深渊里面,从绷紧的程度来看,下面应该配有重物。 薛厄摇了摇竹笼旁的铃铛,随后探出头,朝深不见底的底部喊道:“三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铃铛声又从底部传了回来,薛厄这才打开了竹笼,“阿兄,慢点。” 等易小尘进入竹笼之后,薛厄再次摇铃,竹笼终于开始缓缓下落。 “你还挺聪明的。”易小尘看着猫着身子的薛厄打趣地说着:“如果说两人,我怕是要陪你坐跳楼机了!” “什么跳楼机?” “就是......”易小尘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唰!” 薛厄笑盈盈地答道:“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有经验!”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易小尘平稳地落了地。 当走出竹笼的一刹那,他彻底被眼前的世界所震撼了。 三米见宽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远远近近的烛火忽明忽暗,犹如颗颗繁星似的点缀着这个神秘的世界。 跟地上的平静比起来,在这里,一列列由粗毛竹支起的高低不一的棚子俨然成了一个个热闹的摊位,每个摊子前都有人围着,或而挑挑拣拣,或而讨价还价。 在摊位的后方,便是一间间设计精巧的廊院,假山、奇石、流水似乎在这里成为了家家户户应有的东西,而不再是朱门权贵所特有的高贵之物。 无数条曲径通幽的小径从主路向四周发散,犹如开枝散叶一般,在长安城的地下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 易小尘走在其中,发现此地不仅有高鼻深目的波斯人,也有跟自己模样相似,但穿着不同的吐蕃人,更有不走近细看还真看不见的昆仑奴。 摊位上除了出售一些寻常瓜果蔬菜之外,还有长安城明面上不容易买到的刀剑兵器。 薛厄一直带着易小尘朝深处走去,两人大约步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来到了一座高大的牌楼面前。 牌楼檐分三层,八角飞檐,背靠山洞的地势而建,足有十米来高。台基用长青条石堆砌,正面开有四门,每道门的门楣下悬着一块雕工精细的匾额,分别端写:“斯恶”、“尚贤”、“不盈”、“静笃”。 牌楼前有金水桥,在近端有人高马大、体型健硕的黑服护卫把守,无一例外都是胡人模样,个个面目凶狠,左脸之上有刺青。 薛厄走到了最前面,他对其中一个护卫说道:“平康坊薛厄,携银饼换钱。” “多少?” 薛厄给易小尘使着眼色,随后易小尘走到了跟前,他机灵地只拿出了两块银饼,递了上去。 护卫在接过银饼之后,反复打量了一会儿,交给了薛厄一片竹简,淡淡地说着:“等着。” 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朝金水桥的另一端走去。 易小尘看着他走进了挂有“斯恶”牌匾的大门,不放心地问着薛厄,“就这样拿走了,靠谱吗?” “阿兄放心,这是这里的规矩。”薛厄轻车熟路地说着:“先给抵押之物,再凭竹简换取估价通宝。” 易小尘接过了竹简,打量了一会儿,上面只写了个号码,“四十七。” “我们是今天的第四十七个人?” 薛厄又吃惊了,“阿兄!你连这个都知道?!” “排队拿号啊!”易小尘将竹简还给了薛厄,自嘲道:“想不到如今就有这样的手段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约半柱香之后,护卫两手空空的回来了,重新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盈门进,三号质柜。” 薛厄连忙赔笑道:“多谢了。” 随后便和易小尘走过了金水桥,朝不盈门走去。 第四十四章 男人的快乐 进了不盈门,再走上一小段石阶,一间宽阔的房间便出现在易小尘的眼前。 放眼望去,整整齐齐的质柜沿着房间的北、西、东三面进行布置,每个质柜都用粗壮的木头作为栅栏,再用木板作为遮挡,只在腰间的位置留下一个仅供手掌通过的小窗口,颇有些现代银行柜台的意味。 来取钱的人不少,易小尘估摸着也有接近二十人。 虽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拿什么宝贝来换钱,但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跟薛厄一样的竹简,在小窗口前静静地等待着。 薛厄看到了三号质柜的标记,带着易小尘走了过去。 等易小尘来到小窗口的时候,他好奇地弯着腰从窗口看了进去。 令他目瞪口呆的是,一窗之隔的质柜里面堆砌着成山似的通宝,一旁还放有不少银铤银饼,俨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地下钱庄。 在房间里叉腰站着四五名壮汉,个个目光如炬,似乎在等着其他人的到来。 叮叮当。 金属的声音传了过来,易小尘见到一位瘦骨嶙峋,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底裤的人推门而入。 他的腰间拴着小臂粗细的铁链,等走到窗口的时候,他蹲下身,将铁链的暗扣锁在地板上的插销上,拿起案台上放着的册子,翻阅了一会儿。 薛厄示意易小尘不要往里面随便乱看,易小尘直起身子,听到里面的人说道:“竹简。” 薛厄将竹简递了进去,来人探查清楚之后,低吟道:“西市库王五十两,足两,作价四十三贯。西市库周四十两,足两,作价三十四贯四串。合七十七贯四串。” 易小尘估算着换算的比例,照理来说,一两白银能换一千通宝,也就是一贯,一百钱为一串,如今九十两却只能拿到七十七贯四串,相当于打了八六折。 可即使是这样,易小尘也得到了一笔巨款,他身上还有约莫一百五十两银饼,换算下来还能有十万多钱,更别谈埋在右相府里的巨额宝藏了。 易小尘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拥有这么多钱,腰杆儿也不免挺直了一些。 “阿兄......”薛厄颤抖地问着易小尘,“我没听错吧?七十七贯?” “没有,你的耳朵没毛病!” 四五名壮汉在听到兑换的通宝数量之后,麻溜地抓起了挂在一旁的麻袋,将一贯贯铜钱放入了其中。每放一贯,瘦弱男子便会敲击一下手边的钵,嘴里念道数字。 悠扬的钵声拨动着易小尘的心弦,每敲击一下,他就能进帐一千文。 待最后一个音调结束,壮汉打开了质柜的房门,抬着重重的三大麻袋走了出来。 咚! 随着沉重的落地声,易小尘傻眼了,按照他和薛厄的能力来说,要将这六百来斤的通宝带出这座地下城,比登天还难。 窗口里的瘦弱男子嘱咐道:“钱货两讫,还请二位郎君自行处理。” 薛厄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多的通宝,胀鼓鼓的麻袋如今成了最大的累赘,饥肠辘辘的他小声地问着易小尘,“阿兄,现在怎么办?” 易小尘咽了咽口水,“还能怎么办?!搬啊!” 易小尘撸起了袖子,拖着其中一袋,而薛厄拖了两袋。 两人从来没有觉得有钱也是件苦恼的事情,还没走过金水桥,两人就已经大汗淋漓。 “阿兄!歇一会儿!”薛厄擦着汗喘着粗气,脸都笑开了花,“这钱实在太重了!” 易小尘也知道其中的难处,他坐在了麻袋上,长舒了几口气,“等会我们把麻袋运到地上,你带些钱去租一辆牛车!” “有钱人的烦恼就是这样吗?”薛厄傻乎乎地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的山煮羊正在向他招手,“天天搬这些比石头还重的东西!” 易小尘庆幸的是没有将怀里的两块银饼一并兑了,否者他今天肯定要死在钱堆里,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搬钱而累死的人。 两人稍作休息之后,又开始了蚂蚁搬家似的工程,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可麻袋里的铜钱似乎有着巨大的推动力,他们两人都知道,只要每前进一段距离,就离家更近了。 两人磨磨蹭蹭地运了一个时辰才将三大麻袋的通宝悉数运上了地面,身上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吹着微凉的秋风,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颤。 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易小尘甚至觉得坚硬的铜钱如今跟棉花一样柔软,恨不得今晚就睡在上面。 易小尘打开了其中一袋,随意从里面抓了一把铜钱,交给了薛厄,催促道:“快些找车!待会就能吃饭了!” 薛厄晃晃悠悠地从地上挣扎了起来,接过了易小尘手中的铜钱,点了点头,随后朝着坊门走去。 幸好出了永平坊再往北走就是西市,而金光门附近也有不少的牛车可以租赁,薛厄一想到这里,立马小跑了起来。 易小尘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地上,用手拍了拍身边的麻袋,暗想道:“如今钱有了,房子也有李林甫出资修缮了,那荔枝馆究竟要开成什么样的廊院?” 他见过三曲的辛酸,也深知这些外表光鲜亮丽的饮伎背后有着怎样的苦楚。 如果自己再成为一个依靠饮伎皮囊赚钱的吸血鬼老板,那还有什么意义。 毕竟,他现在不差钱。 半晌的功夫,易小尘听到了牛车的铃铛声。 他赶忙站了起来,看到薛厄正坐在牛车上吃着东西,一面笑呵呵地给易小尘挥着手。 “阿兄!给你买了胡麻饼!先垫垫肚子!” 薛厄将热气腾腾的胡麻饼交到了易小尘的手中,易小尘连忙吃了几口,随后咬着饼子就和薛厄一起往牛车上搬麻袋。 两人三下五除二地把麻袋搬上了车,坐在有些陈旧的栅板上,两人边啃着胡麻饼,边离开了永平坊。 兜兜转转之间,易小尘和薛厄已经进了平康坊的西门,看天色,还有时间去吃上一碗山煮羊,又或者是去东市里面采购食物。 “阿兄,等会我去还车。”薛厄在吃了一个胡麻饼之后,并没有感觉到饱腹感,甚至肚子叫得更厉害了,连坐在身边的易小尘都听见了。 易小尘点着头,展齿一笑道:“等会儿我让素霜去东市买点食物,晚上我们吃顿好的!” 薛厄一听,立马笑逐颜开,“好啊!我正想......” 正当薛厄兴高采烈的时候,他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指着不远处说道:“阿兄,家门口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易小尘定睛一看,在自家廊院外正站着一名身穿绯袍的官员,身后还跟着三名绿袍官吏,不免心中一紧,皱眉道:“不会是金恩娜被发现了吧?” 第四十五章 取暖费 易小尘在离廊院还有十来米的地方下了牛车,面对身后满车的通宝,他对薛厄说道:“你先把车藏好,我过去瞧瞧。” “是,阿兄。” 薛厄赶着牛车朝北曲的小径走去,而易小尘则大步前往了自家的廊院,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易郎君,你可算回来了!”素霜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似乎已经应付这几位官员多时,再见到易小尘之后,脸色逐渐缓和了起来,“这是工部崔郎中,等你多时了!” 易小尘上前了一步,叉手道:“在下便是易小尘,不知崔郎中有何事?” 崔正捋着腰间的银鱼袋,挑眉瞧着易小尘,“荔枝郎让吾等在外久侯,真是大忙人啊!” 易小尘一听到这个称呼,就知道眼前的官员正是李林甫派来的,叉手赔罪道:“是在下怠慢了,素霜,快点......” 崔正摆着手,一本正经地说着:“不必了,本官奉右相之命前来与荔枝郎商讨廊院重建一事。这三位是工部员外郎,卢兴怀、朱尤、伍明德。” “见过诸公。”易小尘再次叉手道。 “荔枝郎虽受右相重用,但廊院重修必须遵守我大唐的律法。若是有任何违规越距之事,本官定秉公执法。” “愿闻其详。” 崔正给伍明德使了一个眼色,随后伍明德走了上来,一板一眼地说着:“廊院修建每日所出渣土需如实记录在案,所用渣土筐需向工部申领。” 朱尤走了上来,“另外,动工之前需要提交廊院图纸,待工部检验之后方可动工,切记廊院修建不能于坊墙上私自开门。” 卢兴怀接着说道:“物料进出应在白日进行,所选工匠也需来我处登记造册。” 易小尘听着条条框框的约束,虽然有了李林甫的帮扶,但如今又得罪了眼前的几位官吏,想必日后修葺就更加困难了。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易小尘暗想道。 “荔枝郎是否了解?”崔正见易小尘出神,追问道。 易小尘皱着眉头,他想着若是不把这几位官老爷的气顺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麻烦,赶紧叉手道:“在下愚钝,对诸多条文尚有不明之处。而右相又命我半月之内完成修葺,若是出了岔子,也不好交代。所以还请诸公进屋详谈,以解心中之惑。” 崔正几人对视了几眼,随后开口道:“工部事情繁杂,本官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多谢崔郎中!”易小尘连忙邀请着几人进了廊院,随后将素霜叫至跟前,附耳说了几句。 素霜虽然没懂易小尘的含义,但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婢这就去办!” 等素霜走后,易小尘来到了几人身边,为四位官老爷倒上温水,笑呵呵地问着:“不知道图纸一事有何讲究?” 朱尤缓缓而谈,“需注明廊院大小、方位,开间几何,有无水池构造。高度不能超过坊墙、制式应合礼度。” “那物料、工匠又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卢兴怀接着说道:“所选物料应贴合坊内其他建筑,匠人应选用手脚干净、无入狱之人。” “渣土是每筐都要进行登记吗?” 伍明德点头道:“渣土向来是修葺之重,运出和开挖必须成等值。” 崔正见三人细说完规则之后,追问道:“荔枝郎还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易小尘连忙再为四人添上了温水,感叹道:“在下天资愚钝,不善修葺之事,不知诸公有何建议?” “既然右相命半个月完工,本官的建议是希望荔枝郎能早日提交审核图纸,也好快些动工。”崔正答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素霜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怀里抱着易小尘所要的东西。 易小尘见状,扬眉道:“素霜,快将准备好的东西分呈给诸公。” 素霜将一个个由红布包好的小木盒端端正正地放在了各位官老爷的面前,随后退到一旁。 “诸公,在下真是没有法子了。”易小尘装作可怜地说道:“在下不过是北曲假母之子,根本画不出所需图纸、找到合适的物料和匠人,略备了些薄礼,还希望诸公笑纳。” 崔正掀开了红布,打开了木盒,定睛一瞧,里面放着六串铜钱。 “荔枝郎这是何意?” 易小尘不急不忙地说道:“崔郎中莫急,现在也快要入冬了,诸公又为在下的廊院奔波,所以想给诸公添点取暖费。” “取暖费?”崔正的眉头紧皱着,但弹指间的功夫又哈哈大笑起来,笑道:“早就听闻易郎君为人率直,办事稳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郎中谬赞。” 崔正收起了木盒,一改刚刚强硬的口气,对着三位员外郎说道:“朱尤,上次南曲那家廊院的图纸我记得是过审未用,你明日拿给易郎君瞧瞧,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再改改。” “是,崔郎中。” “卢兴怀,我看和工部有联系的西市物料行当、工匠名录,你誊写下来,交给易郎君。”崔正顿了顿,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直接叫人来吧!免得多生事端!” “是,崔郎中。” “伍明德,所有渣土运输的标准筐也一并交给易郎君,登记之事你今日回去之后便按照图纸所画,先估摸大概筐数。” “是,崔郎中。” 一张桌子上的人都对视了一眼,几位官老爷得到了额外的好处,而易小尘能一下子免除苦恼,可谓各取所需。 崔正站了起来,对易小尘说道:“易郎君,那我就不多停留了。若还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大家都是为右相办事,不用见外!” “全听郎中安排。”易小尘叉手道。 四人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易小尘的廊院,本来在接到这件差事的时候,还以为是个苦差,没想到还有丰厚的油水可捞。 易小尘见人走了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半倚在木轼上,问道:“她呢?” 金恩娜风风火火地从后院走了出来,“刚刚可真是吓死我了!还好我够机灵!” 而就在这个时候,薛厄也赶着牛车回来了。 易小尘没有搭理金恩娜,又出了门,对素霜说道:“去买点酒肉!今晚我们庆祝一下!” 第四十六章 白绫布 鸭花汤饼、火焰盏口鎚、候骚、白沙龙、小天酥、加上四五壶阿婆清,丰盛的晚餐摆满了整整一大桌。 “阿兄!快来吃饭了!别忙了!”薛厄一屁股坐了下来,肥硕的身躯直接占据了桌子的一方,看着满桌的美食,不免咽着口水。 易小尘从搬回三麻袋通宝之后,就埋头掉进了钱堆里,他将一串串铜钱码放整齐后,才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 “易郎君,婢随便准备了几样,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素霜有些紧张,昨夜只是给薛厄和金恩娜做了简易的清羹,如今面对以后廊院的主人,她每一步都变得小心谨慎,生怕做出让易小尘不高兴的事情,怯懦地说着:“如果郎君有什么忌口,也可以告诉婢,以后婢多注意。” 易小尘摆着手,随后坐了下来,“不用,这样就很丰盛了!快坐下一起吃吧!” “啊?”素霜对于易小尘的邀请感到很意外,想着在等级分明的南曲,就算她是王溱溱最信任、宠爱的婢女也没有同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东西。扭扭捏捏了半天,也迟迟不肯落座。 “阿兄让你坐就坐,自己家没有这么多规矩。” 在听到薛厄的话之后,素霜这才坐了下来,为几人倒上阿婆清,眼睛里竟然有一丝感恩的泪光闪过。 金恩娜倒是不认生,她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饿了一天的她觉得自己能吃下一整头羊,顺手抓起火焰盏口鎚,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你倒是不见外。” 金恩娜端起酒盏细品一口,和着盏口鎚边嚼边说道:“大块头都说当自己家了,我还见什么外?” “你真是会自我理解。” 薛厄赶紧吃了两口鸭花汤饼,东西还没下咽,就含糊不清地说着:“阿兄,如今要重开廊院,我们如果没有像样的饮伎,那如何才能招揽生意?” “不是又要到八日了吗?”素霜在一旁给薛厄夹了一块白沙龙,小声地说道:“曲里的娘子又要出门了,到时候易郎君只需要去菩提寺选就可以了!” 易小尘上次去身上只有几百钱,而这一次,虽谈不上腰缠万贯,但要想买下出名的饮伎还是绰绰有余。 “饮伎好得,但我想的是要跟别人开不一样的廊院,”易小尘略有所思地说着:“你们也都知道三曲娘子的辛酸,如果要靠喝人血来赚钱,我情愿不做。” 薛厄瞪大了眼睛,追问道:“阿兄,三曲里面不都是这样的吗?那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薛郎,易郎君肯定有自己的安排,你就别操心了。慢点,汤汁莫洒在衣服上了。” 薛厄连连抹了抹胸口的衣服,点头道:“这倒也是,这天底下就没有我阿兄做不到的事情!” 易小尘犯了难,在他的心里有一个想法一直处于萌芽的状态,可就差最后一点阳光的照耀就能破土而出。 可如今的厚重的氤氲却让这颗种子迟迟未能发芽,这也让易小尘迟迟拿不准主意,“不急!美食当前,先吃饭!”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门口传来,易小尘抬眼一瞧,宋晁骑着马在廊院屋外停了下来,翻身下马之后,快步跑了进来,手中还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 “宋卫率。” 宋晁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一扫桌上的餐食,开口笑道:“哟呵!白沙龙、小天酥,还有阿婆清!看来我来得还真是时候!竟然能遇到如此美味!” “若是宋卫率不嫌弃清粥淡菜,也就一起用点吧!” “易郎君客气了,这可比寻常人家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宋晁点着头,晃了晃手中的野兔,“今日与殿下游猎,没曾想就得一只野兔!我独身一人,吃起来也没劲儿,就想到来易郎君这里了。” “薛厄,快去后厨把兔子处理了。”易小尘吩咐道。 薛厄连忙再吃了两口鸭花汤饼,从宋晁的手里接过了兔子,朝后厨走去。 素霜见薛厄离席,也赶忙说道:“婢去帮帮忙。” 易小尘邀请宋晁落座,客气道:“宋卫率,请便。” 宋晁喝了两口酒,一日的疲劳仿佛减轻了不少,说道:“殿下的腿没事了,不过可惜今日没能遇到长虫。” 易小尘笑道:“不然又有蛇羹了。” 宋晁愣了一会儿,又哈哈大笑起来,“知我者,非易郎君莫属!” 正当两人说话间的功夫,王溱溱踟躇在门口,迟迟不肯入内,轻唤道:“易郎。” 温柔的声音飘进了几人的耳朵里,金恩娜冷言道:“你的王都知来了。” 易小尘走到了门口,面带笑容地问道:“溱溱,你怎么来了?” 王溱溱侧头见屋里还有宋晁和金恩娜,便从袖口中取出用白绫布包裹着的两只金钗,双眉颦蹙,一片愁云笼罩眉间,幽幽地说道:“奴家是来还钗的。如今易郎府中还有客人,就不作停留了。” 易小尘接过了白绫布,质地柔软,再看布中金钗,完好无损,挽留道:“不如留下来吃点东西吧!宋卫率刚打了野兔过来!” “兔之可爱,汝何敢食?” “啊?!” 王溱溱见易小尘吃惊的模样,眉间愁云淡然少许,但春山依旧紧锁,眼神更是飘向了远处无忧无虑的金恩娜,尽露羡慕之色。 “多谢易郎好意,不过家中尚有假母等候,不便久留。” 说完,王溱溱便在易小尘的眉眼之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廊院的门口。 易小尘回到了桌前,将金钗取出,把将白绫布随意放在了桌角。 金恩娜已经吃下了两个盏口鎚,伸手道:“还我!” 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钗连易小尘都分不清哪支才是易三娘的,他将金钗收了起来,说道:“等我阿娘瞧过了来。” 金恩娜轻哼了一声,“记住就行!” “嘿!你这......” 还没等易小尘说完,素霜就从后厨走了出来,问道:“易郎君,兔子杀好了,是炖了,还是......” 素霜的眼神一下子落在了桌角的白绫布上,捂嘴惊呼道:“易郎君!你怎么可以把此物放在桌上!” 易小尘、宋晁和金恩娜三人都疑惑地素霜,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了?” 素霜红着脸,为难地说道:“这是三曲都知的喜帕,由求其元的郎君带入闺阁。” “喜帕?什么喜帕?”金恩娜好奇地问道:“你们大唐喜事用白色的布?” “此帕证都知清誉,唯有落红点点,才能称获其元。” 宋晁一听,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拍着易小尘的肩膀说道:“易郎君!你这还不懂吗!今晚有福了!” 易小尘看着桌上的白绫布,想着王溱溱刚刚为难的模样,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问道:“你没看错?” 素霜拿起了白绫布,仔细观察片刻,手竟然害怕地抖了起来,脑中更是一片空白,“这是都知送来的! 易小尘这才注意到在喜帕一角绣着一个溱字。 “易郎君,可能是有人要获其元了!”素霜越想越不对劲,陪在王溱溱身边多年的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说话的声线都紧巴了起来,“一定是假母卖了一个好价钱,所以都知才送来喜帕,向你求救!” 一听到这里,易小尘坐不住了,他拿过了白绫布,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觉得卖了多少?” 第四十七章 熟透了的樱桃 “原来听闻假母有意以一万五千钱出售。”素霜答道。 易小尘抓起桌上的酒盏,一饮而尽,火速回到房中,拖着沉重的二十贯铜钱走了出来。 “易郎君,你这是要......”宋晁站了起来,看着满袋的通宝愣住了,“要去求其元?” 易小尘态度坚决,坚定地说着:“宋卫率,能否借马一用?” “易郎君如此重情重义,我宋晁定然成人之美!” 宋晁帮易小尘把麻袋装入了马身上的箱盒之中。 翻身上马之后,易小尘深吸了一口气,他紧紧地握住马缰,数次与王溱溱相处的画面如同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牛车之内的腼腆青涩,青石之上的引吭高歌,廊院之中的把酒言欢,王溱溱这位南曲头牌都知在不经意间已经进入了易小尘的生活。 “静候易郎君佳音!”宋晁在马下叉手道。 “驾!” 易小尘扬鞭而出,铜钱在颠簸的状态下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像是不断流逝的倒计时。 在这三个月里,易小尘觉得时间如同蜗牛,可在此刻,他才明白白驹过隙究竟是何种滋味。 马鞭一下下狠抽着身下的骏马,飞驰的马蹄惊扰了沿途的进坊路人,纷纷投去或而疑惑,或而咒骂的眼神。 到南曲,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易小尘却觉得已过了万年。 等他骑马跃入南曲廊院的时候,驻马细听,二楼之上的王溱溱还唱着易小尘教授的漫步人生路。 歌声悠扬,琴声婉转,但易小尘在那一字一句的唱腔里面没有听到一丝对于生活的憧憬与热爱,反而充满了无尽的哀怨与感伤。 他控制着身下的骏马,用尽全身的气力大喊了一声,“溱溱!” 丝竹管乐之声在此刻停止,一路上追随易小尘而来的围观群众纷纷堵在了廊院门口,想要看看这位策马三曲的少年郎究竟要干什么。 王溱溱从二楼探出了身子,一双深眸热烈似火。但随即而来的各种酸楚涌上心头,鼻尖一紧,两行清泪静静地挂在了粉颊之上。 月色正好,易小尘清晰地看到了那两行热泪,手中的马缰不免再攥紧几分。 他骑着马前行了两三步,昂着头,看着只离自己只有数米之遥的她,心潮更如海水般涌动。 “这是干嘛?” 围观的人群见易小尘缓缓地张开了双臂,他在等,等王溱溱的到来。 王溱溱耳边仿佛再次响起了易小尘口中的“一日的自由”,想起那一日的欢愉,梨花带泪的她翻越了低矮的护栏,从她平日常倚的位置一跃而下。 在场的人纷纷捂嘴惊呼,而易小尘的心弦仿佛在此刻被着勇敢的女子拨动,初而紧,后而悠扬。 易小尘像是见到一只挣脱蚕茧的蝴蝶正向自己飞来,薄薄的轻纱迎着秋日半晚的风徐徐展开,隐藏在心底的力量为这近在咫尺的人而爆发,去追寻那不知道彼岸的自由与悸动。 待温玉入怀,易小尘横抱着王溱溱,问道:“不怕吗?” “只要有易郎在,奴家便什么都不怕了。” “易十五!你干什么呢!”王假母在听到动静之后,冲到了院子里面,指着易小尘的鼻子骂道:“来我家抢人是吧!你胆子也太大了一点!” 易小尘将王溱溱扶好,双手环抱在内,鼻腔不断有清香涌入,沉着不惊地问道:“王假母,溱溱今夜跟我走。你说多少钱?” “就凭你?二十贯!有吗?!” 在旁人看来,二十贯只换一夜温存,就算是各州名伎都没有如此高价。 易小尘自信地笑着,反手解开了马屁股上的箱盒,铜钱应声从箱子里面掉了满地,“这是二十贯,你数数,今夜,我要带溱溱走!” 在场的人都哗然了,没想到看似天价的价格在易小尘的口中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驾!” 还没等王假母反应过来,易小尘便调转马头,带着王溱溱一骑绝尘地离开了廊院。 王假母愣住了,看着满地的通宝,她真没想到易小尘能拿出这么多钱来。 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去,从廊院里走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右相,你可要给我做主啊!”王假母假惺惺地哭诉道:“这易十五带走了我的都知!以后我还怎么过啊!” 李林甫饶有兴致地瞧着地上的通宝,他搓了搓手,淡然道:“你这老奴莫在我眼前惺惺作态。” 王假母似乎并不满足这两万钱,继续说道:“溱溱是我悉心调教的都知,谁人都比不上我的溱溱啊!” “行了!”李林甫摆着手,不耐烦地说道:“你收了两万钱,用不着在我面前哭。这些钱,足够你再去物色一个更好的饮伎了。” “右相......” 李林甫朝门口走去,头也没回地说着:“萧伏猎,该走了。” 萧炅忙不迭地从二楼跑了下来,王假母一把拉住了他,追问道:“这易十五会把人还回来吧?” 萧炅也是被李林甫临时叫来演了这么一场戏,他还没有弄清里面的门道,只好匆忙地说着:“若是回不来,你去乐坊挑几个顺眼的,本官自然会给你解决。” 王假母这才笑开了花,连连点头,“老奴明白!老奴明白!” 易小尘带着王溱溱回到了自家的廊院,在南曲中出了风头的他,内心依旧波澜汹涌。 马背上的王溱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一跃还心有余悸,似乎骨头都酥软了,浑身无力地靠在易小尘的怀里。 素霜已在门外等候,在见到马背上的两人之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急声道:“都知!” 王溱溱的两颊通红,她从未想到会有人这么对自己,更没有想到易小尘真的会为了一张喜帕而冲进廊院,来找自己。 易小尘将马缰交给了素霜,率先下马,随后高抬着手,“下来吧,这里安全了。” 王溱溱微微点头,两腮红如晚霞,缓慢地伸出了手,搭在了易小尘的掌心里。 温暖的掌心就是避风的港湾,她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两人进屋之后,宋晁瞪大了双眼,惊呼道:“易郎君!你可真有办法!连南曲都知都顺到家了!” 王溱溱被宋晁这么一说,脸上更添一抹酡红,婉如熟透了的樱桃。 “宋卫率莫取笑了。”易小尘长舒了一口气,潇洒地坐了下来,答道:“事出突然,只有出此下策了。” 宋晁见意气风发的易小尘,意味深长地说道:“易郎君真是开创了三曲之中的先例,从未有人能将都知在这样的情况下带出廊院半步。” 第四十八章 白马夺姝 话音刚落,门前突然闯入了三五名不良人,金恩娜连忙低下了头,生怕被眼前的不良人认出。 “平康坊北曲廊院易小尘,闹市纵马,跟我们走。” 易小尘惊呆了,屁股还没有坐热,官差就找上了门,看来这消息传得也太快了。 薛厄一想到不良人的责打,也深知其中难以忍受的皮肉之苦,戒棍之痛,认为易小尘单薄的身子肯定受不了这般折磨,一下子护在了易小尘的身前,做着无声的防抗。 “怎么?”不良人抽出了腰间的戒棍,死死盯着薛厄,上前两步,威胁道:“就凭你?” 易小尘拍了拍薛厄的后背,沉稳地走到不良人的跟前,“别急,万事还要讲个道理。” “道理就是你纵马三曲,走吧!” 宋晁喝了一盏酒,醉醺醺地站了起来,问道:“你们是哪街的武侯?” “长安县光德坊西街武侯。” 宋晁一听,差点没有将喝进肚子里的阿婆清喷出来,他故意摸着银鱼袋,反嘲道:“长安县的武侯来万年县抓人,我还是第一次听闻。” 不良人见身着绯袍,手拿银鱼袋的宋晁也不敢得罪,叉手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望不要阻拦。” “何人之命?” “长安县县尉王礼。” “消息为何传入了他的耳中?”宋晁追问道。 不良人如实答道:“三曲之内尽是这易郎君白马夺姝的美谈,连坊墙之外巡夜的金吾卫都传遍了,这些消息自然而然便进了王县尉的耳中。” 易小尘见来人言之凿凿,又指名道姓的要抓自己,恐怕就算是宋晁也保不住了。 “如何责罚?” “闹事纵马,戒棍十五。” “我跟你们走,”易小尘本以为会落得什么坐牢的危险境地,一听到只打屁股,心情也就放松了不少,泰然道:“不过是十来棍子的事情,无碍。” 王溱溱一听易小尘甘心领罚,心怀愧疚,急得蹙起眉头,连说话都结巴了,“易郎,你都是为了我才会......” 易小尘安慰着王溱溱,不想让她再多虑,“今晚你就住在这里。素霜,照顾好都知。” 说完,易小尘便走向了不良人,宋晁在后面说道:“易郎君莫急,我定想办法救保你周全!” 易小尘被不良人带出了廊院,这时他才注意到廊院外已经有不少跟着白马踪迹寻来的人群,见到易小尘被带走之后,不少人都露出了嘲笑的面容。 易小尘也没有多想,他跟着不良人来到了平康坊北门,张元正在见到易小尘之后,目光紧锁,问道:“何事?” 不良人拿出了长安县县尉签发的公文,交给了张元正,“此人闹市纵马,我等奉县尉之命,捉拿其回衙署。” “刚刚是你纵马?”张元正实在没法将孝顺的易小尘和纵马的轻狂之人联系起来,在查验公文之后,问道:“事出有因?” “事出有因。”易小尘剪短地答道:“事情如今已经解决,我的确犯了事,去衙署也只是领十来戒棍,有劳张中侯了。” 张元正命人打开了坊门,易小尘大步地走了出去。 这是易小尘第一次在宵禁之后走出这紧闭的坊门,对于夜晚下的长安充满了无限的好奇。 白日里热闹的大街已经彻底沉寂了下来,等身后的坊门再次关闭,将平康坊的喧嚣隔绝在高大的坊墙之内时,易小尘甚至能听到不知何处发出的蛐蛐叫声。 离平康坊越远,长安城就越宁静。 街上除了巡夜的金吾卫外,不少武侯所的不良人也从街角走了出来,他们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拿着过夜的古楼子,守护着长安城的安宁。 承天门外大街一直往西走,再过了朱雀门,易小尘便来到了长安县的辖内。 走了一路的不良人对于这位豪掷千金的轻狂之人也有着常人难免的好奇心,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着易小尘,“这位郎君,你真用四十贯钱换了都知的一夜?” 易小尘疑惑地看着不良人,“四十贯?” “对啊,坊间都传开了!”不良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易小尘,“不过今晚十五戒棍下去,郎君的四十贯钱就要打水漂了。” 易小尘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落下两滴悔恨的泪水,想到:“今晚的谣言都如此吓人,等明日天一亮,岂不是还会翻倍?” “那就请诸位手下留情吧!”易小尘打趣地说道:“让我少损失一点。” “郎君说话真是风趣,”不良人答道:“不过这棍子可不讲情面。” 说话间的功夫,易小尘已经来到了长安县衙署,在不良人的带领下,他走上了公堂,堂中正坐着县尉王礼。 “禀县尉,易小尘带到。” 王礼约莫五十岁左右,身着官服的他抬头瞧了瞧堂下的易小尘,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易小尘,闹事纵马,依据大唐律例,戒棍十五。可有辩驳?” 易小尘抖了抖身上的衣服,想着快些了结这件烦心事,嗖地一下趴在了地上,泰然地回应道:“没有,来吧!” 坦然认罪的易小尘让王礼惊讶不已,他再次看了看准备就绪的易小尘,随后给一旁的不良人递了一个眼色,准备开始行刑。 而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人急匆匆地跑进了长安县衙署。 他的穿着与堂上的王礼一模一样,看到抽出戒棍的不良人,立马高呼,“王县尉!!打不得!” 易小尘好奇地扭过头,此人他从未见过。 来人与易小尘对视了一眼,易小尘能在他的眼神里读出一条信息:今天这戒棍是落不到屁股上了。 王礼迎了上来,两人叉手道:“周县尉。” 易小尘立马想到了宋晁原来说过的万年县尉周同甫,看来宋晁已经去找过他了,“王县尉,此事出在平康坊,理应由我万年县审理。” 王礼似乎并不卖周同甫的账,一本正经地说着:“大家同朝为官,如今此人不过是犯了小罪,本县尉不过是小施惩戒,周县尉就火急火燎地来与我撕破脸皮?” “王县尉多思了,”周同甫的眼睛溜溜直转,圆滑地说着:“我只不过是怕王县尉落人口舌,说有越距之嫌。” 王礼在听到周同甫的话后,豪迈地笑声响彻了整个公堂,颇有底气地说着:“打个无名小儿就越距?周县尉不亏是心思缜密之人啊!难怪仕途会比王某更加通达!” 第四十九章 还有这种操作 周同甫将王礼拉到了一旁,小声地说着:“王县尉,我也是受人所托。此人万万不能在长安县被用刑。” 王礼越发好奇了,他撇开了周同甫的拉扯,大声地问道:“何人能请动万年县尉?” “宋贤相之后,当今东宫卫率——宋晁。”周同甫毫不掩饰地说着。 王礼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有些酸楚地看着比自己还小上不少,却同级的周同甫,反问道:“王某只知周县尉是右相鹰犬,何时又攀上了东宫的高枝?” 周同甫被王礼说得面色铁青,他见王礼油盐不进,收起了谄媚的嘴脸,严肃地说道:“王县尉,平康坊属万年县辖内,如今你长安县的官伸手进了我万年县,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王礼双手高举与左侧,有板有眼地说着:“圣人言,为官须清廉公正,有罪必须抓捕!王某不过是依圣人之言所做,何来的官威?” 两人僵持不下,似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态势,只要再有一丁点火星,两人非打上一架不可。 拿着戒棍的不良人更是傻了眼,为了易小尘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北曲小子,两位朝廷官员竟然争得耳红脖子粗,也算是第一次瞧见。 “给我打!”王礼似乎已经心意已决,大手一挥,示意不良人执行命令。 “慢着!” 颇有底气的另外一个声音从大门口响了起来。 这个人,易小尘终于认识,是当日在廊院外求见萧炅的新丰县丞吉温。 吉温迈着小碎步跑进了堂上,也顺势瞧了瞧已经趴在地上的易小尘,随后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周同甫认识吉温,叉手道:“见过吉温县丞。” 王礼倒是没有这么多规矩,他冷嘲道:“奇了!奇了!一个小儿连县丞都惊动了,是不是等会连县令也会来啊!” 吉温拿出了袖管中的文书,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着:“本官新丰县丞,奉京兆尹萧炅之命特来提审案犯易小尘。” 王礼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他没想到吉温的背后不是县令,而是比自己官大许多级的京兆尹。 他战战兢兢地接过了文书,在核实了文书上的印信以及文字之后,越发对易小尘的身份感到了疑惑,“王某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请动一位县尉、一位县丞,甚至能让京兆尹下了文书!这棍子,王某怕是打不下去了!” “王县尉知礼,”吉温像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堪比易小尘斗鸡获胜的断指将军,趾高气昂地站在了长安县衙署之内,“此人由我押送至京兆府廨内,关押于狱中,等明日天亮由京兆尹亲自审理。” 王礼现在也不敢多言了,他叉手道:“下官领命。” 易小尘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吉温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经过身边的时候,小声地说了一句,“易郎君,请跟我来。” 易小尘机械般的跟着吉温走出了衙署,随后吉温才停下了脚步,缓声说道:“易郎君今日回不了廊院了,京兆府狱是非去不可。” “无妨,多谢吉温县丞出手相救。”易小尘有了这如同过山车似的经历,对于宋晁的办事能力深信不疑,“只要屁股不遭殃就行。” 吉温哈哈大笑了起来,“易郎君还是如此风趣,临危不乱的风度真是我等楷模,吉温对易郎君的崇拜之情有如......” “吉温县丞,我们还是快去京兆府牢房吧!”易小尘打断了吉温的彩虹屁,催促地说道:“街上有巡夜的武侯,被人瞧见了不好。” 吉温连连点头,追问道:“易郎君说的是,不过牢房清寒,加之如今已是秋夜。我怕易郎君受不了牢房苦闷,不如我命人去廊院接来都知王氏,也能给易郎君排愁解乏。” 易小尘的眼睛瞪得溜圆,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还有这种操作?” 吉温还是陪笑道:“操作?何为操作?” 易小尘想着牢房艰苦的环境,也不确定今晚还会不会有危险,就更不能让王溱溱来陪自己一起吃苦了。 “不用了,我习惯一个人睡。”易小尘顿了顿,接着说道:“走吧,吉温县丞。” 吉温带着易小尘从长安县衙署前往了不远处的光德坊,在坊内东南隅的位置便是京兆府狱。 易小尘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情入狱,但既然屁股不会再受到毒打,心情也就没有这么沉重了。 吉温来到了京兆府狱前,脚步略有迟缓,为难地说道:“易郎君,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易小尘见大门敞开,狐疑道:“我自己去?” “都安排好了。”吉温叉手道:“进了这门恐影响气运,还望易郎君见谅。” 易小尘点着头,随后在吉温的目送中走进了这座大牢。 一进门,易小尘就闻到了一股糜烂的味道,他没有想到在光鲜亮丽的长安城里,京兆府狱竟然会是这般模样。 路面上残留着不少水渍,三五名狱卒正漫不经心地在狱里温着汤羹,易小尘走了上去,“我是来入狱的。” “新鲜!自己入狱?”一名狱卒没有回头,嘲笑地说着。 而面对易小尘的另一名狱卒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招呼着另外两人,“别吃了!你是易郎君吧?京兆尹已经打过招呼了,这边请!” “易......易郎君,要不要喝点汤?” 易小尘笑了笑,“不用了,你们慢慢吃。” 狱卒连忙带着易小尘前去,一路上他见牢内的环境十分恶劣,大多数的烦人只有稻草盖身,甚至有人直接睡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一想到自己拒绝了吉温的请求,易小尘就觉得做得没错。 如果王溱溱真来了,恐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 易小尘又前行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终于在大牢的最深处找到了属于他的床位。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狭小的牢房里放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地上的稻草也被清扫干净,一旁甚至还备着洗漱用的东西。 “易郎君,就是这儿了。”狱卒笑道:“如果还有其他要求,我们尽力满足。” 易小尘走近了牢房,“挺好的,不用了。” “那我们就不打扰易郎君休息了。” 狱卒说完之后,便离开了牢房。 易小尘站在了唯一与外界相通的窗户前,抬头看着窗外的那一轮明月,感叹道:“没想到宋晁还这么有本事!说护我周全,就能护我周全!” 闲来无事,易小尘躺了下来,从怀里拿出了陶山所写的卷轴,准备好好研究研究,以便在出狱之后,开始他的商业大计。 第五十章 狱中顿悟 易小尘再次打开了卷轴,看着开篇的开元十九年的字样,心里还是有些许落寞。 他本想着从卷轴上面找到关于易三娘的记载,可想起葛吉尔曾经说过,易三娘是开元十一年的南曲都知,也就断了线索。 不过,好歹陶山记录了如今的三曲状况,易小尘第一眼便看到了他对王溱溱的评价。 “天宝二年,南曲都知王氏溱溱,窈窕之姿,善歌舞。” 易小尘点着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这倒是如实记录,溱溱的歌喉的确不错。” 他接着看下去,后面几行记录明显要详细不少。 “天宝二年,中曲周氏,原属外教坊,善横笛,探花获其元。” “天宝二年,南曲李氏,原属内教坊,善箜篌,城东柳氏获其元。” “天宝二年,中曲赵氏,原属外教坊,善琵琶,传胡商获其元。” “天宝二年,中曲陈氏,胡商之女,善筚篥,仍处子之身。” ...... 易小尘详细地看着这些介绍,埋藏已久的嫩芽终于见到了那一丝曙光,从心底里破土而出。 易小尘激动地站了起来,拿着卷轴,激动地说道:“如果我能把这些会乐器的饮伎找来,加上家里的素霜、金恩娜岂不是能组成一个大唐女子乐队?” 越想越兴奋的易小尘笑了起来,他接着说道:“如果再能把溱溱变成乐队的主唱,将我知道的歌曲传遍整个长安城,岂不是也能扬名立万?!” 易小尘觉得这个想法可行,这些乐伎的身价自然比不了王溱溱的,易小尘现有的资产足可以买回大多数。 而在他的面前,还有另外一个难题,就是金恩娜。 表演自然要上台,而金恩娜特殊的身份又让她见不得光亮,易小尘平稳住了心态,坐在床上,开始思考着怎么解决金恩娜的事情。 半晌之后,一个灵感在易小尘的脑海中迸发出来,廊院翻修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只要明天出狱之后找到工部的朱尤,将大厅稍微改变一下装饰,修建一个大舞台,再将乐队放在隐蔽的地方,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往着好的地方发展,易小尘将卷轴收好,再次躺在了床上。 “事情终于有眉目了。”易小尘暗自欢喜,他现在只要在解决王溱溱赎身的问题,自家的廊院就可以开张了。 他拿出了怀里的两只金钗,暗自说道:“阿娘,不管我以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从今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你,不让你再吃一点苦头。” 两只一模一样的金钗吸引住了易小尘的目光,虽然已经获得很久了,但他从没有好好看过这出自毛顺之手的东西。 金钗头部镶嵌着一颗明珠,看样子有些像易小尘去西市时跟胡商交换的那种,再一细瞧,原来两只金钗虽然外表大致一样,但其实细分起来,有粗细之分。 易小尘对于这样的结果感到很意外,他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将两只金钗分别置于左右手,端详了片刻。 随后他在右手的金钗上看到了一个细微的缺口,好奇心使然的他将左手的金钗比对在上,缺口的大小和另一只金钗的端部完全吻合。 这让易小尘的好奇心更重,他顺势将金钗插入了其中,果不其然,另一只金钗中出现了一张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字条。 “又是宝藏?”易小尘在经历了陶山事件之后,误以为又被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一颗心砰砰直跳。 等他将字条展开之后,上面的文字更是让他震惊不已。 “李林甫贪墨罪证藏于菩提寺。” 短短的一句话让易小尘如临大敌,他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张字条,虽然不知道这两只金钗何时造成,但上面的文字却是触目惊心。 易小尘已经不止一次去过菩提寺,这座三曲饮伎每月三次祈福的寺庙,居然隐藏着当今右相的证据,在机缘巧合之下又将线索落在了自己的手中,这让他瞬间迷失了自我。 但易小尘随后想到,菩提寺虽然不大,但里面的建筑却是完全按照常规建筑所建设,要想在里面找到证据的所在,除非是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否则就如同大海捞针。 易小尘将两只金钗收好,单单拿着字条,细瞧了良久,心里更是有着说不出的疑问。 “为什么毛顺要将如此重要的消息隐藏在两只金钗之中?一只是易三娘拼死守护的金钗,而另一只却流落到了鸡林。这两者究竟有什么联系?” 易小尘的忧心更重,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张字条。 他不过是北曲之中一个寻常百姓,如果真在菩提寺里找到了李林甫的贪墨罪证,又该把证据交给谁? 一连串的问号萦绕在易小尘的脑海之中,他思前想后,再过几日便是这月饮伎最后去菩提寺的日子,不管这份证据究竟如何,他也要去找找。 易小尘目前认识的大官就只有宋晁一人,而宋晁明面上是太子的卫率,实地里又是李林甫安插的暗线,如果找到证据自然不能交到他手中。 易小尘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直接将证据交给李绍。 可他的心里又不知道李绍究竟能不能凭借这份虚无缥缈的证据获得圣人的信任,这让易小尘左右为难。 月光明媚,可易小尘的心却如同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一样。 犹豫、彷徨瞬间弥漫在了他的心头。 字条所指,并不能带给易小尘好处,反而还会招致杀身之祸。 想起三曲之内被陶山所害的饮伎,易小尘的背后直发凉,暗念道:“一个管家尚且如此,那李林甫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岂不是......” 易小尘越想越后怕,他颤抖地将字条塞进了嘴里,猛咽着口水,干咽着。 挂嗓的感觉真实的反馈在他的全身神经之中,字条不能留在京兆府内,更不能被他人瞧见,易小尘并非一个人,家中还有易三娘、还有金恩娜,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的秘密。 汗如雨下的他瞪大着双眸,眼神之中全是恐惧的神色。 咚、咚、咚。 窗外传来了打更的声音,一声鸡鸣让易小尘再也睡不着了。 第五十一章 把戏演完 辰时三刻。 易小尘一夜未睡,想起纸条上的字句,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蚍蜉,想要撼动李林甫这棵大树无异于天方夜谭。 在思绪万千的时候,一名约莫四十岁、身材清瘦的狱卒走到了狱前,端来了一碗清羹,面色凝重地说道:“易郎君,天儿也不早了。喝了这碗羹,就要上堂了。” 易小尘一看到狱卒前来送饭,在加上眼前这张愁苦不堪的脸,下意识里甚至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从谨慎地走到栅栏边上,接过了狱卒手中的清羹,问道:“这碗是......” 狱卒像是看出了易小尘眼中的慌张,铁青的脸色反而减淡了不少,态度诚恳地回道:“易郎君莫怕,这间牢房潮湿阴暗,你又待了一宿,若是出去没了精神,我等怕京兆尹责罚。不过也不能给郎君弄来大鱼大肉,所以才端来这碗清羹,给你暖暖身子。毕竟这牢里还关着真正的犯人。” 易小尘这才明白了这碗清羹的含义,他喝了一小口,接着问道:“上堂之后,我就可以走了?” “这点不知。”狱卒如实地答道:“还请郎君快步,据说连东宫卫率都来了。” 易小尘这下心里有底了,他大口喝完了清羹,随后跟着狱卒走出了大狱。 天还没有完全亮,易小尘在喝了一碗暖胃的羹之后,真如狱卒所言一扫昨日的疲倦,甚至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从大狱到大堂步行约要一盏茶的时间,易小尘既没有被戴上枷锁,更没有被狱卒押送,只是默默地跟在狱卒后面走着。 秋日的早晨还是有些冷清,微微的风似乎都能刮倒易小尘眼前的瘦弱之人,他如同一位引路人,带着易小尘在京兆府里穿梭。 等到了堂上,萧炅已经端坐在正中。 宋晁的眼睛红红的,血丝如同蛛网密布,一看也是一夜未睡。 靴子上还沾了不少尘土,看来为了易小尘的事情也没有少跑路,但一见易小尘,疲惫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萧炅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厉色说道:“平康坊北曲易小尘,闹市纵马,戒棍十五。” 易小尘一听又愣了,暗想道:“感情兜兜转转了一圈,到最后这棍子还是要落到屁股上。” “还不趴下?”萧炅横眉道:“本官亲自监刑。” 昨晚易小尘主动认罪是希望快些结束这件事情,而现在他的心里有着一百个抗拒。 萧炅见易小尘迟迟没有动作,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来到易小尘的身边,附耳说道:“荔枝郎,当日你以两首奇诗获得右相欢喜。不过,今日就算是你能口吐莲花,也保不了你了!” 易小尘的心骇然一跳,再斜眼一瞧身边的宋晁,他的脸上却是毫无表情,连刚刚的笑容都不见了踪影。 别无选择的易小尘战战兢兢地趴在了地上,双手死死地攥成了两个沙包大的拳头,等着无情的戒棍落到身上。 “一!” 萧炅大喝了一声,易小尘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冷汗直冒,恨不得自己是一位会绝世的武功的武林高手,能将所有的内力都运到屁股之上,来抵挡这次惩罚。 啪! “啊!” 易小尘惊呆了,撕心裂肺的喊声从他的背后响了起来,而自己的身上却没有一丝痛苦的感受。 他回头一看,正是带自己前来的狱卒趴在地上,承受着这本不该由他来承受的痛苦。 易小尘再看着萧炅,他连正眼都没有瞧被打的狱卒,反而看向了自己,嘴里还是振振有词地念道:“二!” 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声听得易小尘的心仿佛都要被撕裂了,干瘪的狱卒在经受了两棍之后,已经彻底晕了过去。 他的双手比易小尘刚刚攥得还要紧,后槽牙死死地咬住,虽然没有再吭声,但易小尘从他眼角默默流出的泪光里看到了无奈。 戒棍一下下落在了狱卒的臀部以及大腿上,虽然行刑的两位也是京兆府里的衙吏,但他们没有顾忌棍下之人是不是自己的同僚,每一次出棍都运足了十成的气力。 “十五!” 当萧炅喊完最后一声,又有人抬上了担架模样的东西。 宋晁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不急不忙地说道:“扶易郎君上去。” 易小尘本以为担架是为狱卒准备,可听到让自己趴上去的时候,他更加迷茫了。 “易郎君莫怕,等会出了京兆府,为了掩人耳目,你还是要把戏演完。”宋晁蹲在了易小尘的身边,小声地说着。 萧炅给一旁的衙吏递了眼色,随后被打晕的狱卒被拖了下去。 等易小尘趴在担架上后,堂上又出现一片只有易小尘被打了的痕迹,萧炅回到座位上,义正言辞地说着:“大唐律法,不容他人藐视。” 易小尘完全还处在懵圈的状态里面,而宋晁已经命人抬起了易小尘,朝门口走去。 等出了大堂,易小尘还是于心不忍,他对宋晁说道:“宋卫率,今日之事,我易小尘无以为报。” 宋晁提着刀,意气风发地走在了易小尘的身边,大度地说着:“易郎君莫要担忧,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被打的狱卒......”易小尘顿了顿,接着说道:“他家住何处,我也好给予些回报。” 宋晁笑了起来,他停下了脚步,缓缓地说道:“易郎君莫要担心了。我已经照顾了此人的家眷,给了六百钱。” “啊?” “就是用你房中的通宝。”宋晁率直地说道:“虽然没有事先与你商量,但我觉得这样做,也算是一次不错的交易。” 易小尘点着头,随后说道:“还是宋卫率考虑周详。” “别说这么多了。”宋晁再次提醒着易小尘,“等出了京兆府的大门,你最好昏睡过去。外面,还有人等着看戏呢!” 说着,易小尘就被人抬着出了京兆府。 当易小尘感受到徐徐的阳光时,好奇心驱使着他微微睁开了双眼,半眯着,果不其然在京兆府外见到了驻足等待已久的王礼。 王礼见易小尘被抬着出来,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与之而来的还有廊院的王溱溱,她不知道真相如何,但一见到易小尘如今这般模样,两行热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易郎......” “我们还是快些回廊院吧!”宋晁谨慎地说道:“人多眼杂,恐再生事端。” 王溱溱连连点头,哽咽道:“奴家已经备好了热水、金疮药。” 易小尘听到这里,心里像是吃了蜜一样甜,他恨不得立马从担架上跳起来,告诉王溱溱,自己没事。 可易小尘还是按照宋晁的吩咐乖乖地躺在了担架上,让人抬着回了平康坊。 第五十二章 我给你赎身 幸好平康坊白天的人不多,易小尘被抬着进坊的画面也没有多少人看见。 一进门的王溱溱连气都没来得及歇一口,频频蹙眉,桃花般的小脸儿不见喜悦,慌乱地呼喊着:“素霜!素霜!” 宋晁命人将易小尘放了下来,坏笑道:“易郎君,你别装了。看把王都知急得!” 易小尘机灵地睁开眼睛,唰地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开心地说道:“我没事!” 王溱溱狐疑地回过了头,眼帘连眨数十下,眼角又转变成了喜悦的月牙儿,直勾勾地看着易小尘。 两人四目相接,易小尘能从那双明眸里面看出一夜的担忧与害怕,在短暂的惊喜之后,月牙儿上又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粉唇也不自觉的簌簌抖动,鼻尖更是一酸。 “我不是回来了吗?!”易小尘见王溱溱欲哭的模样,不免揪心,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宽慰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完完整整的!” “奴家担心了一整夜,可这铁桶似的坊墙将奴家困在其中,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连发髻都还没有来得及打理就跑到京兆府,可还是被易郎蒙骗了!”王溱溱嘟着小嘴,挽着垂在两颊的秀发,似乎在怪罪易小尘没有在见到她第一眼时就给她一个无恙的信号。 宋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呵呵笑道:“易郎君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三曲里面人多眼杂,被人瞧见了不好。” 素霜这时从里屋里面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盆还冒着热气的温水,说道:“易郎君还没有吃饭吧?等郎君稍作洗漱,婢就给你去温点粥。” “吃过了,别忙活了。”易小尘摆着手,淡淡地说道:“我看你们一夜都没休息,个个红着眼,快去睡会吧!” 宋晁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打着哈欠地说着:“也对!今日晚些时候还要去见殿下,免得到时候没精神!走了!易郎君!” “宋卫率慢走。”易小尘恭送道。 等宋晁走了之后,王溱溱的脸上流露出了不舍的神情,幽幽地问道:“素霜,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约莫要午时了。”素霜还是给易小尘拧上了一条热帕,但立马又回过神来,瞳孔不自觉地放大,惊呼道:“都知要走了?!” 易小尘一听到王溱溱要走,眉头紧锁了起来,“为何要走?” “易郎君花了重金买了都知一夜,如今午时已到,按照南曲廊院的规定,都知必须回到自家的廊院中。”素霜眼泪连连,好不容易和王溱溱再次相逢,没想到时间却过得如此短暂。 王溱溱半蹲着身子,颔首道:“易郎,奴家这就回廊院了。” 易小尘在狱中已经想到了王溱溱要走,只是没想到时间会这么仓促。 他一把拉住了王溱溱的藕臂,任凭罗袖半卷,不避男女之嫌,一字一句地说着:“别走了,我给你赎身。” 赎身两个字让王溱溱的心骇然跳动,粉唇之下的虎牙露了出来,满眼都是期待的目光。 “易郎君!你说的是真的!”素霜欣喜若狂,比她自己重获自由还要高兴,蹦跳得如同小兔一般,“都知!婢又可以伺候你了!” 王溱溱的明眸闪动着泪花,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易小尘,也没有将一颗芳心错付,凝目直看,眼前的易小尘竟然变得模糊起来。 易小尘深沉地说道:“既然你来了,就别走了。素霜,给你家都知赎身要多少钱?” 素霜见两人情投意合,噗呲笑道:“如今三曲里面都知道易郎君获其元了,都知的身价自然不如以前。婢猜想十五贯钱足可以让都知重获自由,与有情郎长相厮守。” 王溱溱这位未经人事的南曲都知,一下子被素霜臊得满脸通红,娇嗔道:“素霜!” “十五贯就十五贯吧!薛厄呢?让他带十五贯钱去南曲廊院告诉王假母,溱溱不回去了!” “薛郎去东市买柚子叶了!”素霜开心地说道,但随后眉头又皱了起来,喃喃道:“昨夜易郎君没在,喜帕之上尚未见红,这......” 王溱溱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易小尘赶忙清了清嗓子,“喜帕这事不难。” 王溱溱的头低得更低,两团红霞瞬间飞到了耳根下,细微如蝇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了出来,“易郎,你不是现在就要......” 易小尘轻咳两声,一本正经地说道:“昨夜的野兔血还在吗?” 素霜连连点头,“皮和血都在!薛郎不让扔。” “你拿着喜帕去沾一点血,然后交给薛厄,让他带着喜帕和钱一同去找王假母。”易小尘吩咐道。 “是!易郎君!” 就在这个时候,薛厄气喘吁吁地从门口走了进来,一见易小尘,脸上就掩饰不住笑意,连声说道:“阿兄!你可回来了!” 易小尘见他两手环抱着满满的一捆柚子叶,不免笑道:“你买这么多柚子叶干嘛?” 薛厄直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边说道:“阿兄,你先别坐!我拿这些柚子叶给你洗洗!牢里晦气!” 易小尘看着薛厄难得认真的模样,既想笑,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罢了,你把柚子叶放下。陪素霜一起去给我办事。” “什么事还能比沐浴更重要啊!”薛厄固执地说着:“万事也要等到阿兄沐浴之后再说!” “薛郎,易郎君要给都知赎身了。”素霜在一旁小声地说着。 易小尘点着头,追问道:“你说这件事情重不重要?” 哗的一声,满怀的柚子叶被薛厄仍在了地上,他拍着胸脯说道:“重要!我这就去!” “慢着!”易小尘叫住了薛厄,不急不忙地说道:“等素霜办妥了来,你去房里拿十五贯钱,不,再拿二十贯吧!看王假母要多少!” 重情重义的易小尘让王溱溱感动不已,两人对视了良久,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素霜见到两人眼中的火花,识趣地将薛厄拉走,准备按照易小尘的吩咐去给王溱溱赎身。 易小尘觉得王溱溱的眼中都有自己的影子,脸颊也越来越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郎,不如我伺候你......” 还没等王溱溱把话说完,金恩娜迷迷糊糊地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一见到两人腻腻歪歪,她脱口而出,“我的金钗呢?” 两人慌乱地松开了手,易小尘回头看去,拧着眉头说道:“你怎么就这么在意那只金钗?” 金恩娜哈欠连连,瞧了一眼红霞未退的王溱溱,古灵精怪地说着:“如今我只身一人,又没有心意的郎君给我花钱,只好守着这根金钗度日了。等风声过去了之后,我便拿去质库卖了,也能换个不错的价钱!” 易小尘微微笑道:“别卖了,等廊院开张,我就给你发工资。” 金恩娜又听到了一个新的名词,还以为是长安特有的语言,未曾在新罗学过,歪着头问道:“什么是发工资?” 第五十三章 这就是自由吗 “你帮我做事,每个月我给你工钱。”易小尘沾沾自喜地说道:“上次你说过会吹箫,这就是你的工作。” 金恩娜高昂着头,满不在乎地说着:“我吹箫是兴趣,并不是为了营生!” “那好,我就不给你发工资。”易小尘知道金恩娜的脾气,反着来,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金恩娜一听到易小尘的语气,立马柳眉倒竖,“你敢!” 易小尘也不甘示弱,还击道:“你看我敢不敢!” 金恩娜也就是嘴皮子厉害,一见易小尘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连连退后了几步,娇嗔道:“明月郎......” 王溱溱的眉头紧皱着,她追问道:“易郎,你为何要让金娘子吹箫?是要重开廊院吗?” 易小尘瞪了金恩娜一眼,随后又温柔地对王溱溱说道:“没错。右相已经下了命令,要在北曲里面开一间荔枝馆。所以,我就想让金恩娜吹吹箫,当做乐工。” “那我......”王溱溱欲言又止。 易小尘大大咧咧地回应着:“溱溱,你以后的安排我都想好了。你到了我家,我就让你唱歌。” “啊?!”王溱溱的神情有些落寞,低头说道:“我还以为......” 金恩娜跳了出来,无心地说了一句,“你还以为什么?你是乐籍啊!” 王溱溱一听到金恩娜这么说,两行清泪就无声的挂在了脸上,一言不发。 “说什么呢!”易小尘恨了金恩娜一眼,“回房去!” 金恩娜嘟着嘴,一边挪步,一边呢喃着:“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易小尘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溱溱,我的意思是,将你打造成长安城里有名的歌姬。” “歌姬?”王溱溱泪眼朦胧地抬起了头,带着哭腔说道:“易郎莫取笑了。整个大唐就只有永新的许合子能被称为歌姬。” “谁是许合子?”易小尘皱着眉头,追问道。 “旧历末年,吉州永新县进贡了一名乐籍之女。”王溱溱的眼中流露出了一抹羡慕,“她是唯一一个进入南曲,未曾接待任何恩客,就被教坊宜春院选取的饮伎。这些年来,每逢上元节花车游街,她都会成为当年的花魁,于花萼相辉楼面见圣人。所以宜春院也是三曲饮伎最向往的地方。” “这么厉害?” “不止。”王溱溱接着说道:“她的歌声能传遍数十里地,只要听过她声音的人无不陷入歌曲的意境之中,或而欣喜若狂,或而潸然泪下。” 在易小尘看来,王溱溱的描述或许带有很重的主观意识。 从南曲走出去的饮伎能达到这种高度本就是神话,加上每年花车拔得头筹,自然也就加深了许合子的传说。 易小尘打着包票说道:“我不敢确定你能不能成为许合子这样的人,但我可以保证,让你做回真正的自己。” 王溱溱微微抬着下巴,眼神中饱含着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但易小尘从未骗过她,“奴家都听易郎的。” 薛厄和素霜从里屋走了出来,一见到王溱溱泪眼婆娑的模样,素霜还以为是王溱溱知道要被赎身了,激动得掉了眼泪,“都知!婢这就和薛郎去南曲!” 王溱溱点着头,似乎易小尘的安排与她的预期有着很大的差距。 但转头一想,乐籍的女子就算是进了宜春院也还是贱籍,就算自己是南曲都知,但这也不过是民间承认的封号。 真正有本事的,是属于太常寺内教坊和外教坊。 在等级分明的长安,内教坊待遇极好,属于乐官,不在贱籍,掌雅乐。 外教坊为皇家供养,部分人是乐官,不在贱籍,掌俗乐。 宜春院分两种,一种卖身,一种清倌人。均为贱籍。 许合子就算名声再大,她还是摆脱不了贱籍的名声。 王溱溱或许释然了,连许合子都改变不了的事情,自己又能如何呢? “易郎君,图纸已经带来了。”工部员外郎朱尤按照约定又来到了廊院,收了钱之后,他的办事效率也提高了不少,还没进门,就边走边展开图纸,“你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 “客气了。”易小尘迎了上去,在看到图纸上所画的东西之后,眼睛都瞪圆了。 假山、重楼、流水,这些只在南曲里面才能见到的东西竟然即将出现在北曲的地盘里。 朱尤看到易小尘的模样,心里就有底了,他接着介绍道:“易郎君,这后院二楼会被改成单独的厢房,一共有四间,以便接待恩客使用。大厅在现有的基础上,纵向增加半倍。” 王溱溱也走了过来,看着精致的图样,她终于感到了惊喜,“易郎,这就是以后的廊院?” “对,”易小尘顿了顿,“我们的廊院。” 王溱溱含羞地低下了头,在听到我们两个字之后,她心中的顾虑终于被打消了。 易小尘认真地说道:“我有个想法,还想问问员外郎的意见。” “易郎君请讲。” “后院的厢房我想改成单人居住的样式,每间房的面积缩小一半,大约需要十来间。”易小尘接着说道:“大厅的长度我没有问题,不过我想在两侧挖两道能容纳乐工们坐下的暗道,再在中心搭建一个高出地面半丈的舞台,你看能行吗?” 朱尤吃惊地看着易小尘,追问道:“大厅的改变我尚且还能理解,可后院厢房,易郎君这是何意?” 易小尘笑了起来,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以后荔枝馆不在接待任何过夜留宿的恩客,这些厢房,是给乐工住的。” 王溱溱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不确信地问道:“易郎,不点烛,我们廊院怎么营生啊?” 这也是朱尤的问题,他赞同道:“是啊!易郎君!右相是说了帮你重修廊院,可没有说以后的各种开销,他还要负责啊!” 易小尘自信地回答道:“如果光靠饮伎的皮囊赚钱,那我又和三曲之内那些吸血的假母有何分别?来我廊院的饮伎,不仅不用接待恩客,连出入自由我都给她们!” 王溱溱听着易小尘振振有词的话语,她又想起易小尘告诉过的她的话,“易郎,这就是自由吗?” “不能完全算吧!”易小尘意味深长地说道:“关久了的金丝雀尚且还憧憬蓝天的壮阔,更何况是人?我这也就是在夹缝中寻找一种慰藉吧!” 第五十四章 的确不是一个人 “什么廊院?” 金恩娜忍不住好奇的心,从里屋探出了头。 可一见到朱尤之后,立马又缩了回去。 朱尤斜眼瞧了一眼退缩的金恩娜,沉思了一会儿,笑呵呵地说道:“易郎君,你家的娘子还真不少。” 易小尘见朱尤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怀疑,连忙开口道:“这是我远房的妹妹,第一次来长安,冲撞了员外郎。” 朱尤收起了图纸,叉手道:“郎君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等回到工部,改好图纸之后,我再来与郎君商谈。” “员外郎慢走。” 易小尘在送走朱尤之后,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妥,可就是想不起来。 而王溱溱在听到易小尘的构想之后,身在南曲多年,早就见惯了大起大落的她对于易小尘的经营模式还是有着担忧。 不要恩客、还给自由,这两样从未在三曲里出现过的想法行不行得通还是一方面,到时候若引起了其他廊院的排斥刁难,那么这间荔枝馆就难以在北曲立足了。 “易郎,奴家还是觉得你要多考虑一下。”王溱溱担忧地说着:“毕竟这是一件开门的生意,你这样做......” 还没等王溱溱把话说完,易小尘连忙抬起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他再次回想起刚刚朱尤的眼神,瞬间冷汗直冒,立马冲进里屋,将金恩娜拉了出来,“快走!” 金恩娜一脸茫然,“走?” 王溱溱也不知道易小尘此举何意,她问道:“易郎,怎么了?” “刚刚朱尤看到你了!”易小尘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先出去藏一会儿,等天黑了再回来!” “可我找不到路啊!” 王溱溱也认为是易小尘过度紧张,“易郎,我觉得朱尤不会说出去......” 碰! 门口出现的金吾卫打断了王溱溱的话,金恩娜完全暴露在众人的面前,瞬间脸色惨白。 带队的中侯并不是张元正,他拿出画像仔细对比之后,大手一挥,“抓起来!带走!” 金吾卫一窝蜂地扑了过来,易小尘瞬间被按到在地。而金恩娜则被几人死死地抓住了,“放开我!” 中侯走了上来,看着被按在地上的易小尘说道:“窝藏要人,一并带走!交万年县!” 易小尘和金恩娜被金吾卫押着走出了廊院,只留下王溱溱一人。 王溱溱花容失色,急得直跺脚,见两人走远之后,也赶紧跑出了廊院。 一路上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被押送的易小尘和金恩娜,想起昨晚才被抓走的易小尘,大部分人对于这次被抓的原因感到了好奇,纷纷投来了疑惑的眼光。 中侯趾高气昂地在前面走着,能找到金恩娜的确是大功一件,一想到以后的平步青云,不用再当一名小小的金吾卫中侯,他的脸上就挂上了一抹笑容。 易小尘和金恩娜直接被带到了万年县衙署内,还没进门,周同甫便看见昨晚才见过的易小尘。 “周县尉,画像女子已经找到。”中侯沾沾自喜地说着:“这名男子便是窝藏之人。” 周同甫见易小尘被抓得死死的,连声道:“先松开。” 他的心里也是直打鼓,比起闹市纵马,易小尘现在犯的罪责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吾卫松开了易小尘,而金恩娜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同甫沉住了心气,问道:“如何找到?” “工部员外郎朱尤送来的消息。”中侯顿了顿,接着说道:“下官一听闻,就立马带人前去搜查!果不其然在北曲的廊院里面找到此人!” 周同甫深吸了一口气,迟迟没有说话,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中侯本以为自己会立马得到嘉奖,可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踌躇的脸庞。 “右相到!” 门外传来了通传的声音,周同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起了身,迎了上去。 李林甫很少踏足万年县衙署,他大步走了进来,看了一眼易小尘,随后又笑呵呵地拍了拍周同甫的肩膀,“同甫,坐!这是你的衙署!本相只是路过而已。” 周同甫坐不下去了,他直直地站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不过在官场上混迹多年的他立马想到了应对的法子,连忙叉手,“右相,易郎君和这位女子是被这位中侯找到的。” 李林甫还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走到了中侯的身边,打量了许久。 中侯自然知道李林甫的身份,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能得到李林甫的奖励,也算是攀上了高枝。 “末将参见右相!” “不错!几年当的兵啊?”李林甫殷切地问着。 中侯立马将胸前的木牌取了下来,双手奉上,“旧历二十年,河东道十七团陌刀兵。” 李林甫斜眼瞧了瞧木牌,仰头长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说道:“同甫啊!这件事情出在你万年县辖内,你看该如何解决?” 周同甫已经瑟瑟发抖,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据中侯回报,这个消息是工部员外郎朱尤传来的。” “那就找他来对质。”李林甫走上了堂,坐在了本该周同甫坐的位置上,“听听他怎么说。” 中侯一听,连忙上前了两步,“右相,员外郎已经在衙署外等候。” “哦?”李林甫冷笑了起来,“你办事还真牢靠!同甫,开始吧!” 周同甫清了清嗓子,又站到了李林甫跟前,“传工部员外郎朱尤。” 话音刚落,朱尤便疾步上了堂,手里还拿着未曾放下的图纸。 “见过右相。” 周同甫问道:“员外郎,你如实将这件事情的经过说与右相听。” 朱尤战战兢兢地复述了事情的经过,没有添加一丝水分。 李林甫听完之后,让中侯递上了画像,“你上前来。” 金恩娜害怕地踱着步走到李林甫的跟前,将头死死地低着,生怕李林甫认出了自己。 李林甫也没让金恩娜抬头,指着画像说道:“这不是一个人嘛!” 周同甫眨了眨眼睛,看了一眼画像,再看了一眼金恩娜,附和道:“的确不是一个人!” 易小尘和金恩娜都惊呆了,就算画像再不像,可脸上的痣却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中侯听到李林甫的结论之后,心都扭到了一起。如果这件事情真搞砸了,不仅没有获得嘉奖,反而还会因为过错而耽误了前程,赶紧说道:“右相,此事大可以找送嫁花郎前来辨别!到时候一看便知!” 第五十五章 见过阿郎 “报~永平坊发现失踪鸡林女子!” 门外的斥候火急火燎地跑进了万年县衙署,身后插着三根高羽毛的他半跪在地上,通报着消息。 李林甫慢悠悠地站了起来,问道:“人呢?” “已经在来的路上。” “本相是问,是死是活!” 斥候连忙叉手回应道:“回右相,鸡林女子遭贼人所害。” 李林甫听到消息之后,踉跄了几下,一旁的周同甫赶忙扶住,“右相,你要保重身体啊!” “快!派人去接应!”李林甫慌张地说道:“另外,立马去城外驿站通知送嫁花郎!” “是,右相!” 斥候又跑出了万年县衙署,而金恩娜和易小尘两人对视了一眼。 真正的金恩娜就在堂上,那死了的又是谁?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四五名不良人推着两个木车进入了万年县衙署。 木车上还是盖上了一张凉席,易小尘往一侧退了两步,想要看清楚车上的人究竟是谁。 报信的斥候又跑了上来,叉手说道:“右相,鸡林女子与贼人一同带到。” 李林甫在周同甫的搀扶下走了上去,示意不良人掀开车上的草席。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当易小尘看到车上所躺的人时,他彻底傻眼了。 虽然两具尸体的面容已经被人用刀划得血肉模糊,但从女子的穿着和男子的身型来看,车上的两人并不是别人,正是当日死在易小尘和宋晁手下的陶山与女奴。 李林甫的脸色煞白,他喃喃地说道:“同甫,这车上躺的是鸡林的人吗?” 周同甫连忙从地上捡起了画像,走到了女尸的身边,对比了一会儿,答道:“回右相,此人虽然面容尽毁,但还是能依稀辨别得出正是画像上的女子。” “天理难容!”李林甫破口大骂道:“在我泱泱大唐,竟然出现了如此暴烈的行径!这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进贡给圣人的娘子都敢玷污!来人!将此贼人挫骨扬灰!扔进曲江池里去喂鱼!” “是!右相!”不良人答道。 金恩娜同样胆怯地看着车上的人,她跟易小尘有着同样的反应。不过她的震惊是因为不知道女子的真实身份。 “中侯,如今鸡林女子已经找到。”周同甫机灵地说道:“那就足可以证明这位郎君和娘子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中侯已经瑟瑟发抖了,比起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流血牺牲,长安城里涌动的暗流更是让他胆寒。 “末将......末将......”中侯结巴了许久,始终没有再说出一个字来。 李林甫这时走到中侯的面前,义正言辞地说道:“中侯莫慌,你本为大唐缉拿贼人,虽然找错了人,但这份心却是值得我大唐万千将士学习!” “右相!”中侯听到李林甫这么说,感动得直流眼泪。 李林甫拍了拍中侯的肩膀,随后说道:“河东道的兵吧!” “是,右相!” 李林甫点了点头,长叹了一口气,“据说陇右道这些年不太平,如今本相调你去陇右道继续担任陌刀兵,让你为大唐固守边疆!等你斩获敌军之首,本相一定会为你亲自向圣人请功!” 中侯彻底傻眼了,在河东道当了还几年陌刀兵,好不容易换防到了长安。而如今却要被李林甫派到山穷水恶、征战连连的陇右道去,而这一去就是九死无生。 中侯思虑片刻,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叉手道:“右相!末将领命!” 李林甫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说道:“这才是我大唐的将士!是我万万军民的表率!来!中侯!”李林甫又双手扶了起来,关切地说道:“你老家在哪里?本相等你去陇右之日便派人去慰问。” 中侯自知闯了天大的祸,也不想连累家人,谎称道:“前些年,家母已经病逝,阿耶又战死在沙场。我又膝下无子,再无牵挂!” “同甫!同甫!”李林甫连喊了两声,“你看看!满门忠良!你一定要派人去这位将军祖上的坟墓上,为本相敬上两杯薄酒!” “是!右相!” 升官的梦破碎了,还把自己的命都撘了进去。中侯擦干了眼泪,再看了易小尘和金恩娜一眼,随后才走出了万年县衙署。 李林甫见人已走,又来到了朱尤的面前。 朱尤已经被眼前的架势吓得脸色发青,连手中的图纸都掉到了地上。 李林甫弯腰捡了起来,打开看了一看,赞叹道:“不错,是本相想要的东西。” “右相......” “员外郎心思细密,颇有鲁班之风。”李林甫顿了顿,接着说道:“不如就去陇右边塞为大唐修葺城墙吧!本相相信,只要有员外郎在,我大唐的城墙就不会再少一块砖!” “右相!”员外郎已经面如死灰,从富饶安逸的长安再到边疆的陇右,这一切的变化都让他无力承受。 不过,他到没有中侯的忍辱负重,思前想后,朱尤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瞧准了一旁的大柱子,一头撞了上去。 霎时间,鲜血直流。 他没有等到廊院的建成,用自己仅存的气节让最后一缕魂魄留在了这座不属于他的长安城中。 李林甫还是面不改色,他叹息道:“可惜了。” “下官这就命人来收拾。”周同甫圆滑地说着:“还请右相放心!” 李林甫摆了摆手,随后淡淡地说了一句,“乏了,等送嫁花郎来了,你自己应付吧!” “下官领命。” 李林甫见事情已经处理干净,走到了易小尘的身边,双目紧盯着,良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易小尘不敢直视李林甫,他有太多的把柄在李林甫的手中,只能低着头,看着那双不曾沾染泥土的六合靴。 “走吧,”李林甫朝门口走去,像是故意说道:“送嫁花郎要来了。” 易小尘带着金恩娜跟在李林甫的身后,当他出了万年县衙署的时候,却发现易三娘、王溱溱、薛厄和素霜都来了。 易三娘的脸色很不好,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易小尘迎了上去,关切地问道:“阿娘,你怎么来了?” “我听闻阿兄被金吾卫抓进了衙署,所以才找来三娘,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法子,能救阿兄!”薛厄坦然道。 易三娘上下打量着易小尘,愁容罩面,断断续续地问道:“十五,没伤着吧?” “没有!好着呢!”易小尘沾沾自喜地说道:“今日多亏右相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林甫走了上来,面带笑意看着易三娘,缓缓地问着:“静雅,这么多年不见,咳疾可好些了吗?” 易三娘愣了半晌,忽然幽幽一声长叹,声线颤抖地答道:“奴家见过阿郎。” 第五十六章 虎毒尚且不食子 不止易小尘一人在听到易三娘对李林甫的称呼之后愣住了。 阿郎这个词甚是微妙。 陶山可以叫李林甫为阿郎,素霜也可以称呼易小尘为阿郎,可易三娘叫阿郎,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时隔多年再见静雅,风姿不减当年。”李林甫似乎很满意易三娘对他的称呼,“这些年在北曲的日子还好吗?” 易三娘仍低着头,缓缓地答道:“劳阿郎挂念,奴家与十五在北曲的日子还算殷实。” “初见小儿是在襁褓之中,再次相逢却是翩翩少年,颇有本相年轻时的模样。” 易小尘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心中更是震惊不已,再次打量起面前的李林甫。 鼠目寸眉与自己的浓眉大眼相比起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像。 兜兜转转了一圈,到头来易小尘居然是李林甫流落在北曲的私生子,这也就能说明白为何李林甫会三番五次的出手相助。 虎毒尚且不食子,李林甫就算再奸诈狡猾,护犊子的心情还是如天下父亲一般,处处可见李林甫的小心思。 “十五才德薄弱,不敢与阿郎相提并论。”易三娘谦虚地说着:“今日阿郎出面救了十五,奴家一定将这份恩情牢牢的记在心里。” 李林甫摆着手,大方地说道:“十五既然是本相的血脉,那定然不能出事。不过,静雅既然有心,不如到府上短住几日,也好调养身体。” 易三娘听到这里才抬起了头,她凝望着那双曾经让她害怕、失望的眼眸,浑身都微微发抖。 李林甫见易三娘没有答应,脸上的笑容还是不减,只是笑容背后隐藏的刀尖似乎要冲破那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冷冷地说道:“府上刚好有宫里出来的直长,本相让他瞧瞧你的病,应该能有转机。你这样咳嗽,本相心疼啊!” “右相......”易小尘刚想说话,可被易三娘拦了下来。 她春山紧锁,微微摇头,低吟道:“奴家能得到阿郎眷顾,此乃万幸。十五,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自己。” 李林甫这才满意地点了头,背着手朝前方走去,但没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道:“溱溱,你还站在这儿干嘛?还不扶夫人回府?” 王溱溱的脸色瞬间铁青,她不舍地瞧了瞧一旁的易小尘,又看了看易三娘的眼色,才僵硬地搀扶着易三娘跟着李林甫走去。 易小尘彻底愣住了,找到了爹,可这位爹却带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 他就像是一根木头桩子似的站在了原地,目送着三人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薛厄这时走了上来,他惊愕地问道:“阿兄,当朝右相是你阿耶?!” “我希望不是。”易小尘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像是丢了魂一样的朝北曲走去。 一路上,金恩娜和薛厄都一言不发地跟在易小尘身后。 常人要是知道自己有个爹是右相,肯定会兴高采烈,恨不得将这消息告诉全长安城的人。 可他却是易小尘,对于李林甫是自己爹的事情,他非但没有丝毫高兴,更有种说不出的恐惧。 等回到廊院之后,易小尘还是心神不宁,他觉得易三娘和王溱溱被李林甫带走,自己也不能这么干坐着。 易小尘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急忙朝门口走去。 “阿兄,你要去哪里?” 易小尘头也没回地说道:“在家等着我!” 易小尘火急火燎地往右相府跑去,大约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他又出现在了人流传动的右相府门前。 这里还是站着来找李林甫求官的人,易小尘也顾不得这么多,直接冲到了最前面。 “你谁啊!如此粗鲁!” “后面排着!” 站在门口的仆人在见到易小尘之后,叉手道:“右相已经在飞凤阁等候,还请郎君稍快一步。” 易小尘就知道李林甫这只老狐狸果然在盘算自己,他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走了跟着仆人走了进去。 右相府还是当初的右相府,可二次进入的易小尘已经不是当初那位战战兢兢的少年了。 等到了飞凤阁之后,易小尘看见只有李林甫一人坐在了堂上。 在房间的中间,还是摆着那颗从岭南送来的荔枝树,不过上面的荔枝已经不见了踪影。 “来了?”李林甫不冷不热地问着。 易小尘上前两步,叉手道:“见过右相。” “哈哈哈。”李林甫冷笑了两声,“十五,这称呼得改改。” “见过阿耶。”易小尘改口道。 李林甫在听到阿耶两个字后,才从座位上走了下来,绕过荔枝树,来到了易小尘的面前。 “来找你阿娘的?”李林甫开门见山地问着。 易小尘面对气势压人的李林甫,深吸了几口气才稳住心态,缓缓地说着:“阿娘在北曲住惯了,随身的衣物也没有带进府中。所以特意来探望。” “那就不想再看见王溱溱?” 易小尘一下子哽咽住了,他抬头看了看那双已经把自己看透的眼睛,心里更是一阵发毛。 “想,还是不想?”李林甫颇有底气地问着。 易小尘爽快地答道:“想!” 李林甫拍了拍易小尘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着:“这才是我的儿子!只要你想!阿耶就肯定满足你!” “多谢......” 李林甫摆着手,淡淡地说道:“王溱溱我已经派人送回荔枝馆了,还有你找到的银饼银铤。” 易小尘冷汗直冒,猛咽着口水,看来李林甫已经知道了陶山的事情。 “杀人,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李林甫语气平稳地说道:“想想朱尤,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要死。在这个世道间,比刀锋更锋利的便是内心的恐惧。” 易小尘听着李林甫口中的话,深知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他能屹立在朝堂,屹立在百官面前,自然是深谙生存的法则。 而易小尘不过是无意间闯入深潭的一条小鱼,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同类,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孩儿记住了。” 李林甫朝堂上走去,“你娘会在府上住上一段时日。我找了最好的直长来给她治病。没事多来瞧瞧。” “多谢阿耶。” 等李林甫坐稳之后,他的眼里迸发出猛虎一样的目光,紧盯着易小尘,“你还要记住!只有我给你的东西,你才有资格拿!” 第五十七章 两面三刀的小人 易小尘从右相府里出来之后,才发现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到现在他仍是心有余悸,想起李林甫那张阴冷又看不透的脸,他甚至觉得在右相府的每一分钟都显得异常的危险。 可易三娘的咳嗽迟迟不见好,李林甫既然提供了全长安最好的医疗条件,易小尘也没有办法拒绝。 而且李林甫不仅没有追究易小尘杀死陶山的罪责,反而送回了银铤和王溱溱。 易小尘走在平康坊内,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慢了下来。 回想起近段时间发生的林林总总,他觉得比起自己来到这里,更是一场梦。 回到廊院的易小尘还如同丢了魂一样,薛厄惊喜地说道:“阿兄!右相派人送来了这么多银铤!这下!我们是真发财了!” 亮晃晃的银铤银饼此刻也勾不起易小尘的兴趣,他浅浅地笑了笑,“等得空之后,你每日去换些通宝回来。” “是!阿兄!”薛厄叉手道。 “易郎。”王溱溱带着哭腔从里屋里面走了出来,在见到易小尘之后,难掩心中的激动,恨不得扑入易小尘的怀中。 易小尘上前了两步,又钝足在原地,远远地看着她。 “阿兄,嫂子如今回来了。”薛厄口无遮拦地说着:“这个家,终于有女主人了!” “你叫我什么?”王溱溱的眼里充满着惊喜与开心,能被易小尘的兄弟认可,她此刻是无比的幸福。 薛厄率直地回道:“嫂子啊!” 素霜轻拧着薛厄的胳膊,“薛郎,莫乱叫!我家都知脸皮薄!” 王溱溱两颊的红晕胜过了晚霞,在听到薛厄和素霜二人一唱一和之后,害羞地低下了头。 易小尘释怀地笑着,“这么称呼也没错。她就是你嫂子。” “易郎,我......” 素霜人精,连忙半蹲道:“奴家见过少娘子,见过少郎君!” “素霜!”王溱溱不知是害羞还是激动,竟然慌张地跺着碎步,“你若是在乱叫,我定罚你去门外站着!” “少郎君,你可要救救小婢啊!”素霜坏笑道:“你看少娘子还没有过门,就惩罚小婢了!” 易小尘这下是真乐了,虽然家里没有了易三娘,但有了素霜这位活宝,想来以后的日子也有乐子了。 “对了,我这里有一份名单,你挨家去看看能否将人招致我家。”平静下来的易小尘要为以后的日子做打算,家里一下多了这么多人,开销也是大难题。 虽然现在的财富足够他们挥霍很久,但易小尘也不是坐吃山空的个性,他想要在长安城里有立足之地。 薛厄连忙接过了易小尘早已誊写好的名录,认真地说着:“我一定好好完成!对了!阿兄!王假母没有要嫂子的赎身钱,钱已经放回房里了。” 如果换做原来,易小尘或许会震惊不已,而现在想来,恐怕这一切都是李林甫安排好的套路。 “知道了。” 就在这个时候,金恩娜走了出来。 她的双眼红红的,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在见到易小尘之后,身体更是簌簌发抖。 “你怎么了?”易小尘问道。 金恩娜的嘴唇微微颤抖,眼泪直在眼眶里面打转,随后哇的一下哭了出来,“我就这么留在长安了!不用回新罗了!” 所有人都被金恩娜的行为逗乐了,易小尘笑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可送回去的人......”金恩娜用手擦着泪水,仍有顾忌地说着:“如果被阿耶发现不是我......” “那你觉得你阿耶会找我朝的圣人要人吗?”易小尘反问道:“你已经死在了大唐,不管运回去的是不是你,但此刻她就是你。你明白吗?” 金恩娜被易小尘的说辞绕得头晕,懵懵懂懂地摇着头,“不懂。” 易小尘长叹了一口气,“你什么都不用管了。既然李林甫找人代替了你,你就可以留下来。” “你阿耶看起来好奸诈。”金恩娜嘀咕道。 易小尘撇着嘴,“幸好我不像他。” “易郎君!易郎君!”门口传来了宋晁的声音,他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了进来,“你看看!我给你打了不少野货!今天晚上我们好好喝一场!” 易小尘凝视着眼前的宋晁,“素霜,快帮帮宋卫率。” “是!少郎君!” 易小尘走了上去,“宋卫率,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宋晁愣了一小会儿,“易郎君,不,李郎君。” “你还是叫我易郎君吧。”易小尘不喜欢跟着李林甫的姓,“免得出岔子。” “也对!易郎君,究竟有什么事情让你如此着急?” 易小尘将宋晁拉到了一旁,问道:“之前我认为是宋卫率救我于水火之中,可今天看来......” 宋晁呵呵一笑,“易郎君真是太抬举我宋晁了。我不过是东宫卫率,吓唬虾兵蟹卒还行,要想调动长安县、万年县、京兆府,只有右相能办到。” 易小尘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他微微点头。 宋晁屏气凝神,随后叉手而语,“下官宋晁,若日后易郎君有所差遣,定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易小尘连忙拖住了宋晁的双手,自谦地说着:“宋卫率客气了。” 王溱溱将二人的举止都看在了眼里,她似乎有许多话堵在了胸口,想要说与易小尘听。 “易郎。”王溱溱轻唤了一声,“我......” 薛厄机灵地上前,支开了宋晁,“宋卫率拿了这么多野味来,有得忙活了!宋卫率是否介意......” 宋晁撸起了袖管,大方地说着:“既然来了,就不能闲着!薛兄弟!走!我们两人去收拾!” 两人将野味提进了灶房,易小尘来到了王溱溱的身边,轻柔地问道:“怎么了?” 王溱溱沉思了一小会,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奴家骗了易郎,还请易郎责罚!” 易小尘眉头紧锁,随后有舒展开来,“你是想说你是李林甫派来的吧?” 王溱溱激动地抬起了头,一双美目中更是水波粼粼,“易郎早就知道了?” “原来不知,现在知道了。”易小尘伸出了双手,“起来吧!” 王溱溱将手搭在了易小尘的掌心里,起身之后,附耳说道:“易郎,宋晁是一位两面三刀的小人!易郎千万要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