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夜之生》 第一章 好想吃红烧肉 是夜,乌云翻滚,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轰! 耀眼的红光照亮了漆黑的夜色,昔日辉煌华丽的宫殿已成废墟,雨水奔流,血和水交织着流向了远方。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废墟之中走出,她双眼发红,低垂着头,满眼满脸都是怒色。 片刻,她抬起了手,看向手腕处的枷锁。 那是一双不属于人类的手,雪白、纤细、几近透明,甚至微弱的反着白光。正是这双看起来柔弱的手却染着暗红的血液。 她缓缓抚摸镣铐,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只见那小手上红光一闪,镣铐变成为了粉末。 少女缓缓蹲下,轻轻拍了拍依靠在墙角男人的脸。 他还有半条命,此刻正有气无力的笑道:“自毁修为也要救他?”说完他抬起双眼看着面前的少女,她面容清丽五官精致,眉梢眼角写满了灵动二字。若是在平时,这样主动的靠近他的少女定会让他欣喜若狂,而此刻,他只有说不出的绝望和失落。 她表情冷冽的看着男人,像看着将死的人。 男人嘴角扯动着,不复以往般,再无帝王的威严。他抬起头,眼泪滚落,声音沙哑的喊到:“雲夜——我——”不等他说完,唤作雲夜的少女手中便幻化出一副弓,由光芒形成的红色箭矢顷刻之间便贯穿了男人的身体。 他望着雲夜,红色的眼睛瞬间没了颜彩,身体不再有了生机。 雲夜也虚脱的倒在了地上。 雨还在下,冲刷掉了血的印记和颜色,少女躺在地上,双眼空洞,前方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她眼前一片漆黑。她早知道,从她决定自毁修为那一刻,这一生对于她而言,已经完完全全的结束了。 自毁修为对于这个世界的她来说,就等同于自杀。 可就算如此,那个她视若珍宝的人,还是不见了…… 若有下一世,她一定一定要找到他,一定一定…… 许久,久到雨停,太阳重上了树梢。阳光打在雲夜的身体上,只见片片蓝色的荧光从她的身体上升起、然后向着四周消散而去。 …… …… …… …… …… 温柔的太阳挂在碧空,和煦春风吹拂满城桃花的香气。 凡间热闹非凡,人群熙熙攘攘,集市上充斥着各种叫卖的吆喝声,糖葫芦煎饼果子蒸包子大碗茶羊肉汤…… 一只小貂正从草丛里钻出来,抖抖精光水滑的皮毛,蹲在路边打量着人间的一切。 那小貂双眼湛蓝,毛色洁白,两只圆圆小小的耳朵,粉嫩的鼻子嵌在雪白的毛发上,甚是可爱。 它瞪大了湛蓝色的眼睛,各种各样的味道钻进小貂的鼻子里,让小貂兴奋非常。它嗅来嗅去,兴奋和好奇充斥着它的小小脑袋。 “咕噜” 它跑了一天,还什么都没吃。此刻的小白貂饥肠辘辘。 红烧肉的香味顺着风吹过来,小貂双眼发光,唧唧唧的便顺着味道寻了过去。灵活小巧的身躯毫不费劲的在人群中穿梭,本能欲望将它带到了味道的源头。 小貂急不可耐的钻入一家餐馆,它飞速向二楼的一个隔间跑去。 隔间内有二男一女,那女人一身黄衣,打扮奢华面容姣好,浑身上下挂满了黄金首饰,她双手撑着桌子,气愤的对着坐着的男人喊道:“夜奕羲!你不过夜族的一个质子,不杀你是我父王仁慈!我是金国唯一的公主,我与你联姻,你凭什么拒绝?!” 不过小貂可没心思听这些,它现在只想吃到红烧肉。那双滴溜溜圆的小眼睛此刻正急急忙忙的寻找着心心念念的红烧肉,不多时,它的双眼便锁定了餐桌上那盘泛着完美红色油光的红烧肉。 肉肉!我来了!!! 小貂双眼发光,圆滚滚的屁股一扭便灵活的跳到了餐桌上,奔着红烧肉就冲了过去,把一桌珍馐美味捣的稀乱,眼看着红烧肉越来越近,马上就能吃到嘴,它只觉脖子一紧,双脚就离开了桌面。 “主…这畜生要怎么处置?”说话的正是提着小貂脖子的人,他肌肉发达,俨然是个常年习武之人。他穿着一身精干的黑衣,站在餐桌的边上。 被黑衣人称作“主”的男人正是夜奕羲,他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丝毫不在乎对面怒气冲冲的公主。他一身红衣、披着玄色外袍,漆黑的发被一根金晃晃的缎带随意束起。 男人剑眉星目,刀刻般俊逸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笑,似乎是对这个不速之客产生了什么兴趣。 他将手中折扇收起,好听若山泉的声音却带着懒散的腔调:“倒是个稀罕物,杀了吃肉大概不错……” 夜奕羲话音戛然而止,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小貂,感受到死亡恐惧的小家伙挥舞起了小小的爪子,它深吸一口气,拿出了貂生全部的气势,冲着夜奕羲狂野又愤怒的咆哮: “唧!!!————” 它分明还是只小奶貂,不过一个月出头大,“气质十足”的咆哮奶味十足。 小貂楞了半刻,快速两只小小的爪子捂住了眼睛,像是知道自己多丢人一般,毛茸茸的尾巴也夹了起来。 质子爽朗的哈哈大笑,他随即对身后的黑衣人说:“还挺有灵性,留下来养着吧”他凤眸眯起,嘴角上扬,似是心情不错。 那被忽视的公主气红了脖子根,只觉得自己被面前的男子羞辱伤了尊严。她又大声对夜奕羲喊着:“行!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便甩了甩袖子走了。 见那人走了,夜奕羲浪荡公子的气质瞬间消失不见,他表情冷漠,轻声对公主离去的方向道:“蠢。” 身后那男子还提着小貂的脖子,提的小貂浑身不舒服。 这下要死翘翘了……小貂心想。早知会被抓,就不应该来偷肉吃!小家伙知道自己无法逃脱人类的魔爪,它只好将视线投向夜奕羲,可怜巴巴的小眼睛盯着男人,祈求男人能良心发现把它放走。夜姓男子被这道视线盯的心一跳,他对仆人说:“青一,把它给我吧。” 小貂体型不大,夜奕羲单手就能托起,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摸了摸小貂的头,毛茸茸的触感令他心情喜悦。他玩味大发,想知道这小貂灵性几分。 夜奕羲夹起一片红烧肉递到小东西的鼻子前。小貂看着红烧肉,那块肉肥瘦相间,闪着宝石一样的光泽,正是一片貂喜欢的完美红烧肉。可它着实生气,为何只是偷块肉,人类却要抓它回去做宠物?真讨厌!小家伙气的哼出了声,将头扭了开! 只要它这只貂活一天,就绝对不会吃夜奕羲一片红烧肉! “咕噜” 安静的房间响起声音,那块红烧肉还停在小貂的鼻前。好、好香啊。不行,要忍住!小家伙暗暗咽下口水。 “咕噜噜” 不,不行,不能吃。罪恶的人类食物也是罪恶的!它!是只有骨气的貂! 夜奕羲将红烧肉又逼近了一些,还在小貂眼前晃了一晃。 诱人的肉香终于击破了小家伙的理智,它凶猛的咬住红烧肉,吧唧吧唧的吃了起来。 真香.jpg 小貂很快就吃完了红烧肉,它体型还小,一块红烧肉就足以填饱它的肚子。小家伙拍拍油腻腻的爪子,看了看四周,它坐在男人手上,把油悉数抹在了夜奕羲的袖子上。 后面的青一脸都黑了,他欲言又止:“主……这……” 夜奕羲挥挥手,表示毫不在意。 青一又问道:“主,公主回去肯定要和金国皇上告您的状,您不怕皇上怪罪下来吗?” 夜奕羲意味深长的说:“她告状正和我心意。” 第二章 酸菜鱼又酸又好辣 质子府。 小貂被关在金色鸟笼内,由书房内的仆人提着,夜奕羲饶有兴味的用手指逗弄着笼内的小家伙。小家伙并不满意它的新居所,气哼哼的抓着笼子纤细的金丝对着夜奕羲唧唧唧。 叫了一会,小貂见男子并没理解自己的语言,它便背过身去趴在笼子里蜷成了一个白面团。气的小身躯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过了一会,困意席卷了小貂的身体,它昏昏沉沉的便睡着了。 夜奕羲见它睡了,便吩咐仆人将小貂轻放在书案上。他则伏案写着些什么。 日色逐渐西沉,沉睡的小家伙呼吸平稳。夜奕羲伏案写作,夕阳金色余光探入书房。 “少爷,晚膳做好了,红魅端进来了哟~”诱人妩媚的声音透露着张扬,声音一落,门口的女子便小心翼翼端着餐盘进了屋。 红魅身形丰满风情万种。红唇乌发媚眼如丝。说是夜族第一媚娘也全不夸张。只是右臂被一片狰狞火红的疤痕覆盖,硬生生让她有了丝江湖豪侠的气质。 她将餐盘放到夜奕羲桌上,小貂灵敏的鼻子捕捉到了食物的香气,它蹭的起身,对着白米饭和夜奕羲唧唧直叫: “唧唧!唧唧唧,唧!!!” 酸菜鱼!好久没有吃过酸菜鱼了! “唧唧唧唧!唧————” 给我吃酸菜鱼!鱼———— 奶声奶气的声音引起了红魅的注意,她惊呼:“我的小少爷,你哪找来的雲貂!” “雲貂?”夜奕羲不解问道。五十年前,雲貂迎来了灭顶之灾。几乎全部的雲貂被金国皇室抓走,取了心头血炼成丹药用来掣肘夜族。从那以后,再无人见过雲貂,世间修炼者的说雲貂已经灭绝了。虽说小貂是灵性非常,但夜奕羲觉得它只是一只聪慧的雪貂罢了。 红魅见少爷不信,她指尖一晃,一张黄符凭空夹在指尖。她口中念念有词,那黄符凭空飞到了小貂身上化成了白光,在白光的照耀下,小貂的四足和尾尖竟泛出了浅浅的红色。 “红魅当年可是驯养过雲貂的哟~”她将抱起双臂在胸前,“这是见身符,这只雲貂才一个多月大,特征还不明显。只有见身符才能照的出来,若来日它成年,特征显露,怕是会有不少人前来争夺。” 红魅正色道:“雲貂虽是圣阶灵兽,战力却十分低下。不过……”她轻笑起来,手指轻抬将白光驱散了去。“成年雲貂的心头血,可以作为药引治疗族长的顽疾,效果要比金国当年炼制的丹药更好。而雲貂只需半年便能成年。到时,我夜族便可不受金国掣肘!”红魅下意识的轻抚右臂的疤痕,情绪有些激动。 夜奕羲闻言,眼神复杂的看向小貂。 小家伙欲哭无泪,本以为逃过一劫,却还是躲不过半年后就要被撒了取血的命运。 唉,貂生不易啊…… 小貂抓着笼子,眼泪在眼眶里打滚,它虚弱的“唧”了一声。红魅和夜奕羲见状,惊叹于小貂通人言感人性的能力。 “先养着吧。”夜奕羲放下笔,“雲貂的心头血制成的丹药虽好,但不能根治兄长的顽疾。” 他把案上的宣纸递给红魅:“这是药方,我研究药理多年来找到的可行之道。”夜奕羲顿了顿,“我自愿做金国的质子,确实是为了能让金国放松戒备,定时将丹药定时送去夜族。现在既然有了雲貂,那我们只需准备好药方上的材料,隐忍半年待它成年便好。” 红魅接过药方细细读着:“无玉草,丹七,扶东雪,火鸢尾……”她皱起眉头,“少爷,无玉草、扶东雪、火鸢尾、千年金麟的内丹……这四样东西东西南北分布。你现在是金国的质子,而我们虽有府邸却也算是被金国囚禁,要怎么找?” “山人自有妙计。魅姑可以先帮我将其他东西收集回来。”夜奕羲勾起薄唇:“现在先不说这些,我可是饿了。” “可……”魅姑似还有什么话说,见夜奕羲拿起碗筷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便只好离开了。出了书房,她脑海里雲貂的模样挥之不去,魅姑顿住脚步,低头握住了双手。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凭空变出一道符,白光一闪而过,身影便消失了。 …… …… …… 室内,金丝笼门被打开,小貂端坐在桌子上,抓着一片酸菜鱼小口小口的吃着。酸菜鱼的辣味另小貂不能大快朵颐,它吃一会就吸吸气,吃一会儿就吸吸气。 此刻,小貂心里正想着:“这人类倒也不坏,还知道给我吃酸菜鱼。哼!等我取得了人类的信任,必逃出生天!哼哼哼~”小貂又咬了一口鱼肉,心声道:“反正我也没地方去……他半年后才撒我,这半年我就呆在这里好啦……” 它努力想了想她出生的地方和以前的事,可记忆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小家伙晃晃脑袋,索性不想了,开始认认真真的吃起鱼来。 嘶——辣辣辣—— 一片小米辣卡在了小貂嗓子里,小貂叫出声,爪子里紧紧抓着的鱼肉也掉了,眼泪咕噜噜滚落。一旁的夜奕羲发现了异常,却又不知道小貂是怎么了。他毕竟是一族的少主,从未照顾过一只宠物。此刻,他满脸懵逼,停下吃饭的动作看着小貂。 “唧——————” 笨男人!你祖宗我快辣死啦!给我喝水! 小貂辣的不行,拼命跑向茶杯,才跑到一半儿,就被男人从后脖颈轻提了起来。 男人好像有些怒意,磁性的声音响在它耳边:“你是想家了?想逃跑?” “唧!唧!唧!” 什!么!呀!小貂气愤的回道,它辣的直吸气。现在,小家伙的眼里只有茶杯里的水。 它用尽了洪荒之力,晃着腿蓄好力冲着茶杯扭去! “啪叽!” 水花四溅,小貂头朝下,摔入茶碗。茶碗在桌面转了几圈然后倒下,小家伙一身茶水带茶叶狼狈不堪。 嗨呀!不过好歹是碰到水了,湿就湿吧。小貂心想,它低下小脑袋,大口大口舔起桌面上的茶水来。 …… 夜奕羲看着小貂,又看看酸菜鱼里的辣椒…… 夜奕羲沉默了…… 夜奕羲二十多年来都被称作夜族的第一天才,而今,他被自己笨到羞愧难当…… 他棱角分明的脸微微泛红,有些别扭的低头对着小貂说到:“原来是辣到了……” 看着小貂身上粘着的水和茶叶,夜奕羲不知为何心里有那么一些些罪恶感,也许是因为这样通人性的小生灵半年后便要被取走生命救他的兄长。 他喊来仆人拿来手巾,一张大手把小家伙温柔的包起,用手巾轻轻擦去它身上的水渍。 他动作很轻,被人抚摸毛发的触感从一根根绒毛上传导,小貂舒服的打起呼噜:“呼呼,有个人类仆人也不错呀~” 直到那大手带着手巾擦到小貂肚皮上,小貂瘫软的身体瞬间僵硬了。它脸蛋发烫,如果貂会脸红的话,它现在的脸比晚春的石榴花还要红: “唧!——————” 我可是女孩子啊!人类你在摸哪里!!!“(??Д??*) 第三章 梨花酥 小貂唧唧喳喳,羞得手足无措。她毛茸茸的睫毛微微颤抖,小小的爪子也微微颤动着。她猛地捂起肚子,用晶莹的蓝眼睛控诉夜奕羲的“流氓”行为。 夜奕羲并未理解,他依旧认真的继续手上的动作。他目若朗星,纤长微翘的睫毛下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此刻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着温柔的微光。时间好像停在这一刻,安静的书房内只有一人一貂的呼吸和毛巾摩擦皮毛的簌簌声音。 小貂看得呆了,只傻傻的盯着这张脸看。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记忆中的场景浮着朦胧的光,隐隐约约间正是这张脸七分相似的人和她说:“你便唤作雲夜吧……” 不知为何,她鼻子酸涩,脑海由悲伤支配,眼泪不受控制的滚落。 夜奕羲注意到小貂突然哭了起来,他有些手足无措,轻轻用白玉手指抹去它的眼泪,说出的话却霸道:“怎么?觉得受了委屈?” 小家伙回过神儿来,看着面前那人,软软的“唧”了一声。 明明是养来做药的,夜奕羲却动了恻隐之心。 夜晚的春风正凉,小貂身上还半湿半干,微凉的风吹到她身上,她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质子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冷冰冰的金丝笼,想起魅姑的话“……这雲貂才一个月大……”夜奕羲垂下头,低沉问道:“你很冷?” 小貂闻言,点点头。 夜奕羲唤来青一,他指指小貂对青一说:“它冷。” “主?”青一并没理解夜奕羲的意思,但见小貂微微发抖的小身体,他恍然大悟:“主,您是想要给小貂一个窝?” 夜奕羲有点害羞,毕竟他是一族少主,以往都是只有别人伺候他,可没有他伺候别人的时候,想到这里,夜奕羲手上的动作加重了,小貂“唧”的一声轻咬了夜奕羲一口,夜奕羲有些不悦:“快去快回,小貂生病了唯你是问。”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少主?青一憋笑地脸颊酸涩,身手矫健的从窗跃出,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多时,青一便带着一个粉色锦缎小棉窝回来了。 “主,青一复命。”他双手举起棉窝呈给夜奕羲。 夜奕羲见那粉色小窝,表情好不精彩。他有些恶寒,挖苦青一:“自小一起长大,我怎不知你喜欢粉色?若你喜,明日我叫魅姑做几件粉肚兜给你。” 青一挠挠头:“您可别笑我了,人那窝都是卖给养狸猫的贵妇小姐的,除了粉的还是粉的……”说了一半,他一敲脑袋:“少主!我方才从质子府门口路过,那公主带着一堆人在门前探头探脑不知要作甚,您看……?” 夜奕羲把小貂放进粉色小窝里,那窝絮了软软的玉棉,小貂窝进去,只觉躺在了漂浮的云朵上。她很喜欢这小窝,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很快就睡着了。 夜奕羲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压低声音:“无妨,她不敢怎样。她若真做了,倒是正中我下怀。”他从袖中掏出这封信交给青一:“今晚你将这信送给金皇,明日便有好戏看。”夜奕羲眼中的危险一闪而过。 “是。”青一抱拳退下。 …… …… …… 已入亥时,万籁俱寂。 质子打理干净后准备休憩。 他身上只着白色里衣,修身的里衣将他完美的身材勾勒出来,被束起的黑发也散了下去。他将小貂的窝放在床边,俊脸凑近粉色小窝,声音磁性:“你敢逃跑,便禁你一天食。”说罢,他点了一盏灯拿起医书,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小貂在半梦半醒之间闻见了一丝什么东西烧焦的糊味。 她“唧”了一声骂道:人类都是臭东西…唧… …… …… 子时,质子府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贪婪地吞噬着木质结构的房屋,火舌直冲上夜空,将夜色也照的通明。质子府乱作一团,仆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不好啦!着火啦!!!” “快喊人救火!” “快去找夜质子!” 火势越来越大,普通的水无法将其扑灭,那火不灭不休,很快将质子府化成一片废墟。 “去找报告金皇!找来御水者,快!” 御水者来时,质子府的火还在烧。几名御水者齐心合力,召唤的水化作猛虎的样子奔入火海,那虎由水做成,在御火者的命令下猛然踏入火海。水虎和猛然大火缠斗起来,只见水火相交,雾气腾腾。水虎大吼一声,青光一闪变成了一条巨龙,刹那间天空电闪雷鸣,水龙盘旋于天际,片刻又变换为一张巨大的水罩子。水罩笼着异火,面积越缩越小。而大火逐渐不敌,随后大雨纷然落下,终将火势扑灭。 几名御水者擦擦额角的汗,他们知道,整个金国乃至风起大陆,只有他们的公主有实力可以召唤这红莲异火。官兵们便在废墟中寻找夜质子,几经挖掘,也始终找不见。 为首的小官急的满头发汗:虽然说夜奕羲是质子,可若他在金国的土地上有点好歹,也免不了两国一战。更何况,质子府是他在看守,发生这样的事,上面怪罪下来,他怕是会丢了小命…… 小官原地踱步,命令士兵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夜质子! 不久,一居烧的黑焦的尸体被挖了出来,尸体紧紧攥着拳头,握着个什么东西。那小官见状,吓得双腿发软,他两手颤抖着将尸体手中的东西拽了出来。 ——那正是夜族的佩饰,蓝色的玉石上刻着个月亮的图案。 小官扑通一下跪地:这下完了…… 红魅立在一边,抢来小官手里的玉佩,随后嚎啕大哭:“少爷!魅姑我看着你长大……你孝心如此,为了长兄自愿做金国质子,谁知竟遇如此不测!”她双手捂住脸,那玉佩滑落在地,被皇宫派来的大太监惜福拾起。 她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微微颤动,那双媚眼盛满莹莹泪水着望向惜福:“他从小无父无母,少爷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魅姑声音哽塞,“你们金国一定要给我夜族一个交代,给我一个交代!” 说罢,她捂起脸,呜呜的哭了起来。 …… 金国皇宫灯火通明。 御书房内,金皇手中拿着一张纸,那纸条便是青一“送”给金皇的。 金皇身着龙袍,那龙袍半敞着,露出小麦色的结实胸膛,结实的肌肉在灯火的照耀下烁烁发光。一头金发微卷,半边笼在耳后,半边落在胸前。他翠色眼眸里盛满怒色,俨然一个异域美人的模样。 他斜靠在美人榻,手中冒出紫火的火焰,将纸条烧成了灰烬。金皇拿起桌上的梨花酥,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报——” 大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 “不好了!皇上!夜族质子、夜族质子被红莲异火烧死了!” 第四章 早点是奶黄包海鲜粥 天刚蒙蒙亮,皇宫里乱做一团,文武百官议论纷纷。夜族质子被公主烧死的事在子时便传遍了金盛都,百官们在大殿上商议如何应对必将和夜族应对的一战。 红莲异火是金国皇室血统代代相传火种。这火种修炼起来霸道无比,修至圣阶纵是冰冻万年的冰山也可融化,能将极北之地瞬间化为一片火海,颜色是为玄色。往下是神阶,其可融万年玄铁,颜色是为靛青色。灵阶异火可燃十年不灭能将凡体肉胎瞬间烧成灰烬,颜色化为紫色;人阶异火,自然之水无法熄灭,火势可不眠不休;再向下是凡阶,就是六七岁的小孩刚开丹田时便修炼的等级,可保自身安全。 而人阶红莲异火,便是金国公主所在的等级了。金皇今年三十有二,膝下只有一女便是金国公主金肆月。她今年十四岁,便修至了人阶异火,也可谓是天纵奇才了。这金肆月从小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养出了一身骄纵任性的毛病。前不久因看上了夜奕羲的外貌,还逼迫夜族与她联姻,让夜奕羲做入赘的驸马。 再说夜族,虽说在风起大陆的版块上,夜族只在南边一隅有小小的领地。但夜族传承数千年,飞升者不计千数,其修炼的秘法也恐怖如斯。不过因为近五十年来受金国的掣肘,曾霸道横行风起大陆的夜族也收敛了许多,而传闻夜族修炼的秘法也少有人见过了。 夜族人虽个个都是绝顶修炼天才,却有一个例外,便是我们的夜族少主——夜奕羲了。传闻他没有丹田,也无法聚集天地本源精气,自然无法修炼。但少主自小无父无母,由魅姑和大他四十多岁的兄长夜麟养大,少主感恩在心,为治好夜麟的病自小刻苦研读医书,好在他是虽个修炼废材,但在医术上可却是个奇才,如今是追风大陆最了不起的医师。 少主闻名天下,相貌一绝又年纪轻轻。许多人也听闻少主为了夜族族长自愿来金国做质子的事,自然他是少不了很多关注。 现在,事情的矛头正指向了烧死少主的元凶:金肆月。 金皇坐在龙椅上,边上的太监端着早点立在边上。他拿起一个奶黄包,无声的看着四下的大臣。而金皇的前面,公主金肆月正垂头跪着。 片刻,金皇说道:“吾金泱泱大国,国力繁盛,吾儿竟做出如此行凶撒泼目无尊长之事。”他又喝了口茶,叹气道:“吾甚是痛心呐!” 他翠色眸子看向公主,怒道:“肆月,你可知错!” 公主骄横不再,垂着头,咬着嘴唇,嘟嘟囔囔道:“儿臣知错……可那夜族算什么东西?不过就一个缩在山洞里的胆小鬼种族罢了!儿臣要和他联姻,他不愿,我才出此下策……” 公主声音越来越小:“我没想烧死他,只是想吓唬吓唬……谁知那少主也太废物了些……” “公主怎么能这么不懂事……” “是啊是啊……早该管管了……” “如今出了大事,可怎么才能给夜族交代啊……” 四下大臣小声交谈着。 “胡闹!”金皇怒不可遏,“夜族开战,肆月可有妙计应对?!天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来人,将肆月打进天牢!” 公主闻言,哽咽了起来:她确确实实是只想吓唬吓唬质子,逼他就范,可没想到那质子真就被自己烧死了……几名侍卫给公主带上了镣铐,打算将肆月带入天牢里。 金皇站起身来,将还没吃完的奶黄包砸向金肆月,金肆月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即就呜呜哭了出来。他在龙椅前背起手踱步,金肆月的哭声恼的他心里烦躁非常,他脑海里浮现起昨晚那个小纸条上的内容: “旧友可是想我,如今你我二人竟要成了仇敌,真叫人欷歔万千。肆月骄纵非常,我知你无计可施十分头痛,我有一计可帮你…… ……但我有一条件,此事成功后,你要应我可四处走动……但若你不应,我也有条件可制约于你,我信你不愿成我仇敌。皇后可无恙?…… ——旧友夜奕羲” 这是那位旧友的计划吗?金皇心理想着,可尸体是真的,那玉佩也确确实实是夜族的玉佩。金皇垂下眼眸,看着手心里那个晶莹剔透的蓝色玉佩。他心里焦急的很,红莲异火十分霸道,质子也确确实实是个修炼废材,真要是被烧死了……后果不堪设想。而他心里也清楚,那个被夜奕羲掌握的条件若是公布于天下,那他苦苦得来的全部将瞬间崩塌…… 金肆月还是呜呜的哭着,这回可往回可不一样,再没有父皇母后宫女太监能哄她开心了。她现在真的知道错了。她嚷嚷着哭到:“肆月知错了,肆月自愿罚自己禁足一个月……不!两个月也行……父皇……” 正当她马上要被侍卫带走时,一只小貂灵活的窜了进来。 咦?这不是那日荟萃楼捣乱她餐席的貂吗? 小貂闻见了食物的香气,也不管这是哪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奶黄包!!! 她一夜没睡好,睡梦中被质子提着后脖颈去了红魅的香粉店。在千兽中,雲貂的嗅觉还是排的上号的,红魅的香粉店对小貂来说也算是个炼狱一般的地方了……她喷嚏连连,等到了天亮,终于能呼吸道新鲜空气,还能吃到奶黄包。貂现在觉得,貂的一夜也没白熬嘛~ 她刚要叼起地上的奶黄包,就被一双熟悉的大手以熟悉的方式提了起来。 “想吃地上的脏东西?”质子软靴停到肆月的身前,“那你以后便和红魅的阿狗去吃吧。” 质子身上只穿白色里衣,只是有些地方被烧破了。可他毫不在意,乌黑青发垂下来,背着光,就算衣衫褴褛风度也举世无双。 见质子来了,文武百官在惊讶的同时沉下了吊着的心。金肆月跪在地上抬头,看见的便是逆着光的夜质子,她看不清他的脸,惊的连哭泣都停住了。 夜奕羲扯出浪荡的笑容,眯起好看的眸子,对着金皇说道: “旧友,好久不见。” 第五章 海鲜粥里有鲜虾 夜奕羲的话在朝堂上一石激起千层浪,毕竟谁能想到夜族质子竟是金皇的旧友? “吾友!”金皇大步向前,他有些激动,本想拥抱质子一下,但好似突然觉得这样的举动会失了身份似的,双臂扬起一半便停了下来。他穿衣风格想来不拘小格,此刻龙袍还是半敞着。朝阳冉冉升起,金身的阳光透过大殿的门打在了他小麦色饱满的胸肌上。 哇塞——这身材也太好了。这样放到现代,一定是不折不扣的模特型男啊!小貂被夜奕羲抱在怀里,看的眼睛都直了。 咦……?现代、男模……?小貂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她摇摇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张奇妙画面: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现代汽车奔驰在立交桥上……她又实在想不起这样的画面从哪见过,也不知自己为什么知道那回忆里东西的名字。她索性不想了,双眼只盯着金皇明晃晃的胸大肌看。 夜奕羲似乎注意到了小貂的视线所在,心里涌出一股不悦,他抬起大手,捂住了小貂的眼睛,用只有貂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倒是好色。” 金皇矮上夜奕羲半个头,要抬起脸才能和夜奕羲的眼睛对视。此刻他将双手拍上夜奕羲的肩膀:“别来无恙!” 这氛围……当真是……十分……奇妙了…… 夜奕羲扯扯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微笑来:“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地……放荡不羁啊…” “吾管教无方,夜质子可受惊吓?” “咳咳。”夜奕羲咳了一声,脸上有些忧伤:“我是无妨,只是金皇赐予我的小男仆为救我,在火中……”他像是没敢再说下去,为了憋着眼泪似的,声音停下,叹了口气。 听闻当真是死了人,肆月的心理“咯噔”一声,小脸吓的雪白。她平日里虽然骄纵霸道,但是谋害他人性命这等事还是从未做过的。不等金皇问罪,肆月便跪爬到金皇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肆月知错了!肆月……肆月愿自罚禁足……不!禁足不够,肆月愿自前去为父王守火鸢关三年!” 说到这火鸢关,当年其实是极南地方的一片大海。传闻开天时期的金皇太祖因与夜族老祖争抢海下的资源矿脉,两个老顽童语言摩擦,夜族老祖先下手为强刚将海水搬空,金皇太祖就一怒之下用圣阶红莲异火烧了那片土地,结果当年的矿脉就埋在了红莲异火之下,谁也没法得到。那大火直至今天还在燃烧。火鸢关条件恶劣、土地贫瘠。每年守关的将士都会因受不了异火强悍的温度和本源精气,不到半年便爆体而亡。但因异火之下有着广袤的资源矿脉又不得不守,是最让当今的金皇头疼的一件事。若肆月去守,虽然艰苦,却有可能传承到太祖红莲异火的心得…… “既吾儿诚恳如此。言必信行必果,今明两日你便着手前去吧。”金皇背过手去,假装愠怒道。 …… …… 御书房内。 仕女点起了龙涎香,榻上小桌放着热气腾腾的奶黄包和海鲜粥。 夜奕羲也换上了整洁干净的衣裳,正与金皇坐在小桌前吃着早餐。 当然,小貂也在,小貂也想吃。貂的一生还没吃过御膳,此刻正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早餐,不时的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舔嘴巴。 “这玩物倒是惹人可爱。”金皇看着坐在夜奕羲肩膀的小貂笑眯眯的说,“君之情妙哉?” “嗯,还不错。”夜奕羲漫悠悠的吃着粥,用筷子夹出一块鲜虾给小貂,小貂顿时美的“唧唧”叫,对这个看上去霸道实际上温柔的人类表示感谢。 貂抱着鲜虾香滋滋的啃着,听夜奕羲和金皇聊天。 “想当初你我二人日日在药田谈论今生……如今……”金皇话音未落,便被夜奕羲打断了。“肆月的事已经解决,你应我的事也该兑现了。”夜奕羲直奔正题。他确实心情不错,只要这次不出意外,他便可以争取以看看金国大好河山为由出行收集药引子了。 想到这里,夜奕羲轻轻的摸了摸小貂柔软的脑袋。虽然他打小被魅姑和兄长养大,魅姑和夜麟日夜忙于夜族大事,很少有时间能陪伴夜奕羲。他又是个修炼废材,小时候没少遭人白眼和嘲笑。十六年前来金国做质子,认识了那时现在的金皇:徐植。 十六年前,徐植还是个药田里的药童,他那时十六岁,夜奕羲十岁,徐植当时最大的爱好便是每日写写话本做做小诗。因夜奕羲研读医术需要经常去药田里试药性,便结识了徐植,二人结成了最好的朋友,也正是由于徐植的原因,令夜奕羲在金国做质子的日子里也可以安心研究医术。 可时光荏苒,变化万千,十六年后的现在,他们已成仇敌。而这段亦敌亦友的关系也令夜奕羲不知如何面对。现在有个小小软软的白面团闯入了他冷清的心里,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点热闹。一想到半年后小貂便不在了,夜奕羲便觉胸口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样。 金皇表情凝固了一下,然后笑道:“哈哈,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只不过……”金皇有些犹豫。 “说,别卖关子” “吾有一事相求,今日尚不能于你说明……”金皇翠色眸子意味深长的看向前方,“吾只请你在宫中住上三天,明日友见吾妻便知是何事了……” 夜奕羲眸子暗了暗,半晌才道:“好。” …… …… 夜奕羲被安排住在了当时的药田边上,因徐植上位成了金皇,那药田也被扩建到了宫内,当年徐植守药田的小茅草屋现在变成了华丽的宫殿。 夜奕羲站在连廊里,风一吹过,药香随着绿色植物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弥漫。他抚摸怀里小貂,似是有些伤心的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很好奇徐植为什么能成为金皇?” 小貂从他怀里钻出头来看向他,两个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存满了星河。 “唧” 貂想知道—— 得到了怀里小面团的回忆,质子像是刻上了一点点悲伤的脸笑了起来:“因为啊……他的金国血脉,是夺舍而来的……” “唧唧” 貂似懂非懂,也学着夜奕羲遥望起了远方…… 一人一貂吹着午后温暖的吹风,夜奕羲身上白袍随风鼓动着。而连廊的不远地方,一个女人静悄悄的站着,望着夜奕羲的背影。 第六章 梦里没有好吃的 金国的皇宫风格与传统皇宫不同,并不是用大面积的金银铺就,而是以汉白玉为主金色为辅,穿插少许的白橡木建造而成。建筑风格简约不失奢华,半透明的汉白玉宫殿坐落在一片嫩青竹林之中,颇有些世外仙境的味道。 夜质子在殿内翻看着医书,小貂看不懂金文,觉得无聊,便悄悄溜出殿外,想看看皇宫内的风景。 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皇宫呢:金色琉璃瓦片闪闪发光,阳光直直照射在抛光的汉白玉地板上,显得地板剔透晶莹。太阳正好,小貂在连廊上被阳光照的身上暖洋洋的,她眯起眼睛跳上栏杆,蹲在上面打起了呼噜。 晚春时节,药田里小貂不认得的灵苗药草开着点点白花,殿外的嫩色竹叶随微风簌簌地响,花和竹一起飘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爽香味来。太阳打在她每一根毛发上,她晒着太阳,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梦里,青山被迷雾笼罩。竹深树密虫鸣,时有微凉。她走在这片翠色竹林中,竹林遮天蔽日。林子很深,雾气浓浓的笼着前方的路。小貂觉得有点冷,伸出爪子抱紧想自己,而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却发现那双本应该属于她的爪子变成了人类的手。 咦?她好奇的打量着自己的手,这小手胖胖乎乎、嫩白如玉,指甲上还涂着淡淡的丹蔻。 小貂用这双手拍了拍自己软乎乎的脸,又胡乱的摸了一把自己的五官。 咦咦咦?!变成人啦! 她不知是喜是忧,又打量起自己:是一具三四岁女孩儿的身体,穿着层层白色的纱衣。 小貂奇怪的觉得,这具人类的身体却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过来。”一个声音响起在竹林之间,那声音平静像一泓春泉,好像在哪听过…… 是夜奕羲的声音!你也来这里啦! 在陌生的地方也有熟人。小貂开心坏了,不管不顾的向前狂奔。她身体小小的、像个粉团子,晃晃悠悠的快步跑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小貂累了。她气喘吁吁地、心里有些急还有点委屈,好像被人戏弄了似的。 她带着哭腔奶声奶气地喊道:“李在哪儿啊?” 她稚嫩的声音在竹林间回荡,但她期待着的那声音没有回应。 竹林间越来越暗,雾气也越来越浓,很快,她只能看见自己伸出的小手。她又委屈又害怕,紧咬着下唇,眼泪一连串的滚落。 “大坏蛋!”她喊,回应她的却只有自己声音的回声。她又累又饿,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小手抹着眼泪啜泣着:“放我回家,我要回家……!” “可四我没有家啊……我四谁啊我家在哪儿啊……”她哭得更伤心了。 “雲夜。”那声音再度响起在她耳边,她回过头去,果然对上了那张熟悉的脸。 五官精致,棱角分明,眼神清澈。脸是一样的脸,可气质却截然不同。夜奕羲像漆黑夜晚中一柄锋利的剑。而面前这人一身月色长袍,嘴角噙笑,更像是温柔夜空中的一轮弯月。 见那人出现,雲夜委屈生气的情绪一并爆发,她气鼓鼓的举起拳头,想打在那人身上。可拳头砸下去,却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女孩诧异的睁大眼睛,再度将手伸向那人,可依旧如同刚才一样:她什么都没有接触到,有的仅仅是在空气中流动的浓浓白雾。 那人将手似乎对这一切毫不意外,他微笑着抚摸着女孩的脸,眼睛眯成好看的形状:“你是我的雲夜啊……” “我叫雲夜?”变成小女孩的小貂眼眸也是剔透晶莹的蓝色,她睁大着眼睛,好像要想起了什么,头痛欲裂。 她看着前面那人,那人还是在笑,但眼里静静的从他眼中流下。他弯着嘴角对面前的女孩说:“这儿就是你的家呀……小家伙……” 他话音刚落,林间的雾气便全部消散了。阳光投过竹叶的间隙斑驳地打在地上,女孩坐在地上看见,她的前面是一个小小的竹屋,屋外摆着用各种材料雕刻出的精致雕塑。有龙有虎有奇珍异兽,他们全都栩栩如生。 那穿着白袍的人也长着和夜奕羲一样的脸,他坐在竹扎上,聚精会神的刻着一截嫩白的藕。 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射在那竹屋周围,他坐在那儿,好像就是全部的天地。他瘦白的手上布着大大小小的茧子,那手灵活的操控着刻刀,很快便刻出了一只小貂的样子。 那不是她自己吗?她看着那人手上的貂,清清楚楚的知道,那雕刻与她变成貂时一模一样。 白袍男子将手中小藕举起,在阳光下端详。他皱起眉,好像觉得这样还不够,看了那藕刻小貂半晌,像是想起了什么,手上捏了一个诀儿,将一阵蓝光注入了藕刻小貂上。便见本来没有神韵的雕塑,顷刻之间多了一双灵动晶莹的蓝眸子。 那就是自己!雲夜心里肯定道。 但她为何会变成人?为何又想不起这些事?她奔向那小竹屋,现在就想抓那白袍男子问个究竟。 她小脚刚踏入那淡金阳光,面前的景物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漆黑。 雲夜立于漆黑之间,小小纱衣的袖子随风舞动起来。 那与她说话的男子站在她面前,身形越来越透明。他笑着,眼泪流着,那感情像是欣喜,又像是些别的什么。 小小的雲夜不懂,她只听见那人说:“第三千六百七十一年了,雲夜,我终于将你唤到这里了……” 他喉结滚动着,脸上写满了复杂的情绪,身形化作一阵青烟,被风儿吹走。 那像一泓山泉一般的声音还回荡在她耳边: “你终于,寻到了我……” 那声音也慢慢的被风儿吹走,片刻,雲夜感到身体突地坠落到黑暗中。 她猛地睁开眼,入眼的却是殿内的金色纱帘,她身上还盖着锦缎的被子。 “你醒了?”是夜奕羲的声音,他靠在床边,手上是本医书。 “我在药田里找到你。”夜奕羲声音低沉危险,“你浑身都是泥。” “我把你抱回来,你睡得像个猪…半刻没看你,便成了这副模样。”质子皱着眉,脸上写满了淡薄。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泥巴?雲夜心想,我不是在连廊上睡着的吗……?难道刚刚的坠落感,是因为从栏杆上掉下去了……?变成了什么模样?什么什么东西? 这人类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反正貂的表情人也看不懂,她便一脸鄙夷的看着那人。 她伸出爪子看了看,果然沾满了泥。 咦?!—— 咦!—— 怎么回事—— 怎么真的变成了人类的手啊! 第七章 吃雲貂肉吧! 小貂傻了。 她看着质子,又把自己肉乎乎的小手举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是像梦中一样肉乎乎的手,她随即掀起一角被子,看看自己的身体。 ——也是像梦里一样,是三四岁女童的身体。 只是……小貂涨红了脸:她身上什么都没穿啊!!! 她眨巴着蓝汪汪大眼睛,紧张兮兮地用被子裹着身体,只露个脑袋和两节莲藕似的胳膊在外面。 那胳膊嫩白嫩白的,有着幼童独有的胖胖肉感。夜奕羲这会儿盯着她,见那两节白花花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 他捂住眼,别过头,语气怪怪的,声音低沉:“你到底是什么?!不说我就杀了你吃肉!” 雲夜抓着被子,一双蓝眼睛泛起水光。她有些着急,声音奶奶的,带着哭腔儿:“我也不资道哇——!” 本来也是嘛,做了个怪梦,刚醒过来就变成了人类,她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夜奕羲就阴阳怪气地凶了她,还要杀她吃肉!此刻她满心委屈,眼中泛着的水光也变成了一汪泉——她可不想让这人类看见她哭,于是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夜奕羲听她要哭,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令他心中的悸动更甚了。 她确实很可爱。夜奕羲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夜奕羲从未哄过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他举足无措,伸出手,僵硬缓慢地摸了摸女孩的头。 她的头发也是白色的,长度才到她肩头。发丝泛着珍珠一般的细腻光泽,手感并不比她变成小貂时的手感差。那温暖触感从他指尖传到他心里,把他心里最后一丝疑云也打消了。 他不摸还好,手摸她头不到半刻,女孩儿的眼泪就扑簌簌的掉出来。 雲夜呜呜哭着,哽咽道:“坏蛋!坏蛋人类!我不要做人!我要变肥去,变肥去!” 她两节白藕一般的胳膊还粘着泥土,雲夜不管不顾的就用胳膊胡乱抹着眼泪,给脸蛋抹成了小花猫。 她这一哭,夜奕羲更看不得了。他急忙地从身上扯了块料子给雲夜擦起眼泪,耐着性子温柔“哄”她:“再哭,晚上就没有你点心吃!” 女孩闻言,瞬间就止住了眼泪,她巴巴的看着夜奕羲:“不哭了,晚上次点心。”她这天真模样,给夜奕羲逗的也笑起来,他嘴角勾起温润的弧度,心里像是有个小毛团窝着、暖洋洋的。 今日他也穿了月色长袍,这样一笑,与雲夜梦中那人倒有了八分相似。 傻成这样,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吧……夜奕羲轻轻给她擦去眼泪:“好,晚上吃点心。” …… 日头西斜,很快便将万物都染上了琥珀色。 一个管事惜福在药园外探头探脑,见青一进了园子,他赶忙跟上去。他认得青一,那是夜质子从夜族带来的管家。 “青管家近来可好啊?”惜福穿着青色官袍,客客气气的向青一寒暄。如今天下皆知,这夜质子竟是金皇旧交,关系好到金銮殿上都不比行礼,他可得好生伺候着夜族质子一行人。 “老奴来找夜质子。” “哦?惜福管事啊。质子就在殿内。”青一挑挑眉抬起眼皮撇了惜福一样。那惜福干干瘦瘦,头发梳的油光锃亮,留着两撇小胡子,看着就老奸巨猾的。他肠子直,向来也不喜给宫里办事的这些个管事宫人,觉得这些人个个都是墙头草,每日说起话来还阴阳怪气的,也便不爱搭理这惜福。惜福也不恼,拱了拱手:“那老奴便先进殿了。” 见殿门关着,他理了理佛尘,清了清嗓子扣了下门,在门口喊着:“夜质子,皇上派我来通会您一声,可到奇花园去用晚膳了。圣上担心春日晚风凉,吹坏了您身子,药园后边的玉宝泉也供您使用。您用了晚膳,记得到玉宝泉泡一泡,可以洗髓筋骨呢。” 听见惜福喊话,夜奕羲了看还窝在床上的小泥孩儿,他把床帐放下,告诉雲夜不要出声后便开门与惜福客套了一会儿。 回到卧房,却见雲夜裹着被子,快快乐乐的在地上转圈跳着。 今晚他是没法睡这床铺了,夜奕羲黑着脸心想。 “铲屎的!”雲夜见夜质子回来,娇蛮的喊他:“快带我去吃点心呀!” 听雲夜这般叫自己,夜奕羲的脸更黑了,似乎像酝酿着风暴的乌云。 “你刚刚叫我什么?”质子问道。 雲夜还在快快乐乐的跳着——她虽然不喜欢人类的身体,但却觉得这身体方便的很,能直接和铲屎的交流。 “铲屎的呀!”她声音天真无邪,丝毫未发现黑着脸的他:“难道你不四我的铲屎官嘛!” “你……”夜奕羲声音低沉,他蹲了下来,捏着女娃的粉雕玉琢的肉脸蛋。 雲夜终于发现质子生气了,她心里怕怕的。毕竟她虽然觉得和这人有吃有喝,可半年后若她逃不走,这人还是要撒了她的。现在惹怒他,说不定到时全尸都留不下。 “你……是我的宠物。”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掐着她下巴,掐的她有些吃痛。但那人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一样漆黑一片,此刻直直的盯着她双眼,她有痛也只得忍着。 “叫主人。”他命令道。 雲夜有些没听懂,毕竟在貂的世界里,她才是人类的主人。她跟着人类应该是人类的荣幸才对!可那大手越来越用力,给雲夜小嘴掐得像金鱼一样张着,小小的两片嘴唇翻成了艳丽的豆角花样子。 痛痛痛——哎,行吧,看在这人喂她吃喝的面子上,就叫主人吧。 “煮……朱人……”她口齿不清的叫他。 听雲夜奶声奶气的声音,夜奕羲心情大好,玩味大发。 他松开手,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矫正雲夜的读音:“是主人,主。” “主、主人。”雲夜有模有样地学着他口型,念出了标准的读音。 夜奕羲很满意,戳戳她果冻一样的脸蛋,温和的问:“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雲夜睁大眼睛看着他,越看越觉得面前这张脸和梦中那男子一模一样。 她想起回忆里那模糊的人影,此刻那蒙在回忆上的雾消散了。那月白长袍男子摸着一个藕刻小貂,说道:“你便叫雲夜吧……” “雲夜,是雲夜。”她天真的笑着,却不知为何,喉咙里像卡着很多很多根鱼刺一样难受。 第八章 清炖鱼好吃 夜奕羲摸摸她头顶,随即温和地问道:“你能变回去吗?” “……”雲夜低头搅着手指,“……我不资道怎么变肥去……” “那好,你在殿内好生待着。点心我带回来给你。”质子点点头:“千万不要出去,我会让青一守着殿门。” 雲夜乖巧的应了他,心里却是十万个不乐意,她也是想去奇花园长长见识的。小家伙刚刚鸿蒙开智,却也知道,质子若突然带了个三四岁的女童出去了,会让人起了疑心。她要蹭吃蹭喝好久,可不能给这人类添了麻烦。 夜奕羲简单在门前交代了青一几句,便去赴宴了。 门外的青一听了小貂变成女童的事,惊的合不拢嘴——这在风起大陆上可是绝无仅有的例外,通常来说,灵兽修炼成人,怎么也要三千年的光景。这小貂虽世间罕,看着也只有一个月大,怎么也不能有三千年的道行呀。 殿内,雲夜百无聊赖。 她坐在床上,不禁想到偷肉吃之前发生的事: 那是约莫两三周前,她本在云上飘着,万事万物全都蒙上了白雾。她小小的身体半透明的,在云海间无忧无虑的穿梭。 她不知在云上呆了多少年。 十年?三十年?一百年?还是更久……? 她记不得了,再往前想,那记忆便只有高楼大厦的奇妙画面。 她躺在白云上,望着天——那天到还有着点蓝色,只是苍茫一片,见不到尽头。 这里的一切都像是静止的,偶有像她一样的透明魂魄被阴司的人押着飞过,很快便穿透云层下界去了。有时也有魂魄迷失了路,便滞留在了云上,那些阴司的人会来云上引它们入地府。起初她还想和那些魂魄说说话、玩玩捉迷藏什么的,但没有魂魄能看见她,小貂也便放弃了。阴司的人见了她也和见了阎王爷一样,眼神里盛满了畏惧,看她一眼就灰溜溜的跑了。 她也不想下界,她隐约记得她好像要寻个什么人……?可那人叫什么名字来着……?她想不起,甩甩脑袋,继续躺在云上发呆了。 突然间金光大作,桃花从云层下瓢飞下来。 小貂兴奋地飞扑片片桃花,突然间脚下一空——等她反应过来,便已经到凡间了。 小貂打量四周,见前面是座道观,隐隐地让她有种熟悉的感觉。 道观规模很大,坐落于青山之中,不仔细找应当是找不见的。青瓦白墙,青石台阶上覆着去年的干枯落叶、落叶上又覆着层浅浅的桃花花瓣,像是很久没人打扫。 小貂顺着台阶,一溜烟地就跑了进去。 广场地板破碎不堪,裂纹衍生出了蜘蛛网的形状,缝里长满了倔强的野草。中间一个大丹炉,不过那丹炉肚子好像是炸开了。四下静悄悄的,太清殿敞着木色的门,神像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阳光照在这广场上,小貂闻见了药味儿,四下里嗅一嗅,便寻到了那丹炉里还残留的丹药渣滓。 她有点好奇,想去看个究竟。刚刚爬进了丹炉,那几粒丹药就化成银光,在空中缠绕片刻便冲着小貂飞来。 小貂觉得身体一阵温热,片刻之后,变见本来是透明的身体有了明晰的轮廓,绒毛也清晰了。她的四肢也踏踏实实的落在了地上。 我有肉体啦?雲夜心想。 小貂刚刚适应这躯体,觉得有些饿,寻着浆果的味道,吃了几天。这一吃,便顺着浆果的生长吃到山下去了。 后来,便是偷红烧肉被夜奕羲抓了当宠物。 …… …… 现在她知道,之前那梦和记忆确确实实是她自己的,她要寻人的念头也是自己的,寻的那人和梦里的男子长得一样,大抵就是夜奕羲。 可她为什么要寻呀?她好像是寻到了,但夜奕羲也想不起她来,她也想不起夜奕羲。 吱呀—— 殿门打开的声音将小貂拉回现实,雲夜看向殿门,是夜奕羲回来了。 刚刚过了半个时辰,夜奕羲实在是怕小家伙在殿内惹祸,匆匆吃了晚膳,便要了食盒,带了点草莓和清炖鱼回来。 雲夜还在长身体,这会已经饿了。她见夜奕羲回来,稚嫩声音喊道:“铲……主人!你肥来啦!” 质子见小貂乖巧在坐在床上,也没闯祸。他松了一口气,把食盒打开递给了雲夜。 “有鱼次!”她闻见香味,双眼放光。她伸出泥糊糊的小手就要去抓食盒里的鱼,夜奕羲拦住她手:“脏成这样还要用手抓!” 质子拿了个木勺,盛出白嫩的鱼肉和汤汁,吹吹热气,细心喂给了雲夜。 雲夜笨拙的小口吃着。鱼汤鲜美,鱼肉炖的嫩而不腥,鱼骨都被夜奕羲挑了出去。她吸溜吸溜的喝着汤,偶有汁水从小嘴里流出来,夜奕羲见状便用手帕轻轻地给她擦拭着。 青一在门外瞥见这景象,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样温柔体贴的少主,他可从未见到过。往日里的少主都是寡言少语地埋头苦读医书,莫说这样体贴的照顾他人了…… 雲夜很快便把鱼吃完了,这时捧起草莓,美滋滋的吃着。草莓甜滋滋的,正如雲夜现在的心情一样: 呀——这夜奕羲倒也怪好的嘛…… 她吃的小嘴边上一片通红,眼睛满意地弯成了新月。 “次饱饱!睡觉觉啦!”她窝在被子里拍拍小肚皮,想饱睡一觉。 “睡什么?脏死了。”夜奕羲将她提起来,没好气地说:“去洗澡,与我去玉宝泉。” 雲夜嘴撅的老高,脸涨的通红,那被子也从她身上滑落了:“我没衣糊穿!” 夜奕羲脸颊悄悄爬上两朵红云,他声音低沉:“怕我看?你是貂时哪里我没有看过?” 雲夜闻言,倒也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可还是觉得羞羞的,她小嘴嘟囔着:“可我要穿衣糊!” 夜奕羲把自己身上外袍给雲夜裹上。袍子对雲夜来说过于宽大了,她小手勉勉强强的伸出来,抓着夜奕羲衣襟,给他月白色的里衣也抓脏了。 夜奕羲将她抱起,出了殿门,吩咐青一去买几件女童的衣服回来。 玉宝泉的水是乳白色的,四周围着翠绿竹林,腾腾白雾缭绕着,把景象都绕的模糊了。 质子先将雲夜放到泉水里,自己宽衣解带。 月色白袍从他身上滑落,他肌肤透白,四肢修长。肌肉像是被谁精致雕刻过,薄薄的贴在骨上…… 第九章 蛇肉能吃吗? 夜奕羲修长的小腿踏入泉中,天然温泉稍稍发烫的温度令他发出了一声闷吭。泉水过他小腹,没过了那一片隐秘之地。 雲夜坐在泉水中,已经舒舒服服地打起了瞌睡。她身子小,只能露出个肩头和小小的脑袋。听见夜奕羲踏入泉中的水声,激灵一下惊醒了。 那修长身影正对着雲夜,长发如墨散在乳白色泉水中,像是打翻了的上好墨汁,随着水的波动慢慢漂浮着。 雾气氤氲着,他本就肌白玉骨,此刻雾气衬得他五官更鲜明了。他肌肤上浮动着水光,眼中闪着隐约的琉璃色。 “哦?你倒是个小色鬼?”他见雲夜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取笑道。 雲夜似乎发现自己目光灼灼,又涨红了脸,像个小柿子,更把质子逗乐了。质子拨开水,轻轻洗涤去她脸上泥渍。 质子轻柔地替她洗着身体,哗哗水声扰乱了他心思,一想到半年后,他便要取面前这女孩的心头血,心里就烦躁不安。 雲夜好似察觉了他想法,突地抓起了他手腕,扬起头,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笑容。那笑容直打进夜奕羲心里,使得质子冒出了一个奇怪念头: ——想保护好她。 泉间静谧,只有水声哗啦啦响着。点点萤火虫从林间草地舞动飞起,飞到漆黑夜色的天空,布成了漫天的星河。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他自言自语道。 雲夜的身体亮起了微弱的白光,一股暖流穿过她四肢百骸,就像那天她有肉体时的感觉一样。雲夜摸摸小肚子,觉得热热的,她意识向肚子探去,发现几缕白光正缠绕在内,化成了一个小小的圆球。 她好像能感觉到无边无尽的本源精气正被她飞速的吸收,小腹内地缕缕白光也慢慢地有了颜色,半边红、半边蓝,像太极一般缠绕着。 夜奕羲皱着眉。他看着女孩:一缕缕白光正以女孩为中心飞去,速度极快,就像是雲夜在吞噬……吞噬本源精气一样! 他看着身下的泉水,本应该乳白色的泉水现在正逐渐变清,不到半刻,白色温泉就变为了普普通通的一眼清泉。 水彻底变清时,雲夜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夜奕羲眼疾手快的接住她。刹那间,白光大作,女孩变成了他熟悉的小貂模样。 他心里有些着急,小貂躺在他手心,夜奕羲看她呼吸平稳,也便放下了心来。 他替小貂将水擦干,便抱着她回殿内去了。 青一正在殿内坐着,等少主带女孩回来,手中抱着几件女童的衣服。 见少主独自回来,青一疑惑道:“那……那女娃娃呢……?” 夜奕羲向自己怀中努努嘴:“这个。” 青一:“?” 青一:“她?它?” 夜奕羲将泉中发生的事草草和青一讲了,便去休息了。 夜奕羲摸着小貂柔软的皮毛,想起这玉宝泉的事:传说中仙界太清老祖闭关时发现了这泉。他独爱这玉宝泉,万年前几乎日日都要泡上一泡。三千多年前,仙界因一魔族被毁,太清老祖和帝君都下落不明。如今仙界才重建了一点点,而当年那魔族似乎是太清老祖亲手创造的,和帝君有着些什么恩怨……风起大陆上的武道文明也因仙界被毁,导致本源精气贫瘠而渐渐落后了。 这玉宝泉流传至今,其中蕴含了浓度十足的本源精气……洗髓筋骨、促进修为这样的功效肯定是有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玉宝泉好似阴差阳错的给小貂塑出了丹田,还被小家伙把泉里的本源精气悉数吸干了…… 他倒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徐植来了,要是被发现被徐植当成宝贝一样的玉宝泉已然成了一眼废泉,真不知道那家伙会是怎样的心情。 “雲夜啊雲夜,你可当真是个迷呀……” 质子勾着笑,越发越对雲夜这个小谜团感兴趣起来了。 …… …… …… 夜色凉如水,泼墨般漆黑。乌云遮住星河月色,漆黑一片。偶有灵兽在林间发出奇怪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红魅一身黑衣,身手矫健地穿梭在林间。她腰上挂着个发着诡异绿光的琉璃瓶,随着她动作在漆黑夜色中划出美丽的曲线。 今日是五月初五,正是鲤王蛇幼体出洞之日。 鲤王蛇的幼体内丹是夜奕羲药房中的一味药,她要趁这个时机将幼体内丹弄到手! 这林子就在金都郊外,离红魅的脂粉店很近。红魅查明鲤王蛇的分布地后,便盯了这窝鲤王蛇两天,今日是大好时机,她不能错过。 很快,红魅便到了蛇洞前。 鲤王蛇性情暴躁,战斗力彪悍,是灵阶觉照境地,它毒性腐蚀性极强,只要一滴毒液,便能瞬间将人融为一滩死水。 红魅是符术师,她现是灵阶满照境地,虽比鲤王蛇多出一个小境地,但对付完全体的鲤王蛇也会较为费力。好在前几日母蛇外出捕猎受了伤,实力大打折扣。 说到这风起大陆修炼的二三事,其中凡人约莫有两种修炼流派。其一便是修炼秘法,比如红魅这样,修炼的是符术,这符术便是夜族的秘法其一了;令一种则是大多数修炼者走的路,就是用丹田吸收天地间的本源精气储存炼化,需要时再从丹田内调动出来,辅以剑法一类的形成自己的力量。但灵兽修炼,却需要百年一渡雷劫,要修炼至能说人话,怎么也要一千年的道行了,当十有八九成的灵兽,都死在了雷劫时。 不过无论是凡人还是灵兽修炼,修炼的阶级却是通用的,从低到高分别是:凡阶、人阶、灵阶、神阶、圣阶。每个大境地又分为四个小境地,由低到高是:初照、觉照、满照、大满照。圣阶每到一个小境地便要渡相应次数的雷劫,初照渡七次、觉照十四次、满照四十几次、大满照九十一次。若是渡过了大满照全部的雷劫,便可飞升上界去往太清仙境逍遥自在去了。 大多数的灵兽五感都非常敏锐,鲤王蛇也不例外。她闻见了红魅身上的香气,沉声道:“人类。你是来找死的吗?” 漆黑的夜色,红魅只见蛇洞中一个二人多高的身影缓缓起身,鲤王蛇的两眼在夜色中闪着青绿的光。 “找死?”红魅勾起唇,手中捏了个诀,一张散着黄光的符捏在指尖。 她妖媚的声音响起:“死的,可能是你哟~” 第十章 蛇肉腥的不好吃但蛇王内丹真乃美味 魅姑十指纤纤,符咒从她手中浮到空中。 她口中念道:“天地同生!名我上清!”她大喝一声,便见那符咒快速在她身前变换出阵型、分了九张出来。 鲤王蛇哪里见过夜族的符术秘法?她只当魅姑在苟延残喘变着戏法儿,她哈哈大笑:“雕虫小技!” 蛇王丈二粗的尾巴一甩,带出了极为强劲的风刃,那风刃迅捷无比,将林间的枯叶也卷了进去,直直的朝着红魅的面门飞去。 红魅也不急,正当那风刃即将触及她身时,她身前符咒交织在一起,顷刻间黄光笼罩红魅片刻,肌肤上便贴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铿锵! 鲤王蛇的风刃便打到了红魅身上,蛇王刚想开口嘲笑红魅不自量力,却惊恐地发现: ——面前这女人竟以血肉之躯抗下了风刃! “这是金罡符哟~能化解所有的外力攻击。”魅姑声音娇柔,若只听她声音,还以为她在店里买着脂粉呢。 蛇王怒不可遏,身体化作一阵青光,眨眼间便消失了。 “人类!你这是在以卵击石!”蛇王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在林间,激起沉睡的鸟兽纷飞。 “金罡符?没听说过!看你怎么接下我这一招!”狂风大作,吹起红魅秀发。她衣袖翻飞,发出飒飒声音。红魅并不着急,她闭起眼,仔细地分辨蛇王动作的方向。 “这便投降了吗!看你还有什么把戏!”蛇王阴恻恻地传音道。 黑夜间,蛇王陡然向射出万道绿光——这便是蛇王的千年毒液。 “太上台清,应变无形!”她柔若柳枝的手臂扬起,便见百张符咒化成一柄闪着金光的宽口大刀。她挥舞这刀,身形若鬼魅,“叮叮叮”数声便悉数挡下了蛇王从四面八方喷射而来的毒液。 那金光化成的刀上残留的毒液滴向地面“呲呲”地发响,土地升起青烟,不过半刻,方圆十里的树木便全部枯死了。但女子安然无恙,她提着刀,傲然立于夜色之下。 藏于阴影中的蛇王见女子轻轻松松便化解了她全部攻击,声音颤抖的说:“这……怎么可能?” 正是因这一声不由自主的感叹,让红魅轻松便找到了蛇王的位置。她右手提刀,左手捏出一张迅捷符,顷刻之间便闪烁到了蛇王身后。 蛇王脖颈一凉,便没了呼吸。 “嗤~”红魅笑道。 她举起手中金刀,熟练的将蛇王开膛破肚,取出了内丹。 内丹闪着淡淡诡异的绿光,饱含着蛇王一千三百年的修为。红魅捏在手上,眼中倒映着这枚核桃大的内丹,红唇轻启:“这倒是个好东西……” 她将内丹抛在空中,嘴巴微张,那绿色内丹竟被她吞了下去! 这蛇王的内丹虽不能做药引,但却可以增长不少红魅的修为。 秘法的修炼不在丹田,而在灵脉。凡人有十二正经和奇经八脉,而修炼秘法之人会有另外一条经脉,称为灵脉。方才被红魅吞噬的蛇王内丹,此时正络绎不绝的向她灵脉输送修为。 红魅觉得身体一阵轻,心情愉悦。 幼年鲤王蛇没有什么战斗力,红魅很快就取得了鲤王蛇幼体的内丹,将其装入了腰间的瓶子里。 她晃晃琉璃屏,满意的轻声道:“这样就可以了……” 月落乌啼,寒风吹过。 红魅觉得有束灼灼的视线在望着她,她回过头,见山洞洞口依靠着一个身影。 那男人黑衣黑斗笠,斗笠上垂着黑纱。虽看不清面容,但依着那里,身周散着邪气,凭空的让人生出了些恐惧。 “好久不见,黎红魅。”那声音沙哑低沉,仿若来自千年前:“你……修为倒退了不少啊……” …… …… …… 金国皇宫。 星黑夜正午,华灯初上。 哐啷! 一只珐琅瓷杯砸在铜镜上,将铜镜砸出了个小坑。 镜中女子云髻高挽,斜斜插了几支灵银指的凤尾钗子,夜明珠耀在银钗子上,闪着点点的珠光。她穿一身曳地白色长裙,白色锦锻上用银丝绣着大片凤凰图案,腰间系着玄玉流苏带,直坠落到脚边。她肩头露出,点点墨色碎发撒下,似是在她洁白肌肤上留下了光的投影。 一双黛眉如柳,美目清澈淡然,唇角弯成的弧度却有些淡漠。这是一张极其优雅端庄的脸,眉间还有着女子见罕见的英气。 她正是金国的皇后——金玲儿。 她怒火在胸中翻涌,那张美艳面皮正从下颌角延伸出丝蛛网般的黑色裂隙。 剧痛伴着裂隙的延伸入侵她脑海,痛得她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只能看见模模糊糊一片。她弯着腰,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撑着梳妆台,冷汗涔涔。白色面皮正渐渐从她半张脸上剥落,像是被火烧过的纸片灰烬,被风一吹,便飞远了…… “给我滚!”她歇斯里地,本是黄莺般的嗓音此刻像个虚弱的老妇人。 徐植站在她身后,倚着门框,碧色的眼写满了愧疚。他欲言又止:“铃儿……” “滚啊!我这副样子!很好笑是不是?!”金铃儿一把将梳妆台上的金银玉石推落,那些首饰响起清脆声音。她抓起一只玉镯,用尽全身力气丢向男子。 咔啦……玉镯摔在地上碎了。 “徐植!这都是拜你所赐!”金铃儿右脸已经露出了焦黑的颜色,丝丝筋肉缠着血脉,右眼框中空无一物,像是被烧焦的死尸。 金皇看着她样子,心中像是压了座大山般喘不过气。他用力抱住金铃儿,下颌抵在她头上:“铃儿……对不起……对不起……” 她忍着剧痛,手颤抖着掐上徐植的喉咙,手渐渐用力:“我渡你血脉!替你肉体抗下雷劫!换来的是什么啊?!” 她左边脸还是那副美艳模样,滴滴炽热泪珠滚落:“你……还有没有良心!” 她声音越来越小,嘤咛着:“我这副样子……就算是他来,又怎么可能治得好我……” 金皇抱着她的双臂愈来用力:“我已派人去知会了,他很快便来!你且忍忍……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医师……一定可以治好你……” 第十一章 今天也没好吃的 药园宫殿内,小貂窝在青一新换上的被褥里酣睡。殿外下起了丝丝小雨,乌云密布的夜更黑了。 惜福用青色官袍遮着雨一路小跑到殿外,扣了扣门,在夜奕羲的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轰隆! 一道闪电劈下,将黑色夜幕分割。霎时间,大雨从天边狂泻而下,青色闪电将夜幕一次一次照亮。 夜奕羲听惜福说完,脸色阴沉,冒着大雨和惜福一同去到容华宫去了。 殿内狼藉一片,地上散落着珍贵瓷器的碎片,徐植靠着墙角抱着金铃儿,夜奕羲小心的迈开步子走向二人。 金铃儿呼吸渐弱,此时她全身都已经变成了焦黑模样。徐植抱着他,愧疚痛苦的泪水无声的流着。 质子见到金铃儿的样子,心中燃起怒火,他突地攥起徐植的衣领,随着雨夜雷声响过,怒道:“你还有没有点人性!” “她是人!是活生生的生命!”夜奕羲将徐植按在墙上,徐植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却终是地下了头。 “……吾爱……”金皇嘴抿着,声音愈来愈小。 “他已经死了!他死了!无论你再取多少金铃儿的血!都救不活他!”夜奕羲太阳穴青筋暴起,但金皇依旧像听不见质子的话一样低着头。 夜奕羲放开徐植,蹲下身去看金铃儿的状况。 上次,夜奕羲用丹药吊住了金铃儿的命,只要徐植不过度取金铃儿的精血,金铃儿便可多活几年。当年徐植求着夜奕羲帮他用秘法夺金皇血脉,这金铃儿的血脉是夜奕羲帮忙渡给徐植的……可以说,金铃儿的现状和当年他的心软脱不开关系。 皇后仿佛看到夜质子的身影,她突地抓住质子的胳膊,鲜红的血液从空无一物的眼眶中涌出,她气若游丝:“夜医师……我还不能死……” 他听到那话,拳头紧握,猛地砸在了墙上。都说天下医者仁心,夜奕羲也不例外,如今这金铃儿这般样子,他心里五味杂陈。 “我真傻……”皇后焦黑的面上扯出一丝丝笑容,她抓着夜奕羲的衣襟,就像抓着沼泽上的稻草,祈祷着面前的医师能给她带来生的希望。 雨越下越大,瓢泼大雨拍打着门窗,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冰凉雨点溅入到室内,打在质子的脸上。他黑发被浇湿,紧紧贴在他白皙的脸上。质子握着的手垂下,深吸一口气,漆黑眸子像一潭深渊的泉。 他握起金铃儿的手,对她点点头:“我会医好你。” 金铃儿闻言,面上肌肉扯动了两下,像是在安心的笑。 徐植这时站了起身,低着头,按动了纱帐后的机关。 隆隆两声,纱帐后的机关启动,密室入口出现在眼前,徐植打横抱起金铃儿,走入密室,夜奕羲紧跟其后。 密室内只有两侧墙壁上的火烛提供着微弱的光亮,台阶一直延伸到下方。约莫走了一刻,便来到了一个洞穴中。 洞穴顶部倒挂着的钟乳石上生长着藤蔓样的药材,开着的小花发着莹莹的蓝光,照亮了整个洞穴。石尖上水珠滴滴答答滴落到环形的潭水中,这潭水也耀着宝蓝色的光,深不见底。 密室的台阶延伸到其中的圆形平台上,平台上放置着两口冰棺,冰棺中隐隐约约有金色的影子,像是什么鸟类的灵兽。另一边则是用整块灵石凿出成的白色玉床。 徐植轻柔地将金铃儿放到玉床上后,便用白玉杯从潭中舀了一杯水。 他刚要将水喂给金铃儿,夜奕羲便伸手阻止了他。 “这用灵月花根脉蕴养的水已经无用了。”质子摇摇头,“你若喂了,只是害她。” 徐植将水倒回潭中,问道:“那要如何……?” 质子伸出手,手心覆着一层浅浅的白色雾体:这是他的内力。他虽是修炼废材,但做为医师,这一丁点的内力还是有的。虽不能防身也不能做为武斗招数的支撑,但却可以灵敏的到生灵体内,在体内经脉中游走,找出病灶。 夜奕羲将内力输送到金铃儿体内,聚精会神地感受她体内血脉经络,白雾片刻便回到了夜奕羲手上。 “怎样?”徐植焦灼地问道。 质子叹了口气:“她心脏已经苍白如纸,精血已经用尽了,再加上为你抗下雷劫……恐怕……” 徐植听言,跌坐在地上,惊惶无措:“不……不……她不能死!” “你若想救她,倒有办法……”他顿了顿,“只是,怕你不愿。” “你先道来!”金皇直起身子,碧蓝眼睛看向夜奕羲。 “要你凤身内丹,一分为二后渡给她便可安然无恙。要么就将金国皇室血脉还给她!” 徐植双手紧紧攥起了华丽龙袍,他翠色眸子黯淡无光。 还金国皇室血脉是不可能的,他好不容易夺来这条血脉,只要用肉身蕴养千年,便可救回那人……他也不能让金铃儿死去,若是金铃儿死了,他便只能去取金肆月的精血……大概是因为对金铃儿的愧疚,他不愿去伤害金肆月。若没有金国血统的精血供他用魂魄蕴养血脉,也无法救他。若是将内丹一分为二,则意味着要失去六千多年的修为,这修为损了,他便要再等六千年才能救他…… 凤与凰,雌雄同体,共生共死,连枝共冢。出于东方,翱翔四海,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安宁。 他想起古籍上这句话,不禁苦涩地笑了。他孤寂了四千年之久,他的凰离开了他四千年之久啊…… 他用手指轻梳着金铃儿的发,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四千年前,凤与凰双双修炼至圣阶大满照,扛过八十一次雷劫便能双双飞升至太清仙境,成为真正的祥瑞。然,就当第八十一次雷劫降下之时,凰的魂魄抵挡不住霸道的雷霆而四分五裂,凤为了替凰接下雷劫,肉身被毁,只剩魂魄。凰破碎的七魂六魄散去人间,因魂魄碎裂,七情六欲也便畸形,他魂魄为乱人间,被太清老祖悉数收回封印起来。凤的魂魄逃过一劫,一直游离在天地之中。 他们的后代大多数与凡人通婚,繁衍至今便成了金族。 第十二章 吃金丹 仙境被毁,凰被封印的魂魄无人看管,再度为乱人间,他便用强悍魂魄夺取修炼者肉身,几十年如一日收回凰的碎魂。直到三十二年前,凰的碎魂被全部收回,他将碎魂封印回凰的肉身内,又夺取了一个叫“徐植”的凡人肉体,在古籍藏书最为丰富的金国寻找救回凰的线索。 徐植垂着头,看着金铃儿。徐植翡翠般的眼睛闪着莹莹的光泽,那神情柔和地舒展开来,仿佛面前的金铃儿还是那副倾城的优雅模样。 他想起了凰,凰也像金铃儿这样,有着垂及脚踝的黑色长发。他们共生与梧桐树,共赏梧桐花开,一同看日出日落,一同飞去广袤大海…… 他心乱如麻,紧紧抱着金铃儿,脑海里却是另一副景象: 红日蝉声满夕阳,紫色的花田似是铺就了漫天的星河,凰牵着他手漫步在花田之中,耳边戴着洁白的桐花,他衣衫洁白,长发缓缓飘起拂过他脸颊。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凰笑颜灿烂,金色夕阳勾勒出凰侧脸的美丽模样,他比太阳还要明亮,顷刻间把甜蜜洒满凤的心间。 “好。”凤紧紧的握着凰的手,声音飞散在风声中。 “你最好快点决定,金铃儿撑不过今晨。”夜奕羲的声音将徐植从回忆中拉出来。 凤看着眼前的金铃儿,心乱如麻。 ——他起初只是想利用她的,所以靠近她,讨她的欢心,用尽办法重塑的徐植的肉身,变成了现在这妖孽模样,最终博得了金铃儿的芳心。 凤从前以为,他绝不会对金铃儿产生什么情感,他的心是冰冷的,除了凰谁都不能走近。甚至残忍的利用金铃儿对他的感情,让金铃儿替他去抗重塑内丹的雷劫。可如今,为何他心乱如麻? 为何得知她撑不过清晨,心脏就像被人紧紧攥住那样的疼? 每一天的清晨,总有金铃儿亲手给他烹他喜爱的香茶。 每一天的深夜,总有金铃儿用从她柔软的手捏着他治国时疲惫的肩头。 每一次他冷面对她,金铃儿也总是笑着给他做他爱吃的梨花酥…… 自他们婚后十四年来,除去凤偶尔在金铃儿身上的暴虐发泄,二人从不曾同眠共枕,可她为何总是能温柔地笑着对他……? 为何……? 不知不觉他眼泪滴到金铃儿脸上,金铃儿好似听到他哭了,虚弱的手抚上他脸颊:“医好我……才能救你的凰……” “为何……”凤轻声的问金铃儿。 “因你照亮我短暂苦闷一生,纵使只有数月,可我……仍旧爱你……”她声音愈来愈小,如她生机正逐渐的流失殆尽。 这话音落下,凤便哭了。 他眼泪似乎是曾在一个不见天日的井里,如今才缓缓涌出。滴滴答答落在他半敞着的衣襟和胸膛上,滴滴答答的落在金铃儿焦黑的筋肉上,滴滴答答落在他心里,将他心中的隐痛侵湿,像生宣纸上滴落了水墨,逐渐地侵漫满凤的四肢百骸。 凤轻轻张开那薄唇,吐出一粒拳头大的金丹:四千年前,金丹随着他肉身一起被毁,只剩珍珠大小的内丹随着他魂魄漂流。如今这枚内丹,是他耗时四千多年才重塑出的…… 这金丹浮在空中,金光四射,将昏沉的洞穴照的明亮。 光芒闪烁,似将这小小的洞穴耀成朝阳初升的白昼。 凤碧色双眸中倒映着那金丹,伸出手去,那小麦色手指淹没在金光中。凤凝神屏气,深市将内丹分离,片刻,金丹便一分为二。 凤吞回其中一枚金丹,另外一枚则送入金铃儿口内。 金铃儿也算是凤的后人,很快便吸收了凤的金丹。只见淡淡金色丝线由金铃儿胸口快速裹至她全身,丝线顷刻化为了一个金色的茧。 那金茧浮至空中,久久没有其他动静。 “这当为何?”凤问道。 “这是……”夜奕羲看向那金茧,眼神讳莫如深。他抬起手,将内力送入茧内一探究竟,却发现茧内的金铃儿的身体正在飞速重组。金色的丝线穿过她筋肉,再交织成网,形成金铃儿新的肌肤。 突然,那金茧碎裂,金铃儿身体浮在空中,像一尊金造神像缓缓落地。 不过半刻,她身体摔落,凤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那金色表面正渐渐褪去,露出的是她洁白如玉的肌肤。 “铃儿!”凤焦急的喊。 “无事,她重塑了肉身,神识承受不住痛苦,昏过去了。”夜奕羲示意凤将金铃儿放在石床上。 夜奕羲从袖中找出一个小瓷瓶交给徐植:“这是稳定神识的丹药,等她醒来揉碎三颗到潭中的水里喂给她。天快亮了,我去药园找些凝神的草药,若有什么事,你派惜福知会我就好。” 离了药殿一夜,质子生怕小貂闯出什么祸事来,出了容华宫便速赶回药园。 …… …… 容华宫密室洞内,徐植跪坐在玉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金铃儿。金铃儿紧闭着眼,呼吸平稳,纤长睫毛不时的抖动两下。 她好像做了个梦,还是去到了精神领域? 大雪纷然而下,四下茫茫一片,金铃儿在雪中漫无目地的艰难前行。 风雪愈来愈猛,像是末世的海啸,密密匝匝的拍在她身上。 好冷…… 她双手抱着胸,浑身发抖,脚步越来越沉重。 扑簌一声,她栽到了雪里。 风雪很快便盖住了她身躯,她躺在雪地里,四肢僵硬没了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她好像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浮到了空中,四肢充斥着暖意。 她再睁开眼,雪停了,而漫天落下金色的凤尾翎,她由凤尾翎交织成的平台托到半空。不远的前方站着个模糊的人影。 “凤……是凤吗……”那人影说道。 那平台很快将金铃儿送至那人影身前,那身影外罩着层金光,无论金铃儿怎样努力,都看不清那人样子。 那人伸出手,轻轻抚着金铃儿长发:“你不是凤……” 他声音像银铃,像小雨打在琉璃瓦,清脆好听却雌雄难辨:“你好,金铃儿。” 那好听声音接着说:“……你身上怎会有太清老祖的内力?” 第十三章 银耳红枣粥 雨后清晨,滴滴积水从屋檐嗒嗒流下,天晴而旭日东升。 小貂窝在被子里,两只小爪捂住眼睛。似是不满意这照进纱帐的温柔日光。 夜奕羲轻撩开纱帐,眉眼温和的看着小家伙:“醒醒啦。” 小家伙翻着身子,假装听不到夜奕羲的话。 夜奕羲无奈地拍了拍小貂,轻声说道:“再不起来没有早饭吃哦。” 闻言,小家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肉爪扒着夜奕羲的衣襟:“唧唧!” “你呀……”夜奕羲抱起小貂,将它放在自己肩头。小貂稳稳的抓着他衣服,用毛茸茸脑袋蹭蹭质子的脸颊,随后发出呼噜呼噜声音。 至少她现在,还是很喜欢这个温柔的人类的。 青一已经备好了早点,夜奕羲走至餐桌前,轻轻将小貂放到桌上,随即拿了个小餐碟,盛了点银耳红枣粥给她。 小貂低着头,小口小口的舔着粥。夜奕羲抚着她毛发,问她:“你还能变成那女孩模样吗?” 小貂摇摇头,说实在的,她还真不知怎么变成人类,也不知为何那日能变成人类。 夜奕羲将内力导至指尖,小貂看着那缕轻薄的内力,小小鼻头嗅了嗅: ——咦? ——这个味道? ——和梦里的雾一样的味道…… 夜奕羲将内力输至小貂身体,神识便看到了小貂的丹田: 一缕蓝光与一缕红光缠绕成的小小圆球,此刻正缓慢旋转着。 他未见过这样的丹田,但古籍上却有过类似的描写:“开天魔族丹田,蓝红参半,状若太极。” 魔族……雲夜会是魔族吗? 小貂此刻喝完了粥,抬起头来看着夜奕羲。质子一夜未睡,纤长的睫毛下覆着淡淡青色,眉头轻皱,此刻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从小貂身体里收回的内力。 “唧?” 人类,你在想什么呢? 小貂蹭蹭他手心,那缕薄弱内力出奇的令雲夜心安。 咚咚—— 扣门声响起,惜福在门外喊着:“夜公子,圣上让老奴请您去容华宫一趟……” 夜奕羲抱起小貂,匆匆在药田里采了两株凝神草后便前往了容华宫。 …… 容华宫密室内,冰棺中的鸟类灵兽正是凰的肉身。 此刻千万根金色凤尾翎正从冰棺中飞出来,不过半刻,凰的肉身便同冰棺一起化成了水。 羽毛飘扬,从密室中飞出,飞到了容华宫殿内。 晨光熹微,白玉地板上打着斑驳的金色光斑,万千根凤尾翎飞至徐植身旁环绕着。 “凰!”凤跪坐在地上,大声的喊着。 那些在空中飘荡的凤尾翎好似听见了凤的呼喊,在空中顿住,随后它们纷纷地蹭过凤的脸颊,像是爱人在做最后的道别。 室内响起一声声悠远的凤鸣。那声音似猿啼,似鲸歌,似盘古倒下的最后一丝呼吸。 凤疯狂的在空中抓着那些凤尾翎,但却只能抓住虚无。 “不……不……凰……” 突地,那些凤尾翎像是下定了决心,汇成一股金色的光河,飞至金铃儿的身体中。 金铃儿虚弱地躺在玉床上,如瀑般黑发流淌至白玉地板,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本清澈的墨色瞳孔此时闪着金光,她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表情安静祥和。阳光洒在室内,洒在金铃儿身上,金铃儿的轮廓在阳光下虚幻了起来。 哒—— 哒—— “凤……” 夜奕羲刚进容华宫,便听见陌生的声音这样喊着徐植。 那声音不似金铃儿那样温柔若四月的风,更像是洞中的水滴落,像是来自千年前,古老悠然,雌雄难辨。 这声音正是从金铃儿口中传出的。 “徐植”激动地抓住“金铃儿”的双手,声音颤抖,眼泪像是决堤的河:“凰——” 那双纤纤玉手捧起了凤的脸,凰轻声说道:“我碎魂已散去九成,如今还剩一成,无论你怎样努力,我都回不来了……” “不……不可能!”凤双唇颤抖,不愿相信凰的话。 凰摇摇头,雪白手指轻轻抹去凤的泪水:“你只将我碎魂封起,却无法重组,千百年的时光,它自会消散……我本不应活,不要再为我去利用无辜之人……你当真爱我,便记住我最后愿望。我会将这成残魂的力量托付于金铃儿,权当为你赎罪……” “你,切莫不可再伤及他人。” “凤……你我是祥瑞象征啊……” “谢谢你……凤……这一生有你,足矣……” 夜奕羲静默的立在帐边,看着床上床下二人。小貂趴在他肩膀上,此刻正觉着早饭有点没吃饱。她懒洋洋看向金铃儿,不禁被金铃儿的美貌惊地“唧”了一声。 可真是个美人儿,安静优雅,又稍微些带着皇室的骄傲,仿佛她本应就是这一国之母一般。 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母、母仪天下!对! 小貂心里想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金铃儿。金铃儿察觉她视线,抬头看向雲夜。 突然对视的目光令雲夜有些害羞,她别过头去。 “好久不见,太清老祖的魂器……”雌雄难辨的声音对雲夜说。 此话一出,屋内二男纷纷看向雲夜,脸上写着诧异。 “太清老祖的魂器?”凤和夜奕羲齐齐问道。 却见床上金铃儿眼中不再闪着金光,金色眸子恢复如初。 “凰?”凤猛地抓住金铃儿的手腕,对上的确是金铃儿那双含泪的漆黑眸子。 见凰再无回应,他松开金铃儿的手,背过身去,许久才缓缓问道:“怎样?” 金铃儿苦苦的笑了,她看向窗外的桃花。那些花开的灿烂,可惜很快便会凋零。就如她这一生中短暂的快乐时光一般,像是幻影,像是泡沫,轻轻一戳,便会粉碎。 夜奕羲向前去,用内力查探了金铃儿的体内经脉。他发现金铃儿不仅身体恢复如初,就连金族血脉也在重组。凤的内丹、凰的残魂,此刻正在金铃儿的丹田内不依不饶的旋转着,重塑着金铃儿的丹田。 “皇后无事。”夜奕羲道。因半年后他必将医好兄长,夜族不再收金国掣肘,夜族人睚眦必报,当年金国害族长得了顽疾的事必将在半年后引出一场战争。站在这个立场上,他并未将金铃儿丹田和血脉重组的事告诉凤。 “甚好。”凤得知金铃儿恢复如初,背过手,缓步离开了容华宫。 第十四章 宝石心脏好吃不? 容华殿内,夜奕羲从袖中拿出个玉瓷瓶交给金铃儿:“这是加速你修复血脉的药,你每日午时就着灵月花的花瓣服下,连服七日便可。” “谢谢你,夜医师。”金铃儿点点头,随后她垂下眸子看着那玉瓷瓶,心里却觉得再活着又无趣了:既然凰彻彻底底的‘死’了,那么凤便不再需要她。 那她活着,还有意义吗? 夜奕羲看向她,愧疚心理作祟,他说道:“要为自己活。” “为自己而活?”金铃儿呢喃自语道。 …… …… 殿外。 已是清和月,桃蕊芳菲尽。 凤背着手,立在殿外的桃树下。 他抬起头,看着那树枝尖长出的嫩绿新芽,看着枝条上已有颓势的桃花正纷纷落下,看着雨后碧空中掠过飞燕。 凤不由得哼唱着一道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十年吗?不,百年,千年……他苦苦在世间寻着凰的碎魂,而今,凰已逝去。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凤凰鸣于高冈,梧桐生彼朝阳。凤凰凤凰,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而今世间再无凰。 他想追凰去了,没有凰的凤,留存于这世上,他还有什么念头继续生存? 他千年的执念,最终也不过是化为了一场泡影—…… “父王?”是金肆月的声音。 “父王,你怎么哭了?”金肆月身体娇小,站在凤的面前,踮起脚来用帕子拭去凤脸上的泪。她即便再任性,也知父王是爱她的。 “吾……孤无恙。”凤摇摇头,低头看向金肆月。 这女孩儿,是他凡人肉体和金铃儿的结晶。是他四千年来第一个女儿。 “你母妃顽疾已医好。”凤温和的看着肆月,“明日你便前行边关,趁着今日和母妃好好聚上一聚。” 肆月点点头,她骄纵脾气收敛了不少,这时正是听惜福说夜质子在容华宫,打算过来道歉的。 肆月刚要进殿,便撞上了出来的夜奕羲。 小貂紧紧盯着金肆月,给金肆月看的心里毛毛的。 若说这金肆月有多喜欢夜奕羲吧,其实倒也没那么喜欢。说不喜欢吧,这金肆月倒是当真觉着夜奕羲的皮囊好看。想让夜质子做自己的驸马爷的想法也是真的。 金肆月绯红的扭捏着说道:“夜、夜质、啊不不…夜公子……”她声音小若蚊蝇,脸红的像小柿子,手抓了抓衣裙,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地说道:“之前的事真的抱歉!”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跑进了容华殿。 小貂趴在夜奕羲肩头,心想: ——这个公主怎么像要和我抢铲屎官? ——嗨呀,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嘛…… 凤见夜奕羲从容华殿内走出,转过身去看向质子:“既皇后无恙,从今日你便可随意出去走走了。” 他将腰上的玉佩摘下递给夜奕羲,又说:“这是孤的信物,若你在外遇上难事,需要帮助,将玉佩递到当地的金龙局,他们会竭力助你。” 他拍了拍夜奕羲的肩头:“珍重。” 夜奕羲墨色双眸看向远方,半晌才“嗯”了一声。 …… …… 金盛都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两旁的街道店肆林立,商贩的叫卖声不时的传来。 夜奕羲抱着小貂走在路上,身后跟着青一。一行人穿过人流来到了红魅的脂粉店:魅香阁。 兜兜转转来到一条小巷,巷尾一树梨花开的繁茂似雪。魅香阁就开在这颗梨花树旁边,雕花的檀木门窗紧闭,上悬着鲛绡宝罗帐,随着微风缓缓地飘动。 青一上前去拂开罗帐,推了下门没推洞。他回头看了下夜奕羲,见少主点了点头,他手中才捏了一团黑雾,二人一貂走近黑雾中,只见空中光影扭曲了片刻,几人便消失在了原地。从外看去,魅香阁依旧如方才一般紧闭着门窗。 室外的阳光似乎照不进这间屋子,室内黑漆漆的,还有着些寒意。这一丝寒意竟压的小貂喘不过气来。 那股令小貂喷嚏连连的香粉味道也不见了。 “唧?” 好浓的血味儿…… 青一从怀中找出一张照明符,用魅姑教他的口诀将照明符点亮。 照明符起初燃起了明亮的火光,却有未知的风飘来,瞬间便熄灭了照明符。 “……”夜奕羲凝眸打量着四周,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墙上似乎有着血迹。他额角冷汗滴下,握紧了拳。 是魅姑出了什么事吗?小貂心想。 人类的双眼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嗅觉也不灵敏,可貂却不一样,她可以依仗着自己的灵敏嗅觉将整个屋子在脑海里画出来。 她从夜奕羲肩上跃下,一边对着夜奕羲唧唧叫着,一边闻着血的味道引二人向阁内走去。 “唧……” 她鼻头碰到了血迹,好像都有些干涸了。 “唧!唧唧!” 这里!这里味道愈来愈大了! 小貂抬起头,面前是一扇门,血正是从这门后流出来的,她用力地用小爪挠着门。之前这门后便是魅姑研磨香粉的屋子,可现在,那股血腥味儿已经把香料的味道悉数的遮了去。 二人见小貂一直冲着他们“唧唧”直叫,对视了一眼,便将这扇门撞开了。 哐!门应声砸在地上。 内室漆黑一片,一个阴邪的声音响起: “呵呵~” “夜麟的小弟弟。” “我终于等到你了。” 嗒嗒!两声响指。 室内突地被红光照亮! 两把梨花木椅子,一把上正捆着魅姑,她遍体鳞伤,双目无神,衣衫破碎,露出雪白的大腿。右臂的狰狞伤痕此刻正汩汩冒着黑血。红魅胸口上的皮肉外翻,显露出一个拳头大的黑洞来。 而另外一张椅子上,正坐着一个黑袍黑斗笠的人,他手中捏着一颗玫红色的宝石,此时正“咚咚”跳着。 质子额头青筋暴起,他陡然上前掐住那人的喉咙,将那人撞到墙上:“你将她怎样了?!” 那黑衣人的斗笠因撞击落地,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白面。 他苍白没有雪色的干枯手指渐渐用力抓着那颗宝石,似乎下一刻那玫红色的石头就会碎裂。 他腹语道:“想救她,就拿雲貂来换红魅心脏!” 第十五章 要死了 黑衣人话音一落,夜奕羲脸上表情似乎罩上了一层黑雾,雲夜看不清他表情。 白面黑衣人似乎是在笑,他看着夜奕羲的挣扎,心中愉悦道:“一边是养母一般的魅姑,另一边是长兄如父——夜麟的小弟弟,你想救谁呢~” 他哈哈大笑起来,没有五官的白面此刻在红色光芒的照耀下倍显诡异。 夜奕羲松开手,那黑衣人似乎“咳”了两声:“啊……多么美的心脏啊……多么美的创造物!艺术品!” 他似乎有些癫狂,歇斯底里的将玫红色的心脏举过头顶,若他有眼睛,此刻眼中一定闪烁着心脏上玫红色的光芒。 “你是谁?”夜奕羲语气阴冷地问道。 “我?”黑衣人像是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嘲弄地笑着。他手轻轻抚上质子的脸颊,语气深情款款,“她没告诉过你么……我是黎落。” 夜奕羲被他摸的浑身恶寒,却又怕面前这个又疯又癫的男人真的下手捏碎魅姑的心脏。 “哈哈哈!”那人突然笑道,他放下抚着质子脸的左手,指着黎红魅说道:“我是黎红魅的父亲!” 他突地将左手挪到脑后,枯槁的手一用力,将那白面扯了下来。 那张脸…… 小貂抬头看向那人的脸,瞳孔颤抖,她有些害怕,躲在了夜奕羲身后:猩红一片,连面部的筋肉都看不清楚了,本应当是额头的地方洞穿了一个洞,能十分明显的从洞中窥见屋子中的景象。 “我本应当是死了,被黎红魅亲手杀死……”他似乎沉浸到了回忆中,手指摩挲着那颗玫红色的宝石。 宝石在昏暗的房间中缓慢地“咚咚”跳动着,有节奏的闪着微弱的光芒。 “我创造出她,教她符术,养她成人,她竟背叛我与夜麟私通!”他若夜中黑鸦的声音停了一下,语气突然上扬,好像被女儿杀死对他来说是件十分愉快的事一样:“呵呵呵~女儿啊……一千年过去了,你可曾思念我?” 他步子踱到红魅跟前,缓步弯下腰,手指轻轻从她脸上的肌肤一直向下划:“说啊?!可曾思念为父?!” 那黑色指甲划过的地方形成了一根血线:“哦~忘记了~我可爱的女儿的心脏在这呢~” 青一握紧圈,心中怒火快要隐忍不住,他摆出步子,手中捏了一团黑雾,想瞬间便击碎面前这人。 夜奕羲伸出手,拦住了青一。他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抓在自己腿上的小貂提起来:“一手雲貂,一手心脏。” “啧~真是、夜、大、孝、子、呢~”那黑衣人接过小貂,挖苦道。 “唧!”雲夜冲着夜奕羲吼道。 她真的生气了!可生气又有什么用呢?她与这人类相识不过两天,用自己换养母不过是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啊……雲夜有些沮丧,夹起了尾巴。那双枯槁双手指甲尖尖的,掐的她脖颈生疼。 黑衣人拿出了一个黑布袋,粗暴的将雲夜塞了进去。 黑布袋里似乎熏了些什么香料,雲夜刚刚进去,便昏过去了。 黑衣人怪笑两声,一团黑雾扭曲后,便消失在了魅香阁。 他走后,魅香阁恢复如初,阳光终于照了进来。此时已到正午,春日阳光洒满房间整个角落。质子紧抿着双唇,手中握着心脏,又叫青一从空间宝物中拿出银针。 他将宝石放回魅姑胸前的洞里,修长手指捻起银针,轻柔把宝石固定在魅姑胸口内的血肉中。 若他能修炼便好了……夜奕羲此刻的内心里被痛楚填满,就像冬日里折了翅膀的候鸟,像春日里发不出春芽的枯树。这是第一次,他深深的感到了绝望。 能将兄长救好的希望已经消失了,若魅姑好过来,会不会说他不识大体呢?很小很小的时候,兄长和魅姑也总是教育他要以大局为重。他苦涩泪水悄悄的流下,身后青一轻拍他肩膀:“少主……” “无事。”质子凝起精神,指尖的内力再次凝结出来,他将内力悉数输送于魅姑体力,精细的以内力化作丝线缝合着魅姑残破的血肉。 红光大盛,玫红色心脏已经缝合了回去。 他又拿出凝服丹,捏碎后涂于魅姑的伤口和右臂伤痕处。 青一将魅姑抱到床上,打来一盆温水,夜奕羲细腻的擦去魅姑身上的血迹。 “魅姑……”夜奕羲轻松念着,一直以来魅姑最盼着夜奕羲能喊她一声“母亲”。年幼的夜奕羲却耻于开口,魅姑也不恼,依旧照顾他保护他,那右臂的疤便是为夜奕羲挡下异兽的攻击留下的。 质子握紧拳,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的阳光:“青一,我们回夜族一趟!找兄长问清这黎落的来历!” 他定要找到方法,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亲手将魅姑受的伤害悉数还给黎落! 不仅如此,雲貂他也要夺回来! …… …… …… 地下墓穴。 “唧!” 唉哟! 小貂感到屁股一痛,摔在了地上。她张望了下四周,见四周都是石墙,正中摆着口石棺,棺材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黄符。角落燃着些白蜡,蜡泪汩汩地淌在地上。身下是个很大的黑石台儿,角落堆着些丹药的空瓶。 咦?这儿是哪啊? 怎么好像个墓穴?难道自己被那疯子整死陪葬了? 她活动了一下身躯,下一刻双脚就离开了黑石桌面。 “雲貂?” 那张猩红的脸赫然出现在雲夜眼中,脖颈处传来的痛楚告诉雲夜:自己还活着。 “呵呵~”黎落笑道,“真是个好玩意~” “唧唧!”放开我!小貂挣扎着。 她的挣扎似乎引起了黎落的不满,黎落猛地将雲夜摔在地上。 剧痛瞬间蔓延了雲夜的整个身体,她努力的撑起身子,却觉着后脚有力用不上来。 “唧!唧唧……” 她声音虚弱,眼睛寻着墓穴有没有能令她逃出去的出口,却失望的发现这墓穴四周黑漆漆的墙平整一片,莫说她,就连苍蝇都逃不出去。 “唧唧……” 好疼……后脚好像骨折了…… “呵呵~”那人又将她提了起来,脸上那个黑洞口似乎注视着她。 “我认得你。”黎落肯定道,“太清老祖的魂器。” 第十六章 冰冷的现实 “唧?” 你在说什么呀……怎么和那凰一样说着怪话?她此刻忍着剧痛,脑袋也觉得有些昏沉沉的,眼皮开开合合,想睡上一觉。 “想睡?!”黎落又猛地将小貂摔到墙上。 她觉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挤压着,嘴里弥漫着甜腥味儿。 这个疯子……雲夜心想。 “不不!你可不能死!”黎落似乎瞬间反应过来:这样的举动会直接折磨死小貂。他从角落拿出一瓶丹药,悉数全灌进了小貂口中。 雲夜觉着身体燥热燥热的,难受得她脑子更昏了。约莫持续了半刻,她便神奇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痛了。 “想知道为何不能让你死吗?”黎落问她,可口气又像自言自语。 雲夜却不想理她,她现在只想找个暖和的地方睡上一觉。 黎落见雲夜自顾自地在黑石台上窝了起来,暴躁地掐着她脖子:“你想知道!我告诉你!你是太清老祖的魂器!可以帮我重塑肉体!” 雲夜被掐的喘不过气儿来,她不过成年男人手掌那么大,实在是没什么力气挣扎出黎落的魔爪。逃出这个地方也不现实,只能指望着有谁能来救她了。 谁呢?雲夜脑子却浮现出夜质子那张俊脸。他都不要自己了,他会来吗? 她四爪开始发冷,眼前的东西也慢慢的晃出影儿来,肺部就像堵着一大团密实的棉花,堵的她想现在就死在这儿。 那人又停下了手,像是得不到关注似的,气急败坏的:“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变成这副模样了?!” 黎落将小貂轻放到黑石台上,指尖点着小貂脑袋,玄色的雾涌入到小貂体内:“竟无一点修为!当年的你,可是亲手杀了帝君的!” “你与我学着修炼!”黎落恶狠狠地说道,“你修成人身才对我有用!到时,我只要将你人形身体与我精血置入太上玄元丹炉,便可重塑一具新的、完美的身躯!” “唧?”你说啥呢? 黎落当然无法理解小貂的唧言唧语,见小貂回应了自己,便以为她是理解了自己的意思,兀自的上黑石台盘起腿来。 “凝神屏气,聚集精神。” 小貂怕了他,那些疼痛太真实了,她怕黎落再把她摔地上,她可就当成会散架了。 她还不想死,她还没搞清楚脑子里梦里那些记忆都是什么呢。 小貂也笨拙地学着黎落盘起腿来,只是她腿又短,盘不起来,最终也只能照葫芦画瓢地坐在黑石台上。 黎落见她乖乖照做,满意了不少,心中的燥火也便压下去了。 “先教你认识自己的丹田。以神识游走于奇经八脉,再逐渐沉入丹田。” 雲夜见那人脾气不再暴躁,她意识到只要自己听话,也许还能多苟活几天。她闭起眼,静下心来。 黑漆漆的,能听见蜡烛静静燃烧的声音。 她好像能看见小小的自己站在黑暗中,脚下是红蓝色发着光的奇经八脉。 她顺着纵横交错的经脉走啊走,不远处就有一个由一缕红光和一缕蓝光缠绕出的小球。 “这是丹田?”她自言自语道。 “常人丹田基本是无色的,而你应是红蓝二色。”那阴邪声音道。 …… …… …… 驯兽场,几头飞羽兽被围在栅栏里。飞羽兽狮面马身,身两侧长着丈二长的翅膀,幻色羽毛在阳光下闪耀着微弱的光辉。 这飞羽兽是驯兽师们专门繁育出来用作远途运输和租赁用的。一日千里毫不夸张,只是租金昂贵,通常只有贵族世家的公子小姐才能用的起。 青一将一袋沉甸甸的金币丢给羽场管事,随后那管事牵了个马车,绑在飞羽兽身上。夜奕羲与青一上了马车。 只要驯兽师下达命令,飞羽兽便可自己寻路飞到目的地的羽场,十分方便。 管事下了令,只听风声呼啸,飞羽兽顷刻便消失在了碧空当中。不过半日,便到达了夜族的羽场。 二人下了马车,朝着夜族的领地飞奔而去。 一片深蓝的密林中缠绕着浓雾,蓝色的树叶哗哗作响,穿过这密林,便来到了夜族世代生活的地方:寒凝山。 领地前设了阵法,若无法解开这阵法,便只能看到无尽的深蓝密林。 青一捏了个诀,手中青光一闪,手指自空中划过。便见迷雾消散,片片联结的山脉出现在了眼前。说是山,实际上这山千疮百孔,错落着无数的洞府,每个洞府在山中相连,形成了很大一片群落。 夜族族人稀少,但群落并不荒凉,可此刻各个洞府都关着门,似乎都去参加了什么活动。 多年未归乡,夜奕羲觉得眼前这片地方既熟悉又陌生,心生感慨。好在他还记得兄长的洞府怎么走。 穿梭于山脉的通道中,偶有通透的洞口中透出了阳光,昏暗的地方点缀着照明用的灵虫。 “这一路上怎么一个人都没见到。”青一纳闷道。 很快,二人就来到了夜麟的洞府。 族长的洞府与他人不同,会覆着族长结界,而此刻,这结界表面布满着裂纹,中间一个豁然大口。 二人对视一眼,快速进入洞府。 门厅狼藉一片,像是有过什么打斗,血迹四溅。地上血水浓浓一层,没过了夜奕羲的脚面。 再往洞内前行,已有族人的尸体到在角落。 夜奕羲越发觉得心里打鼓,他慌张起来,快步跑向最内的洞室。 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一生都难以忘怀: 洞室内族人的尸体堆成了小山高,有些残肢还抓着衣裳的碎片。年幼的孩子睁大双眼被护在父母的怀里,而父母的身体被洞穿。每一个族人都死不瞑目。 少主脑袋里“嗡”的一声。双拳紧攥着,脑袋里像有十万只盛夏的蝉一直叫。他听不清青一的喊声,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听不见一切。一方小小的天地似乎只剩下他自己,只剩下他心中无边际的痛苦愤怒和悲伤,像一场苍茫的雪覆下到了他心坎里。他嘴唇被咬的发白,流出一丝丝血液。 他不敢相信面前血淋淋的景象。 “族长呢?这尸体里没有族长,他肯定还活着,快找族长!”青一喊道。 第十七章 夜麟 夜奕羲终于缓过神来,他咬开食指,将食指间的血迹抹在墙上魅姑的画像中央。便见画像发了点点红光后,青一便和夜奕羲一同穿过墙走近了画像后的空间。 这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周围生长着遮天蔽日的灵枫树,似乎一年四季都是秋季一般,这些古老灵枫树的叶子也一直是殷红的颜色。 白色的沙土上一条鲜红的血迹一直延伸到了灵枫林的中央。 快步穿过灵枫林,来至面前的阵法中枢。道道青色光芒直射至青空,围成了圆形的笼子。那些青光柱缠绕着无数的怨灵,发出诡异的声响,那声音在脑海中不绝不休,听的人在晴空下都心生寒意。白色的沙土上画着难懂的符号:这是夜族的文字。 笼中地上符号的中央正端坐着一个青袍的男人,他胸前血红一片。血迹便延伸到了这里。 “夜麟!”夜奕羲大喊道,可那男人却无一点动静,似乎听不见他的呼喊一般。 夜奕羲快步跑去,用食指上的鲜血在青光笼前画出诡异难懂的符阵,他手指不住的颤抖,心脏像是发狂的野马不住地撞动着他的胸腔。 夜奕羲知道,笼中的夜麟用自己的灵魂与阴司交换了力量,织成了这只有他会解开的禁忌阵法。他守护起了这方笼内的天地,守护起了夜族的秘密,只等有一天夜奕羲归家时解开这阵法,承担起守护夜族秘密的职责的担子。 “小羲!”夜奕羲白嫩嫩的掌心红红的,夜麟正拿着戒尺教训他,“教育过你多少次!若去外面的林子,得有魅姑跟着你!你不能修炼,自己出去,若遇上异兽,就要被吃了!” “小羲!”夜麟中气十足的抱着一摞医书,“为兄替你将那些欺负你的混小子都教育了一遍,哈哈!为兄还去给你弄了医书,你喜欢,为兄就把天下的医书全给你弄来!” “小羲……”夜麟躺在洞府石床上,脸苍白苍白的,他抚着夜奕羲的小脑袋,“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为兄无事,过两天便好了!” “咳咳!”夜麟佝偻着腰,不知何时,皱纹开始爬上他威严的脸,白发花白了他鬓角,“为兄无事,大可不必去金国做质子。我们小羲是千年一遇的医术天才,以后定可医好为兄。” “小羲。”记忆中的夜麟抱着年幼的他在这片枫林中,夜麟神情严肃,双眼看向比远方还远的地方,他说:“总有一天,你要替我来守护这片天地。” “小羲……”夜麟将他放在沙地上,“你且看好这阵法符术,定要记好……” “小羲啊……”夜麟蹲在他身前,小小的他却觉着这短短一瞬间,夜麟似乎老了十岁,“若为兄出事,这阵法符术便能解开你想知的一切秘密。” 符阵形成,绕出点点漫天的蓝光,片刻后,光柱消失,阵法解开。 二人快步跑去,夜奕羲抱起兄长,可夜麟的身体已然僵硬,没有半点生机。他用灵魂形成了禁忌阵法,此刻只是一具与植物没有区别的躯壳。 “哥哥……我回来了……”质子疯狂的喊着他,期望怀中这个八尺男儿能睁开眼看看他。 看看这个如今二十有六,已是天下第一医师的他。 看看如今长大成人的他,这个十六年从未归家过的小弟弟。 十年前寒凝山最后一眼,谁知竟成永别…… 夜奕羲抱着自己的兄长,头埋在他僵硬的怀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就像山洪决堤,就像海啸爆发。他哽咽着,痛哭着,愤怒着。 这一片广阔的天地,殷红的枫叶飘零在苍白的沙土上,他的愤怒和嘶吼显得再无气力。 “哥……”夜奕羲抓起夜麟僵冷的手,这手再无令人曾留恋的温度。 铛! 夜麟手中紧握的蓝色玉牌摔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这玉牌和他的玉佩一样,是蓝玉石雕琢而成的。半透明的材质中有丝丝云絮似乎被关在了玉石中,像湛蓝天空的云,似大海拍打出的浪花。这蓝色玉牌,正是打开夜族守护的秘密的关键。那秘密,正在枫林深处的古树树心中。 夜麟捡起玉牌,握在手心,片刻后他抱起夜麟的身体,向着灵枫林的深处走去。 愤怒和悲伤顷刻便点燃起了复仇的火焰。他脚步缓慢,每一步都带着决然,每一脚的力量都有着他愤怒力量。 这一刻,他再也不甘心去做一个质子,再也不甘心做一个修炼废材,再也不甘心只是一个救济天下的医师。 纵使是阴曹地府,他也要去闯一遭,他要将被囚住的兄长魂灵带回! 再找到灭他满门的真凶!亲自将尖刀捅进那人心脏! 他似乎走了百年之久,从白天走到黑夜,从晴空走到弯月挂到天空。 月色洒在这林中,是无尽的苍凉。 夜奕羲背脊挺直,抱着夜麟来到了古树前。 古树有三丈粗,拔地倚天,蔽日干云,古老的树根从沙土中盘根错节的向上缠绕。树的中央嵌着一块一人大的蓝色玉石,这玉石发着光,比质子的蓝色玉佩还要透明,其中飘着的云絮还在缓缓流动着。 ——夜族的玉佩便是从这块玉石上敲下来制作而成的。 夜奕羲命青一抱起兄长的躯体,他则用蓝玉牌放入树心的凹槽内。 咔咔咔。 似是机关转动,树心间的蓝玉竟是变换成了真的晴空。 这树心内的空间,名为寒凝域,其中便锁着夜族守护千年的秘密。 二人走进寒凝域,树心间的玉石便恢复成了晶莹剔透的宝石模样。 寒凝域内,白云一片,晴空烈烈。 前方一座冰山坐落在云海中,山有裂隙,二人钻进裂隙中,温度骤降,一把冰蓝色宝剑便浮在这山间洞中。那宝剑身周缠绕着亿万缕淡蓝色的烟云,它似乎由寒冰铸成,剑刃闪着钻石版明亮光辉。剑柄处悬着个白玉流苏珮。 夜奕羲凝眸细看,却发现那玉佩竟然是个白玉小貂! 第十八章 喝粥 这宝剑便是夜族守护千年的东西。 它是太清老祖在世上遗留的最后一样东西——海云剑。传说夜族祖先最早便是太清老祖的座下大弟子,仙界被魔族血洗后,太清老祖去向不明,老祖洞府内只留下了这一把海云剑。祖先找到这把剑,将其守护起来,只等太清老祖回来时将海云剑归还于他。这一等,便等了三千多年的光景。夜族老祖一百多年前羽化飞升,将族长一位传给了夜麟。海云剑因是太清老祖亲手所造,夜族人就像守着一眼有无边本源精气的泉水,这海云剑便是三千世中最排的上号的珍宝。 夜奕羲不由自主的被海云剑吸引,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海云剑身上有着他所熟悉的气息。 宝剑有灵,它见到夜奕羲,剑身震颤轰鸣了起来,那钻石光辉愈来愈强,闪的青一睁不开眼。 弹指一息间,宝剑直直的向夜奕羲冲去,轰鸣声响彻云霄,若凤唳,似龙鸣! 男子伸出右手,稳稳地接住了海云剑! “海云剑?”他仔细端详起那剑来,似乎有魔力令他拿剑的右手无法松开。 “我好像认得你。”他对着海云剑说道。 海云剑剑身再度轰鸣起来,像是在回答他:你便是我的创造者! 缠绕着剑身的蓝色烟云此刻顺着海云剑的剑尖注入到夜奕羲的体内,夜奕羲只觉有清凉山溪醍醐灌顶,有清风吹过他体内经脉,有甘露洗涤他四肢百骸。 他神识探入体内,却见那些淡色烟云在他体内形成了丹田! 丹田内,浩瀚似海无边无际的本源精气在丹田内流淌着,咆哮着,欢呼着! 像是为主的回归赠上献礼! 嗡!夜奕羲眼前一黑。 像是烟花突然在他脑海中炸开,绚烂的光芒消失后,他好像是进入到了谁的回忆中,四周云雾缭绕,白玉造的宫殿坐落在云海上,紫色藤萝满布于整座宫殿。夜奕羲身形透明,像是个旁观者,站立于云海之中。他前方似乎是个方形的行刑台,中间一人穿着月色长袍跪地,身上捆着金色的绳索。台前一把金色龙椅坐着什么人,身上穿着的也是金袍,边上那些像是些官啊兵啊,只是夜奕羲都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这是哪?他想。 “雲歌!你触犯太清境禁令,私创魔族,犯下滔天大错!”龙椅上的人勃然大怒,他站起身来,威严声音似乎有些得意的狡黠,“你乃我太清境开天鼻祖,怎能做出此事!吾自仁慈,便将你从轻发落!” 说着,他踱步到月袍男子前,背过手俯视他。 夜奕羲终于看清了那月袍男子的脸: ——怎么和自己长得一样? “那便,敲碎雲歌仙骨,放逐神魂至千世轮回万年不得修炼!” 画面突然黑了,这是夜奕羲在回忆中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他睁开眼,只觉眼前景象更清明,五感更敏锐,四肢也似乎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力量!海云剑嗡鸣一声后变成了一枚冰蓝色戒指环于他无名指。 “少主,你终于醒了。”是青一的大脸,他青色胡茬冒了出来,眼圈黑黑的,“您接过那海云剑之后便昏了过去,这会儿许是又过去一日了……” 夜奕羲深吸一口气:“青一,你我速回魅香阁。” …… …… …… 地下墓穴。 小貂已和黎落修炼了两天一夜,她现在学会了如何把天地间的本源精气汲取到丹田,红蓝双色丹田贪婪而快速的吸取地下墓穴中的本源精气,地下墓**的本源精气已快枯竭了。 “哈哈!不愧是他的造物!这个速度,不出十年便可修炼出肉身!”黎落狂笑着,他指间黑雾自小貂丹田掠过,清晰的看到本源精气在她丹田中打转儿。 黎落似乎严肃起来:“你肉身尚且重组,竟还是个满月小兽。魂灵破损不堪,修为尽失,他教你千年,竟教出个废物!” “唧唧……” 她饿了,一整天没进食,在墓穴中又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她现在头脑昏昏,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废物!”黎落将小貂用力按在黑石台上,“你且接着打坐!” 雲夜吓出一身冷汗,这人下一秒可能又要将她摔到地上去了。她只好乖乖就范,不再理会肚子的叽叽咕咕,接着打坐修炼起来。 …… …… …… 魅香阁。 已是两日过去,魅姑恢复良好,这时已经能稍微下床走动了。金盛都今日下着淅沥沥的小雨,似乎宣告着盛夏即将到来。 夜奕羲端着粥,吹着热气,一口一口的喂着魅姑。 “魅姑我自己喝便好。”红魅接起碗。她伤口初愈,这两日未施粉黛,没有了往日凌厉妖媚的气质,柔和得像屋外的梨花。 “魅姑……”夜奕羲低着头,不知如何将那消息告诉她。 青一也别过头去,族人被灭,族长逝去,他也不好受。 “嗯?我们的小少爷怎得不精神了?”红魅打笑着夜奕羲。 见夜奕羲沉默,魅姑心里打起鼓来,她问道:“你回夜族了?夜族出事了?” 质子突地抬起头,魅姑伤口刚刚愈合,此刻若将这消息告诉魅姑,怕是会让魅姑伤了七情,气机逆乱、血行失常……质子犹豫了一下,随后便温柔的笑道:“夜族好着呢。魅姑放心吧。” 魅姑秋水般的眸子盯着他,似乎能洞穿一切:“小少爷,你可知你自小便不会撒谎?” 她摇摇头,不再看向夜奕羲,而是看向窗外被小雨浇落的梨花。 红魅幽幽地说着,似乎突然间老了:“你可欺他人,却难欺我。” “魅姑……”夜奕羲欲言又止。 红魅将发间蓝玉簪子取下,那簪子间端嵌着颗深蓝宝石,平日里熠熠生辉,而今,它像是失了光彩,宝石中央还碎了道裂隙。 她将这簪子递给质子:“这宝石是夜麟的命星石,如今碎了……” “我早知会有天,只是未曾想到来得这样快……”她还看着窗外的雪白梨花,又或者看的是比梨花更远的地方:“小羲……你可知,我们夜族守护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劳什子海云剑。” 第十九章 真正的秘密 窗外雨雾蒙蒙,比梨花树更远的地方,金盛都外那一片小山上有座参天的晶石塔,这时被雨雾缭绕着,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绿色幻影,像是不属于凡间的蜃楼。 魅姑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将蓝玉簪交给夜奕羲:“小羲……我们夜族守护的秘密,是你啊。” “太清老祖座下弟子的后代,怎会有不能修炼之人?”她好像笑了,声音带着些苍凉:”小羲,你可知三千多年前,帝君将太清老祖仙骨一寸一寸敲碎,将其魂灵放逐于三千世轮回不得再入修炼之门……“ “太清境造就凡尘,造就一切,也造就了无数个异世。太清老祖的魂灵便在异世中不断的轮回流转。”魅姑看着夜奕羲,“夜族族老百年前并未飞升……” “老族长修为至圣阶,渡过八十一次雷劫后,并未随青灵使去太清境。” “古有魂师禁术,渡过八十一次雷劫的魂灵可引渡被放逐的魂灵归来。” “老族长用了这禁术,从异世中渡你魂灵归世,用自己清明魂灵换你迷惘魂灵。” 魅姑伸出手,想去抚摸面前青年的脸颊,片刻手又放了下去:“二十六年前,夜族一对夫妻诞下一名男婴,满月时报备青灵塔,星司发命星石并测丹田,却发现你并无丹田。” “夜族因你的诞生欢喜数日,那夫妻将你送到夜麟与我这里抚养。” “夜麟便为你取名为夜奕羲。”她娓娓道来,说及这里,眉眼温和的低垂着:“奕羲。奕为光明,羲为神羲;他愿你曾经的悲惨一生在今世能迎来光明称神的那一日……” “夜奕羲……小羲啊……”她叹了一口气,似乎一颗背负千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你便是太清老祖——雲歌。夜麟非你兄长,夜族非桎梏你之地,你且乘风前行,去寻回千年前的自己。不可为夜族的仇恨牵住自己本可高飞的翅!” “夜要深了,天要变了,如今太清境无神无帝,你比谁都适合做新的帝君。” 夜奕羲怔怔的看着她,心里无法接受魅姑所告诉她的事,片刻他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是夜奕羲,不是什么雲歌!夜麟是我兄长,我视他如父;魅姑是我兄嫂,我视您如母。” “夜族是我故乡,灭族之仇我且要报,父母养育之恩我且要报,兄长我且要救,他顽疾我且要医好!” 他摩挲着海云剑化作的冰色戒指,寒意从指尖传递到他四肢百骸,他站起身来:“我定要找到灭我族人弑我兄长的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 魅姑看着他如今高大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她眼泪悄悄地滑下,看向他指尖那冰色指环:“你已传承了海云剑,却不是他们的对手。” “是谁?他们是谁?” “是血族。血族一直想抢夺海云剑做为自己的力量,只是往日夜族有我在,他们无法破开我补的符术阵法。”她纤手拨弄着腕间玉镯,将镯子取下递给夜奕羲:“你拿着这镯子去往极南之地的雨泽林,这镯子会指引你去寻在雨泽林内避世隐居的长白道人。你去寻他,他自会教你如何修炼。待你修成,再去寻仇也不迟。” “小羲知道了。”夜奕羲接过温润玉镯,“魅姑,黎落在哪?” 听到这话,魅姑的情绪似乎有些不自在。她低埋着头,视线聚焦在盖着的锦缎被子上:“小羲……不要去找他……” “告诉我。” “……” 窗外小雨还在淅沥沥的下,那树梨花浇了一整天的雨,不如前日开的繁盛了。凋零的白色花瓣漂浮在青石地板积出的小水洼上,雨落其中,滴滴答答。 魅姑纤手紧紧抓着锦缎被子,抓到骨节发白,她浑身冷汗。她心里理不出思绪,像是身处在有着千万个路口的街头,不知下一步向着何处前行。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右手间捏出三张符咒,她把符交给夜奕羲:“这几张符咒你只要输入内力便可使用。金盛都外有个废弃的镇子,那镇子被金皇下了结界封锁了。里面荒凉,这青色符咒可令你在结界内出入自由。你进了镇子,镇中央有口枯井,下了枯井有一条隧道,那隧道土壁贴满了黄色符咒,你顺着符咒一直走,会遇见由黑石铸成的方形罩子。你手上的白色符咒可以令你直接穿墙进去……” “黎落应当在那里,他修为不如百年之前,你直接唤出海云剑和他打便是。黎落力量不及海云剑。你攻他琵琶骨下三寸,他便会失去理智和意识,趁这个时间,你将手上黄色符咒贴到他身上,便可令他变回死尸。这符咒时间只能维持数月……数月之后,他再度醒来,便只有拥有海云剑的你能敌他。” 魅姑突然抬起头看向夜奕羲,眼睛里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祈求:“但你莫要伤他……” “为何?” 魅姑吞吞吐吐:“日后你便知道……如今听魅姑的话,好吗?” “好。”夜奕羲将符咒收起,叮嘱了魅姑几句,便备快马前往废镇了。 …… …… …… 快马也是来自于驯兽场的,驯兽师称这马为乌风蹄。 乌风蹄一身漆黑,马头双耳间一只尖锐的金角,四蹄缠绕着青色罡风,十分帅气。 夜奕羲留下青一照顾魅姑,独自一人去驯兽场租了马前往废镇。 风声鹤唳,乌风蹄若踏足风间,很快便将夜奕羲带到了废镇。 已入傍晚,小雨还在下,他未撑着伞,雨浇湿了他衣襟。雨天的傍晚有些昏暗,常人难以看清景物。但自他丹田塑出之后,夜奕羲眼中的世界便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能感受到本源精气,感受到魔气,感受到废镇的徘徊的冤魂声音。甚至有些地方,他能直接看到本源精气在空中缠绕出的白色烟云,或是紫红的魔气在天地间缭绕。 面前这废镇满目疮痍,蔓草荒烟,断壁残垣横布,到处散着累累白骨。夜奕羲能看到这里浓郁的紫红魔气。 他皱起眉头,找出魅姑交给他的青色符咒,将内力输入到符咒内,符咒便在他身周化成了一个青色光罩。 虽应了魅姑不伤黎落,但至少也要将那小家伙救出来…… 再怎么说,若将兄长的魂灵从阴司里赎回了,活着的夜麟也需要小貂来治病不是么…… 第二十章 黑珠 地下墓穴。 黑暗如烟云如眼,雲夜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黑石台上。 在这墓穴里她已不知到底过了多少时日,只知自己胃部的痛楚传遍全身,就连打坐的气力都没有了。耳边嗡鸣声充斥整个脑海,一阵一阵的搅动着神经。她手脚越发冰冷,越发僵硬。 眼前墓**墙角的烛光好像越来越昏暗,直到她眼前昏黑一片,她才沉沉的合上了眼皮。 所有的光明和声响都离她身周远去了,她好像还能感受得到那黎落正抓起她脖子气急败坏的喊着她“废物”,好像感受到他愤怒地将她摔到地上,一双黑靴一下又一下的踩着她身体。 慢慢地,触觉也消失了。 期待的救赎没有来临,这一生就要结束。 可笑的是,她才刚刚知道自己的名字。 雲夜,雲夜啊…… 在黑暗中,一身雪白的她奔跑着,像是能跑去下一个轮回。但周围一片漆黑,她不知过了过久,似乎听见有人在喊她名字! “雲夜!”声音若蚊蝇,隐隐约约听不清。 “雲夜!”好像愈来愈大,这声音好生熟悉,她仿佛想到了那日记忆片刻里的白衣仙人,那人也是这般喊她,声音温润得像块美玉。 “雲夜!” 她想睁开眼,却只能睁开一道小小的缝儿来。她仿佛看到一团皓月色的火光燃烧在她面前,越来越亮。 是谁……? 夜奕羲?他来了?!是来救自己的吗? 雲夜躺在地上,身上沾满了灰土,她努力地想发出声音呼喊着夜奕羲,最终却只能微微地张开小嘴。 “啊哈?!”黎落嘲笑着眼前男子,“是我可爱的女儿给你血符来救这废物?!” “身为太清老祖的魂器,竟然只是不吃不喝修炼了两天两夜便昏死了!”那人奸笑着,黑靴还踩在雲夜身上。他像是扬起下巴,嘲弄地看着面前的夜奕羲,“我可爱的红魅啊,我最美好的造物,竟自损精血捏了血符给你!” 夜奕羲面若冰霜,他冷冷地看着黎落。他拇指摩挲着纸上冰色手环,胸中气血翻腾,愤怒似乎下一刻便要迸发。 “你一个废物,非要和我抢这魂器作甚?!”黎落用力将小貂踹到墙边,“想要?我便给你!只怕你会死在这墓里!” 说罢,这黎落手中“噌”地冒出一片黑雾,他足尖点地,弹指一息间便掠向了夜奕羲。 “海云剑!助我!”风雪大盛,雪花瞬间席卷了这小小天地,只见这些荧光点点的洁白雪花凝结成冰,迅速飘结成了一柄寒冰宝剑! 这宝剑在漆黑墓室里闪着钻石般的神圣光芒,点亮了整间墓穴。 “砰——”一声闷响,黎落手中的黑雾悉数被海云剑挡了去,黑雾触及海云剑的光芒的瞬间便悉数燃烧成了灰烬。夜奕羲握着海云剑,一双冰眸投向地上的雲夜,见雲夜瘦小的身体瘫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心里更是愤怒。 她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愧疚和愤怒交织着,他紧咬着牙,闭起眼,深吸一口气,举着海云剑便刺进黎落的身躯。 “呲”地一声,冰色宝剑精准无误的刺向了黎落的琵琶骨下三寸。做为风起大陆上的第一医师,他比谁都更了解人体的结构。即便是隔着宽大的黑袍,他也能准确的判断出心脏位置所在。只是他应了魅姑不伤黎落性命,即使愤怒,却要遵守诺言。 黑血汩汩涌出,黎落似乎不信面前的景象,他惊诧道:“海云剑……怎会……” 黎落双膝跪地,片刻便面门朝下趴在了地上。夜奕羲将最后一张符咒注入内力,贴到他面门上。 只见黎落的身体顷刻便化为黑雾,在空中扭动片刻便化作了一个脑袋大的黑珠,符咒还贴在黑珠的光滑表面上。 战斗结束,海云剑变回戒指。 夜奕羲乌黑双眼瞥了眼地上的黑珠,便径直的快步走向雲夜。 他手不住的颤抖,眉眼间似有一场秋雨在下。夜奕羲蹲下身去,温和地抱起了小貂。 这条生灵,他还未知她秘密,只见过她一次真实模样,便只因他的自私决定而丧命于此。 “雲夜……”他眼中星辰似乎不再闪耀了,抱着她小小的冰冷身体,期待着自己的体温能温暖她。 夜奕羲内力探去小貂体内,在她经脉间温柔掠过,心中想的却是她可爱俏皮模样,眼前似乎看到了那日满脸泥巴的女孩儿。 她还没死!夜奕羲发现她体内精血还在缓缓的在经脉中流动着,他快速抱起雲夜,飞速地离开了墓穴。 “驾!” 飞身跨上乌风蹄,似离弦的弓箭,奔向魅香阁。 …… …… 魅香阁,夜奕羲取出药箱。 他手中捏起银针,聚精凝神将内力导入隐身上,一缕白色烟云缠着指尖细长的银针。他心如鹿撞,平静的内心从未像此刻一样“砰砰”跳着,诉说他此刻的心急。 他将银针刺入小貂体内,他导出丹田内的本源精气,那些精气随着银针源源不断的输入到小貂的心脉中。 若在曾经,他是绝对无法用那一点内力医好小貂的。而今他虽无法将精气炼化为战斗的力量,却可以用本源精气暂时护住小貂的经脉。 魅香阁内火烛通明,摇晃的烛火光照在他脸上,点点晶莹汗珠折射着烛光的暖黄,顺着流畅脸颊滴下。 他取出药箱内的紫金鼎,匆匆写了个单子,唤青一去买药材。 无法修炼之人也并不是无缘仙界,这类人一是盼望着被太清境的上神选中去往青灵塔做青灵使者,二是修炼内力凝成丹火修成丹师。 但青灵使者只选面目姣好博览群书的女子,名额有限,要通过严苛的考试。每年每座青灵塔只选十人,寻常百姓家连书都买不起,自然是选不上的,这十个名额便几乎被名门贵族的人包揽了去。 修炼内力凝成丹火便成为大部分不能修炼丹田之人的选择了,当然也有又修内力又修丹田的双修系天才,但如今这个武道没落的风起大陆上已经千年未出了。 第二十一章 丹火 这个精致的紫金鼎,便是夜麟花了大价钱买给他的。 但夜奕羲的内力无论怎么修炼也不见增长,夜麟甚至为他一掷千金,买了圣阶的灵丹给夜奕羲服下,可他的内力还是永远只有那么薄薄的一缕。 失望的小夜奕羲便将这紫金鼎尘封进了药箱里。 而今,他的内力只够吊住小貂两个时辰的命。在这两个时辰内,去找个丹师大能求复春丸比登天还要困难,夜奕羲只得破斧沉舟,拿出紫金鼎,自己试上一试。 金盛都内并无药铺,药铺在金国公立的交易城:柏城。 柏城离着金盛都约莫六十里远。青一骑上乌风蹄买药走个来回,大概一个时辰。夜奕羲心里算着时间,他要在这两个时辰内凝出丹火,练出复春丸…… 质子喊魅姑替自己燃上一炷香,帮着自己算时间。他则凝神屏气打起坐来。 既然有了丹田,他便可以修炼本源精气,未炼化的精气可以强化十二正经,内力也正是从十二正经内产生的!这也正是丹火灵师双修之人的恐怖之处!寻常单系修炼之人,只能苦苦通过日夜的强身健体去强健十二经脉、修炼内力。 但双系修炼之人却可以用本源精气直接强化十二经脉,直接增加十二经脉内的内力,凝成最为纯粹的丹火! 夜奕羲如老僧入定,他神识沉浸在体内经脉构成的脉络中,尝试着将本源精气输送到十二经脉里。 虽说丹灵双修恐怖如斯,但要在一个小时之内凝出丹火,也是不可能的事。若有他人在旁,定是觉着夜奕羲疯了,不自量力。 本源精气如海,在丹田内翻涌着,而联结十二经脉的地方似乎有看不见的阻碍,精气遇到这坎便流不过去了。 他用神识一点一点将流动的精气向着十二经脉推进,意识缓慢的推开无形的坎。起初只是一缕微薄的水流而入,慢如龟爬。 医者,是为仁心。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夜奕羲心中想起这话。而他呢?是为何行医?是为成苍天大医,以救治天下为己任吗?答案是否定的,他只是冥冥众生中一粒尘埃,漂浮在尘世的人海中。他没有大志,也不想去救治天下,他心中只有小小的愿望,便是能医好兄长,保护好自己在乎的人。 甚至现在,他的目标也只有一个:救回小貂。 他仿佛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雾海,十二正经内流动着的本源精气从丹田内奔涌而出,流进了纵横经脉的每一个角落。雾海白雾腾腾,雾气浪花瞬间淹没了夜奕羲。浩然一片的白,不见五指。似有来自万年前的古老声音悠然道:“古今欲行医于天下者,先治其身;欲治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精其术。此可谓医者仁心” 那声音若空谷山泉,不断地回响。声线和夜奕羲一样,只是多着谪仙的飘逸。 但他现在没时间去想声音一样不一样的问题了。夜奕羲睁开眼,呼出一口白气。他已经能感受到在十二经脉中流动不息取之不尽的内力了。 若结出丹火,需要数十年的修行,存贮了一定量的内力才能凝出火,这也就是为何风起大陆上的丹药大能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的原因了。虽说灵修丹修之间互通,但若先修了丹田,便无法再修炼内力,也就不能做丹修了。未炼化的本源精气虽能令十二经脉源源不断的产生内力,但这本源精气强化了十二经脉,转化为了内力,可就回不来了。风起大陆的本源精气越来越稀薄,内力又无法做为战斗的力量,所以这样的浪费,寻常人自然是舍不得的。 在风起大陆上,以灵师为尊,驯兽其次,最底层的才是丹师。寻常人若能修灵师便不会去想着先修内力再修丹田,毕竟丹修除了世上的几位大能受势力保护,其他的丹修大都是被人抓起来日日炼药的奴隶。 奇经八脉犹如湖泊水库,而十二经脉之气则犹如江河之水。在十二正经中流动着的内力最终会汇聚入奇经八脉间进行强化存贮。丹修若要凝出丹火,则要平衡好体内的阴阳内力要素,分别汇聚于任督二脉,再二脉中存贮的内力一同取出,便可交织成火。 夜奕羲从前虽是修炼废材,但他却饱览群书,记忆力超群,凝出丹火的方法便是在书中看过的。他深邃的眸子看向自己的手心,用神识将内力平均注入任督二脉,再顺着经脉导出阴阳二缕内力…… 他睁开眼,深邃的黑眸看向自己抬起的手。 呲! 白皙掌间簇然冒出一股浅蓝色的火焰,冰色的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将一双好看的眸子也映得闪亮。 “青一复命!” 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宣告仲夏已然到来。青一浑身湿漉漉的,他从空间宝物中将药材轻放在桌上,用手巾擦拭着头发上的水渍。 他转过头,看向帐中的夜奕羲,突地张目结舌:“少……少主!这……这!……这是丹火?!” “嗯。”夜奕羲淡淡地回道。他看向红魅燃香的香炉,问魅姑:“几根香了?” “第二根了。”雕金的香炉内,凝神香刚燃到底,莹莹的火光落入炉中黄米上。魅姑捻起了第三根凝神香,她似乎是在强打着精神,微微地笑望着夜奕羲:“这是第三根,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一个时辰。正如他预料的一样。 夜奕羲抓起药材,将蝮蛇草、番红石、谷丝子等药草捣碎后倒入紫金鼎。随后打坐,用淡蓝色的丹火托起鼎炉,鼎炉浮在他面前。他凝神屏气,聚精会神地用控制着丹火。 复春丸,是灵阶大满照丹师才能炼出的方子。如其名字一样,可令垂死之人复生,是为灵丹妙药。需要用文火滚着丹炉细心烧制,这些药材极为较弱,若温度有一点偏差丹药便会烧成毒丸。 第二十二章 桂花糕甜滋滋 冰蓝色火焰如若轻薄烟雾,包围着雕刻精良的紫金鼎。 药香从丹炉中溢出,扬在整间屋子里。 夜奕羲猛地将火焰催猛,随即用内力震开鼎炉盖,再迅速将最后一味月露撒了进去。“呲”地一声,白烟腾腾升起,消散过后一颗闪烁着金光的丹药从炉中弹射而出,停在了空中。 药香四溢,丹药上有着三条纵横交错的美丽纹路,烁烁的金光显露它的等级:正是灵阶大满照的顶级复春丸。 一旁的青一和红魅人都看傻了:这是夜奕羲第一次炼丹,第一个时辰就凝结出了丹火,第二个时辰便直接炼出了顶级丹药……这是何等恐怖的天赋! 夜奕羲修长手指捻起那枚丹药,此时凝神香已经快要燃尽了。他拿着丹药的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将小貂的嘴轻轻掰开,迅速将丹药给她喂下。 药的清香扑鼻,入口即化。雲夜像是觉着有清晨的甘露流便经络脉搏,宛若干枯已久的树木终于盼到了一场雨。她贪婪的汲取着丹药中的力量,力量化作青蓝色的光辉,席卷她四肢百骸。 “雲夜……”夜奕羲温柔的呼唤她名字,她好似在一片漆黑之间听见了,这声音远远的听不真切,撩得她想离这声音源头更近一些。 夜奕羲抱起她小小的身体,垂死的小貂身体僵硬又冰冷,喂下丹药去还未有过什么动静。他心中从未像现在这样的焦躁不安,心脏砰砰作响,似乎马上就要冲出胸膛去了。 黑暗中的雲夜一直飘着的身子像是落到了一块软而温暖的棉花上,温度越来越暖,暖得黑暗中寒风都不再吹了。 之前发生了什么来着?她心想着,好像是有个叫黎落的人逼着她修炼,不听话就拳打脚踢的,还不给她吃东西来着……这么一想,那个叫夜奕羲的人类还真是温柔啊…… 等等?夜奕羲? 她记得像是在昏过去之前还看见他了?是来救自己的吗? 她皱了皱小鼻子,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雲夜缓缓地睁开了眼,屋内的烛光明亮,刺得她眼睛生疼,起初也只能看到一片刺眼白光。白光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夜奕羲的脸。 他表情皱皱巴巴的,薄唇抿着,冷汗打得他凌乱黑发贴着脸颊,衣襟也湿透了。 他好像很激动,见雲夜睁开了眼,他猛地将雲夜抱紧,口中呢喃着:“太好了……太好了……” “唧?唧唧?” 铲屎的,你怎么了? 雲夜湛蓝湛蓝的眼睛盯着他墨色双眸,她好像看见他眼睛里的一汪水在转动着。清澈见底的那汪水里也仅仅倒映着一个她身体的白色影子。 “唧……” 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铲屎的。 雲夜脑袋蹭蹭夜奕羲的大手,本想爬上他肩膀像往常一样蹲着,却发现浑身都用不上力气。才微微起身,身子便软绵绵地摔回到了夜奕羲掌心里。 “嗯?”夜奕羲看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他快步将小貂放到床铺上,唤青一去找了些糕点回来。 一边的魅姑深深的看着小貂,她总觉得这两天,小貂身上的气息变得不一样了。 可是究竟哪不一样,她却说不上来。纵使她有一千四百多岁,但是对于这种可爱的小动物,其实也是无法抗拒的。 魅姑才知道夜奕羲用小貂换回自己心脏的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小貂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了。她揉着小貂的皮毛,这样想着,嘴角弯起了好看的笑。 魅姑见青一端了点桂花糕进来,灵机一动,她便去了后厨,一番捣鼓之后也端了碗温热的米粥。 桂花糕和米粥的食物香气勾得小貂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她是真的饿了。夜奕羲把食物放到床边,拿了个小木勺,吹着热气,一点一点的喂给小貂。 “唧唧唧!” 桂花糕!她还没吃过这个世界的桂花糕呢!她小爪指着浅色的桂花糕,拼命地示意夜奕羲。 “小贪吃鬼。”夜奕羲笑骂着她,手上却掰了一小块糕点喂给小貂。 这桂花糕做的清甜清甜的,一点儿都不腻。她舒服的眯起了眼睛,糖分摄入体内,她现在都有了打呼噜的力气了。 她直起身去,腻乎着蹭向那人手背,对人类表示感谢。 夜奕羲被突如其来的柔软质感惊的一愣,旋即微微笑了起来,也掰了一块桂花糕送到自己嘴中。 一人一貂,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便把原本不多的夜宵吃完了。 天蒙蒙亮,雨却停了,偶有屋檐上的积水淅淅沥沥的滴落,有清晨的莺啼燕鸣,昭告着新的一天的到来。 夜奕羲折腾了一天,绷着的神经总算能放松了下来。小貂无事,他也因此凝出了丹火,炼制了生命中第一颗丹药。 他现在很累,浑身酸痛,眼前模模糊糊一片,快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啪嗒。” 手中的木勺掉落在地,夜奕羲重重的趴在了床铺上。 “唧唧?”吃饱了的小貂也有了力气,她爬起来用小脑袋摩挲着夜奕羲的脸颊,似乎是在关心他。 可见那男子平静安稳的呼吸,操心的小貂也放下了心来。虽然当时黎落给她吃了愈合药,可那些也只能治愈内伤和骨伤,皮肉上的伤害是难以治愈的。她现在浑身酸痛酸痛的,也想安安心心的窝在夜奕羲怀里睡上一觉。 燃了一夜的蜡烛此刻还在微微晃动,红魅看见账内的一人一貂,无奈的摇摇头,唤青一帮着自己把少主抱到了床上,找了一床薄被子给他俩盖上,还掖了掖被角。 他呼吸平稳,躺在床上安静的夜奕羲没有一点锋芒,美好的就像画中江南的俊逸文人,什么貌比潘安、城北徐工,都难以描述他的面容。 黑发披散着,闭着的眼睛弯成曼妙的曲线,睫扇轻轻颤抖,像是在告诉红魅他正在做着一个梦。 而梦里,他又是雲歌。 “你来了……” “你是谁?”夜奕羲问道。 “我?我便是你呀……”那声音接着说。 第二十三章 桂花杏仁粥和荟萃楼羊羹 微风拂动树梢,林间叶响涛涛。 说话间,夜奕羲来到了一片竹林中,前方便是林间的竹屋。阳光大好,投射到地面的枯枝竹叶堆成的地毯上。 竹屋前站着一身月白色长袍的男子,他头发随意的束起,温润如月。他正冲着夜奕羲温和的笑着:“终于等到你。” 夜奕羲看清了那人和自己长得八九分相似的脸,他稳步上前,冷冷地问:“你究竟是谁?” 夜奕羲态度强硬,并不礼貌。那男人也不恼,依旧眯着双眼,嘴角噙着那温和笑容:“我是雲歌留下的一抹气息,也是海云剑的剑魂。” “我便是雲歌,我便是你。” “我在海云剑内等了你很久……” 夜奕羲冷着脸,语气冰冷:“雲歌?可我这一世,名为夜奕羲!” 是了,无论多少人告诉他,将确凿的证据摆明在面前告诉他,他是雲歌,是太清老祖的转世,他这一生也只认“夜奕羲”三字,也只认自己是夜麟和魅姑养大的夜奕羲。 月袍男子闻言,怔了一会,随后摇摇头,有些无奈:“你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月袍男子的故弄玄虚让夜奕羲有些恼怒,可他询问的话语刚刚出口,眼前的男子便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夜奕羲的眉心。 “你!”夜奕羲轻按眉间,企图叫那器魂出来,可无论他怎样去沟通,也再无月袍男子的声音了。 夜奕羲站在竹屋前,看着竹屋前大大小小栩栩如生的雕塑,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熟悉。阳光明媚,映在竹屋前的工作台上,一抹艳丽的蓝光引起了夜奕羲的注意。 散乱的工作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白色胚料整齐的码在一边,中间正放着一个白玉小貂,眼睛的位置嵌着晶莹的宝石,那抹眼里的蓝光正是这小貂的眼睛发出的。 他拂开灰尘,拿起桌面上的白玉小貂,那蓝眼睛栩栩如生泛着水光,正如雲夜的湛蓝眼睛一样。 “雲夜……雲歌……”他呢喃自语。手中的白玉小貂质感温润,莹泽亮丽,正和自己的小貂一模一样。加之海云剑上那个小貂样的玉佩,夜奕羲可以断定,雲歌的曾经,自己的前世,和雲夜脱不开关系。 将小貂放回工作台,只觉眼前一阵天翻地覆,黑暗如潮水般袭来。 “照顾好雲夜,那是我欠她的……”是器魂的声音。 夜奕羲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他四肢无法动弹。 他猛地睁开眼,却听鸟鸣见花香,清晨的阳光打进屋子,魅姑自制的香料味氤氲着,是清新的醒神香。 怀中的小貂还在安稳的熟睡,夜奕羲用内力探去她心脉,发现她心脉已经完好如初,便为她掖了掖被角,自己去沐浴更衣了。 沐浴后熏了醒神香,换上一身干净的红衣,理顺青丝,用缎带束起。 几日的忙碌,直到昨日才好好的歇息了。夜奕羲推开门,魅姑正端着吃的要进屋。 “魅姑?”夜奕羲侧开身,接过餐盘,“几时了?” 这两日魅姑伤口愈合的很快,气色好了不少,声调也愉悦:“我的小少爷,一觉便睡到了午时呢~” “魅姑惯会打趣我。”夜奕羲将餐盘轻放于桌上。 “今日魅姑我做了桂花杏仁粥,买了荟萃楼的羊羹,都是补气血的好东西,你且趁热吃了。“魅姑柔荑端起青玉碗,盛了热腾腾的粥来递给夜奕羲。 夜奕羲接过温热的青玉碗,微烫的热度通过指尖传及心脏,他笑了笑:“魅姑,我与青一今日便启程前往雨泽林,与我们一同前去吧。” 听到这话,魅姑轻叹口气,摇了摇头:“你们二人前去便可,如今夜族只剩我们三人,但我想给你们守住夜族的领地,寒凝山是你们的家。”寒凝山还有她心爱着的人。她别过头,看向窗外的梨花。昨日下了一夜的雨,一树梨花也全都谢了。 夜奕羲不愿改变魅姑的想法,便点点头,随后默默地喝起了桂花杏仁粥。 刚做好的粥热气腾腾,味道香甜。 桂花的香甜味道顺着初夏的轻风吹到小貂的鼻前,她正做着混沌的梦,梦里那个和夜奕羲长得一样的男子也将她放到肩头,与她一起漫步在云海。 嗅嗅、嗅嗅…… 云海上怎会有桂花的香气? 嗅嗅、嗅嗅嗅…… 她粉嫩小鼻灵敏的寻找着桂花味儿的源头,觉得那香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咦?好像不是云海上传来的……像是有谁在吃着东西…… 她好像还听见有人在聊天…… “唧!” 我饿了! 雲夜腾地睁开湛蓝色眼睛,睡了一夜,复春丸也重新织起了她经脉,她现在精力充沛,和以前一样是只活跃的小貂啦! 她清楚地看见夜奕羲正坐在桌前喝着粥! “唧唧唧!” 可恶的人类!竟背着我吃东西! 小貂奶声奶气的尖叫引起了夜奕羲的注意,他回过头,看见床上软软的白面团子一跃而起,随后向他奔来,直直的跳上了他膝盖。 他无奈的摸了摸她小脑袋,笑道:“贪吃鬼,还想让你多睡会儿呢。”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才不睡呢!貂以食为天!小貂蛮横回答他,灵活的小身子已经爬到了桌上,用短胖的小爪子示意男子给她也盛出一碗粥来。 红魅见状,也被小貂逗的哈哈笑了出声。她边替小貂盛了一小份儿粥,边想起了自己当年养的那只雲貂:她给那雲貂起名叫花鱼,小花鱼当年也是灵性非常,还能替她在山上找药材找香料。虽然这么说,但花鱼却不像夜奕羲的这一只,仿佛和人一样有着智慧。 “魅姑,你倒是惯着她。”夜奕羲打趣着魅姑,二人一貂在桌前围坐着吃粥喝点心,温暖的阳光洒进室内,这景象当真是其乐融融。 雲夜喜滋滋地喝着魅姑替她盛的粥,不禁“唧唧”两声夸赞起魅姑的手艺:之前的酸菜鱼是开胃爽口,鱼肉嫩滑;今日这桂花杏仁粥则煮的软儒,桂花香甜,杏仁酥脆,白米被煮的爆开了肚子,大米特有的香气和桂花杏仁的味道交织着…… 她开心的打起了呼噜:真想每日都吃到魅姑做的饭啊…… 第二十四章 甜豆饼 已入仲夏,新蝉破土而栖枝,点点蝉声在午后稀稀落落的鸣叫着。 夜奕羲和青一在驯兽场目送魅姑骑上飞羽兽回夜族寒凝山后,也租了飞羽兽前往极南之地。 金盛都距极南之地相隔万里,纵使是骑着飞羽兽,也要飞上整整三日,期间还要到中转驿站进行整备。但驯兽场在雨泽林并无驿站,几人需要到极南地的郭山镇,再从郭山镇徒步出发去向雨泽林。 上了飞羽兽驱动的马车,幻色羽毛如若彩虹,从空中快速划过。 小貂还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马车,她兴奋地撩开马车的珠帘,瞅着马车外一闪而过的绵绵云海,在云海上飞过的感觉让她想起,她还是白云上残魂的那些日子。 飞羽兽的速度虽快,但平稳,只有暖暖的风吹过小貂面颊的绒毛。 她看着云海,好像想起了什么事: 那些日子,她还是魂魄样子的时候,也是有这样一片白茫茫的云踩在脚下。触感软绵绵的,像是夜奕羲给她买的那个小粉窝。 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依稀记得,像是叫云间世。 她痴痴傻傻地盯着车外的云海看着,眼前浮现的景象却是白袍男子带着年幼的她漫步在云海上的样子。 “雲夜,你且看着这云海,茫然一片。”他声音清亮,嘴角边挂着些自豪的笑,“这叫云间世,是本座最得意的千世间的造物之一。” 雲夜趴在他肩头,不解的冲着白袍的男子唧声唧语,像是在问他“千世间的造物是什么?” 听见小貂的疑问,他温润地笑着,轻柔的摸着小貂的头,立于云间,像一缕清风:“神爱世人,因世人皆是神的造物。” 他看了看小貂的蓝眼睛,小貂古灵精怪,最招他喜欢:“世人活在三千世中,三千世也皆为神造。各类种族凡物,皆活在自己的世,这世便也是神造。神为每个自己创造的种族都造了属于它们自己的世。这些世,便是三千世。” 雲夜似懂非懂地“唧”了一声,便听白衣男子接着说:“这云间世,便是死后的魂灵徘徊之地。” 死后的魂灵?小貂心里嘟囔着,她死后也会来云间世吗?若是死了也能在云间世这样的地方待着,倒也是件快活的事呢~ “雲夜。”是夜奕羲在喊她。 雲夜甩甩小脑袋,眼前的景象便不见了,有的只是碧空下白茫茫几片云。 “唧唧。”这儿只是普通的天穹下,才不是云间世呀。 小貂跳下窗,用爪子揉了揉湿漉漉的眼睛,扬起小脑袋看向夜奕羲。 男子好像很喜欢红色,绯红色的衣袍称得他肤色更白皙了,他看向雲夜的嘴角也噙着笑,似乎是在笑话雲夜。 他模样看着是浪荡,可雲夜总觉得他气质变了,变得……变得雲夜说不上为什么来,总觉得夜奕羲有些忧伤。 “车厢外风大,别伤了眼睛。”他大手一捞,将软乎乎的白面团子捞进怀里,好一阵蹂躏才放开雲夜。 雲夜被他揉的喘不过气来,小心脏噗噗跳着,她蹿上夜奕羲的腿,窝了上去。 她现在可是个才足月的小幼貂,每天不睡上十几个时辰要怎么长身体。想到这儿,雲夜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见小家伙睡着了,被压得有些腿麻的夜奕羲也不气,他撑着下巴,另一只手轻柔顺着小貂的毛。 “少主,金皇的信您看过了吗?”青一坐在对面,有些局促地问着夜奕羲。 “嗯。看过了。”夜奕羲垂下眸子。那信不过是说赦免了夜奕羲的质子身份一类的,顺带还将雲貂心头血做的药也悉数给了夜奕羲。那几十瓶的丹药,正放在青一的空间戒指里。 夜族被灭的事,早便传到了金盛都。血族虽是隐世宗族,做事确张扬跋扈,还贴了悬赏榜,要给上千万金币,悬赏找到能破了夜族寒凝山古树封印阵的人。 可笑。夜奕羲嘴角向下,眸色更深,他摩挲着指上的冰色指环:屠他宗族,来日他必悉数奉还! 日头逐渐西沉,夜奕羲透过珠帘看向天色,很快便是傍晚时分了。 飞羽兽落在附近的驿站,几人在驿站内办了手续,拿着飞羽牌,便想着到城内去找个落脚的客栈。 这城名为青灵城,围着风起大陆上最大的一座青灵塔而建,设施齐全,也是金国的一座首都级别的城池了。这座城内贵族多如牛毛,多是希望自家的女儿能入选青灵使的。 青灵城内人来人往,大部分客栈都住满了人,几人寻寻找找,终于在街角找到了一间客栈。 这间客栈很小,但布置温馨,旧桌椅都擦的闪亮,客房内也整洁干净,桌上古旧的瓷瓶里还插着蔷薇花。小老板是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个子不高头发花白,眼睛也不大但很清澈,四肢微胖,有点南方口音,总是憨憨的笑着,他见到雲夜,还给了雲夜一块甜豆糕吃。 这甜豆糕甜而不腻,虽然没有荟萃楼的桂花糕那么好吃,做的还有些粗糙,但雲夜很喜欢。粉爪爪抓着,一点点的啃,怕一下子吃完便没了。 “哈哈!你莫怕,这甜豆糕,爷爷我这儿还有很多呐!”雲夜这小家伙胖乎乎的,又聪慧的很,很招小老头喜欢。 老头哈哈大笑:“明日客官走了,我再给你们这小家伙包些甜豆糕。” “这小家伙贪嘴,倒是谢谢店家了。”夜奕羲也不推辞,心里还想着这小东西怎地总能招人喜欢。 雲夜也“唧唧”两声表示感谢,小爪子抓着甜豆糕,开心的啃了起来。她看着小老头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起她之前也有这样一个爷爷,也是矮矮的个子,喜欢把家里的家具都擦得干净闪亮。 她吃着甜豆糕,甜豆糕甜甜的,可她心里却泛起酸味儿来。 她想起来,在那个到处摩天大楼的地方,她似乎也有个这样的爷爷,那个矮胖矮胖的小老头,也喜欢做糕点,喜欢把屋子里擦的干净闪亮,喜欢在古旧的花瓶里插上新鲜花朵…… 第二十五章 变数 入夜,万籁俱寂,偶有蟋蟀声鸣。 月光静谧,给屋内罩上一层银白,小貂睡在夜奕羲怀里,粉嫩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她好像在睡梦里闻到了什么味道。 “唧……”什么味儿呢? 她翻了个身,睡眼朦胧地嗅了嗅:那味道有些熟悉……有丝甜、还有些腥腥的。她曾经闻到过这个味道,就在几天前…… 是血的味道! 雲夜一个鲤鱼打挺,用力踩到夜奕羲的肚子上。可男人睡的很沉,眉头蹩着。她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唧”了两声。 夜奕羲漆黑睫扇轻颤,睡意懵懂地呢喃:“雲夜,别闹……” “唧唧唧!”我没闹!她闻见那血腥味越来越浓了,雲夜心里很急,小爪子拍上夜奕羲的脸。 男子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小貂慌张的跳下床,一步一回头的冲着他“唧唧”直叫,他头脑瞬间清明,抓起一件外衣便随着小貂下了楼。 这间小小的客栈,即便是深夜时分,也会为了客人方便在楼道中燃起蜡烛照明。而现在,照明用的蜡烛通通熄灭,有的烛芯儿还亮着火星子,可见是刚灭没多久。 木质回廊静悄悄的,血腥味儿越来越浓,古朴的木质连廊里弥漫着黑雾,扰乱了小貂的试听。 “唧唧……”雲夜有些害怕,血腥味儿直冲脑海,她步伐有些抖。 突然一只大手抓起小貂,小貂心中一颤,鬃毛倒竖起来。随后便落入到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好闻的栀子花味令小貂安心下来。 “别怕。”夜奕羲轻轻安抚雲夜,昏暗中,他脚步轻缓布下古朴的木质台阶。 吱嘎…… 吱嘎…… 台阶声声作响,夜奕羲眉头紧皱:血腥味更浓了,他甚至看到了一楼大厅内弥漫着稀薄的血雾。 到了一楼大厅,银白色月光下的地板上流着紫黑的血,一双白色眼珠猝不及防的映入二人眼帘。 “唧!” 那个是! 小貂双眼骤然睁大。血泊里那双眼珠是浅灰色的,眼白部分有些发黄——这正是客栈老头的那双慈祥眼睛! 突地,夜奕羲用手挡住了小貂的眼睛。 他大手温热,覆在她身上,令她心安不少。 可小貂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坠入了黑洞,沉到了一口千米的冰冷深井里。血泊里那双眼睛刻在了她脑海里,像是一直在盯着她…… 她身体不住的颤抖,眼泪扑簌簌地打湿了绒毛。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在那个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的地方,她的爷爷,也是这样死去的。也是这样,化作一滩血,只留下了一双澄澈的灰色眼睛…… 她听到夜奕羲的轻声安慰:“别怕,我在。” 片刻后,她从指缝间看到了烛光:是夜奕羲燃起了蜡烛。 一盏蜡,将昏暗的大厅照的有了些温度。 他唤来青一,在青一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青一便慌慌张张的出去了。 “嘻嘻嘻……” 一阵奸笑声,随后一阵风,熄灭了新燃起的蜡。 “出来。”夜奕羲声音冷冽。 “咯咯咯……”诡异声音笑着,一双冰冷的手从夜奕羲背后伸向他脖子,再缓慢地覆上夜奕羲的指间,摩挲着海云戒。 “原来在这儿啊,海云剑。”苍白的手一用力,企图将海云戒硬生生地从夜奕羲指尖拽出来,但海云戒纹丝不动,依旧在夜奕羲指尖闪着耀眼的光辉。 夜奕羲猛地拽住那双苍白的手,一个过肩摔,将身后的人砸在血泊里。 血花四溅,染红了夜奕羲的衣角。 他单手护着小貂,脚踩在那人胸膛上,这时他才借着月光看清那人的面孔: 枯槁干瘦,肤色苍白,眼周猩红一片,笑着裂开的嘴露出了两颗锃亮的尖牙。 “血族?”夜奕羲问道。 “咯咯咯……”身下那人阴笑着,“无法修炼的夜族少主,竟契约了海云剑……” 这血族似乎并不怕夜奕羲,他毫不慌张,躺在血泊里,好像还享受着紫黑色浓血的味道:“啊~只要我窃取你的心血,便可以将海云剑夺来!” 说话间,那血族化成猛地伸出手,想将夜奕羲拽倒在地。 夜奕羲身形停止,巍然而立,那血族如何用力也撼动不了夜奕羲丝毫。 月色渐深,银白月光找不到夜奕羲的脸,他眸色深沉,俯瞰着身下的血族。 雲夜窝在他心口,听到他心跳急速加快,感受到他胸口起起伏伏。咚咚咚地声音像战争的鼓,在宣告夜奕羲想要复仇的念头。 雲夜并不懂为何夜奕羲情绪这么激动,她只看到突然间白光大作,大雪纷飞,夜奕羲右手指间的海云戒变幻为一把冰蓝色宝剑,瞬间便捅进了那血族的眉间。 “少主!” 是青一的大喊声,雲夜寻声看去门前,见青一带着几个人破门而入。 为首的是青一和一个女子,二人身后跟着几个官兵。 接着官兵提着的夜明珠的光,雲夜看清了那女子:她棕黑色的发间带着一顶藤蔓缠绕成的桂冠,一身古典的绿色纱衣勾勒出身材的完美曲线,瞳仁是浅浅的金色,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仙人才有的气质。 这女子便是青灵塔内的青灵使者了,世人皆称青灵使者为尊者。 她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枝木制的法杖,杖顶嵌着一颗银白色的宝珠,宝珠内像是有星河缭绕。 她脸上并无表情,只是淡漠地看着屋内的情形。 “尊者……”青一仓促地的擦着额角的汗,对着女子说道,“我们在这家客栈打尖,半夜我们少主的宠物闻到了异味……” “嗯。”女子缓缓走入客栈,她声音薄凉,听不出波动:“出示命星石。” 青一连忙将锦囊中的命星石递交给尊者,尊者金色瞳仁闪着别样的光,扫过一眼后朱唇轻启:“夜族少主的仆从,青一?” “正是在下。”青一连忙点头。 尊者金色眼睛看向夜奕羲,夜奕羲拔出插在血族颅骨内的海云剑,随后从怀中拿出命星石,拎着命星石的绳子出示给尊者。 他沉默着,漆黑眸子看着脚下的血族。 “夜族少主,夜奕羲。”尊者淡漠的声音响起,“嗯,本尊知夜族一组被血族悉数屠戮的消息,请少主节哀。”明明是关怀的话语,从女子的口中说出,却没有了一丝温度。 她举起手杖,将整间屋子照亮:“血族已被通缉,青灵塔将全力缉捕血族中人。” 随后,尊者用杖指向夜奕羲脚下血族的尸体,便见青光掠过,那尸体便被吸入到了尊者手杖上的白色宝珠内。 第二十六章 神 血族遗体被吸入法杖,白色宝珠静静流转着光辉。青灵尊者通过宝杖的能力便可读取出遗体生前的全部所做所为。 她金色眸子平静的看着夜奕羲:”血族已被通缉,而这名血族平白杀害客栈老板,其罪当诛。你虽不应独自杀这名血族中人,但将功抵过,是为无罪。“ 青灵尊者语气严厉,随后她眼光瞥向夜奕羲怀里的小貂:“这灵宠可有命星石?” 闻言,夜奕羲摇摇头,青一赶忙道:“这灵兽是刚捡来的,并无命星石,这不正要来这里的青灵塔申请,便遇到这档事……” “明早便去往青灵塔申请吧。“尊者上下打量了一下夜奕羲,金色眼眸在夜奕羲怀中小貂停留了片刻,眼中似乎有些波动,但夜色深沉烛火摇晃,令人看不真切。 目送尊者出了客栈,官兵们将客栈包围起来。这时夜奕羲才注意到,在一滩血色的边缘,有一个黑色的瓷瓶。他弯腰捡起,上面传来的气息让夜奕羲知道,这瓷瓶正是血族人遗落的。 拔开瓷瓶盖,轻嗅内里的丹药,夜奕羲眸色深沉:这丹药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可以治疗兄长顽疾的雲魂丹,只是这其中掺杂着一味灵砂,使得这药的药性有了些许不同…… 应当是给血族人增加修为用的药。 只是,这雲魂丹必须用雲貂的精血练成,而雲貂在五十年前悉数被金国抓了去炼药,为何这血族人身上会有雲魂丹? 他倒出瓷瓶中的丹药,捏在手间。丹药泛着诡谲的红色,在微弱的烛光下闪着光。片刻,那丹药竟化成了一缕红光,在空中旋转片刻后便飞入了小貂的眉间。 夜奕羲剑眉轻皱,看向怀中的小貂,她却像个没事儿貂一样,丝毫未察觉出异常,抬起头来,向夜奕羲眨眨湛蓝色的圆眼睛。 男子轻叹了口气,抱着小貂上楼休憩。 半梦半醒中,夜奕羲好像看到小貂身周浮现了点点莹莹蓝光,汇聚成了那日女童的样子。 …… …… …… 林漏月光,疏如残雪。 这是小貂的梦境,一片迷雾中,雲歌御剑飞行。他怀中白色的软团,正是雲夜。 迷雾色彩纷阑,幻着七彩光辉,雲歌唤出一柄冰蓝色宝剑——这宝剑雲夜认得,是海云剑。雲歌身着月白色长袍,此时他衣袖翻飞,举起宝剑,劈开迷雾,迷雾后呈现出的是一个三人多高的大门。 门的边界火光四射,琉璃色光芒倒映在小貂水晶般的湛蓝色瞳孔上。 耳边响起了男子低沉磁性的声音:“这前面便是三千世中灵兽山,其中都是我个人喜爱的造物。” 他低头揉了揉雲夜的脑袋:“你这魂器本是我用太清神玉所刻,有了自己的魂倒是出乎我意料,不过也好,便同我一起看看这众神初创的大好河山。” 男人手上轻柔,一边摸着她柔软毛发,一边娓娓道来:“雲貂,是我所造千物中最爱。灵气纯净,古灵精怪。在灵兽山中,本座也亲自授予了封地。” 雲歌御剑飞入门中,映入眼帘的便是淹没在雾海中延绵不绝的山脉。 “那片南端的山头,便是雲貂的领地了。” 雲歌望着远方,漆黑眼眸闪着水光。 “我雕了数只,每只雲貂都有名字。” “此后,你追随我。” “你便唤作雲夜吧。” …… …… …… 朝日湮灭在厚厚的积云后,毛毛细雨丝丝飘落。 “雲夜……” “雲夜?” “雲夜!” 小貂腾地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和雲歌长得一模一样的夜奕羲的大脸,这人正紧皱眉头盯着她。 她唧唧歪歪起了身,用爪子拂去他脸上褶皱,嘴里嘟囔着:“酱真凶!” 话音刚说出口,她才发现事情不对: 自己听到的并不是唧唧的声音,而是奶声奶气的人话! 雲夜眨眨眼,看向夜奕羲,又打量了一下自己,随后紧忙用被子裹紧自己,只露出个小脑袋来。 这样的举动逗的夜奕羲没好气儿的笑了出声:“你倒是害羞,灵兽样子时身上哪里我没看过?” 这话一出口,雲夜听在耳朵里,羞得脸红扑扑,腮帮子鼓的像河豚:“臭人类!” 男子脸色发黑,漆黑眸子紧紧盯着雲夜,声音带着怒意:“嗯?” 雲夜鼓鼓的腮帮子瞬间泄了气,眸子垂向别处,声音小若蚊蝇:“主……主人……” 夜奕羲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嘴角眼睛都弯起,说出嘴的话音却严肃:“嗯?听不见。” 雲夜索性一鼓作气,大声地喊:“主人!” 男子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揉了揉她头发,随后轻柔的问道:“今日要带你去青灵塔申请命星石,你可能变回小貂样子?” 雲夜抬起小脸看着他,随后想起那几日在墓穴中,黎落教给她的修炼之法。她眯起眼,感受着自己丹田内的灵气,脑中使劲想着自己是小貂样子时候身体的感觉: 小小的…… 轻轻的…… 敏捷灵活,跑起来的时候似乎是飞在云上…… 嘭! 一团白雾炸起,原本被雲夜人身拱起的被子迅速塌下,盖住了小貂的身子。 “唧唧?!唧唧唧!” 咦?!我变回来啦! “唧唧!” 好黑! 男子大手掀起被子,一把捞起小貂。 他揉了揉小貂的头,拿起一把油纸伞,出了客栈。这之前青一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先行去往兽场驿站等着夜奕羲了。 夜奕羲今日也穿了身红,在街市的雨雾中,他怀中抱着一抹雪白的毛团子,衣衫明艳,让人挪不开眼。 城中心便是青灵塔,塔下四周围种着一圈古老的紫藤萝树。初夏正是花期,辉煌的淡紫色瀑布中嵌着青蓝色水晶铸造而成的青灵塔,是一片梦幻。 细雨打在紫色花瓣上,泛出了点点银光。迸溅的水花将藤萝的芳香四处洋溢。 夜奕羲撑着素色的油纸伞,点点落花和雨滴打在伞面发出“咚咚”声音。 小貂在他怀中看的呆了。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梦中的人所说: 世间万物皆由神造。 那这里,也是由神造出的吗? 神,都是什么样的呢? 第二十七章 命星石 穿过一整片淡紫色烟云藤萝隧道,便到了青灵塔下。 一整块淡兰色晶石雕刻而成的尖顶拱门嵌入藤萝的花冠之中,从下往上望去,即使是雨天,也能看见塔身折射出的隐约光晕。 大门上雕刻着繁复扭曲的文字。这字是太清境的篆文写的,只有青灵使者和太清境上的仙人认得,夜奕羲自然不认得。 但小貂却认得这字,她眼睛盯着那些符文,心里缓缓的念着:“世上三千世,唯神造也;世上三千世,唯神爱也。” 夜奕羲见小貂看得出神,大手轻抚她柔软皮毛:雲夜啊雲夜,你的身上到底埋藏着多少秘密……“ 登上高耸台阶,来到门前。紧闭的奢华大门徐徐敞开,分明是白天,可映入眼帘的却是由繁星铸就的浩瀚星河。星河灌满这座高不见顶的塔内,繁星熠熠生辉。视线穿过星河,可隐隐约约的看见青灵塔以繁复曲线造就的穹顶和旋转而上的阶梯。 正中央摆着约莫十丈高的半透明晶球,几位着淡青色古典长袍的青灵使者正围着晶球窃窃私语着什么。 夜奕羲抱着小貂,缓步踏入大殿。正当时,大厅内响起古老悠远的女声:“凡人,自报来意。” “带着家养灵宠来申请命星石的。“夜奕羲山泉般声音落下,片刻,那悠远女声再度响起:“请引见尊者茗悠。” 不多时,二人面前飘来一朵淡粉色桃花,跟着桃花穿过星云幻象,上了几层楼,便到了尊者茗悠工作的地方。 扣了门进去,便见到名为茗悠的青灵使者,她正坐在屋内的檀香木茶桌前小口啜着香茶看着书。茶桌后是一面半丈来长的玉石屏风,而屏风后摆放着一排一排望不见尽头的精美檀木架子,东面的架子陈列着正闪烁着凡者羸弱蓝光的命星石,西面的架子则是摆得是凡间死者黯淡无光的命星石了。 见有人进来,她仍旧头也不抬地看着卷上的篆文,晾了二人半晌才淡淡说道:“嗯,来了。” 小貂打量起这女子:她青黛眉微皱。一席绿色纱衣坠地,拖出好看的鱼摆尾。棕黑色的头发卷起好看的波浪来。 她正是凌晨去客栈的那位青灵使者,只不过今日没带桂冠。 茗悠?这名字实在是好听,也切实的复合她的气质。 茗悠、茗悠……?小貂轻声的“唧”了一声:不知为何,她总觉这名唤作“茗悠”的女子好似曾经相识,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什么。 她索性甩甩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直到檀香燃尽,白烟在室内完全消散。她才收起了书卷,正视来人:“申请命星石需要取一滴精血,你且将灵宠交于本尊。” 她语气平淡毫无波澜,却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茗悠掌间青光一闪,小貂的身体便轻飘飘地飞离了夜奕羲怀中。她凭空浮在空中,茗悠捏了个诀儿,小貂便被淡色青光形成的气泡包了进去。 她转过身,绕至屏风后,青色气泡便跟着她也绕了过去。 “……”夜奕羲盯着茗悠,小貂突然地被施法“抢走”令他心中有些不快。他不由分说地跟到屏风后,却觉有一股无形的屏障阻挡着他的去路,只能焦急地望着消失在檀香木架林立深处的二人。 “嗤。”是茗悠的轻笑,“凡人,本尊自当不会对你的下界灵宠做些劳什子事。你好生等上半个时辰。” …… …… …… 小貂蹲坐在青色泡泡里,小爪扒着泡沫内壁。她望着架子上那些蓝光一呼一吸的命星石,连缀成片的蓝色光芒倒映在她惹人怜爱的蓝色瞳孔里。 我也要有自己的命星石了吗?她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它会是什么形状的,会是什么颜色?是深蓝色还是浅蓝色? “雲夜可还记得茗悠?”昏暗的长廊内突地传出青灵使者的声音,和往常波澜不惊的声音不同,这次的声音仿佛是被一颗石子惊扰了的湖面。 “唧?”小貂不解的歪歪头,她视线内是茗悠的背影。她棕黑色的长发及腰,无风而动。 “也罢……”茗悠好似在自言自语,她唤出法杖,在架子的尽头凭空一点,便见一扇亮着白光的门出现在眼前。 二人踏入这门,门后的房间狭小但明亮,四壁雪白,中间一个小小的台子。茗悠轻抱起小貂,把她娇柔身体缓放在台子上。 “雲夜……”茗悠用纤手梳理着小貂皮毛,雲夜安静乖巧的坐在台子上,一双灵动眸子好奇地盯着茗悠盛满了泪水的双眸。 这双金色眸子里波光粼粼,一些似悲伤又似喜悦的情绪随着泪水流落而出。她捧着小貂的脸,双手愈发控制不住地发抖。 “你终于,终于自由了……” “茗悠好开心……” “可雲夜当真想不起茗悠了吗……?” 小貂并不懂她为何这样,更不懂青灵使者为何在她面前呈现出这样一面。夜奕羲和她说过,青灵使者,约莫是半个仙神,为了能让她们更好的服务三千世,太清境剥离了她们的七情六欲。 一团又一团的疑云笼罩着小貂思绪,她年级尚小,神智尚未成熟,更加的想不明白这些事了。只是在当下,小貂感受到她控制不住的悲伤情绪,不由自主的用小脸蹭去茗悠面庞的泪水。 茗悠一定不是坏人吧,小貂心里想着。 哪个坏人会在自己的面前哭得如此悲切呢?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茗悠的激动情绪逐渐平缓。她抚着雲夜皮毛,吸了吸鼻子,轻声细语地说:“雲夜目前非三千世间造物生灵,也无法为你制作命星石。” 听到这里,本来对命星石抱有期望的小貂垂下双耳,可怜巴巴地望着茗悠的双眼,小嘴里蚊蝇声一般唧唧咕咕的。 见她这副样子,茗悠破涕而笑:“我可是茗悠尊者,这点小事,自然有着办法。等下,你莫要喊痛。” 茗悠揪下一根小貂的绒毛掐在指尖,对着这根一吹气儿,雪白色绒毛瞬间便化成了一刻晶莹闪耀的蓝色命星石,蓝光随着小貂的心跳幅度一闪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