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渡》 第一章 生辰 南国的秋,日头正盛,闷热的气候让人忍不住打盹。好在南方人是很懂享受的,一到这个天气,就歇了事情,在院里纳凉。 星宿河畔,顾晚衾已然在这等了多时,一袭烟萝纱裙在秋风中飞舞,高傲的扬起又落下,带动着她及腰的黑发,似人间万物不及她。星宿河的凉风懂人意,丝丝清凉拂面,带走了烦躁。 时间愈发久了,顾晚衾干脆席地而坐,扯过一边的狗尾巴草把玩,嘴里嘟囔着“李司尧你这赖皮,都一个时辰了,你还不来,你老是这个样子,以后谁搭理你啊。” 话语才落,一双大手从后面伸出来遮住了她的半张脸“猜猜我是谁?”顾晚衾没好气的哼哼“我才不要猜,但我知道,你是一个爱说谎话的骗子。”李司尧极为不满,轻巧转身面对她而坐“你这丫头真不识趣,我这煞费苦心可都是为了你的生辰,就晚到了一个时辰而已,你就在这说我坏话。” 听到生辰二字,顾晚衾眼里开始放光芒“你为我寻了什么宝物?” “自然是讨你喜欢的宝贝,你这个小财迷,身为公主,自小锦衣玉食,什么都有,还要贪财寻宝,不知是学了谁。”李司尧一挥衣袖,摆做看不惯的样子,扭头呵斥。 打嘴仗嘛,顾晚衾还没输过“跟你学的呗,明明是个闲散王爷,来南诏不过两年,便想拐跑南诏的三公主。莫不是还想要了这南诏吧?” 李司尧是真服了这个嘴不饶人的三公主,两年前他还只是缙朝的闲散王爷,兄友弟恭,突然受了皇兄李司玄的圣旨,为建立南诏与缙朝的友好邦交而来驻守,打通商路,互通有无。自此他便和顾晚衾结了情谊,这都是南诏举国皆知的事情,加之李司尧谪仙般的面容,人人都赞叹他们为金童玉女。 天色渐晚,星宿河的风有些凉意,李司尧立身拉起地上瘦弱的人儿“河畔潮湿,你别贪凉坏了身子,我带你去看生辰贺礼去。”本欲辩驳几句的顾晚衾,听到生辰贺礼立马开开心心的往一旁的马儿蹦跶去。 李司尧无奈的笑笑,跟了上去。南召的一草一木皆灵犀解人意,如约而至的金秋,依旧百花傲放。她玉足轻踏草地,扬袖铺开一路新绿。 李司尧很喜欢南诏的一切,亦很喜欢她。 顾晚裘一蹦一跳的跑近马儿,娇波弯成一弯月,曦青着急忙慌跑来扶住她“我的小祖宗诶,您悠着点,这草长得肥,弯弯绕绕的别给绊摔了。” “哪能呀,要真摔了,你家公主得把这方圆四五里给铲平了吧?”身后传来李司尧的嘲讽,曦青无奈“瑢亲王可别打趣三公主了,免不了又是一顿吵。” 谁知顾晚衾早已神游了,满心都是生辰礼物,哪管后面那厮说的什么。利落翻身上马,乌黑的发丝飘扬,逆着夕阳的光,顾晚衾扭头一笑,顾盼生辉。李司尧总是不经意的被这小丫头吸引,她似一颗神秘的宝石,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美得不可方物。“小骗子,你说,礼物在哪儿?” 曦青也利落上马“公主您慢着点儿,礼物又不会飞了。” 李司尧大笑“曦青,你这次可猜对了,这礼物是真的会飞。”说完转身上马,扬鞭而去,动作干净连贯。顾晚衾不肯示弱,立刻追了上去。 日暮西山邀来云霞,斜阳弥留的余温淌过世事浮沉,荡漾着凡尘烟波十里纷纷,照入南召这一隅之地。 第二章 礼物 落星谷内气候温暖,故而鲜花不败,说句四季常青也是不为过的。马蹄声在谷外停下,一行三人入内。顾晚衾脸上假意失望着“这落星谷可是我发现的,你借花献佛也得看看什么花,哪尊佛吧?而且这一年四季都这样,委实算不上什么礼物。” 李司尧宠溺一笑,“你莫要急,且先在这等一会儿。你看月亮还没上天空呢,再等等。”边说边往池边走去。 顾晚衾大大咧咧往草地上一坐,抬头盯着李司尧的背影道“我看你就是个小骗子,月华泄地的时候自然是最美,可那也不是你送我的,是那月亮上的嫦娥姐姐送我的,干你何事?” 曦青已去谷外的马背上取了垫子回来,见到顾晚衾席地而坐,大惊失色“哎哟!公主诶,你且先起身,陆神医说的你都忘了吧!地上凉,地上凉,你偏不听。” 顾晚衾无奈起身“曦青,你再啰嗦,下次出来我只带曦蓝,不带你了。” 曦青忿忿的嘟嘴,垫上了厚垫子,才让顾晚衾坐下。 秋日的黄昏走得很快,还没等山野上被日光蒸发起的水气消散,太阳就落进了西山。山谷中的岚风带着一丝丝凉意向山下游荡。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山谷里面,笼起一片轻烟,云烟袅袅如同坠人梦境。 顾晚衾实在没了耐性“李司尧,你到底耍什么把戏啊?月亮已经升空了。”不见回应,大叫“李司尧,能不能快些?父王准备的晚宴要开始了,咱们去晚了会被骂的。” 顾晚衾实在等不了,搭着曦青的手起身,刚站稳,山谷里突然出现了点点银白的、灵动的光,在草丛中飘浮,像是从天上洒下点点繁星,无数只萤火虫在月光的照耀下,在雾气缥缈的草地上,相映成趣,只一幕,像极了蓬莱仙岛,顾晚衾愣住了,她从没见过那么多萤火虫,更没见过那么美的画面。 李司尧穿过那些小精灵,从轻烟中走来,宛若谪仙一般,向着她伸出了手,修长的手指白皙温润,顾晚衾莞尔一笑,在烟云中显得格外不真切,却又似天女下凡那样璀璨夺目,让人无法忘怀。李司尧上前拉起顾晚衾走到池边,握着的柔夷软绵绵的,带着些许冰凉,不由眉头一皱,移至顾晚衾身后将她环住。 “晚衾,过几日回京,我便向皇兄请旨,求你下嫁给我。” 顾晚衾有些不解,侧着头问道“你是缙朝的瑢亲王,细算下来,我俩顶多是平阶,何来下嫁一说?”凉风拂起顾晚衾的长发,额前的碎发在风中起舞,遮住了她灿烂的眸。李司尧顺势将她转过身,环着她的腰肢,薄唇轻贴上她的额头“小赖皮,能得到你,三生有幸。既是三生,足见你有多珍贵。”顾晚衾茫然抬头看着他,他轻柔的为她理了理额前的发,双手捧起她的小脸“你是南诏王的掌上明珠,何尝不是我的?明珠不该落凡尘,若真要我得了去,也必是受香火供奉的天上神物。你之于我,是命。”还未得到回应,便覆上了她的朱唇,轻柔微凉。夜星忽闪忽闪的,像小孩眨巴的眼睛。李司尧停止了探索,凝视她氤氲的眸子“从今后,我不再过生辰,你是我最好的礼物,皓月也好,繁星也罢,不及你半点。” 顾晚衾两颊绯红,映着银白的月色更是动人,她抬眸看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阿尧...谢谢你送我的贺礼”轻咬红唇,眸里繁星闪烁“我很喜欢这个生辰。” 第三章 脚钏 李司尧揉揉她的发“小赖皮,贺礼我还没拿出来呢。”顾晚衾不解,李司尧又道“此番只是为了让你记住这一天,这辈子你都休想忘了我。”他利落的从广袖里掏出一个长形锦盒“打开看看。” 顾晚衾一头雾水,接过锦盒打开,里面一串红绳编织着的碎玉,色泽剔透,在锦盒里熠熠发光。碎玉下铺着一方鲜红的蜀锦,用金线绣着并蒂莲,不知出自哪位绣娘之手,竟不显俗气。 顾晚衾拿出那方蜀锦正欲打开,却被一支大手抢走,顾晚衾咆哮“李司尧你疯啦?吓我一跳。你给我的东西现在抢走算怎么回事儿?”李司尧忍俊不禁“你是否还忘了一件事?” 瞧着她愤怒转而茫然的脸,李司尧无奈“我要娶你,你不答应我怎么把这个给你呢?不,准确的说,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父王的。你且先看盒子里的东西,这个到了晚宴你就知道是什么了。” 顾晚衾白了他一眼,从锦盒里拿出那串碎玉细看。刚才在盒子里没发现,现在对着月光才看出其中原委,这些碎玉不是玉石上不要的部分,而是凿其精髓的部分,不改变形状,只是稍加打磨不会硌手。而每一块碎玉都是不同的玉石,成色极好。 “喜欢么?”李司尧的笑总是让人很舒心。 “喜欢。可是,那么多的玉石,你从哪得来的?” “哈哈哈,你不总嘲笑我是一个闲散王爷么,这些都是之前几年游历了大江南北得来的玉石,我特意修书让母妃寻了京城最好的匠人,五月初就让康然带着这红绳回府,将所有上好的玉石送到匠人那制作,整整三个月才完成。前几日康然才快马加鞭回到南诏,累得都动不了了。” “这样大张旗鼓,华太妃该不高兴了”顾晚衾小心翼翼的嘟囔。 “你就是这样,无论何事都要顾虑别人。你放心,母妃很喜欢你,若不是她提醒,我也记不起红绳一事。” 顾晚衾这才想起李司尧差人送红绳回京的事“红绳里有何文章?” “公主,还是我来替你解惑吧”身后传来曦青的声音,原是曦青早已退出谷外不打扰,可现下月上中天不得不催促二人回宫了“王爷说,平常不可剪下公主的发,怕公主精明猜出用意,故而吩咐奴婢和曦蓝找个夜深时候,挑选公主长发里不易察觉的几根发丝,剪下发尾,送出宫给王爷。” 在顾晚衾的凝视下,曦青立马掉转话锋“可奴婢也不知,王爷究竟要做什么?”李司尧看着这对主仆,委实无奈“既是要了发丝,那定是做同心绳啊。本王也剪下了几根发,亲手将这些头发用红绳编织起来,常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便是本王打的小算盘,曦青,现在你可知道了?” “好了好了,知道瑢亲王用心良苦,那现在能不能回宫了呢?晚宴可不是能迟到的呀。” 顾晚衾正欲转身,却被大手拽住“你可真是个小迷糊,你到底应不应我?”顾晚衾脸颊瞬间染了红云“自是...自是答应的。”李司尧终于放心了,展眉一笑。拉起她握着碎玉串的手“那就把它带上,从今后,你就是我的王妃了。”说完,微微俯身在她耳旁“可这是脚钏,可愿我为你带上?” 顾晚衾瞬间低下头,不知所措的拉着裙摆。李司尧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将她拉到一旁的石头落座,掀起衣袂蹲下,将她的脚搭在自己的腿上,缓缓将袜拉下露出雪白的脚腕。曦青早已转身两颊绯红。 李司尧小心翼翼将脚钏戴上,生怕哪块碎玉没经过打磨弄疼了她,虽然这个脚钏他已经检查过无数遍有没有打磨光滑。为她整理了鞋袜,起身才发现她脸已经像熟透了的柿子,李司尧怕她羞得哭了,握着她滚烫的手轻轻捏了一下“咱们回宫,吃你最爱的羊肉锅子。”噙笑转身,拉着心爱的她往谷外走去。 晚云飘过之后,山谷里烟消雾散,水一样的清光,冲洗着柔和的秋夜。 第四章 求娶 南诏王端坐于上位,黑着脸小声对旁边的王后嘀咕“你调教的好丫头,宴会都开始多久了,她还不出现,非要我们去请么?” 王后不甘示弱“对对对,三个孩子都是我调教的,两个哥哥立下汗马功劳的时候怎么不怪我调教不好呢?” 南诏王正欲辩驳几句,眼角的余光瞥见大殿上出现一个小身影,一蹦一跳的像个精灵向他走来。刚转头,就被一双纤长的手臂环住脖颈“父王,女儿来晚了,父王不会怪罪吧?今日女儿才是最大嘛。”南诏王素来疼爱这个调皮的公主,才听了几句话,立马笑呵呵的把顾晚衾拉到身边坐下“你这丫头跑哪去了,你看,一天不见都晒成什么样了,待会儿多吃点羊肉锅子,父王让人准备了很大一份给你呢。” 顾晚衾一脸撒娇的嘟嘴,听到羊肉锅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王后环顾四周,大臣们皆是笑笑低头不语,无奈的扯了扯顾晚衾衣袖“能不能有个公主的样子,这还在大殿上呢,注意身份。” 顾晚衾转身环住王后的手臂,可怜兮兮的娇嗔“母后,女儿一天不见好想你啊,可是女儿好饿啊...” 王后早习惯了这丫头的鬼机灵,还没来得及开口,南诏王便催促“快快快,坐过去吃羊肉锅子,别饿坏了。” “刚才不还怪我调教无方么?现在变脸挺快啊。”南诏王闻言,摸摸胡须转头不语。 殿内觥筹交错,大臣们推杯换盏好不欢喜,顾晚衾一边吃着羊肉锅子,一边点头示意收下排着队送来的贺礼,忙得不可开交。 殿外李司尧已经问了康然三遍“这样可以了么?”康然木讷,挠挠头道“王爷,奴才实在看不出什么,奴才觉得王爷一贯是潇洒自如的,为何现在这般不自在?”李司尧翻出一个白眼“康然,你以后绝对娶不到媳妇儿。” 说完甩甩衣袖,再次整理后压住内心的不安进入殿内,至阶下站稳后,俯身行礼。 南诏王自来就很满意这位瑢亲王,无论从人品相貌还是行为处事来说,这位瑢亲王都是做驸马的不二人选,将这南诏交于他,似乎也是不错的办法。 看着殿内这位翩翩少年,大臣们捋捋胡须,赞不绝口。这番景象,南诏王很是受用。“瑢亲王无需多礼,快入宴吧。” 李司尧再次行礼“谢过南诏王”深呼一口气“小王有一事相求,望南诏王应允。” 所有人面面相觑,李司尧示意康然将锦盒呈上。南诏王也有些疑惑,转头看向顾晚衾,看到她一脸茫然的嚼着羊肉,瞬间扶额。 顾晚衾可能是最接近事情原委的,但是当时各种思绪涌上心头,哪来得及问盒里的那方蜀锦到底是什么呀。忙转头看着李司尧,李司尧对着她会心一笑,又转头直视上座的南诏王。 在众人注视下,南诏王接过锦盒,拿出了一方红色蜀锦打开看,霎时间笑逐颜开。李司尧原本吊着的心,在看到南诏王的脸色后开始踏实了。 南诏王合上蜀锦,百感交集的看了一眼顾晚衾,面对着殿上众人困惑的眼神,长叹一口气,“小女顾晚衾素来顽劣,转眼却也到了婚嫁的年纪”下意识握了握手里的蜀锦,再次开口,语气万般不舍“承蒙瑢亲王抬爱,还为小女递了請婚书。” 话语才落,所有人目瞪口呆。一朝亲王,为两国交好做了很多功绩,若要求亲,循着礼数请了媒人便是,还特意呈了請婚书,该是多在意啊。 李司尧行了一礼,却迟迟不立身“感念南诏王两年来庇护于我,才使得小王行事如鱼得水,小王没齿难忘。”再行一礼“自来南诏后,小王便一直爱慕三公主,深知三公主是南诏王的掌上明珠,亦是南诏的花朵,离不开生长的土地。小王自知无德无能,愿回京拜别皇室,长居南诏,世代守护三公主,守护三公主的家。” 众人一片唏嘘“拜别皇室?”“长居南诏?”“在缙朝的功名都不要了?”“世代守护南诏?若两国开战,岂不是只帮南诏了?”“这是抛弃荣华只为三公主么?” 王后看了看南诏王,又转身茫然的看着顾晚衾,顾晚衾心下大惊,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她只知李司尧会求娶她,可是为了她脱离皇室,这么大的事她真的想都不敢想。 南诏王不是没思考过这桩婚事,二人中必得有一人舍弃什么才能在一起,虽然他舍不得顾晚衾离开南诏,可是李司尧居然会做出如此大的让步,这便有些为难,毕竟是一件大事,他不好在缙朝皇帝之前先点头。 李司尧有些害怕南诏王不允,思量再三道“南诏王不必忧心,如今两国商路已经趋于稳定,只要两国对商路的律法严明,便再无事端。小王在京是个闲散王爷,不能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倒不如带上小王的母妃来南诏,让有才之士居上。这点,想必我的皇兄是能权衡的。” 南诏王面无波澜,心内却潮涨潮落,这小子真能给人出难题,也罢也罢,谁让这是宝贝女儿心尖上的男子。“瑢亲王莫要行礼了,且起身吧。婚嫁一事,南诏不似缙朝都由父母做主,若日后有了是非,两家人必是争论不休。索性由儿女们自己商讨,情投意合便可嫁娶,倒也少了不少事端。晚衾既与你心意相通,这也是南诏妇孺皆知的事,本王只望你莫要负了她。” 李司尧喜出望外,掀袍行礼“李司尧,谢过王爷,此生定不负三公主。” 第五章 缙朝太后 缙朝。寿康宫。 华服妇人合眸倚在贵妃榻上,听着话语昏昏入睡。瞧其臻首娥眉,岁月波澜并无显现,想必是先皇后宫的翘楚。 皇帝李司玄在软塌上,忧心忡忡的诉说着江南水患,官员们如何搜刮民脂民膏,欺瞒天子贪污受贿的事。话语末了,才觉喉咙干涩,接过崔嬷嬷递来的茶一口饮了。 太后适才睁眼,起身稍理鬓发“皇帝说完了?” 李司玄放下茶盏“太后,儿子气不过。”太后微微叹气“比起韬略,你于李司尧差了不是一点儿。” 太后极爱茉莉香,满室的茉莉香味扰得李司玄头疼。闻言,李司玄心中便无郁结,先皇子嗣稀薄,皇子中只剩了他和四弟李司尧,七弟李司炀。本还有三位公主,天不从人愿,他一同出世的妹妹璟沅未满三岁也因病没了。身为长子,定是要守护弟妹,担起兄弟和睦的重任。更何况现下七弟驻守北境,归期遥远。四弟开拓商路两年未回,他自然是挂念的。“四弟幼时便好学,太傅也夸奖四弟有经世之才。” “蠢笨!”太后气急掀了小桌上的茶盏“你与李司尧生来便有天壤之别,本宫拼了命为你争这位置,不是让你父兄和睦的。本宫当年有多凶险你可知?这皇位是铺了多少人命踩上去的你可知?你那一同出世的妹妹也是为了助你登上皇位而殒命你可知?”崔嬷嬷本欲退至殿后,闻言大惊,一个箭步走到太后身边,急忙扶住她,摇头递了眼色。 李司玄犹如听了晴天霹雳一般,小心问道“朕的妹妹?璟沅不是夜里着凉得了重疾而亡么?” 太后有些惊慌,假意喘不过气来。崔嬷嬷一边为太后顺气,一边道“君上不知,太后太过思念九公主了,气急了话都说不利索。久居深宫,您也鲜少来探望,太后像是没了依靠,伤心了很久。” 李司玄没多想,垂首自责道“太后恕罪,是儿子不孝,现在看似太平盛世,实则内忧外患,儿子分身乏术。等过些日子四弟回朝协助,儿子定会常来看望太后。” 太后听完刚想起身发火,却被崔嬷嬷在肩上的手压下,崔嬷嬷摇头示意。过犹不及,越是不许他们手足情深,皇帝偏偏反其道行之。不如放任自如,之后再用手段让他们分崩离析。思及此,只能作罢“念你一片孝心,本宫也宽慰不少,你且先回宫,处理政事要紧,哀家也乏了。” 李司玄忙行礼“儿子告退,太后好生歇息,儿子空了便来看望。” 脚步声已远,茨雨端茶入殿,行礼后道“娘娘请用茶,君上已起驾回宫,娘娘莫要神伤。”得知李司玄已走,太后长叹,收起了刚才缓不过气的样子“这个孩子,秉性太过纯良,哪是那个贱婢所生的儿子的对手。” 崔嬷嬷呈上茶“娘娘莫要动怒,君上像娘娘,是过于善良了,但这也不是没办法扭转。” 崔嬷嬷是太后的贴身嬷嬷,打太后出生就一直伺候着,进宫后互为依靠,成了不少事,太后很是信服。“崔嬷嬷有何办法?” 三十多年的相依为命,崔嬷嬷已暗自将太后当做亲妹妹,任何太后不能出面的事,她都办得很是妥帖,细细一想,语重心长的放下茶盏言“娘娘,当年小公主因何而病故,跟华太妃也可以有点儿关系的。” 太后觉得不妥,华太妃和她儿子一样极其聪慧,况且自先皇走后,华太妃已退至后宫最偏僻的硕芳阁,明里暗里都是不问世事的主儿,这番牵扯,别人定是不信的。“不可,那贱婢早已不谙世事多年,之前她颇得先皇宠爱,不知收了多少心腹是愿为她而死的,不能冒这个险。朝中现下局势不稳,万不能让我儿的皇位有一点儿闪失。” 崔嬷嬷急忙蹲下“娘娘,君上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又怎会将他置于水深火热之中,若要君上皇位稳妥,李司尧必除之,即便没办法让他死了,也要让他此生与皇位无缘。” 太后举棋不定,兵行险着不是没道理,可若哪里出错,李司玄若得知真相,那就得不偿失了。 崔嬷嬷紧紧攥着太后的手“娘娘,您与君上都是老奴此生最亲的人,老奴定不会害了你们,所以此事咱们要好好思量,绝不能出错。一旦成功,娘娘与君上便再无后顾之忧。” 太后感觉周身冰凉,反手紧紧握住这双像是救命稻草的手“若梧”许多年来,太后已未曾叫过崔嬷嬷的名,幼时梦魇,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她坐在榻上手臂环着自己,一遍一遍的唤着住在隔院的若梧,盼她能来做她的光。若梧真的来了,不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而是心有灵犀的担忧。“若梧,有你在,本宫未惧怕过,这次,本宫也信你。” 崔嬷嬷紧蹙的眉终是舒展了,遂露笑颜“娘娘放心,若梧从不会让您失望。” 三更天,夜深露重。寿康宫角落,崔嬷嬷沉声“当年知晓此事的人,一个活口不留。”身旁那人低头行礼“是。” 崔嬷嬷又再言“莫要给人留了把柄,若不成,命交出去。”那人依旧不见波澜“命是主子的,全听主子安排。”崔嬷嬷摆摆手便快速离去。 第六章 治水 养心殿内,李司尧批阅奏折心烦不已,明恩递上茶盏“君上先歇一会儿吧,这是南诏进贡的上品普洱,君上今儿晚膳用了肘子,喝这普洱最是解腻。” 李司玄顺手丢了手上的折子,捏着额头伤神“这群草菅人命的东西,水患频发,饿殍遍地,他们却还想着榨取灾民的利益,心都被狗吃了。” 明恩呈上茶,委身走到李司玄身后,为他按摩提神“君上切莫气坏了身子,今年雨季绵长,水患频发是有的,还好灾民有了安置,不会涌入其他乡县掠夺。” 李司玄气急“可朕要的不仅仅是有了安置,一个临时住所怎比得上阖家安宁,更何况这些贪官污吏一个个巴不得扒了难民身上的皮去换钱财,这些难民一天没有家园,就一天都生活在群狼环伺的地方。” 明恩委身向桌案旁走去,行礼道“君上心系家国,乃百姓福气,奴才不敢妄议朝政,却也不想看着君上日夜担忧,奴才斗胆,有一人推荐,可治理水患,也可为百姓修堤筑家。” 李司玄立马躬身“你且说来,朕恕你无罪。” 明恩叩头一拜“此人君上识得,正是曦贵人孙歆砚的父亲,奉议郎孙衡孙大人。” 李司玄恍惚想起,是有点映象“朕好像记得,这个孙衡是从六品的散官,多年来无甚建树啊。” “君上记得没错,可事实不是如此,孙衡大人之前任岭南县丞,当年岭南干旱,民不聊生,孙衡大人治理有方,才得以升迁。可孙大人是个不会拍马屁的,事事公正两袖清风,故而受到多人打压,不得出头日。” 李司玄难以置信“果真如此?” “奴才以性命担保,十一年前,奴才一家六口人,差点因为干旱饥荒在岭南死去,是孙衡大人救了奴才一家。奴才听说孙大人入京,就一直多方打探于他,若他为人正直,奴才便还他恩情,若他同流合污,奴才这恩便不报了。”明恩再次叩首“奴才存了私心,任君上责罚。” 秋蝉声声入耳,微风拂过,入了内殿又匆匆离去。李司玄思量再三“起来吧,主仆十载,我又何尝不知你为人。前因后果你都说得明白,朕信你。” 明恩感激涕零,正欲叩拜,门外传来和公公的问安,明恩立即行礼后起身,肃正衣冠前去开门。和公公进殿,与明恩点头后上前叩首“君上,夜已深了,不知今晚宣哪位娘娘来,奴才们且准备着。” 李司玄不动声色睇了眼明恩,倏尔开口“曦贵人小产后,朕还未来得及探望。”转而吩咐“明恩,朕记得南诏曾进贡过一盒雪莲,你且取来,送与曦贵人最为滋补。” 和公公始料未及,连他也差不多快把这个不谙世事的曦贵人忘了。抬眸却是面色如常“奴才明了,奴才告退。”退至殿外,小太监跟在身后悄悄问道“师傅,这位贵人从不得恩宠,也从不争宠,怎的今日君上会想起她来?” 和公公小声怪罪“宫中切忌多嘴,言多必失你可知?”小太监嘀咕“师傅,我这不是悄悄问您老么?”和公公轻声叹气“君上近来为水患困扰,按理说只会宿在皇后处,或是善解人意的梅夫人处,却选了曦贵人,看来宫里该有晋位分的喜事了。” 小太监不解“这位贵人无心圣宠,左右君上只是惦念,今夜过后未必还记得她小产之事,怎的就会晋位分了?” 和公公笑笑“你呀,年纪太浅。”转身向璟泉宫的清彦殿报喜去了。 孙歆砚从未想过君上会再来清彦殿。父亲升迁到京城,她已适龄,便奉旨入宫做了孙才人,父亲一生清廉,不卑不亢,她也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进宫后恩宠不过几次,年关时怀了龙嗣,也是没缘分,未足三月就滑胎了。君上体恤,替她晋了位分,赐了字,就再未提起过她。 李司玄入清彦殿时,曦贵人孙歆砚已携宫人行礼问安,李司玄第一次看她这样真切,记忆中她很弱小,不争不抢总是在没人察觉的角落驻足。 现下她更是消瘦,身上的衣裙已是去年的款式,虽然干净却也看得出多次浆洗的旧,鬓上不似其他妃嫔那样珠钗环绕,一朵粉红的秋海棠插在发髻,显得格外灿烂,白皙的脸庞没有脂粉相饰,少了些俗气。 “起身吧”李司玄走到身旁将她拉起,不过才秋分,她的手居然和冰窖里一样,眉峰紧蹙“是奴才怠慢了?为何手这样冰凉?” 孙歆砚自然收回手行礼“君上挂念,嫔妾本就体寒,怪不得宫人。”李司玄有些愕然,她这清冷的脾气,从未变过。 第七章 安嫔 李司玄悻悻进入内殿,一目了然。屋里摆设太过于简单,甚至能用简陋来形容。 偏殿格局较小,若稍稍置些东西,便会紧凑,可这也太空旷了。茶案上放着一个乳白瓷瓶,里面插着几支精心挑选的马鞭草。茶案对面的妆台上,只有一个匣子,虽小巧,颜色却暗沉,不似这个年纪会喜欢的物件儿。其他妃嫔的妆台上,绢花、步摇,金簪的匣子层层叠叠。唯她... 孙歆砚紧随其后,眼观鼻鼻观心,淡然呈上了玥栀端来的茶水“嫔妾懒散惯了,枝翠环绕怪麻烦的,索性都扔了。” 李司玄接过茶水,眉峰紧蹙望着她,宫中人拜高踩低早已是常态,她倒无所谓。本想故意问一问御赐的东西是否也被扔了,话到嘴边才想起并未赐过她任何东西。莫名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 轻点茶盏细品,一阵咸涩突如其来的在口中翻涌,瞥见其垂头不语,双手紧握着手帕,太用力导致手指的关节都已泛白。心下了然,她此时的境地,这茶怕是这殿中最好的了。暗暗咽下了这发霉的茶和心中的恼怒。 放下茶盏,语气如常“朕头一次喝这茶,清香四溢,入口舒适,可有名字?” 孙歆砚实在拿不出好的茶叶,就是在怀了龙胎被人吹捧时,也未曾收过旁人一份礼。这茶是入宫时,父亲呈来的家乡茶叶,入宫后不得圣心,内务府就不再送过茶叶。她只好吩咐玥栀收好这茶,必要场合再拿出来招呼。许是今年雨季绵长,这茶叶受了潮,李司玄晃茶盏的时候,她便闻到了霉味,箭在弦上,她不好阻挠,只得揣着担心等候责罚。 不想李司玄并未怪罪,还夸了这茶,这倒让她有些不解“回君上,这好像是嫔妾父亲呈来的罗浮茶,时间久了,嫔妾也有些记不清是不是这名字了。” 李司玄知她的困顿,也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的处境与自己也是有着莫大关系,不免自责“少水仍将活火煎,茶经妙处莫虚传。陆颠所在闲题品,未试罗浮第一泉。”李司玄笑笑“逍遥子都赞许的茶,朕今日也是有幸了。” 孙歆砚垂首赔笑,依旧风轻云淡。 李司玄扫了一眼四周,才反应过来,内务府得知侍寝的妃嫔后,都要送些东西,一来是怕君王怪罪他们怠慢,二来是君王要用的东西都是有礼制,为何这个寝殿还是空荡荡的。略略思量一二,还是开口问“适才和公公没有送些东西过来么?” 孙歆砚有些吃惊,转而恢复神态“回君上,嫔妾以为君上政务繁忙,只是来看看嫔妾,并不会在此就寝,故而谢绝了和公公的礼。再者,嫔妾过于小家子气了,嫔妾已经习惯了寝殿里的每一个物件儿,再好的东西,嫔妾也用不惯。” 李司玄怔怔不知何说辞,或许,她真的像极了她父亲,说不了阿谀谄媚的话,如此,她的父亲便是有铮铮傲骨的人,治理水患定是堪当大任。 “朕今儿来是特意看望你,自你小产后,朕都未得空,加之频发水患,朕也焦头烂额,故而耽误了太久。”见她微微颔首表示明了,面色还是不见欣喜,不禁有些生气“朕听闻早年间你父亲治理有方,想着命你父亲为都水使者,即刻上任治理水患,你可有异议?” 孙歆砚疑惑抬眸,转瞬自若“父亲担此重任,是君上顾念,嫔妾替父亲谢君上隆恩。”言罢起身行礼。 李司玄有些受挫,后妃们整日为他争风吃醋,这个女子进宫后莫说争宠,就连吃穿用度都不争,当真是叫人气急。 气恼的唤了明恩进殿“奉议郎孙衡,着令升为都水使者,即刻前往灾区治理水患,不得有误。”转头看见孙歆砚眉峰紧蹙“曦贵人可有话要让明恩传达?” 孙歆砚眉头深锁,终是开了口“家父之前染了重病,尚未痊愈,可否恳请君上,容家父歇息两日再走?” 灾区的事迫在眉睫,已经耽搁很久了,可看到她头一次求情,李司玄很是可怜于她,略一思索,吩咐道“后日赶赴灾区,命太医院刘攀和周祁周垠两兄弟一同前往保护。” 明恩大惊抬眸“君上,周祁周垠二人,需在京保护君上。” 李司玄深知灾区情况比京城险恶万分,贪官污吏就像一张网,党羽遍布,孙歆砚也定是知晓的,故而请求多留京两日。可他不想再让这个女子失望无助了,他的亲人必须完整的回来,否则她会恨他一辈子。 “宫中侍卫众多,难道还不如他们两个么?” 明恩赶紧伏地“君上圣明。”行礼后匆匆去宣旨。 孙歆砚眸中有光,似是那层水雾晕开了,几欲开口又把话咽下。李司玄起身走近,双手扶住她瘦削的肩,又怕弄疼了她,手指不自然的开合“你放心,定会让你父亲无虞。” 轻柔揽她入怀“若有顾虑,明日可拿令牌出宫探望,莫忘了穿朕送给你的衣服。” 孙歆砚刚想抽身询问,又被他紧紧围住“别急,明日你就知道了。” 玥栀了然,拦住呈上茶点的玧栀,退出殿外。 清晨的光束透过窗户向床帐撒去,殿外小院的马鞭草开得灿烂,玥栀和玧栀坐在院里小声说笑。孙歆砚起身,看到身旁无人便知他已上朝了。玥栀玧栀耳朵灵敏,笑逐颜开进来为她梳洗。 孙歆砚疑惑“你们两人早起便吃了蜜糖?何事笑得这样开心。”玧栀歪头一笑“贵人才起当然不知,君上才起身便传口谕晋您位分,赐字安,今后您就是安嫔了。”说罢放下手中梳子,拉着玥栀一起行礼“奴婢给安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孙歆砚心中郁结,着实没法高兴。两人起身继续梳洗,玧栀不明所以“娘娘,待会儿内务府的该来了,这次看他们还敢对咱们不客气。” 玥栀推了一下玧栀,才开口道“娘娘莫要忧心,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咱们看不到以后。君上一早就让明恩送来了您的服制和令牌,准您回家省亲一日。” 孙歆砚大惊,原来如此,他要让她风光回家省亲,免得父亲去了灾区,母亲在京受欺负,就连赐字——安,都是平安的意思,望她阖家平安。 心里有些波澜,又悄悄压下。 第八章 李司尧不舍南诏 南诏。 李司尧准备尽快回缙朝,赶上中秋夜宴时请君上赐婚。一心又介怀不能陪顾晚衾过团圆夜,故此,备了很多礼物送来顾晚衾殿中,宫人清点了一个上午。曦蓝手都快写断了,忍不住嘟嘴向树下乘凉打闹的两人抱怨“公主,能不能不点了啊?往后不都是一家人么?瑢亲王的是你的,你的还是你的。” 顾晚衾仰头大笑“这话我是极爱听的。你可以歇一会儿,让曦青来。” 曦青正笑得灿烂,被点了名,立马摆手道“不不不,公主知我粗心的,莫记少了瑢亲王怪罪,又要麻烦曦蓝重新清点。” 李司尧无奈笑笑,一边剥了手中葡萄那层酸涩的皮,一边道“你身边的丫头,就没有不厉害的,这话说的,本王穷得只剩自己,还小家子气。”小心将葡萄喂到顾晚衾嘴边,看她一口吃下,极其满足的样子。 “一上午都是欢声笑语,要结亲的姑娘到底是藏不住的高兴啊。”门外传来了清脆好听的声音,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顾晚衾歪头看向门外,瞧着走近的身影虽身怀六甲,未经打扮,却也是一位佳人。 顾晚衾立马起身扶住来者让其落座,一本正经的怪罪“大嫂可慢些,身子沉了还到处跑,我那腹中的小侄儿该发脾气了。” 达瓦绒珞没好气的笑笑“你个鬼灵精,有了喜事也不过来同我说说,非得等我来问罪于你。” 顾晚衾蹲在达瓦绒珞身边,盯着她的肚子嘟囔“哎呀,这不是怕你高兴坏了动了胎气么。” 达瓦绒珞伸出玉指戳了她额头一下“小妮子怕是皮痒了,等你大哥回来饶不了你。” 李司尧护内,立马接茬“世子妃素来疼晚衾,定不会告状的。” “你们俩可真是,还未婚嫁就夫唱妇随,演画本呢?”达瓦绒珞扬起下巴得意道“这次我偏不,且等你大哥回来,你俩我都不放过,要同他讲一讲你们如何一唱一和欺负我。” 顾晚衾可怜巴巴趴在达瓦绒珞腿上,立马调转话锋“我大哥快回来啦?” 提起来,达瓦绒珞就抑制不住的骄傲。南诏王有两子一女,世子顾铭衍和二殿下顾明珅,两位公子俊朗不凡,文韬武略更甚。 当初到了婚嫁时,南诏向吐蕃递来了世子顾铭衍的婚书,愿与吐蕃大公主成婚,两国结秦晋之好,达瓦绒珞本不愿以这样的方式与人相伴一生,奈何吐蕃王已经答应,硬着头皮嫁了过来,才发现这位世子待她极好,整个家族也极为和睦,便一早卸下了隔阂。 虽与丈夫聚少离多,但看着丈夫时常立下功劳,也是极其自豪的。 “家书今日刚送到,中秋前便能和你二哥一同回来团聚。我紧赶慢赶的就过来同你讲,路上才听到你将成婚的消息,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大事也不和我说说。” 闻言,李司尧松了一口气。他是敏感的人,做事总会想好无数个后果,他莫名的担心回京时会发生一些事,现下世子和二殿下都可以回来,有了男子,总归是好的。 顾晚衾双眼冒光“八个多月,大哥二哥终是要回来了。”皱眉思索后又问道“算起来,大嫂生产也应该快了吧?” 达瓦绒珞也有些算不清,有孕后经常迷迷糊糊的,不禁转头看向婢女拉泽。拉泽会心一笑“回三公主的话,毕摩推算过,如若没有差错,中秋时便能迎来小世子。” 众人喜笑宴宴,阖家团圆时迎来一个新生命,这样的日子才最为美满。 李司尧眼神示意,康然明了,呈上了一直揣在怀里的圆形锦盒。李司尧接过,走近达瓦绒珞,稍俯身递上锦盒“本也想今日让康然跑一趟世子寝殿,将礼物送上,赶早不如巧,既在这遇上了,小王就偷个懒,顺道送了这礼,还望世子妃莫要嫌弃。” 达瓦绒珞一直以来都把顾晚衾当做自家妹妹,对她甚是疼爱,对于李司尧,她是一直打量的,这位准妹夫,她很满意。看到他将这些事都放在心上,更是亲近“瑢亲王有心了,自家人无需这样的。” 李司尧再次递上锦盒“说句冒犯的话,还请大嫂莫要嫌弃,小王略尽心意而已。” 达瓦绒珞过意不去,只好让拉泽代替谢过。顾晚衾很是好奇,从拉泽手里拿过锦盒打开,是一个制作精巧的长生锁,和一对如意镯。材质是上好的银饰,看得出匠人也花了很大心思,手艺也是上乘,只是花纹不太像南诏的图案。 李司尧解惑“这是缙朝的风俗,家里有小孩诞生之时,都会送长生锁和如意镯,顾名思义,希望孩子平安如意,百岁无忧。之前康然回缙朝,我估摸着世子妃也将临盆,遂让康然寻银匠打造,这才赶上。” 秋风里夹杂着桂花的香味,柔柔软软的吹进了每个人的心间,本是一件小事,难能可贵是有人放在心上,并付诸行动。 达瓦绒珞撑着小桌起身,顾晚衾和拉泽连忙扶住,待站稳,达瓦绒珞捧着肚子艰难的行了一礼“神明保佑,瑢亲王定会喜乐顺遂。” 李司尧立马躬身还礼“承借世子妃吉言。” 第九章 顾晚衾起舞 秋日的南国不明显,除去微凉的风,并无变化。依旧是山花烂漫,绿树成荫。 几人坐在榕树下谈笑风生,好不欢乐。院中的榕树是顾晚衾出生那年,南诏王亲手栽下的,得知王后产女,南诏王高兴得不行,亲自寻了一颗极好的苗种下,还让毕摩围坐着诵经祈福。 待顾晚衾四五岁时,又亲手为其做了一个榕树上的秋千,只是那年顾晚衾贪玩,两个哥哥推她荡秋千,一个没站稳摔了下来,南诏王便拆下了秋千,愣是打了顾铭衍顾明珅一顿,还责罚一天不许吃饭。之后又命工匠在树下做了一个小桌,磨平棱角怕她撞上。自此,她便喜欢趴在小桌上,度过一年又一年的寒暑秋冬。 时光总是或快或慢,一晃便十六年了。 李司尧安静听着几人相谈甚欢,手中一直替她们剥葡萄,突然灵光一现,嘴角噙笑“晚衾,明日我便回京,你可有礼物相送?” 顾晚衾脑子飞快“我可不会绣荷包,待会儿我让曦蓝给你绣一个,你且戴好不许离身。” 达瓦绒珞目瞪口呆“荷包还有替你绣这个说法?你真是懒得不像话。” 李司尧早已习惯“荷包就免了,否则日后曦蓝夫君非找我算账不可。”曦蓝羞得跺脚,众人笑得开怀。 李司尧目光狡黠再言“相识许久,可没见你跳过舞。” 达瓦绒珞也一脸期待“对诶,今日也给我饱个眼福。” 曦蓝又端来一碟葡萄,假意生气,重重的放在李司尧前“我们公主跳舞可好看了,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顾晚衾悻悻摸着耳朵“啊...我也不知道我跳舞是什么样,没跳过几次。” 李司尧似是抓到了她的短板,这个小霸王,终于有把柄了“没事,夫君不会嫌弃你的。” 达瓦绒珞也等着看这个小机灵鬼出糗,温柔的附和着,生怕一笑就漏了破绽“去吧去吧,跳一个,跳给你小侄子儿看。” 顾晚衾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我跳得不好可不许笑我,更不许和二哥说,二哥最会取笑我了。”李司尧和达瓦绒珞嘴角憋着笑意,连忙点头。 只有曦蓝曦青骄傲的扬着头,她们见过顾晚衾比划几下,觉得很好看。 顾晚衾脚步迟缓走向小院中间,左右是被架上来了,也不好下去,略一思索,终是逃不过。 缓缓退后几步,脚步微顿,抬手一拱以示舞始,转瞬身形已转,步履轻盈。 众人只见眼前的女子清颜白衫,青丝墨染,若仙若灵。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玉袖生风,典雅矫健。最妙的是她今日一袭白裙,并无繁杂图案,看似粗制,其实不然,裙摆的地方银线绣了一圈云纹,还用珍珠做了点缀。配合着她起承转合的舞步,在太阳照耀下熠熠闪光。 出尘的舞姿,何止一个好字。达瓦绒珞和一众宫女艳羡不已,李司尧越看越是眉头深锁,物极必反,拥有翥凤翔鸾的舞姿着实惊为天人,但也是一种祸端。 眼前身影逐渐轻柔平缓,一曲舞毕。在场众人立即赞许不以,顾晚衾读懂了大家的意思,得意走了过来,在李司尧眼前摇摇手“怎么样小骗子,本公主跳得不错吧?瞧你,都看呆了。” 李司尧苦笑,他不知该怎样说,只好摆出很失望的样子“也不怎样啊,比起缙朝的舞姬还差的远呢,日后还是莫要跳了。” 顾晚衾忽而神情落寞,众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气氛急转直下。 达瓦绒珞抬眼看向李司尧,李司尧紧蹙眉峰轻轻摇头。达瓦绒珞似乎明白了什么,借口说有点累而告辞。 曦蓝曦青也默默退下。李司尧掀袍蹲在顾晚衾面前“好啦小赖皮,别闷闷不乐的,跳得不好便跳得不好罢,夫君才不会嫌弃你呢,以后跳给为夫一个人看就行。” 顾晚衾垂头不语,李司尧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我明日便要回京了,你可莫要太牵挂于我,我还要向你借样东西,护我一路平安呢。” 顾晚衾愣愣抬头,眸中大惑不解?“我哪有这么神奇的东西可以护你一路平安啊?” 李司尧笑笑,转瞬起身凑近她的面庞“你知道的。”薄唇覆于她微凉的唇上,轻点后又起身“我这次离开可能会有点久,缙朝风俗不同,嫁娶前的事宜颇多,要一一操持,这段时日,切记要照顾好自己万不可只身离宫,你可记下了?” 顾晚衾羞涩的点了点头,李司尧宽心了,再次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先出宫了,还有一些事情未交代。” 顾晚衾眼里顿时万般不舍,悄悄伸手握住他的衣袖。李司尧摸了摸她的发“听话,晚些时候康然会带着严奚来这,她武功极好,虽不及康然,毕竟是女子,贴身伺候你我也放心些。” 顾晚衾慌忙问“那你呢?南诏到缙朝路途遥远,变故又多,你把严奚带着吧,我在宫中有那么多守卫呢。” 李司尧看着这个着急于他的女子,眼里水气氤氲“你乖,我有康然和卢娑呢。即便回京,还有崔煜和时恩。本想把卢娑也留给你,但回京后置办嫁娶礼品,总要有个女子挑选才妥帖。” 顾晚衾乖乖点头“你要早去早回,莫让我等太久,记得写信送来。” 李司尧嗤笑低头,鼻尖与她鼻尖相蹭“我知道,还未成亲便这般啰嗦,成婚之后岂不是要离你远一些。” 顾晚衾咧嘴笑笑,李司尧用力握了握她的双手“走了,照顾好自己。” 见她点头,才安心离去。 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一丝难过,在他眼里,她应该什么都会的,为何就跳舞不入眼呢。 李司尧心里隐约担忧,转念一想,也许只有用这个说法,方能阻止她再次跳舞吧。不由加紧步伐,想要快速回去让严奚来陪她,他不在的时候,一刻都不允许她的身边缺少守护。 第十章 送别李司尧 一整夜的秋风过耳畔,顾晚衾整夜无眠,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带上荷包就往城门方向跑,曦青曦蓝一路追赶。 今日变了天,凉风乍起,不多时应是有雨的。平日出城无数次,竟不知这条路如此漫长,无边无际的何处是头? 终是赶到了,李司尧正和南诏王说话“再过两月便要朝贺,小王建议由那临谒大人作为使臣前去,那大人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办事更为妥帖。” 南诏王点点头“本王正有此意,那临谒游历四方,见识甚广,他去再合适不过。此行山高路远,你要谨慎一些,早去早回。” 李司尧眸中笃定,舒展眉峰后退两步,行了大礼“多谢南诏王挂怀,小王定会早些回来。” “李司尧”身后响起她好听的声音,李司尧不由喜笑颜开转身,一抹倩影入眼里,风吹起她的额前发,小脸通红。李司尧连忙上前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系上“我会一直等你,不用那么着急赶来,也不知多穿些。” 顾晚衾大口喘气,痴痴的笑“可我不想让你等太久啊。”转头示意曦蓝递上香袋打开,小心翼翼取出里面的平安符“昨晚想了一夜,只有这个才能送给你。这是我出生时,父王让毕摩诵经的平安符,有两个,我一直贴身佩戴,不敢取下太久。这一个给你,我留一个。” 李司尧哭笑不得,这个小丫头,连佩戴了十六年的平安符都拿出来了。 顾晚衾怕他不收,睁大眼睛郑重其事的再次把平安符递到他眼前“很灵的!你带上试试。” 李司尧低头咧嘴笑,抬头叹了口气“知道啦,我也会一直佩戴的,你莫要淘气,好好在宫里等我回来”,突然凑近她耳边小声呵气“娶你。” 顾晚衾羞红了脸,垂头不语。 李司尧轻柔拿过平安符“那我出发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斜身看向曦青曦蓝“严奚不爱说话,做事却极细心,你们教导她耐心一点,一起照顾好公主,明白么?” 曦青曦蓝认真的点点头“瑢亲王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公主的。” 李司尧转身向南诏王行了一礼,“南诏王保重,小王告辞。” 南诏王长叹一口气“记得早去早回,莫让衾儿等太久。” “小王明白。”转身对顾晚衾笑“不用送我,待会儿会下雨,路太滑。早些回去,不要冻坏了。” 顾晚衾眼眶噙泪点点头。转身目送他的一行车马远去,直到没了身影。 山一程,水一程,从秋雨绵绵走到了晴空万里,李司尧无心看这一路的风景,虽看向窗外,却也是一眼万年。 康然试探的问“王爷,华太妃会同意么?” 李司尧愁上心头,自先皇驾崩,母妃不愿搭理宫闱事是真,要带她离开守了半辈子的京城,极难。可若要逃离这些是非之地,母妃也不会不同意,只是太后会不会放过他们? 南诏在番邦众国中兵力最强,实力也不小。又有仅次于其的吐蕃结亲,太后怎会放虎归山,容忍他做大。 马车颠簸,思绪混乱,本可以在路上筹谋,想起临别时顾晚衾的不舍,李司尧不禁难受,从未离开她那么久,她会不会不习惯? “康然,之前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康然以为李司尧不愿说话,都已闭目养神了,突闻其言,立马坐直了回答“快了,只等找到证人,一切就水落石出。” “证人?那么,本王的猜测没有错。” “王爷英明,时隔多年,大多无迹可寻,那个人肯定想不到王爷会猜出这件事。” “莫要轻敌,找到证人后于暗处保护好,不要让人起疑,免得打草惊蛇。”李司尧缓缓拉下窗帘,阖眼休息“不着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康然抓抓后脑勺,疑惑的问“为何这些事不让三公主知道呢?三公主冰雪聪明,还可以帮我们出...”话还未完,李司尧似利刃一样的眼神便紧盯着康然,就连一旁默不作声的卢娑也感觉不妙,咽了咽口水,赶快呈上一杯茶。 李司尧接过茶,收回刚才的眼神,阖眸后悠然道“她怎能被这些浊事搅进来?” 她是他心里的明珠啊,万般俗事怎可侵染她。 康然后背惊出冷汗,双手在膝盖上摩挲,闻言才低头应声“是,奴才愚笨。” 李司尧未再说话。 康然喉结动了动,双手不知何处安放,只好紧贴车沿闭目休息。 从南至北,从绿树成荫走到金黄遍地,该是极美的景,马车里的人却一眼都不愿多看,世界万物不及她莞尔一笑,这辈子,要么舍去浮华与她长居山水间,要么争这天下护她一生无虞。 此行,他愿卸下身份,舍弃所有回家娶她,若不可,他便争一争这位子。 第十一章 太后得知梅湘合有孕 缙朝。寿康宫。 “当真?”崔嬷嬷小声询问。 “千真万确,这是她宫里的霖书告诉我的,霖书与奴婢是老乡,进宫后关系也要好,霖书才说与奴婢。”茨雨语气笃定,不似假话。 崔嬷嬷思量再三“知道了,你先下去,别扰了太后休息。” “崔嬷嬷,何事?”内殿传来了太后慵懒的声音,想必是吵着了。 崔嬷嬷和茨雨一同入殿伺候,太后扶了扶发髻,眼睛瞧着镜里脸上的妆容,漫不经心问“可是君上的事?” 茨雨行了一礼“回太后,是梅夫人。” 太后极不耐烦叹了口气“小小歌姬,练了狐媚功夫就想一步登天,痴人说梦。”想起这事就心里堵,当初李司玄登基后不顾反对,力排众议硬是封升平苑中的歌姬梅湘合做这正二品的夫人,也不怕贻笑大方。 将手里把玩的步摇扣在桌面上,语气不悦“她又闹何事?” 茨雨垂首答“梅夫人...她...有孕了。” 太后心下大惊,转身问询“这消息来得真切?” “梅夫人宫里的霖书告诉奴婢的,不会有假。奴婢去小厨房偷了药渣给张郡张太医查验,确是保胎药无疑。” “她何时换了本宫的避子汤?她这身份,也配生下皇长子?” 崔嬷嬷俯身“太后,自安嫔小产后,梅夫人便和皇后娘娘走得近些,事事由皇后作为倚仗。” 太后紧蹙眉头“秦昭?”那个唯唯诺诺没有主见的人,不像啊...若不是因她性格好拿捏,又怎会让她坐皇后之位。 “老奴觉着...不是皇后。”崔嬷嬷一语中的。 “那崔嬷嬷觉得是谁?” “贵妃晏冉,这宫里,数她最聪明,也数她最蠢笨。” 太后掩帕嗤笑“崔嬷嬷眼睛独到。” 茨雨不明就里“贵妃心系君上,怎会允许旁人怀上龙嗣?” 崔嬷嬷抿嘴笑笑,笑她眼光短浅看不出长远来“欲杀之,先捧之。她让太后看到的是皇后换了梅夫人的避子汤致使怀孕,她料定了太后会除掉梅夫人肚子里的孩子,那么梅夫人就会怀疑皇后,太后也会与皇后生了嫌隙,这一箭三雕,着实高明。” 茨雨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她如何蠢笨了?” 太后起身走到榻上,崔嬷嬷呈上了茶,太后接过,轻点茶盏浅酌,遂将茶置于桌面,笑道“她让哀家看见,哀家就非得看见么?” 茨雨听不明白,崔嬷嬷解释“所以说她蠢笨,她明知皇后胆小没主见,不会也不敢换了梅夫人的避子汤,还要走这步险棋。” 茨雨终了解其中原委“贵妃这便是掩耳盗铃。” 太后玉指搭于鼻尖,小声笑笑。 崔嬷嬷复言“回太后,咱们置之不理,且让她急上一急如何?” 太后眸中百转千回,勾唇一笑“这么好的事,君上该知道。贵妃可是坐不住的主,她若要做什么,咱们还是可以帮一把的。” 茨雨含笑行礼“是,奴婢知晓。”起身出殿外安排。 殿内无旁人,太后又言“事情如何了?” 崔嬷嬷小声道“太后放心,他办事,是妥帖的。” 太后点点头“再过两月便是万寿节了,万邦朝贺,莫让他国嘲笑,这两月之内就了结吧。” 崔嬷嬷俯身行礼“老奴明白。” “梅夫人...难登大雅,不必列入宴中。没了孩子,伤心过度以至昏迷不醒,也是常事,张郡应是见过不少。” “老奴会嘱咐张太医,好生为梅夫人请脉。” “此次外邦朝贺,可知有哪些小国,有无适龄的王子或世子?” 崔嬷嬷疑惑“太后想...?” 太后起身,柔夷搭在崔嬷嬷手上,缓步走出殿外,看着院内木芙蓉甚是灿烂,下了台阶,走到开得最好的那枝木芙蓉前,伸出玉指顺着花朵画了一圈,而后折下丢到土里“先帝留下的两个女儿,该嫁了。若是先帝知道两个女儿为了我缙朝江山永固而和亲,会很高兴的。” 崔嬷嬷有些担心“可璟淳才14岁,璟洵也才15岁,是否过早了?” “崔嬷嬷”太后语气不悦“璟沅不过三岁就离世,可没人说过太早了。” 崔嬷嬷俯身“是,早些询问亲事是给两位长公主做长远打算,太后待两位长公主是极好的。” 太后哼笑“你且留意着,越远越好,日后君上开疆拓土,少不了她们的功劳,缙朝的舆图不会只有这么一点的。” 崔嬷嬷点头。 “去,叫人撤了这木芙蓉,换茉莉。” “是,老奴这就去办。” 第十二章 李司玄看望梅湘合 “君上...安嫔娘娘让奴才回话,说是清彦殿住惯了,不爱挪动,望君上体谅。”明恩俯身行礼,胆战心惊的回了话,额头上的汗珠子都快落下来了。这位娘娘可真不是一般的清冷,君上升她位分,让她搬近点,她倒不乐意了。 殿内安静得出奇,明恩大气不敢出,一直躬身等候发落。忽听得奏折被砸在桌案上的声音,委实吓得窜了起来,立马下跪“君上息怒,君上息怒。” 李司玄往桌上一拍,不悦道“梅夫人想住宸华宫,太后都一直不肯点头,她一句住不惯就推了!” 明恩慌得快把身子嵌进地上了“君上息怒,许是...许是安嫔娘娘有些担心也不一定。”口不择言说的便是这样了,明明不知这位娘娘为何不搬,还瞎编乱造平息君王怒火。 “你倒是说说,她担心什么?”李司玄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悠闲靠向椅背。 她不迁宫的理由,这谁知道?无奈话已出口,只能继续往下编了“奴才不敢多加揣测,但安嫔娘娘进宫后未与谁交好过,这宫里又大多是拜高踩低的,安嫔娘娘也怕迁宫后惹得众人不喜,吵吵闹闹的反而不清净。” 李司玄本是看明恩如何圆谎,听后也觉得不无道理,孙歆砚本身就是不会曲意逢迎的人,只怕后宫早已淡忘她,如今得宠突然迁宫,妒忌她的估计也不在少数,到时又生出许多不必要的事端。 想罢,也有些释然,摸摸鼻头转身继续批阅奏折“起身吧。” 明恩如释重负,低声喘了口气才起身。 “朕记得,库房里有还有一些上好的金丝雪燕?” 明恩了然,笑言“君上好记性,当时赐了皇后娘娘一盒,贵妃一盒,梅夫人一盒,现下还剩三盒。” “哦...朕就是突然想起来。”李司玄碍于面子,不好说破。 明恩又道“回君上,安嫔娘娘小产后,宫人苛刻,想是没法好好补身子,这金丝雪燕极其珍贵,安嫔娘娘若服用,来年必能怀上龙嗣。” 李司玄佯装不乐意“给她啊?...怕她受不住这大补。” “有君上庇佑,安嫔娘娘便是能受的。安嫔娘娘知书识礼,若得了小皇子,必定教导有方,日后成为人中龙凤。” 李司玄笑笑,又用手掩盖后恢复神态“那就赐她吧。” “是,君上。”明恩行了礼便要转身督办此事。 李司玄突然出声“朕有说过不去清彦殿么?” 明恩吓得连连后退“奴才愚笨,奴才愚笨。” 李司玄挠挠头起身,明恩赶紧跟在身后抹了一把冷汗,心里嘀咕,您是没说过不去,可您也没说过要去啊,真是伴君如伴虎。 一路走至御花园,金黄色的银杏叶落了整个草地,甚是好看,明恩小声喃喃“若是将海棠圃那儿的秋千架移到这银杏圃来,这地儿可就更美了。” 李司玄一面走,一面伸手比划“金灿灿的有什么好看,目光短浅。安嫔那儿的马鞭草就颇得朕意。” 明恩抿嘴偷笑“奴才也觉得安嫔娘娘院儿里的马鞭草好看,若是有个秋千架,就更好看了。” 李司玄不作声,心里却有了主意,嘴上只道“你且走快些,朕有些饿了,要早早过去用膳。” “是,君上。”明恩急匆匆提起了脚步。 秋日的阳光和风相得益彰,都是正好,没了夏日的虫鸣鸟叫,也没了冬日的寒风凛冽,走起路来都轻快得多。 刚经过假山,忽听得池塘旁有人说话 “你可敢保证?” “我自是敢对天发誓,绝无虚言。” 李司玄只当是宫娥们又在后面嚼舌根,不予理睬,正想绕过,却听到了重要的消息 “若是梅夫人真有孕了,为何清秋宫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出。” “这我可就不知了,许是未足三月,不宜惊动,就连君上现下也是毫不知情呢。” “也对,这可是君上登基后第一个龙嗣,是要仔细些。” “快走吧,省得待会儿晚了挨骂。” 李司玄怔怔驻足,明恩小声询问“君上...是否转去清秋宫看梅夫人?” 百感交集下,也就不觉得秋风舒适了,反倒觉着喉头干涩,心里闷得慌。李司玄心里翻腾,若是惧怕,朕也可以保你无虞,为何瞒朕? 脚步缓缓挪动,方向不变“既然她不愿意让朕知道,朕又何必上赶着。” 明恩讪讪,低声道“左右...是君上登基后的第一个龙嗣,小心些也是没错。” 李司玄脚步迟疑,明恩适时提议“梅夫人小心翼翼也是为了君上着想,怀了龙胎不敢马虎。安嫔娘娘现下怕是已经午睡了,奴才让小锐子脚步快些,将这燕窝交给玥栀便是。” 又要让她失望了么?事情总是猝不及防,也想过对她好些,却像是注定般一直被他事阻挠。若是旁的也就算了,毕竟是登基后第一个龙嗣,国之根本。李司玄握了握拳头,又松开泛白的手指“务必将燕窝放到玥栀手里,其他...莫要多话。” “是,君上。”明恩俯身行礼后走向尾随的小锐子,沉声交代。 李司玄大步向清秋宫走去,明恩紧赶慢赶追上了,气喘吁吁问“君上,可要传太医?” 李司玄脚底生风,心中烦乱“不用,先去了再说。” 明恩点头,不敢再言。 宫闱里哪有秘密,任你只手遮天,这消息也是半炷香就不胫而走。 梅夫人虽居高位,却没有强硬的家族支撑,这一胎,想来多半也是与她没缘分的,安嫔便是前车之鉴,不过一个小小贵人,即便产子也无法自己抚养,不还是挡了别人的路么。 思及此,明恩不禁生了怜悯,别人家求不来的子嗣,在这宫里可随意处置,感叹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一路未传轿撵,走得脚都生疼。不知过了多久,才到清秋宫外,一切如常。 未让人通禀,走进了内殿,佳人正倚榻歇息,一只柔夷小心搭在腹部。 “春困无端压黛眉,梳成松鬓出帘迟。手拈茉莉腥红朵,欲插逢人问可宜。”李司尧小声吟诵,生怕惊了她。 梅湘合本是昏昏欲睡,忽听得吟诗,睁眼便是李司玄饶有意味的看向她。连忙起身行礼“妾不知君上来临,望君上恕罪。” 李司玄不漏痕迹止住她欲蹲下的身子,拉住她柔软的手到桌案旁落座,“是朕扰了你清梦,见你小憩时仍是出尘绝艳,不禁想起这佳人插花图。” 梅湘合愣了愣神“不知这画出自哪位名家之手?能入君上眼,还为其画题了词。” 李司玄恍惚,是啊...她从小就被送进宫里的升平苑,唱曲儿是极好听的,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可她从未念过书,哪及得上孙歆砚饱读诗书,满腹才华。 遂又笑笑“不过是无意中看到的,朕学识浅薄,还写不出此等诗文,朕只是记性好罢了。” 梅湘合狼狈笑笑,想要走出窘境“君上多日未来清秋宫,可是不想嫔妾?嫔妾日日都盼着君上能来。” 李司玄眸中闪过一丝厌恶,恰逢霖书呈上一盏茶,接过茶盏后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宫娥。 梅湘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起身轻盈落座在李司玄腿上,双臂环绕其脖颈“嫔妾新学了南曲,君上可要听听?”话语中媚态尽显,朱唇也略过他的耳垂。 李司玄很是反感,放下茶盏后想起她腹中有孕,立马拉下挂在身上的人儿“此时你该小心些,莫要大意。” 梅湘合不明所以,李司玄也觉出不妥“朕听说你身子不大爽利,你该好好将养,万不可粗心大意。” 梅湘合将话咽下,终是开了口“嫔妾有一喜事想说与君上听。” 李司玄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端起茶盏浅酌“何事?朕许久未听见过好消息了。” 梅湘合缓步上前,拉起李司玄的手轻搭于小腹“嫔妾腹中已有了君上的骨肉。” 李司玄装作喜出望外的模样“当真?” “嫔妾现下已怀有龙嗣,不敢说假话。” “太医可曾看过?” “前几日看过的,刘太医说龙胎安好,君上若不放心,嫔妾这便叫霖墨去请太医。” 何必呢?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必多此一举请太医来看。李司玄暗自思量,嘴角扯出笑意“朕信得过你。” 梅湘合喜不自胜“君上可高兴?嫔妾腹中是君上的长子,嫔妾欢喜得紧呢。” 为何是她?为何不是她?她若再有孩儿,也会很高兴吧。 “朕自是高兴的,你且好生歇息,莫要因朕扰了你。”说罢起身“朕先回养心殿批阅奏折,你且担心些身子,好好修养。” “君上不陪嫔妾么?嫔妾近来很是思念君上。”梅湘合疾步跟上李司玄。 李司玄用巧劲抵住她向前的身子“身子沉了便要好生养着,不宜走动的。朕念你辛苦,就不必送了。”说罢转身出宫门。 只留下错愕的梅湘合在院内站着,霖书低头走近“娘娘回殿内歇息吧,外边日头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霖书白皙的脸上。虽不知为何,还是立即下跪“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日后君上来了,少在面前晃悠,有本宫在,还轮不到你飞上枝头。” 霖书眼眶噙泪,忍着哭声磕头“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莫要生气。” “贱胚子”梅湘合眸中愤恨,挥袖进殿。 霖书紧咬牙关,硬是将眼泪憋回去,握紧的双手,指甲已深深嵌入肉中。 院中的树落了叶,飘落一片在她身前,她俯身捡起,双眼紧盯殿内,用浸了血的手指一点一点将落叶掐碎。 第十三章 弦舞献计 “贱人!她凭什么!...”关雎宫内一片谩骂,上好的瓷器和花瓶碎了一地。 过往的宫人于宫外驻足张望,弦歌赶快让小婢女将门关上,提起裙摆慌忙跑进殿内“娘娘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划不来的。” “本宫这就让父亲请旨废了她!看她怎样张狂!” “娘娘越说越离谱,怎的扯上晏国公了,娘娘先消消气,咱们从长计议,莫让那人笑话。”边说边上前拉住那气得发抖的身子,稳当把她拉到榻上歇息,挥手示意小婢们出去。 “娘娘身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事能难得住您,何必气坏了身子。不过是一个歌姬,上不了台面,皇后无心看管,生的孩子不也是要送到您膝下么?” 晏冉右手紧紧握住桌角,气得发上的簪子都摇摇欲坠“她个贱婢,何德何能怀龙嗣,本宫尚且没有消息,她也配!” 弦歌俯身,为其轻轻摇扇,语重心长“娘娘...您性子急切,外边不知多少双眼睛等着看笑话呢。” “谁敢!本宫剜了她的眼珠子。” “娘娘莫要着急,她福薄,孩子不一定生得下来的。”弦歌递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晏冉安静下来“会有办法么?” “有的,娘娘。安嫔腹中的孩子不就是与她没缘分么。” “可是...可是本宫不敢...” 弦歌立马制止“娘娘,您又没做何事,怕什么。” 晏冉晃神“对对,本宫又没有做过什么,本宫不怕。” 弦歌扶住晏冉微微颤抖的肩“娘娘,瓷器不满意摔了便是,不用大动肝火,奴婢先给您梳一下发髻。” 晏冉愣了愣,搭上弦歌的手,落座于妆台前,“叫弦舞来。” 弦舞进了殿,弦歌已为晏冉重新梳妆,俯身行礼“娘娘。” 晏冉扬起下巴,似是一切没发生过“内务府办事不利,这样的瓷器也敢往本宫这儿送,你且亲自去挑几个像样的。” 晏冉的骄傲来源于她的美貌和家室,上天就是不公,你能怎样呢?偏她是倾国倾城的脸蛋,一颦一笑便能勾了魂。又生在开国元勋之家,父亲追随先皇立下汗马功劳不说,还辅佐李司玄登上皇位,封了一品国公。 有的人,生下来便站在了顶峰,任你努力良久,她只要勾勾手就能得到你梦寐以求的结果。 弦舞聪慧,一句话便明了“是,奴婢这就去。” 行礼退下,吩咐小婢待会儿打扫内殿,又匆匆赶往内务府。 一路闲庭落花都无暇顾及,急急切切走到内务府外,稍稍整理衣冠,屏气凝神进了殿。 殿内众人手忙脚乱的找寻东西,总管刘海全眼尖“哟~弦舞姑姑,什么风把姑姑给吹来了?咱这地儿小,也没个落脚的,咱外边说?”说话间就来到弦舞身边,拉着弦舞的衣袖。 弦舞和弦歌不同,弦歌一家都是国公府的奴,弦舞是要抚养几个弟弟不得已才卖到府里,她自小清高,看不惯这些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皱眉挥袖“刘公公,你胆子也忒大了,咱们贵妃娘娘什么家室你不知道?烂大街的瓷器也敢往宫里搬。” “哎哟~弦舞姑姑这是什么话?那都是上好的瓷器,宫里独一份的,怎的就是烂大街呢,弦舞姑姑莫要冤枉我。”刘海全委屈巴巴接话。 “贵妃娘娘说不好,那便是不好。”弦舞冷冰冰的盯着刘海全,一字一句说道。 刘海全被她看的发毛“是是是,贵妃娘娘金尊玉贵,自小有一双慧眼,娘娘绝不会看错。那...待会儿我就让几个手脚麻利的给娘娘送一些更好的瓷器去,捎带手把之前那些搬回来。” “不用,已经碎了。” “什么!碎了?”刘海全声线太尖细,陡然一嗓子吓弦舞一跳。 “咋咋呼呼干嘛!”弦舞拍拍胸口厌恶的说。 “姑姑,瓷器好不好您是知晓的,这给碎了,我怎么交代呀我?” “别啰里啰嗦的。”正欲发火的弦舞突然瞥见一个小太监正端了十二件大玉川先生往核对的小太监那儿去,心生计较“那十二件大玉川先生,我瞧着不错,就它了,旁的我也就不要了。” 刘海全眉毛都快拧在一起了“姑姑就莫要难为我了,这十二件大玉川先生不是我不给,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子。” “刘海全,你是愈发目中无人了。”弦舞作势往回走“赶明儿我就跟贵妃提提,你去管辛者库也挺好。” 刘海全慌忙下阶伸手拦住“弦舞姑姑诶~您这是要了我的命呐。奴才实在不敢做这主啊,如今梅夫人怀了龙嗣,这样的物件自然是往清秋宫送去。贵妃娘娘自小见惯了奇珍异宝,就莫要为难奴才了。” 本是不想与他碎嘴,突然听见这事就气急“她一歌姬出身,知道这是十二件大玉川么?莫当成小玩意儿给摔了。” “哎哟姑姑莫要乱说,当心些!” “怕什么,阖宫只有她一个人会怀孕不成。今日我们清秋宫便要定了这大玉川,谁拦都不成。” “要不说弦歌才是贵妃身旁的大宫女,办事妥帖,沉稳聪慧。本是不信的,现下一对比,果真是高下立现。”宫门外传来阴阳怪气的话,弦舞眼神似刀刃般看过去,原是梅夫人身边的霖墨。 刘海全真是头疼,今儿是撞了哪门子的霉运,怎的两家凑一块儿了。为难至极还是要问安的“霖墨姑姑来了,奴才点齐了自会送去,不劳姑姑跑一趟的。” “不跑怎么知道有狗乱吠呢?” “刘海全,你这怎么什么莺莺燕燕都来呀,莫不是唱支小曲儿就给个值钱宝贝?赶明儿我也学个小曲唱与你听,可得把最稀罕的物件留给我。”弦舞看不惯梅夫人,出身不高,做了正二品的夫人已经是磕头碰到天的荣耀了,非但不修贤养德,还整日在宫里将淫词艳曲咿咿呀呀唱个不停,主人如此也就罢了,这个霖墨偏是条牙尖嘴利的狗,逮住就不放。 弦舞知道,今日要么与她在这扭打起来,要么夹着尾巴回宫。贵妃本就不痛快,若是将事情闹大,非得触贵妃的霉头不可。再三思量,决定先打一记嘴仗再说。 “弦舞胆子是愈发大了,可惜,本姑娘今日不愿与你争执。”霖墨可不敢耽搁,梅夫人是不好惹的主。转身吩咐“刘海全,那十二件大玉川先生呢?你着人取来,现在就随我送去。” “你算什么东西?贵妃娘娘看上的也容你指手画脚。” “就凭我们夫人身怀龙嗣”霖墨走近弦舞,悄悄又言“就凭你家主子肚里没货。”弦舞刚想发作,她已大笑走开。 弦舞恢复神色“也是,贵妃娘娘都把珍宝看腻了,非得计较这个作甚,且送你了,让你家主子多看看,你也跟着掌掌眼。” 弦舞拂袖而去,留下霖墨咬牙切齿在院里,这个霖墨也是不识好歹的,有她这句话,就够回复贵妃娘娘了。 “这个贱奴是这样跟你说的?”晏冉眼神凌厉,弦舞都能感到如芒刺在背。 “奴婢不敢说谎,那刘海全也是听得真真儿的。奴婢气不过,便说娘娘见惯了稀世奇珍,那大玉川便送她清秋宫掌掌眼罢了。”将大事覆盖在更大的事下来提,这便能少了更多责骂,纵是自命清高,也终究低人一等。 晏冉根本无心听那套茶具去向何处,嫩白的柔夷紧紧握住桌角,小巧的脸因震怒而有些骇人。 弦歌赶快躬身为其顺气“娘娘莫气,娘娘大人大量,是不愿与她计较的。” “这贱人的奴才都敢取笑本宫,本宫如何忍!” “娘娘,来日方长。况且,皇后又怎会允许她生下长子?”弦歌语重心长宽慰。 “皇后是个没主见的,胆子又小,能成什么大事?指望她还不如求菩萨保佑。” “娘娘慎言!”弦歌赶快双手合十向窗外叩拜“菩萨莫怪,咱们贵妃娘娘是伤了心神胡言乱语,菩萨莫怪。” “娘娘,若是您也怀上龙嗣,君上肯定对你更加疼爱。”弦舞小心翼翼的进言。 “本宫何尝不想?”长叹一口气后抬手抚摸腹部“可这肚子不争气,本宫也无他法。” 晏冉觉得自己是个可怜的人,虽出身贵胄,长相貌美,但是从之前的王爷侧妃,到现在的贵妃,整整四年,都未有身孕,求了无数神佛,都没有作用,可能是运气太差。 弦舞又道“娘娘,君上日夜操劳,一有时间就被清秋宫那个贱人诓骗去,所以娘娘才未得雨露。现下她已不能侍奉,娘娘何不趁此机会俘获圣心呢。” 弦歌难得附和“弦舞说得没错,娘娘与君上情投意合,没了这个障碍,想必能与君上感情更好些。只是娘娘要先调理好身子,身子好了,龙嗣自然就来了。” 晏冉得了支持,心里就有了把握,“去,传信给父亲,让父亲尽快找一个大夫,本宫要好好调理身子。” 第十四章 太后欲让顾晚衾和亲 一朝春秋,三五经年,讳往事再不谈。 太后惶惶入梦,梦境内良人在侧轻辑小舟,嬉一池隨苔。忽而西风敲窗惊座,睡眼惺忪间未见故人笑颜,葱指掀开身上的裘被,垂首长吁深叹“是梦终空。” 崔嬷嬷闻声寻来“太后又梦魇了。”呈了茶盏。 温润茶香四溢,还未入喉,茨雨便进殿行礼,悄声言“太后,南边加急的消息。” 太后与崔嬷嬷对视一眼,崔嬷嬷躬身后退,走到殿外不甚在意的瞥了眼四下无人,遂进殿带上门,递了一个眼神与太后。 “说吧,何事?” “太后,瑢亲王正在回缙朝的路上。” 顿愕,这喉中毛尖也不复幽香了“他回来作甚?” 茨雨轻咬嘴唇,奈何终要如实告知“瑢亲王与南诏三公主情投意合,此番回京是要拜别皇室,回南诏议亲。” “呵...”太后嘲讽“拜别皇室?也亏他想得出来。他肯放弃这龙椅和一世荣华?” “太后,瑢亲王回京后必定先向您请旨,您顺水推舟就应允了,让他离这远远的,就别惦记皇位了。”崔嬷嬷思量后蹙眉劝解。 太后摇头嗤笑,“崔嬷嬷,你随了我那么多年,宫闱之事你不比我清楚么?” 小炉上香气袅娜,轻烟薄雾中当年种种尽显,眼角流光相盼,指腹摩挲杯沿“前朝亦或后宫,莫要轻信别人说辞。他此番请旨赐婚不假,但是意图为何你可知?” 崔嬷嬷生疑,轻摇小扇的手停顿后又复“老奴听了许多消息,瑢亲王与南诏三公主情投意合许久了,不会有假。遂不知瑢亲王暗里的意思。” 院里移栽的茉莉香氛阵阵,眉黛含千愁“诸多小国中,为南诏独大,兵力最盛。南诏王两个儿子久卧沙场骁勇善战,若李司尧得了这助力,夺得皇位便是轻而易举。” 崔嬷嬷和茨雨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相视。“老奴竟不知瑢亲王有这般算计,若不是太后英明透析人心,咱们便要为他人做嫁衣了。” 茨雨重重点头应和“可...若是太后不允,瑢亲王会不会...” “怎么?他敢反了不成?”眉峰微挑,好看的唇角勾起。 “太后,老奴突然想到一事。” “都到此时,就别卖关子了。”重又拾起茶盏,青颦若远山,低首瞧杯中茶叶已然尽数沉底,香飘四溢,执盖轻抵,小口入喉。 “左右南诏三公主都是要嫁做人妇的,何不嫁与咱们君上,强强联合...”崔嬷嬷眼露光芒,低声献计。 “叮啷”太后手中的杯盖失手落于茶盏“良策啊...”急忙放下茶盏,指间些许水滴无暇顾及“哀家都糊涂了,竟未想起这个,南诏虽远,却是幅员辽阔,治国之道甚之,诸多小国臣服不已。与南诏联姻,可比他国联姻有用得多。” 崔嬷嬷笑意盈盈,拿出锦帕小心将太后的柔夷搭在手上擦拭“太后还是和闺阁时一个性子。”转头询问“茨雨,可探明了南诏公主的样貌品行。” 茨雨展颜“嬷嬷放心,奴婢多方探听了,是个极美的女子,品行也好,因着南诏王室没有其他妃嫔,心思也简单些。” 太后玉指微颤,心底似是被什么刺中,偏有的人啊...生来就是你遥不可及的梦,家室、美貌、以及权利。不出意外的话,她嫁到缙朝,为了两国交好,之后必是要做到贵妃之位的。呵~你看,辛苦谋划不及命定。她恨啊...恨她那个风光无限的姐姐,恨这个素未谋面的南诏公主。 眸中寒光闪烁“两月后万寿节,用哀家的帖子邀请几国公主和世子前来参加。” “若是南诏世子也来怎么办?”崔嬷嬷顾虑重重,南诏世子骁勇善战是人尽皆知的,她也怕出乱子。 “快进腊月了,边界诸多变故,他不会来的。即便来了又有何惧?我缙朝侍卫抵抗不了一人?”执盏启盖,眸窥盏中茸叶缱绻,缓缓吹徐,清香袭人。 “太后深思熟虑,老奴这就去办。” “记住此事不宜声张,悄悄派人加急送去。” “是,太后。” 纵你无心,纷乱是半点不由人。 南诏。 “公主,你确定...这个飞得起来?”曦蓝心存疑惑。 面对眼前这个孔明灯...不!是天灯...巨大无比的天灯,灯壁的纸厚得像一堵墙,下面需点燃的烛芯还没有指甲盖那么大。 “当然啦,路韶告诉我就是这么做的。” 顾晚衾从天灯后走出来,裙摆被撩起系在腰上,鞋袜和中衣上全是泥泞。 曦蓝曦青目瞪口呆看着她,曦青咽了咽口水“曦蓝,咱们回去会被打死的。” 顾晚衾走过来,伸出脏兮兮的手拍拍曦青肩膀“怕什么?本公主保你,谁敢动你,本公主踢死他。” 曦蓝嘟着嘴“可是上次和上上次,还有上上上次,王爷要打我们,可都是世子夫人拦下的呀,您都跑远了...” “啊哈哈哈哈...小事莫计较。”顾晚衾摸摸鼻尖。 “快快快,把火折子给我,你们俩一人一边儿,把它提起来。” “提起来!?”曦蓝曦青异口同声的尖叫。 “你俩一惊一乍干嘛呀!”顾晚衾顺了顺胸口,雪白的衣襟上又多了几条泥道。 “公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天灯起码有一钧,就算我们俩能提起来,也根本飞不了啊。”曦蓝拉着曦青退后一步,小心翼翼说道。 顾晚衾黑着脸“你俩的意思是我做错咯?” “没没没,我们的意思是...” “是路神医错了!对,就是路神医说错了。” “没错没错,就是路神医说错。” 曦蓝曦青一唱一和,顾晚衾也不禁有些怀疑,按理说飞上天的东西,确实不应该太重啊...可路韶说太轻了飘不到缙朝... 对!就是路韶瞎胡扯! “走!找他去”顾晚衾利落扯下腰上的裙摆,步履匆匆行过曲径,随风辗转的花瓣,一片一片落入裙下,入耳的是嘤嘤鸟鸣,过耳的是习习清风。 曦青曦蓝跟在后长舒一口气。 路韶刚甩出去鱼钩就看到远处怒气冲冲的顾晚衾,立马催促白芍和茯苓收拾东西准备跑。 “快些快些,晚了就来不及了。” 白芍手忙脚乱拉起鱼网,嘴里忿忿不平“说了千次万次让你不要哄三公主,你偏不信,常在路边走哪有不湿鞋,小心哪天她逮到你给你卸八块。” 茯苓气鼓鼓的嘲讽“就他那骨瘦如柴的样儿,没五块就不行了。” “你们俩是我师父,我求你们了,能不能快点,别磨磨唧唧还叽叽喳喳的。”路韶急得上蹿下跳。 白芍和茯苓对视一眼,丢下手上的东西就地而坐。 “你们这是要干嘛?” “路韶!你这个江湖骗子,你太卑鄙了!”顾晚衾声嘶力竭的嚷嚷。 “完了...来不及了...”转头看着风风火火跑过来的三人,哭丧的脸瞬间堆满了笑意“三公主啊,有失远迎,好久不见真的是十分挂念公主呢。” “少来,前儿个才见过。我问你,那个天灯怎么回事儿?” “啊?天灯怎么了?公主将天灯做出来了?” “少装蒜,敢欺骗我,我打死你个江湖骗子。” “公主有所不知...”路韶摇头叹气,看上去很惋惜的样子。 白芍和茯苓相继翻了白眼,又要开始骗人了。 “在缙朝,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放天灯,但是人们会做两个,一个是很大很重的要留下,一个是轻巧的要放飞。草民让公主做的那个又大又厚的,就是要留下的。” 顾晚衾眉峰紧蹙,凤眼半阖“留下?何意?” 路韶挠挠额头“说是思念,自然是天各一方,所以两个天灯代表着思念的人,和被思念的人。那个又厚又大的,就是公主你啊,你想,你被琐事牵绊,无法与他相见,属于你的天灯便是又厚又大,无法飞走的。所以,需要留下放在原地,看着另一个飞走,寄去相思。” “当真?” “草民不敢骗公主。” “那为何你之前不告诉我?” “草民了解相思之苦,草民不忍公主陷入其中,所以先让公主一步一步的完成,没想到公主聪慧,不过两日就做出来了。” “你确定没骗我?” “自然,公主快些回去做另一个天灯吧,瑢亲王还在路上等着公主的思念呢。” “那...行吧,你给我个图纸,轻巧的我不太会做。” 路韶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张折好的图纸递给顾晚衾“公主切莫丢失。” 顾晚衾白了他一眼,转身带着曦青曦蓝走了。 路韶看着这个浑身泥泞的女子,眼里的温柔一闪而过,你呀,眼里怎么从来没有别人呢? 第十五章 达瓦绒珞临盆 顾晚衾坐在树下的小桌旁,嘴里咬着毛笔,托腮望着眼前的天灯,毛笔头都快被咬得变形了,还是无动于衷。 曦蓝端来茶点,曦青忙拦住“先别过去,公主吩咐还要等一会儿。” “等什么?”曦蓝摸头不着脑。 “等风来。” “啊?等风干嘛?” “公主说风来了天灯才能飞。”曦青认认真真回答。 “可...这...这如果是靠风的话,下面的烛芯是不是就不用点了,点燃烛芯为的不就是天灯能够飞起来么...” 曦青顿悟“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上前两步想要告诉公主,又突然收回脚。 曦蓝问“你怎么了?” “别了,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再等等吧。”曦青悻悻回答。 “对了,严奚呢?”曦蓝张望着,整日见不到人,这怎么保护公主啊。 “你往上面的房顶看”曦青指了指对面房屋顶上站着的瘦弱身影“公主让严奚去等风,风来了就使劲挥手让我们看到。” “...咱们公主...按理来说挺聪明的啊...”曦蓝看着顾晚衾的背影,大大咧咧的,哪有公主的样子,不禁为房顶的严奚默默心疼起来。 突然,房顶的人儿手舞足蹈跳起来,像田野里用布条扎的稻草人一样。 “公主!起风了起风了”曦青曦蓝高兴得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扔了。 顾晚衾险些被口水呛到,立刻抓起桌上的火折子往天灯跑去,曦青曦蓝慌忙提起天灯,用身子挡住风,辛辛苦苦等来的,可别把火苗吹灭了。 得了空气的火苗歪歪扭扭,终是稳了,刚要凑上烛芯,小婢女急急来禀报“公主,世子寝殿传来消息。世子夫人快临盆了,现下疼痛不已,您快去瞧瞧吧。” “大嫂快生了?”顾晚衾立马丢下火折子,提起裙摆往外跑,曦青曦蓝也追了出去。 空留天灯像抽了枯骨一样坠下来。 气喘吁吁跑到,院子里早就慌乱不已,端水的,倒水的,一片狼藉。 立马抓住一小婢“稳婆来了么?毕摩呢?” 小婢端着一盆浊水行礼,顾晚衾看见这些有点害怕,把头转向另一边“回公主,世子夫人此番突然,稳婆已经派人去接了,毕摩现在在大佛寺,估摸着一时半会还来不了。” “这怎么行...毕摩不来不行的。”顾晚衾垂首喃喃。“你照顾好世子妃,切记!” 立马转身往外跑,曦青边跑边问“公主,咱们现在去哪儿?” “马厩!咱们去接毕摩。” 恨裙摆太碍事,两手抓着不肯放下。 到了马厩,立刻牵出离得最近的马翻身跃上,火急火燎赶往大佛寺。 一路的树枝都太狰狞,像握着的长剑,欺压于头顶,三人不得不俯身趴在马背上骑行,还未到山脚,就看到严奚骑着马向这边奔来,后面坐着毕摩。 见到顾晚衾一行并未停下,经过顾晚衾身边时大声说“公主,我赶来的时候毕摩已经下山,我的马快些,我先送毕摩进宫,你们快些追上来。” 顾晚衾没有稍作停留,立刻追上去。紧赶慢赶到了,毕摩已经进内殿,南诏王和王妃在院里的小桌上焦急等着。 “父王,母后。”顾晚衾小跑过来,王后拉她坐下。 “稳婆来了么?” “来了,与毕摩前后脚进的殿,现在还未出消息。” 南诏王忧心忡忡,一直低头不语。两个儿子自十四岁起就一直在边界驻扎,守护一方百姓,若说是不心疼,不挂念,那便是假话了。对于两个儿子,总归是歉疚的,现下儿子就快归来团圆了,可莫要出什么事端才好啊... 拉泽匆匆出殿,顾晚衾立刻蹿过去问“怎么样?没事吧?” 拉泽红了眼眶“毕摩说,小世子...小世子的位置不对...” “什么!”王妃惊呼。 顾晚衾握着拉泽的手不禁加重“可有办法?” “毕摩说,只能在夫人腹部上用手法轻轻拨正,只是这手法在之前用倒是可以,毕竟快生了,任何动作都很危险,所以...所以让奴婢来问一下王妃的意思,拨还是不拨?” 王妃连呼吸都有些不顺,顾晚衾立马过去扶住她发抖的身体,感受到她手指冰凉,顾晚衾握了握她的手,将心底压着的气长叹“拨” 所有人目瞪口呆看着顾晚衾,王妃欲言又止,顾晚衾转身郑重看着拉泽“告诉毕摩,拨。” 拉泽紧紧攥住衣裙,她知顾晚衾是不会害主子的,一咬牙,转身向殿内跑去。 天色昏黑,往日的红云不见踪影,片片乌云遮了天,合着一丝丝惨白的光线,愁上心头。里里外外掌起了灯,听着内殿传来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所有人揪心不已。都已四个时辰了,用过午膳便到现在,达瓦绒珞怎么撑得住... 拉泽推门出来,众人立马起身。 “稳婆说,孩子位置不稳,但是夫人快坚持不住了,需要用一些食物让夫人有力气生产。”拉泽急得快哭了,声音断断续续。 王妃急忙吩咐“快去熬龙眼汤,快些。” 小婢女们得了令,立刻赶往膳房。 从未有这样难熬的时候,等来了汤的时候,仿佛是等来了希望。怕带了邪风进殿,拉泽出来端了进去。 顾晚衾几经催促,南诏王和王妃不得已,忧心如焚的离去,自己则坐在院里等待。 曦蓝上前小心询问“公主,回去歇歇吧,我和严奚在这等就可以了,严奚跑得快,生了就立马给你报信,好不好?” 顾晚衾摇摇头,看向殿内,一眼万年。 雨点缠绵落下,顾晚衾伸手接到了雨滴,喃喃自语“你怎么还不出来啊...你母亲都被折磨成这个样子了,你怎么不听话呢?” 宫内传来了更鼓,子时到了。雨点混着泪珠,滴滴答答往地上掉,耳边阵阵都是达瓦绒珞声嘶力竭的声音,顾晚衾多想李司尧也在,这么难熬的时候,多想有他陪着,也不至于这么无助啊... “公主,咱们到廊下避雨吧...”曦蓝蹲在顾晚衾身旁提议。 “不,就在这,不能失了心神,要清醒等着。”顾晚衾怔怔的看着殿门,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 “哇...”一声清脆啼哭傍着雷鸣响彻长空。拉泽匆匆跑出来,险些将自己绊倒,又哭又笑的大声报喜“生了生了!是小世子,夫人平安。” 闻言,揪着的心放下了,顾晚衾好似抽走了肉和骨,忽然瘫下。严奚立马接住她下坠的身子“公主,没事吧?” 顾晚衾看着上空原本黑压压的云都散了,雨也停了,扯出笑意“快,给父王母后报信去,别让他们担心了。” 曦蓝赶快提起裙摆,一路踩着水花跑去。 严奚将顾晚衾扶起,稳婆抱了小世子出来,行了一礼“公主可要来看看小世子?” 顾晚衾搭着严奚的手,百感交集,走到稳婆身边,又怕身上凉气过了他,只敢离着几步远远看。 “你啊...你终于不折磨你娘亲了。”说罢,泪珠儿滚落。 “夫人!” 众人寻声往宫门外看去,两个还未卸下盔甲的男子风尘仆仆赶来,风沙也掩不住的俊朗和疲惫。 顾晚衾鼻头一酸,眼泪便止不住了“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 稳婆怀抱小世子上前一步,顾铭衍推开了稳婆,直直闯进内殿,奔向床上虚脱的人儿“夫人,我回来了...” 达瓦绒珞努力睁开眼睛,氤氲雾气中看得都不真切“是...梦么?” 顾铭衍忍住眼泪,跪在床旁握着达瓦绒珞无力的手“夫人,我回来了,铭衍回来了...你受苦了。” 达瓦绒珞用着残存的力气,一字一句回答“不苦...为你,一切...都是值得的。” 顾铭衍起身亲吻了她的额头“夫人放心歇息,有我呢。别怕。” 达瓦绒珞实在睁不开眼睛,点了点头,顾铭衍捏捏她的手又轻轻放下,掖好被角才出去。 看到门外顾晚衾红肿的眼睛,轻轻拉她入怀,顾晚衾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大哥,你们怎么才回来啊...衾儿好怕...” 顾铭珅蹙眉低头,咽下了心酸。 顾铭衍轻轻拍着顾晚衾的背“别怕,我们这不是回来了么?衾儿长大了,能够勇敢的面对一切了。” “大嫂...大嫂太苦了,六个时辰呐,适才更夫敲了子时的更,大嫂疼了足足六个时辰啊...她怎么熬得过来?” 顾铭衍抬头逼回了泪水,抱得更紧了“衾儿不怕,大嫂和衾儿一样,是极勇敢的,大哥和二哥都回来了,衾儿不怕。” 许是太累,许是有了依靠放心了,哭累的顾晚衾靠着顾铭衍的肩头睡着了。 顾铭珅轻轻将她接过,打横抱起“大哥,你好好在这陪大嫂,我抱衾儿回去歇息。” 顾铭衍看着浑身湿哒哒的顾晚衾,长舒一口气“去吧,让曦青给她擦干了身子,别着凉了。” “知道,大哥。” 顾铭珅怕她颠簸,不敢走得太快,走一段路又用下巴将她的头往怀里扒,生怕吹了风头疼。 不多时到了寝殿,曦蓝已报完信回来备热水。见到顾明珅有些讶异“给二殿下请安。” “莫要多礼,衾儿睡着了,你和曦青打热水来给她擦擦,仔细着,千万不要让她着凉了。”边走边说,小心将她放到软塌,又把窗户关上。 看着榻上熟睡的顾晚衾,顾明珅小声交代“我先走了,你们好生照顾着。” 曦青曦蓝点头行礼,顾铭珅才放心出殿。 第十六章 阖家欢乐 “醒了么?”顾铭衍刚走来,就迎面碰上端了水出来的曦蓝。 “回世子,公主已经醒了,路神医在里面守着呢。”轻巧的话语让顾铭衍松了一口气。 路韶半夜听到消息就赶来了,碍于礼数,一直在院子里守着,早上天刚亮,曦青开门就见到满脸青茬的他,慌忙把他带到殿里给顾晚衾诊治。 好在曦蓝曦青用热水给她敷了身子,索性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着凉避免不了,路韶就一直在殿里熏给顾晚衾配的驱寒香,自己则满头大汗。 “那我进去看看她。” 曦蓝赶忙行了礼退往一边。 轻轻进殿,就看到顾晚衾像一个粽子一样被捆起来,模样可怜巴巴的,路韶热得在一旁用手替扇为自己送来小风。 顾铭衍剑眉紧蹙“路神医,这是何意?” 闻声看来者,起来行了一礼“世子归来了。回世子,公主寒气入体,又不肯用被子捂热,草民只好将公主捆起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那...有必要裹这么严么?”顾铭衍很是不解。 “世子有所不知,公主本身就寒凉,侵了寒气更是了不得,草民只好出此下策。”路韶摸摸鼻头郑重其事的回话。 “看着你很像瞎胡扯,但我又听不出什么错来...”顾铭衍只好坐到床边“好些没?” 顾晚衾气鼓鼓的看着他,不言不语。 “听话,路神医毕竟是神医,左右不会害了你,就听他的”又俯身轻轻搭在顾晚衾耳边说“等你好了再揍他。” 顾晚衾立马仰头大笑,舒展不开身子的样子很是遭罪,顾铭衍伸手将她脖颈周围的被子松了松,又摸摸她汗涔涔的额头“好好休息,我先回了,有事让曦蓝来找我。” 路韶假装不在意,身子都歪到一边,却听不到说的什么悄悄话,看到顾铭衍起身,立刻坐直了身子看向别处。 顾铭衍走到路韶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路神医,等她好了,仔细你的皮。”说完拍拍路韶的肩,笑意挂在脸上大步走了出去。 闻言,路韶后背的冷汗开始往外冒,看着顾晚衾像个大粽子一样坐着,眼里精光闪闪,勾着嘴角冲他笑,不禁喉结攒动“草民看着公主身子已然大好,请公主好生歇息,草民还有些事就不予叨扰了。” 刚起身,后面就悠悠传来声音“站住。” 路韶回身,笑意盈盈“公主莫要任性,虽然已经大好,但是发汗的时间还未到,草民会吩咐曦蓝,一刻钟后为公主解开捆绑。”话才说完,匆匆行了一礼就跑出宫殿。 未看到严奚来追,路韶便停下来,擦擦额头的汗,有惊无险。气顺了,转头看着来路笑笑,才慢慢走出宫。 顾晚衾沐浴后换了身衣服,梳了妆,神清气爽的朝世子寝殿走去。 竟不知如此热闹,还未踏进宫门便听得院里笑声朗朗。 雨过天清,万物新生。 莲足灼灼踏风而来,发丝蹁跹飞扬,太阳的光像翅膀一样贴在身后,显得格外明朗。 “呀,爱哭鬼来啦。”顾明珅看到顾晚衾神采奕奕,放心了不少,嘴却不饶人。 顾晚衾白了一眼“胆小鬼。”落座于王妃身后,像个鼻涕虫一样黏着王妃的后背娇嗔“母后,二哥太过分了。” 王妃立马伸手拿过顾明珅准备送往嘴里的点心“不许吃了。” 顾明珅看着顾晚衾探出的脑袋,高挑青黛,一脸得意忘形“不吃就不吃呗,反正我也不饿。” 顾铭衍笑问“路韶被打跑了么?” “还没,待会儿出去再找他算账。”从白色瓷碟里挑出一块好看的点心塞往嘴里,口齿不清的回答。 “你别打打杀杀的,都快嫁人了还是这个样子。幸而妹夫是见惯了你这样子,若是换了旁人,早退婚了。”顾明珅郁闷得很,姑娘家规规矩矩的不好么,非得三天上房两天揭瓦。瞬时三道寒光紧盯着他,在三人注视下,默默吞了块点心不再多话。 王妃转身拉着顾晚衾粘着点心的手,轻轻用帕拂去碎屑“你二哥呀,话是难听了些,但理是对的,你是个公主,要识大体,注意身份,莫让人笑话。” “母后,李司尧不敢嫌弃我的,放心吧。再说了,女儿也实在没法笑不露齿规行矩步的。” 王妃一脸宠溺的看着这个掌心里的宝贝。当初一连生了两个儿子,南诏王气得几天不说话,过后整日念叨哪位臣子家添了女儿,可爱得很。终于迎来了一位小公主,南诏王欢天喜地的免了三年税负,举国欢腾,后来小公主慢慢长大了,养成了男孩儿的性子,成日里隐匿于市井中打抱不平,百姓们啼笑皆非,这也是南诏人民为何如此喜爱这位小公主的原由。 顾明珅数落“母后,妹妹学不来的,那叫画虎反类犬。” “顾明珅,你说谁呢!” “就说你啊,小狗狗” 顾晚衾起身追逐,顾明珅绕着桌子一圈圈跑,引得众人捧腹。 “好啦好啦,你们大嫂还在休息呢,莫要吵了她。”顾铭衍被转的头晕,又怕吵了爱妻,一把抓住顾明珅,顾晚衾看准时机上前就拍了一掌他的背,潇洒转身落座。 顾明珅假意吃痛,摸着后背坐下。 “都多大了,还如此顽劣,早些娶个夫人回来管束于你才好。”王妃看着成日打闹的顾明珅,不由提议。 顾铭衍接话“母后,二弟有属意的人了。” “谁啊?” “谁啊?” 看着母女二人睁大了眼睛发问,顾铭衍笑笑“还是二弟自己说比较好。” 再看顾明珅,一向大大咧咧一副没羞没臊的样子,现下竟垂头,俊颜上浮了红。 王妃温柔助力“无论是哪家姑娘,我与你父王都不会阻拦,若你难为情,我便亲自携礼去拜访。” “她...她唤作桑妤,是家里的长女,家族做药材生意。” “桑家?便是城南的济世堂?”顾晚衾眨眨眼问。 “你怎会知道?” “你妹妹呀,成日里走街串巷,哪家的花开了她都能说上一二。”王妃万般无奈的解释。 顾晚衾拉着王后衣袖认真言语“母后,整个南诏城里,属他桑家药材上乘却又便宜,遇到穷苦的病患还分文不收,这位桑家姐姐品性极好。” 王妃蹙眉“这...你又是如何得知?” 莫说王妃了,顾铭衍顾明珅兄弟二人也愣愣看着舌灿莲花的顾晚衾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我与曦蓝路过一破旧屋舍,一小孩儿贪玩爬上去后失足跌下来,我看着身上血淋淋的有些害怕,正解下披风准备抱他去找医馆时,她正好在旁,听到啼哭就闻声赶来,蹲下去就给那小孩儿医治。起初我是不信她的,悄悄尾随,看到她与婢女一路交换着抱小孩儿,进了济世堂,账房们都叫她大小姐,还把小孩儿安置到后院,我才放心离开。” “若是如此,这位姑娘心性是善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王妃眸中光亮,思索着是怎样一个女子。“那...样貌如何?” “母后放心,样貌姣好,不然二哥也不会属意已久。”顾晚衾偷笑。 “你别胡说,我何时属意已久了。”顾明珅被打趣得羞怯。 “可你打去年开始就时刻佩戴她送给你的荷包啊...”顾铭衍不禁拆穿。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王妃掩帕止笑“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改日我便上门拜访,你觉着呢?” 顾明珅抬眸“母后做主便是,只是...桑家行商,母后大可不必亲自前往。” “你本意也不愿她低人一等的,对么?” 顾明珅略略思量后点头。 “百姓也是天,我们不该分三六九等,所以,择日我便递上拜帖亲自登门,这样好的姑娘,我要抓紧时间,莫让别人得了机会。” “太好了,咱们宫里又有喜事了,二哥终于要给我娶一个嫂嫂了。”顾晚衾高兴得蹿起来,不留神手磕到了石桌上。 顾铭衍立马起来俯身看伤口。 “高兴什么呀,看你,老是不小心。”顾明珅气急,看到顾晚衾的手破了皮,忍不住心疼责怪。 王妃一面拉着顾晚衾的手安抚,一面嗔怪“明明是关心的话,偏要用最伤人的语气来说,这样好么?” 顾明珅悻悻接过顾晚衾的手,对着破皮的地方吹吹“二哥给你吹吹气,不难过了啊。” 顾晚衾自小爱打闹,这些小伤不足挂齿,偏是他们小题大做,二哥挨了母后责骂,现下也不好让他为难。 “哎呀,我没事的,我可是功夫了得的高手。”一句话引得众人发笑。 宫中桂树飘香,小院里木槿花开得灿烂,阳光穿透树叶铺垫了层层叠叠的光斑,树下人儿嬉笑开怀,似画卷,似人间。 第十七章 凌海的谜 官道孤灯赶路人,寒风绝情齿相争。忽现光明星一点,快步怯问可同行。 天色渐暗,丛林中一行车马急急赶路。 “王爷,前行不久就有客栈,咱们今夜在那歇息?”康然小心翼翼的问,行了许多天都不停留,食物已经不够了。 “客栈?为何不是驿馆?咱们没走官道么?”李司尧不解,蹙眉发问。 “王爷,看您心急,一路不言语,我们也不敢问,官道平坦但有点儿绕,故而没选官道。” 李司尧遂才长舒一口气“担心罢了,不心急。只是...” 康然莫名紧张起来,低头等待接下来的话。 “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只是...日后莫要何事都牵连她。”李司尧有点自责,毕竟康然等人跟了他多年,一直尽忠职守,忽而怪罪委实让人寒心,只是他不愿让顾晚衾知道这些腌臜事。 “属下明白,是属下多嘴了。”康然多少也是愧疚的,他知顾晚衾在王爷心中的分量,当时话赶话说出来,只是寻一个办法而已,并无他想。 “去客栈不宜张扬,莫要惊动百姓。”李司尧又阖上了眼,心内惶惶,不愁前路凶险,心系伊人安否。 心下焦虑,听得小窗外康然小声问“公子,咱们到了。”了然,在外身份不宜暴露。 委身出马车,整理衣袍后随康然卢娑进店,不算华丽,装饰清雅,在这荒郊野外也算是上好的住所了。马厩安排在右边,虽然有碍观瞻,但是方便客人照看马匹,看样子,老板是个细心的。 进了店门,小二一脸春风的过来接待“几位客观,歇脚还是住店呀?” 康然接话“准备三间上等客房,再准备两个大间儿,外头还有几个兄弟。” 客栈的小二素来眼尖“好嘞几位,且让我带路。” 说罢手脚麻利噌噌上楼,一路弯腰行走,言笑晏晏。 康然看不过,对其说“好好直起腰来走路吧,你不必如此,我们也不是何达官显贵,你弯着腰方折煞于我等。” 小二不好意思的笑笑“爷还是头一个让我莫弯腰的人呢。”摸摸后脑勺又道“我们这类人注定了要为富贵人弯腰一辈子,这么多年都已习惯了,爷受得起的。” 卢娑康然愕然对视,又低头往前走。李司尧并无言语,依旧眉头紧蹙。 “爷,到了,这是天字一号房,比另外两个上房宽敞得多,也安静些,适合公子住。” 康然摸摸鼻头“你这眼睛倒是挺尖的啊。” “嘿嘿...自懂事起就在这客栈做事,旁的不敢说,识人是这个。”小二眸中带光,伸出大拇指来比划。 李司尧勾唇一笑,双目直视于其,多了些许赞赏“小哥儿恐怕远不止这点才能吧?” “公子才是眼尖的,小人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荒郊野外,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也无可奈何。” “问句看热闹的,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到了什么地步呢?”康然也十分好奇。 小二腼腆笑笑“几位要不进屋说?” 卢娑敏感,总觉着这人能力太好,在这个地方似乎不恰当,于是跨过一步挡在李司尧前方。 李司尧穿过康然和卢娑,拍拍卢娑肩膀“无碍。” 走到小二身边时,伸手礼让“还请详解。”遂才掀袍进门。 小二是懂礼数的,退了几步让卢娑和康然进入,才弯腰进屋,紧闭房门。 走近端坐主位的李司尧前,行了一大礼“瑢亲王安康。” 康然卢娑面面相觑,李司尧轻挑眉峰后哼笑。 卢娑正欲拔剑,康然立马按住“你如何得知?” “不瞒各位,小人是从宫里出来的,幼时有幸,得见过王爷一面,当时王爷该是两岁。”说罢又行一礼“小人僭越了。” “起来回话吧。”李司尧并没有太过意外,方才进门便注意到,他看向他们的眼神有些惊讶。若是他们衣着华丽过于显眼,可这荒山野岭也并不缺大富大贵之人歇脚住店,他这般惊讶,似是没想过旧相识会来到这个地方,故而随着康然多话。 “谢王爷。”小二起身抖落短打的灰“回王爷,小人在宫中时,师父给我起名小山子,好容易脱离那里,王爷可唤我凌海。” “讳山...临海。你很厌恶那深宫?” “王爷都说...那深宫,便是王爷,也是厌恶的吧?”凌海目光灼灼,一改之前的卑躬屈膝。 “为何出宫?”李司尧嗤笑。 “王爷可是可信之人?” “既已表明身份,何必多此一问。”李司尧饶有兴致看着他。 “王爷的智谋,果真是在君王之上的。小人向华太妃宫殿呈过礼,不,当时华太妃还是先皇的豫贵妃。当时的婉妃便是现在高高在上的太后。师父和我本是在婉妃宫里的下等宫人,那天突然得了令,要给豫贵妃呈礼,崔嬷嬷许诺回来便赏。师父闷闷不乐带着我前去,我一七岁孩童,听了有赏就乐得不知东南。” 凌海摇头笑笑“随师父进了殿,我年纪太小,总爱张望,看到豫贵妃怀抱王爷在桌旁逗乐。豫贵妃可怜我,从瓷碟里拿了几块点心赏我,那是小人头一次吃点心,松软可口,至今难忘。” 凌海盯着地上的木板纹路出神“可叹啊...师父回来领的赏便是一死。也许是豫贵妃觉出了不妥,派身旁的大宫女前来寻我,我才免了这死劫,而救我的姑姑,却是再也回不去豫贵妃身边了。那日起,我最亲的师父没了,为了救我的姑姑也没了,我都不知...她唤什么,也好在来日为她立碑啊。” 李司尧牙关紧咬,额上青筋凸起,压住火气一字一顿“她唤作灵霜,是母妃的堂妹,陪母妃在那牢笼里度过了多年,亦是本王的姨母。” 凌海顿愕,行礼道“王爷恕罪。” “你有何罪!你是母妃和姨母保护的人,本王又怎会迁怒你。”李司尧阖眸,羽睫覆下“那毒妇因璟沅之死降罪于你师父?” “王爷英明,璟沅公主的死,并不是染了寒气重疾而亡。是...被婉妃下药毒死的,我和灵霜姑姑也是因为听到这些才被人追杀。小人被卖进宫,唯师父对我最好,本欲为师父和灵霜姑姑报仇,奈何弱小,只能躲到这荒山野岭来。” 三人睁大眼睛,这确实太过意外了,虽知那毒妇心狠手辣,竟会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李司尧调匀气息“你说的...句句属实?” “小人愿对苍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日日遭受无妄之灾,求死无门。”说罢,跪下行了大礼。 “可愿跟随我?”李司尧万般为难,姨母豁了命护着的人,实在不想再拉他入浑水,思量再三又道“若是毒妇同意,我便长居南诏,与缙朝无瓜葛。若是毒妇硬要纠缠,我便与她斗到底,最坏结局便是你所托非人,随我一同死了。” “若是没有灵霜姑姑,小人早在十五年前就没了,灵霜姑姑的亲人,小人要用命护着,就算王爷今日没有留意小人,小人也会想办法留在王爷身边。” “起来吧”又想起一事“你说见过本王,纵你过目不忘,又怎保证我与幼时长相无二致?” “王爷与幼时确实不像,但是您与豫贵妃像极了,况且,缙朝通往南诏的路是另一条,从南诏来缙朝的路也只此一条。在南诏的王爷还会有谁呢?” “聪明”李司尧笑笑,“上饭菜吧,有些饿了,你且把家料理好,明日一早赶路。” “小人无家,孑然一身,说走便走。”凌海说罢,行礼转身出门。 听到脚步渐远,一直不言语的卢娑开了口“王爷,信他?” “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司尧抖落衣袖,使其舒展。 “王爷是因为他提起灵霜姑姑才信的,对么?”卢娑一针见血,她不信会有这么巧的事,这个人知道的太多了,不偏不倚就存在于他们歇脚的店,就好像被谁故意放在这等待他们一样。 “卢娑,灵霜姨母是母妃的心结,她本与人定亲,母妃自小与她要好,只因母妃入宫无人帮扶,她便退了亲事陪母妃在深宫度日。于我母族,她都是恩人。” “可是” “莫要再说了”李司尧制止,他知道卢娑的担心“你放心,若他别有用心,本王不会手软。” 卢娑看向康然,康然摇头示意莫要担心。 “先吃饭,这个地方太过开阔,待会儿要四处查看一下。”李司尧伸手往桌上却扑了空,光顾着说话,忘了这不是宫中,没人递茶。转身向卢娑“你去煮茶吧。” 卢娑点头出门。 康然点头拱手“王爷,奴才先在这客栈查探一番。” 出门在外,小心提防是没错的。 李司尧点头挥手。 听到两人走远,李司尧走至窗前,负手而立。窗外是客栈的后方,原本应是树木茂盛,枝叶绵密的,现下已是深秋,叶落枯黄。 天边冰轮已升至空中,银色光华泄地,为行人照了一方光明。 第十八章 李司尧救人 开门的吱呀声拉回了心绪,李司尧回身看看来人,坐到桌旁。 “公子,荒郊野地,没有甚珍馐美馔,小人特地嘱咐了厨子用最新鲜的菜来做,您对付几口。”凌海边说边利索的布菜和碟盏。 多日餐风露宿,能有如此爽口的小菜,也称得上是佳肴了。 杯盏井然有序摆放,就连布菜的位置都与宫里一样,李司尧抬眸“多年过去,你还记得?” 凌海笑笑“公子不记得了?小人是过目不忘的。” 遂将托盘放到一边,用公筷在每道菜里都夹一点放到碟中,再用另一双竹筷尝菜,每一个动作都娴熟得挑不出毛病。 静待片刻,凌海才行礼“公子可以用了。” 李司尧点头“你也坐下同食。” 凌海吃惊“公子不可,小人不配与公子同桌用膳。” “这不是在京城,勿需拘礼,坐。”李司尧抖落丝帕,小心擦拭竹筷。 刚要落座的凌海瞥见,立刻起身“公子恕罪,交给小人便可。” 自来都是婢女烫洗碗碟,布置后他便用膳,可是顾晚衾不喜竹筷上沾有水渍,他竟也习惯了用丝帕将竹筷擦得干干净净。“无妨,这是我的习惯,你不知也不为过。” 卢娑正好端了茶来,瞟了一眼落座于下首的凌海,恭恭敬敬将茶置于李司尧前“公子。” 李司尧接过茶盏即饮,罢了擦擦唇边“坐吧。”一心顾着赶路,都多日未像这样饮茶了。“康然还没回来?这客栈真够大的。” “方才端茶上来,看到他鬼鬼祟祟在走廊另一头的门外听墙角。”卢娑落座,不咸不淡的说着。 “走廊另一头?”凌海陡然提高声线。 卢娑看不惯他,白了他一眼。 “可是门口挂着黑色牌子的那一间屋子?”凌海忽视了卢娑的白眼,他知道自己出现得巧合,让人生疑是必然的,但不能不提醒他们这件事。 卢娑心思细腻,听出了不对劲,转身诧异看着他“是,所以呢?” “快让他回来,不然就晚了。”凌海怔怔看着她。 卢娑看他一脸认真,不似说谎,心下也感觉不妙,整间客栈太过于冷清,却唯独在那房间外挂了黑色牌子,像是...像是做记号,对,就是做记号。 卢娑立马弹起来冲向门外,刚想大叫,话语到了嘴边,又怕里面的人听见,只好不出声响挥舞手臂,奈何康然屁股翘得老高,扒着门缝看。 卢娑气急,压低步伐跑过去,这楼板多年未修一样,走起来吱吱呀呀叫个没完。卢娑不得已提气点步。康然愣是没回头,卢娑抬腿踢了他屁股一脚,吓得他蹿起来,刚要失声尖叫,卢娑连忙捂着他嘴把他拖回去。 凌海看了看没人发现,关上门来才长舒一口气。 “你干什么呀!”康然惊魂未定,本就不是光彩事儿,突然被踹,还没反应就被拉过来。 卢娑忍住打他的冲动,瞟了眼凌海,示意他来讲。 “强盗。”李司尧悠然放下茶盏,在凌海抬手比划之前说了出来。 “公子怎知?”凌海诧异,尴尬放下半空的手。 “准确来说,是官匪。” “诶?”凌海眉头紧皱,赶忙绕到下首坐好“公子到底如何得知?” “来时我便注意到所有屋子,只那间挂了黑色牌子,当时离得远看不清牌子上面的图案。用饭前我在窗外看到下面有几十人,好几辆马车,挂着一样的黑色牌子,上面的图案是刻刀。” “刻刀?” “刻刀?” 卢娑康然惊呼,凌海一脸茫然“你们知道?” 康然自来熟,对这位朋友很是热络“你是内官,对外臣不了解,许多大家族都有自己的图腾,当今国丈秦家是玄鸟,贵妃晏家是钺斧,而这刻刀...”说到这,康然看了一眼李司尧,倒吸一口气“是刘家。” 卢娑垂头不语,整个身子绷紧像一只快炸毛的猫。 “太后近臣刘责安?”凌海看看李司尧,语气颤抖“他...知道公子在这?” 康然摇摇头“不像,我在那间房里看到一个女子被绑着,虽样貌不俗,身姿纤挑,但穿的破破烂烂,不堪入目。” 卢娑挑眉“你刚才撅着屁股就看这个?” 康然咳了一声掩饰“哪有,我刚才想救她来着。”抓抓脑袋立马调转话锋“公子,那他们为何事而来?” 李司尧斜了他一眼“刘责安自来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为了巩固地位,经常寻一些极美貌的女子笼络臣心,探听情报。” 凌海茅塞顿开“怪不得,那间房从年关刚过就被定下,来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人,偶尔抓几个貌美女子,第二天就被接走。因为他们并未影响顾客,银子也没少过,所以大家都不过问,也不敢过问。” “他们抓这些良家女子,不怕家里报官么?”康然觉得,他们纵是手眼通天,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吧。 “因为...她们家里早已没人为其申冤了。” 三人不解,静待下文。 “你们想到的,未必他刘责安就想不到。对他来说,这是长久的买卖,不能让外人所知,更不能惹上官司,所以,依他们悍匪般的个性,又怎会付房钱。”执盏看着茶叶浮沉“他抓的,都是曾风光无限,后又家道中落的女子,最好,都是举家灭亡的。” 正深思踌躇中,卢娑拍桌而立,吓得康然蹿起来“你瞎起什么哄啊,吓我一激灵。” 凌海也是惊惧不已,拍拍胸脯“卢娑姐姐,可是想到什么了?” 卢娑直直看着李司尧,不说话。 “你想救她?”李司尧浅酌盏中千秋,遂问。她了解卢娑和严奚姐妹俩的性子,在她们年幼时,遭人陷害,全家被灭门,幸而两人出去玩耍,傍晚回家看到尸横遍野,差点被潜伏的杀手了结,后得了李司尧助力才逃脱,这是她们心里的结,之后再得知这样的状况,难免同情。 “公子,禽兽作为实在不容姑息。” “不可,他们人手众多,不出几里地绝对还有同伙,我们寡不敌众。”凌海慌忙劝解,他们四个,再加上六个护卫,根本就是自不量力,更何况他也不会武功,就是送死的行径。 “卢娑,你冷静些,且不说我们寡不敌众,在同伙赶来前,我们倒是能殊死一搏,可是刘责安若是知道了公子行踪,就不安全了。太后阴晴不定,谁能料到她会不会起了杀心。”康然也觉着卢娑有些鲁莽,平日里她与严奚从不多话,对王爷的吩咐言听计从,事情办得妥帖漂亮,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康然,若那屋里捆绑的是你妹妹” “我没有妹妹,我也不需要这个假设,我只知道她固然可怜,可是为了救她置公子于险境,我是万万不会救她的!”康然压低声音打断卢娑,他不会让卢娑救人,即便那女子是他亲妹妹,也不可能。 凌海实在担心他们争吵引人注意,立刻将窗户关得严丝合缝“你们小声些,是怕活的不够久么?” 李司尧懒懒开口“争什么?若见死不救,与那些贼人也无异。别人动手,咱们用计,不行么?” “可是...”这下卢娑也吞吞吐吐了,刚才一时冲动,想想康然的话也不无道理,她和严奚的命,毕竟是王爷给的。 “卢娑,这不像你,平日里你比康然坦荡。”李司尧打趣,抬眸问凌海“你可知他们夜晚会有什么安排?” 凌海回忆了一下“以往他们最少会抓两个女子第二天送走,今日早上另一个女子好像是半路跑了,领头的已经派人去抓,外边有一部分是接应的,刚才我去送茶,听到他们议论那逃跑女子已被抓住,明早再送走。” “你可知他们同伙在哪个地方驻扎?”卢娑忙问。 “我记着...有一次我去树林为一个客人寻跑丢的小狗,看见他们是从西边过来。他们的马不是上品,日行不过三百里,我去喂马时,所有马儿都没饮水,看样子,不过行了几十里地。” 李司尧再问“接走女子也是往西行么?” “是,每次都是往西走,许是他们驻扎的地方有另一条路进京。”凌海肯定的回答。 “明日早上也是你喂马?” “客栈太小,没有其他伙计了。” 李司尧递了眼神,康然点头出门。 “待会儿康然会拿一些草药粉来,明早你把药粉放到茶壶,为他们斟满水,再把剩下的倒入马槽里。你放心,药粉无色无味,不会让你被人怀疑,做完这些就出来,康然骑马在前面树林等你。” 凌海思量后点头“是,公子,待会儿我多备些食物给康然,咱们可以尽量减少路上停留的时间。” “公子,那我们呢?”卢娑疑惑,这个计划里并没有他们。 “往西五里处,咱们在那等着,要确保无人接应他们。” 卢娑明了“公子...是我拖累你了。” 李司尧抬眸看着她笑笑“何时这样扭捏?适才我也说过,若见死不救,与禽兽有何不同。快些坐下用饭,我饿了。” 卢娑悻悻坐下,垂头不语。 凌海见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低头扒饭。 第十九章 苏黎尾随 蒙蒙的夜,东方的上空有几道微微彩霞,万籁俱寂中,暗藏着生机。 秋意渐浓,越接近北方,越是寒冷。 康然轻叩门,小声问“公子,可起了?” “进。” 蹑手蹑脚进了房间,李司尧已穿戴整齐,康然从怀里拿出披风为李司尧系上“公子,卢娑和亲卫已在下面等候,是否现在启程?” “嗯,你莫要离客栈太远,若凌海有何闪失你好过来接应。” “明白,公子。” 两人轻声下楼,卢娑等人已整装待发。 李司尧上了马车,康然抬手,领头的便会意出发了。 看着车马走远,康然立刻从外绕到后院,瞄了眼四周,委身进门“你好了没有?” 凌海系好腰带“好了,我这便去烧水煮茶。” “行路要用的食物你可备好了?” “昨晚就已备好放在尾随的马车上了,我们两人骑一匹马,再加上那么多食物,不是等于送死么?”凌海郑重其事的回答。 “待会儿激灵些,莫让人看出端倪,他们用完早饭,你就把碗碟洗了,别留下痕迹。”康然不放心,再三交代。 凌海点点头,将药粉藏到怀里就出门了。 康然将怀里信封放在桌上,里面是一百两银票。昨夜李司尧交代,若凌海当初走投无路,将卖身契给了客栈,这便是为他赎回身契的银钱。若凌海暴露,别人怀疑,这一百两便可让客栈老板洗清嫌疑,免得这些人怀疑老板与此事有牵连,白白搭上性命。 康然找了烛台压上,将桌上凌海的包袱拿起转身出门。 不知在树上躺了多久,就听见脚步声慢慢接近,康然立马起身往下看,真是凌海,一步三回头的惊慌样让人忍俊不禁。 康然利落跳下站在他前面,把刚回头的凌海吓得不轻“你吓我作甚?” “哈哈哈哈哈,谁让你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做贼心虚,可处理妥当了?” “已经处理好了,碗碟和马槽我都已经洗干净,只是...” “只是什么?” “掌柜的待我也还不错,这番说走就走,他恐怕忙不过来。” 康然翻身上马“你放心,公子何等聪明,早在昨夜便想好了,我已放了银票在你房间,就算不做生意,也足够掌柜的花费多年了。” 凌海讶异“公子...公子竟替我给了银子?” “别磨磨唧唧的”康然弯腰揪着凌海衣襟就把他提到身后“坐稳了。” 遂快马加鞭往约定的地方赶去,照这个速度,应该能在那些恶霸之前见到李司尧。 不过一炷香,就见到了李司尧等人,康然立刻挥鞭加速。 “王爷,小人已经将事情办妥,小人出来的时候,那些人正上楼去拉那两个女子,估摸着前后脚就会赶上来。”凌海下马就赶快行礼回话。 “他们有多少人来?”卢娑等不及的问。 “卢娑姐姐,昨日楼下的所有人都会来。” 卢娑诧异“为何?不是还要分派人手去抓女子么?” “小人喂马的时候看见两个人整理马鞍,悄悄过去听了几句嘴,说是这边女子大都已经抓完了,得换个地方。” “正好,一网打尽。省得有了通风报信的,耽误行程。”李司尧笑笑。 “王爷,您不慌么?”凌海实在不明白,就算亲卫都是武功高手,也敌不过那么多人啊。 “慌什么?南诏的草药,从来都是猛药,本王只怕他们行不到五里地。”李司尧甩袖落座,尽是一副千军万马都敌不过的样子。 提起南诏,嘴角笑意更深,也不知那个小赖皮在做什么,怕是日上三竿了还在拥衾而眠。 不出所料,一炷香后,几十匹昏昏欲睡的马出现在树林中,后面有一辆马车,那些个恶霸坐在马上摇摇欲坠,没有半点平日恃强凌弱的样子。 李司尧苦笑“能挺到这,也算是不错了。”遂扭头吩咐“去吧,莫伤了旁人。” 六个亲卫得令,骑了马奔去,恶霸们并无还手之力,一个个招架不住就被收了人头。 眼见差不多了,李司尧对卢娑道“找两身男子的衣服,再拿两袋食物给她们,你是女子,她们不会害怕,让她们往南边走,干粮吃完了,差不多也就能到有人的地方了。” 卢娑言笑晏晏“是,王爷。”多年过去,她和严奚已经记不清谁是灭族仇人了,她们恨过,也愧疚过,可终究还是选择放弃报仇。但她们还是会害怕有人同她们一样的遭遇,能救下,便也是为逝去的亲人积阴德了。 “走吧。”李司尧转身上马车。 凌海踌躇,他不会骑马,又不能与王爷同乘车马。 康然拍拍他“上去,与我一同驾马车。” 凌海挠挠头笑笑。 等了好久,李司尧疑惑问“为何还不来?” 康然转身看看“卢娑带了一个女子过来,怕是那女子想要亲自谢谢王爷。” “谢了又如何,让她走吧。” “王爷,来不及了。”康然无奈。 李司尧探头,只见卢娑身旁跟了一个女子,虽蓬头垢面,身上破烂不堪,却难掩曼妙身材,若稍加打扮,也是瑰姿艳逸,芳菲妩媚的。 走至马车旁时,李司尧蹙眉“作何?” 女子立刻下跪,垂首道“幸得公子相救,否则奴家早已身首异处,还请公子”一抬首,对上眸中藏了夜空的他,如星河划开重重乌云,解了惆怅。在被抓到的那一刻,她便觉得这辈子完了,但她没放弃过任何一个逃生的机会,她觉得自己的命,不该如此。就像现在遇见他一样,这辈子,她不会只跪在地上仰视他的,她也能站在他身旁,霜雪白头。 “请我作甚?”李司尧看着她,霁月清风不饶怀。 “奴家世上已无近亲,辗转回了母家,还被舅舅发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又被这些恶人抓了去,求公子,莫要撇下奴家,奴家愿当牛做马,只为寻一庇护。”姣好的面庞上,晶莹莹挂了几滴泪珠,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疼。 “不方便。”李司尧很头疼这样的女子,弯弯绕绕让人猜不透,说这许多言语,不就是为了求他收留么。 “公子开恩,莫要撇下奴家,奴家再也不愿为鱼肉任人宰割了,求公子怜悯。”说罢拼命磕头。 “公子,咱们收下她吧,再让歹人劫去,不是白救了么。”康然涉世不深,这女子哭得我见犹怜,自然心疼得不行。 卢娑总觉着这女子做派有点怪,却说不上来怪在哪,听了康然的话,害怕她前路艰辛,也赶忙附和“公子,这里荒无人烟,若她真出了事,咱们这番辛苦也是枉然,咱们收留她吧。” 李司尧无语,这女子心思不正,城府极深,他们这般倒显得他不近人情“上车,出发。”扯过帘子,闭目养神。 听到上车的动静,以为是卢娑,正欲开口责备为何要捡个麻烦,睁眼却看到那女子上了车。 “后面不是还有一辆么?”李司尧不悦。 “公子,凌海准备的食物太多了,根本坐不下人。”卢娑不明所以的回答。 凌海在外咽了咽口水,感觉一道寒光透过马车直射于他。卢娑和康然看不透,他却是自小在深宫里看惯了的,这女子心思极重,魅惑功夫也是了得,懂得恰到好处的博人怜悯,这样的女子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害。 李司尧向旁边挪了挪,卢娑和那女子分坐两边,气氛微妙,不得已阖眸装睡,听着她们闲聊。 卢娑问“我十九了,唤你姐姐还是妹妹?” “奴家...中秋的生辰,十七了。”娇滴滴,笑盈盈,眸中秋水灵动。 中秋?李司尧心里嘀咕,与衾儿前后不久,都是差不多的生辰,性子竟天壤之别,想来还是顾晚衾讨喜,大大方方,直率可爱。 “那你该唤我姐姐,我叫卢娑,外面咋咋呼呼的叫康然,另一个叫凌海。”卢娑很是心疼她,一向不爱说话的,竟也热络起来。 “是,姐姐。奴家唤做苏黎”眸光婉转看了眼阖眸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莫不是坐怀不乱,怎会如此?心下百转千回,又娇媚了声音“奴家曾是蜀地县丞之女,奈何家父不懂圆滑,遭人诬陷,举家被灭,奴家也是命不该绝才逃出来。不知公子...” 卢娑看了眼李司尧没有回答的意思,又不好骗她,只能调转话锋“妹妹一天没吃东西了吧?”遂从食盒里取出一碟点心“先吃点垫垫肚子,那些恶人不知什么时候会追来,咱们这一路都不能停歇,你多吃点。” 苏黎眼眶湿润“多谢姐姐眷顾”转身看向李司尧,眸中千娇百媚“多谢公子舍命相救,苏黎生生世世甘做牛马伺候。”不见李司尧回应,只好悻悻接过点心,小口吃下。 日初行到日暮,众人疲惫不已。终于到了大的县城,找了家不显眼的客栈入住。 康然麻利收拾好李司尧沐浴后的浴桶“公子早些休息,有什么事唤我便是,我就在隔壁。” 李司尧筋疲力尽,从未一日行过那么远的路,马车颠簸本就难受,偏偏唤苏黎的那个女子一直盯着他,他只能紧贴着车壁装睡,现下骨头都快散架了。 正好躺下,房门响起,李司尧累得不想睁眼“做事莫要马虎,丢三落四的。” 不见回应,也懒得理睬。 突然被人拉起棉被,一阵软玉温香轻盈跌落怀中,李司尧吓得弹起身子,定睛一看,是那苏黎。 梳洗后娇艳欲滴,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见他起身,一脸委屈和无奈“公子,奴家发愿要伺候您,万不可失信的。” “出去”李司尧气急。 苏黎柔弱起身,肩上的寝衣也顺势滑落。李司尧转头不看,苏黎轻轻贴过去“公子,奴家有些冷,公子莫不是要看着奴家着凉。”软语呢喃,白皙的脖颈已缠绕上李司尧的耳后。 “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李司尧用手背推她一把,见她摔到床下,眼中寒光直射“不信你大可试试。” 苏黎看得出李司尧不是装的“奴家失了心神,公子莫怪罪,奴家这便回去,公子莫要赶我走,奴家只是害怕。” “我再说最后一次,出去!” “是是是,奴家这便走。” 手忙脚乱拉起寝衣匆匆出门。 李司尧叹息扶额,唤来康然“你睡这,我去你那间睡。” “啊?可是我那间不太宽敞啊?”康然睡眼惺忪的被叫过来,一脸茫然。 “再废话你就上外面睡去。” 康然只好闭嘴,由着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子换房。 第二十章 苏黎献身无门 外面马蹄声声,车里静得出奇。日初行到日暮,众人疲惫不已。终于到了郢州,弯弯绕绕找了家不显眼的客栈入住。 “公子,这儿客栈太小了,并无上房,有一个还不错的雅间,您将就着。”康然问过掌柜的,立马过来征求同意。 “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大家都累了一天,尽快安排了歇息。”李司尧一脸倦容。 小二勤快的将众人引到房间,又给各房间送了沐浴的热水。 卢娑送来了干净的衣服和钗环,轻轻隔上屏风“妹妹先沐浴更衣吧,不打扰妹妹,有事叫我便可,我就住隔壁。” 苏黎隔着屏风宽衣“多谢姐姐了。” 卢娑点点头,退至门外关好房门。 康然这边也麻利收拾好李司尧沐浴后的衣裳“公子早些休息,有事唤我。” “嗯,早些歇息。” 康然行礼后将门关好。 李司尧筋疲力尽,从未一日行过那么远的路,马车颠簸本就难受,偏偏唤苏黎的那个女子一直盯着他,他不自在的紧绷身子,贴着车壁装睡,现下骨头都快散架了。 躺下阖眸,脑海里思绪万千,掳劫女子这事要尽快上报朝堂处理,刘责安这个贼人也要尽快铲除。此次回京,事务颇多,要快一些,不能让她等太久了。 倦意袭来,似是浸了四肢百骸,不由浅浅睡去。 房门轻轻响起,李司尧累得不想睁眼“做事莫要马虎,丢三落四的。” 不见回应,也懒得理睬。这个康然是愈发粗心了,到底是南诏呆惯了,闲游散漫。 突然被人拉起棉被,一阵软玉温香轻盈跌落怀中,李司尧吓得弹起身子,额头惊出薄汗。 靠着床帐定睛一看,是那苏黎,梳洗后娇艳欲滴,着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半遮半掩让人想入非非。 见他起身,一脸委屈和无奈,柔声酥骨“公子,奴家发愿要伺候您,万不可失信的。” “出去”李司尧气急。 苏黎柔弱起身,肩上的寝衣也顺势滑落,露出雪白的香肩与脖颈上萦绕的细带。 李司尧厌恶至极,转头不看,苏黎轻轻贴过去“公子,外面风大,奴家有些冷,公子莫不是要看着奴家着凉。”软语呢喃,白皙的脖颈缠绕上李司尧的脸庞,冰凉的唇瓣覆于耳后,吐气如兰。 “出去,否则我现在就把你杀了。”李司尧用手背推她一把,见她摔到床下,眼中寒光似剑,恨不得立马剁了她,咬牙切齿道“不信你试试。” 苏黎看得出李司尧不是装的“公子饶命,奴家方才是失了心神,奴家不是故意的,公子莫怪罪,奴家飘泊已久,公子莫要赶我走,奴家只是害怕。” “我再说最后一次,滚出去!” “是是是,奴家这便走。” 苏黎手忙脚乱拉起寝衣匆匆出门。 李司尧立刻下床披上外裳,坐在桌旁叹息扶额,她还真真是个麻烦,大声唤来康然“你睡这,我去你那间睡。”李司尧实在不愿在这房间多留,屋子里一直有她那股香粉味,晕得他脑仁疼。 “啊?可是我那间不太宽敞啊?”康然睡眼惺忪的被叫过来,一脸茫然。 “再废话你就上外面睡去。”李司玄拍桌,彻底惊醒了康然。 “那...那我先去收拾一下。”康然只好顺遂,由着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子换房。 “不必了,总比这里好。”李司尧甩袖出门。 康然摸头不着脑,听到李司尧砸门,吓了一激灵,总觉着这屋里有股淡淡的香味,又说不上来是什么香,管他呢,先睡觉吧。 一夜无事。 大清早,苏黎就挨着卢娑用早饭。 卢娑看着苏黎满脸倦意,有些担心“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姐姐,昨夜梦魇缠身,妹妹怕极了。”苏黎用汤匙轻轻搅拌碗里的粥,委屈巴巴的样子。 “妹妹,梦终归是梦,当不了真的,莫要在意。”卢娑不知如何劝慰。 “姐姐”苏黎放下汤匙,握住卢娑的手臂“可这个梦是真的,昨夜梦见公子赶奴家走,奴家举目无亲,只好投河自尽。”苏黎眸中含泪,抓人痛点是她最拿手的,卢娑来给她和另一个女子松绑的时候,她便看出了卢娑心善,耳根子软。 昨日瞥见她和几个护卫衣着打扮都是上乘,出马车时借高往远处看了眼,果真还有两辆马车不是一般富商或者官员能有的,所以打定了主意央求卢娑,要亲自去拜谢。 她深知凭借自己的容貌和身世,让男人爱怜轻而易举,这次豁出去,哪怕是一个老头,也要靠他重返枝头。只是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如谪仙般的少年郎,她便暗自发誓,绝对要做他的正妻。 “妹妹多虑了,公子极好,不会赶你走的。” “不,姐姐不知,我本是定了命数的,被人掳走后多半名节不保,若是这些恶人追杀,岂不是为你们徒增麻烦,公子断然不会留下我。”苏黎泪珠子滴落,看得卢娑心疼。 “妹妹放心,公子不是这样的人,你与我自此便是姐妹,公子定不会丢下你。”卢娑排着胸口保证,这个女子甚是惨淡,绝不能让她流落在外了。 “姐姐...妹妹这便给姐姐跪谢了。”作势起身,卢娑立马拉住她“莫要客套,快些用早饭,你饿得都快脱相了。” 苏黎眼眶湿润,笑盈盈道“谢谢姐姐了,有姐姐在,妹妹便不怕。” 李司尧下楼,余光愤恨瞥着苏黎,落座后言“再走一日,便能到豫州,你便在那留下。” 苏黎咬着嘴唇,低头不语。 卢娑纳闷,王爷怎么了?从来就不是个怕事儿的,怎的就是不同意留下苏黎。难不成真是应了苏黎的梦,非要赶她走“公子,如今她身如浮萍,一路漂泊不是办法,莫要赶她走吧。” 康然塞了大半个馒头入嘴“公子,咱们一路警惕些就是,一个姑娘家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好不容易脱险,莫要把人撇下了。” 李司尧怒目而视“那好,你便与她作伴,莫要跟着我,免得误了前程。” “啊?”一节馒头从嘴里掉下,康然慌忙接住塞进嘴不敢说话。 “我会多给你些银钱,足够你购置宅院和奴仆,额外购几个铺子收钱,保你衣食无忧,还有何不妥?”李司尧喝了口粥,不咸不淡的问。 “公子,奴家...”苏黎欲语泪先流。 “公子”卢娑放下碗筷,打断了苏黎“若真要赶她走,便是连同我一起赶了?” 李司尧蹙眉“干你何事?” “我与苏黎结为姐妹,便要护她一世,公子丢下我妹妹,也便是丢下我。” “你若要走,我也不拦着。”李司尧不知这苏黎给卢娑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如此袒护,真是愚蠢。 “那我便唤严奚回来,姐妹三人共同讨生活。” 康然瞪大了眼看着卢娑,这女子简直是疯了,居然敢威胁王爷,喉结攒动,悄咪咪低下头喝粥,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你说什么?”李司尧有点怀疑听错了,一向听话的卢娑为何如此反常,竟威胁起他来。 “公子待我和严奚极好,是我俩的恩人,可是现下苏黎遇到了困难,公子为何要见死不救?当时的我们和现在的她一样,若没人搭救,时刻都会殒命,还望公子大发慈悲,让她能留下。” 苏黎见状,赶快递了投名状“公子,苏黎命如蝼蚁,几次遇险都幸得逃脱,奈何女儿身,改不了命数,只能试探”小心抬眸看向李司尧“试探定是会让人失望,可是奴家几次从阎王爷手里逃走,定是极小心的,奴家实在是怕啊...”话里话外表明了,昨夜的魅惑都是出自试探,想看看李司尧是不是一个好人,是否会将她再次推向地狱。 康然会凌海小心交换了眼神,皆是一脸疑惑,不敢做声,只好继续埋头喝粥。 卢娑也是听得一头雾水,箭在弦上也不好过问什么。 李司尧心烦意乱,罢了罢了,毕竟她几次险象环生,多些心思也不为过,且不知那些恶人的手有多长,万一要了她的命,还真是白费力气。左右再给她一次机会,回京再说。想想又有点气恼,嘀咕着“一个个的脾气见长,回嘴的本事怕是都跟衾儿学过。” 又瞥了她一眼“你安分些,既留下了,就循规蹈矩,莫生了旁的心思。” “是,公子。”苏黎低头,心里思量着,来日方长。 回京的路越行越近,中秋也将近了,只是...明月也是天涯啊。 第二十一章 秦昭欲争宠 未央宫里的景是最美的,仿佛是一个御花园的缩影,秦昭素来爱花,整个院子打理得媲美春色。 昨夜秋风萧瑟,不知又吹落多少树叶。 毓琅轻手轻脚开门,看到秦昭早已坐在床上出神。毓琅忙放下热水,为她盖上被子“皇后娘娘怎的起了也不叫我,这样着凉了可怎么好。”掖好被子,小心观望着。 “毓琅,昨夜风好大啊...”秦昭两眼空洞,看着小窗的位置道。 “是有些大,北方不就是如此么,今夜奴婢再给娘娘加一条毯子,省得冻着了。”毓琅伸手轻轻将她的发别到耳后,露出好看的耳廓。 “本宫的花和树,是不是又落了些?”秦昭回头,眼里尽是幽怨。 “娘娘,您是中宫之主,谁都可以伤春悲秋,唯您不可。”毓琅握着秦昭冰凉的双手“您是后宫表率,万不能这样。” 秦昭长叹,似是抽走了灵魂“罢,梳妆吧。” 系了厚厚的披风,落座于妆台前,镜中人儿两颊清瘦,眼下有些黑晕。 “多上点粉吧,胭脂也多一些。”秦昭有气无力的吩咐。 她知道,院子里的落叶定是被毓欢毓琅扫去了,否则她们一早便会把小窗打开,这是秦昭的习惯,清晨醒来总是想看看窗外,看看她爱惜的花和树。 眉黛轻扫,胭脂染上面颊,薄唇抿了朱红色,毓琅小心将步摇插上她的发髻。“娘娘若是身体不适,奴婢这就去寿康宫回禀。” “不了,歇了几天,该见了。” 毓欢已捂好了手进殿,小心为秦昭换了宫服“娘娘安否?” “无碍,走吧。”出门上了轿撵,由着一路摇晃,下轿时险些跌倒,毓欢紧紧握着她的手臂“没事,娘娘。” 瞧了眼四下无人,小心为秦昭整理衣冠,看到茨雨立刻堆笑上前“茨雨姑姑,皇后娘娘今儿个见好,特来向太后请安的。” 茨雨看了眼后面唯唯诺诺的秦昭,心里百般看不上“跟我进来吧。” “谢谢姑姑”毓欢立刻回头搀扶秦昭。 受人操纵,总是要让人看低的,她已经习惯了。 规矩进了内殿,瞧着上首懒洋洋喝茶的太后,小心行了礼“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金安。” 太后正轻尝一口秋茶,不愿她吵闹,长睫微颤。 崔嬷嬷会意“皇后娘娘请起,病了几日更是消瘦,快些坐吧。” “臣妾谢过太后娘娘,谢崔嬷嬷。”小心翼翼端坐于下首位“臣妾今日大好,思来多日懒散未曾问安,今日特来请罪。” 太后极看不惯她这样子,生怕谁吃了她似的,偏偏君上登基时,阖宫上下只有她容易控制,瞬间五味杂陈“太医怎么说?” “回太后,臣妾没有等太医来,觉着身子好多了便来了。”秦昭低头回话,声音细微。 没有一点儿中宫之主的样子,上不了台面儿。太后眸中尽是不耐烦,倒也不好发作“君上多少时日没去未央宫了?” 秦昭讶异抬眸,看到太后威仪又垂头“回太后,已有月余了。” “那你还不抓紧些,宫里左右就只有你们几个嫔妃,你是巴不得别人坐你这位子么?”太后气得步摇微颤,金丝线双双缠绕又散开。 “是,臣妾会努力的。” “努力了多年,也没见肚子里有动静。”太后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执盏看了眼杯中叶片缱绻,像极了她畏畏缩缩的时候,又重重搁下茶盏。 秦昭慌乱下跪“太后息怒,臣妾会用心的,太后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看看你现下是个什么模样,哪有一国之母动不动就下跪的,像什么话!”太后紧捏着绢帕,真是见她一次,伤身一次“你可知那贱妾怀孕了?” “回太后,臣妾也是才听说。” “若晏贵妃娇蛮,你也莫要拦下,明白么?” 秦昭万般为难“可是,且不说君上膝下无子嗣,这毕竟是君上登基后第一位皇嗣,君上必会看重,这...这如何安排?” “你这脑子,不如晏冉,安排的事自是轮不到你操心,对于晏冉的事,你少管便好。”肚子不争气便罢了,脑子也不好用,当初真是猪油蒙心要立她为后,除了好控制,没有半分优势,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南诏的公主,愿她能听话些。 秦昭把头埋得更低,轻咬嘴唇后点头回应“是,太后。” “让张郡好好给你看看,抓紧些,怀个龙嗣比什么都有用。” “是,太后。” 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话,反反复复都听倦了“回吧回吧,莫要在哀家面前杵着。” “母后何事不悦?” 闻声看去,李司玄自门外进殿,打量屋内见到秦昭,一眼瞥过便上前落座。 秦昭慌忙行礼“君上万安” “嗯” “母后大清早为了何事发火?是谁惹了母后不悦?”李司玄眸光直指秦昭。 太后也不喜秦昭,奈何她只能袒护,若是连她都弃之不顾,君上定要立马废后,只怕那晏冉或是梅湘合为后,宫中便不得安宁了。 “原是哀家的错,皇后病了几日,今日一大早得了一款补方,便不顾病体向哀家呈上,说是要请张太医过目,若张太医觉着可行,就要立马回去熬给君王服用。”掩帕轻笑“哀家多日未见,甚是挂怀她,更何况她还拖着病体,索性斥责了几句。” “母后怎会有错”转头看向那个瑟缩的人“若有心,寻些法子给梅夫人安胎便是,莫做无用功。” 太后不悦“说到这,哀家便觉君上做得不妥,君上许久不去未央宫,成何体统?” 李司玄轻叹“国事繁忙,母后也是知道的。” “国事繁忙也不能不去这未央宫,哀家听闻,君上跑清彦殿可勤多了。”太后掸了掸膝上烟尘,接过崔嬷嬷刚呈的茶,清香解腻“清彦殿可远着呢,君上是一国之君,不是一人之夫,莫为了一人就断了阖宫恩泽。” “母后说得是,儿子明白了。”李司玄面无他色,轻推杯盖小酌。 “皇后多日病重,君上也没去探望,今儿个大好了,君上便歇在未央宫吧。”轻轻置下茶盏,用帕擦去唇边水渍。 一声闷响惊了众人,李司玄捡起地上杯盖,崔嬷嬷慌忙查看有否划了手。 “崔嬷嬷,不打紧的,是朕手滑了。” “君上可是不满哀家的安排?”太后最不喜别人拂她意,哪怕是这个身为国君的儿子。 “母后多虑,儿子晚些便去”叹息起身“儿子找了大臣议事,就不打扰母后了。”李司玄面色不悦,行礼后匆匆出殿。 “哀家帮得了你一次,帮不了第二次,你长点心,莫辜负哀家心意。” “是,太后,臣妾会尽心的。” “跪安吧,哀家乏了。” “臣妾告退,太后好生歇息。” 匆匆出殿,驳了轿撵。 “娘娘,还未大好,怎的不乘轿撵?”毓欢疑惑不解。 未见回应,毓欢也不好多话。 秋风依旧,吹得路上人失魂失骨,若有若无的桂花香四散风里,攀扯了来意。 为何啊?为何要变成这个样子。 “毓欢” “娘娘,奴婢听着呢” “回去把避子药收起来吧。”秦昭眼神空洞,一步步如行尸走肉般。 “娘娘,您...想通了?”毓欢不禁有些担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何尝不想秦昭再尊贵些,她和毓琅便不用瞧同为奴婢的人的脸色了,可是...可是她又怕... “太后没发觉梅湘合有孕一事是我做的,那也证明了本宫不笨,你说对么?”秦昭转头冷笑。 “娘娘自小就是聪明的,遮掩锋芒是求一击即中。”毓欢自小陪伴秦昭长大,她比老爷夫人还要了解秦昭。 她记得幼时,二姨娘的女儿抢了秦昭的玉簪,秦昭委屈不已,却硬是不敢哭出声,回了房,夫人本身就不受宠,也就不许秦昭告嘴。 原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哪知秦昭趁二姨娘不在,悄悄偷走了二姨娘秘密保管的首饰盒钥匙,将盒子打开锁放在桌上,又叫了小厮引老爷过来,老爷好奇,打开盒子后竟是二姨娘私下卖了府里田产铺子的收据,老爷愣是将二姨娘活活打死,二姨娘的女儿也被送去了京郊的庄子里看押,永世不得出庄子一步。 对于秦昭,她是又爱又怕的,可怜她的不受人待见,每每委屈后便是她陪着秦昭度过,可是又怕她的手段和心计。她只是不明白,秦昭是如何得知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或许,到死才会明白吧。 “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嗣,只能是本宫的。”秦昭眸中寒光闪过,柔夷轻轻抚上小腹“一个歌姬怀龙嗣,她也配?” 毓欢附和“娘娘本就是一国之母,怀了龙嗣理所应当,多年忍让不过是看她们小丑跳梁罢了。” “哼”秦昭嗤笑“晏冉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咱们都莫要抢她功劳,那个贱人的孩子...对了,本宫院里的天竺葵还差些肥料呢。” 毓欢险些作呕,低头赔笑着,暗自压下胸口涌上的翻滚。 第二十二章 秦昭心机得逞 “君上,歇会儿吧。”明恩已磨了两个时辰的墨了,李司玄不累,他倒是很累了,可是李司玄从寿康宫出来就一直待在这里,午膳晚膳都是在这用,除此就一直处理公务不停歇。 “闭嘴”李司玄头也不抬,抛出两个字。 一片寂静,毛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发出好听的声音。 明恩不得不暗自抬头出神,看着朱红色的梁柱,横梁上雕刻的龙栩栩如生。 “君上,江南传来急报”门口响起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快!快开门让他进!”李司玄忙丢下手中笔吩咐。 明恩立刻提袍往门口跑,打滑了一次又赶快扶着帽子将门打开。 “快进来回话!” 那人直冲冲往里走,在桌前行礼“君上,江南急报。” “念”李司玄紧紧握着桌案的边角,心急如焚。 “君上,大喜!”那人抬头,黢黑的脸庞展颜,露出光洁的牙齿“孙大人...筑坝的计划成了!” “当真”李司玄拍案而起。 “不敢欺瞒,孙大人果真是厉害的。已经测试过了,没有偏差,明日便抓紧动工。” “好!朕没看错他。”李司玄高兴得左右踱步,明恩含笑点头,挥手示意退下。 那人不做声行了礼便出殿了。 “君上莫要高兴坏了,快坐下吧”明恩上前不知当不当扶。 “明恩,这个孙衡是能成器的,你没说错。”李司玄一屁股坐下赞叹道。 “是君上慧眼如炬英明决断,才不致使明珠蒙尘。”明恩弯腰附和。 “你这嘴皮子,是真够甜的。”李司玄摸了摸头,突然起身往外“走,这件好事要让歆砚知道,她担心很久了。” “君上...”明恩支支吾吾不肯跟上。 “又有何事?你能不能不要磨叽?” “君上...今晚要歇在未央宫...”明恩头低得巴不得埋进地里,可他不能不提醒,若是君上没去未央宫,太后绝对不会让他活到明天。 气氛凝重,明恩的额头都快沁出汗来,神经紧绷听着殿里细微的声音,有窗外风刮树叶的沙沙声,有烛火的炸起火星子的声音,还有...李司玄咬牙切齿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守卫交接的声音传来,李司玄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去,走到桌边时,轻轻摸着龙椅道“所有人都想做这位置,可我不想,小时候母后逼着我念书写文章,我看着四弟七弟玩得尽兴,很是羡慕,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为何一直要让我做不喜欢的事。” “君上慎言呐”明恩急得立刻跪地,缙朝重视孝道,万不可有这些说辞啊。 “殿里就你和我,我连你也不能说话了么?” 明恩左右为难,罢,大不了就是一死“君上,奴才是担心隔墙有耳。” “有耳?她是我的母亲,却还要在我身边安插眼线,这又是何道理?”李司玄拳头紧握,眼里怒火中烧“当初我要立晏冉为后,她说晏家权势滔天,不可。我立梅夫人为后,她说歌姬为后,岂不遭四方耻笑。那我便立孙歆砚为后,她说小门小户出来的,登不了台面。我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是她为我安排计划,我连正宫妻子都无法选择,有时候,我很恨她...” “君上,皇后娘娘家里纷乱,从小缺少庇护,所以皇后娘娘胆子是小了些,可是这说明皇后娘娘谨慎啊,从不会因为嫉妒做出格之事啊。” “她若敢,朕早就废了她,空占着正妻的位子。”说到这,李司玄不禁苦笑“哼...缙朝皇后的优势居然是胆小,辱我缙朝之名啊。” “君上,不早了,该去...未央宫了。”明恩战战兢兢提醒。 李司玄闭目哀叹,转瞬敛了神色,起身向外,明恩小心跟上。 轿撵行至未央宫外,明恩没让小婢传话,李司玄看了未央宫的牌匾出神,好一会儿才进殿。 秦昭正背对门口坐在小桌旁,毓欢也背对着蹲在秦昭身边,轻声发问“娘娘,那这又是什么呢?” “这个是神兽白泽啊。”秦昭柔声解释“传说有圣人治理天下时,白泽兽才会奉书而至,而且是能让人逢凶化吉的瑞兽。” “那这个呢?” “这个是麒麟,麒麟主长寿,太平。” “那为何娘娘要绣两个神兽?”毓欢不解。 “君上登基后,许是上天考验,出了很多难题给君上,我想多绣两个,总有一个是会保佑着君上的。” “可是娘娘,绣好又有什么用呢,君上不会来,也不会穿。还不是像之前一样堆在那儿。”毓欢气鼓鼓一指,李司玄顺着看过去,是一堆整整齐齐叠好的寝衣,秦昭绣工是宫里最好的,他认得出,是她自己缝的寝衣。大致数了下,应有二十多件,大概...是从登基那会儿便开始绣的吧。心里有个东西在悄悄发芽,像秦昭院子里的花,春意盎然。 “堆在那儿便堆在那儿,神兽是不会介怀的,该保佑还是会保佑的。”秦昭笑笑“你再剪剪烛芯,有些暗了。”说罢依旧埋头做事。 李司玄皱着眉,原来...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啊。秋风从殿外送来,吹起了寝衣一角,吹起了李司玄的心思。 “可是娘娘,夜深了,该安寝了,神兽图繁杂,莫熬坏了眼睛。”毓欢贴心抬起柔夷轻轻为秦昭揉腿。 秦昭掩嘴嗤笑“你这丫头,我这是眼睛,又不是油灯,哪就那么容易熬坏,你快些剪,我有些看不清了。” 毓欢起身活动了一下蹲麻的腿,转头就看见李司玄,慌得左右乱晃不知要做什么。 秦昭嘀咕“去院子里蹦去,你这样晃眼睛。” 毓欢连忙行礼“不知君上来,毓欢请君上恕罪。” 秦昭的背僵了一下,立刻收好东西转身,看见李司玄眸中复杂,盯着她不说话,旋即行礼“君上恕罪,臣妾不知君上驾到。” 李司玄上前落座“都起来吧,既说了不知,又有何罪?朕又不是昏君。”轻轻拿起桌上的寝衣细看,针脚绵密,细腻柔软,比绣娘做得好多了。 毓欢行礼退出殿外,后又悄悄回头勾起唇角,心里赞赏果真是皇后娘娘棋高一着。 她早早便在小道上侯着了,夜里风吹得她头疼,好不容易看到轿撵就往回跑,不小心跌了一下,裙摆都黑了一块,进殿后只能一直蹲着。蹲得腿都麻了,君王才进殿,她赶快配合皇后唱起戏来。 “何时能做好?”李司玄将寝衣放到竹箩里,状似不经意的问。 “啊?”秦昭没反应过来是何意。 “朕知你绣工好,想试试,这件何时能做好?” “回君上,绣得差不多了,奴婢拆了针就可以穿了。”秦昭垂头小步上前将寝衣拿起,细心结了线头,一时找不到剪刀,只好歪着头咬断。 李司玄看着她一脸认真旁若无人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她的绣活可以媲美任何一位老师傅,幼时是苦练了多久才能如此,这小丫头,今年也不过十八啊。 “君上,臣妾做好了。”秦昭呈上寝衣,却不敢直视李司玄。 李司玄抬眸看到她嘴角被线头勒起了一道细痕,抬手想抚平一下,手到跟前却把秦昭吓了一跳。 “别动,嘴角有东西” 秦昭呆住,下意识就想用手擦了。李司玄拉住她,换了一只手轻抚那条细痕。 “君上...” “别说话,快擦干净了” 秦昭小心退后“君上不适宜做这个小事...” 李司玄看着她,活得这样小心,她闺阁时是不是受了很多欺负呢。“坐吧,也给朕讲讲上古神兽,朕许久没听到了。” “是,君上。”轻轻落座,正欲开口,门外明恩踱步声想起。 “何事?”李司玄不悦。 “回君上,方才清彦殿小婢来传话,安嫔娘娘用过晚膳便腹痛不止。” 李司玄蹙眉“进来回话” 明恩垂首给秦昭行礼,又道“那小婢说,安嫔娘娘疼了好久,原以为是吃坏了肚子,就一直没请太医,方才玥栀瞧着安嫔娘娘脸色苍白,慌张才去请太医。” “胡闹,这都什么时辰了,疼了许久竟不请太医。”李司玄气恼,她竟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之后怎样怀龙嗣。 秦昭立刻起身“君上快去瞧瞧吧,安嫔妹妹现下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君上了。” 李司玄思量,若今晚去了清彦殿,太后恐怕明日便要问罪孙歆砚。只是腹痛几个时辰,不知是何原因,心下焦急不已,却只能佯装无关紧要“朕又不是太医,去了有什么用。” 秦昭面色担忧,心里欣喜不已。 “时候不早了,皇后歇了吧。”挥手赶走欲言又止的明恩。 秦昭装作进退两难的模样,细心为其宽衣。 芙蓉帐暖春宵度。 李司玄愈发担心,辗转反侧,索性起身更衣。 “君上要去哪?”秦昭坐起身捂紧被子,眸中委屈。 李司玄觉着对她不起,又实在挂怀孙歆砚,“皇后,安嫔定是重症,朕去瞧瞧,得空了便来看你。” 秦昭被里的手紧攥,面上成了担忧“臣妾失职,君上探望是应该的,君上且宽心去吧。” 李司玄笑笑“朕的皇后,是最深明大义的。” 出门唤了明恩前往清彦殿。 “娘娘,咱们...是不是输了。”毓欢进殿担心的问。 秦昭看着桌上的寝衣“本宫哪里会输。” 第二十三章 安嫔腹痛 “君上,乘轿撵吧,更深露重的,容易着凉。”明恩在后小跑着劝诫,李司玄脚步太快了,没传轿撵就急匆匆的走。 “轿撵太慢了,哪能耽误。”李司玄不禁懊悔,早知道就直接去了,非要逞口舌之快,想来就有些恼怒太后。 明恩无奈,心里犯嘀咕,早些干嘛去了,适才不还和皇后情意绵绵共赴鸳梦么。 “清彦殿那边可还有消息?”李司玄突然出声打断了明恩腹诽,吓得明恩被口水呛了一下。 “没...没有” “那就快些,磨磨蹭蹭”李司玄又加快了脚步。 清彦殿里还在烛火通明,李司玄心里一紧,赶快推门而入。 玧栀在屏风外来回踱步,看到李司玄差点惊呼,李司玄比了禁声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扰。 徐太医坐在屏风旁为床上的孙歆砚诊脉,面露凝重。 李司玄心下焦急万分,轻声走到小桌旁坐下,招手示意玧栀过来,细语“太医怎么说?” 玧栀悄悄回话“回君上,太医也是才来一会儿,还未告知娘娘情况。” “才来?”李司玄蹙眉,他估摸了时间,最少也有两个时辰了,太医院到这那要得了两个时辰。 “回君上,徐太医是玥栀从家里请来的。太医院里并没有人,抓药的人说这些时日梅夫人总觉着夜晚胸闷不适,所以把太医院的人都请了去。”玧栀实在不想多嘴,孙歆砚从不让她们多话于其他妃嫔,可是这次梅夫人真的过分了。 “那为何不去清秋宫请太医?”明恩插话。 “玥栀...玥栀去了,霖墨不让太医来,说是皇嗣重要...万一梅夫人有个好歹,我们清彦殿吃罪不起。玥栀没办法,才问了哪位太医不当值,拿了对牌出宫去请徐太医。”玧栀垂头小声回答,声音低到了尘埃里。 李司玄搭在桌上的手紧紧握住,指节泛白,青筋凸起“此事可当真?” 玧栀立刻抬眸道“君上,奴婢所说句句属实,不敢作假。” 徐太医起身,吩咐玥栀为安嫔盖好被子。 “徐太医”李司玄开口,他实在等不得这些老臣循礼数慢慢吞吞的样子。 “玥栀给君上请安,君上万安” “不知君上驾临,臣该死。君上万安。”徐太医匆匆行礼请安。 “起来回话,安嫔如何?”屏风哪遮得住什么,还不是看得真真切切,从进来到现在,孙歆砚一直在床上昏睡,柔弱无力。 “这...臣不知怎样说”徐太医欲言又止。 “莫绕弯子,你说便是。”李司玄恨透了这些文绉绉的话,总是七拐八弯。 “回君上,臣方才问了玥栀姑娘,这几日膳房送来的菜都有螃蟹...” “然后呢?这有何事?”李司玄困惑。 “可是...娘娘之前小产后并未进补,造成了体质亏损、阴虚的情况,螃蟹属寒凉,少吃无害,但是最近一段时日,每顿膳都有螃蟹,这不是害娘娘么,亏得娘娘今日腹痛,若再用几日,娘娘将...将不会有孕了。” “什么?”李司玄拍案而起,后背惊出冷汗。 吓得在场几人全都下跪,徐太医战战兢兢“君上,微臣不敢说谎。” 李司玄慢慢回过神“安嫔现在如何了?” “君上,娘娘现下体质太过寒凉,需要好好调理,万不可再食用寒凉之物了。”这话是说给宫女听,也是说给李司玄听。 玥栀玧栀点头回应“是,奴婢知道了。” 李司玄觉着此事不简单,御膳房这个线索浮于表面,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可又是谁心思狠辣,要孙歆砚身子彻底亏损。 挥手让太医下去,抬眸问玥栀“太医院的太医都还在清秋宫么?” “回君上,听清秋宫的霖书说,太医都要熬到丑时才能回去当值,遂让我赶快出宫请休沐的太医。”玥栀原原本本将话道出,她没想到霖书会帮她,这次君上必定会追究,她便索性提了霖书给的恩,也算是还了情。 “哼...她倒是比朕的架子都大。”若误了事,必是将她碎尸万段都不够。李司玄自己也不知,从前极宠爱的人,为何现在有了怨怼,竟会为了从前不放在心上的一个人想了结了她。 “好好照顾你们主子,明日大早朕再来看她。”李司玄起身,往床上柔弱的人深深看了一眼,眸里自责更甚,说过不让她失望,却还是让她被欺凌了,这次定要查明真相,不让她受苦。 待宫门紧闭,玥栀玧栀才撤了屏风,开了一半小窗透气,清彦殿太过狭小,稍微人多便有些气不顺。 孙歆砚撑着床沿起身,玥栀看到赶快搀扶“娘娘何时醒了?” “跪下”孙歆砚皱着眉斥责,额头满是虚汗。 “娘娘?为何啊?”玧栀蹲到床旁不解的问。 “你也一样,跪下。” 玥栀玧栀不明所以,跪下抬眸看着孙歆砚。 “我说过,后宫切记多话,你俩是当耳旁风了?祸从口出知道么?”孙歆砚努力说完一句话,眼里责备满满。 “可是娘娘,您都这样了,我俩再不说,您就没命了啊。”玧栀抽抽搭搭回话,她受委屈不要紧,但她半点不愿娘娘受委屈。 玥栀垂头,紧咬嘴唇不吭声。 “后宫险恶你们不是不知,我之前的孩子没保住你们没想过么?”孙歆砚累得不行,半日的疼痛快要了她的命。 “孩子?”玥栀玧栀面面相觑“娘娘,您是说...龙嗣是被有心人害的?” “你们以为呢?就算当时咱们清彦殿穷困,可大家都尽心照料,怎的突然就滑胎了?你们忘了?滑胎前几日,太医明明来看过,说龙胎安好啊...” “怪不得...”玧栀恍然大悟。 玥栀脑海里思绪起伏,顿悟后磕头认错“奴婢对不起娘娘,奴婢只是担心娘娘,才把实情托盘而出,全然不顾后果。奴婢明白了,之前娘娘就算怀了龙嗣也没有君上的宠爱,却还是有人要下手,如今娘娘复宠,那些坏人必定要再害人。奴婢该死。” 孙歆砚心疼,努力伸手想按住不停磕头的玥栀“先起来。” 玥栀泪眼婆娑“娘娘,今后该如何啊?我俩这次害了娘娘...” 玧栀点头应和。 “这是命,也是劫,躲不过的。”孙歆砚看着床帐出神,她从未留恋过皇宫,这一世,她也不会留恋任何权势富贵,若这次真会要她命,她没有所求,只想再见见母亲和远方的父亲。只是啊...她还是想争取活着,若她没了,父亲母亲必是痛心不已,还有这两个丫头,怕是也会随她而去。 “快起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未必就会被人一直踩在脚下的。” “娘娘,君上定会为你做主的,您放心。”玧栀斩钉截铁的保证。 “你们...是对他还未失望够吧?”孙歆砚从不信李司玄的任何一句话,进宫之初就未信过,现在也是,李司玄这点倒是没让她失望,从未让她信错过。 “娘娘,今晚君上是从未央宫来的,听见您的状况,君上很着急,走之前一直隔着屏风看您,奴婢瞧着君上的眼神,尽是爱意。”玥栀做事稳妥些,没有玧栀跳脱,说话也是极稳重。 孙歆砚不知李司玄闹的是哪一出,奉旨入宫后她都未有甚宠幸,不过是循例来她清彦殿。当初她看过李司玄漠不关心的眼神,也看过她对梅湘合的眼神,完全不像。 那次在湖边,她看到梅湘合扑蝶摔了一跤,手指擦破了点皮,李司玄见到心疼不已,宣了好些个太医诊治,她苦笑,这样的伤她有过几十次,却未等到李司玄的关心,她也不愿等。 后来李司玄宣她侍寝,内务府呈上的寝衣裙摆太长,她不小心踩到就跌倒了,头磕在旁边壁柜上,李司玄看着靠在壁柜上头晕目眩的她,宛若看着一只笨重的熊,满眼的嫌弃,李司玄让她自己歇着,就去了清秋宫。 她只知道,李司玄讨厌她,是真的很讨厌,可是现在的李司玄又是为何?只是因为父亲治水么?这些年习惯了他的不待见,现在变得这样热切,倒让孙歆砚看不透了。 “你又如何确定,那是爱意,不是亏欠?”孙歆砚冷笑,她不信李司玄现在又突然爱她,她也不需要。 “娘娘,眼神是装不出来的,君上可能会利用娘娘,也可能假意对娘娘好,但是眼神是万不会有假的。”玥栀很确定,君上对娘娘绝对是真的。 “帝王何来感情一说,也就是逢场作戏罢了,莫要太当真。”玥栀还想辩解,孙歆砚又道“明儿个君上再来,你们挡回去便是,就说我疼了一夜刚睡下,不便打扰。” 玧栀皱眉“为何啊?娘娘不亲自看看君上对娘娘的心意么?” “他不利用我,便是心意了。”孙歆砚耗力躺下,如释重负“下去歇着吧,我累了。” 玥栀看看玧栀,摇头叹气,小心拉下了床帐。 院里秋风切切,她的马鞭草,怕是也快要谢了。 第二十四章 李司玄未怪罪梅湘合 下了朝,李司玄便往清彦殿去,明恩尾随道“君上,礼部侍郎想请旨。” “请何旨?” “礼部侍郎要请陛下示意,今年的中秋宴是家宴还是国宴?” “何时中秋?” “四日后便是。” “那为何现在才来问。”李司玄脚步略快,嘴上却不饶人。 “回君上,侍郎半月前问过,君上因着水患的问题驳回了。”明恩赔着笑解释。 “家宴吧,朕听了消息,四弟是要回来的,朕与四弟许久未见,就莫要掺了那些个大臣来,扰了清净。”想到许久未见的四弟要回朝,不禁暗自高兴,若是七弟也能回朝团聚,那便更好了。心里雀跃,走路的步伐也轻巧了。 明恩也为君上高兴,从小伺候,君上高兴,他便也打心眼里高兴。 这清彦殿可真远啊,明恩心里嘀咕,偏偏君上每次来清彦殿都不承轿撵,弄得他也要紧赶慢赶的。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大开,殿门却紧闭,明恩拉来正在给院里马鞭草施肥的玥栀“怎的君上来了也不告诉安嫔娘娘去。” 玥栀走到前面,李司玄在看另一圃马鞭草“君上未着人唱礼就驾临,奴婢该死。” 李司玄听明恩说过,这些马鞭草都是孙歆砚亲自种的,她似乎只喜欢这一种花,过了花期后,留下花种便把花圃除清,到来年四月才又种下。他不知道这种马鞭草有何用,一片花圃看着确实赏心悦目,但是单拿出来看却又觉得难登大雅。 “无碍,朕看看这些花便进殿,勿需通传了。” 玥栀皱眉,咬了咬嘴唇“君上,娘娘难受了一夜,天亮时才睡下,这...” “难受?昨夜太医不是看过了么。”李司玄忙转身询问。 “陛下走了一会儿,娘娘便醒了,腹痛虽有所缓解,却还是难以入睡。”玥栀不敢抬头,她从小便不会说谎。 “明恩,速速宣太医来” “君上,不可宣太医来”玥栀忙抬头阻止。 “为何?” 玥栀低头想了想道“君上,待娘娘醒了,奴婢立刻去请太医来,娘娘一夜未眠身子虚得很,再找了太医将娘娘吵醒,娘娘身体吃不消的。” 李司玄觉着不无道理,又还是放心不下“那...朕进去看她一眼,不吵她。” 玥栀忙挪了脚步不动声色拦住“还请君上保重龙体,莫进去染了病气,玧栀一直在里面守着呢,请君上放心,君上的好,待娘娘醒了,奴婢会告诉娘娘的。” 李司玄有些丧气,左右玥栀说的也没错,只好吩咐“若她醒了,立刻来告知。” 玥栀行了一礼“奴婢知道,奴婢恭送君上。” 李司玄悻悻走出宫门,总觉着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君上,咱们现在去哪儿呀?”明恩实在是脚疼,胆怯的问了一句。 “去清秋宫,瞧瞧那个目中无人的梅夫人。”李司玄想想就气急,若太后夜里不舒服,她也敢这样拘着太医么,太医院倒像是为她开设的一样。 忿忿到了清秋宫,梅湘合就似知道李司玄会来一样,还不等明恩唱完礼,梅湘合便率了宫人在阶下行礼,李司玄反感至极,他讨厌别人的‘万事俱备’,就好像什么都顾虑好了,就差他钻进去一样。 他明白,梅湘合已知道昨晚的事,准备好说辞了,他再找不到理由责怪梅湘合了,可是,他真的很想为孙歆砚出一口气。 叹气走过去,将梅湘合拉起“身子重了就免了这些礼节吧。” 梅湘合刚想借势攀上他的手臂,他却不着痕迹放开,进了内殿。梅湘合也不好恼怒,毕竟昨晚是自己无理在先,若让君上挑了错,才真是得不偿失。 赔笑跟着进了内殿,看李司玄坐下,立刻端过霖墨呈的茶奉上,李司玄接茶盏时下意识看了一眼霖墨,竟不是霖书,也未在意。 “君上”梅湘合黄鹂般的声音发出,小心落座在李司玄身旁,轻轻挽了他的手臂“昨夜妾觉得小皇子在腹中闹腾呢。” 李司玄小酌一口,遮掩了眼里的厌恶,当初怎的就迷了心窍“是么?未足三月,也未长出手脚,怎么个闹腾法?” “啊”梅湘合一愣,看着李司玄气定神闲放下茶盏,一副看穿一切的样子。她有些讶异李司玄何时开始已不吃这一套了,尴尬一笑,又娇声道“君上,可是妾就是感觉到了呀。”赶忙拉过李司玄的手搭在小腹上。 李司玄本想抽出手,却在触碰到梅湘合小腹时,又突然想到,这个女子本也没想过要进后宫占一席之地啊,是因他爱重,将她纳为侧福晋,才不得已学会了一切讨好他的办法。以前在升平苑中,她也有好友,日日歌唱嬉戏好不快活,现下宫中能陪她说话的也没两个,无异于将鸟儿拘禁笼中。 思及此,李司玄便不忍心再责怪她,女子的真心实属难能可贵,伸出手将她拉入怀抱“女子怀胎不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梅湘合惊讶入怀,闻言不禁甜笑,怀胎后就是多疑,君上并未变过对她的爱意啊,羞答答环住李司玄的腰“君上都没来看过妾,妾以为等不到君上了。” “所以就将太医困住报复朕?” “妾没有,妾是怕护不好与君上的孩子。”梅湘合埋头往怀抱里蹭蹭。 “以后不能这样了知道么?太后本就不喜于你,若让太后揪了错处,朕怎么为你开脱?”抬手轻抚她的背,言语宠溺。目光悠长,望向了不知名的地方“可是昨夜你确实做得过了,未免太后追究,你便抄写一百遍佛经吧。” 怀里人儿乖巧点点头“妾知错了,妾很愧疚的,方才还让霖书去膳房取东西,妾要亲自为安嫔妹妹熬汤补补身子。” 熬汤?李司玄心下慌张,莫不是她?“这些事膳房做便可,你身子不便。” “妾哪就那么柔弱,熬汤不费事的。” “不可!” 梅湘合吓了一跳,从怀里起身,看着李司玄眉峰紧蹙“君上...” “朕是说,你贵为夫人怎可为她熬汤?”李司玄眼神闪躲,慌乱解释。 梅湘合眨眨眼,小声道“君上,不碍事的,妾与安嫔都是自家姐妹,妾为妹妹做些事也是应当的。” 李司玄觉着失态,怕她看出端倪,笑着捏捏她的脸“朕说不用,你还怀着朕的皇子呢,不许你操心这些琐事。” 梅湘合讪笑“可...妾也想与后宫姐妹们和睦相处啊。” “你呢,安安心心诞下皇子就好,朕迫不及待想见到他了。”李司玄拂起她的碎发,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覆上一吻。 “那...妾便好好休息,君上会常常来看妾么?”梅湘合抬头,一双眸子晶亮。 李司玄将她抱起,矮身躲过珠帘,轻轻将她放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朕得空便过来,你好好休息。”抬手揉揉她的鬓边,转身出了殿。 出了清秋宫,李司玄便觉着如释重负,明恩也不禁松了口气,走到宫门拐角处,看着霖书提了一篮子东西过来,篮子里的东西看样子很沉,整个身子都歪向一边。 明恩纳闷“这些事...好像不用贴身宫女做吧。” 霖书刚换了一只手提篮子,抬眸便看见李司尧,慌忙行礼“奴婢给君上请安,君上万安。” “起来吧” “谢君上”霖书低着头不敢走,等着问话。 “为何要你去提那么重的东西?”李司玄也很疑惑,即便是末等奴才提东西,也不该是女子啊。 “因为...因为娘娘信任奴婢。”霖书再不敢说其他。 “信任?提菜也是信任么?” 霖书抬头吃惊的看了一眼李司玄,他怎知这里面是菜,觉得失礼又赶紧垂头“是,娘娘是极信任奴婢,才让奴婢事必躬亲。” “你唤霖书?” “是” “还有一个宫女叫霖墨?” “是” 李司玄无奈的笑笑,因缘际会,也不知是讽刺梅湘合,还是怎的,未读过书、动过笔墨的人,偏偏婢女的名字却取得如此书香气。 “回吧”李司玄看她回话一直未放下篮子,实在不忍心。 霖书行了礼赶快往回走。 “明恩” “君上,奴才在” “寻好的匠人,在清彦殿做一架秋千。” “啊?”明恩霎时间没反应过来。 “速度去办,寻最好的匠人,在秋千架旁搭一个石桌,要好看些。”李司玄想着之后去清彦殿,坐在石桌上看着孙歆砚荡秋千。再或是日后他坐在石桌上,看着孙歆砚和他们的孩子一起荡秋千,必是极美的画面。 明恩抿嘴笑“是,君上。奴才马上着人去办。” “对了,中秋家宴,该给安嫔晋一晋位分了。”李司玄嘴角上扬。 “不可不可”明恩着急忙慌拦在前面“君上,安嫔娘娘前不久才晋了位分,现下并无皇嗣,又未有功绩,再晋位分于理不合啊。” “朕给她晋位分还要听别人安排么?”李司玄不悦。 明恩犯了难,灵光一闪道“君上这是在给安嫔娘娘树敌啊,安嫔娘娘现下还未好,树大招风,若再晋位分,安嫔娘娘岂不是更要被人欺负。” 一句话戳中了痛点,李司玄略略思量,觉着还是有些道理,便也歇了念想。“你去查查,安嫔此事究竟是何人作祟。” “是。君上。” 长长的宫道,巍峨的殿宇,像一座城,也像是困了一座城,不知围了多少人的梦。 第二十五章 顾明珅送鹩哥 “公主,歇歇吧,我来看着就好。”曦蓝瞧着顾晚衾手忙脚乱熬汤的样子,实在看不下去。 “那不行,我要亲自熬,大嫂喝了才有成效。”顾晚衾伸出黑黢黢的手指抹了一把鼻翼的汗珠,一张脸都花了。 “公主,你这汤熬好得猴年马月啊?”曦蓝看了看小炉里的火...火苗儿,整整半个时辰,只有干树枝冒着一点儿火星子,锅里的水没一点动静。 “曦蓝,这是小火慢炖,你不懂。”顾晚衾撅着嘴巴抗议,手里还拿着蒲扇装模作样的给炉子扇风。 “知道知道,那公主可慢点儿扇,别到时候扇得大火收汁了,夫人一口都吃不到。”曦蓝憋笑着打趣,火苗儿在顾晚衾扇的风里岌岌可危,哪一下力气大了点都有可能灭了那火苗。 “曦蓝真是讨厌,罚你来。”顾晚衾佯装生气,将蒲扇丢给曦蓝。 曦蓝接住蒲扇,笑得快岔气了。 顾晚衾坐在一旁吃杏仁,眼睛却一直往曦蓝那瞟。看到曦蓝将蒲扇放到一边,把锅端下来,再把炉子里掏空,放上干树叶,上面加上稍微粗一点的干柴,再在上面加一些细小的干树枝和干树叶,打开火折子将树叶点燃,慢慢在周围加了一点干树叶延缓熄灭的速度,不一会儿烟雾就起了,曦蓝拿着蒲扇小心扇着烟雾,待烟雾散去,炉子里的火也着了,曦蓝又轻轻将锅放上。 顾晚衾立马跳过来“去吧去吧,去玩去吧,整天只知道玩,也不让人省心。” 曦蓝看到顾晚衾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也不说,掩着嘴就到旁边树下坐着傻乐。 顾晚衾一脸认真,一会儿看看水有没有沸了,一会儿看看柴火有没有少了,俨然一个小烧火童的样子。 顾铭珅提着一个笼子进来,嘴里小声吹着哨子引笼里的鸟来学,瞟到曦蓝坐着傻笑,走过去问“曦蓝,笑什么呢?嘴巴都能拉到后脑勺了。” 曦蓝指指炉子边的顾晚衾,笑到说不出话。 顾铭珅看不出所以来,将笼子放到曦蓝身旁走了过去,顾晚衾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把顾铭珅吓得往后退,待看清是谁,笑得前仰后合不罢休。 顾晚衾看着两个人像吃错药一样,忍不住翻白眼。 顾铭珅像提一只兔子一样,将她提溜起来到水缸旁“来,自己看看” “曦蓝!为什么不告诉我!”顾晚衾急得用衣袖擦,却什么也擦不掉。 顾铭珅看着心疼,从怀里掏出帕子,沾了点水,轻轻为她擦掉,看着一张脸被擦得通红,不禁皱眉“不会生火便不要逞强,你看你,脸都成什么样了。” 顾晚衾委屈巴巴低下头,顾铭珅无奈“没有怪你,别难过了,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顾晚衾抬起亮若星辰的眸子,顾铭珅苦笑,拉着她走到曦蓝身旁,将笼子提起来道“这是我在边界寻得的鹩哥,很聪明的。” 顾晚衾好奇的打量这只鹩哥,通体黑色,头和颈具是紫黑色的光泽,头后有两片桔黄色肉垂,后颈、肩和两翅内侧均为紫铜色,下背、腰及尾上复羽呈金绿色,飞羽和尾羽都是黑色,双目有神,正好奇的看着四周。 “它会学说话么?”顾晚衾眼睛忽闪忽闪的问。 “会啊,你看它的肉垂很小”顾铭珅边说边将手指向那两片黄色肉垂“肉垂小的鹩哥聪慧,能听懂和学会说话,若是肉垂大,反应就会慢些。” 曦蓝大开眼界,摸摸它的尾巴道“这小东西真可爱。” “小东西小东西”这鹩哥竟学会了这三个字,上蹿下跳的说着。 三人哈哈大笑,顾晚衾问“二哥,它可有名字。” “估计是有的吧,我不知道,你给它取一个便是。” 顾晚衾歪着头问“那你是如何得来的这鹩哥?” 顾铭珅讪讪,摸了摸脑袋“我找了商贩买的,商贩要训练过,它才会说话呢。”顾铭珅脑海中想起那场厮杀,边界总是聚集了来自各地的悍匪和强盗,无恶不作,难寻踪迹,上月他们突然驻扎了一大批人马在南诏军队附近的云望坡,有一夜他们偷袭,顾铭珅兄弟二人带着部下与之搏斗,顾铭珅看到领头那人肩上的鹩哥,一眼便相中,若是带回来给衾儿,她该是极喜欢的,于是他奋力相搏,终于斩杀了那贼人,抓住了这只鹩哥。只是...这些事不能说给她听,她会害怕。 顾晚衾未再刨根问底,转头看着鹩哥思量。 曦蓝问“二殿下,这只鹩哥吃什么呢?” 顾铭珅道“喂它炒米和蛋就好,再给它一些果子。” “那便唤它果子吧?”顾晚衾灵机一动。 顾铭珅皱眉嫌弃“哪有叫吃食的名儿啊?它生得这般壮实,怎的名字取得娇滴滴的。” 顾晚衾一把接过笼子,瞪了顾铭珅一眼“我就要唤它果子,果子好,不愁吃的。” “果子好果子好”鹩哥又开始说话,顾晚衾不禁赞叹“它可真是聪慧啊”转身噙笑“谢谢二哥” 顾铭珅看着她展颜,含笑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也不枉他殊死搏斗一场,那贼人的功夫是真的好,他差点没了一只手,这只鹩哥像恨极了贼人一样,在巨斧快砍到顾铭珅手臂时,鹩哥突然飞起来用翅膀掠过贼人的眼睛,顾铭珅得此机会,转身一剑刺中了贼人的胸口。 “二哥,在想什么呢?” 顾晚衾来到顾铭珅面前,踮着脚尖看顾铭珅的眸,顾铭珅回过神,敲了她的额头“不关你事。” “二哥不说我也知道,二哥是想让我拿人手短,好去二嫂面前说好话吧?没问题,既得了果子,我便跑一趟。”顾晚衾学着男子的动作,拍拍胸口,一副重义气的样子令人想笑。 “你先管好自己吧,还为我说话,我才不需要呢。”顾铭珅苦笑,这个丫头比幼时还要明朗,他只愿,她一世无虞才好。 “哎呀公主,锅里的水都快干了。”曦蓝这才注意到炉上的锅,找了湿帕子将盖子打开,里面的水只剩一半了。 顾晚衾立马提着裙摆三两步跑到炉子边“呀,差点忘了它”赶紧转身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又要再等一会儿了。” 顾铭珅扶额,难为李司尧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妹妹真是令人头大啊。 “我来吧”顾铭珅自动请缨。 “不可,这是我要亲自煮给大嫂的,不许旁人插手。” “那好,左右无事,我便在这陪你。”顾铭珅无奈,只得走到树下,躺在藤椅上陪着她。 看着她不一会儿就端来了切好的鸡肉,一点一点扒下锅,拿了汤勺小心搅拌,再一会儿,又舀丢了浮沫。看来,她是真的请教过膳房的大厨,也是真的认真听了。 看着眼前出落得倾城的女子,晃了神,想起幼时,兄妹三人围着她院里的树嬉笑打闹,三人轮番荡秋千,她没抓稳摔下来,哭得整个宫里都能听见,父王来了知道事情始末,罚他们兄弟二人一日不许吃饭。晚些她好多了,带着曦蓝曦青来,三个小小的人儿,一人提了一个又大又重的食盒,食盒赘得她们小脸都皱成一团,三人摆好了饭菜,竟比平日里多了好几份。 大哥问“衾儿为何带那么多来?” 她趴在旁边的蒲团上喘着气“哥哥,你们饿了一天,衾儿怕你们不够吃。” 后来,父王担心她再摔跤,便拆了秋千,给她做了一个石桌,她难受得在石桌上趴着哭了一个早上,他一直拍着她的背哄着,突然一只鸟儿飞到石桌上歇息,啄啄羽毛四处张望,她看到便破涕为笑,后来鸟儿飞走了,她看着鸟儿说她要是能有一只鸟儿就好了。 想来也是她这个二哥不称职,一只鸟儿让她等了许多年。她现在怕是都记不起当初说了这句话吧,可他还记得。 记忆来往,树下阴凉,不消片刻便入了梦乡。在外多年,夜里总是不敢深眠,只有在家才能睡得安稳。 顾晚衾折腾了大半日,终于熬好了。香味四散,曦蓝惊讶“公主真的会熬汤了?” “那是”顾晚衾找了小盅来,看了看树下入眠的人,盛了满满一盅鸡汤和肉放在盅里,盖上盖子。又把剩下的盛在汤碗里,放入食盒。 顾晚衾端着小盅,蹑手蹑脚走向顾铭珅,生怕吵醒他,见到他未醒,轻轻将小盅放在石桌上。 转身拎着食盒带曦蓝去世子殿里送汤,拉泽老远便看见,站在门外等候。等到了近前,拉泽赶忙问“公主怎的现在过来了?现下不是该用膳了么。” “你一说,我更饿了”摸摸肚子,又将食盒交给拉泽“你拿进去给大嫂吧,我自己熬的呢。”顾晚衾一脸得意。 拉泽看看点头的曦蓝,才信了“公主真是心灵手巧哦” “当然啦,哎呀,你赶快给大嫂拿进去吧,我也回去用膳了,饿死我了。” 拉泽笑笑“谢过三公主” 顾晚衾转身便一蹦一跳往回走,拉泽摇头笑笑,真是个可爱的人儿。 第二十六章 顾明珅提亲桑妤 想来北方已经是秋风瑟瑟了,南方还在艳阳高照,辰时未过,日头就晒得人发慌。 顾晚衾赶忙躲进了内殿,顾铭珅吩咐小婢将吃食挪到内殿来。 顾铭衍正喂达瓦绒珞喝完参鸡汤,看着一群人浩浩荡荡,不由蹙眉发问“这是做什么?” 顾晚衾贼兮兮的笑“日头太大了,我们进来躲躲。” 见顾铭衍紧盯着,顾铭珅赶忙推脱“别看我,是衾儿提议的。” “尽胡来,你们大嫂还不能吹风呢。”顾铭衍将碗置在小婢的托盘里,擦着手道。 “所以咱们不是进来看望大嫂么?也没让大嫂吹风呀。”顾铭珅低着头抗议。 寝殿里,达瓦绒珞靠在床头悠悠道“可你们也不能把东西拿进来馋我啊...” 顾晚衾哈哈大笑,赶忙剥了葡萄往嘴里送。 “在院子里就听见你的笑声,一个姑娘家,也不知收敛些。”南诏王妃声音传来。 顾晚衾一下扑上去抱着“母后,您怎么来了,快来吃东西。” 顾晚衾拖着王妃手臂落座,递了一块点心在嘴边。王妃吓得连连后退“你这丫头,快些放下,越来越没规矩了。” 顾晚衾露出白牙笑得虎头虎脑。 顾铭珅凑近“母后是来抓衾儿的吧,她太闹腾了,早该抓走了。” “那你猜错了,是来抓你的。”王妃看着顾铭珅笑笑。 “为何啊?” “因为桑家主母回了贴,允了午时拜会啊。”王妃接过小婢呈来的帖子,递给顾铭珅看。 顾铭珅立马丢了手中的点心,擦了手接过反复观看。 顾晚衾看着顾铭珅快把眼睛贴在帖子上“二哥,这帖子快被你看穿了?” “你别言语,我再瞧瞧。”顾铭珅蹙着眉,一字一句的细看。 “母后,我可以跟着去么?”顾晚衾拉着王妃衣袖轻轻摆动,一双眸子晶亮。 “好好好,同去。”王妃也确实打算顾晚衾同去,也好确认一下她上次见过的女子,是不是顾铭珅中意的桑妤。 “母后,那我呢...”顾铭珅有些胆怯,生怕王妃不同意。 “你自然是要去的,商议的是你们的婚事,你不去怎么商议。只是...咱们轻装拜访便好,莫要声张造成轰动,你觉得可行么?”考虑到仪仗出行必会影响百姓,这些虚礼能免则免。 “这是自然,咱们是去议亲,没必要这么大阵仗,免得旁人认为是摆架子,日后对二嫂家说闲话就不好了。”顾晚衾嘟着嘴,正儿八经的道来。 “你这丫头,见到的不多,懂的不少。”顾铭衍落座,对着顾晚衾调侃。 “那是,我南诏一霸可不是浪得虚名。”顾晚衾学着画本里,一只脚踩在身旁的凳子上,竖起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 瞥到众人眸中寒光,吐了吐舌头慌忙规矩了手脚“母后,女儿先去换衣服啊,待会儿再说。”还未等王妃开口责备,早已溜得远远的。 王妃轻叹“这个孩子,太野了。”搭着小婢起身,走进寝殿坐到床沿“可好些了?”伸手将被角往上提了提。 达瓦绒珞笑笑“母后,孩儿已经好多了。” “生孩子莫要大意,天气还在闷热,你贪凉是会有的,忍忍就好了。”王妃满眼心疼,女子生产从来都是去阎罗殿讨茶喝的事,若时运不济,就再也回不来了。便是生产后的辛苦,也是旁人无法代替的,她生了两子一女,这些艰辛她是懂的。 达瓦绒珞点点头“孩儿会牢记的,母后莫要挂怀伤身。”这一趟和亲,没有错。阖宫上下对她毕恭毕敬,家人和睦,丈夫疼爱。世上这一趟,更是没有白来。 王妃拍拍她被下的手“为人母是免不了辛苦的,南诏王室都要多谢你。” “这是孩儿的福分。” 王妃噙笑起身“你好好休息”转身出了外殿,对着还在看帖子的顾明珅无奈道“莫看了,这帖子生不出花来,快些回去换衣服才是正事。” 小婢们掩帕失笑,顾铭珅忙行了礼出门。 午时的城南是最热闹的,远些的百姓来到集市差不多也是午时,待看完了热闹,买卖了用品,又乘着夕阳的光回家。 桑家的济世堂就坐落在城南正中,正好形成一个口字,因城南地界开阔,一条街要走好远才能去到另一条街上。故而济世堂除了临街人少的内宅,另外三面都有门和大夫,方便病患及时诊治。 桑家院里种了很多凌霄花,现下快中秋,还是开得如火如荼,小厮恭敬在前带路,绕过石壁便是内宅,池里山水绿植的摆放恰到好处,两边的蔷薇攀上墙头争相盛开,整个小院似是一幅水墨画,让人叹为观止。进了内堂,桑家夫人已等候,见来人,忙起身行礼。 王妃赶快上前搀起“贸然拜访,还望夫人莫怪。” 桑夫人含笑“王妃厚爱,快请上座。” 待众人落座,王妃道“不知内宅的景致是出自哪位先生指点?竟让人挪不开眼。” 桑夫人掩帕笑笑“回王妃,是小女桑妤拙作,王妃不嫌弃便是极好的了。” 王妃小心与顾晚衾交换眼神,眸中有些钦佩“小小年纪竟练就如此慧眼,当真是我家寻到宝了。” 桑夫人笑笑“王妃谬赞了。” 这时堂外出现一明艳动人的女子,眉目如画,身姿窈窕,正引着小婢们上茶。 王妃自那女子进内堂便一直瞧着,做事落落大方,娴静识礼。不由转头看向顾晚衾,眼里带着疑问。顾晚衾不露痕迹点点头,正是那日善良的女子。 王妃放心一笑,待桑妤奉完茶行礼,王妃忙上前搀起“一家人勿需如此。” 桑妤红了脸颊,低头落座。王妃回了首位,瞟了眼顾铭珅示意他起身,道“这便是犬子顾铭珅” 顾铭珅走至正中行礼“见过桑夫人。”往桑妤那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桑夫人含笑点点头“南诏儿郎便是要向世子和二殿下学习,虽富贵加身,衣食无忧,却还愿舍身保卫家国。” 顾铭珅忙行礼“夫人过誉了” 王妃噙笑,想来意思已经明了,也就不用绕弯子了“桑夫人,此番唐突便是为我儿求亲,南诏素来不主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此免了媒人这一礼数,前来与桑夫人共议亲事。” “蒙王妃厚爱,我并未想过王妃会亲自前来,但也确实不想小女终身大事由媒人来奔走传递。王妃亲临,就显示此事在王妃眼里的重视,小女能觅得良配,是福气。”桑夫人微微颔首道。 桑家虽行商,却救济穷苦,也是百姓心中有口皆碑的,故此调教的儿女也让人称赞。也想过桑妤此生会嫁为人妇,却又有些心不甘,现下能有如此疼爱她的丈夫,好相与的家人,家世显赫却不仗势欺人,也便放心了。 闻言,众人悬吊的心也释然了,顾晚衾看着顾铭珅笑笑,顾铭珅也笑,看了眼脸上浮红云的桑妤,又低了头。 王妃道“实不相瞒,毕摩推算过,下月初九便是吉日,不知桑夫人意下如何?” 桑夫人讶异,又敛了神色“虽有些着急,但吉日可遇不可求,王妃放心,桑家上下定会尽快准备。” “不,大婚所需由宫里准备,日子赶了些,是王室的冒昧,桑夫人莫怪。”王妃颔首以示歉意,可是毕摩推算过,初九是很好的日子,来年未必有这样好的时辰,只能着急赶一下了。 桑夫人茫然看了看桑妤,不知如何接话。 王妃又言“桑夫人放心,宫里为世子大婚有了经验,定会让夫人满意。只需新嫁娘在闺阁等便是,一应事物都交给宫里,若少了什么,管事的同宫里说一声就好。” 桑夫人看看桑妤,见她点头,言笑晏晏“宫里办事自是妥帖,只是劳烦王妃了。”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王妃回眸示意,小婢呈上了托盘在桑妤面前“这是见面礼,莫要推辞。” 桑妤看了一眼桑夫人,得她点头,便盈盈谢礼。 “明日便是中秋家宴,寻思着你来了,便会更热闹些。”王妃执盏轻酌,有淡淡药香,入喉清爽解了干涩。想直接相邀,又怕她琐事缠身。 “王妃厚爱,实属小女大幸。” “那...明日便由明珅来相接吧?”王妃抬眸浅笑看向桑夫人。 “王妃思虑周详”桑夫人噙笑点头。 “今日叨扰了,桑夫人莫怪,时候不早就先告辞了。”王妃悠然起身,颔首示意。 “恭送王妃”桑夫人和桑妤起身行礼相送。 出了这静谧天地,上了马车。顾铭绅言“母后为何请桑妤来家宴?她岂不是不自在?” 王妃有些无奈,这个孩子在儿女之事上是真的不如铭衍聪明。顾晚衾失笑“二哥真是糊涂,母后正是因为怕她日后相处不自在,才会在家宴上相邀,明示身份。” 顾铭珅恍然大悟,羞红了脸。 王妃不放心的叮嘱“桑家人心善,家境殷实也能将桑妤教养得如此心性,难能可贵。日后对人家好些,莫让她委屈了。” 顾铭珅立刻正儿八经看着王妃“母后放心,儿子定不负她。” 车马很慢,路遥才知马力,慢行方能长久。 第二十七章 李司尧回王府 巍峨宫殿,城墙高筑,城外人想方设法的进去,城内人想方设法的出来。 一路远离南诏,越是接近缙朝,越是心中压抑。 李司尧觉着烦闷,拉下了帘子闭目不语。 车马行过城门关卡,畅通无阻到了王府,时恩早已率了一众管事在门口相迎。 李司尧先下了车,时恩笑得合不拢嘴“王爷终于回来了,奴才挂念得很。” 李司尧瞪了他一眼“就你嘴甜。” 时恩还想耍几句嘴,瞬间看见车上下来一位姑娘,身段婀娜。时恩皱眉,小声询问“这位姑娘...怕不是三公主啊?” 李司尧本就郁郁寡欢,闻言心里一亮“你怎觉得她不是?” “说不清,王爷与裕太妃的信里提过,三公主良善待人,天真无心计。这位姑娘...面容虽姣好,眉眼间却有许多算计。她下马车的样子弱柳扶风,也不似三公主那样伶俐大方。” 李司玄拍拍时恩肩膀“总算有一个眼睛没坏的。” 时恩茫然“啊?王爷何意?” 李司尧但笑不语,率先入府。 苏黎本想着李司尧怕是哪位尊贵的公子哥儿,下车定睛一瞧,却是亲王府邸。苏黎暗暗压住心口的起伏,脸上的得意难以言表,这趟赌对了,若成了王妃,自此呼风唤雨也是易事。 卢娑看着前面身子微颤的苏黎,以为她害怕,轻轻拍了她的肩“莫怕,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这趟没告诉你王爷的身份是怕被有心人盯上,你莫要介怀。” 苏黎压下心中窃喜,神色柔弱“妹妹不怨姐姐,公子做事自有思量。” 卢娑笑笑“走吧,带你进去沐浴更衣,一路尘土飞扬,身上都快腻死了。” 苏黎点点头,卢娑带着她便进了府里。 苏黎进来观看府里格局很大,心里记挂着李司尧,不由贴紧卢娑询问道“这么大的院子,我只怕没姐姐那么好的记性,日后可不要走错了。” “妹妹识文断字,又怎会走错?王爷住在东边的听竹院,王爷的院子是不可随意进出的。我和妹妹严奚住在西边的云华轩,你暂且与我们同住。”卢娑伸手指着方向,一一介绍。 苏黎听到暂且二字,心里暗自高兴,莫不是卢娑知道她即将成为王妃。笑意上了眼角眉梢“暂且是何意啊姐姐?” 卢娑突然想到,苏黎还不知王爷请旨回南诏的事“这事儿怨我,忘了同你说,王爷与南诏三公主定了亲,王爷此番回朝,便是要向君上请旨,回南诏世居。” 宛若一个霹雳于晴天响起,苏黎瞬时怔住挪不动脚步“王爷...与南诏三公主定了亲?” “是啊”卢娑提起便心情舒畅,不用面对缙朝的过往和奸诈,便是极好的,南诏人热情好客,没有算计,偏三公主也是最好相与的人,一切都是顺理成章。 “你放心,三公主性子极好,对人友善,不会为难你。”卢娑见苏黎愣住,以为她是怕主母不好相处。 苏黎心里百转千回,她可是要做王妃的,为难?谁要与她们一样成为奴婢被人为难?“君上会同意王爷去南诏么?” “当然,王爷与君上手足情深,定是会答应的。”卢娑觉着,君上仁爱宽厚,虽然不舍得,但是肯定会同意的。 苏黎咬着嘴唇,感受着从高处跌落的失落。他怎就定了亲?若他在缙朝定了亲就罢了,日后想办法弄走正妻,自己就能取而代之,即便只能做个侧妃,能得他独宠,日日耳鬓厮磨,也是风光无限。偏偏是一国公主,既断了侧妃的念头,又不能筹谋什么,着实气恼。 “到了,你便住这间房,府里天天都有小婢打扫,房间很干净。”卢娑上前将门打开,苏黎闷闷不乐进了房间,果然,王府连偏院都是气派的,哪里像之前住的县衙,前面是衙门,后面是官宅,小得可怜,还是个清水衙门,父亲软弱捞不到好处,日子过得拮据。 “待会儿小婢送水来为你沐浴,你挑个得力的留下,剩下的都放在外面做事。我住在隔壁,有事便唤我。”卢娑轻轻拍了她的肩,她赶快回神点头“谢谢姐姐照拂” “你先休息,我回房了。” 听到隔壁房门响起又关上,苏黎看着屋里的摆设出神,走到内殿,雕花木床是她那个做县丞的爹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帷幔是她喜欢的颜色,妆台上每一类首饰都有存放的盒子,想她活了十七年,妆台上的首饰瞟一眼便能数完,哪有那么多盒子需要存放。 苏黎顺着屋里陈设慢慢观望,玉指抚摸着路过的每一件物品,抚摸着她未得到过的东西,眼里逐渐狠戾,从前得不到,不代表日后得不到。 苏黎端坐到堂中的上首位,柔夷交握于腹前,眼神盯着院里,静待小婢们送水。 一阵嬉闹入耳,几位小婢提了热水进殿,见到苏黎一愣,轻轻行礼道“姑娘久等了”转身便进内殿将热水倒入浴桶,又拉了屏风。 做好一应事物,小婢们见苏黎仍是不动,有些纳闷,走到苏黎身前再行礼“姑娘该沐浴了,我们为姑娘宽衣。” 苏黎抬头,眸中尽是嘲讽“王府之人做事竟如此怠慢?” 小婢们不解,领头那位婢女道“姑娘莫怪,柴房烧水费了些时候。” “你有何身份能让我莫怪?” 小婢们左右为难,时恩公公只交代了照顾这位姑娘,可并未提起这姑娘是何身份,且她们进来已经行礼,没有任何差错啊。 “客在等候,未见茶水呈上,此为其一。柴房费时,你们就应来知会,莫让客久等,此为其二。王府比不得街市,府中喧嚣吵闹,你们是在丢王府的脸面,便是这三条,都够一顿板子了。” 小婢们茫然,听着言语像是来头不小,可是若真是贵客,又怎会住这云华轩。 苏黎悠然起身,掩帕失了笑“看把你们一个个吓的,这样便被唬住了,我这是同你们说笑呢。” 小婢们讶异,忙赔了笑脸。 “莫要拘束,我也不是那般计较的人,方才同你们说笑呢,日后相处还望你们照顾。”苏黎忙欠了身微微行礼。 领头婢女见了,忙扶她起身“姑娘不怪就好,奴婢为姑娘宽衣沐浴吧?” 苏黎睨了她一眼,是个会看眼色的,点头进了屏风后。 小婢们手脚麻利,撒了花瓣,为她脱下身上的衣服,扶她进了浴桶。 氤氲热气里,露出莹莹肌骨,水滴攀上每一寸皮肤,不破不散。领头小婢道“姑娘保养得极好,水滴不破不散,常人比不了。” 苏黎唇角勾起笑意,这话她爱听,自小她的母亲便告诉她要如何做一个让男人无法忘怀的女子,行走要弱柳扶风,笑意要藏几分,皮肤吹弹可破。可惜她的母亲福薄,空有一身媚骨,却不能攀附更高的权贵,否则她也不会遭遇这一切。 “莫要取笑于我,我便是最不懂得保养的,擦粉都觉碍事。”苏黎盈盈一笑。 那小婢又道“姑娘天生丽质,奴婢们便是擦了最上等的粉脂,也不及姑娘分毫。” 苏黎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奴婢叫娴衣。” “这名字真好听,日后你便留下来吧?” 娴衣忙行礼“谢谢姑娘收留,娴衣定当牛做马伺候姑娘。” 苏黎失笑“你这丫头,哪犯得着当牛做马,惯会说笑。” 不多时,苏黎便起身,小婢们伺候着穿了衣裙,才退下。 娴衣竖起了妆镜,看着镜中人儿面庞秀丽,夸赞道“姑娘真真是天姿国色,奴婢都觉着喜欢。” 苏黎抬起柔夷遮了唇角笑意“你这嘴也是我见过最会说话的,梳一个灵蛇髻吧。”末了不自觉抬眸瞥了一眼娴衣,苏黎知道自己两腮有些方正,梳灵蛇髻才能显得面庞小一些。 娴衣是梳发的好手,初见苏黎便知道她两腮凸出,梳发时便不敢看镜中的人,余光瞥到苏黎看了她一眼,更加确信眼前这个女子知道怎样做才能凸显自己的美丽。 娴衣轻松便盘好了发髻。苏黎左右瞧瞧镜中,果真是好看“我没挑错,你果真是个得力的。” 娴衣轻盈行礼“奴婢手拙,姑娘不嫌弃便是奴婢的幸事了。” 苏黎笑笑,看着镜中的自己出神。 娴衣听到门外响动行了礼出去看,攀谈几句后进来知会“姑娘,卢娑姐姐找人进府为姑娘置办首饰和衣裙,想问姑娘现下可得空?” 苏黎暗笑,卢娑果真细心“让他们进来吧。” 娴衣走到门旁示意,两个掌柜的带着师傅进门行礼“见过姑娘,不知姑娘喜好哪种样式,师傅画好图纸后请姑娘过目。” 苏黎起身道“两位师傅慧眼如炬,瞧一眼就知我适合哪种花式,我便不选了。” 两位师傅四目相对,暗自捏了把汗,裁衣师傅上前,小心赔笑“姑娘,能否让小人量尺寸,免得不合身让姑娘不喜。” 苏黎递了眼色,娴衣示意众人出了门。 裁衣师傅战战兢兢量了尺寸道“姑娘身段姣好,小人这便回去做衣服。”忙行了礼出门。 苏黎于床沿坐下“娴衣,你先下去吧,我想歇会儿。” 娴衣点头行礼出了殿。 苏黎宽了衣裙,轻轻躺在床上,摸着柔软的被褥,既已得了这待遇,便不介意再高些,之前的辗转流离,她不愿再忍受了。 第二十八章 李司尧觐见太后 香炉中烟雾袅娜,萦萦绕绕于殿中,崔嬷嬷看茨雨将帖子收下去,忙掩上房门和暖帐“紧赶慢赶,愣是没追上瑢亲王的脚程。” 太后正躺在塌上小憩,闻言笑道“你若有急事,旁人换马都未必追上你。” “太后,瑢亲王若是先求君上,说不准就同意了,为何先来见您呢?”崔嬷嬷取了小扇在太后身旁轻摇,殿中炉火生得旺,竟有些烦闷。 “咱们这位瑢亲王,可聪明多了”太后轻轻侧了身,阖眸又道“他自是有办法让君上同意,可是他也怕君上同意后,被哀家阻挠,索性便先来与哀家谈妥。” 窗外的风已凛冽,今年的中秋似乎很冷啊。 “那...太后会答应他么?” “答应?答应他来对付咱们?” 崔嬷嬷噙笑“太后圣明。” “交代的事可妥了?”太后突然睁开了眸子,胆战心惊的问。 “太后放心,前儿个回禀,都除了。” “这件事办得太久了,莫让人察觉了。” “说是寻人花了些时间,好在都已除掉了,不会惊动旁人。” 院里新移栽的茉莉开得灿烂,阵阵香味蔓延,旁人不喜这花香味浓厚,但太后极爱,也唯有茉莉香一如她从前的良人,让她心安。心里的石头终是落了地,转而又闭目“那今日这李司尧,哀家便不惧了。” “太后是想直接驳回么?” “笨。李司尧说来说去只是个孩子,虽聪慧却也良善,便是他这不会让亲人置身水火的性子,也足够哀家拿捏了。”言罢,太后缓缓起身,走到了小桌前用茶。且不说这李司尧没有把柄,即便有了把柄,未必就是对手。 “太后不歇歇了么?” “不了,李司尧不是好对付的,哀家要好好等着他。” 崔嬷嬷收了蒲扇,正欲打开暖帐和门,太后突然道“崔嬷嬷,你去寻一碗药汤温着,待会儿有用。” 崔嬷嬷不解,却也点头照办。在她心里,只要太后说,她便是死也要办到。 瑢亲王府。 “可有按我说的递了帖子?”李司尧靠着浴桶闭目言语。 时恩在外整理衣物,闻言回答“早些就递了,估摸着午时王爷就可以进宫了,故此奴才写的是便是午时。” 李司尧点点头没再说话,午时正好,巳时太后午憩,午时正好起身。 时恩想了想,还是憋不住问“王爷,为何不直接见君上,君上定会同意的。” “现下正是多事之秋,万不能被太后抓了把柄,省得说本王未拜见太后就先向君上请旨,落得个不孝的名头。”李司尧也不是没想过,李司玄与他手足情深,若是相求,必定答应。只是太后又是个多事的,后面加以阻拦反倒不妥,不如先说服太后。 “那...太后会答应么?”时恩明白,太后如同蛇蝎,向来都是心狠手辣的人,只是还有很多人看不清而已。 “会吧...”会么?谁能确定呢。他手上只有刘责安的把柄,若太后舍弃这枚朝堂的棋子,他又该怎么办?最坏的打算,也只有太后那件遮天蔽日的事,可若是走错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想来甚是烦躁,起身擦干了水渍,换了干净的衣袍。时恩赶快跑过去为他束了发。 一切琐事准备好,李司尧叹了口气。 “不如王爷明日再去。”时恩看着他紧蹙的眉,在记忆里,从未见过李司尧如此心神不定的样子。 “明日再去,今晚不也备受煎熬么。”李司尧牵强的笑笑“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时恩皱着眉点头,先出殿清点要呈给太后的礼品。李司尧看着窗外,紧紧握着平安符,他向来不信神鬼一说,但是这次他却希望平安符真的能让他顺遂,或许...或许南诏的神佛比缙朝的灵验也未可知。 深吸一口气,昂首大步向门外走去,是福是祸,终究是避不过的。 时恩站在马车前凝视他,好似他要赴刑场一般。李司尧上马车前对着时恩笑笑“别哭丧着脸,你主子还活着呢。” 时恩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回应,随即也上了马车。他明白,此番若不成功,李司尧为了那三公主必是要反的,可李司尧的援兵是远在北疆的邕亲王李司炀,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等到救兵来。 一路无话,由着车马摇晃,穿过热闹的街巷,叫卖声此起彼伏,和着孩童的笑闹与哭啼,多了些烟火气,此生若没生在皇家,怕也是安稳度余生,寻一良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生一代一双人好不逍遥快活。 再进入皇宫,一时间觉得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便是这看不见的冰刀血剑,更让人惊骇。幼时在宫里,见惯了波谲云诡的事,比战场厮杀还要猛烈,动辄便让一个家族丢了性命。至少沙场是明枪易躲,宫里却是暗箭难防。故此母妃时常教诲莫要多事,明哲保身。 “王爷,该下车了。”时恩小心提醒。 李司尧回了神,下了马车后往寿康宫方向走去。午时人少,偶有宫人行走也是懒懒散散,见了也不知如何称呼,只得纳纳行礼,怕是都忘了他是何人。也是,宫里人为了保命,记性都不好,况且宫里新旧交替不过是弹指间的事,哪有人会被人一直惦念。 穿梭于红墙绿瓦间,再跨过一道道门槛,明日就是中秋了,不该是宫人忙碌布置么?来不及细想,转眼间寿康宫便于眼前伫立,心上似被压了巨石,呼吸都不顺畅了。 时恩为李司尧整理了衣冠,李司尧点头示意,时恩吞吐一口浊气,才上前拉住宫内一位小婢“劳烦姐姐通禀,瑢亲王回朝,特向太后请安。” 小婢福了福身“请稍作等候。” 院里的茉莉香气逼人,李司尧从未闻过这么香的茉莉,院里种了满满一片,偏偏开得极好,香气缭绕,李司尧只得垂头稍稍屏息。 不消多时,崔嬷嬷含笑出殿,眸里的亲切让人顿感不安“王爷回朝了,太后记挂多时了。”快步走到李司尧前,行了礼。 李司尧忙搀起她“嬷嬷莫要多礼,司尧在外多年,惦记着太后身体。” 崔嬷嬷在前领了路“劳王爷惦念,太后安康。” 进了殿,看见太后正将杯盏放置于桌上,急匆匆盖上了杯盖,掩帕拭去嘴角的残留。李司尧了然低头,那杯里的...是药汤,只是不懂医理,也不知里面是何药。 “司尧回朝了”太后虚弱起身,眼里尽是慈爱。 李司尧一时不懂这主仆二人到底是缘何如此,慌忙上前搀扶“儿臣不孝,一去多年,惹得太后挂心了。” 太后握着他衣袖,拉他坐到榻上,崔嬷嬷已呈上了茶,太后道“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吧?” “回太后,这些都是小事。”李司尧执盏,看着杯中浮沉,心下似千只蚂蚁咬噬。果然,先皇后宫的赢家,从来都不是常人能揣测的。 崔嬷嬷行礼告退,太后看着李司尧道“可是有何事?怎的脸色如此差?” 李司尧一番计较,决定还是挑明了说“太后,恕司尧莽撞。太后与裕太妃不睦也是多年的事,故此不用这般作态,太后是极聪慧的,不凡坦诚相待。” 太后轻咳几声,道“哀家与你,确实没甚母子情分。”复又掩帕笑笑“与你母妃不睦是真,可哀家也尝尽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这也是报应。” 李司尧看她眉眼哀愁,神色幽怨,道“司尧说错话了,太后莫怪。” “不怨你,这是哀家的命,便是得了这太后之位又如何,失去了姐妹的情分,失去了先皇的陪伴,失去了君上的孝心。说到底,怨的是哀家自己。” 李司尧一时语塞,猜不透太后这是做戏还是真的感慨。 “罢,哀家此生已享了万千繁华”太后下意识看了眼小桌上的杯盏,又言“便是结了此生也是无憾。” 电光火石间,李司尧明白了,莫不是太后大限将至?进来时太后遮掩的药汤,有气无力的说话,以及这些感慨... 李司尧道“是儿臣不孝,惹了太后不悦。此番是想向太后求个旨意。” 太后点点头“你且说吧,不用半遮半掩了。” 李司尧略略思量,以及兜圈子大家互相推搡,不如放到台面上,将筹谋和顾虑都和盘托出,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儿臣此去南诏,已有了心仪的女子,便是那南诏三公主,儿臣想要拜别皇室,与她厮守于南诏。”将所求倾吐后,心内的压抑才算解了半分。 “拜别皇室?”太后惊讶得不小心打翻了茶盏,忙用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 “是,太后没听错。” “你...不想将她带回缙朝?”太后有些怀疑他说的虚实。 “太后,她的家在南诏,她不会离开南诏,我也不会离开她。” 第二十九章 李司尧上当 李司尧瞧着太后一脸不可置信,或许,在旁人认为,他自小比李司玄有能力坐上这个位子,也认为他终将抢到这个位子。 “你与君上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顾天下耻笑也要纳一个歌姬为夫人,你抛弃荣华也想要去南诏。你们为了红颜,是真的糊涂了。”太后说到此处便气恼不已。 “还望太后恩准” 太后思量一番道“恩准可以,哀家有条件” “太后请说”李司尧忙问,他手上的把柄并无扳倒太后的把握,若太后也有条件,便一定要做到,有了利益相互掣肘,才是最恒久的买卖。 “带上裕太妃去南诏,从此与皇位无缘。” “太后,儿臣从未想过要这皇位。” “你说什么?”太后凤眼半眯,黛眉紧蹙“你不想争这皇位?”她无法相信这个呼风唤雨的位置,居然有人不想要。 “儿臣从不贪慕这些富贵名利,儿臣心里唯一的惦念便是母妃和远方的佳人。这个执掌天下的皇位,从前不在乎,现在不在乎,以后更不会在乎。” “当真?” “李司尧对长生天起誓,太后若答应我回南诏,我此生不会入缙朝一步,更不会妄想皇位。” “可是,你比君上更有能力继承大统,为何?” “太后,不是每一件事物,所有人都想不计后果的去追逐。母妃不愿儿臣登上皇位,便是儿臣自己也不愿。” 太后轻笑出声“说实话,哀家真的很怕你此番进宫是为了胁迫君上交出皇位,哀家真的折腾不起了,便是有心也无力,现下你敢对长生天起誓,哀家没有阻挡你的理由。” 李司尧喜出望外“太后同意了?” “你说的,坦诚相待。与聪明人说话便勿需拐弯抹角,只要你不惦记皇位,哀家巴不得你离得远远的。”太后轻轻竖起适才打翻的杯盏,看着桌上舒展的叶片道。 “谢太后。”李司尧忙起身行礼。 “你也莫谢哀家,哀家还有一事要你办妥。如若出错,哀家也是不允的。”太后眉峰轻挑,勾了唇角望向李司尧。 李司尧屏住气息,等待她的话。原来后面的才是关键,这毒妇果然棋高一着。 “哀家要你即刻前往北境,赶在万寿节前,悄悄让邕亲王率兵回京。” “为何?” “晏家独大,在朝堂里只手遮天,万寿节时君上大赦四方,届时晏家将会有异动,邕亲王手持兵符,只有他才能率领大军保护君上。” “这是...真的?”他一路匆忙,想来是闭了耳目。 “即便哀家久居深宫,也不会断绝一切暗网自绝后路。晏家按兵不动,等的就是万寿节的时候逼宫造反。” “为何是我去?” “君上已经被晏家架空了权利,哀家的任何旨意都无法送出宫,你,便是最后的希望。” 李司尧回想进宫时的萧条,觉得不像假话。虽对太后无甚感念,但是君上自小对他和七弟都很好,若他有事,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且缙朝姓李,先祖打下的江山,断不能拱手送于他人。 “好,但儿臣需要太后的信物。”李司尧可以相信这一切事情,但他不信太后。 太后起身走到内殿,取出了一颗夜明珠交给李司尧“此物你可识得?” 李司尧紧盯着看了一会儿,才收下道“君上登基时,太后凤冠上的夜明珠。”现下,他便有了把握。“儿臣明日便动身前往北境。” “来不及了,你进宫许久,晏家怕是已经起了疑心,出宫后你想办法甩掉晏家暗桩,即刻前往北境。” 李司尧握了握手中夜明珠,缙朝的倾覆现下已在他手中,他点头“儿臣明白。裕太妃那...” “你放心,晏家现在手伸不了那么长,更何况她从不过问宫中事,晏家不会为难她。” 李司尧起身“还望归来之时,太后能履行承诺。”若晏家谋反,他也想一走了之,只怕晏家上位后斩草除根,只会给南诏带来横祸。 太后道“哀家与缙朝的命在你手里,决不食言。” 李司尧起身行礼“儿臣告退。” “小心行事,莫让旁人知晓横生枝节。”太后不放心的叮嘱。 “儿臣明白。” 李司尧匆匆出了殿,时恩刚想开口,李司尧抬手示意莫要多话,疾步而去。 崔嬷嬷噙笑进了殿“太后的谋略,不输朝堂上任何一人。”说罢又换了新茶呈给太后。 “多派些人手尾随,咱们这位瑢亲王安逸了两年,是该有些紧迫感了。”太后伸出柔夷反复看,见无茶渣沾染,遂将方才擦手的帕子丢到小桌上。 “必要时刻是否除掉瑢亲王?” “这般师出无名,岂不是让哀家被天下人诟病。无论如何都不许杀了他,也不能让他怀疑。”太后凤眼看着崔嬷嬷,小心交代。 “太后安心,他们素来有分寸。” “告诉礼部,明日中秋虽是家宴,也不可太过寒酸,失了体面。现下即可着手安排了。”李司尧从小就是顶聪明的,做戏自然要求真切,只能委屈礼部今夜赶工了。 “是,太后。”崔嬷嬷行礼后出殿办差。 马车行到半路,时恩手心已有了薄汗,看着李司尧蹙眉不语,再也憋不住“王爷,到底何事?” 李司尧依旧不回话。 时恩又道“王爷,奴才自小侍奉您,王爷不用担心奴才安危,奴才这辈子,死生追随您。不论王爷要做何事,奴才都愿意跟随。” 李司尧欲言又止,他不知该不该牵扯他们。 时恩再言“王爷,众人皆知我是您的奴才,就算您为了保住奴才而选择不告知,别人未必会信。” 小风掀起车帘,李司尧叹“晏家是否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时恩不明白晏家与今日之事有何牵连,不明所以道“晏家向来都是权势滔天,晏贵妃也确实跋扈。” 果然,太后没有说错,那这些便全是真的,如此,就真的迫在眉睫了。 “时恩,咱们得快些回去,简单收拾后启程,先前往金州,绕开尾随后再赴北境。” 时恩分得清轻重缓急,未在多言,敲窗示意车夫快些。 到了王府,卢娑正带着苏黎到门前相迎,见二人行色匆匆,卢娑上前问“王爷,何事?” “收拾行装,即刻出发。” 卢娑立刻行礼退下,但凡有事她从不含糊,转身去了康然的院子传令。 苏黎不明所以,疾步上前尾随李司尧道“王爷,可是有要紧事?” 李司尧都快忘了还有此人,不好赶她走,只得道“本王恐怕惹恼了君上,现下不得已要出逃,生死未可知。”李司尧拿出广袖里的小牌丢给她“自身难保,唯恐拖累你,你去账房领了银钱就去别处谋生吧。” 苏黎初闻只觉命途多舛,为何屡遭不顺,转而又觉得不对,太过顺理成章的事,反倒是另有春秋。索性赌一把,万一像上次一样柳暗花明呢。想罢立马表明“王爷,奴家得王爷救赎,此生便是王爷的人,不管王爷落魄于何地,奴家此生都愿为王爷做牛做马。” 李司尧只觉烦闷,本只是让她离开,反倒成了她表忠心。可现下哪需要这个衷心,她不在这添乱就是最好的了。“本王即刻便会成为万人唾骂的庶人,今后生死难料,趁朝廷还未查抄,你快些去账房领了钱财就到别处去。” 苏黎暗暗思量,立马转身快步跑开。 李司尧松了一口气,加快脚步进了房间,收拾了紧要的物件就唤时恩来。 “你悄悄去硕芳阁照顾母妃,莫要让她知晓今日之事,也莫要让人伤了她。” 时恩行礼领命。 康然疾步跑来,拿好一应物品便去马房。 李司尧寻了幼时贴身佩戴的荷包,将平安符放到里面,系好后放入中衣里层,轻轻拍了拍,自言自语道“此事完了,必快马加鞭回来见你,你要好好的。” 再抬眸,眼里已是漠然,出了府门却看见苏黎站在马旁,李司尧已无耐性“何事?” “王爷,奴家不会拖后腿,王爷便是去了断崖,奴家也会一路跟随照顾。”苏黎握紧手里的包袱,不甘心的扬起下巴道。 “本王没兴趣听你表忠心”李司尧利落翻身上马,苏黎突然跪到马前,李司尧吓得勒住缰绳“找死?” “王爷,请您恩准,奴家现下无路可走,与王爷一样的境地,王爷不要抛下奴家。” 李司尧委实无奈,忍了纵马踏过她的心思,咬牙切齿道“若不会骑马,就不要拖后腿。” 苏黎心下大喜,立马起身掀起衣裙,翻身上了另一匹马“王爷放心。” 李司玄瞪着一脸无措的康然,心里把康然骂了一顿,为何还要多牵一匹马出来,凌海忙小声提醒康然可以走了。 康然害怕李司尧的眼神,急忙先走。 李司尧看了眼身后的卢娑和苏黎,道“跟紧了,掉队不寻。” “是,王爷。” “是,王爷。” 苏黎压下了心内的得意,果然,李司尧并不像是逃窜。无论做什么,待他事成之日,也是自己翻身之时。 第三十章 李司玄为孙歆砚作画 “昨日四弟进宫了?” “是,君上,瑢亲王给太后请安,之后就回了,奴才差人送家宴帖子,王府的人说王爷昨日匆匆走了,不知去向何处。”明恩也是纳闷,瑢亲王此举让人费解,京中并无要事啊。 李司玄放下手中折子,端起茶盏轻呷,口中香味缱绻,南诏进贡的茶果真不是凡品。 “想必是有急事,四弟素来持重,今儿是中秋家宴,晚些应该就回了。” “是” “只是,为何不与朕提一下呢?进宫也不来拜见。”心里有些不满也无从说去。 “瑢亲王是重礼节的,且两年未见君上,心里自是记挂。许是事情急了些,才让向来稳重的瑢亲王失了分寸。”明恩也不知何事牵绊,左右不能挑拨,只好缓和一下。 “朕都帮不了的急事?” 明恩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讪讪赔笑。 “罢,四弟向来主意大,且由他去。”太后管教甚严,李司玄承受了许多,偏又被先皇调教兄友弟恭,故而养成了凡事有计划的性子,他生平便最是厌恶旁人不听他的规划。 明恩忙行一礼退后,常说伴君如伴虎便是如此,任你手足情深,有了疑心,就什么都不是。情谊二字,在京里是最奢侈的了。 为人奴仆,说难听些就是选命,只要站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国公府近来可有动静?”李司玄翻了折子,漫不经心发问。 明恩忙收了思绪道“回君上,晏贵妃前些日子差弦歌回府一趟。” “何事?” “说是让国公找几个名医送来给贵妃看身子。”明恩小心看着脸色道来。 长睫微颤,抬眸问道“她有何问题?” “这…晏贵妃多年未有身孕,怕是有些担忧。” “不止是她,许是朕福薄了,没有子嗣的福分。”叹气丢了手上的折子,一时五味杂陈。 明恩忙跪地叩拜“君上福泽深厚,怎会如此,只是娘娘们身子弱了些,待调理好了,君上必是子嗣繁茂。” “起来吧。” “奴才谢过君上。” “国公府盯紧些。” “是”明恩又皱眉道“只是奴才有一事不明,国公大人并无何事欺瞒,为何要盯着?” “朕问你,国公之前是何职位?” “晏国公乃两朝元老,曾与先皇亲征,缙朝小半的领土都是晏国公打下来的。” “这说明晏国公勇猛无敌,对么?” “对啊...”明恩握了握手中拂尘,没觉得哪里不对。 “那朕为何封他晏国公,而不是辅国大将军?” “国公大人已有年岁,君上体恤其操劳,故而封了一品国公,荣耀自是在大将军之上的。” “这是你觉得的,那你没看到的呢?” “奴才愚笨,还请君上赐教。” “晏国公乃武官,对于武官来说,无上的荣耀是将军。就好似秀才寒窗苦读十余载,只为考取功名,而非其他。” “君上的意思是...” “晏国公对缙朝来说,确实功不可没,可若他继续任职将军,总有一天,便会取代朕。兵符在其手上,朕又怎会心安。”李司玄起身,缓缓踱步至窗边。 幼时他也是这样,站在现在的位置,看窗外的天空,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出宫看看,看看宫外的百姓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生活。 父皇走到他身旁问他,若以后做了君王,第一件事想做什么?他回答,不想做君王,想和四弟七弟出宫,天高海阔,总要游历一番才好。 父皇拍拍他的头道,既是君王,就没有出宫的道理,若做了君王,绝不能让晏昂之做大将军,万万不能。他回头发问,晏大人武功超凡,便是将军也委屈了他,为何不让。父皇笑而不语,他便一直记着此话。也是过了许久母后才解释,怕晏国公功高盖主,江山易于他人。 李司玄深知打江山不易,缙朝姓李,绝不能让与他人,故而登基后封晏昂之为国公,交兵符于七弟,远戍北境。 他不知晏昂之到底有没有谋反的心思,只是...未雨绸缪多半是没错的,终究是对其父起了疑,所以对晏冉也是有愧的。 明恩恍然大悟“君上果然深谋远虑,奴才拍马难追。”明恩心里寒凉,为君之道便是如此么?葬其一生的辉煌与荣耀,还要疑其忠心。不禁心里感慨自己的后路,日后...也是要步人后尘吧。生也好,死也罢,路是自己选的,幼时师傅最疼他与时恩、仁恩三人,早早便让他们自个儿寻一位主子,仁恩跟了七皇子李司炀,时恩跟了四皇子李司尧,他便选了李司玄,当时皇后严厉,他是怕急了的,还好李司玄心善,待他也不错,他也忠心。既然选了他,终此一生,这条命也是李司玄的了。 “安嫔可要赴宴?”李司玄记着,往年来,她都不参与宴席,总是借病推辞。 明恩忙收了心思“回君上,安嫔娘娘一如既往,今日也是不赴宴的。” “她这性子,着实孤僻了,今日便传膳到清彦殿吧,朕去瞧瞧她。”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 几日未见,孙歆砚依旧不冷不淡,一番说辞后,两人无话,便自顾自临摹帖子。 李司玄觉得受挫,好在明恩进殿传膳,解了为难。 孙歆砚敛了衣袖,静静为李司玄布菜。李司玄觉着太过安静了,在旁人宫里,哪个不是絮絮叨叨引他注意。轻咳一声,放了筷子。 孙歆砚停下,收回手来看着李司玄,明恩也疑惑看着他,不明有何吩咐。 李司玄摸摸后脑勺,左右张望后道“你也坐下吃,玥栀布菜就好。” 玥栀忙上前接过筷箸,为两人布菜。孙歆砚也不推诿,淡淡行了礼便坐下用膳。 “这几日可有不适?”李司玄垂头发问。 “并无。” “你怪朕么?” “嫔妾不明。” “不是朕不替你做主,她已有了身孕,朕不好责罚,不过朕已经让她抄了百遍佛经,也好让她修心养性。”李司玄看着她,示好的陈述。 “嫔妾不怨君上,梅夫人初为人母,担心是有的。” “这便好,朕也是无可奈何”正欲用膳,忽又想起“那个秋千喜欢么?” “秋千很好,嫔妾谢过君上。” “秋千很好?你...未坐过?”心里的失落翻涌,虽未过于责罚梅湘合,却也转头就为清彦殿做了秋千,她该是欢喜的啊。 “回君上,嫔妾身子才好,不敢吹风。”她只爱字帖和作画,秋千...她用不上,也不喜。 “是朕疏忽了,你多歇息,家宴虽热闹,却也少不了争风吃醋,你不去正好落得清净。” “谢君上体恤。” “你好好的就行,朕明日便差刘海全把清彦殿的小厨房起了,此后,你的膳食便由小厨房来做,可好?”左右是有些对不起她,她父亲还在外赈灾,她却被人欺压,说出去着实让人心寒。 “君上,不可,嫔妾的位分不能有小厨房。”孙歆砚蹙眉拒绝,这不是宠爱,这是在为她树敌,若要安稳活着,就不能如此。 李司玄哪想得到这些,他只是害怕有人再次陷害她,从御膳房传膳,一路上不知要经多少人的手,若出了事也难查探“听话,日后刘海全会提前送来新鲜的菜,想吃什么吩咐下去便是。” 孙歆砚自知推脱不了,也不再多话,罢了,若命数到了,挣扎作甚。起身行礼“嫔妾谢君上隆恩。” “你身子才好,莫要多礼”李司玄将她搀起落座“快些用膳,你又清减了。” 孙歆砚点点头,未再多言。 李司玄不在意的看了一眼门外,秋千架孤零零的在院里杵着,一旁的石桌也不甚孤寂,原来,她是真的不喜,都怪自己之前为何不注意她,那个总是在人群里受冷落的人,或许,那些时候她是真的很需要他,只是现在不必了。有的人,一旦失望,心就真的再也捂不热了。 孙歆砚余光看到了李司玄的眼神,也不言语,静静用膳,她怎会喜欢?匠人说挑了一个好位置,最适合做秋千架和石桌,那个位置,就是她的花圃,她最爱的马鞭草也被铲了一圃,明明未过花期,整个花圃却被弄得遍地狼藉,零零落落全都是四散的花朵。 她无力保护,只能闷闷回了殿,关起殿门不愿多看一眼。宫中的期盼,不就是这些短暂的生命么?可是期盼却被另一个人所谓的宠爱毁得一干二净,她竟不知怎样度过余生了。 “现下离家宴时辰尚早,你陪朕作画如何?” “是” 玧栀铺陈纸笔,孙歆砚接过墨锭磨墨,李司玄从笔山上拿起笔道“你坐到榻上,朕要为你画一副画。” 孙歆砚茫然无措“君上御笔,嫔妾不敢。” 李司玄放下笔,握着她的手将她拉到榻上坐下,看她脸上绯红,心里高兴得很,这是头一次,她在他面前会害羞。“你坐好,别动,朕若画丑了,可不怪朕。” 孙歆砚羞恼,她从未想过李司玄为她作画,且被人一直盯着也是她不愿的,却又无奈,只得垂了头。 李司玄为她整理了衣裙,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委屈你一会儿,朕作画极快,你若累了,就将手撑在小桌上。” 孙歆砚点点头。 李司玄颇为满意,来到桌前又取了笔,打量一番后便开始作画。 玧栀忙上前磨墨,心里欢喜不已,之前君上从未正眼看过自家主子,现下君上终是对主子有了情谊,如此多好,神仙眷侣岂不妙哉。 玥栀站在帘外看着一切,或许,在旁人看来这是夫妻情深,可是她知道孙歆砚心里的难受,马鞭草没了的时候,君上...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孙歆砚心里了。 第三十一章 梅湘合滑胎 钟鼓声声,礼乐回响,宫人皆是喜色,飞檐上挂满了团圆灯,家宴虽不比国宴,到底也是上了心的,整个皇宫里灯火璀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梅湘合每逢入宴,必是最后到场。霖墨小心搀扶她落座,整理了斗篷,忙递上手炉给她暖着。 晏冉看不惯她这模样,最后一个进来不就是为了引人注目么,不过是秋日,虽京城天冷,也不至于现下就用起暖炉,当是谁怀不上似的。思及此,嘴上也不愿忍让“妹妹怎的不让霖墨将棉被也搬来,小心冻着。” 一句话引得几位妃嫔偷笑,知那梅湘合也不是好惹的,又用帕子掩了回去。 梅湘合看了看君上不甚在意的样子,多半是不会像从前一样护着她了,太后最是不喜自己,也就不指望了,只好自己开怼“姐姐还未有身孕,不知其中艰辛,早在几日前,妹妹就冷得不行,想必是腹中孩子畏寒。” 四两拨千斤用得妙极,却戳中了多少妃嫔的痛处。晏冉正欲发作,弦歌忙俯身添了茶,递了眼色。 晏冉拈帕轻拂后敛了愤恨,换了笑颜道“日后宫中姐妹有孕,倒可以向妹妹讨教一二了。” 太后闻言睫毛微颤,这不像是晏冉的性子啊?平日里她早就骂得不可开交了,索性两个都是她不喜的,谁也不愿帮,兀自喝茶瞧歌舞。 李司玄也觉不可思议,早做好了两人唇枪舌战他便呵斥的准备,却不料晏冉竟先休了战火,不禁笑意相对“今日这衣裙做得巧妙,殿里烛火熠熠,更衬得贵妃般般入画。” 晏冉心里欢喜,博得君上赞赏,也不枉家中几位绣娘日夜赶工。起身行礼回话“臣妾谢君上夸赞。” 不费吹灰之力便让君上展颜,梅湘合气急,她的衣裙也不俗,几月前就做了准备,今日还特意晚来,让众人艳羡,却让晏冉占了上风。心下对有孕一事嫌恶,左右未到三月,难不成就开始臃肿了么?不禁有些恼怒,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太后不喜她,宫中人也不喜她,偏君上也不在意了,越想越是忿恨,周身也变得冰凉,腹中突然翻涌,似是胸中闷气从喉咙上升,还未掩帕,一口鲜血呕出。 霖墨吓得尖叫,众人寻声望去,梅湘合嘴角猩红,愣愣看着衣裙上的血渍不知所措。晏冉正对着她,也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不轻,弦歌忙上前遮住晏冉的眼睛。 宫人大惊,忙往后退,钟鼓乐声也悄然息下。 李司玄慌张下阶去瞧,明恩不漏痕迹挡在李司玄前面,递眼色让宫人去寻太医。 梅湘合回过神,怔怔伸手摸了摸嘴角的湿润,再看向手上的鲜血,霎时晕了过去,霖墨慌上前环住那向后的身子。 李司玄实在难以想象方才还好端端的人,怎的转眼间就是这个样子,他还未来得及走到她身旁,就看见她面色惨白的晕倒。“明恩!快!快传太医。” “君上,已派人去请了,君上莫急。”明恩小心回答,却一直将李司玄挡在身后。 秦昭也慌张下了阶,拉住李司玄的衣袖“君上莫急,太医快来了。”望着一旁的霖墨道“梅夫人今日可是用了什么食物,怎会如此?” 霖墨声音都颤抖着“回皇后娘娘,所用膳食霖书都试吃过,并无不妥啊。” 李司玄在听到霖书试菜后眉峰紧蹙,什么时候需要贴身宫女试菜了?奈何现下慌乱,也不作他想。 一切过于突然,太后也是慌了神,左右也是见过后宫风云的,随即也反应过来何事。趁着众人围着梅湘合,太后小声询问“崔嬷嬷,这...?” 崔嬷嬷慌忙摇头,黛眉紧拧“太后,此事奴婢并不知情。” 太后心里疑惑,看着躲在弦歌身后不敢看这一幕的晏冉,再言“贵妃今夜有些反常,难不成是她做的?” 崔嬷嬷睇了眼晏冉,躬身道“老奴也有些吃不准,梅夫人素来树敌颇多,如今怀了身孕,更是让人眼红,只是...”再看了看晏冉,也不再多言。 “只是,你也觉着晏冉的嫌疑最大?” “老奴糊涂,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微微起身“管她是谁,若她无缘腹中子,也正合了哀家心意。” 崔嬷嬷点头,搀着太后往人群走去。 “君上莫着急,担心坏了身子,虽是中秋,太医院值守的也不在少数,应该快到了。”太后下了阶走来,众人慌退让一条路。 李司玄闻言,忙转身拦住太后“母后莫再往前,别吓着了。” 太后拍拍他“无碍。”后又拉下他的手,兀自向前走去,看到梅湘合脸色苍白,衣裙上血渍已经开始干涸,手炉也掉在了一旁。不禁微微皱眉,有什么地方想不通,却又不知为何。 “母后是否有些不适?让崔嬷嬷先扶太后回宫吧。”李司玄看着太后神色凝重,有些担忧。 “不必,哀家只是从未见过这个症状,担心腹中龙胎可安好。”太后忙状似忧心,紧盯着梅湘合的腹部。 李司玄也是才想起梅湘合有孕一事,便是这梅湘合再不知礼数,腹中子却是无辜,不免心急如焚。 秦昭忙问“太医可来了?快去催催。” 明恩慌乱行礼后小跑出殿。 李司玄走到梅湘合身边,轻轻摇着她身子“湘合...湘合...” 霖墨哭哭啼啼让李司玄心生烦躁“先别哭,方才你说膳食没问题,那么喝的呢?” 霖墨忙息了声音,略略想过,抽抽搭搭道“娘娘怕苦,不喜用茶水,喝的一直都是牛乳茶,或是糖水。凡是吃的,霖书都试过,没有任何差错。” 言罢,李司玄抬眸怒视于她,霖墨忙垂头不语。顿觉现下也不是追问霖书试菜一事的时候,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秦昭小心上前搀着李司玄“君上,龙体要紧,明恩已去接太医,君上先别着急。” 太后不动声色睇了眼秦昭,心里嘀咕,何时她也学会这般体贴,往日里,遇上这样的场面,她必是躲到一边不敢发话的。与崔嬷嬷对视一眼,心声一致,却不好说什么。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明恩尚在殿外就大声提醒,众人慌乱让开。刘太医跑得大汗淋漓,忙行了礼就上前搭脉,明恩忙去斥散其余宫人和乐师舞姬。 “刘太医,梅夫人是何症状?腹中龙胎可安好?”李司玄忙发问。 刘庆最怕牵扯上妃嫔龙胎一事,有孕滑胎都不是好事,偏今儿个值夜便遇上,也是没法子,躲不过,只好道来“还望君上保重龙体,梅夫人....梅夫人滑胎了。” 世间事,从来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东风虽胜意,也有人畏寒。 “滑胎?为何滑胎!给朕说清楚。” “君上,诸血皆属于心,中焦受气取汁,变化而赤是谓血,水谷不化,精微不成,故而发生血虚之疾。本也不是大碍,只是梅夫人有孕后隐瞒,失了调理,又喜食牛乳,有孕之人血虚,是万不能引用牛乳的,再加上梅夫人动了肝火,未足三月的胎儿...更是保不住...”刘庆战战兢兢回话,生怕龙颜大怒。 “你说的...当真?”太后不相信这个缘由,又不好点破。 “回太后,微臣句句属实,太医院里有存档,梅夫人血虚之症是有记录的。”刘庆忙叩拜回话,身子微微发抖。 “为何清秋宫之前留了许多太医,却没人告知梅夫人不可食用牛乳?”李司玄咬牙切齿,登基两年,未见一个子嗣,他实在是气恼,如今梅湘合有孕,却又是个没福气的,李司玄巴不得杀了太医院所有人。 “君上,之前梅夫人食用牛乳并不多,臣等规劝过,梅夫人也应了不再食用,可是瞧着脉象,梅夫人这几日定是食用了许多,才导致气血亏损。” 李司玄看向霖墨,霖墨忙低头不敢说话。 “抬起头来”李司玄声音冷冽,霖墨缓缓抬眸不敢直视。 “说” 霖墨慌乱磕头“君上饶命,夫人贪食牛乳,一直让奴婢备着,这几日夫人愈发馋嘴,每日牛乳都是几壶的量,所以...所以...” “蠢货!你这奴婢,竟不知规劝,反倒为了讨主子欢喜而害了龙嗣!”太后恼怒不已,这梅湘合身世让人丢脸也就罢了,偏滑胎的原因也是让人蒙羞,左右皇家脸面不可失,这奴婢只能用来堵住悠悠之口了。“来人,将这刁奴拖下去,择日五马分尸!” 殿外侍卫立刻将霖墨拖下去,任她拼命哀嚎求饶也不分神。 太后当机立断“君上子嗣单薄,你们位居妃嫔,要想办法绵延子嗣,而不是为何缘由便不顾腹中胎。” 众妃嫔忙行礼“是,谨记太后教诲。” “罢了,哀家已有年岁,受不得这忧心事。”转身由崔嬷嬷搀着出殿,众人恭送。 明恩瞧着太后走远,小心翼翼问“君上...梅夫人这...” 李司玄回头看着椅上的人,想心疼却又不知该以何由心疼,这番真真是失了皇家脸面“将她医好,她的身子,不能再动怒了,就去冷宫将养吧。” 此话一出,惊骇了众人,明恩大惊,也行礼道了是。李司玄走后,妃嫔们也是倒吸一口凉气,梅湘合此次,是再也翻不了身了。 第三十二章 霖书晋升漪贵人 本就是阴冷的天,和着小风更让人瑟瑟发抖。 玥栀早早给门挂上了暖帐,玧栀推门不防,撞在了暖帐上,玥栀笑弯了腰,两个丫头便叽叽喳喳嬉闹不停。 孙歆砚看着她们吵闹,想责怪却也跟着笑起来,搁下了手中的书“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顽劣。” 玥栀偷偷给玧栀使了眼色,两人悄悄接近孙歆砚,突然伸出手挠她痒痒,殿里笑闹一片,孙歆砚迭迭求饶,两人才罢了休。 三人正趴在榻上歇歇,小然子忙跑了进殿,这小然子是前几日捡的,他正被师傅打骂斥责,孙歆砚见了便将他要了来,正好宫里差个管事,那人见她是近日风光的安嫔,也不好多说什么,踢了小然子一脚才忿忿离去。这小然子也是争气的,来了几日,上下打点得极好,只是时日尚浅,瞧不出忠心来。 “瞧你这一头汗,慌什么?”玧栀边问边递来帕子。 “出大事了,宫里昨夜便传遍了,咱们清彦殿偏,也不大爱打听消息,所以现在才知道。” “何事?”孙歆砚理了理发髻问。 “娘娘,昨夜...”小然子转身关了门,拉下暖帐才走近些,悄声道“娘娘,昨夜家宴,你可知发生了何事?” “这个时候还卖关子,你且说吧。”玥栀等得不耐烦,最怕这样话说一半。 “昨儿个家宴,梅夫人腹中龙胎没了。” “什么?”玥栀玧栀惊呼出声,小然子忙做了禁声的手势。 孙歆砚皱着眉头问“怎么会?因为何故?” “说是...梅夫人血虚,近几日还频食牛乳,引得小产了。”小然子又再上前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君上将她贬至冷宫了...” 玧栀大惊失色“这又是为何?她昨夜小产,不是该好生将养么?” “这就不知了,昨夜太后赐霖墨五马分尸,前后脚君上就让梅夫人到冷宫养身子。” 孙歆砚忍不住干呕,五马分尸,是有多大仇怨才赐这刑罚,想想就不寒而栗。 玥栀忙给孙歆砚拍拍背,玧栀倒了水呈上,小然子弯腰道“都怪奴才多嘴,惹得娘娘犯恶心了,都怪奴才...” “与你无关,只是想到这刑罚便...”孙歆砚无法再言,细想都觉心里烦闷。 玥栀轻轻给她顺了气“娘娘,先喝点儿水。” 孙歆砚摇摇头,推了玧栀手中的杯盏“你打听的可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奴才问了好几个人,又特意去问了昨夜值殿的几个宫女,都是一样的说辞。” “这梅夫人...想想也是可怜,遭此大悲,还被贬到冷宫去,君上平日最是宠爱于她,怎的如此心狠?”玥栀从来心口一致,想到什么便也说出来。 孙歆砚想起自己前几日的事,喃喃“因他不愿追究...” “嗯?娘娘说什么?” “没,我说我有点儿饿了。”也是才想起早膳还未用,心里犯呕,又怎样呢,宫中血腥之事难道还少么,喜也一日,悲也一日,总不能因为别人就伤了自个儿身子。 小然子忙行礼“奴才愚笨,竟忘了传膳,奴才该死。”慌乱跑出殿,差点滑了一跤。 孙歆砚蹙眉“你跑慢些,担心摔着。” “不碍事”人已跑远,声音却传了回来。 三人相视笑笑,果真是孩子心性,一举一动都显稚气。 下了朝,李司玄并未多言,直接向西六宫走去,明恩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昨夜李司玄出了家宴便直奔养心殿,一夜未出,今儿个早朝也是严肃得很,大臣们都不敢作声。 过往宫人也是低头不语,只行了礼就匆匆跑远,生怕李司玄怒极将她们处置了。 明恩悄悄抬头,心里嘀咕,这不是去清秋宫的路么?难道君上有些悔了?也是,君上得了梅夫人后便一直恩宠不断,突然降罪也是君上当时冲动,毕竟是多年宠爱,于情于理都是难忘的。 轻轻加紧了步伐跟上,看着他神色与平日无异,心里纳闷不已。 转角便是清秋宫,远远看见霖书在收拾包袱,几个宫娥围着她嘲讽。 “到底是贴身宫女,忠心得没话说。” “霖书姐姐,我只想问一句,若她到了阴曹地府,你还跟么?” “当然要跟了,咱们霖书可是最忠心的狗,主人去哪她去哪。” 李司玄眸中寒光升起,侧头问明恩“这是为何?” 明恩畏畏缩缩“梅夫人...梅夫人素来苛待宫人,现下失了宠,宫人也就不怕了。” “朕是问,为何这样对她?”李司玄盯着蹲在一旁默默收拾的霖书,语气不悦。 明恩了然“霖书是梅夫人的贴身宫女,梅夫人落了难,宫人无处撒气,自是会在她身上出气的。” “朕竟不知,在这宫里,宫女都敢如此嚣张了,看来,梅湘合以前对她们,还是心软了。” 明恩垂头不敢多言,微微抬眼看着霖书,原来君上为的是她。 李司玄径直走了过去“怎么?如今清秋宫是尔等做主了?” 寻声望去,众人立马行礼“不知君上驾临,奴婢知罪。” “可知何罪?” 宫人怯怯相视,不明所以。 李司玄走向前,轻轻握住霖书的手将她拉起“你们竟敢欺辱妃嫔,这,便是大罪。” 霖书闻言大惊,呆愣愣站着不敢挪动一步。地上宫女也是面面相觑。 李司玄看着明恩道“漪贵人的寝殿,你到现在还未想好安置在哪么?” 明恩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李司玄换了怒色,明恩才慌忙行礼“君上恕罪,是奴才糊涂,办事不利。奴才正想着过来问问,若漪贵人满意,便住这清秋宫,若不满意,奴才再安排明絮宫。” “蠢货,清秋宫现下还能住人么?”李司玄握着霖书的手不放,盯得明恩心里发慌。 “是是是,奴才也这样想,奴才这便差人将明絮宫打扫出来,还望漪贵人莫要怪罪。” “莫耽搁了,这儿不是有几个刁奴么。”李司玄是早就想好了这几人的惩处,断不会轻易放过,说罢握着霖书便走了。 明恩得了令,对着背影行了礼后上前呵斥“你们几个好进馋言的货,竟如此不知地厚天高,还不快去将明絮宫打扫干净。” 宫人低头窃窃私语,一人大胆发问“奴婢知错了,只是敢问明恩公公,打扫明絮宫哪一殿啊?” 明恩愣住,转念又想此事定是君上思虑良久,纳霖书为妃嫔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那次看到霖书提着许多菜,让君上心疼了。也罢,既是君上记挂的人,日后也定会晋位分。 “瞎说什么,自然是明絮宫主殿清心殿,别废话,快去。”明恩也不知如此安排可妥当,左右这些人欺负了霖书,想必君上也不会计较。 几人行了礼仓皇离去,明恩长舒一口气,往养心殿的方向追去。 霖书一路欲言又止,终是挣脱了李司玄,李司玄转身望着她,眸中不解。 霖书行礼道“君上仁慈,不忍奴婢受人欺辱,可若是为了给奴婢解围,君上是不用替奴婢扯这弥天大谎的。” 李司玄怔怔,后又嗤笑,原来她以为这是欺骗那些宫人的谎话,梅湘合身边竟有如此心性纯良的人。“朕是一国之君,又怎会说假话?” “那...那君上...为何?” “上次见你被梅湘合欺压,朕也未搭救你,你莫怪朕,可好?” “啊?”霖书目瞪口呆,心里的弦竟轻轻一动。 李司玄将她额边的发往耳后捋,道“朕迟了,你莫怪朕。你在她身边一直被欺凌,朕未在她春风得意的时候替你做主,是朕的错,你莫生气,好么?” 红云布满了脸颊,霖书咬唇垂首不敢言语,风儿吹得凛冽,衣袂飘飘似这起伏的人世,李司玄轻轻握着她冰凉的手“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霖书抬眸,眸里水汽氤氲,她从未想过,一国之君竟如此深情,也从未想过,君上会给她如此郑重的话。“君上...” 李司玄轻轻抬起她下巴,俯身将唇轻覆,打断了她的话,又立身握住她的手在嘴边哈出热气“莫怕,日后有朕在,这宫里不会出现第二个梅湘合。” “若得君上眷顾,霖书不惧何人,便是万死也不悔。” 李司玄紧了紧握住的手“你放心,今后,朕就是你的天。” 霖书羞红了脸,轻轻点头,李司玄笑笑,握着她的手往养心殿去,一挥昨夜阴霾,这宫里,各个都该像她那么听话,懂事,没有所求。 冷宫万年孤寂,只愿她在那儿能修身养性,若不是从前嚣张跋扈惯了,现下又怎会惹得众怒,死于谁手都不知,这次跟头栽得大了,日后...该好好过余生了。 日上中天,四周却冰冷萧瑟,目光所及蛛网遍布,破败不堪,一个宫娥正送了饭来,见梅湘合醒了,也不行礼“饭在这,自己过来吃。你不用多问,这是冷宫,没人伺候你,我只负责送饭。”说罢就转身离去,也不合上门。 阖眸静想此前发生的事,支离破碎。昨夜昏迷后偶然醒了一会儿,也只听得太医跟她说她的情况,怒火攻心又晕了过去。 回想啊...从前可是众歌姬里的翘楚,现下怎的沦落至此,可悲,可叹,眼角晶莹划过,倾诉一生坎坷。 第三十三章 顾晚衾欲去缙朝 树影错落,太阳灼灼,光斑撒了一地,古树的藤蔓或长或短从树枝倾下,每一根藤蔓都比手臂还要粗壮,萦萦绕绕牵连着,攀爬着。 “公主,你莫站着,担心踩滑了跌下去。”曦青眉头拧做一团,看着荡来荡去的顾晚衾忧心忡忡。小时候吃过亏还不长记性,不知怎么找到了这个地方,藤蔓弯绕纵横,每每得空便来这荡秋千,能玩上好一会儿。 曦蓝曦青每次知道要来这,都是一个头两个大,生怕她跌了摔了。偏她胆大,不愿坐着,还站在这些藤蔓上。 “曦青你好唠叨,且坐着去,又不是头一次来这。曦蓝,再推高些。”中秋宴已过了几日,昨日二哥也下了聘礼,宫里喜事多了,自然心情舒畅些。 “公主,这毕竟不是麻绳做的,不能推太高,太危险了。” “曦蓝说得没错,你小心些,藤蔓鲜少被太阳晒到,很是湿滑,不留神就跌下来了。” 闻声望去,是路韶,一脸担忧的往这边走。 “你怎么来了?”顾晚衾紧紧抓着藤蔓,扭头往这边看。 “还说呢,我在城外碰见了二殿下,一直在找你。” 顾晚衾差点松了手询问。 路韶忙抬手示意停止这个动作“你莫急,我未告诉他你会在这,这便来寻你了。” 看着藤蔓摆动幅度不大,路韶伸手拉住,另一只手扶顾晚衾下来,这妮子皮得很,一手扯了裙摆就跳了下来。路韶慌握住她胳膊“你慢些,这儿地不平,莫崴了脚。” 顾晚衾拍拍手里的灰,曦青赶快上前给她整理了衣裙。 “走吧,你与我一同进宫去。” 路韶一脸茫然“为何?” “不为何,你不去我就把白术和茯苓带进宫里,你就没徒弟了。”顾晚衾一脸得意,扭头便走了。 路韶无奈,只好悻悻跟上,眼前人儿裙边已沾了湿泥,还不自知,路旁未知名的野花开得绚烂,裙摆拂过,似是她一经过,花就开好了。这李司尧,该是修了几世佛缘才能得她喜欢,便是死也无憾了吧。 “路韶,二哥找我何事?你可知?”顾晚衾蓦然回眸,青丝飞扬于日光中,白皙的脖颈暴露在轻纱外,姣好的面庞上有些许薄汗,在光线下叫人挪不开眼睛。 “我...我不知” “不知就不知,你脸怎么这么红?”顾晚衾走过来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头“不烫啊,你还好意思自称神医,太阳晒一下就热成这样,当真是体弱。”说罢拿过曦青手里的帷帽,放到路韶头上,再拉过带子系好。 动作一气呵成,反观路韶倒是不自在了,脸上红云密布,整个身体僵直了不敢动。 顾晚衾踮起脚轻轻拉下帷帽的薄纱,靠得太近,路韶能清楚看见她脸上被光线照射的细细的绒毛,从未如此近的看过她,微风送来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她的眸像极了星宿河的水,干净清澈。脸上有长长的睫毛映出的影子,高高的鼻梁,薄薄的朱唇,路韶慌忙低下头敛了眼神。 “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我进宫了。”顾晚衾走了两步又回头“要不曦蓝送你回去?” 一句话让路韶气得跳脚“我又不是弱女子,只是...只是禁不住太阳晒而已,哪就那么娇弱,帷帽便不还你了,有事再来寻我。”路韶拉住薄纱的边沿,生怕她们看见他的脸。而后气冲冲往前走,留下一脸错愕的顾晚衾“午膳吃爆竹啦?” 也罢,估摸着神医都是倔脾气,先回宫才是要紧事。加快脚步回了宫,夙昀早在宫门等候,见顾晚衾回宫,忙上前“三公主跑哪去了,二殿下急得到处找您。” “夙昀,到底何事?”顾晚衾心下一慌。 “我也不知,世子和二殿下都在王上殿里,王后也在。” 顾晚衾闻言一愣,慌忙提了裙摆大步跑去。不多时气喘吁吁推开殿门,所有人转头看着她。 顾铭珅过来搀着她“怎的跑这样急?” “想着是急事,便不敢耽搁。” “便是天大的事也莫慌,天塌下来二哥顶着,别怕。”顾铭珅握了她的手,向人群走去。 “一头的汗,又跑去哪了?”南诏王心疼的翻出衣袖里层轻轻为她擦拭。 “不碍事,父王,听说二哥着急寻我,有何急事?”顾晚衾眸里疑惑层叠,母后和大哥都不做声,便知不是好事。 南诏王蹙了眉,拿过顾铭衍手里的帖子递给顾晚衾。 顾晚衾不自觉提了一口气,这不是南诏的帖子,这是...对,这是缙朝的帖子,李司尧之前给她看过。难道是李司尧的? 不知是喜是忧,犹豫再三接过帖子打开,是缙朝太后给的万寿节宴请。缘由写得清楚,只是看了总觉哪里不对,抬眸看向众人“缙朝太后递来的帖子?哥哥们也与我同去么?”她知道不会,下月便是边界最乱的时候,二哥新婚燕尔不能去,重担落在了大哥身上,大哥必须去镇压乱贼,只是心里慌乱,还是想问问,万一有万一呢。 “衾儿,若你不愿,便不去。”顾铭珅总觉缙朝宫内明争暗斗,不宜前去。 “缙朝太后不是宴请,是吩咐。缙朝雄兵百万,不可不去。”顾铭衍缓缓开口,眸子却紧盯着顾晚衾,多年临阵,已觉察出事情不妥,却又无可奈何。 南诏王和王妃未说话,偏是这至高无上的权利,是你一隅之主也不能左右的。 顾晚衾笑笑“没事,那临谒大人也一同前往,我才不怕呢。” 她自小就是这样,做事向来周全,害怕身旁的人为难。可所有人也都知道她是这个性子,也知她的为难。 顾铭珅略略思忖,道“新帝根基不稳,此次邀请各国公主和世子,恐怕是想软禁他们做质子,以此来胁迫藩王臣服于他。” “已然这个年岁,还能做何质子?”王妃手中丝帕褶皱,还在继续攥紧。 “估摸着年岁小的,太后没有缘由邀请。年岁大的固然不好掌控,但是胁迫起藩王来,胜算也大些。” 众人犯难,李司玄疑心太重,太过于心狠了。 “父王,母后,衾儿是女子,不能像哥哥们一样上阵杀敌,为南诏立下功劳,此次衾儿可以去,便是做质子也愿意,缙朝可以软禁我,却不能谋害我,若我有何不测,缙朝难堵悠悠之口。”顾晚衾上前握住南诏王和王妃的手,眼神笃定。 顾铭珅道“衾儿,二哥陪你去。” 顾晚衾笑着摇摇头“二哥真是笨,再过几日就娶亲的人了,还如此贪玩,衾儿此次可是要玩遍缙朝山水,才不愿二哥去呢。” 南诏王眸里水汽湿润,紧蹙的眉头好似一瞬苍老了十年,这便是君主的难处,一手是百姓,一手是骨肉,无论作何抉择,日后都是顶着骂名受煎熬。“若你不愿...” “不,衾儿愿意。衾儿也想去领略缙朝的大好河山,李司尧也在,他定会护我周全。”顾晚衾咧嘴笑笑“我若有事,李司尧岂不是要孤老一生,他断然不会让我出事的,父王放心。” 南诏王苦笑,这是他守护了十六年的掌上明珠,便是旁人骂一句,都巴不得屠他满门,此去祸福难料,他又怎会舍得。 可他身后是南诏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不是不可一战,只是不能让这些百姓流离失所。扯了扯嘴角,露出艰难的笑意“衾儿的眼光素来是对的,李司尧这小子,定是会护着你的。”反握住顾晚衾的手,轻轻拍了拍。 晶莹滴落,顾晚衾双眸湿润,忍住了哭腔“父王最疼衾儿,衾儿知道了。” 王妃眼眶通红,还是扯了笑意看着眼前的人儿,从她在襁褓里哭笑,到蹒跚学步,再到现下的亭亭玉立,她似乎一直都看不够,她有时也会想,若百年后撒手人寰,留下她可怎么办,她摔倒了是不是会一声不吭爬起来笑笑。她被人欺负是不是会息事宁人。她从来都是如此,小心翼翼的为每一个人考虑,自己却大大咧咧。直到李司尧出现,虽心里不舍,却也知道李司尧对她极好,是最好的依托。可现下,怎的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面对那么多心思活络的人,她怎样提防? “父王,何时启程?” “帖子送到费了些时日,那临谒建议...明日启程。” “明日?” “明日?” “明日?” 三人大惊失色,怎的这样着急。 南诏王垂眸叹道“衾儿未曾远游,若快马加鞭,一路奔波甚是难受,不如提前几日,路上慢些,也不至于如此受罪。” 顾晚衾笑言“衾儿知道了,衾儿这便回去收拾。”笑盈盈转身,却是夺眶而出的泪水遮住了视线,不知何年何月能离开缙朝,只愿李司尧能早些,再早些带她回来。 身后众人愁容满面,若能心狠些,南诏百姓不放眼里,何至于此,只是...百姓里又有多少人要妻离子散...这缙朝,与阎罗殿有何分别。 第三十四章 顾晚衾向达瓦绒珞道别 顾晚衾回来后,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了好久,深秋了,榕树也在落叶,傍着有些凉意的风,一片一片从她身前身后盘旋而下。 黑夜席卷而来,月亮也不见踪影,平日里夜空中星罗棋布,甚是闪耀,现下也乌云压顶,风愈发急切,不多时便会下雨吧。 一个纤长身影踏风而来,裙摆清扬,开口声音比这风冷冽,却又极顺从“要告诉王爷么?” 顾晚衾抬眸看着眼前行事孤傲的严奚“不用,他已揽下最难的事,就不要让他烦心了。” 严奚轻轻走到小桌的另一方坐下“可是,缙朝水深,你不可以去。” 顾晚衾扯了扯嘴角“谢谢你顾虑我,我没有别的法子,若我孤身一人,我也不惧,但我还有家人,南诏百姓也是我的家人。” 严奚垂头,家人这个词太过陌生,她记起家里被灭门的那天,她与姐姐游玩归家,入目所及皆是尸横遍野,中堂的门打开,几个掩了口鼻身着黑衣的人看见了她们,左右对视着犹豫要不要杀了,姐姐拉起她就往外跑,黑衣人反应过来后提气追逐,终是自小长大玩闹的地方,熟悉得很,好容易甩了一段距离,正巧遇上李司尧的马车,两人像猴子一样窜了进去,李司尧正在车里看书入神,被她们吓得不轻,细看后又觉不是坏人,姐姐将手指放到唇边做了禁声的动作,李司尧明了,让时恩车马快些。 直至车马进了王府,两人才说清原委,李司尧甚是可怜她们,便收留了,为两人改了名字,两人感激不尽,一直保护李司尧。对于她们来说,李司尧才是家人,若李司尧被威胁,她们也定会豁出命去护他。 “我知道了”好半晌,严奚才没头没脑答了一句。 顾晚衾愣了一下,转头看看她便又明白了“这件事,去到缙朝后我同他细说,若缙朝君上与太后宽仁,我与司尧也许很快就能回来。” 严奚想起李司尧口中太后恶毒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不寒而栗。偷偷看了看顾晚衾,又觉她不太适合知道这些腌臜事,或许太后现下心性变好也未可知。 “你决定便好,我听你的。” 顾晚衾回眸,朱唇清扬“谢谢你,严奚。” “不用。”严奚不似卢娑,虽一同习武多年,但脑海里阴影挥之不去,性子极其清冷,从不习惯这些说辞。 顾晚衾看着她利落起身离去,眼里尽是艳羡,若能同她一般洒脱,此生或许能容易过活些。 轻叹一口浊气,撑着桌子起身,一个姿势坐得太久,腿都麻了,捶了捶腿,打算往殿里走去。 “衾儿” 疑惑回身,眼里光亮“父王” “夜里风凉,怎的不回殿里坐?” “曦青曦蓝在收拾,父王知道我最怕这些灰尘。” 南诏王解了披风为顾晚衾系上,从身旁小桶里舀了水给树浇上“衾儿,我们可以另外选一个人顶替你去。” 声音极小,没有往常的威慑力,弯腰背对着瞧不出喜怒。 “父王,若一旦被发现,整个南诏都无法担起这个后果。”顾晚衾咬了咬嘴唇,如是说道。 “父王...确实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了,保护不了你。” “可父王保护了整个南诏。缙朝的目的我们已然知道,所以缙朝是不会谋害女儿的,否则会被天下人诟病。”悄悄走上前,想要蹲在父王身旁,却发现他一直背对着拨弄榕树旁的小草。 “若不是王族,便也不用承受这些。说来,还是这显赫的身份成了牵绊。” “自女儿出生后,锦衣玉食,金尊玉贵,没有过一天饥寒交迫的日子,这是常人不能享受的,那么去缙朝做人质,也是常人不用做到的。” “父王对不起你...” 一滴泪珠滑落,顾晚衾忙拂袖擦了“父王莫不是盼着女儿长住缙朝不回来了,估摸着李司玄帝位稳固,女儿便能平安回来,届时父王还得吩咐膳房做好多羊肉锅子呢。” 南诏王身形一僵,又垂头继续拔那些争肥料的草“每日都准备,冷不防你哪天回来吃不上,又要闹大半晌。” “噗嗤”顾晚衾逗笑,眼里依旧晶晶亮亮,轻轻用手背拭了一下“女儿都长大了,父王还取笑女儿。” 未做多想,南诏王脱口而出“哪儿就长大了,便是你儿孙满堂,你也是南诏的小公主,是我的掌上明珠。” 本是寻常话,却惹了眼眶湿润,泪珠子滴滴掉落,不是委屈,是不舍,泪眼中看到幼时的自己一直都是被父王抱着,毕摩说父王之前手臂受了伤,虽已恢复,但不可再受力,当时的自己哪懂得这些,可怜巴巴只要父王抱。 幼时荡秋千,硬要两个哥哥推高些,再高些,结果没抓稳摔了老远,父王气得差点就要打死两个哥哥,好在母后拦住,后来父王实在害怕此事再发生,索性把秋千架拆了,吩咐匠人做了石桌。 到自己大了些,不爱待在宫里,整日往宫外跑,嬉闹打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总是父王派了人在身后收拾烂摊子。一直以为做得极隐蔽,父王是不知晓的,后来才知道父王从她第一次偷摸出宫就派了人跟着,自己则在宫里着急,担心她吃了亏。母后问过,为何不限制她出宫。父王说宫里太小了,四四方方的不该把她困在里面。 一幕幕似画本匆匆翻过,不觉脸上已满是泪水,滑到嘴里又咸又涩,轻轻将泪痕擦掉,蹲下身双手环住南诏王,头搭在他宽厚的肩上,望着空中团团密云喃喃道“父王,待女儿回来便哪也不去了,父王再给女儿做一个秋千可好?” 一滴泪落到了泥土中,双眼也被水汽模糊了,刚开口却怕哭腔吓着了她,只能点点头。 顾晚衾笑笑“父王,能为南诏做一件事,女儿很高兴,父王不用担心女儿,要好好保重身体,切忌操劳。” 没有说话,只有点头的回应。 心有所思,竟不知不觉过了好一会儿。莫名听得南诏王的一句反问“可知为何给你取名晚衾?” 顾晚衾摇摇头,一脸疑惑“这个名字有何深意么?” 南诏王反手轻轻托着她的头起身,顾晚衾也站起来,一双眸子通红,里面透着不解。 南诏王深深看着她,似是透过她忽闪的眸子,看到了她从小长大的每一个瞬间“人世浮沉,吉凶难定,我只希望我最疼爱的小女儿,能够日日喜乐安好,夜夜拥衾而眠。” 许是眼角的泪痣真如传说一样神奇,眼泪总是忍不住就滴滴答答的滑落,南诏王满眼心疼,蹙着眉翻开衣袖内里轻轻为她擦拭“莫哭,明日眼睛该疼了。”这衣袖的缎料已是上乘,此时却还是担心内里会将她眼睛擦得生疼。 顾晚衾伸出手背擦了擦脸,换上笑颜道“父王,女儿去看看大哥大嫂,大嫂待我极好,明日便不用她顶着风来相送了。” 南诏王点点头“你去吧。” 顾晚衾忙点头跑远,留下身后形单影只的父亲,不敢回头。 门外便听到了达瓦绒珞的吼声“凭我吐蕃和南诏共同抵抗,难道还怕他缙朝不成?” “我知你心疼衾儿,我们何尝不是...” “若是心疼,就不该让她去缙朝”达瓦绒珞不由分说打断了顾铭衍。 顾晚衾忙提了裙跑进殿。 “衾儿,你怎么来了?”顾铭衍一脸错愕,达瓦绒珞也是一愣,忙招手让她过去。 顾晚衾疾步走到软塌旁,看了眼拉泽怀抱的小世子还在熟睡,含笑轻轻捏了捏他粉嫩嫩的小脸,对拉泽使了眼色,拉泽显然也是万般不舍,神情委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抱着孩子去了偏殿。 顾晚衾轻轻坐下,拉过达瓦绒珞的手道“大嫂也不知小点声,莫吓了孩子。” “你莫顾左右而言他,明日我便修书回吐蕃,联手南诏与缙朝一战。” 顾晚衾拍拍她的手“大嫂,不必,这次我是愿意去的。” “为何?”达瓦绒珞一脸不相信,说句不好听的,顾晚衾与她在一起的时日比顾铭衍还多,她是真的将顾晚衾当成自己亲妹妹,她也知道顾晚衾性子良善,只为别人着想。 “大嫂,若开战,可曾想过无辜百姓?只为了我一人,数以万计百姓便要饿殍遍地妻离子散,我该用此生还是生生世世来偿还?” 达瓦绒珞张了张嘴,不知怎样接话。 “我是无辜,被缙朝要挟做人质,可百姓又何其无辜?我去缙朝尚可归家,百姓呢?一旦准备开战,将士们离开家人前往缙朝,此生说不定就葬于他乡,战事起,灾民四处逃窜,吃了上顿未必就寻得到下顿。” 达瓦绒珞红了眼眶,硬生生忍着眼泪,她知道顾晚衾说得都对,可她就是不想顾晚衾走,此去生死未卜,她怎么舍得。 顾晚衾握了握她的手“大嫂放心,缙朝有李司尧,他会护我周全,若缙朝君上对我起了杀心,他定会与我逃回南诏,到时再开战,大嫂亲自取他缙朝君上的人头可好?” 一句话将达瓦绒珞逗笑“你这妮子,真不知该怎样说你,反倒由你来慰藉。” 顾晚衾笑笑“大嫂只管让孩子多学姑母二字,我回来就能听到孩子坐在膝上一声声唤我姑母。” 达瓦绒珞掩帕失笑,眸里心酸不敢与人瞧见,她知道,劝不动的,顾晚衾心里从未替她自己考虑过。 “大嫂,我便回去了,估摸着今夜雨大,明日莫要相送。”顾晚衾起身,眼睛水汽氤氲,已看不真切。未等达瓦绒珞开口,便转身走了,更不敢抬头看顾铭衍。 第三十五章 拜别南诏 黑云低垂着,狂风席卷而来,夹杂着落叶从每个人身旁缠绕,来去匆匆。 南诏王室已率了众臣于宫门相送,向缙朝进贡,虽然时间上仓促了些,还是小心检查了一切,仪仗远远望不到边。 曦青曦蓝尾随着,神情复杂,顾晚衾一改往日跳脱,换了装束,一步一步向宫门走去,她太熟悉这条路了,走过无数次,最深刻是上次送李司尧,这次轮到自己走了... 遥遥看到仪仗似长蛇,眼前突然有些雾蒙蒙的,深吸口气,指尖轻拭眼角湿润,渐渐接近宫门,顾晚衾展了笑颜。 百官行礼,顾晚衾小心回了礼,向南诏王走去。 “父王” 南诏王五味杂陈,拉过她双手,不知该说什么。 王妃轻轻上前,眼睛红肿“衾儿,若...若不习惯...”话未完,泪珠子却滴滴答答掉了下来。 “母后放心,李司尧在南诏多年,他自会安排好一切,不会让女儿不自在。”顾晚衾小心接过话,生怕听到一些字眼就绷不住哭出来。 “衾儿,记得时时报平安。”顾铭衍愁眉深锁,看着眼下的乌青,就知道一夜未眠,不禁想到达瓦绒珞,那个从前未谋面,现下却疼爱自己的嫂嫂。 “衾儿知道了,衾儿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总说你长大了,可你还是那个提着食盒小脸挣得通红的衾儿。” “大哥又取笑衾儿,都已成家还是小孩子心性。”顾晚衾咧嘴笑。 顾铭衍恍惚,是啊...转眼间他们都已不是罚跪时偷吃东西的幼童了,他与达瓦绒珞有了孩子,顾明珅也将要娶亲,眼前这个事事为旁人考虑的妹妹,也定了亲。霎时间一眼万年,幼时种种历历在目。 “衾儿...衾儿...” 众人寻声而望,顾明珅正狂奔而来,手上提着一块黑布遮着的东西。转眼到了身旁,顾明珅气喘吁吁“你这丫头记性是真的不好”伸手揭了黑布,是一只鹩哥在笼子里上蹿下跳。 “怎的不把果子带上?” 顾晚衾讶异“二哥你不是...不让我唤它果子么?” 顾明珅捏捏她小巧的鼻梁“谁让它自个儿喜欢呢,这般不争气。” 顾晚衾失笑“竟忘了带上它,昨日去荡秋千怕它告状,将它放到偏殿了。” 顾明珅蹙眉“你又去荡秋千了?” 顾铭衍也是着急“不是不让你去么,怎的又调皮了?” 顾晚衾忙吐舌头“最后一次,以后绝不会去了。”忙伸出手指着天“我保证!” 顾明珅将她手放下“好了好了,自己注意便是,日后不要皮了,莫不是幼时没吃够亏。” 顾晚衾笑笑,接过笼子“二哥啰嗦,日后果子看着我,我不会乱跑的。” 顾明珅愣神,这番,不就是要乱跑么,还去得那么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 “衾儿,若是受人欺负,便修书回来,父王便是屠尽缙朝,也会将你接回来。” 顾晚衾身子一僵,转身笑言“父王言重,缙朝可没那么大的胆子,衾儿虽只是公主,可南诏却是诸小国的首位,缙朝君王想欺负衾儿,也该衡量利弊得失。” 南诏王眼眶湿润“父王每日命厨房备好羊肉锅子,衾儿...快些回来。” 顾晚衾垂首,忍下了泪水,遂对着南诏王行了大礼,额头叩于交叠的双手上“南诏三公主顾晚衾拜别父王,愿父王身体康健。” 起身行礼再叩首“拜别母后,愿母后岁岁常欢愉。” 再起身叩首“拜别兄嫂,愿兄嫂琴瑟百年,螽斯衍庆。” 起身退了几步,复又对着王宫行礼,泪珠滴入石板晕开,额头叩于双手,轻轻呢喃“愿这故土,保南诏永世安虞。” 阖眼隔开了泪珠,缓缓起身“父王,母后保重,女儿此番不知何年月能回,未能尽孝道,请父王母后莫怪。” 王后已哭得说不出话,掩帕遮住了抽泣声。南诏王点点头,满是心酸。 顾晚衾望着顾铭衍和顾明珅,展颜一笑“大哥二哥,衾儿不能向二位嫂嫂辞行了,劳烦哥哥们转告。” 顾明珅牙关紧咬不愿出声,顾铭衍道“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们等你回来。” 顾晚衾含泪点头,转身不敢再多说一句,在曦青曦蓝搀扶下上了马车。 百官忙跪拜行了大礼,顾晚衾已在马车上哭成了泪人,透过窗纱看那些越行越远的身影,那个从小将她捧上天的父王,那个不舍得责骂她的母后,那个不爱说话却护她的大哥,那个时常嬉笑打闹却疼她的二哥。只愿此行不生变数,能安稳回来,与家人团聚。 接过曦蓝递来的帕子,将这咸涩擦拭干净“曦蓝,曦青,待会儿你们就下车,我准备了两个行囊,有食物和银两,那些钱财足够你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曦青曦蓝听了忙跪下道“公主莫不是要丢下我们?” “此番归期...怕是无望了,你们待会儿就下车离去,找个好人家,过这余生。” “奴婢不愿,公主揣测本就不是事实,怎的就说归期无望。便是那刀山火海,奴婢也要陪公主闯一闯。”曦蓝泪眼婆娑,眸中却坚定。 曦青重重点点头“对,公主只是猜测,若年夜前便能回来,公主岂不是抛弃了奴婢,奴婢万万不愿。” “可若是孤老在那缙朝或是...”顾晚衾不知世恶道险,却也明白缙朝有此决定,不管出于什么缘由,都显示了缙朝君王及太后的小人之心,所以,前路必是龙潭虎穴,她怎么忍心将曦青曦蓝也带入那泥泞。 “莫要可是,公主,自从傍在你身侧,奴婢便是死也不愿离开的。”曦蓝紧紧抓住顾晚衾裙摆“求公主莫要赶我们走” 曦青也紧紧抓住“公主,求你了,千万不要抛下我们。” 顾晚衾紧握了柔夷又松开“好啦,都起来吧。” 曦青曦蓝止住了哭泣,茫然对望一眼又盯着顾晚衾。 “缙朝重礼仪,日后有得跪呢。” 曦青曦蓝破涕为笑,忙擦了泪痕起身坐下。 “你们两个妮子,我从来都是拿你们没办法的。” 曦青咧嘴笑笑,轻轻靠在顾晚衾肩上,曦蓝也有样学样,靠在了顾晚衾另一边肩头,顾晚衾无奈笑笑,从今天起,三人便是相依为命了,两人留下也好,至少凡事能有商量的人。 仪仗缓慢行进,三人同一鹩哥在那马车上再无言语,穿过喧嚣街道,入耳便是鸟叫虫鸣,应是出城了。 只是车马突然停下,曦蓝忙掀帘问何事,却见一男子如谪仙般立于马车前。 “路神医?” 顾晚衾蹙眉“你说谁?” 曦蓝回头“公主,路神医在外面。” 顾晚衾大惑不解,忙下了马车“算命的,你怎么在这?” “就算你是公主,这路也不止你能走吧?”路韶趾高气扬道。 “那你便走吧,我上马车了。” “诶诶诶...你这人,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走这路。” “我问了啊,你不是说我管不着你么。”顾晚衾说罢就要转身上车。 路韶忙上前道“我和你一起去。” “去哪儿?” “你莫不是明知故问,自然是去缙朝” “你去干嘛?” “本神医知道你此去举目无亲,自然是去帮你,算你便宜些,一月五十两银钱。” “太贵,不要” 路韶忙拉住她衣袖“那你倒是还个价啊?” “我可没兴趣,你找别人吧”顾晚衾转身利落上了车。 路韶三两下也窜进了马车,转身吩咐继续前行,而后坐下。 顾晚衾道“路韶,我不是去玩儿。” “我知道” “我在那儿不需要朋友,这样反而安全。” “我也知道” “所以你跟我去没那么容易,有可能去而不返。” “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去?活久了?”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大名鼎鼎的路韶,畏首畏尾不敢向前,传出去不让人笑话么。” “路韶,我...” “打住,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看你们三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我也知道你方才定是想让她们走,不连累她们。可我不怕,你去哪儿,我便去哪儿,我路韶虽不识文武,好歹精通医理,必要关头还是能帮你分担的。” “可是” “唧唧歪歪磨磨蹭蹭,可是但是都无用,本神医自有本神医的道理,尔等凡人岂能揣测。” “你莫不是试药试出毛病了?” “你赶不走我,我也不会弃朋友于不顾,你尽管放心我,除了曦青曦蓝,我便是你最信任的人。” “赶不走?” “赶不走。” “雷打不动?” “雷打不动!” “那好吧。” “啊?”路韶差点惊掉下巴。 “你不愿意了?” “不...不是不愿,我这精心准备了一番劝解,想了很多理由来堵你的搪塞,你突然答应,我都不知道怎么接茬了。” 顾晚衾失笑“那便憋着吧,我也不愿听你絮叨。” “我真是说不过你!”路韶无奈靠在车窗,翻着白眼。 “你两个徒弟呢?” “白术和茯苓在后面车上呢。” “你...” “怎么样?是不是看出了我的决心,这个朋友,没白交吧!” “路韶,我竟不知你还有这能力,真是刮目相看啊...”顾晚衾眯着眼挖苦道。 路韶得意的哼哼“承让承让。” 一路行进,路过山山水水也无兴趣,前路如何,总要去了才知道。 第三十六章 李司尧得知金州被封城 林中枝叶繁茂,荆棘丛生,加之天寒阴冷,前路黑压压一片。 “王爷,可要歇息一会儿?”康然追上李司尧,轻勒缰绳,生怕把凌海甩出去。 “后面的麻烦呢?”李司尧往后看了一眼,不敢停下。自出城后便有数十个黑衣人穷追不舍,功夫了得,他此番未免惹眼,带的仆从甚少,万不可损兵折将。 “已经甩掉了,这条路荒废多年,那些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康然胸有成竹,这密林鲜少人知道,更何况里面荆棘密布,着实称不上是一条路。 李司尧抬眼张望“还有多久能出密林?” “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先出密林再作歇息,我们在明,敌在暗,不好应对。” “是”康然稍稍慢下来,待卢娑至此,立马紧贴卢娑身侧。“你可饿了?” 卢娑白了一眼“不饿。” “饿了就跟我说,我这带了好多吃的。”康然嬉皮笑脸讨好。 “你的意思,王爷不让我们吃东西?” 康然呆愣“没有啊” “那为何我饿了要同你说?” “噗嗤”凌海憋不住笑出声。 卢娑趁机夹紧马腹快速向前,毫不理会康然。 “你若心里有她,何不明言?”凌海在后嘀咕。 “什么乱七八糟的”康然羞恼“你坐稳了,省得将你甩出去。” 凌海悻悻闭了嘴,最初遇见时,便看出了卢娑对凌海也是有意的,却不知两人这般又是为何。 尾随的苏黎看尽一切,心下生了一计,不紧不慢跟上他们。 山林静谧,乌云压顶让人透不过气来,越往北边就越是寒冷,狂风呼啸而过,所有人的手指也冻得青紫。 索性康然对这路也是熟悉的,一个多时辰也就出了密林,远处山脚下有几户人家,正起了炊烟,能在这荒山野地看见烟火气委实难得,不由策马奔腾。 刚下马收绳,一老农正扛了一捆柴禾经过,看他们眼生,多打量了几眼,瞧着穿着也是华贵,小心询问“几位到这有何差遣?” 康然小心睇了眼李司尧,见他无波澜,逆了话锋,赔笑道“老伯,我们往北边贩卖些东西,天色渐晚,想在这庄子落脚,您看方不方便?” 老农略略思忖,看了看这一行人,男女皆有,粗算二十来人,道“若不嫌弃,陋室就在前边,只是房屋窄小,怕是容不下这些许人,不敢薄待啊。” “老伯宅心仁厚,我们不敢得寸进尺,有屋子遮风避雨就行。”康然忙道谢接话。 “那便随我来吧。”老农扛起柴向前走,一行人牵马尾随。 小小村舍竟是另一番景象,院子一头种了几棵白梅,现在正开得绚烂。 “老伯家真是雅致,白梅最是难照拂,竟能料理至此,着实令人钦佩。”李司尧本不愿多话,此行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可是看了白梅后,不禁感叹这位老农的手艺。 “贵人见笑了,粗鄙之人无甚喜好,独爱侍弄乡间花草。”老农赔笑,放了柴禾转身“贵人请里屋歇息,我这便去做饭,乡下没甚可口菜肴,还请贵人见谅。” 康然忙上前拉住老农“能有一瓦避雨已是大恩,不敢劳烦老伯。”对屋外人使了眼色,示意生火煮饭,随从了然。 “老伯坐下歇息,只望老伯不介意我等喧宾夺主。” 老农愣愣转身笑道“那便劳烦官爷了。” 康然心下一惊,面色不改“老伯怎称我们官爷?” 老农不语,做了邀请手势,待李司尧几人进屋,老农坐在下首道“这个庄子是不会有富商来的,便是有,也不会有那么多功夫了得的随从,几位官爷身后的随从鲜衣怒马,不是富商能调教出来的。” 李司尧看了眼老农,身子微微佝偻,却有些风骨难掩,脸上虽然饱经风霜,已纵横沟壑,笑意却坦荡,半分疑惑半分试探“未亮明身份是怕多生事端,并非有意隐瞒。老伯慧眼如炬,便也是瞒不过的,不知老伯可愿指点通往北境之路,待回京时才好登门拜谢。” 说罢小心与康然对视,使了眼色,康然熟悉通往北境的每一条路,若这老者不尽不实,那么这里是不能留了。康然不动声色点点头,抬眼小心翼翼盯着老农。 “老朽活了六十余载,自是看得清事态的。”老农伸手往炉边取了烟杆来,轻轻搭在鞋帮上敲了敲,才点燃放到嘴里吸着,眯眼思忖一会儿,口吐烟雾道“现下已是寒冬,入北境多半是雪天路滑,你们很难走出去。” “实不相瞒,在下急着去寻失散多年的弟弟,家母病重盼望相见,为人子女理应尽孝,哪怕山高路远,都是要去找寻的,老伯只管说便是,银两照付,定不让老伯为难。”李司尧言罢拱手赔礼。 卢娑会意从怀间掏出钱袋,鼓鼓囊囊少说有三十两,毕恭毕敬双手放到老农面前,老农一愣,随即笑笑,接过银两道“咱们这庄子是并州边界,出去有两条路通往北境,我猜贵人们会选择出了庄子先去金州,再由边界入北境吧?” 康然一愣,被人猜透心思,却不好发作,讪笑道“这条路有何不妥么?” 老农再次吞吐烟雾,笑道“若在平日是并无不妥的,可是北境现下正大雪纷飞,若前往金州,要多绕出几日不说,金州通往北境的路未必会容易走,贵人们不是事态紧急么,又何须浪费这些时日。” 见众人无讶异之色,似是早就料到了金州这条路的艰难,不由长叹一声放下了烟杆“贵人们不信老朽也是情有可原,老朽不知如此情急为何还要平白耽误时辰,可是若走金州,正月也未必会找到人,因为金州通往北境的路半月前便被封了。” “封了?谁封的?”康然不敢相信,未听得说朝廷封了金州至北境的路啊。 “贵人们现下竟还不知?”老农大惊,瞧着众人面面相觑,不像是装的,又言“西域人半月前便一直往金州抢夺东西,堵了所有路的关卡。老朽也是侥幸,去金州老友家里做客,出城后想起落下了东西,正欲往回走,远远便看见西域士兵将城门外的行人全部押进城,随后紧闭城门。老朽躲得隐蔽,未被发现,担忧老友一家的安危,想找条路进去告知,却发现是徒然,所有城门的士兵皆是换了西域人,老朽无奈,只好回家作罢。想着不出十日,朝廷便会得到消息支援,看来...老友是躲不过这一劫了。” 一直未言语的苏黎得了机会,宽慰到“老伯莫要担忧,西域人纵然敢抢夺东西,应是不会害人性命,否则缙朝必要讨一说法,他们吃罪不起。” 老农抬眼看看她,惋惜道“老朽已半截入土,早知道那日就该应了老友的请求,多待一日,便是生死,也有照拂了。” 李司尧一直紧盯老农的面色,除了悲凉并无其他,料想不会说假,道“老伯莫要挂心,明日我便谴人回缙朝,向朝廷详述此事,请求援助。待我寻人归来,定亲自接老伯前往金州,与老友一聚。” 老农愕然“这...当真?老朽原以为这辈子,是最后一次见他了,毕竟我俩身子是大不如从前了,见一面就少一面啊...” “老伯千万保重好身子,来年开春老伯便能和老友相聚了。” 老农一时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半天终是道“多谢各位官爷,老朽此生无以为报,定时常感念各位的恩德,明日老朽便带路,送各位出并州。” 李司尧笑笑“有老伯带路,便能再少耽误一些时辰,我这便代家母谢过老伯了。” 老农忙起身,将钱袋交给卢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是将关系稳固的唯一法子,方才怕贵人们不信任,才接过这银两,现下并无猜疑,老朽便不能收下。” 康然起身又将银两塞回老农手里“老伯,您若不收下,我们心里更是为难。天下断没有白吃白喝的道理,我们所带随从都是粗人,将您这弄得一团乱不说,还要劳烦您挂心,您不收着,我们过意不去。” “这些个破烂东西不值钱的,反倒是委屈了各位将就,老朽委实不敢收下。”老农忙推开,这些银两足够买下整个庄子了,他怎好收下。 李司尧走近,将钱袋再放回老农手中“朝廷规矩,凡涉及边界事故,报案者酌情奖赏,这银钱是为老伯提供线索而打赏的,若老伯不嫌麻烦,明日再帮忙带路,您看这番可好?” “这...” “估摸着饭菜也差不多了,老伯您莫嫌弃,一起用饭吧。”凌海忙上前合上老农放着钱袋的手,拉他一同出了屋子。 若不是地界阴寒,这里也算得上世外桃源,不染纤尘。 夜色起,庄子里无甚灯火,不想白日还黑云压城的样子,这会儿竟有月色铺洒,众人一扫白日的压抑,在院里起了几丛篝火,围火而坐,闲谈生趣。 第三十七章 苏黎请缨 月色层叠,星河渐布,这个庄子此刻的宁静远非京城可比。 李司尧并无闲情与旁人言笑,只披了大氅坐在一棵白梅下,怔怔的看着远山神游。许久未有书信,她应是好好的吧?可是心里隐隐不安,总觉着哪里被忽略了。 老农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几个随从说话,见李司尧已出神了好一会儿,拢了拢身上的虎皮披风,走过去兀自坐下,道“公子,树下阴潮,为何不去篝火旁?” 李司尧浅笑“声音太杂,扰乱了思绪。” 夜风轻起,没了白日里的急躁,吹了些许梅花落下。 “公子此去路途,并不顺畅吧?”老农垂头拨弄着膝盖上落下的花瓣,漫不经意发问。 李司尧抬眸打量,又浅笑垂眸“确实如此。” “公子莫多心,老朽无意冒犯。” 李司尧摇摇头,笃定的看着老农道“老伯心思缜密,非常人能及。若是敌,我只会惧怕,奈何老伯是友,我别无其他,只剩赞许。” “公子可还记得我白日里说的金州好友?” “记得,老伯担心的好友,想必也担忧着老伯是否顺利回家。”李司尧侧脸看着老农,静待下文。 老农悠悠叹气,目光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眸中晶亮“老朽曾在金州府衙任捕头,与我那老友是同僚。” 李司尧有一丝惊讶,略略挑眉道“难怪老伯心细如发,我等望尘莫及。” 老农笑笑,轻轻摆手“公子谬赞,毕竟做这捕快一职已有三十余载,虽在这僻壤过了多年,老朽却始终改不了那些习惯。” 待夜风再起,老农又开口“四十三年前,老朽被金州知州招任捕快,一时间风头无两,才干略胜他人,却太过耿直学不会处世之道,第二年便被人陷害,得了个牢狱之灾。亏得我这老友,悄悄为我查访翻案,若不是他,老朽这辈子恐怕在那时就到头了。” “救人一命,便是舍生也无以为报,故此,老伯才如此担忧老友一家的安危。” “并不只是一命。” “难道...之后还有更为凶险的事,也是那位老友相助的?” “他于我啊,是再生父母。”一朵梅花摇摇曳曳落在老农披着虎皮的肩头,显得极为生硬。老农拿下那多梅花,往树根的方向丢去“我任捕头那年,金州闹马匪,好生猖獗,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临近几个村尸横遍野。知州大人选了许多壮汉,又拨了一些府衙里的人一同前去剿匪,我也在内,可是...我那时正要去相中的姑娘家下聘,我深知自己谋略虽高,武艺却是极差的,若是去了,必定死无全尸,我那老友知我难处,便主动替我前去剿匪。” “想来那位老伯应是无恙?” “若活着回来,确实算是无恙,可他的代价,是没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李司尧心惊,眉峰紧蹙“没了胳膊...和腿?” “是,右边胳膊早就被人砍了不知在哪,回来的时候,左边腿骨碎裂,皮肉、血合着黄沙绽开,那些破碎的骨头从中凸起...” 李司尧看着老农眸中闪烁的水气,竟不知从何安慰。他感叹这过命的情谊,是皇室不曾有的,皇家也有兄弟情深,可若是要舍命相救,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当时我花了所有积蓄请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除了把腿锯了,没有别的办法。无奈,我只好选择锯了腿保他的命。”老农垂头,不愿看那远方的星星,又或是远方的人“我自知此生对他无以为报,于是向那下聘的姑娘解释一切,请求她能嫁给我的好友,若是不能,我便一辈子伺候老友起居。谁知那姑娘也是有血性的,听完后热泪涟涟,愿嫁给好友伺候终生。” 李司尧静默,他不知这老农的决定是否欠下了老友和那位姑娘天大的人情,亦或者,三人都是无谓的。 “我知公子心下思虑,我也想过,是否会因为这些血气方刚的事情扰乱了那姑娘的思绪,从而耽误了她一辈子,可是若她嫁与我这样畏畏缩缩的人,必定是不好过的,倒不如嫁给我那好友。” “所以,老伯便终生不娶?” “是,我这样的人,娶妻是害人。不管好友怎样做媒,我都没有应允,与他相比,我实在不配,五年前,从捕头之位退下,我便来到这荒凉之地,再没出去过,直到上月,多日梦到好友不顺遂,担忧之余才去了趟金州看望。谁知竟发生西域夺城之事,只望他好人有好报,能躲过此劫。” “老伯放心,明日我便差人向朝廷禀报,一有消息,马上送来给您。” “老朽...便多谢公子了。” “老伯莫要客气。” 老农缓缓起身,在夜风中站得挺直,李司尧正欲发问,他却转身走了,嘴里喃喃“若要偿命,来取便是...” 李司尧看了看老农的背影,又转头凝望眼前的梅树,在黑夜里凌寒绽放。 苏黎轻提裙摆,小心走到李司尧身旁坐下,她思虑了好久,是要毛遂自荐做这报信人较好,还是在李司尧身旁守候较为稳妥。日久固然生情,可是他从未正眼看过,不如退步做他的报信人,想必他定会青睐有加。 李司尧抬眼“有事?” 依旧不咸不淡的样子,苏黎秀眉微蹙,轻咬嘴唇后道“公子,我愿回朝廷报信。” 李司尧不太相信,双眸半阖“你?” “是,公子也无其他选择了,不是么?”苏黎下巴微抬,嘴角轻扬,她记得娘亲说过,男子都是喜欢女子清傲自信的,这会让男子生出占有之心。 李司尧淡淡瞥了她一眼,反问“是么?” “不是么?北境天寒,前路未可知,后有追兵围杀,咱们此行的人本身就少,不容缺失,唯我不会武功,帮不上忙不说,就怕成为拖累。” “你倒是看得清。”李司尧嗤笑,心里腹诽着,早就让你自领银钱去谋生,你偏不要,现下知道自己是累赘了。 “所以小女请求公子,让我回去报信”苏黎忽略李司尧的嗤之以鼻,她有信心,总有一天李司尧会成为她裙下之臣,后悔之前的看轻与蔑视。 “不行。” “为何?”苏黎暗暗欢喜了一下,难道李司尧担心她才不允许?“公子不用担忧,小女虽一人回去,定会万分小心。”微微颔首露出修长的脖颈,发丝柔柔在白皙的耳旁来回擦拭。 李司尧道“你若出了这密林就被杀了,这消息哪一世才能送到?” 苏黎怒目圆睁,抬眸却换了楚楚可怜的样子“公子,小女虽未受过训练,却也知道这消息的重要,小女自幼学习妆扮,堪比易容,小女定不会让追兵发觉,再者,小女面生,想来那些追兵未见过我,这是上策。” 苏黎没有说谎,她从小随着母亲学习梳妆打扮,蜀地没有几个人比得过她,因为母亲说过,她长得不是最美,只有靠梳妆才能俘获男子的心,如若不然,只能被人碾到泥里。而后,她便潜心学习,不曾偷懒,以至成了蜀地无人能及的妆扮巧手。 李司尧蹙眉,现下别无他法,报信一事也只有苏黎才能胜任,毕竟每个随从都至关重要,少了谁都不行。 “你觉着,能把消息送到朝廷么?” 苏黎心下欢喜“能,请公子相信小女。” “若送不到?” “便是刀山火海,小女也一定会越过去,将消息送到。”苏黎眸中晶莹闪烁,朱唇微张,露出皓齿。 “顺便打探一下朝中状况。” 苏黎不解“朝中有何状况?” “心神不安,总觉着有事发生,你回去悄悄打探一下晏国公,是否真的权倾朝野。”李司尧淡然一笑“但愿是我想多了。” 苏黎望着李司尧出了神,如此温润如玉的少年,笑起来是真的熠熠生辉。 李司尧不见回应,转头问“怎么?不敢?” 苏黎忙敛了心神“怎会,小女已在想对策。”朱唇轻轻扬起,仰头看着梅花浅笑,留下好看的侧颜给李司尧。 李司尧垂眸“若要帮助,去朱雀街的墨行斋找掌柜的。他会帮你找到宫里的时恩。若要查一些不易去的地方,便让掌柜的去找崔煜。” 苏黎笑笑“知道了公子,不知公子可有手信,小女怕掌柜的不信。” 李司尧抬眼瞥了她“多事,没那么麻烦,直接跟掌柜的说我让你来便是。” 苏黎一脸委屈“是,公子。那小女先休息了,明日赶早回去。” 正欲起身,忽听李司尧的声音“等等”。 苏黎欣喜,凝眸看着李司尧。 “若晏国公拥兵自重,你便无需传递消息,留在王府就好。若晏国公并无谋反之意,你速让崔煜来报。我在北境等半月,你能让我信任么?” “请公子相信,小女定会办妥。” “那好,待尘埃落定,你找到墨行斋掌柜的,让他差人去南诏给严奚送消息,便说,一切安好,莫入缙朝。” 苏黎顿觉失落,自己冒死为他做这一切,他未说一个谢字就罢了,心里却还记挂那个南诏的妖女。 苏黎虽不欢喜,还是要让他看不穿,点了点头便退下。心里计较着,李司尧拼命保护的人,她偏要想办法让她来缙朝,最好能死于途中,也省了一些手段。 思及此,脚步也轻快了。 第三十八章 太后谋划晏国公 “当啷” 是太后的金玉杯盏掉落在小案的声音,茨雨忙挥手让廊下修剪花枝的奴才退下,自己也退得远远的。 茨雨虽是寿康宫的大宫女,但论起地位,还是不及崔嬷嬷的,太后若有顶重要的事,只留崔嬷嬷在侧伺候,其他人不允靠近回廊,正好太后大动肝火,她也是不愿近前的。 “茨雨姐姐,太后娘娘此番又是为何发怒?方才用了午膳还是好好的,差使着咱们去糊好看的灯笼,回头挂在廊上鲜活些,怎的转眼就” 话未完,茨雨一指头戳了过去“死丫头不想活了,太后娘娘的事与我们何干。” 小婢委屈得紧,瘪着嘴握着茨雨的手臂“姐姐莫气,我也只是问问。” “嫌命长么?太后娘娘的事也敢管了。”茨雨停下脚步,对着其余几人道“你们也不是第一日进宫了,须知自己身份,不该问的就别多嘴。” 几人忙答应着,匆匆行礼后退下。茨雨待见不着她们身影,才悠悠回头看了眼内殿,竟不知何时才能坐到崔嬷嬷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内殿里,崔嬷嬷忙拾起那只杯盏,小心擦拭后搁置在身后的桌上,复又走到太后身旁,俯身道“太后莫动肝火,这孩子多少年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现下尸骨无存也说不定。” “崔嬷嬷”太后愠怒“你我都清楚这些人关联着多少人的生死荣辱,若不全族诛杀,后果难以想象!” “太后担忧的是,只是当时他们已无米下炊,饥寒交迫下逃亡,死伤是常有的,听说那孩子自小身子单薄,说不定跑进深山被豺狼虎豹叼了去也不无可能。”崔嬷嬷也开始担忧,这样的事不是不可能发生,只是不会这么巧刚好被遇到。那孩子知道所有的事,若现下被其他人找到,那个惊天的秘密将会浮出水面,她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她不允许太后的命被别人掌控。 太后惴惴不安,将手帕绞得褶皱,崔嬷嬷忙轻抚她的手背“太后,无需过多思虑,老奴有办法。” 太后蹙眉,凝眸看着崔嬷嬷不知如何是好。 崔嬷嬷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且放宽心,太后不是福薄的人,那孩子若活着,早就被有心人带回来问罪了。咱们也不得不防,倘若那孩子还在世,他或许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替他复仇,太后细想想,那个势均力敌的人会是谁?” 太后一怔,望着崔嬷嬷的眸子多了些慌乱,崔嬷嬷点点头,她清楚这个人选是谁。太后缓缓开口“李司尧。” “是的,太后,放眼众朝臣,国丈素来窝囊,不是根本不值一提。晏国公手上无实权,他一草莽武夫也不会细查当年事件的蹊跷。若他们二位都不放在心上,其他大臣即便得知真相也不会以卵击石。”崔嬷嬷深吸一口气“那么,只有一人会是那孩子的帮手,李司尧。他打通了南诏的商路,是民心所向,李司炀虽与咱们君上兄友弟恭,但论起情谊来,与李司尧才是手足情深。若李司尧想讨伐太后,李司炀绝对会发兵相助。” “若梧,那我们怎么办?”太后反握住崔嬷嬷的手,眼里起了涟漪。她自知当年有错,可是若不为了自己,她又怎么活下去,那些都是不得已的错事,好不容易才坐上太后之位,绝不可轻易断送。 “太后莫慌,这事全靠您了。” 太后不明所以,一脸茫然无措“怎么说?” “李司炀可以为李司尧戴上谋反的头衔,可是他绝不会师出无名,就拿此次来说,他若从李司尧处得知晏国公想要谋逆,绝对会协助李司尧杀了晏国公,可若是李司尧才是真正谋反的那个人呢?李司炀还会这样支持么?” “你是说...” “是,太后,做戏要做全套,既然晏国公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不介意再放任他多些实权,待李司尧兄弟二人归来,就让他们与晏国公兵戎相见,若晏国公胜了,他谋逆的位子便坐实了,到时羁押天牢择日处死就是。” “若李司尧胜了呢?他可会逼宫?李司玄斗不过他的。” “太后”崔嬷嬷压了压太后的手,语重心长道“说句不中听的,君上便是斗得过,也是咱们指望不上的!您忘了么?若李司尧胜了,他同样是谋反,您凤冠上的夜明珠,便是最好的证据啊。” “对,对对,若梧,你去唤君上来,我要同他说说寿康宫失窃的事!”太后忙敛了着急的神色,将丝帕丢到一旁。 崔嬷嬷行礼后退出内殿,差了茨雨去给太后梳妆,后匆匆赶往养心殿。 宫里不缺笑话,这几日闲谈最多也是清秋宫宫女荣升为贵人的事,李司玄想着霖书在清秋宫已经吃了太多苦,为了给霖书固宠,不让她被人轻看,已经连着几日未去他处了,正欲去往清彦殿看孙歆砚是否生气,明恩便来报崔嬷嬷来了。 李司玄不禁蹙眉,莫不是母后听了何人挑唆,现下要来问罪?明恩瞧出他的思虑,道“君上,崔嬷嬷似是有急事请您去寿康宫,言语间未提及后宫。” 李司玄纳闷“未提及后宫?那又是何事?”左右思虑无果,只好出了内殿,瞧着崔嬷嬷神色有些焦急,不禁发问“崔嬷嬷脸色为何如此差?太后身体有恙?” “君上,并非是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兹事体大,还请君上尽快移驾寿康宫,太后还在等着呢。” 明恩躬身瞟了眼李司玄,忙传轿撵来。一路催促着赶到寿康宫,太后倚在榻上,茨雨正为她按揉头上穴位。 李司玄轻轻坐在一旁,道“太后可安好?” 太后睁眼,撑着手起身“君上来了。” 崔嬷嬷行礼退下,明恩与茨雨也行礼退出内殿。 李司玄不明何事,道“这是...怎么了?” “想来还是要与你说说,这是大事,昨日与崔嬷嬷闲话,提起君上登基时哀家凤冠的夜明珠极为夺目,想着取出来看看是否沾染尘灰,结果崔嬷嬷找了许久,一直找不到夜明珠。” “皇额娘是说,凤冠上的夜明珠不见了。” “寿康宫的人,崔嬷嬷已经一一查过,除了茨雨没人可以进寝殿,茨雨的房间也搜寻一番,并未看到夜明珠。而整个寿康宫,也只有夜明珠不见踪影。” “皇额娘怀疑,有人进寿康宫偷盗?可是寿康宫珍宝无数,为何只取夜明珠。”李司玄越听越糊涂,太后凤冠的夜明珠虽价值连城,可只要识得夜明珠的人都知道这颗珠子是皇室所用,不敢买卖,那么取走它又有什么意义。 “君上可能不知,价值连城是因为还有一个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这颗珠子历来为太后凤冠所用,是防止君王被人逼宫,可取出此珠号令士兵。” 李司玄倒吸一口凉气“皇额娘的意思,偷盗之人有不臣之心?”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敢入皇家窃取这珍宝,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皇额娘可有怀疑之人?”李司玄拿不定主意,在大事上,他素来没有主见。 “哀家并无怀疑之人,只是...瑢亲王曾来拜见过,也是前几日的事了。”太后看着李司玄,小心翼翼试探道。 “许是皇额娘过于焦急了,有些多心,四弟不是这样的人。”李司玄蹙眉开口,他知道李司尧无心皇位,一直都是。 太后忙言语“崔嬷嬷怀疑过,哀家却是不信的。不管是谁,咱们都要想办法找出来。不能让皇位动荡,扰得百姓不得安宁。” 李司玄长叹一口气“皇额娘着实忧国忧民,儿子自叹不如,只是不知如何找这偷盗之人。” 太后忙端坐于榻上,略略收整衣裙“晏国公对君上不敬已不是一日两日了,是该派上用场了。” 李司玄抬眸,尽是不解,心中掠过先皇说的话,不能让晏国公手握兵权。可是他与偷盗之人有何关系? “君上不妨给晏国公一些兵权,对他的事,再宽纵些。”太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复又敛神道“此计为一石二鸟,不管那偷盗之人是谁,总归是想谋逆的,他又怎会容忍晏家只手遮天,夺了他想要的皇位。” “皇额娘是想他们鹬蚌相争,无论谁输谁赢,皆是谋逆之罪,祸连九族。”李司玄眼里有一些光亮,从小就是皇额娘替他谋划一切,这位才智过人的母亲不输男子,他一直是钦佩的。 “没错,晏国公独大的事不能再放任了,敲山震虎不起作用,只能让他为国尽忠了。” “可...皇额娘,株连九族未免太过残忍。”李司玄想起那个骄横跋扈的贵妃,虽性子张狂了些,可是没有错处,怎么忍心她丧命。 太后眼里一丝不悦,却还是轻声道“君上仁慈,贵妃并未参与其父的谋划,她依然是贵妃,只是此生与后位无缘。” “皇额娘英明,儿子明日便称病,让晏国公代理朝中之事。” “君上莫要乱了阵脚,记住,莫要让人看出破绽。” “儿子明白。” 第三十九章 晏国公重掌兵权 “国公大人留步”身后隐隐传来急呼,晏昂之蹙眉回身,见是自己信得过的帐下之人,便转头慢慢踱步待他前来。 “国公爷,君上到底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现下也不得不倚重您了,末将早说过,君上不会让这些出生入死的老臣寒心的。”胡耘忠步子极豪迈,常年征战沙场的脸晒得黢黑,露出一口牙大大咧咧的笑。在他眼里,君上并无治国经验,太后又拿捏得紧,国丈不过是绣花枕头一包草没有一丁点儿能力,故此现下让晏国公监国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 不过秋末的光景,这天气变得如此之快,进入大殿前尚有艳阳高照,转眼也才一个时辰便下朝,就已是布满了黑压压的云彩。 晏昂之轻叹一口气“你又怎知这不是陷阱?” 胡耘忠听罢忙左右环顾,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国公爷太过小心了些,太后是个厉害角色,凡事都要经她点头才能作数,君上血气方刚,本就不堪忍受这处处掣肘,难免会对您投靠,毕竟贵妃娘娘深得君上喜爱,您是君上的岳丈,自家人哪有说两家话的理。” 晏昂之摇摇头,目光一直盯着前方的宫门“这些年来他何时倚重过我,虽说他即位顺利,无需我替他披荆斩棘,但他登基后便封我为国公,这是羞辱,不是荣耀。” 胡耘忠忙伸手搭上晏昂之的手臂压了压,示意其慎言。再次环顾四周后又言语“国公爷是觉着此事是圈套?可这圈套下得也过于急躁且显眼了,就不怕您疑心么?末将倒是认为君上虽无大智,也算聪慧,这一计策漏洞百出,不像是他的主意。” “可怕之处便在于此,如雾天行夜路,万般不能下脚。”晏昂之愁眉紧锁,行军打仗可远比这宫里的阴谋诡计简单多了,至少敌方兵马是实打实的,这计谋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啊“既已下令,左右也是躲不过的,且瞧瞧这小子能耍出什么阴险招数来。他李家的江山是我保住的,偏不信没了我,这江山还能安稳。” 胡耘忠再次咧嘴大笑“国公爷雄才伟略,又能敌过千军万马,这即便是计,也奈何不得什么。” 脚步轻快追随着晏昂之来到宫门口,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几位将领邀约今日在燕子楼吃酒,方才被朝中事一耽搁就给忘了,不知国公爷今日可有什么紧要事,若是没有,浊酒下肚也可解千愁。” 晏昂之从来都是无事挂于心的,想自己行事坦荡不至于被君王谋划,心下也无烦闷,刚想答应又想起前些日子给女儿寻来名医,信上说今日便会到,急忙推脱“今日就免了,赶巧遇上家中有事。”正欲转身又想起什么“燕子楼颇为混杂,怎的不去桓楼?” 胡耘忠毫不避讳“我们是粗人,早习惯了喝酒吃肉大声吵闹,桓楼那些个文人,喝几滴酒便吟风颂月,文绉绉的怪让人恶心的。” 晏昂之无奈瞥了一眼“现下不是在塞外边关,天子脚下该避讳些。” 胡耘忠挠挠头笑呵呵道“末将明白,国公爷放心。”说罢行礼后转身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上马扬长而去,晏昂之摇摇头才拂袖转身上了自家的小轿。 对于胡耘忠的话,晏昂之也是认同的,在外征战时习惯了广阔天地我自快活的日子,回京后便被拘束得厉害,就好比之前骑马驰骋,混着尘土好不自在。现下坐着轿子,虽不费力,却也拘泥,连喘气都不顺畅,真真是憋屈的。 心里急躁,不免催促轿夫麻利些,感叹八条腿也不如马匹的四条腿利落。 晏昂之在数次颠簸后终是到家了,正了正衣冠下轿,卫氏早已领了众人相迎,小婢利落接过晏昂之手里的官帽,晏昂之轻轻搀起卫氏的手往里走去,察觉有些冰凉,慌忙紧握住“近日有些冷了,你就莫要出来受凉了。” 卫氏貌美,虽添了年岁,但举手投足尽显韵味,晏冉的容貌应该也是随了其母卫氏的“老爷早早上朝都不畏寒,我不过是在门外站一会儿,哪能怕冷便推诿了。” 晏昂之一手包裹住卫氏双手,另一手则拉了大氅环住卫氏“这是自己家,夫人是当家主母,这些小事就不要劳累了,日后下了轿,我自会去前厅,你且在前厅等我就好。” 卫氏笑了笑,在这寒日显得光彩夺目“又不是踉跄孩童,没那么娇弱,每日能在门外迎你,心里的重担也都放下了。瞧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我才踏实。” 晏昂之紧了紧握着的双手“那便多穿点。”侧身吩咐道“日后给夫人穿些厚实的衣服,莫要顺着她性子来,若是着凉了便将你们送往塞外去。” 小婢们紧随其后,偷偷掩嘴笑着回应,这位晏国公向来宠爱夫人,因着夫人心善,国公也未曾对奴婢和小厮重罚过,人牙子买卖奴才,往往是塞了银钱的才愿意把他们送进国公府来,京里的奴仆无一不羡慕国公府的。 “就你话多”卫氏掩帕遮笑嗔怪道“给冉儿寻的名医已在前厅侯着了,听说是云游四方的僧人,救治了诸多垂死之人,到底是有慈悲心的,菩萨庇佑着方能济世救人。” 晏昂之听罢忙言语“那咱们快去瞧瞧”虽加快脚步,手却一直用劲搀着卫氏。 才进前厅,入眼便是一位上了年岁的僧人着一身旧海青,端坐于堂下首位,捻着佛珠闭目诵经,后方站着一位小僧,眉目清秀,见了来人便作揖行礼。 晏昂之点头回应,轻轻放下卫氏的手,小心走到僧人面前作了一揖“朝中有事耽搁,还望师傅见谅。” 僧人闻言后抬头看,眉眼间笑意和善,眸子里的光华却也超脱凡俗,起身作揖还礼“庙堂事是天下事,施主为百姓谋福祉也是在普度众生。” 晏昂之脑中闪过沙场上的景象,不禁惭愧垂头“不敢不敢,师傅谬赞了。” 僧人早知眼前这位是沙场征战的将军,恐怕杀人比吃饭的次数还多,见他目光闪躲,心下明了,也不再过多言语“不知需要救治之人是哪位?施主虽愁绪万千,却并不像是病人。” 卫氏接过小婢端来的新茶给僧人“多有怠慢,还望师傅莫要介怀。” 僧人作揖回礼道谢。 卫氏轻轻落坐于晏昂之身旁,侧头听着他们言语。 第四十章 晏昂之得僧人点拨 晏昂之话要出口又稍作停歇,看着卫氏递来一个安心的笑容才道“实不相瞒,小女入宫四年之多,一直不曾有喜事传出,太医时常问脉却只道安心将养才能日月入怀。我与夫人担心小女身有顽疾,不得已才请师傅跋涉而来,有劳师傅了。” 僧人笑笑“施主不必过于忧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想来是时候未到而已。” 晏昂之愁上心头,自己在战场杀人如麻,哪来的积善一说,与卫氏交换了眼神,卫氏也眉峰紧蹙“师傅见谅,这...” 僧人笑得开怀,打断了卫氏的话语“贫僧早知国公大人的事迹,若不是国公大人杀敌抵御,不知还要有多少百姓丧命。虽不得已,也是善举。” 卫氏不禁与晏昂之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晏昂之是武将,武将从不信佛,只是事关女儿,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师傅的意思是,小女并不是身体抱恙,只是还未到时候,那师傅不用进宫把脉么?” 僧人笑声朗朗“既无病,又何须把脉,倒让她心生畏惧。二位面相颇善,子女必定不是缘薄之人,且叮嘱她凡事不要挂怀,尘缘聚散自有命数,万不可积郁成疾。”僧人起身作了一揖“还请将此话传达,听与不听便由她了。” 晏昂之与卫氏忙起身道“家里备下斋饭,还请师傅用过再走也不迟。” 僧人不再理会,拂袖走去。 晏昂之转头发问“这...就没事了?还未望闻问切,就知怎么解决?” 卫氏笑意浅浅“师傅是菩萨派来普度众生的,自然是传达菩萨的旨意,咱们照做就是。” “没有药石,几句话就能让冉儿怀上皇嗣?我着实有些吃不准了。” “出家人慈悲为怀,断断不会害人的,你且宽心些。”卫氏轻轻拍了拍晏昂之的手。 小婢上前道“夫人,现下可以传饭了吗?” 卫氏点点头,晏昂之握着她的手便向饭厅而去。 京里不比其他州府,四处有眼睛盯着,行至郊外看了四下无人,小和尚再也憋不住开口“师父,弟子不懂?” 僧人笑笑,脚下速度不减“不懂什么?” “师父要他们传达的话,只有家里适逢大难,才会让人宽心,莫要积郁成疾。可是晏国公高门显贵,女儿又身为贵妃,家里又怎会有灾祸?”小和尚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什么。 “盛极必衰,凡事过犹不及你明白吗?” 小和尚挠挠头“师父,这个道理我是懂的,可是师父很少打听朝堂事,怎的就能断定必会因此遭难?” “为师并不了解朝堂事,为师看他面相就知此劫他一定躲不过。” “那为什么师父不进宫为他的女儿诊脉,若是经师父医治得了皇嗣,至少也能让晏国公稍有宽慰啊。”小和尚急得眉峰紧皱,看了看日头,若现下赶回去,还是来得及的吧。 “如果你是身怀六甲的贵妃,父亲遭难,你哭是不哭?” “定是会哭的,毕竟是生身父亲。”小和尚不太明白师父为何有此一问。 “晏国公极其宠爱贵妃,想必贵妃娘娘也将晏国公当做背后支撑的大山,若这座山倒了,贵妃娘娘就恐怕不是哭那么简单了,只怕轻则伤了腹中孩儿,重则悲切至死。”僧人面色凝重,这并不是耸人听闻,这样的结局他也无能为力。 小和尚定在原地呆了一会儿,遂又追赶上道“师父,没别的办法了吗?晏国公可是贵人里唯一一个对我点头还礼的人啊...”他尚在襁褓时就被丢弃在路边,若不是师父捡了他,他早就被野狗叼了去,自小跟随师父云游四方,可是没有贵人愿意正眼看他的,大多是因为师父的缘故,才顺便接纳他,今日晏国公进门,他慌张作揖行礼,本以为又是被忽略的,毕竟国公大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想晏国公竟向他点头还礼,除了师父外,他是头一次被人正视,可唯一一个正视他的人却要遭受死劫,他不敢相信。 “为师说过,这是命数,无人能躲,也无人躲得开。”僧人轻叹一口气,众生平等,即便在他面前的不是晏国公,而是土匪山贼,他也不会见死不救,可是命由天定,他却奈何不得。 冷风乍起,吹得这路边的杂草也发出声声悲鸣,不过秋末啊,入眼皆是萧瑟,到了冬日,又该是何景象? 小和尚嘴里嘟囔“师父,咱们学佛法是为了普度众生吗?” “是” “那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是我们救不了的?” “世人为七情六欲所生,也为七情六欲所困,缘来是好,缘去是空。” “师父,这些您没说过,我不明白。” “等到为师圆寂的时候,你就能明白了。” “师父...” “别再多话了,快些赶路。”他只想走快些,赶在年节前把定下的地方都走一遍,然后他还要再回来,回来这个波谲云诡的京城,他得在晏国公故去之后去一趟宫里,告诉那个被父亲宠爱的女儿“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才不枉费你父亲前世为你换来的命。”这次来京里是受晏国公之托,却未能忠他之事,出家人不可这样,菩萨是断不会原谅的。 瞧见小和尚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想说什么?最后一句。” 小和尚侧头看了一眼僧人,几次开合嘴唇后道“师...师父,万物生来就注定会死去,我跟随您多年学习佛法,本不该太过伤春悲秋,可这世上唯独师父您,我不想您圆寂,我的命是师父给的,如果菩萨保佑,我会把我的寿命给师父,便是现在就要我死去,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僧人闻言紧紧捻着手上的佛珠,道“傻孩子,你走快些,便是对为师的好了。”看破了世俗,参透了世俗,才能遁入佛门,偏在今日又有些动容。 世上牵绊人的是情,情没了,自然无挂念。可人们来这世上走一遭,不就是为了情么?缘来缘去,最后终究是人心喜悲。 第四十一章 自荐 “这么晚了,辛伯谦会有什么要事求见?”李司玄放下手中卷章,满脸疑惑发问。 明恩剪了剪烛火,将剪刀放于一旁道“小锐子蠢笨,没能从辛大人那儿问出什么,许是礼部有了棘手的事儿不得已才深夜求见。”几句话遮掩了小锐子的过失,这个徒弟总是做事马虎,回头定要好好管教才行。 李司玄蹙眉,万寿节将近,莫不是哪里出了岔子?忙吩咐明恩请其进殿。 辛伯谦是个及有抱负的人,奈何才智却属中庸,辛家祖上根系壮大,祖父稳坐太子太师一职,祖父膝下有一子,便是辛伯谦的父亲,早年间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子,年纪轻轻便是正五品的御史中丞,一时风光无限,虽只有辛伯谦一个儿子,但是家族鼎盛,旁支的也都争气,使得辛家炙手可热。不久后辛伯谦的父亲经历了一场大病,自此受不得风,整天咳嗽咯血歪在床榻上,没了辛伯谦的支撑,旁系的亲属也是树倒猢狲散,四处寻求庇佑。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辛家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可是整个家族目光短浅自私自利,没人肯心向一处,只能沦落到这步田地。 最后还是辛伯谦的父亲拖着病体,写了血书恳求先帝,才得以让辛伯谦担任礼部侍郎一职,虽然他才学一般,但人是好钻营的,故此新帝登基后才能升做正三品礼部尚书。京中笑话他的居多,毕竟不是实打实的一路晋升,大多都看他不起,可他毫不在意,忙前忙后笼络人心,到底也是不自知的。 辛伯谦瞧见明恩出殿,忙行了大礼,君上身边的人,他自是更要巴结。 明恩忙闪过身子扶住辛伯谦“辛大人这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怎担得起如此大礼。” 待辛伯谦直起身子,明恩忙捻袖擦了额头冷汗,心下腹诽这辛大人真真是个狠人,这么大的礼数他敢行,别人还不一定敢受呢。 “辛大人,夜深了,还是先去见君上吧?”伸手示意辛伯谦莫要再耽搁君王的时间了。 辛伯谦明了“多谢明恩公公”遂跟着明恩入殿。 待站定,辛伯谦利落行礼“微臣辛伯谦叩见君上,深夜叨扰,还请君上治罪。” 李司玄对辛伯谦没有过多的印象,朝堂上他很少有过言论,办事中规中矩没有错处,这样的人显得有些可有可无“起来吧,不知爱卿有何要事?” 辛伯谦谢礼起身,而后低眸抬头道“不敢欺瞒君上,半月前微臣曾去郊外游览,路上遇到一华发白眉的道长,仙风道骨不似凡俗,微臣着实好奇便上前攀谈一番,老道长说了一番话,这...请君上恕罪?” 李司玄正听得起劲,忙放下手中杯盏“你且说,恕你无罪。” 辛伯谦行礼回应“老道长说他观星象,瞧见星宿闪烁,后宫皇嗣...会有变故。不过这也是长生天安排的劫数,无人可破。” 小心睇了眼李司玄,见他眉头紧皱盯着地面不言语,慌忙继续道“微臣自是不信,君上福泽深厚,当时又是青天白日,哪来星宿闪烁的现象,当即告辞了。” 李司玄抬眸紧盯着他“后来呢?” 辛伯谦心下一喜,果真上钩了“今日微臣下朝,在家门口又恰巧遇见这位道长,见他手拿罗盘对着微臣家宅观看,立即上前询问,老道长认出是微臣,也不遮掩,告诉微臣近来星宿闪烁频繁,国运恐将动摇,只有一个办法可以破解...” “继续说” “微臣惶恐”辛伯谦立马跪下,不敢抬头。 “朕恕你无罪便是” “是...是老道长批星运,反复用罗盘推衍,才算出若要稳固国运,只能将微臣家中小女献给君上,只因小女星命稳固,有助国之相。微臣老来得女,对小女疼惜不已,却又惧怕因微臣一念之差便惘顾家国天下,不得已前来请求君上定夺。”辛伯谦虽说得声泪俱下,心里却是欢喜,除了三年一次选秀,没人愿意将家中女子送入宫,因为名不正则言不顺,入宫之后也多半是笑话。他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一计,不禁暗叹自己才华出众。 明恩小心与李司玄对视一眼,眸中尽是防备,李司玄也实在不信这些个说辞,这辛伯谦脑子真是无用,如此机缘巧合的事竟是他随随便便就碰到的,偏偏他编得像模像样安排得顺理成章。不管真话也好,假话也罢,只是提及国运,就不得不让人心里有些摇摆,哪个帝王不想江山永固万寿无疆,所以道士也越来越多,各种星命之说层出不穷。 李司玄略略思忖,开口道“那老道长现下在何处?” 辛伯谦早料到有此一问“回君上,今日老臣也是左右为难,想着邀他一同入宫面见君上,在天子面前,他总归是不会说假话的。可是老道长说此生不入宫门半步,他已闭关修炼数十年,若不是将有一场浩劫,他是不愿出山门泄露天机的。微臣央求许久,老道长也无动于衷,微臣不敢过于强求,只能任由他去了。” 李司玄眯着眼睛仿佛在看地上的一团笑话,人证物证都没有,这种谎话也敢编,真是个厉害的。可又转念想想若真有此事,其女进宫也是好的,一个女子吃穿用度能有多大,后宫也不是负担不起的。 李司玄起身踱步至辛伯谦身旁“爱卿请起” 见辛伯谦哆哆嗦嗦起身,李司玄又道“朕早听闻爱卿对家中小女宠爱有加,此番想必也是考量了许久才痛下决心的,真真是难为你了。” “微臣惶恐,微臣只怕自己糊涂耽误国家大事,还望君上治罪。” 李司玄无奈笑笑“你何罪之有?若你不愿提及此事,任何人也不会知道你家中有一位能稳固国体的女儿,可你毫无私藏之心,这便是大义,也是忠君之举,朕封赏你还来不及,又何谈定罪一说。” 李司玄无意与他闲话,转头吩咐明恩“明日便将辛大人的女儿接进宫里,入宸华宫永宁殿,赐婕妤之位。” 明恩大惊,才进宫就是五品婕妤,还入了一宫主殿,君上真是耳盲了。心下澎湃,面上却无波澜,俯身回应。 辛伯谦暗自窃喜,见李司玄拂袖,他也知趣的行礼退下了。 第四十二章 入宫(一) 一路想来忍不住的失笑,这辛伯谦虽不高明,却也拿捏住了历代君王的特点,自古君王盼长生,不过是想要江山永固而已,所以辛伯谦也恰巧利用了这点成功送女入宫。 明恩摸头不着脑的跟在后面,听着李司玄不时的嗤笑,终是忍不住多了嘴“君上可是听闻过辛家小姐的声名,在京城贵女中颇有名气?” 李司玄闻言,摇头笑笑而后站定侧头待明恩上前。明恩心领神会躬身走到李司玄身旁等其吩咐。 “这辛伯谦啊,莫要瞧他蠢笨好攀附,其人很能揣测他人心意啊。” “妄自揣测圣意实乃大不敬,君上为何不问罪反倒顺其心思?”明恩自叹才智浅薄,终究不如君上聪慧些。 “可这圣意不是朕一人的圣意,历代君王都想如此,况且朝堂稳固,百姓才能安居乐业,这样的理由,朕不该拒绝。” “那...辛家小姐?”明恩小心抬眸瞧着李司玄的神色。 “左不过是父亲的一枚棋子,一生可怜可悲,不久后天下人都会知道她入宫的缘由何其可笑牵强,只能凭她造化,朕难道还能依着这个谎言照顾她一世不成?”李司玄虽有悲悯之心,却也是出身皇室,哪曾想过为了别人。 明恩抿了抿嘴,扯出笑意来附和“君上仁慈。”心下却是凉意更甚,你若不喜,便莫要招惹,看似做了一件好事,实则将人推至风口浪尖还要任人取笑,君王着实是凉薄的。 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抵触后再问“君上今夜去哪歇息?奴才这便吩咐小锐子捎话给侍寝娘娘。” “去明絮宫,她前几日受了天大的委屈,朕不去不行。”想起霖书以前在梅湘合那儿遭了多少罪,主子受罚落难后,自己还要被其他小婢欺辱,心里便百般不是滋味。 明恩无奈撇了撇嘴角,行礼退后吩咐小锐子前去明絮宫传话。 ——辛府 辛伯谦乐得合不拢嘴,回了府立马差人把女儿辛润喊来花厅,小婢回了句“现下大小姐怕是已经睡下了。” 辛伯谦不耐烦道“那就让她起来。” 小婢不敢再多说什么,疾步去传话。 辛润委实不明白,那么晚了有什么紧要事是需要同她说的,从小到大与父亲的话不多,父亲也时常不在家,偶尔心血来潮会向母亲问几句她的情况,自己住的小院父亲从未进来过。母亲一直说父亲是有抱负的,不得妨碍,故此她也很少介怀父亲没有照顾过她的事。 思来思去想不出个名堂来,左右也到了花厅,欠身行礼后站定待堂上之人发话。 “近来可有在读书?” 辛润微微蹙眉,算下来也有一月未见了,中秋也是她和母亲一起过的,他却只问近来可有读书?“回父亲,近来女儿在读诗词。” 话音未落,辛伯谦忙摆摆手道“不重要不重要,你听我说”似是得了莫大好事,好整以暇靠在太师椅上又言“为父今日进宫,向君上说了一些话,君上答应明日要你入宫,成为妃嫔......” 犹如晴天霹雳,看着辛伯谦一张一合的嘴,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妃嫔?她什么时候同意了?脑袋里嗡嗡作响,身子也止不住的抖动。 良久,辛伯谦也说完了意图,口干舌燥呷了口茶,然后起身笑意盈盈看着眼前这个出落得明艳动人的女儿,心下抑制不住的自豪。这是磕头碰天的富贵,换了别人早跪下谢他了,莫不是这个女儿迟缓,有些许呆傻? 怀疑更甚,心里也开始恼怒起来,如此资质还怎么在后宫一飞冲天?正欲上前盘问,就见这丫头怒目圆睁开了口。 “爹,你凭什么?” “混账丫头,不过吃了几碗米,翅膀硬了敢如此说话了?”辛伯谦说罢一巴掌落在辛润白皙的脸上,不谢他便罢了,还敢用这种语气质问! 曹氏一路上便听了小婢讲的经过,忙不迭赶来就看到这一幕,滴着泪珠上前护住辛润“你这是做什么?她的终身大事咱们不都想好了么?你突然改变主意也不同我们商量,难道还不许她活命不成?” “何为终身大事?听从父母安排、嫁给能让家族光耀门楣的人,这才叫终身大事!”辛伯谦广袖一甩,大步走到首位坐下,见桌案上的茶盏便觉心烦意乱,大手一挥,厅堂里当啷作响。 抱作一团的母女俩也吓了一跳,辛润红着眼眶,不顾曹氏拉扯走上前“我与七王爷早已对着长生天许下誓言,若不能嫁给他,我必遭天谴不得好死。父亲若希望女儿死不瞑目,就上赶着去巴结君上吧。” “你这不孝女,若不打醒你,你是到死都不知天地厚的。”辛伯谦气急起身,手足无措的左右张望着“那李司炀虽有兵权,却是个福薄的,此生无缘皇位,你若嫁与他,只能老死边关,常年冰天雪地,只怕方圆五里的黄沙拉来都掩不住你的棺椁,你这是丢了老祖宗的脸!” 曹氏上前借巧力将辛伯谦按在椅子上“越说越是离谱,七王爷也是尊贵的,岂会容忍这般,左右七王爷也是亲王,权势虽不如君上,好歹也戍守北境,地位不低了,咱们家还是高攀了呢。”曹氏早些年不会生养,二十七岁才得了辛润这一个女儿,心里是真真疼惜的,这些年里,辛伯谦虽有微词,却也没有纳妾等过分之举,曹氏心里也是有些愧疚的,现下父女俩争吵不休,她都不知该帮谁。 “蠢妇,你一妇道人家,只知家长里短,但凡你有些大局意识,都不至于说出这些个疯话来。”辛伯谦多年来只好钻营,觉着万事靠自己才是良策,故此对后宅之事或子女缘分都不上心,奈何年岁大了,仕途并无上进,不得已想到这一招,这办法多好啊,只要女儿争气些,依她的容貌,将来迟早都是四妃之一的,这样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他加官进爵,辛家还能成为名门望族,恢复往日的荣耀。 第四十三章 入宫(二) 辛伯谦似是被改头换面一般,眉眼间尽是薄凉和筹谋,看着他的眼眸就像凝望深渊一样可怕。 辛润深知多年来母亲一直活的很艰难,操持着入不敷出的府邸不说,还要将嫁妆渐渐变卖成银钱给父亲四处打点,只为着没能再给父亲生下一儿半女,就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想想以前母亲可是郡公的女儿,出嫁前父母疼爱,自小金枝玉叶。下嫁给了父亲,虽带来嫁妆无数,现下竟也过得捉襟见肘,外祖父外祖母去世得早,家里只母亲一个独女,没了帮扶,她早就快撑不住了。 思及此,辛润的眼泪夺眶而出,抬手毫不在意的擦了一把,后对着上座那个人一字一句道“我自小读书颇多,却从未见过男子敢动妻子嫁妆半分,您身为一家之主,未能挑起大梁让家族振兴,此为不孝;身为人夫,不能给妻子带来安稳却还伸手讨要嫁妆,此为不忠;身为人臣,满嘴胡话欺骗君王,将自己的女儿当做垫脚石,此为不义!虎毒尚且不食子啊,原来,自私自利是你,虚伪攀附是你,忘恩负义还是你!你这样的人,不配做我父亲,不配做辛家后人,更不配做曹郡公的女婿!” 啪! 清脆利落的声音让有些空旷的厅堂更为安静,曹氏来不及拦下,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辛润嘴角已有一些猩红溢出,她抬手摸着有些红肿的脸颊,愣是一滴泪都没有流,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人已经不配她再掉一滴眼泪了。 她恨,恨自己为什么投生于此,恨外祖父外祖母为何早早过世,恨当初为什么给母亲挑了这样一个丈夫。 “牙尖嘴利,同你母亲一副德行!你今生就是死,也要死在宫里。”辛伯谦目光狠辣的盯着这个女儿,记忆中这个女儿很乖巧,不爱出门与其他姑娘交际,总是在自己房里看书作画,为何今日一反常态?定是跟着她母亲,学得市侩又娇纵。 曹氏哭喊着跑向辛润,轻轻摸着她的脸,转头质问“女儿有自己的心上人,为什么不成全她?若那男子是个市井小厮,成日游手好闲,你便是打断她的腿我也无话可说。可那是高高在上的七王爷,君上的手足兄弟,虽没有天大的权利,也是养尊处优的,这样的条件我们家哪有挑选的余地,你怎么下得了手?她可是你的骨血啊!” “你这孽障胡言乱语,为父本是要将你打死才对得起祖宗,可是明日你便要入宫,为父就放你一马。”辛伯谦冷冷瞥她一眼,气定神闲回到太师椅坐定“进宫后切不可像在家一样娇纵任性,家里有父亲母亲怜爱你,宫里可没人顾着你,动辄便是生死一线,你学聪明些,一定要得到君上宠爱,我辛家乃大族,万不可栽在你手里。” 辛润忽然有些想笑,为何这个人能腆着脸说出这样的话?她出生前祖父就已过世,虽未见过,却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祖父的生平,为何与眼前这人无半点相像? “可以进宫”辛润淡漠张口道。 辛伯谦嘴角上扬正欲夸她识时务,却听得她言。 “抬我的尸体进宫”辛润抬眸毫无波澜的盯着堂上那个人。 辛伯谦气急握紧了拳头,忽又放开道“说起尸体,为父正好要同你讲。”侧头看了看曹氏,嗤笑着摇摇头道“昨日为父才将这个办法敲定,设想了无数意外发生,所以为父在你母亲的汤药里放了一颗药,委实算不上什么好药,只不过...三日无解便身亡,你...要不要重新考虑考虑?” 脑子里突然就空白一片,差点一晃就倒下了。辛润悠悠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母亲,曹氏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多年来同床共枕的人所说的话,她是见识过辛伯谦的自私与凉薄的,只是从未想过他竟然会下毒,自己操持了多年的辛家,才不至于门庭败落,他非但没有感谢,还做了今日种种恶事,真真是人心险恶,思及此,内里五脏翻涌,一口鲜血喷出。 辛润忙搀扶住曹氏“母亲,母亲,您怎么样?” 辛伯谦不痛不痒道“哟,气血翻涌,竟提前了?那你只有几个时辰可以考虑了。”说罢悠然自得靠于椅背。 曹氏已万念俱灰,若从前对他还有多重愧疚,现下也早就烟消云散了,转头看着辛润,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莫要难过,母亲已是油尽灯枯,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你。”费力抬手擦了擦辛润滴答掉落的泪珠子,又言“不要惧怕那厉鬼,去找七王爷,北境偏远,你们自此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母亲这一世活得太累...太累了,若能就此了却,也无任何怨言。”短短几句话,好似耗尽了浑身的力气,说完便整个人瘫软倒地。可叹那曾经的携手良人,坐在堂上一步也不曾挪动过。 辛润恨极了,若她手上有把刀,恐怕早已拼命刺在那个人的身上、心口!她却无可奈何,紧紧抱着母亲的身子不敢动。 “对了,我竟忘了,若你不入宫,为父还要送你一份大礼,便是将你院里那棵树连上一封为父替你写的信送到七王爷手里,待他率兵回京时,为父已提前向君上告发七王爷谋权篡位的狼子野心,届时...啧啧啧,人人都瞧不起我,可我这是大智若愚啊,润儿,你说对不对?” 如掉进冰窟里,凉意一层一层覆盖整个身子,她是万万想不到,这个人竟也配成为人...席卷而来的无力感让她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跪坐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身子时而哭,时而笑,像个傻子一样...可是没人在身边,没人能帮她。 良久...良久... “好,我入宫。”辛润抬起头,泪痕掺和着嘴角的血迹已花了脸“我保证明天毫发无损入宫,你现下给我母亲解药,明日入宫前,我要看到你的和离书!从此后,我母亲与你毫无瓜葛。” 辛伯谦略略思索一下,道“可以,我都答应。”缓步走向地上的两人,从广袖里掏出一个白瓷瓶丢给辛润“你若做不到,明日你母亲的尸体就会在门前停放,你可莫要选错啊。” 第四十四章 入宫(三)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寒北才从外面慌张跑进来,眼眶红肿着道“小姐,老爷已经回院里了,快给夫人吃解药吧。”她自小跟随辛润长大,夫人待她也很好,之前厅里不许外人靠近,她便一直在廊下躲着,一字一句都入了耳,她这一生最在意的两个人都被辛伯谦加害,所以她的恨,一点儿也不比辛润少。 辛润无助抬眸“万一这解药是假的怎么办?”经过这一夜,辛润觉着再没有什么坏事是辛伯谦做不出来的了。 “小姐,有药尚且能一试,夫人再也熬不起了。”寒北明白,孤注一掷是没得选,也没资格选。 辛润哆哆嗦嗦打开瓶子,倒出了唯一一粒药丸放到曹氏嘴里,寒北端过桌上的杯盏小心喂水。 “寒北,时间不够了,你快去找寒阳,让她吩咐人套好马车,将银两细软装好,到镖局雇一些功夫好的镖师,明日一早就送夫人回陇西老家。然后你去母亲房里找到对牌,让账房先生紧赶着将母亲的嫁妆与财产分离出来,要银票,散碎银钱不要过多。” 寒北点点头“知道了小姐,我先差人将夫人送回房。” 正欲起身,辛润忙拉住她“吩咐她们将夫人送到我房里,你快些去办。” 寒北忙提起襦裙往外跑,辛润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去了后院。她经常到这来,家里的下人都知她最是亲近,也与她热络起来。 “小姐这么晚了,来这是有要事吗?” 转头一看,刘妈正解下围裙好奇的看着她。 “刘妈,我找薛家父子。”辛润稍稍垂头,不愿这个样子被看见。 “是您院里的那棵树有什么问题吗?”见辛润点点头,忙言“小姐别急,男丁房里污秽,您且回院里等着就是,我去唤他们。”说罢转身小跑着向男丁院里去。 辛润还有很多事要处理,现下也耽搁不得,立马赶回自己的小院。进屋看见曹氏已经在床上躺着,慌忙探了鼻息均匀有力,这才放下心来。 轻轻关上房门走到院里的树下,愁眉紧锁不知怎么办才好,突然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萦绕在身边,辛润不禁眼眶一红,泪水滴答滴答掉落,它有香气了,它真的有香气了。这是李司炀在北境寻来的树,不记得北境人叫它什么名字,只知道意思是逆风成长的树,它也是北境的月老树,每当它树身有香气的时候,有情人都会来到树下祈求长相厮守,日子美满。 可如今,这棵树有香气了,她却不能在家等他回来了。 薛家父子得了信忙不迭赶来,其他的花草树木都还好说,小姐院里的那棵树一直是她的心头肉,是绝对不能耽误的,一路跑来未敢歇息,气喘吁吁在一旁行礼“小姐,我们到了,需要做些什么?” 辛润再次抬头看了看这棵树,此生也是最后一次看了“麻烦二位,将它砍了吧。” “什么?”薛家父子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呼,这可是小姐的命啊。 辛润抬手摸了摸树“你们没听错,我的意思就是将它砍了,在明天早上之前销毁整颗树,莫要给其他人知道。” 薛大借着屋里微弱的光看见辛润脸上的泪痕,几欲张嘴又终是沉默。薛父抬头小声道“小姐,我可以刨些木屑做成软枕...” “不必了薛伯,什么都不要留,今夜就劳烦二位了,之后我会吩咐管家给你们歇息两日。”说罢便垂头回了屋,不敢再看这棵树一眼。如若此生注定无结果,那便不会允许有一样东西是能威胁到你的。 眼泪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任何东西,恍惚中似乎回到了那一天,城郊青草地,一个迎着阳光信步走来的少年脸上堆满了笑“阿润,月余不见你又瘦了。你要多吃些,要不下次我再回来,你就瘦成一个孩子了。这次我从北境寻了一棵树给你送来,它在便是替我陪着你了。”“阿润,北境太冷了,可穿上你缝的棉衣一点儿也感觉不到。”“阿润,北境人爱吃牛羊肉,特别是用碳火烤出来的特别好吃,你何时能去?我亲自做给你吃。”“阿润,待明年朝堂稳固,边境纷乱少些,我便上门提亲行么?”“阿润,你笑起来最是好看,穿上嫁衣一定更好看。”“阿润,成亲后随我去北境好么?咱们带着你母亲一起,那里连风都是自由的。”“阿润,一定要等着我,我就快回来娶你了。”“阿润...阿润...” 他有多久没回来了?一年又十个月,辛润走到妆台前,将匣子的锁打开,取出一沓厚厚的信,一页页的翻着,每一页最后都写着“阿润等我”终是忍不住,双手紧紧攥着不敢哭出声,只得趴在信上掉眼泪。 不知哭了多久,寒北轻轻推门进来走到辛润身边小声道“小姐,账房先生与我核对过,老爷多年来未有进账,余下全是夫人的钱财,如果全部带走,府里的开销根本维持不了几天,所以我擅自做主让账房先生留够了所有奴仆两月的工钱,有谁要走或是府里实在支撑不下去的话,都可以给他们两月的工钱,不会让他们走投无路。” 辛润擦了擦红肿的双眼,点点头“好,现下便无后顾之忧了。寒阳那边呢?” “回来之前我去看过请来的镖师,个个壮硕无比,听说都是镖局里的一等镖师。夫人的金银细软也装得差不多了,待喂饱了马匹,随时都可以赶路。” 长叹了一口气,只要这些准备好了,其他就没太大问题了,转头看看还在熟睡的曹氏,一生辛苦,终于可以卸下重担了。 寒北循着目光看去,又道“小姐,趁着闲暇功夫,我去找了一位女大夫,就在门外侯着。” 辛润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临危不乱将事情办得井井有条,可是她也才十七啊,辛润笑笑“寒北,多谢有你了。” 寒北拍拍她冰凉的手,转身轻轻打开门唤了大夫进来。小心翼翼添了两盏灯,便在一旁等着。 第四十五章 入宫(四) 女大夫仔细的看了又看,又多次号脉才起身“小姐莫要担心,夫人的毒解了,只是急火攻心消耗体力,日后调养调养就行了。” 这无疑是今夜最好的消息,辛润行礼道“多谢大夫,小女感激不尽。” “小姐客气了,若无其他,我便告辞了。” 寒北从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大夫“多谢大夫,今夜,您并未离开过医馆。” 女大夫会心点点头,接过荷包转身离去。 待听不到脚步后,辛润才转身交代“寒北,将所有车马带到后门,父亲起身前务必将母亲安置在马车上,只要得了和离书,你就立马差人送去,让他们快马加鞭的往陇西赶。” “小姐放心,之前我已交代过寒阳,所有事情皆在后门准备,且让他们悄声行事,不惊动府里其他人。” 辛润愣了一会儿,随即一把将寒北抱住“我一直觉着我是最不幸的人,现在才发现,我最大的幸事是有你,你若不在,今夜我恐怕都撑不下去。” 寒北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晶莹闪烁“小姐,若不是你收留了我,我早就成了鬼魂了,哪还有现在啊...”所以,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就由我陪你一起。 相拥了很久,收获了今夜唯一的温暖方才舍得松开,辛润走到床前跪坐,喃喃道“不知道这样做,母亲会不会怪我,我只是觉得像父亲这样的人,离得远远的才好,日后进宫父亲的要求并不会因此减少,可我却不想他再伤害母亲了。” 寒北收好妆台,道“小姐的心思就是夫人的心思,夫人痴心错付,此时不逃离,又能等得到什么呢。”轻轻从角落拿出炭盆将那些信件一一烧了。回院里时看到那棵树早已无踪影,她就明白辛润的想法了,现在的辛润心力交瘁,又怎么狠得下心去烧毁信件。 天色渐渐亮起来,后院的大公鸡早已扯着嗓子打鸣了。寒北看着炭盆里最后一缕青烟也散开,便端出去倒在了那棵树的深坑里,踢了两脚泥土将之掩埋。 “小姐,该洗漱梳妆了。”寒阳端着热水进屋,一夜的收拾行装,她也知道出事了。 “寒阳,叫几个信得过的人将夫人安置在马车上,时间不早了。”辛润知道耽搁不起了,如若被父亲知道,反倒不妙。 寒阳点点头,忙转身去找人。 辛润轻轻拂拭曹氏的发丝,遂又紧握着曹氏的手,这一别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见面“母亲,女儿再也不能看这广阔天地了,只能指望您替女儿过那安逸的田园生活了。” 寒北搀着她起身到里间洗漱、梳妆、更换衣服,再出来时,天已大亮,寒阳上前道“小姐,夫人已在马车上了,咱们快些去前厅吧。” 辛润点点头,向前厅走去。 “女儿入宫,那蠢妇竟也不来相送?” 一听此话,辛润便皱起了眉头,从未对一个人有过如此的嫌恶,更何况这人是她生身父亲“又不是什么好事,送不送的又有何意义。” 辛伯谦无意与她争执消磨时间,将一纸信封丢在地上,寒北忙去捡起来,细细看过后对着辛润点头,辛润了然“去送给母亲吧。” “可要快些,入宫时辰万不能耽搁,礼仪官早在门外等候了。”辛伯谦不耐烦的催促。 辛润抬眸狠狠睨了他一眼,他索性摸摸鼻头不再多话。 许是外头已交代完了,礼仪官就入了前厅宣圣意,两个嬷嬷便来搀扶她上马车。惴惴不安在马车上等了好一会儿,待礼仪官唱礼准备出发时,寒北急匆匆窜入马车,吓得寒阳一把将辛润环住。见了来人,寒阳才嗔怪道“你且先在外头说句话不成。” 寒北没时间多话,只道“我待一行车马离开才回来的,随行的奴仆,我已将他们的身契放到夫人枕下的匣子里,只有夫人的钥匙才能打开。镖师我也交代过,回京后绝口不提此番去了哪里。” 辛润点点头,只要母亲安好,她便无挂碍了,这次入宫,怕是到死也见不到母亲了。 “小姐别难过”寒北紧紧握着辛润冰凉的手“我和寒阳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侧头看了看寒阳,寒阳也用力点点头。 辛润淡淡一笑“还好有你们。”她从未想过入宫,宫闱里的纷扰也不是她能够处理的,或许终老也得不到君上的看望,也或许才发了新芽便被算计到下了地狱也未可知。管他呢,只要她活着一天,就不允许父亲再利用李司炀。 不知行了多久,换乘了两次车马,总算是到了。两位嬷嬷搀着她下了车,说了些吉祥话,寒北知道她现在根本没心思听,忙脸上堆笑附和了几句,便塞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给嬷嬷,得了银钱也不再多话,行了礼便走了。 宸华宫。西六宫之首。辛润自嘲的笑笑,她何德何能啊...倒是为难这位君上了,被父亲哄骗至此。 “奴才给辛婕妤请安了,娘娘万福,奴才是宸华宫里的掌事太监棠安,从今往后便只听主子一人的话。” 辛润点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娘娘哪儿的话,请娘娘随奴才进殿吧,奴才们在里头侯着呢。”短短两句话却是辛润推托不了的,不禁暗叹此人不简单。 顺从跟着他进了宫门,花圃的泥土里尽是凋零的落叶,新移过来的树很是单薄的在冷风中摇摇晃晃,几个宫人忙着洒扫。这情景,仿佛预示着什么... “之前未有主子住过,宫人们照管不到也是有的,旨意下得急切,君上是在意娘娘的。”没有过多解释,大意就是告诉她君上下旨匆忙,显而易见也是不愿花时间为她重新修葺一下的,希望她不要为难这些奴仆。 辛润轻声回应便不再说什么,依她这个理由入宫的人,没有被奴才指指点点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她还有什么资格计较这些。 第四十六章 辛润收获忠仆 永宁殿里倒是已经收拾得妥帖了,一应奴仆全都跪在地上待她问话。辛润坐在小榻上,道“初入宫,有些不习惯人多,你们在殿外做事就行,我没有太多规矩,你们恪守本分就好,若无其他,就先退下吧。” 奴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行礼出了殿。 棠安面上依旧无悲喜“娘娘想必是不知道的,新主子入了宫,需要给一些彩头,奴才们才能为往后的日子讨个吉利。” “吉利不吉利的,原不在于这些银钱,宫里的月钱从未少过,他们也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我又何必打破这些规矩,如若我今后有幸得宠,他们自然是水涨船高的,若我失宠,又有谁会因为初入宫的一点蝇头小利就对我颇为照拂,你说是么?”她本不愿撕破脸说这些,只是棠安似乎忘了他的地位再怎么高,也只是个奴才。 棠安疑惑抬眸瞥了眼辛润,后又一笑“娘娘是明白人,奴才便在此祝娘娘万事顺遂了。” “多谢您。” “娘娘折煞了,现下并无要事,娘娘可先歇息,传膳时奴才再来唤您。” “劳烦公公了。” 寒阳趁着摆放东西的空当将小窗都关了,寒北去廊下走了一圈,发现无人听墙根便进殿小声道“小姐本不必如此着急就说这些的。” 寒阳也皱着眉道“奴婢也这样觉得,小姐这样说,日后棠安公公未必会给咱们好脸色看。” “我入宫本就是笑话,不在意拜高踩低的,若是心存不满,早早的另谋高就我也不阻拦,若是以后才发现这些人心思不正,那才叫麻烦。”辛润一向是拎得清的,从决定入宫那刻起,她就知道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如果奴仆与自己一条心到也无所谓,如果弃她而去也不指望,只是莫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样的人招惹不起。 寒北和寒阳相视一眼,这一夜发生了许多,眼前的小姐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了,变得人事分明,不再有任何期许。 好不容易落得清净,也不愿多想些有的没的。辛润长舒一口气歪向小桌,单手托着额角看两人收拾内殿。宫里的东西自然是好的,金玉堆砌华丽无比,却没一样是她喜欢的。寒北寒阳依着她的习惯,将东西按她从前的方式摆放,才让她不觉太过陌生。 一夜未眠又几经波折,正阖了眼昏昏欲睡,忽听得敲门声,棠安在外问道“娘娘,午膳时间到,若娘娘歇息得差不多了,奴才便吩咐传膳了。” 辛润蹙了蹙眉“知道了。” 寒阳忙过去打开了门,寒北过来替辛润整理衣裙,眸中尽是询问,见到辛润笑着点点头,她才放心站到身后。 菜式繁多,只是已没了热气,想来也是,御膳房到各宫那么远,别说现下是秋末,就是炎夏也未必是热乎的。 按规矩摆放好后,宫人便退下了,待辛润落座,棠安行了一礼正欲退下,辛润开口道“公公留步。” 棠安面色无常转身“娘娘请吩咐。” 辛润抬眼看了看他的神色,心下会意“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那么长的时间,想走早就走了,娘娘是好奇奴才为何还留在永宁殿。”棠安笑了笑,既然大家心照不宣,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那就说说吧,好解了我的惑。” “娘娘现下居婕妤一位,对君应自称嫔妾,对下应自称本宫。”顿了顿知道辛润不会接话,又言“不瞒您,宫里到奴才这个位份的,必然要选一棵大树好遮风避雨了,娘娘就是奴才选的一棵大树。” “本宫因何进宫,你知道么?” “奴才知道。” “别人避之不及,你来作甚?” “奴才这一位置上,就属奴才最无足轻重,故此便被派了来。” “可本宫方才已经给了你时间走,也给了其他人时间。” “本是甩完脸色便要走的,只因娘娘的话,奴才便不走了。” “为何?” “娘娘没见过宫里的春秋吧?”嗤笑一声又道“在这四方墙内,想要安身立命太难了,宫里的主儿多的是拎不清的,圣宠不衰未必是福,无缘皇嗣也未必是祸,奴才自小举家逃难来到京城,多少人在奴才眼前死去,奴才都已记不清了。所以奴才只知道一件事,活着就好,比什么都好。” 辛润抬头看着他,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她以为她这一夜经历得就是世间最大的磨难了,殊不知别人的一生,从未得见过阳光。“你...家人呢?” “奴才运气好些,父母快到京城时就熬不住撒手人寰了,奴才的妹妹...运气就差了些,前些年被人强抢回去做妾室,因生了个女儿,被当家主母活活打死了。”虽面上依旧无悲喜,拳头却是紧紧攥着,不管过了多少年,这些事一直都是心里的大石,若是他在宫里争气些,多拿点俸禄给妹妹,她又怎会被人强抢去,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辛润三人睁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辛润紧了紧手里的丝帕,语气渐弱“抱歉,我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倒叫你不得不伤口撒盐。” “与娘娘无关,若不是经历了这些,奴才也不会选择在娘娘宫里,审时度势只能让人赢面更大,不如明事识理更能明哲保身,娘娘只言片语,奴才心里就明白,跟您是跟对了。” “若我日后开罪了别人,保不了你性命怎么办?”辛润清楚,寒北寒阳的命同样也交给她了,她根本担不起多一个人。 “说句不好听的,时也,命也。家里的人早已不在人世,或许我的寿数将近也未可知。奴才只知道,现下奴才会忠心于娘娘,还望娘娘摒弃前嫌,不要赶我走。”说罢棠安跪地行礼,此时的他已经没了早晨的傲气,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不是假意投诚。如果辛润真的有一天倒下,他也不后悔今日的选择。 辛润静静垂下头,从何时起,她的身上居然背负起了这许多,又从何时起,她本是成长在母亲羽翼下的鸟儿,现在却只能自己振翅高飞寻自己的归宿。 “你起来吧”见棠安起身,她才道“寒北寒阳,你们三人如今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宫里动辄就是命悬一线,我们万不可出错,受委屈是小,能活着便是最好的,所以日后定要规行矩步,莫要因逞口舌之快而丧命。” 三人也明了大家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翻覆只在一时,互相对视后垂头道“知道了,娘娘请放心。” “娘娘先用膳吧,菜肴太凉了容易生病。”棠安小心提醒,时间太久了,莫让人怀疑“奴才先下去查看咱们殿里有没有不清不楚的人,寒北先为娘娘看看菜吧。”递了眼色给寒北,随即躬身行礼后退出殿外。 寒北当即反应过来,取了银针来试毒,片刻后银针无异常,才让辛润动筷。 第四十七章 一见如故 秋末早晨最是寒凉,细碎的白霜层叠铺在宫墙上,寒北抬手轻轻擦掉辛润发上一颗晶莹的露水,“主子,要不我跑快些,再去拿个手炉来。” “别”辛润忙搭住寒北的手“不可这样,现在这个手炉到了殿里也是不能用的,不可太过张扬,现在才秋末,切忌招人话柄。” 寒北睨了眼四下,小心道“不过是个手炉,不值钱也不稀罕,这个时节也该到了用手炉的时候了。” 寒风漱漱的刮着,带着一阵又一阵的凉意直入肌理,辛润拢了拢披风“别人用了你没用,至多笑你穷酸。别人没用你用了,各种言由都可找来说你。你可明白?” 寒北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样的日子如悬崖上走铁索,随时可能坠入深渊,还要坚持许多年,简直不是人过的。 没几步便到了未央宫,寒北忙给辛润整理了发饰和衣裙,迎来的小婢聪慧,看了一眼略略思索后行礼“给辛婕妤请安”后起身道“婕妤请随奴婢来。” 入了宫门,是几方极茂盛的花圃,靠近殿门前有一圃很是灿烂的菟葵,看土色前不久应该是翻新过,只是这菟葵的颜色...说不准,就是觉着颜色哪里不太对。 入了殿门,上首坐着一个极为单薄的人,不知是太过瘦小,还是衣服的缘故,有些撑不起来。小心行礼轻声道“嫔妾辛润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来晚了,还请娘娘治罪。” “快些起来,日后都是自家姐妹,无需客气的。”秦昭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让人听得不真切。 霎时辛润便明白了,为何第一眼便觉怪异,不止是皇后身材娇小撑不起这衣服,还因她的言语及其做法也是达不到皇后之位的。之前听说过皇后是胆子很小又极为亲厚的,亲厚倒是应证了,她所言一点儿也不符合皇后身份。至于胆小...还未看到。“多谢皇后娘娘体恤。”轻轻搀着寒北起身,小心拉了拉衣裙。 之前的小婢便上前为她引了位置,稍稍落座,就听得门外轻快的脚步声,抬眼看去,是一个顶漂亮的女子,俊秀的脸上笑意不减,使这阴冷的天气也多了几分颜色,通身的贵气避无可避,是寻常人家调教不出的样子。细细端详了一会儿应是贵妃晏冉没错了。 起身行礼“嫔妾辛润给贵妃娘娘请安。” 晏冉身居贵妃,平时也颇为跋扈,稍稍俯身向皇后行了一礼便坐在下方首位,对着眼前行礼的女子细细观看,眉眼间极为温顺,清新淡雅的妆容也不觉太过夺目,一双有些发红的手在暖和的殿里升起丝丝凉气,大致来说还算顺眼吧。“过来” 辛润听出了是对她说的,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再次欠身行礼,晏冉将手炉塞到辛润手里“回去后记得还回关雎宫来,这是本宫父亲命人特质的,不烫手。” 皇后瞪大眼睛不明所以,辛润也是有些愣神,想到贵妃并不似旁人说的那样娇纵,这番应是说明了没有与她为敌的意思吧。随即握住手炉行礼“嫔妾谢过贵妃娘娘体恤,回去后便差人送还关雎宫。” “入座吧。”晏冉抬起手腕娇俏一挥,接过小婢呈上的茶呷了一口“皇后娘娘宫里的茶不错,香气馥郁,如兰在舌。” 秦昭笑笑“你自小便识得人间好滋味的,得你一句夸赞,也是这茶的荣幸了。”瞧着晏冉一贯都是嚣张的,君上有了新宠,位份也是如今宫里仅此于她的,为何她一改往日作风,竟没有为难眼前这个新宠,莫不是有意拉拢?可惜安嫔是个不开窍的,不能为自己所用,只能尽快找几个新晋妃嫔结伴,才不至于落了下风。 晏冉笑意盈盈将茶盏置于小桌上,左右看看问道“安嫔不来了么?” 秦昭往宫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平日里她都不大爱出来的,今日这样的天气,估计身子不爽利犯懒也是有的。” 话音才落,一小婢便领着孙歆砚进了宫门,她本是不愿意来的,僭越些说,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偏偏各自心里都有计较,最是麻烦。可是君上立了妃嫔,不来的话日后又凭白让人嚼舌根,只好压下心中烦闷前来。 进殿给高位的皇后和贵妃请了安,得了准便起身向眼前这个清新雅致的妃嫔请安恭贺,原以为她会是下一个梅湘合,毕竟位份高一些,可这个女子完全出乎意料,眉宇间尽是平和坦荡,笑意浅浅,妆容也是得体,不经意间就没了心头烦闷。 辛润忙起身握住孙歆砚的手臂“姐姐无需多礼,嫔妾不过是运气使然,日后还需要诸位娘娘提点才是。” 孙歆砚不觉在心里暗叹,进退有度,言谈举止大方,如此才情入了宫,也是可惜了。 看着殿前宫人洒扫院子,修剪花枝,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几句,纵使茶香四溢也枉然,架不住各自面和心不和,没一炷香的功夫便各自告退了。 孙歆砚特意放缓了脚步待辛润前来,现如今这宫里唯一一个想交好的人,可能只有她了。 辛润自小察言观色,哪怕是家中独女,也习惯了谨小慎微的生活,所以她明白孙歆砚的眼神,是和善的。快步在宫门口告辞了贵妃便急匆匆向孙歆砚赶去。 长街湿滑,快到身边时一个趔趄差点摔了,孙歆砚和寒北忙扶住她“你跑慢些,摔了够你疼好一阵的。” 辛润喘着气笑得开怀“知道姐姐故意等我,不好拖时间的。” 闻言,二人相视一笑,似是多年未见的家人,无需掏心掏肺的力证自己,便知道此情可长久。 言谈间才知孙歆砚才十七,还小辛润一岁,可是孙歆砚只图安稳,性子寡淡,显得年长一些。辛润也不顾这些,挽了孙歆砚的手臂,避开人多的地方一直走走停停,与孙歆砚聊得不亦乐乎,两人自小就没有可以一起谈论的朋友,此番是卸下了心墙,倾尽所有的诉说着。若是宫里有这样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寒北和玥栀尾随在后,颇受主子的影响,言语渐渐热络。 京城的秋末与冬日是一样的,黑夜来得很快,两人都已忘了没用过午膳,恰巧棠安着急忙慌赶来向孙歆砚行了礼,喘着大气对辛润道“主子可让奴才好找啊,君上召您今夜侍寝,不必到养心殿,在咱们永宁殿里侯着就行。主子快些回宫准备着吧,现下各宫已在传膳了。” 初入宫在自己寝殿里侍寝?孙歆砚和辛润皆是心头一颤,从未有哪个妃嫔初次侍寝是在自己殿里的,哪怕是位份最小的也都会送去养心殿。孙歆砚紧了紧辛润有些冰凉的手“别怕,未到前路,怎知祸福?” 辛润也知自己身份,哪有计较的资格,叹了一口气便对孙歆砚一笑“明日我再去清彦殿小坐。”意在告诉孙歆砚不必担心。 孙歆砚点点头,瞧着她转身离去,玥栀上前道“娘娘,辛婕妤似乎与您是一样的。” “是,我同她都是一样的,前路,也都是一样的。”她与宫里大多嫔妃不都是一样么?一样要接受君上的左顾右盼,一样要守着长夜漫漫的寂寥,但凡入宫者,谁又逃得过。 第四十八章 侍寝 一路上走得战战兢兢,不安和抗拒如洪水猛兽般袭来,似是化成了千斤重担压在肩上喘不过气。 棠安小声问“主子,宫里新人侍寝大都有些惧怕,您别担心,回殿里会有侍寝嬷嬷教您的。左右都是要走这一遭才能承龙恩,您且宽心就是。” 黑夜覆盖住白日的阴云,灯火已挂在长街上,寒风疾疾,让人畏惧。 辛润实在不愿说话,她原以为入宫后空有婕妤位份,再不会受君王待见,她便好好享受残生无欲无求的日子,哪知这君王真是揣摩不得的。 脑海里又浮现出李司炀的笑,那个脸色微黄,笑起来如日头当空一样温暖的男子,总是一声声叫她阿润的男子,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京城已经寒凉了,北境怕是早已冻得不像话,他有没有穿她捎去的中衣,那中衣可是她用最好的料子熬了几宿才缝制好的。这个时辰,他在夜巡,还是坐在篝火旁...往后,再也不能听他讲北境的趣事,不能看他笑得绚烂,不能等他回来了,至此,天各一方便是最终的宿命。 泪珠一点点占据了眼眶,模糊了视线,一个趔趄就摔倒了,寒北和棠安忙将她搀起“主子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伤了?” 辛润在搀扶下起身,垂头借捋发丝的时候把眼泪擦干“没事儿,路太黑有点儿看不太清楚。” 辛润现下的心情,寒北最是清楚不过,噙着泪紧紧搀着她纤弱的手臂“主子,若是方才摔伤了,奴婢就去找太医来瞧瞧,君上体恤,定会要主子好生休息的。” 辛润明白,她是在找借口替她推脱,可是躲过了今天,明天呢?后天呢?难不成真要躲一辈子么。进宫来便已想好了多条险径,不管如何只能接受,她哪里有本事反抗啊。 轻轻拍拍寒北的手“没事。”没有后话,咽下了满腹的心酸。 蹙眉进了殿,一众奴婢和嬷嬷们早已侯着,偏殿里水汽氤氲,整个殿里都是湿热的。小婢们忙着上前接替寒北“主子,奴婢们伺候您先沐浴,时候不早了,君上也快过来了。” 辛润点点头,由着她们折腾,失魂落魄的出了浴,小婢们将她发上的水擦干,换了一身中衣,披上大氅后便退下。一位嬷嬷替她挽发,另一位嬷嬷则拿了一本小册子在她眼前一页页讲解,册子里的内容让她面颊瞬间红透,嬷嬷早已见怪不怪道“主子不必害羞,今夜过后您便是娘娘了,此番是要经历的,还请主子好好学,莫要让君上有丝毫不适。”是请求,也是命令,如若她们教导的妃嫔在侍寝夜惹了君上不悦,自己也是要受重罚的,故此她们才不管害羞不害羞的,别连累自己才好。 辛润不得不听从,眼眶湿润着强迫自己记下册子上的内容,她还不想死,北境的那个人还没回来,她再不济,至少也要再见他一面... 瞧着差不多了,两位嬷嬷说了一番好话,得了寒北的打赏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寒北还未走到辛润身边,就听得宫门外的唱礼,忙出殿随着众人跪下迎君。 李司玄今夜似乎心情不错,脚步轻快进殿,一位绝妙女子已在殿中行礼等候,见她中衣单薄,靠着大氅的遮蔽得半点温暖,忙示意明恩将殿门关了,明恩会意,轻轻关了殿门退下,遣了众人。 李司玄将辛润搀起,借力让她落座“有事耽搁,来晚了,你可有受寒?” 辛润抬头,不敢直视道“得君上照拂,殿内并无凉意。” 李司玄瞧她眉目极其清秀,面容姣好落落大方,心里的计划也落下了,原想着若是相貌平平,他便来坐一会儿就走,让她再次成为京城笑柄,反正他也吃了她父亲一次亏,还给她就好。没成想真是个极妙的佳人,倒也不虚此行。 闻言看了看殿内摆设,完全不似其他寝殿,说不出来为什么,总觉着陈列与皇宫不符,却又让人觉得很舒适“这殿内陈设...” 辛润明了,忙垂头请罪“君上恕罪,嫔妾自小住不惯陌生的地方,故而将殿内摆放与家里的一样,若君上不喜,嫔妾即刻差人恢复原样。”她心里是更希望他不喜这些布置的,最好今夜生气后再也不记得她。 李司玄伸手将她发丝捋到耳后“怎会呢,朕只是从未见过这样布置,有些新奇。正是因为你按自己喜好摆放,才让这个一成不变的宫里有了生气。”李司玄再次环顾整个寝殿,从前看过明恩弄来的画本,画本里的寻常人家好像与这些摆设无异,多了几分烟火气,不再是冷冰冰的样子。 不禁抬眸打量眼前这个女子,不知是不是之前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在心里将她贬低了一遍,现下的这些便是重重惊喜。又或是因为她自有一种让人舒心的感觉。她有些像安嫔,可是安嫔太过遗世独立,冷冷淡淡的笑容都能将他拒之门外。眼前的她也有些刻意疏远,可是却让人很想靠近。 辛润微微蹙眉,手帕在手里绞得皱巴巴的,这算什么?弄巧成拙。 李司玄又道“折腾了一天,想必你也是累得不行了,给朕宽衣吧,早些安置了。” 说罢起身站到床沿前,辛润心头不禁咯噔一下,紧了紧手帕才拖着步子上前为他宽衣,还未解开中衣系带,李司玄转身将她环住,辛润吓得一脸茫然,低头不敢直视,李司玄解下她胸前大氅的带子,打横抱到床上,看着身下人儿双眸紧闭,秀眉微蹙,纤细的身体有些反抗的意味,心中更是想迫不及待拥有。 “君上...嫔妾...怕...怕这烛火太刺眼...”辛润的泪快要流出来了,但这绝不可以让他看见。 李司玄轻笑,拂了拂她脸上细碎的发丝露出光洁的脸庞,遂才起身将内殿的烛火都灭了,放下了床帘,才覆在她身上一点点品尝着。 辛润微仰着头不让泪水顺着脸庞滑落,任其一点点解开身上的中衣,也不愿学着嬷嬷画册的内容来,她的一切,本该是属于远方那个清俊的少年,可是,再也没有以后了... 第四十九章 传递消息 风雨肆虐,不分昼夜的赶路,苏黎已经累得不想动弹,可这是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倒是不在乎西域兵马对那些素未谋面的金州人做了什么,而是现下能传递消息的只她一人,这便是最关键的。 心下明白这些对她极为有利,也顾不上浑身酸痛,立刻打起精神策马疾驰。 有心人做事总是事半功倍的,原想着还需一天一夜的路,现下她已能遥遥看到京城了。 心里思量好了对策,步下生风,一路问了几个人才找到朱雀街,随后在墨行斋前下马,店里伙计急忙出来拴马“小公子要买些书画字帖还是文房四宝?” 苏黎一愣,随即明了,为了躲避一切有可能的追杀,她早已乔装成男子。清清喉咙压着嗓子到“我找掌柜的,是王爷差我来的。” 伙计闻言一惊,转而笑道“公子请随我来。” 苏黎跟着他来到店里,店里陈设极为雅致,心里不免有些高兴,也只有他才会不落俗套。 上楼到了一个小书房,伙计躬身行了一礼“公子请稍等,我这就去知会掌柜的。” 苏黎点点头示意他请便,一个小丫头呈上茶来,几日风餐露宿,一口清茶就解了太多烦闷,正欲起身瞧瞧对面书桌上的书籍,一声轻咳先行而至。 苏黎转身看向来人,是一个很沉稳的男人,大约有四十多岁,面容亲和。 男人点头致礼,走到书桌后坐下道“不知王爷有何急事?才会差了小姐来送信。” 苏黎自认装扮无有不妥,询问的目光直直凝视着他。 “恕邱某冒昧,小姐装扮自是没有差错,怪邱某活了四十多年,已能分辨些东西。” 苏黎笑笑,他的人果然都是不错的。“邱掌柜慧眼,眼下有一件极重要的事,王爷不得不派我前来报信,还望掌柜海涵。” 邱掌柜意识到事情的复杂,道“小姐请说。” “西域兵马大肆掠夺金州,不久前已封锁了整个金州,所有守城士兵和关卡皆已换了西域人。” 邱掌柜心下一惊,手中的墨锭掉落,这是天大的事啊“此事属实?” 苏黎郑重其事道“邱掌柜,不会有假,我与王爷亲耳听见的,王爷抽不开身,只能命我前来寻你商计对策,实在不敢耽搁,我才一路不分昼夜的赶来。” 邱掌柜又认真的打量了苏黎,脸色发黄,颧骨都有些突起,手上勒马的痕迹确实是不像作假。“你想进宫送消息还是由别人替你去?”邱掌柜无意断人财路,此等消息送到,加官进爵也未可知,故而有此一问。 “我未入过宫,怕是礼节不周,全听邱掌柜安排就好。”苏黎不漏痕迹又将问题回了过去,眼前这个男人城府颇深,恐怕是李司尧的一大助力,她不敢有所筹谋,万一他在李司尧面前将苏黎分析得彻底,就前功尽弃了。 邱掌柜闻言,略略垂头思索片刻后道“瞧着小姐甚是乏累,不妨在王府休养几日,莫要累坏了身子。”抬眸紧盯着苏黎,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眼神。 苏黎笑笑“是,邱掌柜的安排很妥帖,小女感激不尽。” “既如此,邱某便差人护送小姐回去,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人来,我定尽自己所能办到。” 苏黎正欲答应,脑子里突然闪出一个问题,随即问道“有一句话不知能不能问,不知邱掌柜方便回答吗?” 邱掌柜顿了顿手中送客的姿势,瞧了瞧四周并无人道“小姐请说。” “王爷让我回来打探一下...关于晏国公,是否权倾朝野。”苏黎声音渐弱,这是京城,动不动就要杀头的地方。 邱掌柜狐疑的盯着她,百般叹气后道“王爷去了南诏两年,朝廷之事确实波谲云诡,本身晏国公就是功高震主之人,现下君上又让他掌管诸事,更是大有只手遮天的意思。不知王爷要听的这个消息...” 苏黎心下已笑得绚烂,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这下可好,不用费心筹谋些什么,只等李司尧率兵前来拿下晏国公,只要再花一点点心思,就可以让南诏那个妖女和当今君上一起死,待李司尧登上皇位,念着她的功绩,必定能成为皇后,她终于要成为人上之人了。 虽心下大喜,却秀眉紧蹙道“王爷此番回来的仓促,只想验证此事的真假,邱掌柜所说应当是事实,便没有其他事了。” 见她不愿多话,邱掌柜也识趣,起身送她至门外,吩咐了两个小厮一路护送便转身离开。 事已办妥,苏黎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还未到王府,便看见娴衣在外等候,心里暗叹这丫头还算忠心。 苏黎利落翻身下马,娴衣行了礼便去搀她“姑娘这番走的时间太久了,奴婢担心得紧,方才小厮传话来说姑娘回来了,奴婢高兴得不行,急急忙忙就来府外相迎了。” 苏黎笑笑“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甜。” 娴衣掩帕嗤笑“姑娘累了吧?看着清减了许多,奴婢已差人做好了准备,前些日子成衣铺和首饰铺都把东西送来了,姑娘先沐浴,吃过饭后歇息歇息。” “都送来了?” “是的,送来快有四五日了,奴婢清点好后就收起来了,姑娘可要先看看?”天下女子谁会不喜欢衣服首饰,更何况是身边这个极其注重容貌的女子,瞧着她胸有城府,行事果敢,定是个不简单的,若是能讨好于她,日后也能跟着她出人头地。 苏黎嘴角上扬,眸光也深沉起来,京城不是蜀地,用料和制裁必是最好的,凭她的容貌,借助衣服首饰之力也绝对是京城难得一见的美人,脚下步伐加快“先去瞧瞧吧,近几日又瘦了些,若是衣服不合适还要尽快送去改。” 娴衣垂头笑笑“是,卢娑姐姐找来的成衣铺都是京城最好的,许多达官显贵家中的女子都是在他店里做的衣裙,从未有过差错,姑娘貌美,即便穿了粗布麻衣,也遮盖不住,若穿上他家的衣裙,便是活招牌了。” 苏黎闻言更是得意,心下也对身边这个丫头多了几分偏颇。二人目标明确,才能志同道合。 第五十章 出兵 案上香炉袅袅,和着明恩呈上的茶香四溢,李司玄只觉头疼,大手一挥,香炉便掉在地上滚了几圈,香灰撒了一地。 明恩忙下跪“君上息怒”小心睇了眼高位之人,心下忍不住腹诽,君上是个沉不住气的,不知是太后过于严苛,还是其难当大任,总觉着凡事都耐不住性子,压不住火气。虽有抱怨,也只能作罢,毕竟是当初自个儿寻的主子,再不济也是君王不是。 门外传来小锐子的声音“君上,国公大人求见。” 李司玄正欲挥手示意明恩,突然想起来什么,忙让明恩去迎。 晏昂之大摇大摆走进内殿,行了一礼后便兀自坐在桌案下方的首位,现下他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心想高位之上这个毛头小子算下来还是自己女婿,多半也不会介怀。 李司玄心中不喜,面上依旧客客气气的“不知国公大人是否为了西域之事而来?” 晏昂之看了眼端茶来的明恩,揭开茶盏轻推了几下,缱绻的绿叶舒展开来,细闻便知是好茶“知道君上担忧,老臣不敢耽误。”一句话噎得李司玄不知所措,他就是个臣子,天大的事能有多着急,只是看着李司玄坐立不安,所以来替他解围而已,意在告诉李司玄,要想解决你的事,非我不可。 李司玄一怔,眼前这人是真真的心高气傲,若是早些年未拿了他的兵权,恐怕江山早已易主。轻咳几句缓解尴尬道“不知国公有何主意?” 晏昂之不慌不忙端起茶盏来,揭开盖子轻轻推着浮起的绿叶,倏尔尝了一口,回味甘甜“上好的雀舌,着实令人齿颊留香,老臣是粗人,君上用这香茗,未免太过大材小用了。”言下之意浮于明面,你早些年若是委以重任,这西域封城的事算事儿吗?现下一有事就来找我这个执掌重权的国公,岂不是委屈我了。 李司玄真是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痛楚难以言表,若不是听太后的放任其狂妄自大,又怎么晓得他野心勃勃,可现在并无他法,若他能解决这件事,吃瘪也无可奈何。 “国公哪里话,离了朝堂便是一家人,吃喝用度自然是要最好的。”李司玄扯着笑容回应,明恩在一旁垂首憋笑,这些天来晏国公是第二个让君上吃瘪的人了,有些心疼却止不住的想笑。 晏昂之轻哼了一声,放下茶盏后用衣袖拂了拂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愧不敢当,小女在家中被宠得无法无天,老臣与夫人都怕小女在宫中惹出是非,总是夜不能寐。” 李司玄蹙眉,心里细想近来没有其他事啊,晏冉虽娇纵些,可没有什么错处,自己也没有为难过晏冉,那晏昂之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贵妃与朕并未有何芥蒂,不知国公此话何意?” 晏昂之抬眸看着李司玄道“辛伯谦那厮是个登不上台面的小人,用计送女入宫,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一个京城笑柄也作不出风浪来,可这清秋宫的小宫女已是一宫主位,似乎...于礼不符。” 闻言李司玄便心生不悦,辛润是个很懂分寸的女子,进退有度貌美聪慧,现在还是婕妤之位,轮不到他提醒此事是京城笑柄,霖书之前被梅湘合那贱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封妃有何不可,天下是姓李的,便是娶一街头乞丐,也是他的事。可这些都是旧事,过了很长时间才翻出来追责,不像是武将作风,更何况现在兵临城下已是迫在眉睫的事,过问后宫属实不该,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想利用现在的权势为他女儿图谋些什么,换个说法就是,他对西域封城之事早已胸有成竹。 也罢,且先顺他意,待到时机成熟,便让他不能翻身。“朕瞧着她之前被欺辱得不成人样,动了恻隐之心,对于一国君主来说心软确实不该,且这段时间事务繁杂,甚少去后宫,贵妃体恤,经常送点心来,朕很欣慰贵妃的贤德。”女儿都不计较,你这做父亲的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吧。 晏昂之不疾不徐笑笑“小女自幼懂事,深知为人需大度,容忍旁人抢了她心头好,也不愿过多追究,可这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不知君上可明白?” 李司玄手中一紧,想想晏冉的嚣张跋扈与懂事实在联系不到一块儿,也不知晏昂之哪来的脸面可以说这番假话“是朕疏忽了,待西域封城之事解决,朕没了后顾之忧,一定会多陪陪贵妃,以谢她之贤德,还请国公切莫生气。” 晏昂之明白自己女儿没有子嗣,突如其来要求晋升位份也容易落人口舌,得了李司玄这话,也不过多计较了。“如此,老臣没了挂碍,处理起西域之事来就较为得心应手了。” 李司玄笑笑“国公一直运筹帷幄,不知此事可有妙计?” “胡耘忠” “国公的部下,胡耘忠都尉?” “没错,西域此次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们封锁金州没有任何消息,说白了也是不愿引起战乱,既如此,我朝大可以一举拿下,免得西域人时不时就来冒犯。”晏昂之早已了如指掌,朝廷的事他不会,战事却逃不过他的眼睛。西域此次封锁金州是因为西域朝廷内部出了矛盾,左不过就是王位之争,二王子钱财不足,只得抢夺金州财务来供给自己的士兵。然而这些他不需要告诉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君王,只需这个君王对自己的女儿好,那么自己即便白发苍苍也会上战场为他保护疆土。 “此事...胡都尉有把握么?”李司玄不太相信凭胡耘忠就可以解决这燃眉之急。 “君上宽心,老臣在此以项上人头担保,胡都尉此番必然大获全胜,说不定还会带来意料之外的收获。”师出有名,若拿下西域二王子,也是帮大王子登上宝座,这般相助,大王子必会有所表示。 李司玄轻叹“沙场之事国公向来了然,朕这便下旨让胡都尉出发金州,不知兵马...” 第五十一章 筹谋 “不必,军中兵马不需要有所动作,胡都尉带上几支轻骑就好,只是需要君上密令鄂州豫州做好兵马调动的准备,配合胡都尉的计划。”晏昂之云淡风轻说出了计划,不禁让李司玄松了一口气,若晏昂之都不把这等事挂在心上,那就不用过多担心了。 “朕出面此事怕会引起暗探的警惕,那此事相关人等就全权交于国公大人安排了。” “君上放心,老臣这便去布置。”他的要紧事已得到李司玄首肯,也没必要抓着不放,处理了西域这件大事,难道还怕李司玄会冷落自己的女儿不成。“君上早些休息,老臣告退。” “国公请”李司玄含笑回应,这个老狐狸除了在战场上威风,聪慧是真心没有的。 明恩瞧见殿外的小锐子递了眼色,知道晏昂之已走远,询问道“君上,天色不早了,可要歇息了?” 李司玄解决了一件大事,自然心头喜悦“心无挂碍,自然是要好好睡一觉的。” “不知唤哪位娘娘来?”明恩小心抬眸看着李司玄的神色,生怕他又有何变化。 思及晏昂之方才言语间对辛润极为调侃,心中便有些不适,佳人不可多得,若不是她那可恨的父亲设计,她也进不了宫,如此算来,辛伯谦那个小人也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深夜露重,不必唤来了,传轿辇去永宁殿吧。” 明恩躬身会意,快步去殿外交代小锐子“先派人去永宁殿知会辛婕妤一声,待会儿接驾才不会出差错。轿辇里多放几个手炉,今儿夜里着实是冷。” 小锐子忙点头答应,转身就跑去传话。 明恩遂才走进殿里“君上是现下便去永宁殿么?” 李司玄将折子随手一丢,除了西域之事,任何事都是小事,晚些处理也不着急,轻舒一口气便起身在炉火前站定。明恩忙去后殿熏炉上取来大氅为李司玄系上。 辛润才要睡下,就听得棠安在廊下回话,说是君上要来永宁殿。寒阳赶快将外殿的烛火亮起来,辛润却叫住她“别,内殿留几盏就够了,难道那么大的人还看不清路么?” 寒阳看了看寒北,不敢自作主张。寒北点点头示意其照做,这几日也宠幸过了,不知今日还来作甚,君上应该是不喜自家娘娘的,如此频繁来永宁殿,分明是给娘娘树敌。奈何这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来了即便是祸,也得受着。 辛润起身随意抚了鬓发,披了披风便坐在炉火前等着。只要瞧不出差错就好,她原也无意接驾。 不一会儿门外就听到唱礼了,辛润轻叹一声起来迎,面上依旧平平淡淡,李司玄进殿将她搀起,寒北上前将他身上寒气逼人的大氅解下。 “这些奴才是不长脑子的,朕忘了说,他们便不知如何做。下次朕若过了时辰未到,你便先睡下,不用起身接驾,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染了风寒可怎么好。”李司玄拉她坐到炉火旁,握着辛润有些冰凉的手不断呵气。 辛润点点头“多谢君上挂念,是嫔妾的福分,只是嫔妾不能不识趣,合该依着礼数来才不负君恩。” 李司玄瞧着她蛾眉曼睩,言语虽还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但是音色软糯,实在叫人怜爱,现下烛火寥寥,衬得她更是百媚千娇,不禁抬手轻抚她脸颊。 辛润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瞬间双颊绯红,不自觉身子往后挪了一点儿。 李司玄未觉察出什么,道“是朕的手太过冰凉,吓到你了。” 辛润垂眸摇头不语。烛花恰在这时小声炸了一下,摇摇曳曳的烛火将人影闪烁得朦胧,李司玄咽了咽喉头的躁动,倾身贴上辛润的脸浅尝着。 寒北忙拉着寒阳退出殿外,小心关了殿门。 没人旁观,李司玄便熟练解开辛润胸口披风的绳结,辛润蹙眉想要拦住他的手却是晚了一步,虽说现在成了他的嫔妃,自己身体就不再属于别人了,可是烛火通透,外面能够将里面看得真切。退了半步侧头小声道“君上,烛火太亮了。” 李司玄心火燎原,听见她呢喃软语更是燥热,轻轻笑了笑便吻住她的薄唇,双手拥着她一步一步逼退她到床榻,随手放下窗帘,遮住一室旖旎。 这边晏昂之回府,进了花厅就看见胡耘忠已在等候。 胡耘忠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国公大人回来了,深夜唤末将来不知有何急事?” 晏昂之挥手示意花厅的人散去,才对胡耘忠道“君上派你带几支轻骑去金州与西域人一战,鄂州和豫州兵马随你调动。” 胡耘忠浓眉一皱“金州?西域?”他是实在不知道二者有何牵连,一刻钟前他还在燕子楼与同僚饮酒呢,正高兴着便被国公爷的随从唤来,说是有要事,他云里雾里急忙赶来,酒还未醒就听国公说的这些,让他摸头不着脑。 晏昂之瞪着他“你成日只知在燕子楼寻欢饮酒,自己的看家本领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在军中我告诫过你,咱们是沙场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刻不要忘了警惕些。”见胡耘忠连连垂头回应,也不想落了正事“有暗探来报,西域兵马封锁金州快一月了,此番君上要你前去平息。” 胡耘忠道“西域?是二王子的兵马吧?这个末将有所耳闻,老王爷病逝,两个儿子谁也不服谁,二王子本身就斗不过大王子,这次封锁金州定是为了掠夺财物充军饷。这傻子,不足为惧!” 晏昂之暗叹李司玄是真心两耳不闻窗外事,成日只会饮酒的都尉都知道这些,他却闻所未闻。“你有把握就好,军中不可调动引人怀疑,你明日去挑几支得力的轻骑带走,鄂州和豫州大概一日后会收到密报,等你到那排兵布阵都会听你指挥,你可莫要轻敌,此次不许失败。” 胡耘忠立刻起身抱拳“国公放心,这二王子目中无人还是个笨蛋,末将不拿下他都没脸回来。” “时间不早了,回去和家人知会一声吧,莫让她们担心。” 胡耘忠躬身行礼“是,末将告退。” 门外风声急切,晏昂之对于胡耘忠此次出战是胸有成竹的,却总觉着还有什么大事就快来了。左右他权势滔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好。 第五十二章 到达北境 “王爷,方才我一路打探过,未有人埋伏,已经派人给邕亲王传话了。”康然蹲在李司尧耳边低语道。 李司尧点点头“其他...没有不对劲的么?” 康然细细回想又摇头“没有,我特意乔装了一番,没有可疑的人,我又找了几个本地的小贩问过,这几日没有外来的人。” “嗯,上马出发吧,早些解决也好。”他很久没有远方那个小丫头的消息了,在北境停留越久,只会让她心里越担忧。 策马向着城门而去,几步之遥就看到多年未见的面孔。 “四哥要到北境,也不早早传信来。” 李司尧下马转身便看见笑意满面的李司炀,北境日光毒辣,他晒得有些黑,咧着一口白牙正笑得灿烂。 李司尧拍了一下他肩头“万一你在偷懒,我不就抓个正着了么,向君上一回禀,指不定还会有封赏呢。” 李司炀佯装吃惊的样子,瞪大眼睛道“南诏竟比北境还要困苦些?四哥还贪起这不义之财了。” “你这小子,和谁学的这般泼皮,还是北境不够艰苦,此番回京定要上奏,让你在这多待几年。”李司尧笑得开怀,两人自小就比李司玄亲近些,两年未见心里也是极为挂念的。 一番说笑进了王府内堂,李司尧递了眼色,康然等人会意到门外四处巡视着。 李司炀有些不明所以,但看着四哥谨慎的样子不像玩笑,小心道“四哥此次,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李司尧压低声音问“进入王府的人,都可靠么?” “四哥放心,都严查过方才能入王府伺候,更何况内堂是不允许闲杂人等前来的。”见李司尧环顾四周,又言“四哥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京中出变故了。” 寥寥数字就足够让李司炀震惊了“变故?何事?” “晏国公只手遮天,君上和太后已被他掌控。” “消息可靠么?” “到北境之前我入过宫,寂寥萧条,没有一点儿往日的气氛,晏国公此事也是太后亲口告诉于我的。” “四哥,太后的话,可信么?”李司炀知道她是当朝太后,君上的生母,自懂事起也未见过太后有什么行差就错的地方,可是,他最信的人是李司尧,李司尧对太后从来都是恭敬的,心下却是极其不喜。 李司尧开始是有些吃不准的,可是没有谁比那毒妇更希望君上能稳坐江山了,他便打消了顾虑“她虽做事狠辣了些,左右江山之事不是小事,她万不敢拿此事来做什么。与缙朝相比,其余的事都不足挂齿,她是最怕大权旁落的人,定不会轻易做如此不明智的举动,你觉得呢?” 李司炀垂头,眉峰紧锁不知怎么回答,这不是小事,会不会从始至终就是个局,只待他们入瓮。“四哥见过君上么?” “没有,太后的意思,她和君上都被晏国公掌控,若我见了君上,多半也是出不了宫的。” “晏国公独大竟已至此地步,也太过嚣张了些。”李司炀大手一拍桌案,极为恼怒,这天下只能姓李,也只会姓李,晏国公凭什么篡位“四哥有什么办法么?” 李司尧略略思索,道“先不急,西域人封锁了金州,我已派人传了消息回朝廷,此事隐秘,故此朝廷解决起来也不会耽搁太久。我们先在这等,若无其他消息来,咱们就带兵马从并州入京,与君上里应外合拿下晏国公。” 李司炀点点头“听四哥的。兵符我一直贴身带着,任何时候都可以出发。” “这几日多安排些巡查的,遇到京中来的可疑人直接就地斩杀,不需过问缘由。” “有人尾随?” “对,而且可能不止一队人马,最好方圆五十里之内都加强巡视,万不可让他们知晓我在此地,更不能让他们将消息送出去。” “知道了,我会尽快吩咐下去,只是四哥知道尾随的是什么人吗?” “此次人手不够,我未与其正面交锋,不过从脚程来看,骑术和身手不比军中的精兵差,我们一行能逃脱出来已是万幸。”李司尧微微有些犯愁,尾随的人马功夫着实厉害,他从小未荒废过骑术,与他们相比,却也只胜在提前出发而已。若不提前将这些麻烦解决,待军队回京必然有所影响。 李司炀是知道四哥的本事的,那些人的功夫与四哥不相上下,绝不是夸大其词。“事关重大,我马上就吩咐下去,绝不会耽误。” 李司尧点点头,未再多话。 李司炀大声唤了人来,一一交代清楚后挥手示意其退下。 这样的沉默太过可怕,好似灾难已到了头顶避无可避。 李司尧清了清嗓子,尽可能轻松问道“你与辛家姑娘的婚事如何了?你年纪不小了,别让人家姑娘一直等着。” 李司炀闻言轻轻一笑“许久未通书信了,本想着年关的时候回京便向她父亲提亲,也许是长生天太过眷顾,我和她不用等那么久了,此次回京处理好晏国公一事,我会求君上赐婚,给她尽可能的体面,然后带着她来北境。” “这地方寸草不生,冷得不像话,她自小养在闺阁,受得住么?”李司尧抬眸狐疑的看着他。 “当然,我答应过她,她从小没有自由,没有父亲疼爱,若是不来这,难不成守着京中孤寂过日子?” “为何你不求君上留在京中呢?” “君上初登宝座,局势动荡,我若不握着兵符镇守北境,就没人能帮君上了。”言罢,李司炀不由轻叹一声,他何尝不想带着辛润游走四方,赏万里河山,只是在没找到下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之前,他不能走。 “说来惭愧,南诏的商路我已完成,虽然算不得尽善尽美,可我只想留在南诏,不愿插手缙朝的事了。” “四哥如此,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见一见四嫂了,到底是天上仙还是画中女,竟让四哥舍弃皇室贵胄的身份远居南诏。” 李司尧嗤笑“待你卸了这身份,与辛家姑娘到南诏时,你便知道了。” 两人相视一笑,尽管许久未见,也没有生疏。 第五十三章 赶路 一行车马逐渐向北方靠近,天也愈发的冷了。这个时候的南诏应该还是水草丰美,晴空万里,可走过的一路上树木已差不多枯黄了,过往行人皆裹紧了身上的衣袍。 “公主,换一下手炉吧,这个是方才烫的,很热乎。”曦蓝掀开马车的帐子进来,递上了一个手炉。 凉气还是进来了一些,顾晚衾不由打了个喷嚏,皱着眉头接过了曦蓝手里的手炉“这也太冷了,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啊。” 话音未落,曦青像只猴子一样从马车外窜了进来,身上带着漱漱凉气,一边拍着发梢和身上的露水,一边咧着嘴笑言“公主,我问过了,以咱们的速度推算,大概再有几日便到了,因着咱们人马众多,这几日路过的小镇没有大点儿的客栈,没办法容纳咱们,若是分散开来又有危险,所以那大人建议再走一日,明日进入豫州就可以到驿站歇息了。” 顾晚衾吸了凉气,不免又是一阵喷嚏,曦蓝忙把曦青推往车门的位置,嗔怪道“你这妮子太粗心了,也不在外面抖这一身寒气,非得带进车里让公主着凉。” 曦青不好意思的笑笑“这不是太过高兴了么,再行一日就有驿站可以落脚,总比困在马车里好的多啊。”行了大半月了,期间只住过两次驿站,其余大多是在马车上休息,遇上路途平坦的才能搭上帐篷睡个好觉,可是越往前走越冷,时间长了马车里也坐得不安稳了,好容易听了这个消息,自然是兴奋的。 闻言顾晚衾嘟着嘴靠在车壁“这可真算不上好消息,京城也太远了些。” 曦蓝也嘀咕道“谁说不是呢,未曾想过还这般冷,咱们南诏便是最冷时节也没这样的。” 咚咚咚...是有人轻叩车窗的声音。 “我能上车来么?等你们说完话我都要冻死在外边了。” 是路韶在外说话。 顾晚衾点点头,曦青才将帐子掀起一个小角“路神医,快擦擦身上露珠上来吧。” 路韶应了一声,仓促拍拍身上的寒气和发上的露水,忙三两步窜了进来,曦青曦蓝往后退了一些,给他让了座。 “你们三个可真行,一路上嘴也不闲着,啰啰嗦嗦一大堆尽是没用的。”路韶顶着通红的鼻尖不满道,他早就在外等着了,偏偏车上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他实在冻得不行才敲敲车窗提醒一下。 顾晚衾回怼“不是说了么,在外顾不上许多,我这还裹着几件大氅呢,你下次直接上车就好,曦蓝或曦青总会有一个在的。” “我可是江湖神医,好歹也是正人君子一个,若未经允许进了女子马车,说出去就毁了我这一世英名啊。”路韶配合着挥舞的大手,佯装心痛的样子说了这番话。 顾晚衾斜眼看着他不说话,曦蓝曦青也不理睬,路韶不由羞怯的摸了摸鼻头“我呀,也是为你着想,本神医妙手回春,不经声名所累,可你就不一样了,都快嫁人了,传出了是非才不值当。” 一句话惹得三人齐刷刷瞪着他,知道说错话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那个...瑢亲王还未来书信么?” 顾晚衾忽而有些落寞,从他走后就未有书信来过,不知是否平安到了京城,又或者是不是缙朝君上又交给他什么任务了“没有,许是被什么繁杂事务绊住了,一时抽不开身。” 路韶终究是走南闯北多年的,一听便觉着不对,李司尧部下众多,一时抽不开身这样的理由也只有顾晚衾这个笨丫头才会信,可是他也知晓李司尧有多爱顾晚衾,断不会有负于她,可能...很大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李司尧没办法传书信了。 这些想法也只能埋于心头,若是说了出来,这个笨丫头又要担心好久“这瑢亲王也真是,到了缙朝必须让他设宴三日来招待,否则都对不起我这一路跋山涉水的。”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这次来京城是你拦路威胁要来的,还让亲王为你设宴三日,真够想得美的。”顾晚衾白了他一眼,路韶的厚脸皮她是知道的,不怼他不行。 曦蓝曦青笑得前仰后合,顾晚衾随后也跟着笑起来,路韶气得哼了哼便转头不再搭理。这就是他要的反应,三人未在这样恶劣的天气出过远门,心情本就低落,更何况李司尧那边没有消息来,顾晚衾更是心绪不宁,没办法只得做这跳梁小丑,让她们轻松一点,不要将神经崩得太紧,省得容易生病。 不过一刻钟,车马便慢慢行进起来,摇摇晃晃让人烦闷,顾晚衾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严奚这几日可收到卢娑的书信?” 曦蓝回想了一下摇摇头。 顾晚衾抿了抿嘴唇,又道“她们姐妹俩以前一直都有书信往来,应该是有办法联系的,待马车停下歇息的时候,让她想想办法传个信,李司尧忙完事情回王府应该能收到。” 曦蓝点头答应,曦青则在匣子里找了纸笔出来放在案上,顾晚衾想了想便提笔写下几个字,后又折好递给曦青。 “公主不再多写一点儿么?”曦青一面将纸放到信封里,一面问道。 “不了,他平安回京便好,我也只告诉他来京城了,他收到信会安排的。”顾晚衾再次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轻靠于车壁,合上眼眸不再多话。 曦青道“知道了,待会儿马车停下我便去找严奚,公主放心吧,瑢亲王若收到书信,定会早早出城相迎。” 顾晚衾点点头。 路韶轻轻转头看了眼顾晚衾,这个美好得不像话的女子,一颦一笑皆是光,带着愁绪阖眸浅睡的样子也让人挪不开眼,李司尧不知是积了几世的福分,得她这样爱慕和无条件的信任。 路韶自小随着师父学习医术,因着天资过人,十三岁便出师游走四方为人诊治,年纪尚浅就得了神医的名号,当他来到南诏,见过顾晚衾后,就再也不愿去别的地方了。 路韶心里明白,顾晚衾只当他是挚友,未曾多过半分情愫,可他的一生,注定会追随于她,再顾及不到旁人。 第五十四章 寒疾 “没有其他办法么?”曦青双手冻得通红,委屈巴巴的问道。 严奚摇摇头“通常都是跟在王爷身边的人主动联络,对于去向,其他人都不得而知,我至多也只能将书信送到墨行斋给我们的人,由他带到王府...”她很能理解顾晚衾的心情,她与姐姐卢娑自小相依为命,可从王爷离开南诏后,她也从未收到过姐姐的书信,她的担忧不比顾晚衾少许多。 曦青抿唇想了想“行!就送到你说的墨行斋,由他带到王府,总比小厮稳妥些,瑢亲王忙时可能无暇顾及小厮的传话,总不能顾不上他人的求见吧。” “好,外边太冷了你先回马车,我马上去做。” 曦青点点头,忙转身往马车跑,严奚正欲转身,却被叫住。 “严奚,先等等。” 回头见是路韶,不由疑惑“路神医,有什么事吗?” 路韶看了看四下,压低声音道“你送信是用信鸽么?” 严奚皱了皱眉“路神医,这不是什么大秘密,不用这般偷偷摸摸。” “你这人,谁偷偷摸摸,这不是怕你们送信的方式被泄露么。”路韶气急,他如此小心对待,还不是为了他们好,这妮子嘴也太损了。 “这就不劳路神医费心了,送信的方式有很多种,何必惧怕。更何况此次也用不上信鸽,这离京城也不算太远,派人快马加鞭,两日左右也就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呃...那...能不能替我将这几封书信也送到王府啊?”路韶佯装镇定,抬头看看天,又看看周围,双手不自觉的缠绕。 “路神医有何要事?” “这...这就不能跟你讲了吧。”路韶摸摸鼻头不好意思的笑笑。 “路神医与我家王爷并未有深交到写书信的地步,而且,路神医喜欢的是三公主,你让我送信给王爷,我怎么知道是不是对王爷不利的。”严奚义正言辞的拒绝,她和姐姐的命是被王爷救下,怎么可能会做伤害王爷的事。 “诶...你这毒辣女子,出言不逊,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三公主啊,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家王爷,我哪有那么大胆子。”路韶脸上起了一抹红,不知是天寒地冻还是被人拆穿了心思,他也无暇计较,只觉眼前这小妮子着实厉害,嘴也太毒辣了些。 “路神医,男女之情我不懂,可我不瞎...” 一句话让路韶气炸,若不是发上露珠沉重,他的头发早已气直了!“你你你...你胡说!我没有,你别乱讲!再者,这几封书信你大可拆开看看,并未有什么伤害你家王爷的,若是有,带给他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能不能有点智慧?” “真没有?”严奚并不打算拆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她也知道路韶万万不会伤害三公主,爱屋及乌,自然也不会伤害王爷。 “真的没有!你不信待会儿你就拆开看,你只记着一定要派人加急送到,莫要耽搁就好。”路韶无奈叹了口气,这样真是费劲。 严奚看着他,半晌才点点头“好,那我吩咐下去了。” 正要转身,路韶手忙脚乱只扯住了严奚的一缕长发,严奚吃痛回身抬起拳头便要揍他,路韶赶快闪到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没说完呢,刚才你说的什么三公主啊什么的,不要乱讲啊。” 严奚难得笑了一下“放心,我不会乱讲,大家都知道。” 说罢立即跑开留下路韶在原地大吃一惊,不应该啊...喜欢顾晚衾这件事明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啊。肯定是这小妮子胡乱说故意搅他思绪,李司尧的人也太过精明了。 奈何这妮子武功太高,只得悻悻转身,碰上曦蓝又烫了手炉正要回马车,便叫住了她“曦蓝,这已经是第三个手炉了吧?” 曦蓝闻言回身“是啊,这几日天愈发凉了,公主本身就怕冷,多烫几个手炉暖暖。” “可是咱们才停下歇息不到半个时辰...”路韶皱紧眉头说着,顾晚衾畏寒他是知道的,调理了多年也差不多有成效了,现下确实不适宜往京城走了,一来天气过于寒冷,二来她受不住这样的劳累。 “是啊...咱们才停下不足半个时辰,已经用了三个手炉,公主这几日吃的也少,会不会染了风寒了?”曦蓝担心得很,她自小就跟在公主身边,天气凉的时候公主都不愿意动弹的,寝殿里也用炉火暖着,更何况南诏四季如春,还没有现下这样冷的时候。 路韶越听越觉得不对,急忙往马车上去,曦蓝也提起衣裙赶上。 顾晚衾正喝着曦青端来的热汤,路韶上车的动作过大,瞬间被半碗热汤洒了一手,顾晚衾不满的看着路韶“你被鬼追啦?” 话音才落,曦蓝也几步上来,剩下半碗热汤更是一滴不露全洒手上“你们俩被鬼追啦?” 曦青瞪大眼睛看着他俩,也是一脸茫然。 曦蓝忙坐下不敢出声,路韶坐到顾晚衾身旁,拿了帕子替她擦手上的汤水,好在她这几日吃不下什么,手上也没有太多油腥。擦完了将帕子递给曦蓝,自己则一手握着她的皓腕不放,一手抬起收了收衣袖,遂搭上她的脉搏起伏处。 顾晚衾一脸疑惑看看曦蓝,又看看路韶“有事没事?能不能不要神神叨叨的?” 路韶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说话,顾晚衾伸手借巧力拍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这江湖骗子又开始招摇撞骗了,本公主身体好好的,没事把什么脉啊。” 路韶吃痛的捂着头,龇牙咧嘴看着顾晚衾委屈道“我看你这几日不对劲啊,明日到了驿站,多歇息几日再走吧?” 顾晚衾嫌弃的睨了他一眼“你才不对劲。”拢了拢方才滑下的大氅道“虽说只有几日便到了,可是一路拖沓,不知哪日能到京城。万一耽误了万寿节,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不会的,我算过,即便我们在驿站拖上十日,后面的路程稍微加紧些也是来得及的。”路韶把脉之后知道她寒疾有些犯了,舟车劳顿,她这身子骨根本禁不住。 顾晚衾确实有些承受不住,只觉浑身骨头又痛又冷,可是又怕耽搁,听路韶的话也觉未尝不可,想了想吩咐曦蓝“去问问那大人,明日到了驿站,能否歇息两日?若是耽误行程的话,也可以继续赶路。” 曦蓝点头后立刻下车,路韶也松了口气。 第五十五章 昏迷 窗外寒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这样的天气没法下车活动活动,那临谒只好寻来几个随行官员在马车里清点万寿节南诏呈送寿礼的礼单。 忽听得有人轻叩窗扉,几人抬头面面相觑,那临谒探身往窗外问道“是谁啊?” 曦蓝忙回答“那大人,我是公主身边的曦蓝。” 那临谒忙回应“快上车吧,外边挺冷的。”后回头让身边人往里挪一些。 曦蓝搓着手进了马车,鼻尖通红“那大人,不知咱们现下的进程还需多久到达京城啊?” 那临谒回想了一下,捋着胡须道“大概五六日左右,让公主宽心,时间是来得及的。” “那大人,公主无心耽搁,只是公主身子有些吃不消,想请问大人明日能否在驿站停留两天,之后再稍加些速度赶路。”曦蓝眼神恳切,她太希望那临谒的回答是可以的,这样公主就能好好休息了。 “这...” “那大人放心,公主不是一定要求多歇息两日,若是会影响进程,着急赶路也是应当的,路神医也随行其中,不会有事的。”虽然心里还是期盼多一些,可如果影响了万寿节,公主便是死也不会同意歇息。 “不不不,你误会了,老夫是想所有人都已筋疲力尽,也不一定非要赶到京城再歇息,可以在驿站多停留些时候,待大家休息好了,路上进程也能加快些。”那临谒深知欲速则不达,随行之人大多没有离开过南诏,一时适应不了这个气候,他原想着到了京城大家都可以休息得舒展,可是越来越多的人病倒了,反而耽误了赶路。现下公主也身体不适,倒不如在驿站调理好身子,才能重整旗鼓上路。 曦蓝如释重负的笑了笑“劳烦大人安排了,我这就去告诉公主。”说罢欠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那临谒将手中单子放下,对一旁道“明日到了驿站再好好核对吧,路途辛苦,大家就先回马车上稍作歇息。” 几位官员忙起身行礼告辞。 曦蓝得了好消息,自然脚步轻快了许多,一路蹦跶到了马车上,发现路韶和曦青皆是神色凝重。 曦蓝看看熟睡的顾晚衾,又看看他们,不安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路韶垂眸蹙眉没接话,曦青苦着脸道“公主晕过去了...” 曦蓝忙上前看了看顾晚衾“怎会?我出去时还好好的啊?这不是睡熟了么。” “确实是昏迷了,你出去一会儿她便睡着了,我在一旁听着只觉呼吸声不大对,却根本叫不醒她。”路韶这一说,曦蓝就慌了阵脚。 “那...那公主是因何昏迷?” “我替她搭了脉,寒疾有些复发,再加上一直劳累,她身子撑不住。” “寒疾又复发了?”也是,她们本属于南诏,哪适应得了这种天气,更何况这种气候持续了许久,公主寒疾不复发恐怕才是奇怪。“那么我们该怎么办?要不我去问问那大人,原地安营扎寨,治好了公主再走?” 路韶闻言忙抬头“不行,现下虽在官道,安危却不能保证,咱们一行本就是给缙朝献礼,出了事只能引起战乱。再者这里地势过高,夜晚更加寒凉,对公主的病毫无作用,只会越来越严重。” “那我们加紧赶到驿站再好好医治,这样可行么?”曦蓝蹙眉问道,虽然她也不太情愿就这样任由公主昏迷,一路颠簸到驿站不知还会发生什么状况,但是现在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路韶叹了一口气,他现在与曦蓝的想法一致,舍不得顾晚衾再受颠簸,她自幼体弱,寒疾犯了不知还会并发什么其他病症,一天时间于寻常人不算什么,于她可能会要了命。思绪万千却别无他法,看着顾晚衾煞白的脸,心里疼得不行,暗恨缙朝君王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有本事兵戎相见,没本事就商谈,何必胁人做质,一股子小人行径。“只能这样了,曦蓝趁现在还未启程,多去弄几个手炉来,曦青快去拿几个垫子,待会儿咱们把这块铺平,让她躺下好好睡一会儿。” 曦蓝曦青忙点点头就跳下车。 路韶替顾晚衾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无意间触碰到脸颊的冰凉,不由眉头一皱,这身子,若不好好调养,莫说去京城了,连驿站都熬不到。心下不禁感慨现在李司尧不在,他明明可以为她做点什么了,却依旧是无可奈何,只怪自己无用,医术不精。 恍惚间,曦蓝已经拿了好几个手炉来,用披风包裹着还冒着热气。路韶道“先等等,等曦青的垫子来铺上,你再给她放到周身捂着。” 话音才落,曦青就找了几个软垫上了车,几人慌忙把垫子铺好,路韶将顾晚衾抱到垫子上,后走到车门边背对着“曦蓝,现在可以放手炉了,腋下,腰侧,腹上,脚底,这几个位置都要放,然后快些将棉被和大氅盖好。” 曦蓝曦青不敢拖沓,手脚利落的做事。 “可以了路神医。” 路韶这才转身,虽然公主马车也算得上宽敞,却始终不比房间,始终有些局促。路韶贴着车壁往里走,轻轻跪坐在顾晚衾枕头边,然后吩咐道“你俩这时候就辛苦一下,坐到她身侧,还能暖暖她的身子。” 只要是为公主好的,哪里有不愿意的,曦蓝曦青忙坐了下去,再小心贴近顾晚衾。 “我...不太方便,你们多注意下她身子上的手炉,一旦凉了就拿掉,启程后也无法更换手炉了,只能等...” 曦蓝点点头,与曦青对视一眼,难受得不行。 路韶已无心其他,一动不动的盯着顾晚衾的面容,她太怕冷了,没办法时刻号脉观察,只能看着她的面色,听着呼吸来分辨。若是顾晚衾有什么差错,他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夜色渐朦胧,云彩半遮半掩将一切模糊,月光也显得细碎而斑驳,长长的一行人马在行进,马车上的灯忽闪忽闪,让人看不清前路。 第五十六章 进京 自过了黔州,每日都是寒风萧索,和着风沙让人睁不开眼睛。今日终于有了艳阳,众人脸上的阴郁也一扫而光。 曦青端了热水来,遇到正关门的曦蓝,小声询问“公主还未醒来么?” 曦蓝摇摇头“没有,这热水今天怕是还用不上。” 曦青低落的看了看盆中的水,已经昏迷三日了,她每日都端来热水等顾晚衾醒了洁面,可她每日都昏睡着,根本用不着。“没事,路神医不是说了么,公主已经恢复许多了,舟车劳顿,昏睡几日也是在调养,无碍的。” 曦蓝扯动嘴角笑笑“那快端进去吧,今日天气不错,也许公主待会儿就醒了。”说罢轻轻开了房门,曦青端着水小心翼翼跨进门槛,看了看床上的顾晚衾,偏过头时突然一怔,忙回头紧盯,曦蓝关上房门,转身时差点撞在曦青背上,忙退了一步,正欲发问,看着曦青神色不对,顺着目光看去,顾晚衾正两只手用力杵着床榻,一点一点努力爬起来。 曦蓝眼明手快,三两步上前扶着顾晚衾坐起来,曦青也缓过神来,将水放到一旁,在顾晚衾身后垫好了软枕。 顾晚衾瞧着好了很多,至少气色比前几日是好了不少,曦青眼泪都快出来了,眼圈通红不知所措,顾晚衾怕她真的哭出来,笑着嗔怪道“你这妮子,宁愿端着盆也不过来扶我一把。” 曦青忙转身去端水,将那眼角的湿润擦了“哪有啊,我只是害怕今日又要浪费了一盆清水。” 曦蓝也有些难受,垂头在曦青盆里试了试水温,然后拧了帕子为顾晚衾擦脸,又擦了擦手。 顾晚衾也不知道沉睡了多久,只觉得洗漱后清爽了许多,手上也有了力气“曦蓝,我睡了多久?” 曦蓝将帕子放回盆中“公主昏睡三日了,算上咱们来到驿站的日子,已经停留四日了。” 顾晚衾皱了皱眉“四日了?耽搁的也太久了...” 曦青将盆置于架上,转身端来一杯温水递给顾晚衾“公主宽心,那大人说待大家休息好了,之后路上稍微快些就行了。” 顾晚衾接过水,手指摩挲着杯盏,心里不免担忧。 曦蓝凑近身子道“公主莫要自责,那大人之前也计划着在驿站多歇息两日,养足了精神才能走得更快些。” 顾晚衾笑笑,也只能如此了“曦蓝,你去回那大人,我这边已大好,收拾好行装用过午饭就可以动身了。” 曦蓝紧张得不行“不可,公主莫要着急,歇了今日,明日再出发也不迟。” “对啊,公主,不急这一时的。”曦青忙跪坐床榻边劝解。 顾晚衾也清楚自己的身体,连日的奔波劳累加上寒凉侵袭,大多又是寒疾复发了,可现下身子好转许多,左不过三五日的功夫也到京城了,届时再调理身子也是可以的,遂笑言“我是真的好了,这里离京城也不远,况且只需在马车里安稳坐着就好,快去吧。” 明白再怎么苦劝也是无济于事,曦蓝看了看曦青,不得不起身出门,正遇上路韶拿了药瓶往这边走,忙将他唤了过来。 “怎么了曦蓝?” “公主决心午后便出发,我拦不住,你快想想办法吧路神医。” “出发?她醒了?”路韶哪还有心听其他,知道顾晚衾醒了立马大手一推将门打开,一个箭步冲到顾晚衾面前,看到她和曦青一脸懵的望着自己,不由有些尴尬“我…我听说你醒了,进来看看。” 顾晚衾盯着他“我看着像不会醒过来的人么?我醒了你那么惊讶干嘛。” 路韶委屈不已“我可是真冤枉,好心为你诊治,还要平白受你污蔑。”嘴上说着,手上却不闲着,弯下身拉过顾晚衾的手腕号脉。 等了好一会儿,路韶才开口对门外不抱有任何希望的曦蓝说“曦蓝,这次你是真的可以放心去和那大人说午后出发了。” 闻言,曦蓝笑嘻嘻的点头往外跑了。顾晚衾无奈的笑笑,世上本没有感同身受,可是有了曦青和曦蓝,她明白不是所有的既定都是事实。 北境 寒风刺骨这句话用来形容北境的气候一点儿也不为过,刮在身上如同剃刀削骨一般。李司尧在城门站了许久,等人,也是等消息。 康然来到李司尧身边“王爷,还是没有消息,看来晏国公一事是板上钉钉了。” 李司尧点点头,看来,京城又要有一场厮杀了,只愿之后再无战事,他也能尽快处理完回到南诏见那个心心念念之人。“走吧,收拾行装,准备出发。” 李司炀正在前厅看地界图,见李司尧面色凝重,上前几步同他一路道“四哥,有消息了?”他希望晏国公没有谋逆,在北境已经有了很多罪孽,不想回京城还要杀人如麻。 “一直未等到,此事命定,该出发了。”李司尧也是不得已,心下愁绪交集,此举成也是罪,败也是罪。 李司炀郑重点点头“好,我吩咐人收拾东西,然后立刻去军营调动将士。” “等等”李司尧按住他的手臂“你别去。” “嗯?”李司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将兵符交给李司尧。 李司尧接过兵符“我的意思,不止点将时你不用去,京城,你也莫要去。” “为何?”李司炀一脸不可置信。 “我还是不放心,需要你在这等。这一趟太过匆忙,很多事情很多巧合让我不敢孤注一掷,我更愿意相信是我出身皇家,天性多疑,可若不是,岂不是平白让你和更多人送了性命。” “四哥准备怎么做?”李司炀已经大概猜到了什么,也许李司尧能再想想,推翻他的猜测。 “京城军士十万,晏昂之没那么大能力可以全部号令,北境有四十五万将士,我带走十五万,你需派兵十万守好边界,以防他国来犯。你留下来,万一不测…你还能回去替我给她说一声。” “四哥胡乱说些什么,没有万一,京城军队根本不敌我北境军队,这是众所周知的,我全听四哥指挥,四哥多加小心。”如果劝不了,倒不如稳定军心让他心无旁骛平安归来。 第五十七章 往昔 炉中香气袅娜,茨雨正轻轻给太后敲腿,崔嬷嬷小心推门进来,换了茨雨。 “怎么样了?”太后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对来人极其明了。 “八百里加急来报,不费吹灰之力,胡耘忠已将西域二王子擒获。”崔嬷嬷笑着小心言语。 “接下来,君上让他怎么处置呢?”太后并不执着于胜利的喜悦,大获全胜,这是毋庸置疑的,二王子为人粗笨,更不识用兵之道,平日里又狂妄得很,骄兵必败。只是她这个好儿子消息太过鼻塞,对于这些是什么都不清楚。 “君上听了晏国公的建议,将二王子关押送回西域给大王子处置。金州之围已解,百姓无不夸赞君上圣德的。”自闺阁时就伺候于太后的,自然知道她心下不满,只能捡些好听的说宽慰于她。 “哼...”太后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柔夷抚上鬓角轻轻拍了拍“咱们这位圣德的君王若是没有人来报信,恐怕现下都还不知道此事呢。” “毕竟君上年岁小,且此事也是极为隐蔽不是。”崔嬷嬷笑着递了茶盏过来,绿叶缱绻得恰到好处。 “你以为晏国公不知么?他之前也还只是个散官,掌权不过数日,这些事情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浅酌一口茶汤,香气四溢于唇齿间。 “晏国公胜在多年征战,在这些事上比常人多了几分敏锐,说到底也是君上识人用人聪慧。” “莫要为他开脱了,毕竟是哀家养大的孩子,会不清楚他么。”她太了解李司玄了,生性怯懦,遇事慌乱无主见,偏偏又隐藏得深沉,猜不透...这样的孩子,很可爱,这样的人,很可怕。 崔嬷嬷笑了笑,不置可否。她又怎会不知这些,只是正值多事之秋,那个孩子还未找到,自然不希望太后君上母子俩闹出嫌隙来。“依太后看,瑢亲王会否与邕亲王带兵回京?” 文言,太后嘴角挑起一抹笑意“你以为,金州一事是谁传回来的。” “这...自然是我朝的密探啊。”崔嬷嬷蹙眉不解此话何意。 “笨,金州围得铁桶一般,其他州府的官员又大多明哲保身,谁会来送消息。这样多管闲事的,也只有咱们这位瑢亲王了。”去往北境只有金州和并州两条路,并州天气阴寒不说,路途又异常凶险,李司尧听了自己的话,出行极为匆忙,根本带不了多余的人马,他选择金州是必然的,只是金州封锁,他只能谴人回来回报,冒险去走并州。思及此,不禁噙笑感叹“真是担心这个孩子,能否不负哀家的期望,赶回来演好后半场戏。” 崔嬷嬷深吸了一口气,遂言“太后的聪慧,世间男子也是少有。” 闻言,恍惚间想起先帝在时的种种,眼里闪过一丝厌恶。她从小也是嫡女,只比姐姐晚出生一年而已,为何所有人都百般疼爱姐姐,唯独对她不冷不热。自问样貌、才情又或聪慧,哪里会输姐姐,可姐姐的光芒永远遮挡了她,进宫后,两人居然同时怀上皇嗣,老天是真的不公,她要得到一切,世间的一切她都必须要得到,哪怕要了先帝的命。她恨极了,恨那个走到哪都惺惺作态的姐姐,恨那个剥夺了她一切又没命碾压她的先帝,对了,还有那个南诏公主,她与姐姐又有何区别,自小赢人青睐的人,她都恨!怨气上头,心中也烦闷不已,一怒之下将手中杯盏重重砸了出去。 崔嬷嬷原以为太后现下不愿多话了,正想得出神却被吓了一跳,忙拉过她的手轻轻擦拭“老奴口无遮拦,太后莫要动怒。” “若梧”太后又唤了崔嬷嬷的名字。 “太后,老奴一直在的。” “为何父亲母亲从来都不疼爱于我?先帝也是如此?为何君上是我自小养在膝下的,他也不听话于我?” 崔嬷嬷是真的心疼太后,在府里时,家里最下等的奴仆都明白大小姐和二小姐的待遇是天壤之别,皆是同父同母所生,可也只差了一年,况且家里也有庶子庶女,也并未像太后这样被孤立对待过。她十二岁时就被买进府里做丫头,因为没钱,被分配到二小姐房里做贴身丫鬟。当时的她心里慌张得很,才进宅子就做二小姐的贴身丫鬟,还有许多事不清楚,日后会不会出差错连累了二小姐。可才到院子,她就发现想多了,这院子远得离谱,出院子没几步就是后门了。她听说过,后门都是奴仆的住所。后来啊...她根本没机会出差错,因为二小姐大多出不了这个牢笼般的院子。进宫后,她以为二小姐自由了,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而已。大小姐宠爱日益更甚,逼得二小姐几乎没有活路了,若不是二小姐筹谋,恐怕也早已尸骨无存... “太后,大小姐已经不在了,往后没有人会欺负您了...”崔嬷嬷握着太后的手,像在闺阁时一样,她明白,她是太后唯一的亲人了,同样,太后于她也是如此。 “不在了...都不在了...父亲母亲也不在了,他们是在怪我,怪我做的这些事,毁坏门楣。”生气与悲愤在身子里交织,一会儿笑,一会儿叹。 崔嬷嬷忙贴于身后轻抚她的背“没事了,没事了...老爷与夫人是不想给太后添麻烦才会离世的,说到底,也是疼爱太后的。” “可他们都走了,怎么办呢?我还没来得及报仇啊...”眸光空洞,呆呆的看着前方莫须有的存在,是啊,她还未一个一个的解决,怎么就都迫不及待的死了呢... “岑合别怕...别怕...”岑合是太后的闺名,幼时梦魇,她也是这样僭越,一声声轻唤着岑合,才让太后安然睡下。崔嬷嬷又怎会不知,太后哪里是想复仇想疯了,若不是将恨意置于明面,又怎么熬得过这许多年,看上去凶狠阴毒之人,只不过在遮掩心里的不安和害怕而已。所以现下依旧不得不再次僭越,轻唤岑合用来安抚... 在崔嬷嬷呼唤下,渐渐恢复心绪,许多年没有这样怕过了,不明因果。很多事都是如此,不知缘来,不知缘去。 第五十八章 谋划 殿里波澜起伏,茨雨不敢惊扰,等了好一会儿,见状况未再起,才轻扣门扉。 “太后,小厨房今日做了樱桃酪,看着很是爽口,奴婢想趁这会子新鲜,端来给太后尝尝。” 崔嬷嬷看了看太后,道“去端来吧,太后正起身,梳洗得一会儿呢。” 茨雨了然“是。” 正欲转身,殿里响起太后的声音“去请君上来,他自小就最爱吃这个。” “是,奴婢这就去。”说罢茨雨提起裙摆便急匆匆往宫外走去。 崔嬷嬷慢条斯理为太后梳着发髻,灵巧遮住几根白发,不漏痕迹撇开后道“太后是要让君上通知晏国公提防北境了么?” “细算下来...也差不多了。”进宫后步步算计,小心谨慎,不禁感慨青丝已然成白发。 “君上也有许久未来了,朝事繁忙无法抽身,知道太后惦念,特意做了樱桃酪,定会千恩万谢感激太后的。”害怕太后心情大起大落,面对君上会发脾气,只得从中劝解。 “感激?从不奢望,只愿他安心操持国事,莫要气哀家就好了。”李司玄最让人头疼的便是如此,与李司尧明明是兄弟,除了阅览美人是无人所及,其余丝毫赶不上李司尧。 “怎会呢?君上自小受太后庇护,经历少了些,慢慢的总会成长起来的。” “听说最近又有妃嫔进宫了?” 崔嬷嬷顿了顿,笑着打趣“太后向来耳朵是最灵的,什么都瞒不过。是辛大人家的独女,样貌家室都还是不错的。” 知道崔嬷嬷避重就轻是怕她生气,可心下还是不痛快“你就别瞒了,宫里的家长里短不比宫外少,每日墙角嚼舌根的比做事还多,哀家怎么可能听不见。辛家原也是世家大族,后来落败也就算了,好好读书做个清流也是赚名声的,奈何家里为他求了官职,他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做事不卖力,为人极尽谄媚,竟还想出个馊主意送女入宫,真是白送一张老脸给别人打的。”说到此处,想想宫里人人都在笑话那个可以救国运的辛润,心里稍稍有些缓和,不自觉竟有心想庇护一下,辛伯谦是个小人,不过是穷途末路想要借着女儿以色侍人攀爬一把而已,自然对这个女儿不会上心,如此说来,辛润与自己还是有些相似之处的,人便是如此,总会对同病相怜的人生出帮扶之心。 话音末了,崔嬷嬷也梳妆完毕,左右照镜看了看没有差错,起身去向软榻。 门外响起唱礼,还未完,李司玄就已跨入殿中“母后哪里不舒服么?” 太后看了看他“怎么,身体顺遂便不能唤君上过来么?” “母后说笑了,只是茨雨着急,儿臣太过担忧,母后恕罪。”尴尬笑笑而后落座于软榻另一侧。 “许久未见君上了,太后思念得紧,这几日又清减了许多。”崔嬷嬷端来小婢呈上的樱桃酪放在李司玄面前,笑着向他诉说太后的委屈。 垂眸见是樱桃酪,眼里的嫌弃不言而喻,抬眸换了欣喜“母后挂念儿子,儿子是知道的,许久未吃樱桃酪了,还是母后最疼儿子。” “知道你喜欢,早上就特意吩咐小厨房做了,这会儿正新鲜,你多吃些,不够再让崔嬷嬷去端来。”满眼爱意看着李司玄,左右太后之位还是要靠他的,关心多些也不为过。 李司玄面上欢喜,却不知怎样下手,他自小就最讨厌这樱桃酪,只是太后觉得他喜欢,他便必须得喜欢。紧了紧拳头,只能端起来小口小口的尝,一面笑意盈盈,一面压下腹中不适。 “怎么样?还是以前的味道么?” “是,和小时候吃的一样,母后宫里的小厨房做樱桃酪是顶好的。”好容易趁着说话的功夫停了一会儿,哪能轻易放过“对了母后,儿子派人私下打探了许久,都不知夜明珠的下落,咱们在明,敌人在暗,这对咱们不利啊。” “母子连心,哀家也同你一样想的,只是那人若得了此等宝物,哪会轻易告知他人,多番打探也未必能有进展。”说到此,太后不禁满面愁容,一副神殇的样子。 李司玄趁机放下樱桃酪,将身子前倾佯装担忧“母后莫要太忧心,咱们想个法子就是,切莫伤了身子。” 太后点点头,思虑了好一会儿才道“依哀家看,这贼人得了夜明珠,是万不敢在京城调动人马的,君上觉得呢?” “母后说的是,京中将员颇多,调动兵马极为不易,那人不敢冒这个险。可是,他还能去哪呢?”李司玄轻叹一口气,这些事已经超出自己能力范畴,自己才智远不如太后,还不如交给太后思量。 知道李司玄束手无策,也懒得拆穿“我缙朝边界虽有重兵把守,却不足以抗衡京城。若是四处调动征集人马,未免兴师动众,故此,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大显身手了。” 紧紧盯着李司玄,却不再言语,李司玄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北...北境?” “没错,只有北境最为合适。” “不可能,北境有七弟守着,谁能调动诸多人马。” “君上糊涂,若那人诓骗于邕亲王,且他手握夜明珠,邕亲王能奈他何?”太后有些气急,却压着心中嫌恶,一句句疏导。 “可是...七弟不会让他带走那么多兵马吧,这是军中大忌啊。”李司玄总觉着七弟或许无法奈何那人手中的夜明珠,可是调动兵马是大事,七弟总不会不加阻拦吧。 “若那人能潜入哀家宫中偷走夜明珠,料想用些下作手段也可降服住邕亲王,到最后邕亲王若没事,才是幸事。”眸光犀利盯着李司玄,知他重手足之情,唯有将人安危置于前,才能让他妥协。 李司玄闻言皱紧眉头,心里挂怀于七弟,若七弟遭遇不测,他有何颜面活于世上,当初七弟自告奋勇要镇守北境,他也反对过,可七弟分析了朝中局势,若不是李姓子弟镇守,恐怕会国难当头。他深知北境艰苦,却不得不派七弟前去,现下若是被一个贼人害了性命,他实在难辞其咎。“那...儿子该怎么做?” 太后嘴角扯出笑意,与崔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忙忧心忡忡对李司玄道“君上莫要担心,邕亲王自小武艺过人,自保是没问题的。当务之急是君上必须让晏国公多提防北境兵马调动。” 第五十八章 请君入瓮 “晏国公?” “对,让晏国公派密探注意北境过来的兵马才是上策。” “可...若是咱们想错了怎么办?万一那人没去北境,而是兵行险着集结其他边界的人马又该如何?”李司玄历来都是优柔寡断的,遇事瞻前顾后已是常态,与其说他顾虑良多,想的周全,不如说是畏首畏尾。 “君上”太后不满的看着他,眼里尽是怒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更何况你主掌江山,哀家又岂会考虑不周?若其他地界兵马有所调动,各州府都会传信而来,君上不必担忧。反而北境地处偏远,便是有大批兵马进京也不会让人生疑。所以必须让晏国公多派人手打探消息,且不能暴露。” “为何不能暴露?若是确定了兵马非七弟带领,大可让晏国公带兵拿下,也省得进京后惹得民不聊生啊?”李司玄想着,如果能在并州和京城外的地界交战是最好不过,毕竟城中百姓颇多,又怎受得起战火纷飞。 “夜明珠失窃是大事,若是百姓都知道了皇宫宝物失窃,又有谁还会相信咱们李家能庇护天下呢?最好...最好那人带兵进并州时能有杀戮,这样晏国公才师出有名。” 李司玄看着她眼里的狠戾只觉有些害怕,自小只知道母后严苛,遇事果敢不输男子,心狠手辣这个词于她并不沾边。可方才明明看见她眼里满是惟愿那贼人屠城的希冀。并州几十万百姓,不应该卷入这场浩劫。“母后,师出有名也可以想想法子,斩杀无辜之人不是一国君主该想出的办法。”李司玄有些恼怒,在太后面前却不敢指责什么,只能暗自压下火气反驳。 看着眼前这个畏畏缩缩又不听话的人,无名火起却不得不抑制着。为他苦心谋划一切,偏他还不领情,一面要顾惜手足,一面要解救百姓于水火。世上哪有两全事,你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就该舍弃这些累赘。“那依君上看,想怎么办?”她原计划着在并州让晏国公和李司尧互相厮杀,若晏国公胜,就以私自带兵截杀王爷为名捉拿他,削他爵位打入牢狱。若李司尧胜,一条偷盗夜明珠逼宫谋反的罪名也可置他于死地。可是现下也不好过于明显指引,且先听听李司玄怎么说。 李司玄看了看愠怒的太后,周身汗毛四起,遂又垂眸不知所措,奈何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儿子觉着,先派人乔装进并州城打探消息,一旦确定兵马出城的时间就通报,之后晏国公带兵快速出京城埋伏,将贼人一举擒获。” “君上可有想过出了并州,离京城就不远了?若是贼人胜了直逼皇宫,届时又当如何?”太后微微靠向软枕,也不争论什么,只是好整以暇看着他。 “这...没那么快吧?”小心看着太后,见她眸光越来越狠厉,立刻解释“可以派兵驻守城门外,若是贼人攻了过来,就可以截住。” “截得住么?晏国公都不是对手的人,该怎样截住?” 李司玄很讨厌这样的话语,他明明是一国君主,为何还要事事听太后的,后宫之事也就罢了,前朝的事他可以掌握,根本不需要太后指手画脚。可这也只能在心里暗自愤恨,他是万不敢与太后作对的。“晏国公骁勇善战,若贼人赢了晏国公,自然也落不得好,京城外重重围困,想必捉拿他...也不是难事。” “呵”太后不禁掩帕嗤笑,眼里苦闷也只有崔嬷嬷瞧得分明,心里感慨有些事是悔不当初的,早知如此,不如当时顺其自然来得痛快。 “君上啊...还是孩子心性,不知人心险恶,毕竟未尝过人间疾苦,心思单纯些,太后是该高兴的。”崔嬷嬷小心呈上茶盏给李司玄,这番言语是对李司玄说,也是对太后说。 看着茶汤浓郁,叶片舒展,长叹了一口气道“君上,城门离皇宫,可不算远了。谁会看着自己烈火焚身还坐得住呢?再者京城百姓离天子最近,若连他们的性命都顾不全,谈何守护江山。君上,做事可要顾全大局啊...” 一番语重心长,倒显得李司玄太过蠢笨,心里气恼又不知怎么办,只得转着手上的扳指不作声。 崔嬷嬷小心递了眼色给太后,示意其过犹不及,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缙朝上下都听命于他,太后多少也得给他留几分薄面,也省得母子间生了嫌隙反倒容易叫人挑唆。 太后是明白崔嬷嬷苦心的,可孤傲的性子又做不到低头,只得看了一眼桌案道“这樱桃烙不新鲜了,君上吃不下,崔嬷嬷再去换一碟来吧。” 见崔嬷嬷俯身欲端过小碟,李司玄忙伸手暗暗压住崔嬷嬷的手臂“崔嬷嬷不必了,早膳用多了有些积食,若太后不介意,朕待会儿便将剩下的带回养心殿,留作宵夜来用。”这便是下了太后给的台阶,又躲开一碟樱桃烙,一举两得。 太后淡淡开口“本就是特意为君上做的,只要你喜欢就好。”侧头吩咐道“崔嬷嬷,去让茨雨将余下的装到食盒里,待会儿给明恩带回去。” 崔嬷嬷笑盈盈行礼回应,遂转身出殿? “江山之大,事情是处理不完的。执掌朝政大多心有余而力不足,君上也莫要忧心过多,累坏了身子反倒不值当。” “让母后挂怀是儿子的不对,儿子会照顾好自己,母后也要注意身体。” 太后点点头算是回应,想了一会儿才道“那...就按照哀家说的来办吧,让晏国公想办法逼贼人在并州挑起战火,然后再带兵围堵,这样较为稳妥。若能活捉贼人更好,若是反抗激烈,不必押到京城审讯,就地斩杀也是可以的。” 李司玄也没什么好的主意,只得听从“全听太后决断,时候不早了,儿子也该回养心殿批阅奏疏了。” 太后看了看樱桃烙,李司玄从放下樱桃烙后就未再多看一眼,道“哀家也乏了,去吧。” 李司玄起身行礼后便匆匆出了殿。 崔嬷嬷进殿,轻轻关上门“君上年轻气盛,是有些脾气,无碍的。” “哀家瞧着,他可不是发脾气那么简单,这樱桃烙...他恐怕是此生都不会再吃了。” 崔嬷嬷看了眼几乎没怎么吃过的樱桃烙,不再多言。 第五十九章 诓骗 从寿康宫出来后,李司玄便不发一言,闷声快步走着,明恩提着食盒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君上怕不是把小厨房整个月的樱桃烙都带上了吧,食盒重得不行。 李司玄突然停下,明恩差点撞上了,忙站稳脚步询问“君上,怎么了?” “待会儿到了养心殿,将食盒里的东西处理了,莫让人发现。” 明恩知道君上从来不吃这个,只是太后娘娘觉得君上喜欢吃,不时便会做一些,为着孝道,君上也不得不表现出一副从小就爱吃的样子。“是,奴才知道了。” “罢了,去送给晏贵妃吧。”李司玄忽然想起待会儿还要宣晏国公来养心殿,若他知道自己赐了最喜欢吃的东西给晏冉,做事总会多上心些的。 明恩眸光一闪便了然“是,奴才待会儿就去一趟关雎宫。” 李司玄点点头继续往养心殿走,殿外明恩小心跟小锐子交代“差人去请国公大人来养心殿,君上有要事相商。我这就要去一趟关雎宫,你时间掐准些。” 这是师徒俩的默契,小锐子听后忙点头答应“师傅放心,君上这边我听着差遣呢。” 明恩拍拍他的肩头,提着食盒去了关雎宫。 洒扫的小婢见明恩来了,欢喜得很,忙向明恩行了礼便去回禀。不一会儿晏冉就搭了弦歌的手出来,一手轻抚云鬓,抬眸往明恩身后张望。 明恩尴尬的行了礼,道“奴才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君上呢?”晏冉迫不及待的探头左顾右盼。 明恩垂头低言“回娘娘,君上有些要事与国公大人商议,暂且抽不开身来。” “父亲?”晏冉有些惊讶,知道失言后又道“不知国公大人和君上有何事啊?” “回娘娘,奴才也不清楚,君上原想着看了奏疏后就过来陪娘娘,事出突然只好着急请了晏国公来商谈,故此只得耽误了娘娘,还望娘娘莫要怪罪。”明恩跟随李司玄许久,这些场面话也是张口就来,叫人瞧不出错来。 “哦...这样啊,那君上可有话要同本宫说?”晏冉明白,君上请了父亲前来那必是国之重事,她又怎会如此不知礼数呢。 明恩递上食盒,弦歌忙上前接过。明恩笑言“这是太后娘娘小厨房为君上做的樱桃烙,君上心里记挂娘娘您,特意让奴才将樱桃烙送来给您,这会子正新鲜呢。” 本身看着食盒还觉有些难受,天下的好东西她什么没吃过,可一听是樱桃烙,便不禁大喜。这是君上自小便爱吃的小食,君上亲赐也不见得人人都有份的,忙微微行礼道“那就替本宫谢过君上了。” 明恩忙躬身回礼“娘娘折煞了,奴才不打扰贵妃娘娘歇息了,这就去回了君上。” 晏冉含笑点头示意。 明恩忙转身往回赶,在石阶下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晏国公前来,忙装作一路疾跑的样子差点与晏国公撞了满怀。 “是国公大人啊,对不住对不住,奴才跑得急,实在是没注意,国公大人没事吧。”明恩慌慌张张拉着晏昂之衣袖左右看看,生怕方才撞坏了他。 晏昂之本就是武夫,毫不在意道“老夫好歹也是驰骋沙场之人,明恩公公这副身板一撞又能怎样呢,倒是不知明恩公公这样急促是做什么?” 明恩讪笑“君上这不是想着去陪贵妃娘娘么,可是有事不得不与国公大人相商,只好差奴才送了樱桃烙去给贵妃娘娘品尝,奴才怕小锐子在养心殿伺候不周,这才从关雎宫出来就往养心殿赶了。” 晏昂之闻言,心下有些得意,看来前些日子所说的话还是有作用的,女儿能得圣宠,自己也是欣慰的“小锐子到底是你带出来的徒弟,这还有不放心的么。”说罢往养心殿走着,步伐慢了些待明恩跟上。 “虽说是奴才带出来的,可是小锐子年纪小了些,做事不稳重,奴才也是怕他不知国公大人的喜好,出了差错可怎么了得。” 晏昂之颇为欣喜,捋捋胡须道“老夫粗人一个,哪有什么喜好一说,明恩公公太过小题大做了。”嘴上责怪,心里却很受用,自己早已是爵位,茶点本就该被君上身侧的奴才记住,这是理所当然的。 “应该的应该的,国公大人乃国之重臣,若咱们这些做奴才的伺候不周,才是让人寒心。奈何小锐子年纪轻,还是个孩子心性,君上提点多次,让他牢记国公大人的喜好,他也是时常慌乱起来就忘了,奴才是真想替他给国公大人赔个不是。”明恩不漏痕迹将小锐子挑出来抵挡,又三言两语将这些归罪于他还是个小孩,计较会失了身份。 晏昂之不会这些弯弯绕绕,自然是跟着明恩道“哎,小孩子不必苛刻,做事不乱分寸就行。” “国公大人说的是,国公大人有度量,不怪罪他是他的福气,也是奴才的福气。” 晏昂之笑着摆摆手,示意其不用多言。 刚好走至养心殿外,明恩见了小锐子忙上前道“快去呈上好茶来,君上与国公大人有要事,你可莫要出岔子了。” 小锐子向晏昂之行了一礼便应声而去。 明恩在门外回到“君上,国公大人到了。” 得了回应,忙转身对晏昂之道“国公大人请随奴才进来吧。” 晏昂之进殿后站定,微微行了礼后便坐于桌案旁首位,李司玄也见怪不怪了。 “不知君上有何要事?” 李司玄想了想,为难道“此事非同小可,只有国公大人能为朕排解了。” 晏昂之浓眉一皱“哦?瞧着君上脸色不好,难道就是因为此事?” 李司玄长舒一口气“这事说来也是为难,传出去倒叫人贻笑大方,只是事情已经发生,还望国公大人能够为了缙朝,尽力解决。” 晏昂之本是不信的,这个君王做的事,哪一件不是让人贻笑大方的,可听到缙朝二字,便觉出不妥了。“君上请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臣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缙朝出一份力。” “这...”李司玄抬头看了眼明恩,明恩会意,忙行了礼退下,这倒是让晏昂之不得不谨慎起来,究竟是什么事,明恩也不得在旁伺候。 第六十章 告知 等了好一会儿,晏昂之紧张得都有些口干舌燥,睇了眼李司玄后小心拿起茶盏尝了一口,依然是上好的雀舌。正回味着,李司玄突然开口,差点将茶洒了出来。 “前些日子,宫中失窃了...” 晏昂之惊呼“失窃?”他实在不敢相信皇宫大内居然会失窃。“是何物?”遂往桌案上一看,玉玺好端端的放在李司玄手侧,这才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玉玺就好,世间再难得的宝物都比不上这玉玺重要,丢了就丢了吧。 “是...朕登基时,太后凤冠上的夜明珠。”李司玄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照实说出。 晏昂之浓眉一皱,遂眯着眼睛道“恕老臣妄言,夜明珠...宫里多的是,说句僭越的话,太后凤冠上的夜明珠,老臣是见过的,老臣家中也搜集了许多品相成色极好的夜明珠,改日...不,明日就让夫人挑些呈给太后,还请太后莫要伤怀。”不明白李司玄是真傻还是太后罐子里卖的什么药,一颗夜明珠而已,弄得如此大费周章请了他进宫,当旁人没见过似的。 听他一句句的嘲讽,李司玄压下心中火气“国公大人。” 晏昂之也听出李司玄话语的不悦,悻悻摸了摸鼻头等他发话。 “若是普通的夜明珠,朕也不必宣你进宫商谈。到底夜明珠失窃是要紧事,需得分清主次。”明晃晃提醒晏昂之不要太过分,始终君是君,臣是臣。 晏昂之很是不满李司玄的强调,一家人本就不用分得太过清楚,免得伤了和气。更何况李司玄是小辈,即便是君主,也是他晏昂之的女婿。思及此,不禁往后一仰,靠于椅背道“老臣愚钝,请君上详解。” 李司玄自己也觉得话语重了些,垂头思虑了一会儿又道“朕也是才听太后说,那夜明珠是历任太后才能得到的权利,若有人逼宫谋反,太后可拿出那颗夜明珠号令士兵,同兵符是一样的效果。” “这...是真的?”晏昂之简直不敢相信李司玄在说什么,他可从未听说这些。 “太后又怎会诓骗于朕,起初朕也不知这夜明珠有何等重要,与国公大人是一样的想法,可是太后有皇祖母的密诏,写得清清楚楚,这夜明珠有号令缙朝将士的用途。只是缙朝开国以来一直安稳,从未出过谋反的事,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 闻言,晏昂之也开始有点慌乱“什么时候失窃的?”若这夜明珠真有此等作用,那他们现在的处境便是危如累卵,缙朝天下很有可能在瞬间倾覆。 “已有一段时日了,太后一直将它藏得极好,而后发现不见了就密查寿康宫所有人,毫无头绪。” “不是宫内之人监守自盗,也就是说,有武艺极高的一个甚至是几个人来皇宫偷盗这个夜明珠。” 李司玄不置可否,偷盗之人他是实在想不出是谁,既知道夜明珠的用途,还有如此好的功夫可以避开重重守卫。 “依老臣看,此事绝非江湖人士所为,毕竟夜明珠的作用就连朝臣也不知。” “是,朕与国公想得一样。” “那便只能是宫中之人了,先说后宫,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计划偷窃,可是后宫之人与前朝瓜葛甚少,即便偷了也毫无作用,那...就只能是朝堂之人了。”说罢,眸光深邃看着李司玄,两人皆是心头一颤。 晏昂之见李司玄不言语,知道这是躲不开的局面,怎样都得面对,又言“虽然京中军队齐聚,他们也没那个胆量敢在皇城脚下起兵谋反,咱们反而多些时间提防。”他是看着李司玄长大的,太过了解李司玄素来胆子小,希望这句话能给他一些宽慰。 “那...国公认为,他们会去哪调动兵马?”李司玄是真的害怕会从他口里听到北境二字,但是如若他想不到,自己又不能不听太后的话引他往北境考虑。 晏昂之端起茶盏再尝一口,茶汤已也有些凉意,却半点也影响不了这雀舌的香气。放下茶盏似放下千斤重担“北境。” 李司玄如雷轰顶一般头晕目眩,果然晏昂之与太后猜想的一样“为何...是北境?” “其余地界兵马调动起来太过周折,耗时不说,动静太大容易引人怀疑。唯有北境,兵马众多,且鲜少有人查探,他们借夜明珠调集兵马几乎无人注意,只当是朝廷用兵,不会有人深究。”晏昂之心里百转愁肠,真是北境兵马那就麻烦大了,胡耘忠去金州时带走了几个得力干将,短时间内也无法班师回朝,而京城军队不敌北境是众所周知的,若超过十万,他是真的没有过多把握能战胜。 “现下该怎么办?”李司玄没有主心骨,遇事从不会在心里想办法,只会询问旁人。 这一点晏昂之太了解了,厌恶他没有男子气概,更没有君主威严,奈何女儿爱慕得很,也只能对他有些偏袒。“君上莫慌,容老臣想想。” 李司玄道“他们若是去了北境,恐怕会对邕亲王不利。” 晏昂之怒火中烧,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兀自转头,缙朝翻覆也是眨眼的事了,哪还有心思去顾虑他人安危,殊不知远水救不了近火,天下都快拱手让人了还啰啰嗦嗦。 殿外明恩小声报了时辰,已过了未时,可否要传膳,毕竟午膳还没用。 李司玄悄悄看了眼脸色阴沉的晏昂之,不敢惊扰他,只好默不作声等着。明恩得不到回应,也就不再多话,伺候在外竖着耳朵听吩咐。 好半晌,晏昂之才长舒一口气“夜明珠一事,不可再有他人知晓。” 李司玄道“朕知道,母后也说过。” 晏昂之抬眸紧盯着他,李司玄被看得有些发毛,忙缄口不言。 “既然君上知晓,就不用老臣多说此事闹大了了会有多严重的后果。” 李司玄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老臣待会儿就吩咐暗探去并州潜伏,传递消息,希望君上恩准。” 李司玄道“国公做主就好,都听国公安排。” 第六十一章 嘱托 本就愁上心头,若不是看在女儿晏冉的面上,晏昂之是真想一茶盏砸过去。他实在不明白当初先帝虽然子嗣单薄,可是还有另外两个儿子文韬武略也毫不逊色,最起码是有些谋略在胸的,怎么会选中这个窝囊废来做太子。“君上恩准就好,待那些人带了兵马进并州,老臣便率兵到城外埋伏,实在不行,便是屠城也要将其斩杀于并州。” “屠城?别无他法了么?” “君上!此时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若不屠城,大量兵马涌入皇宫,后果不堪设想。”晏昂之到底也不是嗜血的人,又怎会不知其中为难,可若能屠杀一城来换取天下安危,即便是下下策,也要如此。 李司玄没言语,蹙眉垂头叹息命如草芥,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晏昂之又道“倒是宁愿那些人能在并州作恶,若他们行事隐秘不张扬,老臣也只得让城中内应扮作他们的人烧杀抢掠,来得及的话,老臣也可容他们出了并州城再与之交战,若是来不及,屠城是最后一博,还望君上切莫优思伤神。”两军交战,祸及百姓是不可避免的,人心肉长,他也想照顾每一个无辜的人,可是他也无能为力。 李司玄点点头“国公所想周全,是朕没有顾及到这些。此次并州之战,就拜托国公了。” 晏国公握了握桌上杯盏,语重心长道“君上,此次老臣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若是战败,只希望君上能答应老臣一件事。” 印象中,晏国公历来都是豪爽的人,李司玄不解“国公请说。” “老臣与夫人只有一女,自小便将她捧在手心里百般疼爱”提起晏冉,晏昂之眸里星光闪动,话语也温柔了许多“冉儿自幼娇纵,是老臣的错,老臣与夫人教养无方才让她性格如此乖张跋扈,可冉儿心地善良,是万不会作恶的。且冉儿自小就爱慕君上,满心满眼皆是君上,君上当是知晓的。如果此番老臣命陨并州,还希望君上能念在老臣为缙朝尽忠,日后小女若做了出格的事,能放过她,老臣在泉下有知,也定会感念君恩浩荡。” 一番重托让李司玄百感交集,心里早已明白晏昂之的结局逃不过一死,不管怎样都要将他除掉。可晏冉自小受晏昂之夫妇宠爱,如若丧父,她该怎么活下去。 又回想他的母后,缙朝最尊贵的太后,从未对他有过这般疼爱和叮嘱,每次召见不是责备就是吩咐,他没有感受过一点点来自于母后的爱。幼时他很羡慕四弟李司尧,四弟的母妃总是很温柔,下学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来接四弟,然后从食盒里拿出一个又一个精致的点心给四弟。自己虽贵为太子,也希望有一日门外能站着母后对他笑,可是一次都没有... “日后缙朝少不了国公辅佐,还望国公一定擒住贼首,平安回朝。”李司玄有些心虚,却也不得不如此。 “君上”晏昂之打断李司玄“北境兵马精壮,京城根本不是对手,且不说老臣能否埋伏成功,若那贼人带了数倍兵力,老臣也不是对手。老臣只望君上日后能看在老臣薄面上,对小女的无心之失稍加宽恕。老臣也可放心在并州奋力一搏,便是死,也会竭尽全力拦住贼人。” 李司玄拳头紧攥,脸色愈发苍白“朕明白,贵妃与朕少时夫妻,定会好好待她。” 得了李司玄承诺,晏昂之也松了一口气“老臣会传信给胡耘忠等人,处理好金州之事便马上回朝保护君上,若老臣无能,拦不住那贼人,君上一定要当机立断让胡耘忠拼死抵御。” 李司玄心里惭愧得很,自己要杀的人临死还在千方百计保护自己,可是不杀又怕日后留有后患,也罢,太后智谋未必输给晏昂之,总归太后是不会害自己的,若只能选一人相信,那只能是自己的母后。“朕知道了,国公放心。朕...预祝国公凯旋归来。” 晏昂之点点头,起身行了大礼“臣告退。” 李司玄双手搭于桌案杵着额头,不敢看他的背影。 轿子颠簸,晏昂之只希望这条路能再短一些,他不想府外等候的人着凉。一时情急,敲了敲轿门,小厮询问,晏昂之只让他们停了轿便大步往国公府走去。 果然,老远便看见卫氏在门口张望,疾步上前解下大氅给卫氏披上,笑着环住她瘦削的肩膀往里走去“君上有要事,耽搁了一会儿,夫人饿了么?” 卫氏闻言摇摇头“你进宫前才做了茶饼给我吃,不过两个时辰,怎么可能就饿了。” 晏昂之笑笑“夫人太瘦了,得多吃些。”遂转头吩咐道“传饭吧,让厨房多加一道炙羊肉,天凉了,给夫人暖暖身子。” 小婢欢喜得紧,忙回应了就往厨房跑。 卫氏抬眸看看他,又垂头不语。多年来晏昂之只有遇到棘手的事才会让厨房临时加菜,也算是为征得卫氏同意而哄她。卫氏最喜欢的食物便是炙羊肉,奈何她身子虚火旺,稍微多吃些就口角生疮。晏昂之是知晓的,很少吩咐厨房做,此次,一定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晏昂之才会点了这道菜。 卫氏紧紧捏住裙摆,随晏昂之一同进入饭厅,如果他不想说,卫氏也就不多问,省了他的烦心。 晏昂之接过小婢呈上的温水给卫氏,卫氏心里焦虑喝不下,摇了摇头。 晏昂之遂挥手让奴仆都下去“夫人,过些日子我可能要去趟并州,时日会长一些,你在家中莫要牵挂。” 卫氏点点头,回应他一笑。 “今日我进宫撞见了明恩公公,他奉命将君上最喜欢吃的樱桃烙送给冉儿,如此证明君上对冉儿是好的,你就莫要担心了。” “冉儿性子率真,日久见人心,君上应当是瞧得出冉儿的好的。”卫氏眼眶有些湿热,听着晏昂之一字一句似在交代临终嘱托,心下难受得要命。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才答应君上放心去并州,此次是探查一些军中机密,故而不能张扬,夫人放宽心,处理好了就立马赶回来。”晏昂之不敢去看卫氏,与卫氏同床共枕多年,彼此太过默契也太过熟悉了,他也知道卫氏心里猜到了什么,一切只得听天意了。 卫氏笑笑“我又不是小孩,不必这样交代的,我在府中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等着你回来,这样行了么?”一滴晶莹掠过脸庞迅速掉落。 晏昂之假装没看到“是,你好生照顾自己就好,等我回来,天天做茶饼给你吃。” 卫氏点点头,咽下了心酸。 第六十二章 挚友 玥栀递上一个刚烫好的手炉,孙歆砚扶了扶发髻后接过后推开小窗,外边雾气朦胧,廊下两个小婢正拿了昨夜结好的霜饼好奇的把玩。 玧栀捧了大氅来给孙歆砚披上“娘娘,咱们该走了,辛婕妤怕还在等着呢。” 孙歆砚点点头,提了裙摆往宫门走去,长街有些湿滑,好在早早有人洒扫,小心点走是没问题的。 还未走到宸华宫,远远就看到辛润往这边招了招手,孙歆砚笑笑,略略加快了脚步。 辛润忙上前握着孙歆砚的手嗔怪道“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害我等了好久。” 孙歆砚道“你别这样心急,皇后娘娘宽仁,虽说是卯时请安,可是京城天寒,皇后娘娘允准可以晚些的。” “也不是心急,只是害怕出了岔子,你知道的。”辛润挽着孙歆砚的手臂慢慢往未央宫走着,在这深宫之中,她不敢出错,也错不起。 孙歆砚拍拍她的手“万般皆是缘法,命定的,你自泰然处之便好,很多事奈何不得的。”既来之则安之,这是父亲告诉她的。所以她早已学会了妥协,任何事不争不抢,有就是有,无就是无。 “我没你那么豁达,我父亲早已将我变成京城的笑话,我若学你一般,只怕父亲还会找到母亲威胁于我。”辛润抬眸望着两边宫墙的霜花,看似晶莹美丽,等时间一到,不过也是污水几滴,被人踩踏甚至嫌弃。 孙歆砚知道辛润满腹的心酸和苦楚。回想起自己是奉旨入宫,父亲接到旨意那天,自己在前厅坐了一夜未眠,第二日就问孙歆砚想不想入宫,如若不想,他可以托朋友或同僚争取。孙家哪有什么朋友或者同僚值得托付啊,父亲为官清廉不会转圜,根本无人愿意结识他,况且家里本就靠着父亲微薄的俸禄过日子,哪里有闲钱去打点。那些高官贵人守门的小厮茶水钱都是孙家人半月的开支,更别说求人办事了。 孙歆砚明白家中处境艰难,对父亲道“女儿自然是想入宫的,君上少年才俊,极重孝道,本就是女儿心仪的。只怕女儿不争气,入不了君上的眼,不能替孙家光耀门楣。” 孙衡了解这个女儿,自小懂事从不给家里添麻烦,可他又实在找不到人可以帮忙,只能委屈这个女儿了“为父对不住你,你在宫里平安就好,光耀门楣本就不是女子该做的事,为父没能为你筹谋婚事是为父的无能,不求你日后能稳坐中宫,只要你身体康健,为父与你母亲在家中也是安心的。” ...... 从前万般历历在目,眼前遇到了一个境遇相同又一点儿也不同的女孩进宫,她不知该怎么宽慰她。相比之下,自己的父亲但凡有一丝可能都不会同意她入宫断送一生,而辛润的父亲不同,为了自己能够平步青云,甚至下毒害妻来威胁自己的女儿进宫。人生本就凄苦,为何还要互相折磨?有的人,真的不配为人。 心里愁肠百结,不禁紧紧握住臂弯下那只有些凉意的手“你别怕,前路未可知,你只管往前走就是,我一直在你身后。”与辛润结识不过数日,可即便才寥寥几日,她已经与辛润推心置腹了,她深信这个女子不会作恶,眸中的清澈和坦荡是宫里少有的,所以她会将辛润当成自家姐妹,一路支持她,让她安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辛润很是感激,眼眶微微泛红。从小到大她只知寒北和寒阳会一直跟随着她,也没想过此生会有一个挚友成为依托,还是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愿意陪着她。待会儿还要去请安,不想连累孙歆砚也变成泪人,打趣道“在这宫里,从今后我便与你相依为命了,你可莫要嫌我啰嗦。” 孙歆砚笑笑“倒是宁愿你多说些话,我也就不觉得闷了。” “要是你能搬来宸华宫就好了,咱们俩天天在一起,又或是我若能去瑾泉宫就好了。”说到这辛润不禁有些难受,她自小被父亲限制出门,所以经常去后院与府中奴仆说笑玩耍也不觉得孤独,现下在宫里规行矩步,好容易有了个交心的好友还不能时常在一起,更是觉着寂寥。 “可瑾泉宫离宸华宫并不算远啊,你这脑子里想些什么啊?”孙歆砚忍不住取笑她,惹得后面几个妮子也偷笑。 辛润道“还不远啊,虽说两宫是挨着的,可你在偏殿,一来一回还有一会儿呢。” “这距离刚好啊,你本就犯懒,万一哪天我嫌你啰嗦了,还能退回自己殿里,省了你的搅扰。” “啊?你现在就嫌我唠叨了?”辛润噘着嘴质问,心里却是欢喜的,难得有人能同她玩笑,比自己一个人好太多了。 “是啊,宸华宫离未央宫也就几步路,你瞧瞧你,说了一筐子,我现在是真的有些怕你了。”孙歆砚假意害怕的拍拍胸口又道“还好隔了一个宫,否则早晚被你吵得吃不好,睡不好。” 辛润闻言忙伸手往孙歆砚腋下摩挲几下,孙歆砚怕痒,求饶不得也对辛润摩挲。 玥栀忙在身后小声提醒“娘娘,快到未央宫了。” 两人听罢收了动作,轻抚发髻并无凌乱,对视一眼后开怀的笑笑,往未央宫去。 宫门口的小婢眼尖,早早到了门外等候,待二人站定,小婢行了一礼“雾天路滑,两位娘娘走来不易,请随奴婢进殿暖暖身子。”遂起身领着一行进了殿,殿内已有些热闹了。 辛润位分较高一些,自然走到孙歆砚前面,两人到殿中后,对主位的秦昭行了一礼,秦昭笑笑“快些起来入座吧,天气愈发凉了,你们俩也不多穿些,担心冻着。” 两人落座,辛润道“谢娘娘体恤,原穿的也不少,只是低估了今日这天气。”说罢转头与孙歆砚相视笑笑。 秦昭瞧着两人交好,眼里飞速闪过一丝不悦,笑言“这京城天气本就如此,倒难为你们俩了。” 孙歆砚抬眼小心环顾了四周,没人觉察出秦昭话语中的不对,只得示好道“辛婕妤早早就在宸华宫等着嫔妾了,嫔妾同她说皇后娘娘最为体恤,才允准了咱们妃嫔可以晚些来请安,怪嫔妾身子弱,短短几步路竟也走得吃力。” 第六十三章 商议 秦昭笑笑对着孙歆砚道“京城的冬日来得早,你身子素来不爽利,大可不必勉强的。”后又瞧着一众妃嫔道“宫里都是自家姐妹,请安也是顺应祖宗规矩,晚些也是无碍。” 众人忙行礼“多谢皇后娘娘宽厚。”后又起身落座。 “晏贵妃还未来么?”秦昭转头问。 毓欢上前一步行礼道“回娘娘,方才弦舞来过,说是晏贵妃昨夜受了凉,今日不便来请安。” 秦昭点点头,对着众人道“今日也没什么大事,万寿节将至,宴请了诸国贺寿,缙朝泱泱大国,需彰显气度,不可惹出是非,让旁人笑话。” “是”众人点头回应。 “此次会有诸多世子和公主前来,与我缙朝颇有关系,你们可明白?”秦昭本不想蹚这趟浑水,和亲之事若是成了,那便人人称赞,若是办不好反倒叫人多番指责。可是昨日太后特意差了崔嬷嬷来传话,让她尽力督办此事,最好能将先帝的两个小公主嫁得越远越好。 她虽未与瑾洵瑾淳有过多接触,可是她也知道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便是这两位小公主了。此刻是接手也难,不接手也难,她一直靠着太后撑腰才得稳坐中宫,可是这件事本就容易受人诟病,她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众嫔妃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嘴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心里却通透得跟明镜似的,缙朝哪里还有适龄的公主,不就是想让大家一起张罗先帝最疼爱的瑾洵和瑾淳的婚事么。谁都不想出头做此事,故而畏畏缩缩低下了头怕被秦昭差遣。 秦昭也早早料到这个局面,这种苦差有人接手就怪了。“倒也不是非要搪塞一个人来完成,本宫想着大家姐妹齐心,为瑾洵和瑾淳两位妹妹多上上心,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传出去会让外邦笑话不是。你们说呢?” 所有人尴尬的笑笑,吞吞吐吐回应着。 秦昭没办法,不得不搬出人物来镇压,道“太后昨日特意让崔嬷嬷来传话,说是宫中妃嫔能进宫自然也是得到家人扶持,现下都在宫里成了一家人,就合该帮衬着自己的妹妹,没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更何况瑾洵和瑾淳天真活泼,这个年纪最是美好,你们也万不会看着她们俩在一直在宫中不能议亲吧?太后娘娘甚是自责,总觉着愧对先帝嘱托,留下两个女儿也无从托付,本宫着实心疼太后的苦心啊。” 话已至此,再不回应些什么,就真的是与太后作对了,众人只好堆笑遮掩着面上的为难“皇后娘娘放心,嫔妾们此次定会多多留心此事,还请太后娘娘保重身子,切莫伤神挂怀。” 秦昭这才满意的笑笑“此番便多谢各位妹妹了。”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告退。 孙歆砚也起身拉了拉辛润的衣袖,两人起身行了礼后出殿。 走了好长一段,确定四下无人,辛润才道“去永宁殿?” 孙歆砚点点头,不再多话,有些事,长街的墙是挡不住的。 进了殿,棠安早已将炉火烧得正旺,见孙歆砚也来了,忙过来行了礼,后呈上茶来。 辛润递了眼色,四个丫头了然,去殿外廊下守着。 “先帝还未驾崩时,街头巷尾都知道先帝最宠爱瑾洵和瑾淳两人,现下新君才即位两年,太后就想把两个公主嫁去他国,况且两位公主一个才十五,一个才十四啊,这么迫不及待么?”辛润眉头紧蹙,自己也是女子,同样是做不得主的命,也不禁感慨两位公主的婚事。 “你可能不知”孙歆砚再次小心环顾四周,低声道“太后所出的瑾沅公主三岁就没了,太后挂怀得很,可能是心怀怨气,感念自己的孩子早夭,所以希望两位公主远嫁,就不会时时为瑾沅难受了。” 辛润听到这便觉心里堵得慌,她被父亲送入宫作为父亲扶摇直上的工具,可她也并未因此怨恨过旁人,只道自己软弱无能才走到这一步,可是世上总有些人不会顾念这许多,总觉着自己的不幸皆因旁人引起,可旁人哪有那么多心思害你,你若行得正,哪来这无端的畏惧。 孙歆砚知道她心里不舒服,不想宽慰她惹得她更难受,有些事只能自己消化,旁人的关心只会添堵。 沉默了好半晌,辛润道“要不我们上上心,帮不了她们太多,至少能替她们把把关,为她们寻一个良配。” 孙歆砚知道她的意思,两位公主尚未议亲,自然是不便出来打探的,她们俩不同,有奴仆和丫鬟差遣,可以仔细探查各个世子的性格和为人。孙歆砚道“宫里的人未必都是坏的,有的人骨子里还未凉薄,她们在寂寞深宫中会同情两位公主的境遇,也许也想到了你说的这些事,可是,你觉得太后会想不到么?妇孺皆知咱们缙朝太后智慧和城府不输男子,她将这落人口实的事置于明面,明显就是不怕别人嚼是非,而她的目的,也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会将两位公主嫁于他国和亲,最重要就是越远越好。” 手中丝帕掉落,辛润怔怔不知所措,她进宫数日,却未见过这位太后。应着太后觉得繁琐,再者冬日长街湿滑,怕嫔妃们出了闪失,故此免了寒日的请安。辛润一直觉得这样思虑周全的太后应该是个和善的,可是听了孙歆砚的话,心里愁绪万千。 “那...我们该怎么做?” 孙歆砚起身为她捡起了脚边的帕子,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但我们无能为力,你可能会想,什么都不做,两手一摊就说无能为力怎么会有办法。可我只能说即便我们努力了,也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这不是假话,孙歆砚旁观两年,太后的手段不止如此,她和辛润本就不聪明,怎么敌得过,到最后弄巧成拙反而会害了两位公主。 辛润也明白其中道理,孙歆砚不是凉薄的人,她的劝诫不是想置身事外,而是真的毫无办法。 小窗外,寒北问道“娘娘,可以传膳了么?恰好安嫔娘娘的膳食也到了门口,我做主拦下了。” 辛润看看孙歆砚,见她点点头,才对寒北道“传上来吧。” 第六十四章 探密 夜风乍起,夹杂着白霜吹得人头痛。 卫氏一直站在窗边看着前厅的方向,小婢进房看到,忙将架上的大氅拿来给卫氏披上“夫人,夜晚的风是要吃人的,可千万别这样,回头受了寒,老爷又要心疼好久。”说罢扶着卫氏就往床榻上走。 卫氏拢了拢大氅,心绪不宁抬眸问“老爷那边还没处理完么?” “方才奴婢从前厅过,看到有些大人陆陆续续才来,怕是还有一会儿呢。”说着将炉火往床榻这边挪了一些。 卫氏点点头,由着小婢脱了鞋袜睡下。锦被于身却是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晏昂之很少在家里处理公务,更别提深更半夜还请了多位同僚来家里商议。直觉去并州不是打探消息那么简单,看样子此次是真的祸福难料了,可叹自己在他为难之时也只能袖手旁观做不得其他。 前厅里,晏昂之坐在上首,脸色阴沉不言语。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敢大声说话,只好低声交谈着。 待最后一个人进来,小厮关了门,晏昂之才抬头环顾一圈,看着人都齐了。才道“今夜让大家前来府中,是有极要紧的事,知道各位家中都有家眷,深夜出门不方便,还望各位见谅。” 众人心里都清楚,国公爷鲜少会在深夜相邀来家中议事,若不是十万火急,也不可能等不到明日。纷纷言语“既是要事,属下们必定听从号令,绝不会因为家中小事耽搁。” 晏昂之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十五年前班师回朝的途中遭遇敌军埋伏,弹尽粮绝之际,也没有怕过什么,依然鼓舞士气带着人马杀出重围,还斩了敌方将首头颅挂于长矛之上一路带回京城。从那之后他晏昂之的名字是每一个敌国的噩梦,另所有将士又畏又惧。 这一遭事出突然,君上母子不知隐瞒了多少事情,火烧眉毛了才告知他即将有一战,且短短时间根本调动不了其他兵马,京城能左右的也不过十万,还要留下一些守城,以防兵败之时被那偷盗的贼人趁乱逼宫。要紧关头,胡耘忠及几个得力将领还在金州鞭长莫及。恐怕,命数已定。 “今日探子传来消息,有人用兵符调动了北境兵马,不日便会进京谋反。” 话一出口,如平地一声惊雷,将在场众人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皱着浓眉询问。 “消息可靠么?为何属下一直没有接到密报啊?” “北境不是邕亲王在驻守么?谁能调动兵马?” “兵符不是在邕亲王手里?难不成是邕亲王举兵谋反?” “邕亲王为人坦荡,怎么可能谋反!” “邕亲王武艺高强,谁能压制住他还夺走兵符啊?” 众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争吵不休。晏昂之头疼得不行,也无心呵斥。 一个坐在角落的中年男子,黝黑的脸上留着浓密的胡须,未参与眼前热切的讨论,想了一会儿抬头问道“国公大人,兵马已经进京了么?可知是谁带领?”此时再争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要知晓这些人马到了哪里,防御还来不来得及,再者,知道是谁带领,好歹也能知己知彼。 晏昂之闻声,抬头看了看发言之人,是胡耘忠的胞弟胡耘锋。晏昂之记得,前些日子喜得麟儿,他夫人因生产时有些变故,一直卧床休养,所以金州之事他并未跟随兄长前去。 果然,不愧是同胞兄弟,胸中谋略是其他将领比不上的。即便没有胡耘忠,有了弟弟胡耘锋至少也有了些底气。 在场众人闻言有些自惭形秽,忙闭上嘴悻悻垂头。 晏昂之道“探子路上耽搁了,只知道军队早已从北境出发,会从并州到京城。” 胡耘锋想了想道“也对,若有人蓄意谋反,一定会多番打探,家兄早在金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必定会选择并州这条路。不知国公爷想要怎样部署?事不宜迟,咱们需要抓紧时间。” 晏昂之道“邀大家前来就是想商议一下,毕竟大都是敌人刀下躲过一劫的人,理当知道所有战事都未必有十足把握能赢,此次事出突然,咱们没有过多时间应对,若是败了,还需留有将士护卫皇城...” 如雪水灌腹一般有苦难言,众人心里清楚得很,武将不似文人看星运,占吉凶,武将只信命,此次这劫多半是躲不过了,过往的每场战事皆是熟知一切才好运筹帷幄,这次连敌人将领是谁都不知道,行踪也不清楚,恐怕去了就是九死一生。可他们生来就是要为缙朝效力的,遇事退缩也不是武将的初衷,是祸躲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拼命了。 “国公大人请说,为了缙朝安危,我等即便肝脑涂地也要拼死护卫君上。”胡耘锋怕这些人都想下去会动摇军心,只得下了决心。 晏昂之想想李司玄与太后瞒着夜明珠一事,再想想这些部下愿为缙朝视死如归,一时心里难受,不知制止叛军到底是对是错,万一那叛将是个贤良圣德的...罢了,现下效忠的是李司玄,不该有不臣之心。 “老夫想着,先派几队人马即刻出发去并州,未免打草惊蛇,他们需要尽快安顿,伺机刺探消息传递回京。” “对,敌人在暗,如果咱们不了解行踪,根本就是去送死,我帐下有几支轻骑,属下练兵时瞧着他们资质不错,特意请了人来教他们如何潜伏探密,此次,属下便替他们毛遂自荐了,还望国公大人允准。”坐在下首位的一个将领接了话,晏昂之看看他,点头应允。正值用人之际,又怕朝廷中人介入会让敌人察觉,只好如此了。 胡耘锋又道“那属下等即刻去军营,封锁一切消息,只等消息来到便即刻前往并州。” 晏昂之抬手一顿“莫慌,此次交战点,不可离并州太远。并州离京城很近,若是稍有差池,咱们做的一切部署都是白费。” 第六十五章 部署 “国公大人的意思是...”众人吞吞吐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样说出这个决定。 “老夫的意思,和你们想的一样。”晏昂之左右环顾后又道“若要保全君上,保全缙朝,只能在并州城外埋伏。” 接下来的话,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埋伏圈不也就是交战点么,如此说来,并州在此战过后,就什么都没有了。思及此,脖颈上不禁沁出一层冷汗,以前征战只为保护缙朝的百姓,此次却是要将手中刀刃砍向自己保护的人,命运是多可笑的轮回啊。奈何人微言轻,只得一个个侧头看着胡耘锋,眼下,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胡耘锋了。 胡耘锋额上已有青筋凸显,余光里众人带着期盼一直盯着他,他是知道的。因为他前不久才得了孩子,不管是为了给孩子积德也好,又或是为了给妻子祈福也罢,都不该这样屠杀自己人。可是胡耘锋哪有什么办法,若是不舍弃并州,叛军进京才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时又会有谁能解决残局。“属下...明白了,定不会让国公大人失望。” 众人眼中最后的光熄灭了,他们自己心下也在打鼓,是进是退成了心中难以跨过的一道坎。进是忠君之事,可是要杀数以万计无辜之人。退是保护一方百姓,却身负背叛君主的骂名。 晏昂之很清楚他们的为难,他也不愿将刀锋对准手无寸铁的百姓“各位都是跟随老夫出生入死的,咱们武将是粗人,马革裹尸是宿命,虽然咱们不会写文绉绉的词句来诉说着家国情怀,可是咱们也从来不会杀害无辜百姓。可是眼下情形是何等危急,大家心里是清楚的,弃车保帅是咱们唯一可以做的,并州...不舍不行。” 良久的静默,门外狂风大作,嘶吼着,叫嚣着,似乎在笑话他们多年来练就一身武艺就是为了屠杀百姓的。 过了好久,适才提议派人打探消息的将领开口道“潜伏并州的那些轻骑,该做什么呢?” “探子误事,老夫已将他处置了,可如今那么大的事就发生在眼皮底下,咱们朝堂中人还一概不知,这样传出去不行。叛将若进了并州烧杀掠夺倒还好,咱们将其拿下也是顺理成章。若叛将怕惊扰朝廷,就需要这些轻骑替他们做些事了。” “何事?”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却还是想听听有没有好的事情。 “若打探到叛军即将出城,那么他们就要伪装成敌军...屠杀并州百姓。”晏昂之垂头,看了看搭在膝上的手,他明明是想日后多行善事,为女儿谋福祉的啊,可是现下,他到底在做什么...“此次战事比以往每一次战事都艰难,不止杀人,还要诛心,诛自己的心。老夫家有妻女,虽位高权重,也会惧怕这些罪孽,可若咱们放弃这一战,整个天下都要遭殃,还请各位,睁只眼闭只眼罢。” 众人皆相视,又起身抱拳行礼“属下明白。” 晏昂之又道“此次出发并州,八万兵马就够,余下两万护卫京城,你们意下如何?” 胡耘锋蹙眉“国公大人,京中兵马与北境兵马本就实力悬殊,若北境此次进京超过十万人,咱们必败无疑啊。” “所以要事先埋伏于并州,咱们只有这一个机会,也只能占得这一个先机,即便败了,也要将其绝大多数人马消灭,若叛将还有余下的人,京城兵马也好应对。”晏昂之想了好久,这是唯一的办法了,若将京城人马全部带到并州,皇城孤立无援才是最可怕的。“胡耘锋,你镇守京城,若时间来得及,就向青州传信,请青州调集兵马相助。” “可...青州能用的兵马寥寥无几啊。”胡耘锋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若真是缙朝兵败了,叛军进京,他若敌不过岂不白白牺牲了并州的所有将士。 “现下还有别的办法么?叛军何时到达并州无从知晓,万一明日便到,又该怎么办?届时都不用青州增援,可能消息传到时,新君已经既位。奋力一搏...是咱们为缙朝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屋里又再一次陷入沉寂,这场战,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 晏昂之道“咱们此生的命不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么?大丈夫何惧生死,只要能为君上,为缙朝护卫一天,便是死得其所了。”遂起身端起茶盏道“老夫在此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惟愿并州大捷,此生再无战事。” 众人闻言,亦端起茶盏回敬。 “军中需秘密部署,大家就莫在耽搁,先回军营吧。” 大战在即,时间是先机,众人忙行了礼便告辞了。 胡耘锋留了下来,看着一众散去,才道“国公大人,此次您是想亲自前往并州么?属下可以前往,国公大人镇守京城就好。” 晏昂之看看他,知道他心里想说的,他与他哥哥胡耘忠是一样衷心的,若是察觉危险,即便自己赴死也不会让晏昂之前去。可是晏昂之也明白,在京城的人才有一丝活下来的希望,他的孩子还小,妻子缠绵病榻不能起身,谁又狠得下心让他去下这一场凶多吉少的赌注“你这小子,还要与老夫抢功劳么?老夫的女儿在宫中跋扈,君上实在不喜,老夫年岁大了,又别无他法,只得多打些功劳,好让君上莫要冷落了她。这个时候,老夫定是要去擒下叛将的,若有幸荣升,定会多送你些金银,你可莫要起贪念啊。”说罢开怀大笑,拍了拍胡耘锋的肩膀。 胡耘锋深知这一番宽慰是眷顾他,还想张口辩驳些什么,晏昂之又道“待日后老夫卸甲归田,你大可肆意搏杀,为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今日,老夫无论如何都不会将这手到擒来的功劳让与你。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胡耘锋忽觉眼眶有些热气,长舒一口气道“还望国公大人凯旋归来,届时属下定会带着妻儿来讨要金银财宝无数,还请国公说话算话。” 晏昂之大笑“你只管带人来,老夫决不食言。” 胡耘锋抱拳行了大礼,后转身离开。 晏昂之看了看烛火已燃过半,光亮也有些微弱,不禁感慨人死如灯灭,是不由人的。 第六十六章 并州 北风呼啸过耳畔,天地间一片肃杀之气。 “王爷,可要歇息一会儿?前面不远就是并州了。”康然勒马到李司尧身边,看着巍峨大山前面那黑压压的城池问。 “万寿节还有四日,时间恐怕有些来不及。”凌海在康然身后讷讷道,在北境停留了几日,北境到并州的路又可谓是天险,一路坎坷耽误了许多时间,现下怕是不能歇了。 李司尧闻言道“凌海说得对,万寿节将至,各国来朝贺的使臣已纷纷赶来,咱们需要尽快回京部署周密,省得太过扎眼倒让晏国公生疑。” 卢娑也勒马到康然身边“你整日只想着怎样歇息,懒得不像话。”说罢瞥了他一眼便跟着李司尧往前去。 康然莫名其妙就成了对立面,一时左右转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凌海忍不住在他身后捂嘴偷笑,康然用胳膊肘往后拐了一下,凌海才停下“你说你,明知这几日赶路匆忙,还要提议歇息,这不是自找没趣么。” “你懂什么,王爷自离开京城后一直绷紧了一根弦,就连睡觉也是警惕的,我是怕王爷休息不好。”康然忿愤道。 “王爷从未领军打仗过,小心些也好,更何况此次要在京城天子寿宴的时候动手,心里有百般顾忌也是正常的。你莫要多想了,王爷心里有数的。”凌海拍拍康然肩头,示意他宽心。 康然未再多话,忙策马追上李司尧。 看似近在眼前的城,还是有些弯路要绕。到达并州城外,天色已晚,月黑风高没有半点光亮,听着更鼓已过戌时,李司尧示意康然让士兵停下歇息。 卢娑上前问道“王爷,咱们现在去让守城人开门?还是明日再进城?” 李司尧看着城门上点点火光“现在吧,本就是秘密行军,明日人多眼杂,反倒坏了事。” “那我和你去城门吧。”卢娑心里清楚,他们无君上圣旨,也无太后懿旨,仅凭一颗很少有人见过的夜明珠,要想带兵进城实在是太难了,然而不进城又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你留下,康然和我去就行。并州府尹胥青筹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欺压民女是常态,我虽是亲王,却无实权,现下有求于他,若你去了,他恐怕会借故刁难。”胥青筹这个人,李司尧是早有耳闻的,学富五车身居高位,却是强盗行径,奈何他虽爱搜寻女子来充实自己的后院,但并州在其治理下也颇有成效,君上也不得不睁只眼闭只眼。 卢娑闻言气急,她和妹妹自小苦命没了家人,更是痛恨这些父母官欺压百姓。 李司尧看她神色不对,知道她的心思“待此次事成,我定上奏君上将胥青筹革职流放,现下不是冲动的时候,你与凌海身量差不多,去问凌海借一套衣服换上吧。” 卢娑压着怒气点了点头。 “康然,随我前去城门。”李司尧吩咐。 康然忙带上装夜明珠的锦盒,点了几个亲卫上马。 一路疾驰到城门,守城士兵居高临下询问来者,康然拿出李司尧令牌交给门口的士兵,士兵火急火燎跑上城门,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将领模样的人下来亲迎。 “小人有眼无珠,不知瑢亲王前来,还请王爷恕罪。” “职责所在有何罪?”李司尧抬手示意其起身“本王有事找胥大人,不知...” “小人明白,王爷稍等,小人这就带王爷前去胥大人府邸。”将领慌忙去后面牵出一匹马,翻身上马道“小人僭越了。” 李司尧点点头,他得了令便策马于李司尧前带路。 并州到底是肥差,百姓生活得富足不说,这胥青筹的府衙也可用金雕玉砌来形容,康然小声嘀咕“这胥青筹,真是个并州土皇帝了。” 李司尧笑笑,不置可否。就连君上也未必会有这般奢靡,府衙都建得这样华贵,里面的东西难道不是价值连城么,若这些东西变卖了给穷困人家,也不会有太多人流离失所了。 胥青筹得了信,早就于厅堂侯着。李司尧大步进屋,胥青筹行了一礼“不知王爷深夜来访,未提前亲迎,下官罪该万死。” 李司尧抬手“是本王冒昧,胥大人见谅。” 胥青筹伸手做请,邀李司尧上座。 李司尧点头致意坐下,一个貌美的婢女随即呈上了茶,这个胥青筹,就连婢女姿色都是品相好的,美则美矣,到底是不自愿的,眼神都没了光泽。 待奴仆退下,胥青筹才询问“王爷有何要事需下官效劳?” 李司尧思虑再三,决定告诉他真相,胥青筹虽然是个贪恋美色的小人,但是能把并州治理得好,想必也是顾念家国情怀的人,他要是个拎得清的人,若纵容晏昂之翻覆缙朝,他这并州府尹也不知还能做几天。“本王不在朝堂许久,胥大人知道的事不会比本王少。所以今夜咱们莫要藏着掖着,你是聪明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司尧侧头,康然忙将锦盒递给胥青筹。 胥青筹云里雾里,接过锦盒看了看李司尧,见他抬了抬下巴示意打开,遂小心打开这锦盒,一颗成色极好晶莹剔透的夜明珠跃然出现于眼前。 胥青筹瞳孔越来越大,这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的一颗夜明珠,再一细看,是专供皇家所用。胥青筹心下存疑,李司尧这是要送他礼?可为何用皇室的夜明珠,这不是明摆着拉他下水么。小心将夜明珠放在锦盒中“王爷,下官愚钝,还请王爷详解。” “都说胥大人见多识广,不知胥大人能否看出这颗珠子来自何处?”李司尧淡然品了一口茶,不再看他。 胥青筹蹙眉,再次将夜明珠拿起端详,总觉在哪见过,又实在想不出,只好放下道“王爷,恕下官眼拙。” “君上登基时,胥大人未进宫么?” 胥青筹额头已有了一层薄汗,不是说好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么,这让他看一颗夜明珠算什么,天下夜明珠不都大同小异么。“回王爷,君上登基,下官内心...欢喜不已,一时兴起竟忘了周遭事物,还...还请王爷见谅...” 第六十七章 进城 李司尧极讨厌这样阿谀奉承的场面话,可是现下也别无他法“怪不得总听人说胥大人是个好官”胥青筹是个欺软怕硬的,故而李司尧来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是怕胥青筹知道有求于他会百般推脱,现下李司尧看着胥青筹笑了笑,架子摆得差不多了,需谈正事了“胥大人与这夜明珠是有缘的,这颗珠子是君上登基大典时,太后凤冠上的夜明珠。” 胥青筹大惊,再次回头看这颗珠子,难怪颇为眼熟,当初君上登基时远远了看了一眼,他是这方面的行家,只用一眼,就知道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非寻常可比。胥青筹拿起珠子对着烛光细看,果然与众不同。“这...”胥青筹心下不明,夜明珠在李司尧这里是何缘故?难不成... “胥大人是想问,太后凤冠上的夜明珠为何会在本王手里?” 李司尧点破,胥青筹尴尬一笑“王爷受君上重用,此等上品赐于王爷也不是不可以的。” 看着胥青筹一脸防备,李司尧道“胥大人,本王行事坦荡,这颗珠子也不是君上所赐,而是太后交给本王,让本王救驾的。” “救驾?”胥青筹过惯了太平日子,一听救驾便惊呼出声,见李司尧浓眉蹙起,忙又小声问“敢问王爷到底发生了何事?并州离京城不远,也并未听说君上有何不测啊。” “中秋宴前,本王就已回宫,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李司尧看看胥青筹,京城及临近州府的官员大多互相通气,他不相信胥青筹会不知道。 胥青筹摸了摸鼻头为难的笑笑“实不相瞒,下官还知道王爷只见了太后就匆匆走了,只不过去哪...下官便不得而知了。” 李司尧嗤笑,又言“那就好,若你不知道本王见过太后,本王还无从说起了。”说罢抬眼环顾了四下,胥青筹道“王爷放心,并无听墙角的人。” 李司尧闻言,道“那你也应该知道晏国公在朝堂一人独大的事了?” 胥青筹点了点头“是,晏国公本就是为缙朝立过汗马功劳的人,女儿也是身居贵妃之位,自然是有些张扬。近来君上也将一些大事交于国公大人,更是风头无两。” 到此,李司尧才放下悬着的心,还好那毒妇所言是真的,长舒一口气道“本王不便瞒你,中秋宴前本王入宫见了太后,太后告诉本王,晏国公如今只手遮天,安插了诸多眼线盯着太后与君上,使得太后和君上处处受他掣肘。” “啊?可下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啊。”胥青筹握紧了桌角,此等大事他竟全然不知。 “太后交代不要透露行踪,否则是躲不过晏国公追杀的,本王才出了宫,便有很多死士尾随,差点陷入险境,所以你不知也是正常的。” “难道晏国公是要逼宫谋反?那他在等什么?”胥青筹对于这位君上的智谋是有些担忧的,以晏国公的权势,翻覆缙朝也是容易的,那么他迟迟不动手又是为何。 “他在等一个时机,等整个荒城都松懈下来的时机。” 胥青筹垂头细想,忽而抬头对望李司尧“万寿节?” “是,万寿节万邦朝贺,将士及军队的眼光都放在各国使臣身上,没有人注意本朝之人的行动,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那...该怎么办?总不能容忍晏国公改朝换代吧!” “太后将这夜明珠交于本王,你可知这夜明珠的作用?” 胥青筹一脸茫然,摇摇头。 “太后告诉本王,这是历届太后传下的夜明珠,只为防备君上被逼宫时,可以拿出此夜明珠号令士兵清君侧。” 胥青筹不可置信的又看了一眼锦盒中的夜明珠,不敢相信这颗珠子等同于兵符。 “可是,咱们猜不到晏国公何时部署,何时动手啊,等清楚一切再拿了夜明珠去号令士兵,那时来得及么?” “现在,就靠胥大人你了。” “下官?下官能做什么?”胥青筹不明所以,他一个并州府尹,难道还能率领并州这点人马去救驾不成? “本王已去北境集结了十五万人马,现下就在并州城外,只等胥大人号令,便可进城,如果一切顺遂,明晚就能到达京城排兵布阵。”李司尧紧紧盯着胥青筹,想要看出这个人心里的弯弯绕绕。 胥青筹面色虽紧张,心里已有了计较,抬眸望着李司尧道“王爷放心,下官虽然没有战场厮杀的能力,但也不会对缙朝天下隔岸观火,缙朝给了下官安身立命之本,又怎会见死不救,下官这便派人打开城门。” 这胥青筹虽下作,但是国难当头,他也能明辨是非。闻言,李司尧总算安心了,并州之后再无阻拦,只待京城一战,能够解了君上的围困,他就能回南诏了。 李司尧起身抱拳“多谢胥大人。” 胥青筹慌忙起身回大礼“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只望能为缙朝出一份力。” 李司尧正欲转身,胥青筹忙叫住“王爷,夜已深了,若王爷不嫌弃,请到厢房歇息,进城一事,下官定会处理妥当。” 李司尧看着胥青筹眼中真切,也不便推辞“有劳胥大人。” 胥青筹再行一礼,唤了小厮来带路,李司尧点头回应。 待李司尧走后,胥青筹才叫来亲卫“现下有极为重要的事需交给你们兄弟二人,务必亲力亲为!” 二人相视一眼点了点头。 胥青筹睨了下四周,小声吩咐“其一,去京城晏国公府,向国公大人传话,便说瑢亲王李司尧起兵谋反,集结十五万大军已到达并州,预计明晚到达京城,请国公大人早做防备。其二,北境大军现在还在城外,不管用什么办法,先拖一段时间再让他们进城,明日王爷这里由我来搪塞,并州离京城不远,但还是要为国公大人争取一点时间,这些事不可让第四个人知道,瑢亲王住的院子已差了人去守着,短时间内不会有消息送进来。记住,要尽快!把事情办得漂亮些。” 兄弟二人郑重点头,遂转身出门。 胥青筹看了看李司尧喝过的茶杯,嗤笑一声,他胥青筹可是个识时务的,晏国公早已只手遮天,哪有不帮晏国公,去帮一个王爷的道理,若晏国公真的改朝换代了,他胥青筹的好日子才算刚开始啊。 第六十八章 透露 睡梦里,越过泥沼和水坑,挥舞着大刀砍向每一个靠近的敌人,或是胸膛,或是头颅,而他们睁着血淋淋的眼睛正看着晏昂之,嘴角还挂着极为诡异的笑... “老爷...老爷...”卫氏轻轻晃动晏昂之的身体,就是不见他醒来,不得不加重了些力气“快醒醒老爷,门房有要事禀报。” 晏昂之遂从梦中醒来,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发现手心全是汗,额头也有些汗水,行军打仗那么多年,从未有过这样的慌张。 卫氏拂袖擦了擦晏昂之额头的汗珠,柔声道“梦魇了?” 晏昂之叹了口气“你被我吓醒了?” 卫氏摇摇头道“门房来报,许久没有你的回应,我才知道你梦魇了,赶快晃了晃你。” 晏昂之拉过卫氏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你先睡,我去看看就来。” 卫氏不放心的躺下,目光一直看着他。 晏昂之起身批了大氅,给卫氏掖了掖被角才出门,廊下门房正双手拢入袖中在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见了晏昂之忙上前行礼,正欲开口,晏昂之抬手拦下,指了指卧房,示意不要惊扰夫人。 门房点点头,跟着晏昂之去了前厅。 “这么晚了,什么人来求见?” 门房在身后道“回老爷,看着眼生,听口音也不是京城人士,他说是从并州赶来,有急事求见。” “你说什么?并州?”晏昂之一震,忙回头质问。 “是并州,其余的他不肯多说。” 晏昂之转身继续走,按时辰来算,京城的轻骑应该还未到并州吧?即便是到达了,也没那么快就能探听消息返回啊。 “知道了,下去吧。”晏昂之吩咐道,门房于身后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 前厅里灯火已经明亮,炉火也生得正旺,晏昂之进门,便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坐在堂下,见到晏昂之,先行了一礼“小人曹修见过国公大人。” 晏昂之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遂走上首位问“你是从并州赶来?” “是,小人奉并州府尹胥青筹胥大人的令而来。” 晏昂之更是一头雾水,胥青筹大半夜派人来是有什么事?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所因何事?”晏昂之搭于膝盖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 “胥大人交代小人传话,瑢亲王集结了北境十五万军士意图谋反,此刻正入并州城,预计明日晚些就可出并州城,胥大人说他会想办拖延,给国公大人争取一些时间,还请国公大人速到并州擒拿反贼。” 瑢亲王?李司尧?十五万?已入并州?似一声声巨雷于头顶轰鸣,晏昂之震惊不已,一时难以恢复。这么说,谋反的人是瑢亲王李司尧?那么这样一来也说得过去,在北境的是他关系最好的的邕亲王,甚至不用任何手段,就可以调动十五万兵马,这夜明珠在与不在,都没什么意义了。沉思片刻,晏昂之才道“你家大人又是如何得知?” “回国公大人,瑢亲王昨夜亲临胥大人府邸,商议进城一事,而城外正是北境的十五万大军,胥大人命我弟弟曹原想办法拖住大军进城,小人忙快马加鞭赶来报信。”曹修不敢有何隐瞒。 “可有凭据?”晏昂之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李司尧中秋宴前回过宫,也去给太后请安了,之后去了哪就无从得知,原以为他回南诏了,没想到是去北境了。可是李司尧为何要谋反呢?这才是最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曹修从怀里掏出一枚刻有并州府尹的印章,双手呈上。晏昂之接过仔细查看,确实是每个官员随身携带的印章,看来胥青筹让传达的消息是准确无疑了。 “你家大人准备怎么办?” “回国公大人,胥大人虽有实权,但是瑢亲王又是皇室中人,大人不好无端关押,只得想办法拖延,胥大人说,听凭国公大人号令。”此话一出便是投名状了,生死追随晏昂之。 晏昂之想了想“现在是什么时辰?” 曹修以为晏昂之要怪罪他报信来迟,忙解释道“回国公大人,方才到府门前听到更鼓是刚过子时,现下算来应是丑时一刻,小人得了令便寻了最好的马一路不敢停歇,未曾耽搁。” “从这返还并州,应是多久?” “大约卯时会到,那会儿北境大军也应该进城清点完毕了。” 晏昂之唤来亲卫,对曹修道“你随他去马厩寻一匹好马,快速回并州,告诉你家大人,老夫感激他为缙朝贡献的赤子之心,让他尽力拖延,余下的老夫自有办法。” 曹修抱拳行礼“是,小人告退。” 晏昂之思虑了好一会儿,待亲卫来回话,才道“速去军营传话,集结兵马一个时辰后出发。” “打探的轻骑那边怎么办?” “若他们发现李司尧有所行动,会按计划行事的。” “为什么不让胥青筹也参与呢,毕竟他人手充足一些。” “方才老夫也想过,可万一他知道李司尧手上有夜明珠,日后总会是一个隐患,为避免他拿此事做要挟,不如趁此机会彻底除掉,缙朝的情形实在是岌岌可危,只不过底子厚可以撑上几年,万不能再有胥青筹这样的人出现了。” 亲卫点点头,转身出了门。 晏昂之走到炉火旁,伸出双手烤了烤,却毫无暖意。遂想到了什么,立刻出门去了卧房。 “夫人...”晏昂之小心关了房门,坐在床榻边轻声唤卫氏。 “回来啦。”卫氏低声回应,坐直了身子。 晏昂之这才亮起了近前的烛火,对着卫氏道“并州来了消息,一个时辰后便要出发。” 卫氏被子下的手不禁紧握“你也要去么?” “是,胡耘忠还在金州未归,我需亲自去一趟。你且宽心,我终究是坐在军帐中指挥的国公,不会有事的。”晏昂之笑笑,不想让卫氏太过担心。 “多久能回来?” “不过几日而已,万寿节快到了,我还得赶回来陪你进宫看冉儿呢。” 第六十九章 胥青筹的计 卫氏红了眼眶,强压心中的害怕和焦灼“那你可要快些回来,你清减了许多,进宫的服制需等你回来量过再改改。” “未曾清减,做给你吃的茶饼全都被你塞到了我肚子里来,恐怕还要夫人费心再寻些布料来凑一凑,万一裂开来该被笑话了。”晏昂之将她躲在被子里的手拉出来紧紧握着,哄她开心。 卫氏噗嗤一笑“同你说正经的,你惯会说笑。” 晏昂之将卫氏鬓边垂下的发丝轻轻揽于耳后,捧着她的脸颊“这几日我不在,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天愈发冷了,你多穿些,前些日子君上赐了几匹彩锦,我已寻了最好的师傅给你做万寿节的服制,差不多今日也就送到府上了,哪里不对你同师傅说,尽快改改,若是不喜欢,只管去买自己喜欢的。” 卫氏点点头,伸出手握住脸颊上那只满是茧子的手“我知道的,你在并州放心就好了,国公府有我呢。” 晏昂之笑笑“那就劳烦夫人再为我收拾一次行装?” “好,你先去沐浴。” 晏昂之摸了摸卫氏的脸颊才起身去了偏房。 卫氏擦擦眼角的湿润,掀开被子起身点亮了房中所有烛火。 小婢推门进来“夫人,有何事么?” “没什么事,我给老爷收拾一下行装。” “夫人快睡吧,免得着凉了,奴婢们来做就好了。” 卫氏摇摇头“不,这一次我来替他整理。” 小婢们面面相觑,想了一会儿才将架上的大氅取下给卫氏系上“夫人,莫要着凉了,我们在一旁侯着。” 卫氏轻声回应,一件件收拾着,汗衫,中衣,厚袄,软甲,盔甲,大氅,护膝...清泪一滴滴掉落,在中衣上晕开,在盔甲上四散,她与晏昂之是心灵相通的,又怎会不知此去凶多吉少,只盼着能活着回来,哪怕余生只能在床榻上度过,她也会照顾他一辈子。 身后小婢问安,卫氏忙抬手擦了泪水“已经收拾好了,快坐下吧,我给你束发。” 晏昂之避开卫氏的脸,他很怕看到卫氏落泪。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到了妆台前,熄了烛火。卫氏也佯装不知,拿起梳子为他梳头,束发。 “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别耽搁了。”卫氏放下梳子催促道。 晏昂之拉着卫氏的手,凝眸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一把将她揽于怀中“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卫氏紧紧抱住晏昂之,不住的点头“你要快些,久了我就不等了...” 晏昂之听着卫氏有些嘶哑的哭腔,眼眶有些发热,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拍拍卫氏的头发“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 卫氏不舍的松开双手,站在铜镜前假意收拾桌子,背对晏昂之道“我准备了好多汗衫和帕子,你爱出汗,要勤换洗,若是嫌麻烦,穿过就丢了吧,我准备得足够一个月的。” 晏昂之笑言“知道了,夫人别啰嗦了。”后又抬头对门口的小婢道“你们夫人最是话多,这几日我不在,多陪你们夫人说说话,省得她烦闷。” 小婢们捂嘴笑笑“是,老爷。” 晏昂之唤来亲卫拿了行囊,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卫氏也听到了忙转身,与晏昂之对视一眼,晏昂之笑笑,卫氏也笑笑,相对无言,心有感念,晏昂之这才放心出了门。 自封了国公以后,上下朝都坐那颠婆的软轿,许久未骑马了,晏昂之扯住缰绳纵身一跃,侧头看了一眼府里才纵马而去。 并州。 整夜未眠,也未曾休息过,曹修累得口干舌燥却不敢耽搁,终是在卯时一刻赶到了胥青筹府邸,丢下马着急忙慌往里走,胥青筹忙递了一杯水给他“怎么样了?” 曹修看了看四下无人“国公大人让小人传话,要您尽力拖延,剩下的国公大人会想办法。” 闻言,胥青筹便得意起来,这并州在他治理下井井有条,君上不识人,让他在这并州待了许久,踌躇不得志,现下投了晏国公的门下,总算是熬出头了。 “你下去歇息吧。”胥青筹吩咐后急急带人前往城门。 “卑职参见胥大人”是昨夜为李司尧引路的将领。 胥青筹道“北境大军可全部进城了?” “回大人,因公文到得迟,现下还有一部分未入城。” 胥青筹抬眸怒视于其“你也知我虽管辖并州,到底也不是本官一人说了算,需层层批复才可打开城门。” 将领忙垂下头“是,胥大人不辞辛劳,百姓都极为爱戴。” 胥青筹没功夫听他拍马屁,又问“总共多少人?可清点了?” “瑢亲王身旁的亲卫点过,城里有十三万,还有两万正在进入。属下也派人点过,数目与那个亲卫一致。” 胥青筹点点头“这些兵马现下在哪?” “因着人数过多,怕扰乱街上百姓,东西南北四个城郊都用作安顿。” “北郊靠近城门,那里安排了多少人?”北郊的城门是出并州去往京城的唯一一条路,若那里人数众多,恐怕对晏国公有所不利。 “回大人,因着万寿节普天同庆,京城及并州百姓来往采买的人太多,若是安排过多兵马在那歇息,怕是会影响,故此属下只允准可以歇息两万兵马。” 若不是身边有人,胥青筹真想对他夸赞一番,这个将领不经意间就将事情办得稳妥,真是大快人心。 “本官还有要事,待所有人入城,你就将城门关闭,北郊的城门也一样关闭,没有公文不予开门,然后你将各郊安顿的人数报给本官”胥青筹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几人忙垂头往后退,这才凑近那将领道“各方位驻扎的是什么兵种,越详尽越好。记住,要尽快,只能报给本官。” 将领不明所以,只能服从“是。” 胥青筹安心点点头,往府邸走去,这边处理完,该是应对一下这位瑢亲王了。 曹原正巧碰上胥青筹,忙上前行礼“大人。” 胥青筹见是他,道“正想找你,你哥哥已回府了,我已让他歇息,你还有一事要做。” 曹原抱拳“大人请吩咐。” “寻一些人办个丧事。” “大人...”曹原大惑不解,不知怎么接话。 “并州习俗,办丧事不能让人耽误,你去多寻些人来,晚些时候估摸着北境大军要出城,便在北郊城门将丧事操办起来,多给些银钱,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等到戌时才可离去。”李司尧应该不会待太久,听言语似乎已经两天未歇息了,至多未时一过就会出城,现下他能为晏昂之争取的也只有这么久了。 第七十章 松懈 辰时刚过,康然就已从并州四郊的驻扎地巡了一遍回来,听着里屋没有动静,想是李司尧近几日来未能休息,即便是所有人睡觉的时候,他也依然放松不下,不免有些心疼,又退下到偏房等候。 正倒了一盏茶润喉,听到有人轻叩门扉“康大人,您起了没?” 康然走听不出是谁,只道“进来吧,门没锁。” 小厮应了一声,轻轻推门进来,行了一礼“见过康大人,小人姓何,是府里的管家,昨夜大人未见过小人,故觉得眼生。” 康然仔细看了一会儿,身材中等,尖嘴猴腮,眸光犀利,留着一撮八字胡须看着很是刁钻的模样,康然很是厌烦,遂垂头喝茶“有什么事么?” 何管家虽人生得不讨喜,礼数却周全,再行一礼道“胥大人怕王爷放心不下,特意让小人来报一下大军进城的情况。一刻钟前王爷带来的北境大军已全部进城,未避免此事过于张望,胥大人已命守城官将进出城门关闭,待王爷出城时,再听令打开。” “劳烦胥大人了,值此之际叨扰,我家王爷心下也过意不去。”康然觉着这胥青筹也还算是有风骨的,大多数人站在他的立场,应该会选择隔岸观火明哲保身最要紧。 “不敢不敢,胥大人说国难当头,无君子小人之分,人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还请王爷安心歇息,大人已吩咐厨房备了膳食,还请王爷略赏薄面,午膳能去饭厅与胥大人共用。” 康然想了想,王爷计划晚些时候动身出发,才能掩人耳目,左右也不耽搁,于身点点头应了“那就麻烦你了。” 何管家闻言笑眯眯行了礼“十五万士兵的伙食胥大人会操办的,那就请大人和王爷安心歇息。” 康然点点头,何管家才退出门外。 见门外没了人影,康然撇了撇嘴,心下不禁腹诽,这并州果真是国富民丰,十五万大军的伙食都能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调度应付,胥青筹当真是有些手段的。 康然坐着无聊,又回床榻歇息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李司尧门外轻轻敲了敲门“王爷,起了么?” 李司尧实在太累了,从去往北境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安心过,整日整夜提心吊胆,现下并州离京城也只一步之遥,胥青筹也尽力配合,他也没什么顾虑,所以睡了一个好觉,听见康然的声音,才皱了皱眉道“进来吧。” 康然得了令,推门进去,李司尧正躺在床上,一手握拳在额头上揉按。 “王爷,哪里不舒服么?”康然小心上前看了看李司尧脸色问。 “许是太久没有好好歇息,昨夜睡得太沉了,现下有些头痛。” “可要找大夫来?”康然有些惊慌,若是卢娑在,倒还可以为王爷按摩解乏,可他什么都不会,除了跑腿找大夫也没办法了。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李司尧轻叹一口气,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兵马全部入城了么?” “是,我巡查过,已经全部入城了,方才胥大人派管家来回话,说是怕城中人透露消息,已将进出城门紧闭,北境十五万大军的伙食,也由胥大人操办。” 李司尧蹙眉想了想,紧闭城门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两日临近万寿节,采买的人太多,容易走漏风声,倒不如顺着胥青筹的意思,等到出发时再开启城门,也可省下很多麻烦,只是...“伙食还是由咱们自己人来负责,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康然道“王爷这些日子奔波劳累,实在是多虑了,胥青筹现下与咱们同舟共济,是一条船上的人,他又怎敢有什么小动作呢。更何况您是王爷,他怎会在王爷眼皮底下生事?” “是我多虑了?”李司尧疑惑的问。 康然点点头“胥青筹虽是个小人,但是我也相信缙朝若是落于晏国公之手,他未必会有现在过得舒坦,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许知他容咱们进城,便将他贬官流放也是大有可能的,所以孰轻孰重,他还是能分清的。” “那你待会儿传话给卢娑和凌海,让他们警惕一些。” “是,王爷,现下时辰还早,再歇息一会儿吧?” “我再去巡查一番”李司尧说着便掀被起身。 康然闻言忙按住他,给他盖好了被子才道“可别,王爷一去,大家好容易放松下来休息又得等着你巡查,已经两天没休息了,王爷还是别去了。”见李司尧还在担忧,又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方才我仔细巡查过才回来,与胥青筹的管家说得一字不差。可见天佑我缙朝,一切都是顺遂的。” “那管家还说了什么?” “何管家说,胥青筹百忙中吩咐了厨房做膳食,知你战前焦虑,也得吃些东西,故此请你赏脸同胥青筹共用午膳。”康然是真的想让李司尧放下心来好好休息,李司尧本就玉树临风温润公子的模样,现下瘦弱得与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并无区别。 李司尧长叹“咱们是来平反贼的,不是来避暑,如此松懈只会军心涣散,哪还有时间吃喝玩乐啊。” “王爷就是太过担忧了,怎么就吃喝玩乐了,胥大人此次可谓是解困了呀,若是他人做这并州府尹,知晓此事后大多都会审时度势的避开,谁会好心让咱们进城?胥大人不仅容咱们进城,还紧闭城门掩人耳目,连兵马的伙食都一并解决了,这样的诚意还不够么?”康然又一番语重心长,换来李司尧一个白眼,不禁尴尬咳了两声道“哎,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就放宽心吧,用完午膳,我再去认真巡查一番,你看这样行么?” 李司尧闻言,想想也对,看着胥青筹治理的并州极为不错,应该也是忠心守护缙朝的人。再者,依着康然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兵家大忌,他既已告知事情原委,也确实没必要防备胥青筹了。 第七十一章 鸿门宴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李司尧实在坐不住,只得穿戴整齐往外走,康然听了动静忙跑出来,嘴里还有半块茶点。 李司尧蹙眉“你为何不歇息?” “就知道王爷坐不住,还不如吃些东西等着,王爷什么时候出门,我也好跟上。”康然将茶点一股脑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李司尧睨了他一眼,往前走着“我信你,不该对身边的人有疑心,只是兵马过多,不去看看也实在不安,总不能临门一脚还出了错不是。” 康然点点头,觉着自己也确实过于放松了,不日就要兵戎相见,怎可在战前提前享乐。“王爷说的是,是我太过自信天时地利了。” 李司尧道“我虽读过兵书,却未领兵打仗过,临危受命,没经验也是正常,只是时时都要提防些。” 康然垂眸不敢再多言。 走至府门,迎面遇上回府的胥青筹,胥青筹忙上前行礼“王爷这就起身了?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 “胥大人挂心了,本王睡得够久了,现下也该去巡查一番。”先告知他去巡查,好过回来再同他说,事情是一样,前者更显坦荡也是真心信他。后者是提防着他偷摸去打探,实属小人之心。 胥青筹闻言,道“回王爷,下官才巡查回来,毕竟城中头一次来了那么多兵马,担心百姓畏惧,故此城中走了一遭,并无不妥,王爷请放心。” “本王不是有心提防胥大人,胥大人见谅,只是此次事关重大,本王不得不小心些。” 胥青筹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是下官考虑不周,那就容下官僭越,为王爷带路了。” 李司尧点点头“胥大人勿要多礼,是本王唐突了。” 胥青筹笑笑伸手做请后翻身上马,待一行人都已上马,胥青筹才夹了马腹,与李司尧并排前行。 一路上,李司尧所见的百姓衣着皆是中等,根本见不到衣衫褴褛又或是穿粗布麻衣的人,不禁言语“胥大人来并州之前,本王记得这还是个悍匪猖獗,百姓食不果腹的地方。” “王爷记性好,并州靠近京城,有京城的接济自然是好的,只是不思进取打家劫舍的人也日渐增多,那时的并州城,差不多就是个土匪窝子,过往的商队不死也要被扒层皮,下官初来也是战战兢兢,生怕不小心就丢了姓名。”回想起并州以往的情况,胥青筹也颇为感慨。 “可是现下并州一改往日风貌,百姓富足,律法严明,还是胥大人治理有方。”对于这一点,李司尧是佩服胥青筹的,此人行事下作,但是治理起来雷厉风行,并州百姓过得一点儿也不比京城百姓差。 “王爷谬赞了,下官也是怕负了先帝,负了君上所托。”话语间的傲气不言而喻。 李司尧也不再多话,对于一个浑身傲气的人,一味的夸赞只会让他跌落神坛。 并州地广,两个时辰才巡查了东郊,西郊和南郊,只剩下靠近出城门的北郊了。 到达此处时,军队已吃了饭再歇息,李司尧怕惊扰他们,遂翻身下马走路前去,卢娑和凌海早早就看见他们,忙跑了过来“王爷,这边有我和凌海看着呢,王爷放心。” 李司尧看了看退在一旁的胥青筹,倒是个会看脸色的。小声问道“你们同其余士兵吃的是一样么?” 凌海了然,压低了声音回“是一样的,我检查过所有菜蔬并无不妥,做菜的时候我和卢娑也时不时去盯着,不会有事。” 李司尧点点头,看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环顾了一眼又道“这边的士兵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问题,只是大家都太过劳累,睡得有些沉,估摸着戌时吃完饭就能恢复气力出发了。” “那好,你们就在此处歇息,戌时之前,我会让康然通知其他兵马往这边赶来,城门一开,你们带着此处的士兵先走。” 两人点点头,李司尧才挥手让他们回去。 胥青筹上前道“王爷,现下已是未时了,请回府用膳吧。” 李司尧转身,道“劳烦胥大人了。” “王爷客气,伴王爷巡查是下官的职责所在。” 一路策马回府,奴仆早已得了消息传菜,胥青筹行礼请李司尧上座,李司尧点头致意后落座,看着桌上虽丰富多样,却搭配得极好,半点也未逾矩,难怪胥青筹几年来便将并州治理得风生水起,此人办事利落干脆,既会察言观色,礼数也是挑不出毛病的。若他不是贪图美色强占女子这一点,其他倒也是个人才。 “本王行至并州,以为并州是劫,会拦了去路,延误缙朝大事,怎知胥大人尽力相助,倒遂了缙朝天地人和的气象。”说罢举起茶盏“战事在即,不便饮酒,本王只好以茶代酒敬胥大人。” 胥青筹端起茶盏低过对方一半“王爷说笑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下官身为朝臣,怎会容忍自己做出误国之事,这不是给祖宗蒙羞么。胥家虽不是世家大族,可也懂忠义二字的重要,下官不敢不听啊。” 李司尧心里嗤笑,看来这人只记得忠义,不记得良心二字,否则也不会欺压那么多女子还能恬不知耻说出这一番话来,好在此次他也尽力相助,于民愧对,于国还是有恩的。思及此,轻抬茶盏后饮下一口,顿觉口中香气四溢,不漏痕迹拂了拂茶盖,见杯盏中汤色金黄,叶片舒展得恰到好处,香味馥郁令人舒适,上好的雀舌,不禁剑眉轻挑,这胥青筹,比朝中一品大员还会享受。 放下茶盏道“胥大人此次可会进京?” 胥青筹顿了一下,稍稍有些错愕“回王爷,下官不在万寿节宴请之内,是不能回京的。” “若胥大人愿意,可随本王同去,毕竟此事不是本王一人之功,待擒住叛将,胥大人也是劳苦功高,君上也会赏赐胥大人加官进爵也未可知。”李司尧觉着,并州已经达至顶峰,过犹不及,若是胥青筹再在此处待下去,恐怕骄奢淫逸下会害了并州百姓,此次回去还要请君上重新考虑胥青筹的调度。 “王爷厚爱”胥青筹笑笑,不知李司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是万不敢陪李司尧进京的,且不说此次晏国公能否一举击败李司尧,就算没有,他也不敢啊“此事王爷才是救国之人,不必记挂下官一点微薄之力,再者,未免并州百姓随意走动,透露风声,下官还得在城中戒备。” 闻言,李司尧也不好相邀,只道胥青筹是个思虑周全的人,便不再言语,兀自用膳。 第七十二章 密报 ———— 缙朝大军已到并州城外三里,帐外正在点兵喧嚣不已,帐内晏昂之正看着并州城防图若有所思。 听得帐外守卫道“国公大人,有一探子有事要报,说是关于并州大军布防,小人瞧着不是咱们营里的,只让他先等等,大人见还不是不见?” 晏昂之抬起头疑惑的问“咱们营里的探子一直没有传来消息么?” “是的,小人一直都未收到任何消息,这探子八成应该是假的吧?” 晏昂之觉着李司尧未必会知道城外之事,这探子虽然来得蹊跷,多半和李司尧是没有关系的。“你且让他进来再说。” “是” 片刻,一个身着小贩衣服的人进了军帐,他的身量过于高挑,这衣服像是半路扒了别人的一样,瞧着这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探子,晏昂之开始怀疑这人接下来说的话不会是真的,不禁懊恼方才怎会让他进来“说吧” 小贩行了一礼“小人见过国公大人,小人是并州府尹胥青筹胥大人派来的。” 又是胥青筹?晏昂之轻叹,这个胥青筹真是个爱钻营的,简直无孔不入。他虽是个闲散国公爷,可也不是不问世事的,胥青筹此人只有一点,晏昂之就极为不喜,此生都不愿同他有过多来往。这一点便是胥青筹贪恋女色,贪恋也就罢了,若你情我愿,家里亲眷同意,纳妾也不是天大的事,可胥青筹非得强抢欺仗,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些被欺负的女子要么疯魔了,要么轻生了,只因着他是府尹,并州城内无人敢拦,再者他的功绩也是有目共睹,京城高官见君上都未曾多话,也便罢了。晏昂之很是看不惯此人,只觉着家里夫人是最好的,根本没必要再去寻欢作乐,这多半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他有何要事?” “回国公大人,这是北境大军在我并州城的驻扎情况。”小贩双手呈上了一封印信,确是胥青筹印章无疑,瞟了眼小贩后将之拆开,里面详尽说了北境大军在城中东南西北四郊的驻扎人数及军种分配,甚至哪里有李司尧的亲卫都写得清楚,晏昂之一愣,这个胥青筹真是小看他了,为了平步青云,连亲王都可以背叛,这样的人是大才,却也是小人,若他现在能倾尽所有投靠你,哪日得了机会,怎样也要将你拽入地狱。 晏昂之未说话,看完后紧紧盯着小贩,小贩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忙跪在地上道“国公大人一定要相信胥大人啊,这些全是胥大人冒死巡查的,两个城门紧闭,小人从污秽处爬出并州城,不得已才找了一个小贩打晕扒了他的衣服换上,十万火急,小人来不及梳洗就求见国公大人,国公大人恕罪啊。” “你这厮,说话倒是条理清晰。”晏昂之依旧紧盯于其,话语却带了些玩味。 小贩听着没有了危险的意思,忙道“胥大人特意交代兹事体大,让小人务必详尽说明,免得耽搁了国公大人的时间。” “不知你们胥大人,还有什么办法?”晏昂之总觉着像胥青筹这样的人,是不会错过一丝机会的,他既然能在李司尧眼皮底下来传递消息,自然也做好了准备应对李司尧。 “国公大人英明,以前总听说缙朝战神之名,现在亲眼所见,是名不虚传的。” 晏昂之抬手止住“这些场面话就不用浪费时间了。” 小贩尴尬一笑,道“胥大人大致猜测了瑢亲王出城的时间,已经安排了一些人在城门办丧事。” “办丧事?” “是,国公大人可能不知,虽说各地都是死者为大,可并州更是过于尊崇,在并州若是办丧事,需在先生为死者算好的位置搭起很高的牌楼,将死者棺椁置于牌楼下方,所有亲属都要听先生的话为死者送最后一程,前来吊唁的人皆要在棺椁前啼哭。若是有人扰乱,整个并州的人都会团结起来将人打出城,虽说过程不是很复杂,但是极费时间,今日这场丧事,更是会安排到戌时才能结束,所以国公大人可放宽心,时间绝对来得及。”小贩说得斩钉截铁,似乎这些事是他安排的一样,骄傲的直起了身板。 晏昂之不得不佩服这胥青筹无所不用其极,丧事都能利用,可知此人是个无下限的。“你们胥大人,想让老夫几时进城呢?”晏昂之问得不经意,小贩却是被吓了一跳。 胥青筹只是个府尹啊,怎么可能要求国公爷的进城时间,小贩眨了眨眼,咽下口水道“胥大人交代,此事听国公大人安排,胥大人拼死也会在城中将瑢亲王拖住。” 晏昂之闻言,再看了看手中的信件,他自认不是个小人,起码在行军打仗中,从未使用偷袭或奸诈手段来击败敌军的。可是现在缙朝大军本就不敌北境,数量也刚过北境大军的一半,如此情形下,大军覆灭在所难免,自己活着的希望是微乎其微。可他还不想死,他的夫人还会每日在门前等他回家,他的女儿不受宠,需要尽力帮扶。紧紧捏住信件,方才还平整的信件现下已是皱巴巴的一团。 小贩跪在地上感觉晏昂之周身的杀气越来越明显,纸张揉捏的声音使得他将身子趴伏得越来越低,就在他脸都快触地的时候,晏昂之突然开口了。 “起来吧” 小贩如释重负,慌忙行礼起身,一颗豆大的汗珠已经落在地上“国公大人请吩咐。” 晏昂之面无神色道“你回去转告胥青筹,老夫记得他的功劳,待此战事结束,定会上奏君上,赐他高官厚禄。” 小贩听后高兴极了,忙躬身行礼“多谢国公大人,小人这就回去转述。小人祝国公大人旗开得胜,一举擒拿叛将。” 晏昂之挥挥手,小贩会意,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晏昂之唤来守卫“将所有将领寻来,有要事相商。方才那个探子,跑那远出了并州,就不必再回去了。” 守卫了然,行礼回应后,迅速转身而出。 第七十三章 拦路 晏昂之捏着手里皱巴巴的信件反复看,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一世英名,竟也只能为了苟活而与小人为伍,真是时也,命也。 没过一会儿,军中将领已陆续进了帐中。晏昂之未多言,拿着信件的手抬起,最前面的将领便会意,上前双手接过,信件传来传去,所有人不禁在惊诧中感叹此信来得正是时候。 为首的将领道“国公大人,若这信上所说是真的,那正好解了咱们的困顿啊!咱们派去的密探人生地不熟,寻不到出城的路来报信,刚巧这便来了一封更为详尽的布防情况,长生天也眷顾咱们啊。” 其余人听了纷纷附和,此信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让人卸下了之前的担心和焦灼。两军交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现下他们已经知道叛军分配情况,就没必要知道将领是谁了,管他是谁,最终都要被擒住。 晏昂之道“此信属实。” 众人更是拍着大腿叫好,巴不得现下就举杯提前庆祝一番。 “叛将是瑢亲王。” 什么? ———— 所有人还沉浸在欢愉中,此话一出就显得极其不真切。 晏昂之抬头看着他们呆愣的面庞“此次叛军将领,是瑢亲王,君上的四弟李司尧。” 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最尊贵的亲王,做出了缙朝与南诏商路的贡献,还想得到什么呢?做个自在王爷不用操心政务,整日看花逗鸟闲云野鹤不好么? “那...是不是可以说明瑢亲王与邕亲王勾结,意图谋反?”一个将领支支吾吾说出了心中想法。其余众人不辩驳,只低下头也默认了这个说法。毕竟李司尧与李司炀欢关系亲密,且李司尧带回来的兵马都出自北境,很难不怀疑他俩密谋造反。 “现下还未查证邕亲王是被瑢亲王挟持,又或是邕亲王已依附了瑢亲王。咱们只管眼下的事,擒住了叛将后交与君上再做定夺。”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好定下结论,只抱拳行礼道“是,听国公爷安排。” 晏昂之又道“并州大军的分配,大家都已清楚了,该怎么进攻不用老夫多说吧?” 众人点头回应“这是自己送来口中的肉,哪有让它跑了的道理,国公大人放心,属下一定让叛军有来无回。” 晏昂之实在不愿依着这封信去部署什么,只觉信件太过肮脏,污了自己清誉“老夫知道你们下不去手,可是整个并州也是此行目的,不能因为一时心软而给了叛军机会。并州府尹胥青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的命,更是不值一提。” 本以为有了这信件,可以放过并州百姓,大肆与敌军一博,可是晏昂之此话一出,众人又有些面色沉重,思索片刻才回复“属下明白。” 晏昂之长叹“去部署吧,未时三刻出发。” 众人行礼后告退,晏昂之拿过白纸和笔墨,没有细想便开始下笔,若此番回不去,这是家书,也是遗书。 并州城。 卢娑正睡得香甜,忽听得哀乐声,哭啼声吵吵嚷嚷,皱了皱眉醒来,看着身边一头雾水的凌海“什么情况?” 凌海摇摇头,起身拍了拍后背的尘土便往声音的方向张望着。 卢娑也随之起身,大力拍了几下尘土后拨开前面围观的士兵“怎么回事?” 在前头的士兵见是卢娑,道“卢姑娘,似乎是在城门处办丧事,搭起了好高的牌楼,可能一时半会还出不了城去。” 卢娑一听怒目圆睁,这可怎么了得,看时辰不早了,若是今日耽搁,还怎么去救驾。 卢娑转身招手唤来凌海,“前面有百姓在城门办丧事,我知道死者为大,可是咱们不能耽搁。你去同亲眷好好说说,能否让一让,咱们今日必须要出城门。我现在立刻去找王爷。” 凌海被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立马清醒,赶快跑往城门。 卢娑绕过士兵翻身上马,立马扬鞭赶往胥青筹的府邸。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卢娑就到了胥府,利落下马后一边往里走一边擦汗。 正遇上李司尧与明恩一同出来,身旁还有胥青筹满脸堆笑的奉承和一个尖嘴猴腮的人。 卢娑几个箭步冲上去道“王爷,有百姓在城门口办丧事,咱们出城可能会被拖延。” 李司尧蹙眉“办丧事?还在城门口?” “是,我方才赶过来,就是想问王爷有没有办法,比方说,”卢娑看着一双贼眼盯着她的胥青筹,憋着怒气道“比方说胥大人出面,让百姓晚些时候再操办,又或者另选一处地方,各项开支咱们来付。” 李司尧转身道“胥大人,本王知道死者为大,也同情家眷心中的悲愤,只是能否请胥大人出面解决一下,所有开支由本王来承担。” 胥青筹这才从卢娑身上回过神来,为难道“王爷恕罪,若是其他事,下官便是将他们送入大狱也是可以的,只是...只是...” 何管家忙接话道“王爷有所不知,并州习俗如此,若是办起丧事,哪怕是遇上好时辰的喜轿也得让至一旁,待丧事过后,喜轿方能过去。” “实在没办法么?”李司尧颇为头疼,千算万算怎么漏了这一个,简直无巧不成书。 胥青筹苦着脸,不知怎么回答,何管家又道“大人不敢耽误王爷的事,可是这丧事办得的确不是时候,并州人向来齐心,遇上有人扰乱丧事的,即便与死者是仇敌,也会联合整个并州城的人合力与扰乱者拼命啊。” 李司尧知道苦劝也是无效,若真闹到那一个地步,百姓哪是士兵的对手,若伤了百姓才是罪过。“传话下去给各驻扎营地,所有兵马在原地待命,待丧事一过,即刻出城不得延误。” 现下也别无他法了,卢娑咬牙切齿瞪了一眼胥青筹才点头,遂转身出门上了马疾驰而去。 李司尧又对胥青筹道“胥大人就留下吧,本王去城门看看,若能动身,就不与胥大人告辞了。” 胥青筹忙行了大礼“王爷要事在身,下官不敢久留,下官愿王爷此战顺遂。” 李司尧实在没好气,嗯了一声便出了门。 胥青筹心里算盘却是滴答响,若晏国公胜了,他便去将李司尧身边这个女子带回来,瞧她生得貌美,穿上男装英气勃发,更是让胥青筹心痒难耐。思及此,不禁笑意更深了,得亏自己明智,投靠了晏国公,若是投靠李司尧,他又怎会允许身边女子被自己带走,想来这李司尧真是小气。 第七十四章 中计 并州这几日天气干燥得很,许久不见雨水,却是阴冷得让人直打哆嗦。 李司尧与康然一路策马来到北郊,确实正如卢娑所说,城门口聚集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着一个临时搭建的牌楼哭啼,看了一会儿才夹紧马腹先回营地。 下马后才发现营地里也有一小部分人在围着什么,成了一个水泄不通的圈。康然高声喊了一句,前面的人转头看见李司尧才忙让出一条路来,李司尧看着人群中鼻青脸肿的凌海,板着脸过去问“怎么回事?” ———— “回王爷,我去同他们商谈能否挪一挪位置,又或是推延一下时间,就...就被打了。”凌海有些愧疚,毕竟没有将事情办妥,延误大军进京的时间。 李司尧知道凌海心中有愧,只是这并不是他的错,就连自己也是才听说这个习俗“是我来晚了,不怪你。这是并州的习俗,我也是方才知道就赶了过来。你...该还手的。” 李司尧虽无心伤及百姓,可是若自己的人被人打成这个样子,还手也是不为过。凌海道“若是还手,咱们更出不了城了,不如让他们打一顿解解气,总归没再闹起来。王爷放心,士兵们气不过差点动手,我也喝住了,所以那些人也并没有太过为难我。” 刚巧军医拿了些草药过来,李司尧问“他没什么事吧?” 军医见是李司尧忙行了一礼“回王爷,并未伤及筋骨,只是皮外伤有些骇人罢了,待敷过药,多歇几日就见好了。” “那你尽力医治,缺了什么让明恩去采买。进京后的药材够用么?” “药材是足够的,京城药铺众多,临时置办也来得及,王爷安心。” 李司尧点点头,未再多言。紧盯着军医将凌海身上脸上的伤口清洗处理又再敷药。 凌海有些不自在“王爷先去帐里吧,外边风大。” 李司尧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便去了帐里,康然得了空闲,忙调侃道“你也不带着刀去,就这样让人欺负?” “你这馊主意是想让我死得更透吧?” “瞎说,我就是觉着你该带把刀,要是有人打你,你直接砍他,这样也少受些罪不是。”说着便过来用胳膊拐了一下凌海,凌海瞬间疼得龇牙咧嘴。 军医大为不满“你别胡闹了,到底是王爷聪明些,看出来伤势不妥,他这伤哪有那么简单,每一下都正中五脏六腑,哪是寻常百姓可以打出来的。” 康然错愕,愣愣看了看凌海,见他垂头才恍然大悟为何李司尧如此愁眉不展,赶快三两步冲进帐里“王爷,凌海的伤...” 李司尧道“我知道。” “那...王爷觉得这丧事是冲着咱们来办的?” “之前只觉得机缘巧合,直到凌海被打成这个样子,就不像了。”李司尧双唇紧闭,脸上阴云密布。 康然想了想“可是王爷,咱们一路都清扫了来时的痕迹,也并未发现有人跟踪,只这丧事过于蹊跷,其他并无不对啊。” 李司尧当然知道这些,这丧事就巧合在不早不晚,恰逢出城时,且不偏不倚,正好在城门口。而且打凌海的人,也绝对不是普通百姓。可这丧事是何人主使的?胥青筹已经站队于他,晏昂之的人也未追踪至此,还会有谁呢?这样阻拦用意如何?只为了让他晚些出城?不,不对,哪里漏了一点说不上来,可就是有些奇怪。 康然只恨脑子不够用,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只能坐在地上愁眉叹气。 他们此番是进京铲除逆臣晏昂之,这个消息最多也只有君上、太后李司尧和胥青筹知道,其他人无从得知,现下横加阻拦,也耽搁不了多久,那么意义何在?除非...除非目的并不是拖延时间,而是将他们围困于此处埋伏,那这便对了! 李司尧将拳头重重砸在桌案上,一旁的康然吓得蹿起来“怎么了王爷?” 李司尧催促“快,通报个营地戒备起来,有埋伏。让卢娑速度回来!” 康然被这吩咐吓出冷汗,忙冲出去骑马。 李司尧径直走了出去,唤来了为首的将领,见大家大惑不解,李司尧也不便引起窥视之人的警觉,只让他们随自己进帐。 “王爷,有何吩咐?” 李司尧道“并州可能有埋伏,本王也不知消息是否准确,交代下去让所有人加强戒备。” “可是,属下们四处打探过,城里并没有任何军队啊?” “小心些总是好的,这丧事办得太过巧合,不提防不行。” “王爷是觉得,已经有人知道了咱们快到京城,所以横加阻拦?” “不知你们看没看过凌海的伤势,每一下都正中五脏六腑,没有功夫的人是根本做不到的,更何况寻常百姓,纵然力气再大,又怎么知道要害之处。” 几位将领四下对视了一眼,也觉着凌海的伤确实是有些不对,只当这家人是练家子,便不以为然。现下经李司尧一提才明白过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如果丧事都能利用起来,想必城门也是重重守卫,咱们没办法攻上城门,却可以另寻他处。若真的中了埋伏,即便是将城墙推到,也要杀出去。必要时,这些办丧事的人一个不留,他们可不是普通百姓。”李司尧从未带兵打仗过,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也处理得捉襟见肘,奈何事已至此,自责也没有作用,只能打起精神来戒备,希望此次能顺利出城,也希望他的猜测是错的。 将领们闻言,行礼道“是,王爷,属下们这便去吩咐。” 李司尧点了点头,双手握紧到指节泛白,一直等着卢娑能快些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一声嘶鸣,听出是卢娑的马,忙起身往外走。 卢娑从未见过李司尧如此慌张,蹙着眉等李司尧说不好的消息。 “卢娑,你带着凌海去换衣服,快些出城,咱们可能中埋伏了。若是咱们死于并州,晏国公恐怕会拿此事做文章,陷害我谋逆,届时七弟也会平白遭受牵连,君上孤立无援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一字一句如利刃刺心一般,卢娑一直觉得李司尧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直到此次,她才明白李司尧说的是真的,很有可能会命丧于此。“王爷,你呢?” 第七十五章 出逃 李司尧闻言,抬头看了看那个搭得很高的牌楼,旁边的人哭得极为凄惨,仿佛这一切是为他准备的,难不成就要死在这了么?难不成...再也见不到她了么?“我会想办法”说罢取出亲王腰佩给卢娑,一个小香袋适时掉在地上,李司尧愣了一会儿,弯腰捡起来一直紧紧握住,他不会死的,那个像星星一样的女子还在等他回南诏呢,这是平安符,保了她十六年,也定会保他此次的“我不会有事,凌海伤得太重,拖不得,你带着凌海回京去墨行斋,将他交给邱掌柜医治,然后你速去找时恩,他带你见君上,你将这里所有事情都告知君上,让他速做定夺,不要犹豫。” 卢娑知道情况有多危急,留在并州的人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一滴泪不听话的掉了出来,她和严奚要不是被李司尧搭救,恐怕早已被人大卸八块了,李司尧于她们有救命之恩,完全可以培养她们成为死士或是奴仆,可李司尧从未觉得她们低人一等,言谈也从未有主仆之分,卢娑是真的愿意为这个恩人做任何事,死也不惧。“王爷,你与凌海一同回京,我和康然留下来,你放心,只剩并州这一步了,我们不会搞砸。” 李司尧扯动嘴角笑笑“傻姑娘,不要磨磨唧唧的,别等我赶你走。”李司尧顺势推搡了卢娑一把,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康然一直都挺喜欢你的。此次这场战若赢了,我便替康然提亲了啊。”说罢大力推了卢娑,自己转身回了帐里。 卢娑擦了擦眼泪,将拳头握紧又松开,暗自发誓一定要尽快办妥这件事,说不定君上有什么办法,还能解救此次围困。思及此便冲进人群,将凌海一把揪起来,不顾军医一旁叫嚷,也不顾凌海疼得龇牙咧嘴。 待走出人群进了一个小军帐,卢娑不管不顾,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凌海,我知道你现在伤势不轻,可咱们必须快点回京办事,时间紧迫,就不必扭扭捏捏了,我去给你带些药,你赶快换好衣服,到后面没人的地方等我,我牵了马就来。”说罢没给凌海任何提问的机会,系上腰缠便出去了。 凌海错愕了一会儿,想着卢娑那么着急,必定也是火烧眉毛才如此不顾男女嫌隙就换了衣衫,遂忍着身上的疼痛忙取了一套衣服换上。待整理完毕,才悄摸摸打开帐子,往着后面跑去。 等了一会儿,卢娑挂着一个包袱跑过来。凌海问“马呢?” 卢娑架着他手臂顺着墙根走,道“方才着急,没有想清楚,这城门不开只有从污秽处才能通过,马怎么过得去。” 凌海点点头,确实也是,要是连马都能通过,他俩就不必这般偷偷摸摸了。“出去之后你只管先去办事,我自己慢慢回来,否则你拖着我也不是办法,还耽误了时间。” “现在情况未明,出去再说吧。”卢娑心里慌乱得很,太想赶快回京了,一定要救王爷,还有...康然,嘴上不乐意,可还是想穿上嫁衣,嫁给康然。 两人找了许久,才发现一个洞口,小得出奇,大约是一个十三四岁孩子的身量,凌海蹙了蹙眉忙趴在地上往下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也顾不得许多,若是他们不能进京,这并州怕就是一个死劫。 卢娑也跪下来拼命挖,仿佛洞的尽头是康然骑着马看着穿着嫁衣的她。 过了半晌,这边是终于可以容纳他俩过了,可另一面还在是纹丝不动,凌海捡起方才挖到的石块就往里面钻“你在后面看着点,万一有人来我对付不了。” 卢娑应了一声,起来拍拍手上的泥回头盯梢。 凌海的着急一点儿也不亚于卢娑,李司尧的姨母曾经救过他,还因此丢了性命,他绝不可以看着李司尧在这出任何事,否则到了地狱,他无颜面对灵霜姑姑。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卢娑催促问“可以了么?”许是想起凌海身上的伤,这样催促有些不妥,又忙住了口。 只听得凌海咬着牙关用力回应道“快了,你且再等等。” 卢娑心急火燎,踱来踱去却是无计可施,正打算换凌海去挖时,另一边传来凌海兴奋的喊叫“卢娑快爬过来,通了通了!” 闻言,卢娑欣喜过望,完全不在意地上的狰狞,忙跪下身子往另一边爬去。凌海在外伸手接住了她,一下子将她拖出来。 —————— 两人顾不得高兴太久,拍拍泥土就往京城方向跑去。 凌海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瘸一拐跟着卢娑跑了好一会儿,实在是觉着五脏六腑都快裂开了,才停下喘着气说“你先跑吧,不要管我,这样只会拖累你。若你办了事还来得及,再转回来接我也不迟。” 凌海身上的伤,方才拿药时军医说过,大抵就是内脏皆有损害。卢娑想了想,将包袱递给凌海“那我先赶回去,你就别跑了,慢慢回来,我回京就找人来接你。” 凌海点点头,弯腰喘着气对卢娑挥了挥手。 卢娑没有过多犹豫,看他情况还算好就不再管他,一股脑往前冲。现下可没那么多精力再顾着凌海了,这里离京城骑马最快也要三个多时辰,而她只有两条腿,跑到京城不知什么时候了。可是没办法,不跑所有人都得死。 不知跑了多久,乌云盖顶看不清路,转身看了看,并州城已遥遥在身后,不敢停下歇息,只能放慢脚步走着,忽听得阵阵马蹄声,卢娑忙找了一棵树后趴下细听,确实是马蹄声,大约有二三十人。这个时辰了,不可能有那么多百姓外出,也不像商队,至少没听出马车的声响。 卢娑不敢妄动,听声音离她也不远了,只得趴在树后面盯着前方。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见一队骑兵往她这边来,卢娑四下看了看,有一块地势较低的地方,但是布满了荆棘,没办法,只得咬咬牙往里面钻,但愿他们不要选择从这过。 可是骑兵虽然没往她身上踏过,却是更糟了。这队骑兵停在不远处,不再往前,看样子是要在那歇息一会儿了。 卢娑忍着身上这些刺痛,一动不敢动,那些人突然下马生火,有几个已从行囊里拿出水和食物坐在火堆旁开始吃了。卢娑暗道不妙,不知道他们要待多久,不如悄悄出去往另一个方向,决定了便爬了出来,任倒刺将衣服挂破也不敢出声。 好在她没往里钻多远,一会儿也就爬了出来,不敢引人注意,只得继续趴着往另一面走去。 第七十六章 中箭 看着时辰应该快到戌时了,这队兵马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卢娑眼看离他们越来越近了,没有其他的路,只能穿过他们所在的位置,卢娑不清楚这些人是敌是友,不敢去接近,只得静静等着。 好在一炷香时间后,听一人骑马来报,说是可以出发了,卢娑这才放下心,见这些人陆续上马,卢娑心生一计,若是劫下一匹马,可能跑得更快些。索性稍稍直起身子来,蹲在树旁观察着他们的动静。 这队兵马慢慢悠悠的收拾,又懒散的上了马,实在没有一点士兵意气风发的样子,卢娑耐着性子等着,不负所望,在场的人都已骑马离去,唯有一匹马静静在那待着,卢娑方才清楚听到那匹马的主人说去方便一下,待会儿没时间了。粗略算了下,那人应该也快回来了。 机会来了,卢娑看了眼那些人未转来,立刻冲过去利落翻身上马,许是骑兵的马有些认主,抬起前蹄一直嘶吼着不肯动,卢娑费力的扯缰绳也没能牵制住它。 一个骑兵从旁边树林里过来,手上还系着腰缠,见卢娑正在骑自己的马,大声呵斥“你这厮偷东西竟偷到老子这里了,怕是不想活了。”说罢两下系好腰缠,掏出佩刀对着卢娑就要砍。 卢娑出来得匆忙,根本没带任何兵器,可她好歹也是功夫好的,对付这些闲散小兵也足够,只是这马实在不听话,似是在护着主人一般,一直将卢娑甩得团团转,那士兵见缝插针,佩刀一直往卢娑身上砍去,左右躲闪也不是办法,卢娑实在无奈,只得将缰绳紧紧绕在手上,翻身贴在马背,一脚勾住马镫,另一脚朝那士兵的肚子踢去,力度和位置正好,士兵疼得直往后缩,手中佩刀也掉落。卢娑见正是时候,放掉一手的缰绳去捡那把刀,忽然一声嘶吼在不远处响起,抬头一看,是另一个士兵骑马寻来“你小子别偷懒,快些跟上。” 地上的士兵闻言,捂着肚子大喊“有人偷东西,快救我!” 那士兵觉得不对,往这边细看,确实有两个人,卢娑不得已,捡起刀用力丢向那后来的士兵,遂重回马上,使出浑身力气来夹了马腹,才使得身下这匹马能动起来。那士兵看情况不好,朝着后方的队伍吹了个响哨就策马往这边来。 卢娑现下进退两难,被对方发现了,这马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眼看身后的人就快追上了,她只好挣扎着直起身子,用力踢了马腹,终是这临门一脚起了作用,马疼得抬起前蹄往上蹿,卢娑扯了缰绳,它才有些顺从,遂跟着缰绳的力度走。 身后马蹄声渐渐接近,人似乎也越来越多了,卢娑心急如焚,不停的用力夹马腹,只能期盼着这马能跑快些。 不知追了多久,卢娑听见没有了马蹄声,觉得不对劲,转头一看,那些骑兵早已停下成了一排,手举弓箭对着她。头皮一阵发麻,容不得细想,一支支箭矢就朝她刺来,卢娑没有兵器,只能左右躲闪,可是马已经中箭,摔倒的时候将卢娑重重砸了出去。 几个翻滚也未能停下,身后的箭矢还在向她迎来,避无可避之下卢娑也中了两支箭,好在她一直往山坡下滚,身后的箭阵暂时无法触及。一颗枯树挡住了她快速往下的身体,本就负伤的卢娑受到撞击更是难受,蹙了蹙眉头,一口血便吐了出来,费力撑着身子坐起来四下看了看,左边有一块地势很好,是一个小土丘,上方的树藤长长垂了下来将那遮成了一个小洞,卢娑扶着枯树站起来,一瘸一拐走进了那个洞,等了片刻不见那些人来寻,卢娑实在承受不住,眼皮越来越重,在这暗夜中更是一片朦胧,不知不觉便趴在地上昏昏睡了过去。 模糊间看到康然骑了高头大马来,严奚难得的笑意盈盈,搀着她的手,将她送进喜轿,迎亲队伍穿过一条条大街,鞭炮声,孩童的笑闹声,两旁百姓的喝彩声陪着她到了家,康然踢了轿门,随后背着她跨过火盆,在厅堂里,一众宾客笑嚷着看他们拜堂,王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与乐得合不拢嘴的三公主坐在高堂,受着他们的拜礼,慢慢的,厅堂里的人都变了脸色,方才还大笑的人现在皆是怒目瞪着她,红色的绸布瞬间成了白色,每一个人的嘴角都流着血,瞪大眼睛满怀怨气的看着她,包括康然... 气血翻涌,卢娑又吐出一口血来,这样等着不是办法,卢娑摇摇头想清醒一下,并州十五万大军和王爷还等着她搭救,不可以再睡了。 想罢,卢娑仔细听了一会儿,没有人追来,于是坐直了身子,看到腿上有一支箭,腰侧也中了一箭,还好,都还是能碰到的地方,卢娑将里衣翻出来,用力扯下一大块,又撕成两条。然后两手握住腿上那支箭迅速拔出,未伤及血脉,出血不算太多,咬着牙将布条紧紧扎住。 只有最后一支箭了,也是最疼痛难忍的地方,卢娑额头已沁满了汗,现下她已是精疲力尽,可她也是很多人的指望,不得不再次握住腰侧的箭,另一手则放入口中抑制痛呼,做好准备后,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用力将箭矢拔了出来,疼痛让她紧咬的手臂出现了很深的牙印,她不敢出声,牙印也越来越深了,腰侧鲜血极快的流了出来,她这才放下手来,将最后一块布条缠在腰上。 一切收拾好,额头细密的汗已成了豆粒一般大小滴落。卢娑颤颤巍巍撑着土堆站了起来,走出这个洞后见外面一片寂静,知道现在已经安全了,往身后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在,这才敢往前走。 第七十七章 屠城 戌时已到,几位将领一面低声讨论着什么,一面往晏昂之的军帐走去。 晏昂之在帐里坐了很长时间,听到脚步声是朝着他帐里走来,轻叹一声后将桌上的冷酒一饮而尽。还未听得守卫通传,晏昂之就朝帐外道“让他们进来吧。” 几位将领自然也是听到了,便一个个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位禀报“国公大人,已经部署完了,现在并州城墙外全是咱们的大军,云梯,火炮也架好了,只待城中轻骑厮杀声起,咱们便可以用火炮攻入。只是,确定要屠城么?” 众人也小心盯着晏昂之看,多希望晏昂之能改变主意,屠城可是要遭报应的啊。 晏昂之抬眸看着他“那依你而言,京城百姓及君王就可以被叛将所杀了?” 一言出,鸦雀无声。有谁又会为了别人的死活而害了自己的家眷呢,众人不再多话。晏昂之又道“若今日放了城中放过并州任何一个人,日后你们京中的家眷都会被祸及,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那将领硬着头皮道“是,国公大人眼光长远,属下们无法企及。属下这便再去巡视一番,免得待会儿出了纰漏。” 晏昂之挥挥手,众人才行礼退下。 城中。 康然一直在帐外守着李司尧,这边哀乐震天,根本听不到任何动静,康然觉得头都快炸了,还好卢娑已经跑了出去,除了王爷,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忽然哀乐声停下,康然忙伸长脖子张望,这些人应该是要走了,有些人已在拆除牌楼。康然大喜过望,忙转身奔向帐里,不料与正想出来查看的李司尧撞在一起,康然捂着鼻子抱怨“王爷要出来能不能说一声,我这鼻子还能用么?” 李司尧瞥了他一眼“多半是不能了,我看卢娑也不太适合嫁给一个没有鼻子的人。” 康然闻言,撒开捂着鼻子的手“什么?谁?嫁给我么?” 李司尧不理他径直往前走,康然一把揪住“卢娑答应了?王爷怎么知道我想娶卢娑啊?卢娑什么时候答应的?” 一番纠缠让李司尧实在不耐烦“你若再烦我,我就不准她嫁给你,你自己想好了。” 康然立马闭上嘴,悻悻跟在李司尧身后大气不敢出。李司尧余光瞥见他这样子不禁有些好笑“待回京平叛后,我就做主了,你们谁也别想赖掉。” 康然正想开口说话,又怕李司尧嫌烦,忙点头如捣蒜一般。 一个将领从牌楼那边回来,看到李司尧便过来行礼道“王爷,办丧事的百姓快要走了,咱们可以准备出发了。” 李司尧抬起下巴看了看,牌楼确实拆了大半了“去通知其他各营,准备出城。” 将领行了礼忙退下。 李司尧转身道“收拾一下,咱们离京城越来越近了。” 康然欢喜不已,蹦蹦跳跳哼着小曲就冲向营帐了。 若他们喜事将近,自己与那小丫头的婚事,应该也不远了吧。快了,等回京后,一切都近在咫尺了。嘴角不禁上扬,正欲迈步,忽听得叫喊声阵阵入耳,忙转头到处观望,牌楼那已经没什么人了,那又是哪里传来的?在场的人似乎都听到了,错愕写在脸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一直转头寻找声音来源。 突然,灰暗的夜空似是被照亮一般,巨大的火球从天空划过,径直朝着人群中砸来,李司尧这才缓过神来,不妙,这便是埋伏,原来埋伏一直在城外。李司尧向帐里奔去,看见康然呆愣愣探出个脑袋来,忙一把将他揪出来往城墙根躲避。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康然一头雾水,看着方才还平整的地界,瞬间已被炸得满目疮痍十分不解。 “还能怎么回事,咱们中了埋伏。”这样躲避不是办法,李司尧忙找到将领,让他迅速集结士兵御敌。 康然道“王爷,有好多百姓已经被炸伤了,我去各营传话,先集结一些士兵救百姓?” 李司尧点点头“小心些。” 康然嗯了一声便去寻马了。 许多无辜百姓已被炸得荡然无存,空气中尽是腥臭味,尘灰飞扬,这些日子并未有过雨雪,并州干燥得似是一堆柴禾,经过这些火球的助力,瞬间便燃烧起来。而这些火炮的攻势并未减轻,反而愈演愈烈,李司尧快步走到阵地吩咐“不要慌乱,先去找水,速度救下百姓,其余人上城楼,弓箭手做好准备与城外抗衡。” 现下胥青筹也不知所在何处,只能赶到城门旁,要求将领开城门,可将领却说没有接到任何开城门的手令,一整日都未收到过。 脑子里之前还一片混乱的思绪,突然在这时就有了线索。原来,一切都是胥青筹的安排啊,怪不得呢,今日这丧事如此蹊跷,时间地点都恰到好处的拦住他们。咒骂也是无用,李司尧拿出亲王令牌来命令将领开门,将领却是个宁死不屈的,没有胥青筹的指令是绝对不会开城门放任何一个人出城的。 李司尧蹙着眉从那将领腰间抽出佩刀,然后抵住那人的脖颈道“你若不开,本王便杀了你。” 将领眼皮都没眨一下“王爷要杀便杀,只是胥大人交代过,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都不可以开城门。” 李司尧无奈,转身合上眼眸,再次睁眼时手起刀落给了后面的将领一刀。 城门上厮杀声响彻头顶,抬眸发现不止有火球,还有密密麻麻的箭阵朝着城门的人袭来,不论是胥青筹的人又或是他的人,皆被伤及。 怎会?胥青筹不是倒戈相向了么?墙外到底是谁的人,连敌友都不分了?自己的兵马虽然强悍,可是在危墙之下根本无力还击。李司尧想不明白,看向四周叫喊连天的百姓有的被烧伤,有的被炸伤,有的被刺伤,寻了马匹来立即上马往城中去。路过之处皆是生灵涂炭,房屋倒塌着,炸得四分五裂的头颅、四肢遍地都是,而天空中的火球和箭矢还在不停歇。 李司尧小心躲过,去了入城的城门处,果然在这见到了康然,康然策马来到李司尧身边“王爷,咱们损伤太大了,现已快过半,城门攻不上去,只能被当成靶子在这城中做困兽之斗。” “百姓呢?” “大多...大多都死了,存活的一路也没见到几个。” 李司尧脑袋里一声轰鸣,屠城?这是现下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原因了!可会是谁呢?胥青筹么?他哪来那么大的胆量? 康然一挥剑挡掉了一支冲着李司尧来的箭矢“王爷,先找个地方躲一下再从长计议。” “找胥青筹”说罢冷着脸策马往胥青筹府邸而去,康然虽不明白,也跟着前去。 第七十八章 得知 胥青筹这府邸也是选得好的,坐落城中,整个并州都被火炮围困,他这还算安然无恙,只是一些围墙受了些波动,之前住在府里未细心看过,现下进入院落,李司尧环视了一圈,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各种水池,看似凌乱,实则不然,俗话说子孙靠山财靠水,这也明示了胥青筹爱财如命的性子。 院里的奴仆仿佛知道了命运如何,便收拾了东西逃窜。还有些貌美女子也一并出了府,头上钗环落地也不想捡起,只认往外跑。 康然逮住了一个奴仆问“胥青筹呢?” 那奴仆本不想搭理,转身看见李司尧才道“回王爷,老爷在前厅呢。” 李司尧怒急走向前厅,康然遂将奴仆放走,赶快跟上。 胥青筹果然在前厅,他本身是谋事之人,却不想成了笼中之鸟任人宰割。原以为晏国公会带着军队杀进城,他也可大开城门相迎,哪知晏国公不分敌友,火炮和箭矢冲着整座城来,好在他这府邸找了先生算过,建在城中,若是当时建在他心仪的那块地方,早就烧得骨头都不剩了。现下情况危急,晏国公没有收手的意思,他只能让人清点了家产,准备带上所有财帛逃命。 李司尧一脚将门踹开,胥青筹等人吓了一跳,见到来人是怒气冲天的李司尧,胥青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煞是精彩“王...王爷,您不是出城了么?” 李司尧越过他,径直走到堂上首位坐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托胥大人的福,这辈子怕是出不了城了。” 胥青筹根本没想到李司尧会冲回来,这会正着急收拾钱财,突然冒出来一个瘟神,急得不知所措“王爷说笑...怎会呢?” “啪”李司尧一掌拍在桌案上,堂上中人皆是吓得抖了一抖“胥大人...是要准备告老还乡??”李司尧看了看一旁二十几个箱子,里面财宝金光闪闪,这二十多箱金银若是拿去赈灾,何愁饿殍遍地。 “这...这...家中老母托人修书来,说是...病重待儿归,下官...自上任以来矜矜业业,未曾归家过一次,想着此次老母多半也是奄奄一息,下官回家一趟,想必...想必君上也不会怪罪下官一片孝心。”胥青筹跪在地上如同有万只蚂蚁啃噬一般,左右摇晃,焦灼不已。 “是么?那胥大人不妨再等等,待本王打了这场战,亲自陪同胥大人回乡看母,胥大人意下如何?” “不不不,不劳烦王爷了,老母是乡下人,粗鄙不堪,恐污了王爷仪仗,再者...老母怕是活不过明日了,望王爷成全下官,见上老母最后一面。”胥青筹说罢磕了一个响头接一个响头,他现下只想活命,磕头算什么,大不了皮肉之苦而已,哪有命重要。 “可是,本王好像记得胥大人的母亲越老夫人,早在两年前过世了,就是因为胥大人虐打后不让其受医治,病死榻上。待胥大人再次拿了棍棒去打越老夫人时,才发现越老夫人的尸身早已被虫鼠苍蝇啃得血肉模糊。你说是与不是?”李司尧将茶盏重重砸在胥青筹头上,恨这小人叛国,恨这小人如此对待母亲“你的母亲供你读书成才,未曾享受过好日子,年老被你虐打,最后还死无全尸!你居然到现在还敢用九泉下的老母来诓骗他人,胥青筹!你到底是不是人?” 胥青筹瞪大眼睛看着李司尧,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王爷冤枉,下官并未做过此事啊,老母尚在,只是病入膏肓,现在奄奄一息等待下官回去看她最后一眼啊。” “本王现在不愿审问这些,只想告诉你,你没有别的退路了。城外的攻势你一清二楚,四面楚歌谁都别想逃出去,更何况你还有那么多金银财宝,你觉得出去了能用几箱换你的命?” 胥青筹垂眸不敢做声,心里抱着侥幸万一出去后面见晏国公,晏国公念在他提供消息的份上,还会护送他回乡也未可知。 “你是在想,城外那人会放过你么?”李司尧盯着他问道“城中上万百姓的命可比你金贵多了,而你也看到,百姓几乎都死了,那么,留你还能做什么呢?” 胥青筹脑子突然轰的一声,对啊,若不是李司尧提醒,他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晏国公的目的不止是李司尧,还有要屠城,整个并州城!也就是说,无论胥青筹传不传递消息,整个并州都不会再存在,可胥青筹送了信息,晏国公更是不会容他活着。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现下李司尧来找他,能给他活路的也只有李司尧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想罢,胥青筹道“回王爷,是下官一时糊涂,晏国公早前便下了命令,让下官密切注意您的行踪,晏国公说王爷通敌叛国,君上已经知晓,遂派了此差事于下官,下官深知皇命不可违,只能暗地传送消息给晏国公,王爷恕罪啊!” “接着说”李司尧脸色越来越差,强压着怒火才不至于砍了眼前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晏国公让下官安排丧事阻拦王爷,这样好为他争取时间,下官只是一个小小府尹,哪里能不听手握重权的国公大人的话,只好照做。”胥青筹小心抬眸看了看李司尧,只觉再多说几句就会被李司尧碎尸万段,可是又不得不将这些事撇清,万一李司尧胜了,他还能有生机来辩解。“自从晏国公得知王爷已入并州,下官就未再得到晏国公的回信,更不知他何时准备攻城,下官以为晏国公改变计划了,也是家中静坐才忽然听到火炮攻城的声音...” 李司尧眸中似有千把刀一般盯着胥青筹,咬紧牙关道“亏你将并州治理得有声有色,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会谋逆?现下本王没有时间与你争辩,开城门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开是不开?” “开!开,开,下官开,王爷莫急。”胥青筹站起来,一个踉跄又跌倒,慌忙起身将印章交给一旁的康然“这个是下官的印章,看到这个,守卫绝对会开城门。” 康然看了眼李司尧,李司尧起身回了他一个眼色。康然明了,提着胥青筹的衣领一并出去“今日无圆月,守卫看不清这印章的话,王爷不是白跑一趟么,劳胥大人亲自去一趟吧。” 胥青筹怎么挣扎叫喊都无用,只能与康然一同上马往城门去。 第七十九章 决胜 城中浓烟滚滚,火势蔓延得很快,好多人在火海里拼命叫喊着想把身上的火扑灭也是无济于事,胥青筹想借故逃走,道“王爷,这些百姓着实可怜,要不咱们下马帮帮他们?” 李司尧侧头,眼神尽是杀意盯着他“你还好意思说这话?若不是你助长晏国公的气势,这些百姓何至于此?再不闭嘴,本王便将你丢入这火海中不让你出来!” 胥青筹悻悻垂头不再多话。 片刻到了城门口,城外的军队已经搭了云梯上了城楼,北境的兵马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他们宰割,已经所剩不多。康然带着胥青筹去了城门。 李司尧则找到将领,吩咐道“通知各营地,往城门处赶来,拼死也要与敌军一博。” 将领愁眉紧锁“王爷,两处城门皆由敌人占领,咱们顾不过来这许多,人马早已损失过半,敌军却没有大的波动,全部赶来这处城门怕是不妥啊!” “正因如此才要先舍弃另一边,这处城门打开,咱们才好与之厮杀,若一直在这城中挣扎,任人居高临下的进攻,只怕不过一个时辰便什么都没了。你快些去下令!” 将领不再推辞,拉过马匹便扬长而去。 看见城门已经打开,李司尧过去拿了帅旗,大声朝四周的兵马吩咐道“所有北境将士听令!现下随本王一同杀出去!我北境军马从未落过下风,此次也是一样!定要拼出并州!” 所有将士见瑢亲王亲自拿帅旗,瞬间来了精神,一鼓作气往城门方向冲。 城墙上的缙朝军队太享受之前的围困与杀戮,以至于城门大开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这边士兵已全部冲出城门,才慌忙吹响号角。李司尧翻身上马,随着军队一同出城厮杀。 本身寂静的城外荒野,一时间烽烟四起,声响不断,城中的兵马也陆陆续续赶来,一拨人倒下,又有一拨人上前,缙朝大军虽不敌北境,奈何北境军队伤亡惨重,兵器与火炮也寥寥无几,双方可谓是平分秋色,阴风烈烈,鲜血与黄沙相融,铺洒在数以万计的尸体下,勾勒出一幅骇人的画卷。 卯时已过,天色开始变亮,已经拼杀了三四个时辰,双方兵马有些体力不支,可是大敌当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选择架在眼前,也不得不咬牙坚持着。 晏昂之在后方观察,一切尽收眼底,眼中悲凉乍起,敌不过了,没人比他清楚这样的局势了,行军打仗多年,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眼下这样的状况,昨晚是缙朝大军占尽了上风,才能将他们围于城中用火炮和弓箭来击杀,可是北境军队勇猛,但凡是刀剑厮杀,缙朝大军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况且京城军队安逸惯了,根本不适应这样长时间的作战。北境军队训练艰苦,面对边关战事更是耐力非同寻常,这一战,他终是回不去了。 谴下了身旁守卫,晏昂之走到自己的战马身边,这匹马陪着他征战多年,已有了灵性,晏昂之摸了摸它的马鬃,它便歪着头朝晏昂之身上蹭。晏昂之拍拍它的头,将一封信放在马鞍旁的行囊袋中,使劲系上袋口不让信掉出来,然后对着这匹马道“快回家去,去找夫人。” 马儿似是听出了语气的悲凉,觉察到了什么,一直不愿走,嘶吼这甩了下头,往晏昂之身上蹭。晏昂之一边抚摸着它,一边宽慰“你要听话,夫人还在家等呢。你先回去,待我回家,一定每日都给你喂草。” 马儿突然跪下,晏昂之看到它居然流泪了,伸手擦了眼泪又道“我一定回来,你务必要回到夫人身边,让她看到这封信。” 身后突然有一士兵来报“国公大人,咱们这边快撑不住了,还请国公大人尽快拿个主意。” 晏昂之挥挥手让他退下,将马儿牵起来“快回去,待会儿来不及了。”遂一鞭子挥在马背上,马儿吃痛的看了他一眼便向京城方向奔去。 晏昂之走到方才观察的位置,京城军队确实快撑不住了,远远看见李司尧在马背上挥舞着剑,手起刀落便收获一个人头。晏昂之自嘲的笑笑,若缙朝君主是李司尧,现下缙朝怕早已开疆拓土,让周围小国不敢冒犯了,可惜了,可惜现在的君上是李司玄,一个只知美色,顺从母命的毛头小子。缙朝天下还能撑多久...不得而知,虽然底子厚也禁不住李司玄不会思索的挥霍,自己也只能为女儿,为他,为缙朝出这最后一份力了。 晏昂之戴上了盔甲,拿起身边的剑,牵过战马一跃而起,夹紧马腹策马到那片混乱中,与大军一同厮杀。 日头已经全部出来了,看来今日是个晴朗的日子,也是个高下立现的日子,京城大军所剩不过千人,北境兵马还有万人,如此悬殊也不必再做无谓的挣扎了。 晏昂之对着李司尧道“瑢亲王,若老夫在,是绝对不会允许你进入京城的,若老夫死,你便可以踏过老夫的尸首,随意离去。” “国公大人,本王自小就听着你战功赫赫保家卫国的故事,心里对你很是敬仰,却不想有一天会是在这样的场合与你一决生死。”尽管晏昂之想谋权篡位,可是他过往的功绩也是李司尧欣赏的,除他之外,缙朝不会再有一人抵得过晏昂之了。 “老夫也未想到,这兴许就是命数,比起征战在外,死于他国小人之手,今日一战,若成你刀下魂,老夫也无怨言了。”未给李司尧说话的机会,策马来到李司尧身边就挥刀砍下,李司尧吃力接下,又回以一剑,两人你来我往一时难分伯仲,可晏昂之毕竟老迈,多年闲职也让他有些力不从心了,不一会儿就落了下风,眼看李司尧的剑已经刺入胸膛,他却停下了“国公大人,您输了。您年事已高,回家休养后向君上请辞吧。”说罢收了剑,集合了剩下的人马将京城军队剩下的人捆起来。 “国公大人”李司尧正欲带兵动身,又转头道“每走一步,切勿行差踏错。”不再多言,此行回京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终于替君上解了围,现下可以安心回朝,回南诏了。 晏昂之躺在黄沙中,看着空中艳阳高照,心里起伏着,原以为今日死定了,却被李司尧放了一马,这是命数?还是长生天开眼,不愿让他家破人亡。 正想着,听见一阵脚步离自己越来越近...没有力气侧头看,一把剑直直刺入了胸膛,晏昂之清楚听见了自己的血往外喷涌的声音... 第八十章 报应 本是黄沙飞舞的天,现下一片清明,所有的事物都开始真切起来,一张不太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晏昂之忍着强忍着钻心噬骨的痛,皱着眉头看着这张脸仔细回想,应是见过的,却又记不清了。 这张脸的表情从憎恨慢慢变成狞笑,似是刚才那一剑耗费了所有的力气,喘着气道“国公大人,记不得我了么?” 晏昂之没说话,他的精气神好像都随着方才喷涌的血流出了,而他迫切的想知道这个人是谁,原因又是什么,只能保存一丝体力等待着这个人再次开口。 “终究是贵人多忘事,那下官便来提醒一下您。两年前君上登基,可还记得送与您黄金五十万两,白银三百万两,东珠百颗的并州府尹胥青筹?” 晏昂之闪过一丝惊愕,瞪着眼睛看着他。 “可您未收啊,下官该说您两袖清风好呢?还是该说您看不起人呢?本以为能靠您在君上面前进言,下官也好脱离并州在京城落脚,可您却拒收了这些东西,还捎回来一幅字,您不会不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吧?礼义廉耻!当这四个大字出现在我手里的时候,您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被我所杀?这是长生天开眼呐。当得知你要谋权篡位的时候,我还是摒弃前嫌,义无反顾站在您这边,冒死向您提供军情,可您呢?屠城啊!国公大人...那些混吃等死的百姓命不值钱!可为什么连我也不放过?”胥青筹气愤不已,捶胸顿足说着这番话,太过激动让他连连咳嗽。 晏昂之艰难开口,其他已不想多说,只想知道一件事“老夫何时谋权篡位?” “国公大人,现下只有咱们两个人,您也仅一息尚存了,还有必要装聋作哑么?”胥青筹虽然觉着自己有时做法太过小人,可现下更觉得晏昂之这样的人虚伪,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晏昂之这样的沙场老将到死却还是信口胡诌。 “老夫在朝中如日中天,颇得君上信赖,女儿身居贵妃,又何须谋权篡位背负骂名?”晏昂之闭上眼呼了一口气,又睁开眼拼尽力气道“老夫得到君上旨意,夜明珠被贼人盗走,那贼人将聚集兵马逼宫谋逆,老夫这才调集兵马前来将其斩杀,又怎会扯上老夫谋反?” “这些我不想听,不管你们如何争斗,又干我何事?可您昨夜选择杀了我,今日,我也不会放过您。”胥青筹不愿再与之废话,将其胸口的剑拔出,抬起老高,遂恶狠狠的刺下。 晏昂之终是死了,这一次没有侥幸。合眼之前,一幕幕闪过脑海,家里翘首期盼的卫氏...宫中尚不知情的女儿...此后,再也见不到了。 胥青筹确认晏昂之已经死透,这才到一旁捡了一把剑,往并州城内走,他还要回去找他的银钱,晏昂之他的官路,李司尧断了他的财路,晏昂之的仇已报,现下,只有李司尧了。所以他必须回去将财帛运出来,李司尧此次立了大功,他若没有足够的财产,是根本奈何不得李司尧的。 跟着大军一夜的担惊受怕让他有些腿软,忙找了一杆帅旗撑着走回去,踏过和着血水的黄沙,越过几万具触目惊心的尸体,血腥味和风沙钻入口鼻之中,难以言说的臭,好在战场就在并州城外,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到了,昨天还热闹非凡的并州城,今日残垣断壁,烟气弥漫,整个城中没有一丝人影,日头当空,奈何风声急促,让胥青筹不禁有些发抖,以前收了银钱判冤假错案,含冤而死的人早已过百,可完全不觉害怕,今日整个并州城的人都已去了九泉,胥青筹咽了咽口水,紧紧握住帅旗和手中的剑,向城中府邸走去,好在正堂只是坍塌,并没有被烧毁,胥青筹丢掉手中东西,摸爬找到财帛存放的位置,还好还好,箱子被压在下面,城中无人帮他,也无人抢他,他只需费些力气而已。 咬着牙拖出一箱接一箱的财帛,旁边房屋都已坍塌得不成样子,看来那些字画瓷器是指望不上了,眼下还有十几箱埋在下面,先将这些拖出来也算是不错了。想到这,胥青筹不禁自嘲的笑笑,若箱子里是石料土坯,未必会有那么大力气来搬运,可里面是真金白银和奇珍异宝,这便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拼命抬出来。 坐下歇了一会儿,一夜未眠让他体力不支,待气稍稍顺了些这才又抬开一旁的柱子和房梁,往下去找埋在深层处的箱子。 待二十几箱东西抬出,日头已经西斜,胥青筹累得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脏污得像个乞丐一般。 ————— 坐了半晌,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寒风阵阵带着些阴气,方才搬箱时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些财宝之中,现下手上无事,遇到这样的冷风,胥青筹开始有些害怕,于是提起剑去四周找寻板车。他记着马厩应该是有的,可是现下马厩都已经成了平地,怕是找出来也不能用了,于是往西边走去,西市有几家板车铺,他记着前年处理过一家的案子,板车铺的儿子被一个财主家的儿子打死了,因着板车铺掌柜拿不出钱,又因着财主家送来了几十万两黄金,他便判板车铺家儿子是自杀而死。想到这,胥青筹有些后怕,可若是继续在这城中更是不知会生出何事,于是握了握剑继续走。 好巧不巧,其余几家板车铺烧得精光,唯独含冤而死的这家板车铺里还有几辆完好无损的板车。胥青筹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硬着头皮进去翻出好些绳索,又拉出三辆车来前后固定成一排,这才拖着板车往府邸走去。 一个人费尽心力将所有财宝搬上车,四下看了看,无人也无马,只能自己拉着走,遂在旁边找了一块布帘折起来搭在肩颈处,套上绳索两臂拉着扶手往城外走去。 待出城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周没有一点儿声响,唯有冷风不断浸入身躯,好容易爬上山,突然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山坡下倾去,连人带车不受控制往下坠,因着是下坡,胥青筹没有车身重,整个过程车身都将胥青筹翘得老高,胥青筹也暗自庆幸没在车下被碾压,到了坡底,板车的车轮已经脱离,胥青筹被重重砸在地上,三辆板车一张接一张砸在他的身上,车上的箱子也大多开了盖子,无数金银珠宝散落,将他覆盖住。 终是,报应不爽。 第八十一章 猜测 越是接近京城,越是寒风刺骨,一整夜不眠不休的赶路,城门已在不远处,卢娑浑身是血和泥土,摇摇晃晃到了城门口,一个守卫过来将他扶起“姑娘,你出什么事了?” 卢娑没有力气,哆嗦着手在腰间寻找,随后掏出一枚李司尧的亲王腰佩给守卫“劳烦...劳烦给我一匹马,瑢亲王出事了。” 守卫接过腰佩确认,然后立马唤了身旁的人牵来一匹马“姑娘,可要我替你去?” 卢娑摇摇头“多谢”然后拼着力气翻身上马,往墨行斋方向而去。唯恐时间来不及,一直挥鞭于马背,颠簸让她疼得直冒冷汗。 片刻到了墨行斋,小厮看见她,忙唤了邱掌柜出来,然后轻轻将卢娑扶下来“卢娑姑娘这是怎么了?”朝着后方看了一眼又道“王爷呢?” 卢娑没有多余力气,只道“快去找时恩和崔煜,王爷出事了。” 邱掌柜着急忙慌出来,赶快接住身子往下坠的卢娑,小厮闻言立刻转身去了。 邱掌柜皱着眉头看了一下伤势,于是将卢娑扶了进去后舍,找来几个小婢给她清洗伤口换衣服。 待小婢处理好后,大夫已经到了门外,一番交代后,大夫随着邱掌柜进去给卢娑针诊治。 大夫号了脉道“邱掌柜莫急,这姑娘没有大碍,中了两箭却未伤及筋骨,只是太过劳累体力不支,待吃过药歇息片刻就能醒来。” 闻言,邱掌柜才放下心“有劳大夫开药了。” “无碍无碍”大夫笑笑收起脉枕出了房门,邱掌柜给卢娑拉了拉被子便随着一同出门。 小婢熬了药,给卢娑喝了下去,邱掌柜一直在堂中静坐等待时恩和崔煜来。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邱掌柜有些坐不住,实在不行,他便要亲自去叫醒卢娑问了,若晚了王爷出事就麻烦了。 正欲起身,崔煜和时恩冲了进来“卢娑呢?” “在后堂,可能还昏睡着。” 崔煜和时恩闻言火急火燎往后跑,刚推门,卢娑已撑着身子起来了,时恩慌张过去将她扶起来“怎么回事?” “快去见君上,王爷从北境带回十五万兵马,在并州遇到埋伏,不知对方何人,但是害怕事后晏国公利用此事大做文章,构陷王爷和邕亲王起兵谋反,这就麻烦了。”说罢,卢娑咬牙摸了摸身上,发现衣服被换了,赶快拿起枕头,看见王爷腰佩才松了一口气,交给时恩道“快去,时间快来不及了。” 时恩点点头“你先歇着,放心。”说罢起身就跑。 崔煜冷着脸凑上来“你不会骑马么?伤成这个样子。” 卢娑知道崔煜的关心永远是这样冷冰冰的,也不怪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凌海还在回京途中,受了重伤,我不得不让他慢慢走回来,你快去接他。” 崔煜轻叹“那你自己注意些,我去去就回。” 卢娑点点头,所有事情办妥,现下只盼着王爷和康然能平安了。 邱掌柜方才插不上话,这才上前道“王爷...到底有没有事?” 卢娑没有把握回应这样的话,想了想道“王爷交代我回京的时候,敌人还未有任何行动,不过王爷胸有谋略,不会出事的。”说了这话,卢娑心里也是忐忑的,若是受了埋伏,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两说。 邱掌柜知道卢娑也未必清楚逃出来之后的事,便转了话锋“那你是被什么人所伤,按理说,你功夫不差的。” 卢娑仔细回想了下“是一队轻骑,疏松懒散得很,可惜天太黑,看不清隶属哪个营。” “轻骑?京城不管哪个营,好像都不会派轻骑去并州啊...我只听闻前日夜里,晏国公带领京城驻扎的大军出城,人数颇多,恐有八九万人左右,浩浩荡荡通过了春喜街,也是春喜街上一位公子昨日来买砚台说起,我才知晓。” 卢娑一下直起身来,将思绪中的邱掌柜吓了一跳“京城军队?八九万?” ———— 邱掌柜疑惑点点头,见卢娑眼神惊恐,才缓过神“你是想说,埋伏的人是京城军队?” 卢娑眼睛睁得老大,紧张的点点头。 “晏国公怎会得知王爷在并州?”邱掌柜也有些着急。 “不知,我们早就甩开了尾巴,一路没有人跟踪,就连去了北境都没人知道,入并州后胥青筹就下令封城,不会有人泄露消息啊。”卢娑怎么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他们入并州是夜晚,城门早已紧锁,就连第二日也未开启过,谁会走露风声呢? “王爷何时进的城?” “前日戌时左右,康然陪王爷进城见胥青筹,想说服他开启城门让军队入城。大概...丑时末,守卫来通传入城。”卢娑细细回想,应该就是戌时左右,她还说陪同王爷一起进城,也是王爷让她换装,提防胥青筹好色之心。 “我记着,那买砚台的公子说起过,京城军队似乎也是丑时末出的城,因着吵闹,他起身趴窗户还看见了更夫已在敲寅时的更鼓。”邱掌柜低下头百思不得其解“怎会那么凑巧,王爷才入城没多久,晏国公就出兵。” “恐怕,是胥青筹作乱。”卢娑咬牙切齿的说道,想起胥青筹那副德行,简直想将他眼珠扣出来。 “为何?” “城门若是开启,咱们不可能不知道,而唯一能出城的便是墙角那些小洞,除了并州人,谁会清楚这些洞口所在?再者,并州百姓又怎会知道其中瓜葛,除了胥青筹蒙骗王爷假意投诚,实则暗里勾结晏国公,还会有谁!”卢娑全然忘了腿伤未愈,气急一拳捶在腿上,疼得龇牙咧嘴。 邱掌柜拍拍她的肩头道“你别气坏了身子,现在毕竟不知实情,莫要妄自揣测,我听说胥青筹几年前送礼巴结过晏国公,晏国公不但拒收,还赐了他礼义廉耻这四字墨宝辱骂他,毕竟碍于颜面,胥青筹也未必会上赶着再次巴结。” 卢娑是知道这件事的,当时这是京中笑谈,可能也因着他善攀附,君上才不理他,一直将他留于并州。说起来,也算是极没面子的事,可若不是胥青筹,又会是谁,实在是想不出。 “你好生歇息,先别记急着回王府了,我派人去打听打听,再来同你说。” 见卢娑点点头,邱掌柜才出了门。 第八十二章 踌躇 “这晏国公也着实目中无人了,虽说此事交与他来办,可他出兵这么大的事也未通报一声,实在不把朕放在眼里。”李司玄正在作画,听了明恩从宫外得来的唠叨,气得将手中毛笔一扔,一幅好好的寒梅图被墨汁溅得不成样子。 明恩赔着小心道“听说是半夜出城,想必也是怕惊扰了圣驾,不得已而为之吧。”圣意难测便是如此,前脚才全权交由他人来办,后脚便开始责怪没有事先知会,不禁替晏国公捏了一把冷汗。 “今日都是第二天了,什么消息都还未传来,他是真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啊。”李司玄冷着脸坐下,端过茶盏尝了一口“谁沏的茶,这么凉!” 明恩小跑过去接来一看,手中杯盏的温度是正合适的“君上息怒,天凉了,许是方才端上来的时间有些久了,奴才这就去换一盏来。” 见李司玄不说话,明恩躬身退下才走到门口,小锐子拉过明恩道“师傅,时恩公公带着瑢亲王的腰佩来求见君上,说是有要事回禀。” “在哪?”明恩张望了一会儿,当年与时恩关系要好些,各自分配了差事后就很少见面了。 “方才听着君上发怒,我怕他在外等了着凉,先让他去偏殿歇一会儿。” 明恩笑笑“你倒是有心了,先去给君上换盏茶,我去向君上说一声。” 小锐子接过茶盏,并未发觉哪里不妥,皱着眉看了眼明恩,明恩拍拍他的肩头,小锐子这才退下。 明恩叹了口气,转身进殿禀报时恩求见一事。 “让他进来吧,四弟神出鬼没,许久不见踪迹,也该知道他去哪了。” 得了令,明恩忙去偏殿找时恩,见时恩神色慌张,没有多问,进殿后立在李司玄身侧不敢多话。 “奴才叩见君上,这番唐突求见,实在是因为我家王爷危在旦夕,不得已才扰了君上。”时恩匍地垂头,生怕哪里错了惹得君上发怒,从而耽搁了救王爷的时机。 闻言,李司玄变了脸色“危在旦夕?四弟出何事了?你起来回话。” ———— 时恩听着李司玄还是着急王爷的,应该不会不管,慌忙起身垂眸道“王爷知道国公大人意图谋反,在北境集结了十五万人马进京,想要拿下反贼晏国公,可是在并州遇了埋伏,现在生死未卜,还请君上能派兵援救。” ... ... 死一般的沉寂,时恩不解,小心抬眸看了看李司玄和明恩,两人皆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时恩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摊开手掌看,没有什么啊。 “你说...谁?四弟...带兵从北境回京?”李司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巧合么?为何带兵的是四弟?他与偷盗夜明珠的贼人...是什么关系? “是...是王爷啊”时恩也被李司玄弄得莫名其妙,这件事哪里不对?他确实是按照卢娑传回来的消息说啊... 李司玄侧身,与明恩对视了一眼,明恩小心咽了咽口水紧盯着时恩,时恩被看得有些发怵,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你的意思是,中秋宴前,四弟回宫见了太后一面就匆匆走了,竟是去了北境?” 时恩点点头“王爷当日从太后宫里出来后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要去一趟北境,时间紧迫,奴才也没来得及细问。” 怎么会是这样?那也就是说,晏国公带兵去了并州,便是去埋伏四弟的。那四弟呢?为何又要去北境带兵?晏国公谋反?四弟怎么会知道晏国公谋反?脑海里闪出无数个疑问“你未跟随去北境,怎么知道四弟在并州遇到埋伏?” “回君上,王爷怕是在并州瞧出了不妥,所以让身边的卢娑携腰佩回来传信,卢娑回来时已经伤痕累累,奴才不敢耽搁,生怕王爷在并州有何闪失,只好惊扰君上,请求君上援救。”时恩心心念念只想君上能赶快想办法救王爷,不要再废话了,现下东扯西扯完全是在耽搁时间,他根本不想理会这些杂乱的事。 闻言,李司玄脑中突然一声轰鸣,万一四弟出了事可怎么了得?可是...四弟到底为什么会去北境调动兵马?莫非太后猜测的是对的,四弟真的偷了那颗夜明珠?李司玄焦虑不已,起身在桌案前来回踱步,这件事没有一点儿头绪,太巧合又不是巧合,总觉着跟什么事有关联,却又想不出来。 时恩心急得都快到嗓子眼了,汗珠直往外冒,瞧着君上没有一点出兵援救的意思,反而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意欲何为?赶忙递了求助的眼色给明恩。 明恩却是一直看着时恩,脸上苦色遍布,五官愁得挤在一起都快扭出水了。 时恩是真不知道这主仆两人打什么哑谜,这件事没有哪里出错,为何两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正欲开口打断如陀螺般的李司玄。 明恩看出来,立马从袖中伸出手掌对着时恩暗暗压了压。时恩抬头看着明恩,明恩用手指了指李司玄,然后摇摇头。这不是他不想帮,而是这种情况只能靠君上自己解决了,明恩纵有天大能耐都无法将这件事捋清楚,更别说皇位之上的人了。 如今的殿内,三人心思各异,李司玄不肯停下来,负手走来走去,心里更是愁煞人,若李司尧真是偷盗夜明珠想要逼宫谋反,那自己该怎么办?可若不是李司尧想要谋反,又怎会去北境调动这么多兵马?那他此次是救还是不救?救的话之后岂不是皇位不保,若是不救又以什么名义不救?思来想去,心里愈发焦躁。 明恩最是无辜,好端端的怎么会是这样的情形?晏国公明明是去同偷盗夜明珠的贼人两败俱伤的,这样才能保缙朝江山永固,瑢亲王冒出来是作何解? 时恩现下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凡这个君王有个君王的样子,救还是不救一句话便行了,现下困在这里,让他没法出去救王爷,也没法给卢娑他们传个信,真是急死人了。 第八十三章 生死 时恩手中握着的衣袖都快被汗水浸透了,从并州到京城不算远,大约两三个时辰便到了,瞧着卢娑的样子应该是只身跑回来的,从王爷交待她回京求援到现在,差不多整一日了,若再晚些,怕是只能去替王爷收尸了。罢了罢了,即便是千刀万剐,也要求君上赶快去支援。 正欲开口,小锐子突然在殿外道“君上,并州加急情报。” 殿内三人皆是惊了一下。 时恩与明恩对望一眼,不会...王爷真的出事了吧。 李司玄更是茫然,这个时候不知道该期盼些什么消息。愣了一会儿才道“传。” 士兵入了殿中行了礼,道“叩见君上,方才从并州传来消息,瑢亲王带领北境兵马已于今晨大胜国公大人带领的京城兵马,瑢亲王怕君上着急,遂谴了小兵加急传信。” 鸦雀无声... 传信的士兵心下焦灼,不知怎的就摊上了这个差事,不过休假了两日,连晏国公何时出兵都不知道,怎的就被瑢亲王打败了?瑢亲王又怎会率领北境大军与晏国公交战呢?两腿有些发软,冷汗已经开始往外冒,却是动不得。 过了好一会儿,李司玄才道“哦...晏国公...怎么样了?” 时恩抬眸盯着李司玄,心下不解为何问的是晏国公? 士兵再垂了垂头道“晏国公受了伤,瑢亲王并未为难,只是带了余下的兵马正在回朝。” 李司玄松了一口气“派人去寻吧,左右不管因何事交战,总要让天下人知晓。” “是”士兵忙起身往外跑,这个殿里是多一会儿都不想待了,这么冷的天,硬是让他流了汗。 李司玄差点忘了还在一旁的时恩,走到桌案后头坐下“你也回吧,既然四弟无碍了,你也该去迎一迎的。” 时恩巴不得早点走,又有谁愿意看他两面三刀对自己的手足兄弟“君上庇佑,让王爷幸免于难,奴才叩谢君上隆恩浩荡。”时恩面无表情跪拜行了大礼,这才转身出了殿。 明恩善于察言观色,瞧着时恩多半是气恼了,心下对君上也有些烦闷,不是君上想要杀了晏国公以振朝纲么,现下自己的弟弟替他完成了,他倒是不乐意了。 “君上,想必晚些时候瑢亲王也就回朝了,君上不必担忧。”明恩上前收了桌上废弃的图,故意说出这番话来试探。 “朕也不知该担忧什么,若四弟要谋反,你说朕是准他进城还是不准他进城?”李司玄一着急,抛了问题给他。 明恩手一顿“君上是疑心王爷会谋反?” “若他不谋反,为何去的是北境!又为何领兵十五万回京?” “这...可瑢亲王若是真要谋反,又为何太后宫中?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明恩虽没未缙朝做过任何大功劳,到底是灾难中逃出来的,他知道一国君主和王爷之间不合会有多大影响,兄弟阋墙危急江山的事情太过司空见惯,可也不得不防止,毕竟受害的只会是百姓。 闻言,李司玄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四弟一向是聪明的,若真是要篡权,自然会避嫌不去沾惹是非,可是他确实去了太后宫中,太后得罪夜明珠也确实不翼而飞,这正是说不过去的地方。也罢,待四弟回来亲自问问,若他有不臣之心,皇宫禁军也可将他拿下,左右天下还在自己手中。“传膳吧,朕饿了。” 明恩不好多言,行了礼便退下传膳了。 ——国公府 卫氏站在府门前,看着累得瘫软在地吐着白沫的马,她记得,这是成亲时,父亲从西域带回来的良驹,特意送给了晏昂之,父亲骄傲的说自己的女儿嫁给了缙朝最威风的人,自然也要配上天下最好的马。 ————— 顺着两边的路看了看,再没有任何人来,一旁的奴仆丫鬟不敢出声,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了,垂着头缩在一旁。 卫氏蹲下摸了摸马儿,这才从行囊袋里掏出了一封信,深吸一口气,颤抖打开信封,眼泪就已扑簌簌掉下来,用手背擦了擦挡着视线的泪滴,忙起身往回走,边走边看,眼泪却是再也止不住。 整整三页,除了几句此次所发生的事情前因后果,其余的都是告诉卫氏在家如何照顾自己,天冷了去买哪家铺子的衣料最暖和,夏日怕卫氏贪凉,一日最多只许让下人取一块冰来给她解暑,宫中哪位太医医术高明,城中哪位大夫离家近又医术好,哪家酒楼的菜肴可口... 信上最后几句,让卫氏再也绷不住,瘫倒在地哭了起来。 ——楠蔚,因着规矩束缚,成婚后你未再自由过,是我对不起你。不知你此生可有悔过?我却是一点也不悔的,以前常年在外征战,若有来世,我拼尽全力也要挣个功名在朝为官,日日守在你身边。这辈子...我先去了,待我安顿好一切,建起了房屋锄好了田地,种上漫山遍野的花,你再慢慢来可好? “为何要丢下我?为何?”卫氏趴在地上眼泪涟涟,口中不停问着远方的人。小婢害怕卫氏用头撞地,忙拉着她起身。 “夫人...胡将军求见。”门房跑了进来,知道夫人伤怀无心见客,可是胡将军只说有要紧事,他也不敢耽搁。 小婢为难的看了眼夫人,万一胡将军能带来什么好消息,也能稍稍宽慰一下。于是擅自做主道“去请吧。” 门房忙下去请,不一会儿,胡耘豪几个箭步冲来,见卫氏如此伤心,只道“夫人莫要再难过,国公大人还活着。” 生死大事又怎会翻来覆去,卫氏自是不信的,强忍心痛道“将军忙里偷闲来安慰于我,我是感激的,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更何况世上没有神明,谢过将军好意了。” 胡耘豪忙伸手拦住转身要走的卫氏“夫人,这是真的,我与哥哥在国公麾下行军多年,怎会诓骗夫人。一炷香前便有士兵来报,国公大人受了伤,但是瑢亲王未深究就走了。我得知这个消息后就立刻往国公府赶来,还好夫人为做伤心事。所以国公大人现在还活着,我已派了人偷偷去寻,夫人不必担心。” “你...说真的?”卫氏泪眼婆娑,她太希望这是真的了。 “属下不敢欺瞒,还请夫人保重身体等待国公大人平安回来。” 卫氏含泪点点头“多谢了胡将军。” “夫人客气,属下还有军务在身,就不叨扰了。”胡耘豪行了一礼便匆匆出了门,现下该解决另外一件事了。 第八十四章 清白 戌时末,寒风起,霜花零零星星飘落,这个时候不会再有人入城了,守城的士兵都有些昏昏欲睡,过惯了安逸的日子便是这样,没有任何警惕性。 胡耘豪站在城楼上一直看着并州方向,一动不动,他在等一个解释,为何是瑢亲王?又为何直到现在,君上没有追究瑢亲王此事? 马蹄声渐渐传来,声音也越来越大,夜里太黑,看不清来人,仔细盯了一会儿才发现对方帅旗有些破败,应该是瑢亲王没错了。 耐心等了好一会儿,兵马已至城门口,瑢亲王看着城楼上胡耘豪一直盯着他,瞟了眼整个城楼灯火通明,看样子,他是故意在此等着了。 “胡将军,此番奉命交战,本王战胜而归,欲向君上复命,还望胡将军大开城门。”李司尧知道胡耘豪一直是跟随晏国公的,此事胡耘豪知晓了,多半会为难他。 “瑢亲王,您不是该在南诏么?”胡耘豪反问,他不明白一个在南诏开拓商路的人,为何会去北境率兵,又在并州与晏国公交战。 ————— 李司尧素来是敬佩晏国公的,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晏国公谋反,是毁了晏国公一世英名,更是要了晏国公的命。“胡将军,可否单独一叙?” 胡耘豪想了片刻,转身下楼。 李司尧吩咐所有士兵原地等候,遂往城门走去。 胡耘豪开了小门,遣散了一旁的士兵,未行礼便直言“瑢亲王请说?” 李司尧明了他现在的心情,多年沙场情谊是可以做到不论对错都拼命拥护的“胡将军,晏国公意图谋反,本王奉旨进京率兵镇压。” “胡扯!”胡耘豪气急反驳“国公大人何时谋反?” “胡将军,本王知你衷心,可你也是朝臣,衷心只能对君上,不是对晏国公,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 “不需要你来告知我该怎样为缙朝效力,我与国公大人一样,对缙朝,对君上,都是忠心耿耿的,并未像你说的一样有不臣之心。再者,你奉旨,是奉了谁的旨意?若要率兵镇压,为何不是邕亲王,而是你呢?” “事关重大,本王至多也只能告诉你这些,其余不便解释。待本王面见君上之后,所有事都可大白于天下,现下只请胡将军能开城门,本王不想太晚惊扰君上。”今日一战已将他累垮,他只想早些复命,将此事了结。 胡耘豪气急败坏,正欲发作却听宫内来人传旨,胡耘豪不得不忍下,跪地接旨。 “君上口谕,瑢亲王速回宫中复命,一众兵马由胡耘豪将军带入军营安置。”小锐子传了旨意,又对李司尧行了礼道“还请王爷随奴才回宫。” 李司尧点了点头。 李司尧待小锐子走了一段路,对胡耘豪道“胡将军,旨意难违,本王也是奉命行事。本王没有为难国公爷,你现下快些派人去寻。”说罢拍了拍胡耘豪的肩头便走了。 李司尧才经历了风沙肆虐的战场,现下回了宫,一片灯火通明,安静祥和,不禁感慨为何人人都想做一国之君了。 一路不必通传,直接入了养心殿,李司玄正在桌案上翻看奏折。自去了南诏后,兄弟二人是头一次见面。李司玄听了脚步声抬头,面上欢喜得很。 李司尧一笑,行了礼“臣弟叩见君上。” 李司玄忙道“四弟快些起身。” 明恩上前引了座,李司尧谢过后径直坐下“夜已深了,惊扰君上是臣弟的不是。” “你我兄弟二人何时需要如此客套了?不过是心里甚是惦念你,待你复命后好放你回去好生歇息。”李司玄忙遮掩了先前派小锐子去请李司尧入宫的尴尬,他害怕李司尧身边跟随着士兵,总归是对自己不利的,还不如先去请他,让胡耘豪安置那些士兵,也好方便调动。 “两年未见,臣弟也是颇为挂念君上,不知君上可安好?”李司尧说不上来,总觉着此次见面,不像以前一样亲密坦诚,兄弟二人多了些生疏。也许是自己在南诏待惯了,南诏热情,京城拘谨一些。 “一切安好,只是辛苦你了。只是,此次详情还要四弟同我说说。”李司玄不好问得太过直白,生怕李司尧没有谋反之意最后还闹出嫌隙来。 李司尧没有防备,道“君上该早些告知臣弟宫中围困的,是臣弟回来晚了。中秋前日臣弟入宫拜见太后,从太后口中得知晏国公权倾朝野,已生出谋逆之心,太后与君上皆已被晏国公掌控,无奈只好要臣弟去北境带兵,以免晏国公在万寿节全城松懈的时候起兵谋反。臣弟这才来不及向君上请辞,马不停蹄赶往北境去,还好先祖庇佑,臣弟虽在并州被晏国公埋伏,最后还是反败为胜。” ... ... 明恩正欲端茶的手呆滞在半空,李司玄也是,呆愣愣睁着眼睛看着李司尧。 “臣弟...做错了什么吗?”李司尧不解这主仆二人为何如此惊讶,是哪件事办得不合心意? “四弟是说,是太后让你去北境带兵?”李司玄今日度过了人世中最艰难的一日,就像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所有人都明白,就他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太后与君上的一切行踪及书信往来皆被晏国公掌控,实在无法送出消息,刚巧臣弟回来得及时,所以太后未曾多留,便让臣弟快马加鞭去北境。臣弟在并州被埋伏时还担心赶不上万寿节的变故,还好最后知晓城外就是晏国公,也省得在京城闹出大动静,惹得他国嘲笑了。” “可朕...没有听说母后派你去北境之事啊?” “君上说什么?”李司尧惊呼,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不知怎么办。 “也是今日你派人传送情报,朕才知道是你率兵从北境回来。” 李司尧紧紧握住椅上的扶手,思索了一会儿,忙将怀中锦盒拿出交给明恩,明恩慌张接过打开递给李司玄。 “这是太后给臣弟的夜明珠,臣弟当时害怕去北境之后,七弟不信臣弟不肯借兵。太后遂让崔嬷嬷取出了这颗夜明珠给臣弟,说是可以号令缙朝所有兵马,也可作为凭据来证明臣弟清白。”李司尧急切解释着,故意把祸水从李司炀身上引开,若牵扯他进来,反倒对不住他。 第八十五章 解释 李司玄看着锦盒中光泽如初的夜明珠,一时语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司尧知道若是不能证明自己清白,他此次的战事便是谋反之举,又忙言“若君上不信臣弟,臣弟恳求打扰太后歇息,请太后过来替臣弟辩解。” 李司玄皱了皱眉“四弟,不是朕不愿让太后作证。太后这几日筹备两位皇妹的婚事,意欲择良人嫁娶,忙得心力交瘁,现下恐已歇着了。” 婚事?瑾淳和瑾洵年纪还未到可以谈婚论嫁的时候啊?这毒妇真是挖空心思。现下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待解决了自己的事,再替两位妹妹求个情也不迟。“君上,臣弟并未说假话,臣弟敢对着长生天起誓,若有欺瞒,万劫不复。” 李司玄方才还说太后心力交瘁,现下自己就已经是心力交瘁了。太后只跟他说夜明珠被盗,恐天下有变故,让他派晏昂之与贼人缠斗,可以坐收渔利。而李司尧又说夜明珠是太后亲自给的,虽无人证,可言语间确实不似假话。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四弟...可有其余的人证?”李司玄知道问了也是白问,李司尧来之前,他是有些不信任的,可是李司尧来之后,他又觉着自己过于疑心了,四弟在南诏两年并未插手朝政之事,谈何谋反啊。 “当时只有臣弟一人进殿拜见太后,崔嬷嬷虽然在,也毕竟不是我的人证。可是臣弟不知夜明珠的作用,若不是太后亲手交给我,还告知了夜明珠的用途,臣弟又怎会拿这夜明珠去做此等大事呢?”李司尧想了又想,不明白这件事关键之处在哪,明明是回来解困的,怎么转眼就成了他要谋反了。为何太后一直没有和君上说过去北境的事?对!这才是关键! “君上,太后一直未说派臣弟去北境带兵之事,那其他可曾提过?” 李司玄缓过神来,却不好说什么,太后的用意现下也不知道,总不能将太后推出来搪塞。“许是太忙了,朕也许久未见过太后了,一时忘了也是有可原。” “君上,这是大事。几十万将士的伤亡不是一句忘了就可以糊弄的。”李司尧有些气恼,若在其他事情上用忘记做推托之词倒也罢了,此战是二十多万士兵的生死,太后闭门不出,君上顾左右而言他,这让那些战死的亡魂到底以何颜面,以何死因下九泉啊! “四弟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李司玄颇为恼怒,他才是一国之君,容不得任何人说他不是。 李司尧轻叹“臣弟僭越了,君上恕罪。” 明恩忙上前换了茶盏,意在提醒李司玄莫要气急,毕竟是手足兄弟,日后还有指望。 李司玄也觉有些过了,浅尝了一口茶才道“朕知你亲眼看见数万名将士死去,心里是有些惋惜的,你先回去歇息,后日便是万寿节了,万邦朝贺,莫叫他国取笑,待万寿节过了再说。” 李司尧还想说些什么,明恩递来眼色摇摇头,便只道“不打扰君上歇息了,臣弟告退。” 见他不愿多言,只得退出殿来。 回到王府,时恩已在前厅等候,抬眼瞟了一下,苏黎还在,不禁蹙眉,虽说金州之事多亏了她,可是不知为何总是厌烦她。 “卢娑呢?”李司尧径直坐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道。 时恩上前道“邱掌柜怕她挪动颠簸会伤势加重,遂让她继续住在墨行斋了。” “伤势?她怎么了?”闻言放下茶盏看着时恩。 ———— “也没什么大碍,说是回来路上遇到了一队轻骑,她想劫下马赶回来总归是快些的,不料被人发现了,逃窜时身上中了两箭,大夫已经看过,没有伤及筋骨多休养些时日也就无碍了。” 没有大事便好,松了一口气又问“他一个人回来的?凌海没有同路?” “崔煜已经去接了,卢娑说凌海出来时就是重伤,带着他不方便,留他一个人慢慢回来,崔煜知道了就立刻去路上寻了,王爷放心。” 李司尧点点头“母妃没有事吧?” 时恩笑言“王爷放心,太妃娘娘只知你还在南诏,对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昨日里太医循例请平安脉,说太妃身体也是好好的。” 苏黎一直插不上话,有些着急,看来等李司尧与她说话也是不指望了,只好上前问“王爷可要歇息了?我已让人烧好了水,王爷可以去沐浴更衣了。” 李司尧瞥了她一眼,也罢,终究金州围困还是靠她,忍下嫌恶道“这几日,府里可有书信?” “并无,我每日都去门房问过,无人传话,也无人书信。” “你确定没有?你回府的前些日子也没有么?”怎么会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书信?按理说他没有时间给南诏书信,那小丫头怎么也得写几封信来吧?难不成是生气了,以为他回京后乐不思蜀忘了她?这丫头真是鬼精灵,吃不得一点亏的。 苏黎面色如常道“不敢欺骗王爷,真的没有收到任何书信。”她又怎会告诉李司尧,前些日子传来了十几封信件,她早已一并烧毁了,收信的门房也被她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只是棘手的是邱掌柜那边,毕竟书信是先送到邱掌柜的墨行斋,才拿了过来的。不过管他呢,到时候只说之前的门房弄丢了书信未回禀,被她打发走了便好。 时恩了然李司尧挂怀之事,取笑“到底是王爷回京后就断了联系,也是王爷的错,要先赔罪才是。” 李司尧笑了笑“对,也是我自找的。” 等了一个晚上,苏黎也未见他舒展眉头,这妖女到底是什么绝色,竟让李司尧难得的笑了。心下气急,却笑言“王爷可要现下写封书信,我这几日也歇够了,这就去替王爷送信。” 李司尧抬眸看了看她“不必,你去歇着吧,明日再说。” 苏黎不好明目张胆拦下这差事,行了礼便退下了。 “时恩,你进宫去照顾母妃吧,我有些乏了。” “那王爷早些安置,我明日再来。” 李司尧点点头,起身回房。这几日过得险象环生,今日也差点成了叛臣,是该好好歇息,明日想个法子证明自己了。 第八十六章 告状 “上妆”卫氏盯着铜镜里的自己,眼角的泪才拭去又滴落。 小婢相互对视了一眼,轻咬嘴唇上前给卫氏梳妆。“夫人,明日便是万寿节了...” 卫氏知她的欲言又止,毕竟晏冉还在宫中,她不能去惹是非给女儿添麻烦,更何况现在她要惹得是天大的麻烦。 “我明白。”淡淡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她只是觉得再无活下去的希望了... “夫人,我们还陪着您呢,小姐在宫中需要夫人的臂助,夫人万不可做此事啊。”小婢轻声劝解,再未遇到过像国公大人和夫人那么好的主子了,她若是能劝说就一定要劝说。 梳发的小婢也点点头附和“夫人,若您今日做了此事,小姐在宫中日子怕是不会好过啊。” 一滴清泪又再次落下,小婢忙用帕子擦了。 “不必劝了,让账房给所有人算一整年的银钱,若我回不来,你们自此散去,找个更好的主子。” 小婢又要开口,卫氏抬手拦下“快梳妆吧,晚了就来不及了。”她既已想好怎样做,又怎会连累这些无辜的人。 待穿戴齐整,卫氏拿着那封信上了马车,一路都未觉得颠簸,心思不在此处而已。因着诰命之身,毫无阻碍进了宫,现下还未到上朝的时间,官道上并没有人。 卫氏走在这条路上,仿佛看见了上朝的晏昂之,他也是每日都走这条路上朝,下朝。双眼已被眼泪覆盖,卫氏深吸一口凉气,掏出帕子轻轻擦拭。 顿了顿,径直走向那面大鼓,自缙朝以来,从未有人动过那面鼓。可卫氏没办法,提起鼓槌用尽力气一下接一下的敲鼓,过往的宫人见了,面色诧异,却是不敢多看,怕惹麻烦,立刻走了。 李司玄尚在熟睡,听闻鼓声立刻坐直了身子“明恩,明恩” 明恩忙进殿拉开床帘“君上,您醒了。” “什么声音?” 明恩见躲不过去,含糊了一会儿道“回君上,似是...似是有人在敲登闻鼓。” “登闻鼓?”李司玄有些缓不过神,毕竟先帝在时也未有人敲过。 “是...奴才已着人去看了,稍后便将那人带来回话。” 李司玄不禁头痛,这两天发生的都叫什么事啊,昨夜还未去找太后问清夜明珠一事,现下天还未亮就有人敲登闻鼓告状。 明恩上前轻轻给李司玄按揉“君上莫要急躁,待会儿看看就知道了,若是无事生非的,就将他杖责五十,省得扰了君上歇息。” 李司玄不愿说话,只觉事情杂乱无章,能像四弟那般逍遥自在就好了。 “君上君上”小锐子着急忙慌进了殿。 李司玄有些气恼,明恩赶忙发作“你这狗奴才慌里慌张做什么!” 小锐子知道明恩是救了他,匐身行了大礼“君上恕罪,奴才带来了敲登闻鼓的人,是...” 小心抬眼看了看明恩,欲言又止。 明恩又道“方才还跌跌撞撞的,现下是面糊粘了牙么,快些说。” 小锐子为难得很,忍了忍才道“是...国公夫人。” 李司玄现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卫夫人来添什么乱?” “一路上卫夫人都没言语,问什么都不肯说,外边天寒地冻,奴才将卫夫人带到了偏殿...” 李司玄无奈闭上眼“明恩,更衣” 明恩使了眼色让小锐子快出去,然后利索给李司玄换好衣服。 推开门,卫氏早已在殿中跪着,身子挺得笔直,不卑不亢。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李司玄落座,递了眼色。明恩会意上前搀扶“卫夫人这是做什么,今儿天凉快些坐下喝杯茶水暖暖身子,有什么话再说。” 卫氏压下明恩手臂“不必了明恩公公。”然后对着上座的李司玄行了一个大礼“臣妇卫楠蔚,自知敲登闻鼓有罪,不敢推卸,望君上容后降罪。臣妇前来,是为状告一人,还请君上严惩不贷!” 李司玄双眼茫然“卫夫人状告何人?” “缙朝瑢亲王,李司尧。” 明恩眼睛瞪得老大,李司玄更是手足无措“何...何事?” “国公大人奉旨去并州捉拿逆贼,却被瑢亲王李司尧所杀!臣妇只想讨回一个公道。” “卫夫人说...国公大人被杀了?”李司玄明明记得士兵来报,胜负已定,李司尧并未为难晏昂之啊。 “夜间,胡将军谴去的士兵已将国公爷的尸首带了回来,臣妇未有欺瞒。”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一滴接着一滴不停歇,她实在不敢相信昨日胡耘豪还跟她说国公大人没死,可现下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骨,胸前被戳了一个大洞,铠甲都被血水染成了红色。 “此话当真?”李司玄看了眼明恩,不敢相信。 “臣妇怕物证被毁,一直不敢妄动国公爷的尸首,君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去府中验明。”想到会有人对着晏昂之的尸首指指点点,她更是觉得难受,他生前可是战功赫赫的人物啊,怎的落到这般田地? “卫夫人误会了,朕只是觉着不可思议,瑢亲王回来复命时也说过,胜负才分,他便收了手回朝,并没有加害国公大人。” “臣妇斗胆,君上是想包庇瑢亲王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瑢亲王本就犯下滔天大罪,难不成不罚么?” “这...两军交战,死伤在所难免,卫夫人,这着实谈不上滔天大罪。”李司玄现下明白晏冉的性子了,牙尖嘴利是和卫夫人学的,一身傲气是和晏昂之学的。 “为何交战?我夫是奉命捉拿反贼,瑢亲王为何出现在并州?为何有北境兵马十五万人相随?瑢亲王此举不是谋反么?君上疼惜兄弟,也不必连同谋逆之罪都舍不得罚吧?”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任何人都咄咄逼人的向他问话,他却什么都不知,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太后这次到底想做什么? “卫夫人...此事尚未有定论,朕一定详查,给卫夫人一个交代。” “臣妇愚钝,恐回家会有杀身之祸,想在此刻讨一个说法。”卫氏意在提醒李司玄,万一回家被李司尧派人来灭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这边丈夫死因不明,那边她就被杀,之后死无对证也就不了了之。 第八十七章 选择 李司玄实在无奈,单手搭在桌上杵着额头大力揉捏,只觉这个皇位不好坐啊,仿佛被太后当做物件一般把玩,什么时候掉下去摔碎了都不知。 “卫夫人放心,朕今日便撤了早朝,加派人手探查此事,一定给夫人交代。待会儿朕便派一队侍卫护送夫人回府,直到查清原委再次进宫,卫夫人看如何?” “丧夫之痛,臣妇已无家可归,若君上成全,臣妇便在这偏殿等候。”她哪还有家啊...女儿入宫,丈夫没了,家也不是家了... “卫夫人许久未见贵妃了,不如去关雎宫小住,女儿在旁,也好过日日伤怀。”李司玄素来心软,只是心软用不对地方,他很想除掉晏昂之,可是除去之后留下一对母女伤心度日,他也是看不下去的。 “不必,臣妇此次进宫全为亡夫,贵妃在家便娇纵,父亲没了也不知,臣妇不愿再认她这个女儿。”寥寥几句将晏冉撇清,是想告诉李司玄,告御状是她一人所为,晏冉对此事毫不知情,她不肯再认这个一点儿也不伤心的女儿了。 李司玄无奈“既然如此,夫人请自便。” 匆匆出了殿,脸上怒气未消,明恩小跑在旁“君上去哪儿?” “太后宫里!”他只想去问问,这个太后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总是事事隐瞒,事事玩弄,他这个君王当得倒像是一个傀儡,被太后牵扯着手脚不能随意左右。 明恩闻言忙伸手拦下“君上,太后娘娘是为君上考虑的,君上消消气。”明恩自然知道太后娘娘的厉害,若李司玄这般横冲直撞,只怕会是一顿臭骂讨不得好。 李司玄一把打开明恩的手,并未停下“你也要拦我?你也是站在太后那边?” 明恩忙站在李司玄面前双手打开拦下“君上,这个时候君上若是这般怒气冲天去质问,瑢亲王和晏国公的事就彻底没法解决了,君上消消气,放下身份问问太后该怎么办,这才有效。” 李司玄气得巴不得提刀杀人,可是仔细一想明恩说得也有道理,不管结局如何,太后都不会来蹚浑水,最后都是他来解决,还不如低声下气问问太后该怎么办。 长长舒了一口气,缓和了一下脸色才往寿康宫走去。 时辰尚早,寿康宫只有几个洒扫小婢轻手轻脚做着事,茨雨在廊下等着,侧头瞥见了宫外的李司玄,忙出来行礼“君上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太后还未起身呢。” “朝中有些事拿不定主意,特意来向太后请教。” 茨雨看着李司玄面色清冷,不敢耽搁“君上先去偏殿暖暖身子,奴婢这就去请太后起身。” 李司玄点点头,去了偏殿侯着。 “朝中有何大事需要现在来请教?待会儿不就该上朝了么,赶得过去么?”太后一面穿上大氅,一面说道。 “君上最是勤勉,赶得过去的。”崔嬷嬷笑言。 “既是着急,就不必穿那么繁琐,哀家着了大氅就罢。”说完去了偏殿,李司玄起身行礼“儿子扰了太后清梦。” “无碍,时辰也差不多了,君上有何事就先说吧,莫误了早朝。” “太后,儿子现下被一事困扰,晏国公在并州战败,不知此事太后可知晓?” “这不是好事么,早晚都要除了的,现下更是没人掣肘了。” “战败晏国公的是四弟,他带了十五万大军杀出重围,现下已然返京。” “哦,那便是要加官进爵了。” 李司玄瞧着太后不咸不淡的话语,眸中一点波澜都没有,心下已经了然,太后是知道这些事了。 “现下晏国公死在并州,卫夫人在养心殿偏殿不肯走,要朕治罪四弟。而四弟却说夜明珠是太后亲自给的,要四弟去北境调兵回京诛杀意图谋反的晏国公。儿子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司玄盯着她,眼前这个人,似乎始终都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到底她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太后轻轻抬眸“没错,李司尧的夜明珠是哀家给的,也是哀家一番说辞,才让他去北境调兵回来镇压晏国公。而晏国公那边,也是哀家让你去哭诉,请他捉拿偷盗夜明珠的反贼。” 李司玄怔怔看着她,一瞬间仿佛脑中天旋地转,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几十万兵马,因她几句话就没了,若是遇上强敌此时进攻,缙朝怎么办? “太后...说什么?” 太后看着李司玄“欲成大事,不拘小节。李司尧心里惦记皇位,晏昂之也有不臣之心,咱们坐山观虎斗,稳收渔利不好么?” “可四弟并不想做一国之君!太后怎可胡乱安罪名。” “他不想?天下有谁不想?他若是想要皇位,会同你说么?他此次回京便是要迎娶南诏三公主,若他俩成亲,南诏会给他多大助力你知道么?” “不,不是,四弟从来无心争夺,他自在惯了,怎会喜欢被这位置束缚。”李司玄自认还是了解李司尧的,若是李司尧有心,皇位早就是他的了,毕竟先帝在时,最疼爱的便是四弟。 “难道哀家会害你么?哀家可是你母亲,缙朝江山只能是你的,哀家不择手段也要铲除那些有异心的人,这样你这位子才稳当。”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见李司玄不言语,太后很是气恼为何养育多年,杀伐果断的个性却是半点没学会,一股子柔柔弱弱的瑟缩劲“现下,你只有两个办法,一,让卫氏把此事闹大,人人皆知李司尧谋反,你不好袒护,只能将他处置,这样你的皇位就更稳了。二,杀了卫氏,杀了国公府所有人,一个不留,这样能保你暂时的稳妥,可之后李司尧若是得了南诏帮助谋反,你却不能奈何他了。” 李司玄闻言大惊失色,“卫夫人有何错?国公府上下有何错?”他想起了方才那个痛失丈夫无家可归的妇人,不卑不亢跪在殿中的样子。 “那么你就是选了第一个,去吧,放了卫氏,告诉她无从查起,随她去京城怎样宣扬都不要制止,最后那些大臣会上奏请求诛杀李司尧,你不用愧对他,你甚至不用见他一面,就可将这个祸害杀了。” “不行!四弟什么事都没有做,太后不觉得这样是陷儿子于泥沼么?”李司玄现下真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为什么她做事从未替自己考虑过。不想再听太后说什么,拍桌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他太讨厌这些权谋诡计了,四弟同他一起长大,关系亲厚,怎可任由其被陷害。 第八十八章 软禁 明恩正在殿外冷得跺脚,突然间听得内里响动,还未听分明,就见一个人影怒气冲天的出来,明恩被吓得一缩,瞧真切后慌忙跟上。 “君上,君上这是怎么了,说得好好的,怎么就出来了?”明恩慌慌张张扶着帽子道。 李司玄突然站住,明恩立刻停下蹿到一旁,小心问“怎么了君上?” 李司玄回头看了看已经远在身后的寿康宫叹了口气,从何时起太后成了这样?简直比嗜血份魔头还要可怕...她只是一个女人啊?这样阴险毒辣的招数,她居然可以面不改色的谈论,她是真的为了稳固皇位么? “明恩...” “奴才在”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粉基地】可领! “事情弄清了,一切...都是太后设计的,是太后吩咐四弟去北境调兵回京解围,也是太后借朕之手让晏国公捉拿逆贼。”李司玄有气无力走在长街上,怪不得先帝总是心力交瘁,这一国之君不好做啊... 明恩倒吸一口凉气,心下腹诽这个太后未免也太有手段了些,更多是畏惧,这样一个人,只恨在深宫,若是朝臣,十个晏国公都未必能玩得过她。“那...瑢亲王便是冤枉的?” “四弟当然是被冤枉的,可卫夫人这番折腾,朕若不治罪四弟,卫夫人恐怕是不会罢休。”李司玄懊恼太后这是甩了一堆烂摊子给自己,明明她不作妖就不会有这些问题,非要闹成这般田地。 “那...是不是要处理了卫夫人”明恩小心翼翼的问,话到最后,声音也愈发小了。晏国公有没有谋逆暂且不说,现下也被这对母子设计死了,只留下卫夫人和晏贵妃,卫夫人若论起来,还算是君上的岳母,怎么可以把这无辜之人杀害? “胡扯”李司玄有些气恼,声音也提高了不少,睨了眼四下无人,才反应过来。 “是奴才妄自揣测了,君上消消气。” “唉...一边是兄弟手足,一边是卫夫人,朕倒成了里外不是人。” “要不...先让卫夫人回府,明日就是万寿节了,切不可横生枝节啊。”明恩也只李司玄心中的愁苦,可也没法子替他分担些。 “你方才也见到了卫夫人的样子,哪里是劝得回去的,只怕她认为朕有意包庇四弟,将此事公之于众,这才是对四弟不利的。” “那只能请卫夫人暂时在偏殿小住,直至查清事实了。”明恩能考虑的范围不大,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是最好,软禁这个做法不可取,可是也没别的办法了。 李司玄抿了抿嘴唇,现下急于处理也无从下手,只好这样了。“你多找几个小婢小心伺候着,不可怠慢,也莫叫她看出端倪来,只要过了明日,一切都好说。” 明恩知道此事万分重要,点点头“是,奴才知道了。” ——寿康宫 “太后,君上血气方刚,心地是极善良的,这点与太后倒是像的。”崔嬷嬷给偏殿置了碳火,递过一个手炉。 太后抬手接过,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你就莫要哄我开心了,他与我,又有哪一点是相像的。”她这一世,也甚是悲凉,明明是萧家嫡出二女儿,才貌不比亲姐姐差,待嫁时,她萧岑合的名字也是京城众多公子追捧的,奈何她自幼不受家人待见,进宫后又处处遭亲姐姐的打压,好容易熬出了头,李司玄又这般忤逆。终究是前世欠了债,今生才费尽心力。 “左右君上是孝顺的,只是年纪尚浅,没有太后这般运筹帷幄,好在太后亲自把控,才让朝堂之事没有偏颇。”崔嬷嬷端了小厨房的热汤来,用勺轻轻搅动,热气减了些才放到太后面前。 萧太后端起碗来,瞧着这碗盏里水光晃动“世间事,不由人。你是知晓的,这心思,你越想让人知道,那人就越不会知道。真正懂你进退的人,是不用你费心讨好的。” “那咱们要不要帮君上一把?君上纯良,下不了手,咱们将消息放出去,届时瑢亲王纵使长了千张嘴也是无法辩驳。” “若这一帮,母子缘分只怕也是到头了。”别人她或许不清楚,李司玄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她又怎会不知他的脾性,耳根子太软,下不去手。可是她也知道,若李司玄真正狠下心来,十个自己也难以望其项背。 “老奴去打听打听,若有缝隙可钻,也是不能放过的。这事多半只能从卫氏身上下手,瑢亲王那边目前来看已有了察觉,没法子了。”崔嬷嬷蹙眉言语,即便真寻到卫氏,也不知怎样劝解,才能对此事有臂助。 “昨儿夜里才得来的消息,还未上朝君上便知道了,卫氏应是进宫了,晏昂之已死,只余下女儿晏冉在这宫中,卫氏绝不会去寻晏贵妃,否则会给女儿招来祸端。可她也怕君上推脱,万一出宫被君上灭口又或是被瑢亲王灭口,岂不是功亏一篑。所以...卫氏应该还在宫中。” “太后英明,果然凡事都不能瞒您。” “不是哀家英明,是这卫氏,推己及人,若我是她,自然也会做这一番思虑。只是这卫氏...前半生受尽晏国公疼爱,往后也怕是艰难了。”坊间宫中,皆不乏多嘴多舌之人,晏国公极其宠爱夫人卫氏的事,街头巷尾乃至整个皇宫都传遍了,即便她在深宫,也不是盲了耳目的,自然也听到许多。本身对卫氏是心怀怨恨的,现下她已孤苦无依,一下子跌落谷底,又怎会费心记恨一个再也爬不起来的人。 “老奴就说,太后与君上都是心性善良的。” “哀家可没闲工夫替她惋惜,只是感叹命途多舛,人这一世,前半生无论怎样,能活下来都是赢家,可后半生才是需要活出个名堂来的,免得死后遗憾颇多。” “太后说的是,太后娘娘便是前半生受了苦楚,才换来如今的荣耀,这也是常人不能比的。” 萧太后笑笑“去寻卫氏吧,哀家小憩一会儿。” 崔嬷嬷搀着她回了主殿卧榻,掖好了被角才转身出门。 第八十九章 王府 许是心里挂怀的事多,李司尧没有太多睡意,浅浅歇了一觉便醒来,系上了大氅便要出门,心下想着得去墨行斋一趟,看看卢娑伤势,再打探一下近些日子京城的状况。 正打开门,时恩已在门外等候,冻得直哆嗦。 “怎么不进来?外面热乎么?”李司尧蹙眉将时恩提了进门。 “怕扰了你好眠,在外面等一会儿。” “有什么急事么?这么早就来了,我正打算去墨行斋看看卢娑。” “先别急着看卢娑,先顾下自己吧,还未到早朝时辰,晏国公的夫人卫氏就进宫敲了登闻鼓。”时恩站在火炉旁烘了烘手,吸了下鼻子说道。 “登闻鼓?告谁啊。”李司尧兀自倒了杯茶喝下,夜里炉火烧得旺,喉咙有些干涩,一盏清茶下去,解了些火气。 关注公众号:书粉基地,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你” 正欲放下茶盏的手顿在半空“告我?我才回京,没有做过何事啊?” “晏国公死了”时恩看着李司尧,认认真真道。 “怎么回事?”他明明放过了晏国公,就算当时晏国公负伤,也不是什么大事,征战沙场之人又怎会将那点小伤放在眼中。 “听说昨夜是胡耘豪的人回来传信的,带上了晏国公的尸首,胸前被戳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君上也派人去寻了,只是晚了些,人已经被胡耘豪的人带回来了。” 胸前被戳了一个大洞?怎会?走之前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伤不碍事,顶多暂时昏迷一会儿,有了力气还能坚持到回京啊。“我没有杀他,所有在场的人都可证明。” “可现下没有说理的地方,卫氏昨夜敲登闻鼓已经轰动了,只是大家暂不知道所为何事,待卫夫人宣扬出来,对你可极为不利。” “君上怎么说?” “还不知,君上见过卫夫人后就去了寿康宫见那毒妇,我见势头不妙,立刻就出宫找你了。” “明日便是万寿节,现下君上没有急诏,想必是已经压下此事了。若是如此,君上未必会信是我杀了晏国公,那我也就没什么好怕了。”李司尧放下心来,又斟了一盏茶喝下。 “你可真是有闲心,也不说去找找人证物证。”见李司尧不急,时恩知他的能力,也放下心来坐到小桌旁斟茶喝。 李司尧笑道“且不说两军交战,死伤难免。换言之人不是我杀的,我又何必四处奔波找有利的证据,卫夫人要告就任她告去。她现下心里也是伤怀得很,若是告状能让她心里好受些,我也无碍。” 时恩放下茶盏轻挑了下眉“唉...我们王爷到底是闲散惯了,万事不惧啊。” “你也别啰嗦了,随我去看看卢娑。”李司尧掀袍起身,将时恩一把揪了起来。 “王爷慢些,我这茶才入口,待会儿呛着了。”时恩说罢忙顺了顺胸口“这崔煜也不知回了没?胡耘豪都将晏国公接回来了,他这去了多久了还没有消息。” 李司尧睼了他一眼“就你转话题最快。” 时恩嘿嘿笑笑便不言语了。 ——申时末,南诏一行车马总算是到了京城,所有人累得筋疲力竭,顾晚衾更是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血色全无。 曦蓝小心拉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又小心翼翼将帘子放下“公主,咱们直接去驿馆么?我没看到瑢亲王在城门...” 顾晚衾蹙了蹙眉“先去驿馆吧,他或许还在忙,我好歹也要梳洗一番才好出门。”垂眸看了看自己,浑身灰尘的样子实在让人害怕。 颠簸了好一会儿方到驿馆,曦青忙给顾晚衾系上大氅,扶她下了车。 不敢多在外面逗留,慌忙进了卧房,还好炉火生得旺,进来也暖和了不少。 小厮早早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待身子暖了,才由着曦青曦蓝折腾着沐浴梳妆。“多铺些胭脂吧,这样看着病恹恹的,省得他挂心了。” 曦青笑笑“公主可真是的,还未嫁人就这般替王爷着想。” 顾晚衾瞧着铜镜里的两个妮子掩嘴偷笑,不禁瞪了他们一眼。 待差不多了,曦青跑出去备下马车,将内里置得妥协,才进房唤了顾晚衾上马车。 “本以为进了京城就不必受这份颠簸了,结果还是免不了。”曦青看着窗外抱怨。 “有马车就不错了,你不如下去跟着车走吧,那样就不颠簸了。”曦蓝总是忍不住打趣,两人笑笑闹闹,倒也不烦闷了。 “瑢亲王府到了,公主可以下车了。” 闻言,顾晚衾也来了精神,自己扶着车框下了车。 门外几个小厮见来人衣着有些奇怪,只是通身贵气难掩,不敢失了礼数“敢问三位小姐有何事?” 曦蓝道“劳烦你通传,三公主自南诏来,要见一见王爷。” 小厮也是机灵的,平时闲话也听得多,瞬间想到这应该便是王府未来的当家主母了。忙行了大礼,满脸堆笑“公主若是没有要事缠身,就先进屋烤烤身子,王爷早些时候出了门,还未回来,瞧着时辰应该也是差不多了。” 顾晚衾笑着点点头,由另一个小厮带着进了屋。 那小厮待她进了门,才对一旁的人道“难怪王爷在京城没有合心意的姑娘,这南诏公主如仙子一般,京城里的庸脂俗粉哪里能及。” 那人取笑道“别眼馋了,三公主的容貌哪是咱们能看的。” 一路穿过闲庭,进了花厅,小婢早早烧了炉火,瞧见顾晚衾的容貌一脸艳羡,笑着行了礼便退出去。 正遇上苏黎要出门,见两位小婢笑得灿烂,苏黎心思都花在李司尧身上,自然对府里的人都有意交好,道“何事如此高兴啊?” “苏姑娘安好”小婢欠身行了礼才道“是王爷的心上人,南诏三公主来了,果真是天资绝色呢。”王府的人只知苏黎是好相与的,也便开口讲了。 “南诏三公主?” “对啊,苏姑娘要去见见么?日后她便是这王府的主母了呢,看样子是个脾气极好的,虽未说话,却一直笑意盈盈的。” 脑中一阵轰鸣,苏黎楞了半晌,小婢见她不说话,也就退下了。 那妖女居然进京了?她不是一直在南诏么?来京是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的好日子还未开始便要到头了?不行,趁李司尧回来之前,必须去看看这妖女,到底生得是何模样,能将李司尧的心意牵着走。 第九十章 对峙 与想象中的京城不同,听去过京城的人说过,有些个大户人家红漆覆柱,雕上金色的花鸟鱼图,廊下画壁尽是松柏梅竹,堂中金碧辉煌,夜里凭一点光都能刺眼。 以前听闻觉着俗气,现下一看也未必,也或许是李司尧的喜好与那些富户终究是不同,他的庭院幽静馥雅,花厅也不显俗气,一应陈列及选材不算最上乘,却是不落俗套。 未免他人取笑,曦青一路鼻眼观心,进了花厅四下无人,才道“王爷是自小就眼光颇高的,选东西与选人一样,叫人挑不出错来。” “你夸人怎么还将人与物放一起比较?”曦蓝走到顾晚衾身旁蹲下,试了试顾晚衾手的温度,不满的对曦青责怪道。 “你俩消停些,一路说个不停,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顾晚衾瞧着两个丫头怼来怼去,笑着抱怨了一番,遂端起茶盏来呷了一口,面上一惊,轻揭茶盖来看,茶汤橙黄浓厚,笑意更深了。这是家乡的普洱茶,没想到离家多日,也能在这边尝到家乡的味道。 “公主,严奚去哪了,怎么一直不叫她进来。”曦青看了看门外,一直不见严奚人影。 “她说多日不见卢娑回信,恐怕在王府寻不到人,要去墨行斋打听打听。”曦蓝抢过话头道。 曦青还未答话,便听得门外由远及近的甜糯声音响起。 “听闻三公主大驾,未曾远迎,是民女失礼了。”苏黎端了一碟茶点来,语笑嫣然迈入堂中。 顾晚衾嘴角噙笑,闻声转头,便是这一眼,苏黎就有些自惭形秽。 顾晚衾着了一件天青色大氅,随意梳了发髻却不失礼,发间并无钗环,只单一颗纯白玉簪点缀,在这雅致的花厅中显得出尘脱俗,反观自己,特意去换了粉色海棠大氅,与她容貌相比本就落了下风,衣服相比更是显得俗气。 苏黎稍稍有些尴尬,遂又觉着各有千秋,自己也是姿容出众的,不必在意。 见顾晚衾眸中虽有疑惑,笑意却是不减的看着她。苏黎笑了笑,呈上茶点“民女唤作苏黎,三公主可能不知,王爷回缙朝途中,在歹人手上救下了我,为了报恩,我常伴王爷左右,一路总听王爷念叨三公主呢。” 曦蓝曦青蹙眉相视一眼,这叫苏黎的女子来者不善啊,这话听着太过别扭,她的意思是王爷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无以为报,只能日日陪着王爷,因着关系亲近,所以总能听到王爷说三公主? 顾晚衾却是听不出这些弯弯绕绕的“歹人?苏姑娘可有大碍?” 苏黎秀眉轻拧,遂又舒展“无碍的,当时是吓坏了,以为被掳走之后自此见不得天日,熟料与王爷有缘分,承蒙王爷心善便被救下了。” “苏姑娘没事就好,眼下便是年末,常有歹人作乱,出门时小心为上,不可大意。”顾晚衾眸中真切,轻声细语同苏黎讲道。 苏黎有种一拳捶在棉絮上的感觉,这三公主是真听不出,还是装作不在意? “多谢三公主提点,民女一定谨记。” “苏姑娘可知王爷今日去哪了?听门房说大早便出了门,现下也是快用膳的时辰了,怎的还不见回来?”顾晚衾偏着头问,眼眸里星光点点。 在此之前,苏黎是真觉着自己便是最美的女子了,从容貌到装扮,哪一项不是极出挑的,直到见到此女,倒显得相形见绌。 “民女嗜睡了些,还好王爷体谅,今日王爷起得早,民女起身就不见了踪影。”话语缠绵暧昧,虚虚实实让人浮想联翩。 闻言,顾晚衾皱了皱眉,这个女子话里藏针,从进门开始就各种挑唆,起先是真心软于她被歹人掳走,现下若还听不出她话里的玄机,就真是白活了。 “是么?我从南诏带来一位神医,游历过大江南北,不如请他给苏姑娘诊治一番?在王爷身侧还偷懒嗜睡,也是王爷太过心软了些。”言罢,顾晚衾不再理她,端起茶盏再尝一口茶,心中更有了底气。 苏黎愣了愣,不对啊,寻常女子听到这些早就认定了她与李司尧有过云雨,要么哭哭啼啼去找李司尧讨说法,要么气急走人,这...这三公主怎么不按常理来? “三公主费心了,也是多年的顽疾,治不好倒也是其次,王爷总说京城天凉,贪睡也不是坏事儿,夜里劳累,多睡会儿才能歇息好。” 如此直白裸露,顾晚衾心里已将她看轻了,一个女子未有名分便心存歹念,与旁人说道也是三句不离床闱之事,故意挑唆,真是煞费苦心了。 “苏姑娘不必客气推脱,说你嗜睡照顾不了王爷,也不尽然。毕竟是被歹人掳走过的,总要叫大夫来诊一诊脉才心安,免得污了皇家清誉,苏姑娘觉得呢?”虽长居南诏,未见过大世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她若真是与李司尧有过什么,定也不会这番宣扬,如此处心积虑,不怼她一番倒显得自己软弱。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看文基地】,看书领现金红包! 苏黎闻言,瞬间脸色阴晴不定,她这是在说自己已被歹人染指,不干净了?心下气急,遂语气也有些不悦“三公主多虑了,民女好歹曾是蜀地县丞之女,家父为官清廉,民女算不上贞烈,也是家世清白的。” “这可就不好说了。”顾晚衾一句便让苏黎吃瘪。曦青曦蓝在后掩嘴偷笑,顾晚衾可是从来嘴上不饶人的,这女子极尽风尘,合该怼她一番。 “你!三公主是何意?”苏黎不敢直呼其,毕竟身份悬殊也着实太大,只好心里暗恨那个不争气的父亲,一世碌碌无为。 “苏姑娘说曾...那么就是现在无人作证你的家世。苏姑娘而后被歹人掳走,做了些什么,也只有苏姑娘自己清楚。我今日本也是探望王爷这位挚友,现下知此一事,自然也要为挚友略尽绵薄之力,恰巧那位神医跟随,不妨让他莫要为难于这病情的污浊,耐心为姑娘瞧一瞧?” 苏黎拍案起身,见顾晚衾毫不惧怕,眉头都未皱上一皱,兀自端了茶盏浅酌的样子与李司尧竟是如出一辙。脸上不由红一阵白一阵好不精彩。 “这里还由不得你说了算!”苏黎对着眼前这个波澜不惊的女子嚷嚷着。 顾晚衾却不愿抬眸看她一眼。 第九十一章 被捕 “三公主莫不是没脸没皮之人?瑢亲王府不欢迎你,请你出去。”苏黎气得咬牙切齿,也不知李司尧何时回来,她需要尽快将这个人撵走才是。 “你有何资格请三公主出去?” 众人看向门外,严奚手握着剑进了门,一双眼眸杀气腾腾看着苏黎。 苏黎觉得她有些眼熟,想了想便清楚了,这应该就是卢娑的妹妹,她听卢娑说起过。在京城,能为她说话的人不多,若卢娑袒护她,那么卢娑的妹妹应该也是一样。 忙上前道“严奚姐姐回来了?卢娑姐姐救下我后颇为照拂,她说我同她妹妹一样,以后要相依为命的。可是现下这三公主仗势欺人,竟要我滚出王府,我与卢娑姐姐感情深厚,又怎能离去?严奚姐姐快帮帮我?” 顾晚衾与曦青曦蓝皆是眸中大惊,轻挑眉峰看着眼前这出好戏,不愿眨眼错过。 卢娑一把将挂在身上的苏黎推开,皱着眉道“我不聋,方才在外听得一清二楚。” 千算万算,苏黎也没想到严奚竟是这般。卢娑虽也有些古板,可是心软些,看见她哭啼只会当她是妹妹一样安慰。可严奚丝毫不吃这一套,古板木讷不说,也显得无情无义。 “卢娑姐姐说了,要庇护我一辈子,严奚姐姐这是做什么?”苏黎趴在地上,眼泪婆娑,一滴一滴却是恰到好处的让人心疼。若不是厅里坐的都是女子,换做男子早就忍不住将她扶起来一番软语慰藉了。 “你自找她去,关我何事?”严奚此话一出,顾晚衾差点被口中茶水呛到,这严奚是真的不近人情啊。 苏黎吃了闭门羹,眸里尽是委屈,眼巴巴看着严奚。 “赶紧滚,小心我杀了你。”严奚说罢拔剑恐吓,苏黎慌了神,立马起身,假意方才是被摔伤,扶着一边肩头一瘸一拐往外走。 直到听不见脚步声,严奚才坐到顾晚衾身旁,自己斟了一盏茶喝下。 “严奚,不必如此吓她,怼她几句便好...”顾晚衾想起苏黎刚才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软。 严奚喝了茶,口中不再干燥,呼了一口气道“出事了,我懒得跟她废话。” 顾晚衾忙警觉“谁出事了?卢娑么?” 顾晚衾下意识的提起卢娑,倒让严奚心头一暖,摇了摇头“不是,是王爷。我去了墨行斋,还未到那,便看见王爷上了马车,马车周围不是王府的人,都是皇宫禁军。” “他是王爷,护送的是禁军,不...正常么?”虽然知道不正常,还是希望可以得到好的答案。 “若是君上召见,会有几人护送,可是此次一辆马车足有二十几人在旁,不敢惊动他们,我只能在一旁观望。” 顾晚衾心里咯噔一下,会有何事那么大阵仗? “待马车走后,我才进了墨行斋,还好其余几人都在,听说此次王爷回京后便被派去北境调兵,回京镇压谋逆的晏国公,晏国公居然在并州设下埋伏,王爷险胜回朝,并放了晏国公。可是今晨晏国公的夫人却进宫敲登闻鼓告御状,说王爷杀了晏国公...现下全京城都在说王爷谋反,晏国公前去并州捉拿,熟料王爷竟设计陷害了晏国公,致其惨死。” “晏国公若要谋反,去并州做什么?”顾晚衾不解。 “这...不知...”严奚是真的不清楚,就连时恩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再者,沙场征战,你死我亡是兵家常事,何来设计一说?晏国公不是谋逆么,难道没有人知晓此事?” “我...”严奚一时语塞,他们知道这事很蹊跷,却不知是为何。 “邱掌柜可有法子?”顾晚衾之前听李司尧说起过,墨行斋的邱掌柜是得力好手,做事沉稳妥帖,她初来京城,还不清楚很多事,只能发此一问。 严奚想了想康然交待的话,抿了抿唇不知怎么说。邱掌柜提议既然三公主已进京,明日可在献礼一事做做文章,让君上龙颜大悦,而后便能获得赏赐,只要三公主开口说出与瑢亲王有婚约,君上也可借口将王爷放了。 可是康然不同意,说王爷嘱咐过任何事都不许牵扯三公主。 “严奚,先救李司尧,不论怎样都可以。”顾晚衾紧紧握住严奚的手,眸光肯定的看着她。 严奚欲言又止数次,终是下了决心“邱掌柜...邱掌柜希望公主借献礼一事能让君上开心,这样公主便可以讨要赏赐...” “赏赐便是...我告诉君上与李司尧有婚约,求他放过李司尧,逐他回南诏,无事不得回京。这样在李司尧看来是赏,在晏国公的夫人看来是罚,只有这样才能堵住众人之口?”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看文基地】领取! “公主说得没错,邱掌柜就是这个意思。”严奚稍稍宽心了,还好告诉了顾晚衾,以她的才智和通透,救下王爷不是问题。 “献礼之事可能有些棘手,我从未看过礼单,现下回去查看怕也是白费。再者,他国的礼未必会输给南诏,想要君心大悦...很难。” “那该怎么办?”严奚蹙眉,握着剑的手紧了又紧。 “别急,我会想办法,并不是只有献礼才可以,总会有时机的。明日我先进宫,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要不明日我陪公主一起?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严奚知道曦青曦蓝虽然得力,可是不会武功,若出了事就来不及了,她也担心顾晚衾进宫会遇到麻烦。 “不用,你在李司尧身边多年,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你,若你跟在我身旁,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麻烦会更大。”顾晚衾拍拍她的手“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严奚只觉有些惭愧,明明现在最担心王爷的人是三公主,她心里的着急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应该是自己安慰三公主,怎的是三公主来安慰自己了... “对不起,三公主,是我们没用,没能护好王爷...” “说什么呢,李司尧又不是回不来了”顾晚衾笑笑“别灰心,咱们会有办法的。” 严奚自责的点点头。 “我先回驿站,在这时间久了难免落人口实。你在这等消息,若有事就来驿站寻我。” “是,公主慢些回去。” 顾晚衾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第九十二章 关押 “你不是安排人手将卫夫人软禁了么!怎的现下所有人都知道了?”李司玄气急将茶盏砸了过来,正中明恩胸口。 明恩顾不上吃痛,再次匐身行礼“君上息怒,这边是真的没有出错,一应侍婢未曾出过偏殿一步,吃食也是派人送至门口,根本无人可以与外面联系啊...” 古人说的世事不如人愿,怕就是这个意思了,本意瞒下一切,待万寿节后寻个由头略略惩罚李司尧便好,而后借口将卫夫人送出京城,也好堵了天下人之口。 现下倒好,可谓是怕什么来什么,也真奇了怪了,这卫氏未踏出偏殿一步,婢女与她素来不认识,这些消息又是怎么不胫而走的呢?除非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并且推波助澜一番。 首先怀疑是胡耘豪,因着小锐子去城门传话时,见到胡耘豪正在为难李司尧,若不是口谕送到,李司尧未必进得了城。可是不对啊,胡耘豪此人有胆有谋,行事历来都是光明磊落,这种靠流言取人性命的事,他又怎稀得做? 是卫氏么?难道她料到此事难有转圜,所以故意留在宫中撇清嫌疑,吩咐他人将消息传遍京城?不至于...卫氏从见到晏昂之的尸首到进宫的时间,也不会太久,根本筹谋不了什么,而且若是她想到这一办法,又何必惧怕李司尧灭口,她更应该大张旗鼓的回府,看看李司尧是如何露出尾巴的。 是......这便对了,除了那个手伸得比地图标尺还长的太后,没人愿意沾惹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李司玄不禁头痛,大手紧紧捏着额头,闭上眼瘫坐下来。明恩怕他出事,起身上前为李司玄揉捏穴位道“君上,可要唤太医?” 李司玄叹了一声,“不必了,朕已经知道是谁所为了。” 明恩小心看了眼李司玄“是谁啊?”其实心里早就猜度过一番,除了那个心狠手辣的太后,还能是谁?大男人可使不出这样的伎俩,卫氏一看也知是那行事坦荡的人,那只能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又在作妖了。 “她怎么就那么闲不住?是非要置朕于死地么?” 萧太后经常作妖倒是不假,但是毕竟母子情深,又怎会害君上,这话明恩是有些不信的“君上怕是误会了,也许是太后怕君上下不去手,想替君上做些什么,最后导致君上有了误解...” 呸,编得什么乱七八糟,自己都不信,人家晏国公狂妄了些,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更没碍着这母子俩什么。瑢亲王好好在南诏,回宫请个安就被派去借兵,回京就成了谋权篡位。这俩人到底前世是欠了什么孽债非得在今生碰上萧太后这个人啊... “她是深宫太后,况且后宫之事都已交给皇后处理,前朝更是不能容她插手,你看看太后到底给朕添了多少麻烦!” 李司玄早晨的气还没消,转眼间就收到朝廷各部官员的奏疏,说瑢亲王谋反一事已在城中老幼皆知,晏国公乃当朝战神,被谋逆者斩杀后朝廷却不管不顾,若一味袒护瑢亲王只会扬汤止沸,倒不如押进天牢细审。 更有甚者,已经在奏疏上写了瑢亲王现下所在何处... 李司玄是骑虎难下,不抓不得,只好派了一队禁军去接李司尧回宫。 “那...待会儿君上要见瑢亲王么?”明恩问得小心,此时君上必定是怒火中烧,他若不问,君上这气更是无从发泄,只得忍着挨骂了。 果然... “你怕不是要朕给他跪下磕头?”李司玄大手一挥,桌案上笔墨纸砚全部散落一地“朕如何同他说?你是打算朕对他说,是太后要你俩鹬蚌相争,朕就是要坐收渔利,最好你俩都在并州死了,后面也就没那么多事了,现下你不死,朕还棘手得很,还要想办法将你处置得有名头,才不会被天下人诟病。” 明恩吓得汗珠大滴大滴滑落,战战兢兢跪在砚台上不敢出声,砚台硌得他膝盖生疼,也不敢挪动一下。 “自朕登基以来,没一件事是让朕顺心的,做这天下之主真的这么难吗?非要朕死在这龙椅上,朕的一生才不愧对列祖列宗么?”李司玄无奈到了极点,眉间皱成了一团,双手撑在桌上垂着头不愿多说话。 明恩起身,搀着李司玄坐下,给他后背顺了顺气“君上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看着李司玄稍微平复了些,忙去后殿斟了茶来,递给李司玄。 “君上喝口茶消消气,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李司玄捏了捏鼻梁处,才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还能有什么办法?太后是要朕死啊!” “太后是为了君上好,怕晏国公一人独大,届时便无人可以惩治于他。瑢亲王打通南诏商路,颇受百姓爱戴,他若谋反,终究是要多提防些。” “可他们什么都没做,都是太后猜想而来。”不禁有些懊悔为何听从太后的,要处理了晏昂之,若是晏冉知道这件事是自己允许的,那该有多恨他。 “是,晏国公和瑢亲王什么都没做,也足够忠心愿为君上效力,所以太后和晏国公、瑢亲王都没做错什么,这对于君上也是好事,毕竟三人都是为君上好的。” “明恩,你这说了等于什么都没说。”李司玄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觉得左右为难,若有一方是包藏祸心的,他大可赶尽杀绝不留情面。可是三人不但没有错处,还都是实打实为了他,这便是为难的地方。 “晏国公已死,若是卫夫人决心赴死陪伴,咱们...也是拦不住的?”明恩觉着,只有卫氏死了才能解决一切问题。 “不可”李司玄脑子里突然看到晏冉极尽委屈的样子,眸中泪珠在打转,却不肯滴落...他见惯了晏冉飞扬跋扈的性格,可是晏冉的父亲母亲若是被他所害,晏冉此生恐怕再不会原谅了。“晏国公本就是因朕而死,若卫夫人也死了,朕的一生都难偿还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李司玄只觉得快发疯了,重重一拳砸在桌案上,定了定心才道“先将四弟关起来,莫要怠慢,不许动刑,等万寿节过了再说。” 明恩点点头退下,万寿节才是大事,不能让其余诸国看缙朝内乱的笑话。 第九十三章 赴宴 顾晚衾回驿站后,对着烛火坐了很晚才回房,一夜辗转难眠,到了天亮才浅浅睡过去。 曦青小声对曦蓝道“要不我去王府问问严奚怎么样了?” 曦蓝抓住她的手拦下“你别添乱,若是有事严奚早就过来找公主商议了,昨夜一夜相安无事,公主要养足精神,今日才能想出办法救王爷。” 曦青抿着嘴点点头“那我去厨房熬些汤来,瞧着公主似是不大吃得惯京城的菜。” “去吧,我在这守着。”目送曦青到看不见,曦蓝才看着房里叹了口气,若是公主此次不进京,恐怕王爷无人搭救,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午时刚过,顾晚衾就醒来,曦蓝听了声音忙进去“公主还可以多睡会儿,现在时辰尚早。” “不了,我要吃些东西,否则浑身没劲。”顾晚衾一直都不是伤情的人,不会因为一件事太高兴或太伤心就吃不下东西,有些时候吃饱了反而有力气去想,去做。 待曦蓝给顾晚衾梳洗完毕,曦青已端着吃食上来了,顾晚衾压下心头愁绪,面无表情对着食物大快朵颐。 吃得下是好事,曦蓝曦青对视了一眼。 “路韶呢?”顾晚衾吃完最后一口,停下筷子问。 “路神医说京城有好多珍稀药材,他今日不陪公主进宫了,早早便去采买了。” “那便不管他了,去知会那临谒大人,一刻钟后就能进宫。”虽是晚宴,可是列国来贺,人与礼品众多,要一一查验才能进入,极其耗费时间,所以未时便要开始入宫等候。 曦蓝得了令,立刻转身出去。 曦青取了大氅来给顾晚衾系上,银色暗纹的大氅搭上顾晚衾今日的南诏宫装,宛若仙子。 行至皇宫,马车停了下来,曦青伸头张望了一会儿才道“前面排了好长的队伍,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咱们,公主歇一会儿吧。”说罢便要取出软枕来。 顾晚衾拍拍她的手笑言“不用拿了,睡太久了脑子不好用。” 明明心里焦灼得很,还要笑着宽慰她人,曦青曦蓝瞧见顾晚衾的样子很是难受,只得低下头不说话。 申时,南诏车队才查验完,礼品及车马已被分往别处,一个小公公与那临谒一番交谈后才带领他们入内。 走了很久才至大殿,好在殿中炉火众多,有了些暖意。小公公一路引着他们入座后,遂才告退。 顾晚衾抬眼看了看四周,位置中上,想来也是,南诏是小国之最,座次不会离君王太远。这儿刚好能观察君上喜怒,且不易被他发觉。 晚宴还未开始,顾晚衾就感受了些许目光,大多充满敌意。依着直觉侧目反观,大多都是女子,女子之间就是如此,敌意永远来得莫名其妙。还有些目光深邃巴不得看透顾晚衾整个人的,是男子。 不自觉轻抚面纱,还好未滑落。这时身旁一女子阴阳怪气的向对面说道“缙朝君王的万寿节素来是空前绝后的,贺礼也是极其稀有,只是不知今日能否见一见书中记载的无盐女。” 好些个女子皆瞧向了顾晚衾,而后掩嘴偷笑。 对坐的女子笑道“皆传因着无颜,需面纱遮掩,又怎会轻易得见。” “可今日是万寿节,或许她上赶着给君上瞧,咱们也能托君上的洪福,一睹为快啊。” 说罢,殿中又是一番哄笑。若在平日,顾晚衾早已回怼了,可是今日她不想过早出风头,更不想惹出什么麻烦。李司尧在宫中生死未卜,被人嘲笑是小事,救他才是大事。 曦青气得牙痒痒,左右殿中只有公主一人遮了面纱,她们是在笑公主姿容丑陋。曦蓝扯了扯曦青衣角,小声道“别坏事,沉住气。” 曦青这才想起今日的目的,遂捏了捏拳头瞪了那些人一眼。 时辰快到了,殿中之前的空座也快满了,顾晚衾上首多了几位宫装女子,皆是貌美,想来应该就是君上的妃子吧,果真是绝色。 其中两人神情淡然,脸上虽噙着浅笑,却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似乎看出了有道目光盯着她们,两人一同转头看向顾晚衾。 顾晚衾点头笑笑,辛润和孙歆砚也回以礼数。瞧着年纪与她相仿,眉宇间透露着愁绪,顾晚衾有些感慨,谁人又能一世顺遂呢,不过是咬着牙坚持下来的。 辛润看了看四周侧身遮掩嘴角对孙歆砚道“方才那位女子,似乎是南诏的公主。” 孙歆砚点点头“是,听说是南诏三公主,颇受南诏王的宠爱。”再次小心瞥了她一眼,自小受尽宠爱的人,身上的光环是不一样的,举手投足是旁人学不会的,同晏贵妃一样。只是她不像晏贵妃那么张扬。 “虽然面纱遮掩,可是也不难瞧出她的容貌绝世。” “在宫里,容貌美丽不一定是好事。”孙歆砚说罢瞥了一眼上首的龙椅,古来多少女子不是因着美貌就被囚于四方天地,从此再无出头之日,若不得宠爱,君王死后便要拉去陪葬。即便得了宠爱,无缘太后之位,也是老死宫中。她与辛润的命,是注定了,不想眼前这个女子受困于此了。 辛润寻着孙歆砚目光望去,是君上的龙椅,知道孙歆砚的感慨,颇为同情的看了一眼那南诏三公主,但愿今夜的她,能够事事顺心。 不多时,萧太后和君王也来了,殿中众人起身行礼,李司玄忙让众人落座。 崔嬷嬷小声在太后耳畔道“太后,下边着银色大氅的那位便是南诏三公主了。” 萧太后嘴角噙笑,不漏痕迹瞥了一眼,稍稍侧头,崔嬷嬷便俯身凑去听。 “这丫头名不虚传,面纱都遮不住的美色,是君上喜欢的。今夜君上就会知道哀家替他做的这些事情,是对的。”美色面前,什么兄弟父子,皆是虚无缥缈的,谁不想据为己有。先前李司玄还觉着对不住牢中的李司尧,今夜过后,怕是会感谢她的好意。 “太后深谋远离,早早便替君上筹谋了一切,君上是有福的,日后定会好好孝顺太后。”崔嬷嬷笑言。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投资好文】,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 “孝顺就不指望了,他能治理好朝政,哀家也少操心些。”萧岑合原也不奢望李司玄能对她恭恭敬敬,少忤逆她便是最好了。 崔嬷嬷递上茶盏给萧太后“一切皆会如太后所愿。” 萧岑合笑笑,接过茶盏喝下,也接过崔嬷嬷的吉祥话收下。 第九十四章 比试 缙朝君上来了,哪有侃侃而谈的理,众人皆是注目看向李司玄,李司玄道“今日万寿节,各国千里迢迢朝贺,朕心甚欢”遂抬起酒杯道“诸位同乐,尽情欢畅。” 落座之人皆起身举起酒杯“多谢君上,愿君上寿与天齐。” 李司玄笑着点头,又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坐下。 明恩适时上前唱礼“吉时已到,宴乐起,歌舞至。” 话音才落,丝竹声,钟鼓声,各类器乐响起,舞姬们着各色舞衣自门口鱼贯而入,一时间觥筹交错,宴乐入耳,好不热闹。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顾晚衾无心看这些,垂头吃了些桌案上的小食,味如嚼蜡。 那临谒在一旁,见顾晚衾神色落寞,微微侧身道“公主可是有些乏了?可以出去走动走动,待会儿献礼时再出现也不急。” 顾晚衾扯出笑容回应“我没事的,那大人放心,我才不会亏待自己。” 那临谒笑着点点头,这才侧目继续观看歌舞。 对坐的几个女子互相递了眼色,朝着顾晚衾努了努嘴,示意大家都看看,一个公主怎的只知道吃,面纱遮掩下怕不止是无颜,还是满脸横肉。 一曲毕,舞姬还未退下,高丽国公主已经跃跃欲试“君上万福,我是高丽国公主,自小喜爱缙朝事物,对缙朝研究颇深,只是,南诏国离得太远,我却闻所未闻,不知南诏国的歌舞又是怎样一番景象,所以斗胆借君上隆恩,请南诏公主舞一曲,好让我大开眼界。” 听到南诏二字,顾晚衾就开始头痛了,这些人你不招惹,并不表示她们就会放过你。 萧太后笑意深沉,这个高丽公主,可是起了大作用了。 李司玄闻言目光四下寻找南诏国的座位,明恩轻轻抬手示意,李司玄望去,一个遮着面纱的女子垂眸不语,可是周身气质却是超脱凡俗。 李司玄道“不知南诏公主意下如何?” 顾晚衾被点了名,自是不能若无其事了,只好起身回话“君上垂怜,南诏是粗陋小国,歌舞更是不比缙朝万之一二,难登大雅,还请君上多让缙朝舞姬展示,我也好让随行之人多学学。” 宛若谪仙,声色也好听,如山泉水般清泠,李司玄似乎有些动摇想听顾晚衾的,可是高丽公主忙递眼色,其余几国公主瞧见顾晚衾推脱,应是不会舞蹈的,故此偏要让她出丑,纷纷起身附和高丽公主的话,想要一睹南诏歌舞的风采。 李司玄有些为难,已经僵持了好一会儿,谁也不让谁,他也不知怎么办。 顾晚衾侧身对高丽公主道“南诏民风淳朴,对歌舞可谓是难以参透,高丽公主既然对缙朝歌舞也颇感兴趣,不妨高丽公主献舞一曲,我定当勤学,日后回南诏好教学宫中舞姬。” 高丽公主自然是想要在众人面前露一手的,但也不吃顾晚衾的激将法“星月同天,也各有光辉岁月,南诏公主不必谦虚,不妨今日比一场,也求君上给胜者一个恩赏。” 顾晚衾正欲辩驳,听到恩赏便抬眸看了看高丽公主,这女子可真是臂助,想什么来什么,不禁有了精神。 李司玄也实在想多看看这南诏公主,不敢看顾晚衾怕动摇了心思,立刻接话“想要何赏赐?” “现下还未比试,若夸下海口难免丢脸,不如君上稍等,决出胜负后再向君上讨要,君上看可好?”高丽公主虽是对着李司玄说话,唇边却带了些讥讽看着顾晚衾。 李司玄道“也好,朕便允诺,胜者可向朕要任何东西,只要朕有的,绝不藏私。” 等的就是这句话,顾晚衾唇边泛起得意的笑,抬眸看了看那高丽公主“还请高丽公主先,我未出过南诏,有些怯场。” 一句话更让高丽公主不把它放入眼中。 顾晚衾要的就是这样,骄傲未必是自信,反而会坏事。 片刻后,高丽公主换装入了场,陪伴的舞姬和乐师也换了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公主,咱们什么都没准备啊,怎么比?”曦青知道顾晚衾的意图,可是她们连乐师都没有,很难决胜。 “不急,先看。” 说话的是那临谒,眸中沉稳,没有一丝紧张。 顾晚衾忽然想起,那临谒大人可是南诏有名的琴师,怪不得国之争斗,输了的面上未必好看,他却如此从容,现下心里更有底气了。 高丽舞蹈柔和,却是太过循规蹈矩,没有多余变化,半曲下来重复也过多,大家都有些意兴阑珊,碍于礼数,也只好瞪着眼睛继续看。舞毕,大家都不愿顾晚衾占上风,自然是拍手叫好声一片。 李司玄蹙了蹙眉,并不见得这舞有多好看,还是意思意思道“高丽公主果然风姿绰约。” 高丽公主笑得愈发明艳,回眸看了看顾晚衾“南诏公主就不必带面纱了吧?这番遮掩,可是欺君之罪。” 顾晚衾点点头,与那临谒说了几句便出门换衣,李司玄有些坐不住了,连饮了数杯酒,眸光一直盯着门口看。 忽而琴声响起,众人寻音望去,是一个使臣在抚琴。 李司玄是记得他的,先帝万寿节时他来过,却从未抚琴,竟不知南诏也是藏龙卧虎。 殿中突然出来一个翩翩身影,未有面纱阻拦,绝美容颜映入众人眼中。她的身子似蝴蝶,似画中仙,轻盈跳脱,和着琴声要么柔软似水,要么灵动雀跃,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去。 李司玄更是痴痴看着,不觉落入俗套的赞赏了一句,此女只应天上有。心中思绪万千,脑海中更是想着一片花海中,看着她翩翩起舞,他坐在一旁观赏,而后佳人落入怀中,缠绵悱恻... 他想得到她,无论如何。 琴声渐渐缓慢平稳,舞毕,在场众人也不好睁眼说瞎话,更不好拍手称快,只悻悻看着她出门去换衣。 李司玄嘴角扬起得意的笑,仿佛顾晚衾已经是他的人一般“朕觉着,胜负已分,宴会后,南诏公主可向朕索要任何赏赐,任何。”特意强调任何二字,高丽公主气得不愿说话。 看着高丽公主脸色精彩,李司玄也有些高兴,替顾晚衾高兴。 第九十五章 赏赐 落座后,曦青小声道“公主赢了,可以放心了。” 顾晚衾却是不这么想,即便李司玄夸下口可以讨要任何赏赐,可他说的是物,不是人,未必会顺利。 一几曲舞毕后,明恩又上前唱礼“吉时到,呈礼单。” 先是高丽使臣,一一道来所献贺礼及用意。李司玄笑着点点头接受。 而后那临谒上前,细心列举每一个贺礼,从心意到制作到展示贺礼,李司玄皆是眸中带光的认真听,好似在听顾晚衾的嫁妆一般。 待所有使臣一一献礼过后,李司玄对应回了些礼,宴会才算结束。 明恩得了李司玄眼色,心里腹诽这君上又要将这位公主纳入后宫了。不得已下来走到顾晚衾身边“公主请随奴才移步养心殿,君上许您的赏赐,公主还未提过。君上的意思是,这里人多嘴杂,公主不管提什么,都会有人恶意相对,不妨去清净的地方,公主也好想想索要个什么才值当。” 顾晚衾看看那临谒,那临谒起身道“这般就多谢君上细心了。”而后转头吩咐“曦青曦蓝仔细跟随,公主年纪尚小,切不可依着公主胡来,若是公主淘气,立刻向君上请罪,老夫便在驿站等着你们回来。” 曦青曦蓝了然,忙行礼。 在明恩带领下,三人出了大殿,走进养心殿。李司玄已换下了方才大殿中威风凛凛的宫装,着了常服,眼眸里皆是星光,嘴角带笑看着越走越近的佳人。 “南诏三公主顾晚衾,请君上安。” “免礼,赐座。” 明恩得令引着顾晚衾坐下,小锐子呈上了一盏茶便下去了。 “大殿中聒噪,口舌争斗难免,三公主喝口茶解解乏吧。” 君上发话岂敢不从,顾晚衾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遂蹙眉,这是普洱茶? 李司玄捕捉了她的神情“三公主不辞辛苦远赴缙朝,应该也想家了吧?朕特地让人沏的普洱,用来慰藉三公主。” 顾晚衾放下茶盏,淡淡开口“多谢君上挂怀。不知待会儿若我索要的赏赐过分,君上还会不会容我喝完这杯茶。” “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公主放宽心,只要朕这宫里有的,绝不会不赏。”李司玄大方开口,自认为奇珍异宝都已纳入囊中,她要什么会没有,再者这般小气也不是大丈夫所为。 闻言,顾晚衾舒了一口气,略略思索后起身跪至殿中“此番是想求君上一个恩典。” “嗯,你说”李司玄颇有兴致看着她,此刻他太希望顾晚衾与其他女子一样,想入宫为妃,那他便要给他一个最高的位分,皇后之位,太后是不会同意的,只能先做贵妃,待几年后自己羽翼丰满,寻个由头换了皇后,也不是不可。思及此,心痒难耐。 “君上的四弟,瑢亲王。” 李司玄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为何会提起四弟?提起四弟是什么意思? “瑢亲王两年前来到南诏打通与缙朝的商路,自那时起,我与瑢亲王便互许终身,在南诏是妇孺皆知的事,我的父王母后也是同意的,此次瑢亲王回京本是要请君上赐婚,他也好撇去皇室贵胄的身份,与我在南诏长居,可不知出了何差错,他却被关在了大牢...” 明恩站在李司玄身后大气不敢出,宴会中他便看出君上对这个公主的占有欲,是非要不可的,可现下这公主可谓是闷头一记棍棒,打得李司玄魂飞魄散。 “你说...什么?” “君上允诺过,无论任何索要,君上都会赏赐,求君上废黜李司尧皇室身份,贬至南诏,不得回朝。” 皇室身份素来尊贵,废黜之后便是平民,这样也好对那晏国公的夫人有所交代,无论此事因何而起,又怎样的百转千回,都不管了,只要废黜李司尧,晏国公的夫人也无法再开口深究。 李司玄牙关紧咬,盯着眼前一心只想着李司尧的女子,愤恨不已。 顾晚衾顶着上首那杀人的目光,以为是李司尧的事太过为难,立马磕头道“求君上恩典,李司尧是君上的兄弟,自来南诏后对君上交代的事无不勤恳,请君上念及手足之情,放了他一马。我南诏愿臣服君上,臣服缙朝,不再自立为国。” 来缙朝的路上她与那临谒商议过了,与其每次缙朝邀请都要担心入宫做质,不如臣服缙朝,左右也是个庇护。有了缙朝撑腰,两个哥哥也不必四处镇压那些匪徒,只是进贡就比以往多了几倍,这些都是小事。 明恩屏气凝神,似乎能听到李司玄咬牙切齿的声音。 她到底在说什么?为了李司尧,竟然愿意用南诏来做交换?做他的皇后不好么?整个缙朝都是他们的,母仪天下不是每个女子的愿望么? “朕...若是不允呢?” 犹如晴天霹雳,顾晚衾虽想过此事不会顺遂,可万万没想到君上竟是一点儿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君上在大殿中允诺过,各国使节和世子公主都听到了,怎可言而无信?” “朕许你的,可是物,不是人。” “君上没有要求过,只说了任何。且这是恩典,若君上非要定义赏赐是物,恩典也是物。”顾晚衾管不了那么多礼数,他是君王又如何,言而无信便是天子也不成。 明恩汗珠都快滴到下巴了,他从未见过君上这般阴沉的脸色,平日发火也是发泄发泄,便是昨日太后作妖,君上也只能大发雷霆,可今日这样咬牙切齿,目光似要杀人一般,这才是最害怕的。尽可能轻的往后挪了挪身子,不想李司玄看见他在,生怕被牵连。 “朕能说,也能收回。”李司玄快没耐性了,难得遇上一个心里欢喜的人,为何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愿分他一点? “如此言而无信,不是大丈夫所为,也不是一国之君所为。”顾晚衾抬眸,面无神色盯着李司玄。 明恩在李司玄身后对着顾晚衾摇头,嘴巴一张一合提醒她“不要再说了,认错,快认错。” 顾晚衾对明恩报以微笑,轻点了一下头,而后对李司玄道“今夜是我僭越,可是君上自小与李司尧感情深厚,在此事上自然也是会偏向他多一些,若君上应允,李司尧此生无缘皇室,对所有人都是好事。”意味不明,却又意味分明。 “今夜,你也是故意应战的?” 顾晚衾明白李司玄指的是高丽公主挑衅的事“本不想扰君上雅兴,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是南诏与高丽的颜面之争。好在赢了,现下也是为缙朝添了脸面。”一字一句皆在提醒,南诏是真的愿意臣服缙朝,只要他同意。 第九十六章 条件 “瑢亲王谋逆,此事怎可转圜?”一句话惊得在场所有人皆看向李司玄。 明恩瞪大眼睛盯着李司玄的背影,君上的意思,是要给瑢亲王定罪了?可是瑢亲王是无辜的啊,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被太后逼上梁山的,君上明明都知道,难不成真要为了南诏公主兄弟阋墙反目成仇。 顾晚衾更是不信,李司尧从来无心皇位,谈何谋逆,且他此次回来是要脱离皇室的,怎么可能谋逆,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君上信么?一个王爷无心朝政,闲散度日,回京的目的是要撇去皇室身份,这样一个人,说他谋逆,拿什么谋逆?因何谋逆?”顾晚衾对眼前这一国之君有些失望,原以为他不太聪明,现在来看岂止是不聪明,根本就是与身份不符的笨啊。 “朕为何不信?瑢亲王匆匆回京后未进宫禀报便去了北境调兵,突然间便在并州大胜晏国公凯旋而归,这不是谋逆是什么?”李司玄看着顾晚衾愈发明艳的脸庞,根本无心其他,任何罪名,只要他想,都可以给别人安上,他不在乎,只要眼前这个女子能归他所有。 “若要谋逆,我与他已定下婚事,整个南诏的兵马都可以归他调遣,千里迢迢去北境做何?去北境前,他还入宫了一趟,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告诉众人他回京了,还要去北境?再者,北境是李司尧的七弟驻扎的地方,他去那儿调兵,不是会害了李司炀么?”顾晚衾顿了顿,又言“李司尧常与我说,皇室里兄弟明争暗斗的数不胜数,偏他与君上和七弟是最为和睦,君上放心他俩,他俩也衷心效力,这样的缙朝才会让他国忌惮。” 顾晚衾字字珠玑,李司玄面上无神色,心下却是欢喜,后公里要么是晏冉那样得理不饶人的打嘴仗,要么是秦昭那样不大爱说话的,可无论是谁说的话,他都不爱听,只有顾晚衾说的话条理清晰,每一句都抓住重点,若她能成为皇后,缙朝的壮大指日可待。愈发不能自已,巴不得现在就立她为后。“人心终究会变,皇位的权利和诱惑终究大过世间任何事,瑢亲王去了南诏两年或许已无心皇位,可归来后却又突然迷恋皇位,起兵谋反也是有可能的。” “呵”顾晚衾忍不住嗤笑一声“君上,很多事都可以大过皇位,要看何人,何心境。六岁孩童手里的糖人大过皇位,妙龄女子心中的情郎大过皇位,三十岁秀才的科考大过皇位,四十岁老妇家里的鸡鸭大过皇位,六十岁老翁渴望长生依然大过皇位。不是每一个人的愿望都一样,李司尧回京不到一日便去了北境,短短时间怎么可能决心谋反?君上闲暇为何不查清这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心思玲珑,言语犀利,李司玄愈发觉着眼前女子是一方宝藏,很多人未必想得到李司尧回京半日见了太后能有何转变,她却一下言中。“你可知,与君王这般说话,是死罪。”企图用身份来强势压过她,希望她能服个软,最好能用入宫为妃来做交换,这样他将李司尧贬为庶人也省得之后的麻烦了。 “君上是天下之主,必有过人的智慧和明辨是非的能力,且一言九鼎。”故意说了这些,是想提醒李司玄,这些你都没有,但是作为君王,你必须有。 “伶牙俐齿。”李司玄轻扬嘴角评价道,这个女子,很是不同。 顾晚衾再次匐身磕头“南诏愿世代臣服于缙朝,与缙朝一心抵御外敌,还望君上能因宴会时的许诺,将李司尧贬至南诏,不得回朝。” “你不想李司尧以瑢亲王的身份回南诏么?”李司玄饶有兴致的问,若是顾晚衾说想,他便立马抛出自己的橄榄枝,让她同意入宫,这样李司尧可以完完整整出大牢,并且还是亲王身份,只是永远不得踏进京城。 顾晚衾清楚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能救出人已经不错了,那些虚衔都是云烟,不要也罢,更何况晏国公终究是不在了,也要给他的夫人一个交代,相信李司尧是会同意这样的决定的。“君上为难我是知晓的,李司尧能有命出来,我便很是感激了,君上还要给晏国公的夫人及天下人一个交代,我不会贪心。” 知进退明得失,这个女子若不适合做皇后母仪天下,世界上就再没有任何一个人适合了。“现下有一个办法,可以救瑢亲王。” 顾晚衾眸里的光突然闪亮起来“君上请说。” 李司玄却是有些愤恨,一整夜未见她眸里闪烁,一提起李司尧她便为他亮起星火,李司尧于她,到底有多重要“你入宫为妃,瑢亲王去南诏继续完善商路,永世不得回缙朝。” 一时间鸦雀无声,整个大殿静谧中泛起各种思绪。 明恩现下已经不惧了,他是有些看透这个君王了,贪恋美色不顾是非,对着李司玄背影淡淡一瞥,依旧本分站好。 曦蓝与曦青在顾晚衾身后跪着,两人抬眸小心对视了一眼,眸中焦虑不已。轻轻拉了下顾晚衾衣角,示意顾晚衾赶快认错退出大殿,救人之事往后拖一拖也是可以的,不可把自己陷进去。 可只有顾晚衾知道,现下无路可退,李司玄眼里的狡黠她方才清楚看到,无论说什么,李司玄都不会让她走。“君上,我与李司尧有婚约,也已订婚。” “朕知道。” “没有我,李司尧哪也不会去,同样,没有李司尧,我哪也不会去。”顾晚衾挺直腰身道,她突然看清了李司玄这灼灼的目光,一直是对她的,只是看清得太晚了。 “不,他会走。” “何以见得?” “你会让他走,且他也绝对会听你的。” 顾晚衾眸中闪过一丝杀气“君上这是要强人所难?李司尧是君上的弟弟,抢夺弟媳,不是君子所为。” 第九十七章 答应 “朕才是一国之君,若他有朝一日能坐这皇位”说到此,李司玄拍了拍龙椅,没有任何一刻会有现在这般,觉得皇位是如此的重要“他也同样可以从我身边抢走你。”说罢,轻挑嘴角盯着顾晚衾,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左右他的思想,他只要顾晚衾! “那不知君上是否愿意为了我舍弃皇位?”顾晚衾突发一问。 “你和皇位,不冲突。” “既然我没有皇位重要,君上为何要有这番执念?” “若此刻皇位上的人是李司尧,他同样不会放弃皇位。” “君上错了,你一点也不了解与你一起长大的弟弟,他们对你恭敬,衷心为你,你是君上,他们便不愿意抢这皇位,只因兄弟感情比皇位重要得多。在李司尧心里,君上重要,我也重要,不管李司尧是何身份,他绝不会将我置于后者,这是他与君上最大的不同。”得罪便是得罪了,若要死,她便和李司尧一同奔赴九泉,无挂碍,无牵绊。 “世间男子皆是薄情寡性,瑢亲王未必脱离得了这些凡俗,你太过自信了。”李司玄恨极了李司尧,当初便不该让他去南诏! “君上又错了,或许大多数男子朝三暮四引以为傲,可还是有很多男子一心一意,只为对得起发妻的付出。君上大可一试,这世间除了我,李司尧谁都不要。” 顾晚衾从未怀疑过李司尧对她的忠诚和爱意,便是他回京许久未曾回复一封信件,她也不会疑心是否有了其他女子在身边。 就像王府里那个苏黎,面容姣好,明明可以嫁一个更爱她的人,却偏偏想不通要去李司尧身上钻营,李司尧怎么可能会爱上她。 “你若入宫,后宫众人我都可以废弃。”李司玄额头青筋凸起,李司尧在她眼里凭什么可以这么完美?他拥有整个缙朝,他有最至高无上的权利! “君上的意思是,后宫曾为君上付出青春甚至付出生命的女子,君上都要弃之不顾了么?” 她老早就听说过,缙朝的君王一生会有很多妻子,只是皇后才是正妻,其他都是妾。死后,正妻可以与君上合葬,其余人只配入妃陵。 有些妃子终身不受宠,君上也不会让她出宫归家,她自此一生都要留在宫中老死,有些妃子因有孕而被人陷害,最终一尸两命。有些妃子在君王死后,便要生拉去陪葬...这个皇宫,囚禁了太多亡魂,即便未死去,也如孤魂野鬼一般了... “只要你愿意,她们都可以任你处置。”李司玄语气有些急切,忙向顾晚衾表忠心。 顾晚衾只觉眼前这人一无是处,甚至薄凉至此,为何还会有女子入宫?脑海中忽然想起晚宴时回她微笑的那两个妃子,那么好的年华,终究是错付了。 “李司尧,绝对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为他付出的人。” 李司玄牙关紧咬,拳头攥得死死的“朕不辜负你,就行了。” “我只是乡野丫头,不值君上放在心上,可君上说的赏赐也不能不作数,只求君上彻查李司尧与晏国公一事。”顾晚衾不敢再说下去了,她不会再求这个铁石心肠的人放过李司尧,只求他能彻查,还李司尧一个公道,也还晏国公一个公道,她心里隐隐觉得,晏国公也是受害者。 “此事尘埃落定,朕不会浪费时间翻旧账,惹得天下人耻笑。瑢亲王李司尧私自回朝,后带兵谋反,晏国公得到消息立刻赶赴并州围剿,反遭李司尧谋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朕念手足之情,废黜其皇室身份,贬至北境服役,此生不得回京!” 顾晚衾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他一句话可以左右无数人的生死,可他却不肯看清对错,他不是人,是地狱的判官。 明恩在今夜,已经彻底领教了君王的凉薄,李司玄的这番话并未在他脸上出现波澜,反而更平静,他知道,伴君如伴虎,总有一天,他的下场也不会比瑢亲王好到哪去。 “你要结论,这便是最后的结论。”李司玄恼怒不已,他甚至不愿将李司尧贬去南诏,哪怕做一个奴隶都不愿。 “现下,你知道皇位可以用来做什么了吧?若李司尧身在皇位,他也绝对会似我这般做!” 顾晚衾眸中含泪,唇角泛起讥讽的笑,摇着头道“不会,李司尧比你,坦荡得多。” 同为一个生父,原来兄弟二人的差别可以如此巨大... “你没有别的选择,否则李司尧只能死,整个南诏使团今夜之后都会消失不见。”李司玄下定决心,若她不同意,便要杀了所有南诏使团的人逼她就范。 顾晚衾蹙眉,怒目而视李司玄“敢问君上,宫中哪位妃子不比我好得多,为何非要我入宫?甚至不惜诛杀那么多无辜的人。” “朕只要你,谁人死了,死了多少人,不重要...” 不重要?人命如草芥么?作为一国之君就可以如此胡作非为? “我若是不同意?” “你可以试试”李司玄笑言,而后吩咐“明恩,传旨让禁军围攻南诏下榻的驿站,任何人不得放过。” 明恩看了顾晚衾一眼,依旧面无神色,应了声便要往外走。 “慢!”顾晚衾怒斥,我可以答应,但我还未忘记君上今夜的赏赐。 “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听到她答应,李司玄便欣喜万分了,心里暗想便是蓬莱仙岛,只要她要,他都给她找来。 “南诏习俗,女子要在家出嫁,也要有充分时间准备嫁妆,更何况这是和亲,礼数不可不周,我需回南诏。”别无他法,能拖一段时间就好,剩下的回去再想办法。 李司玄略一思量,这个要求不过分,女子在家待嫁也是缙朝习俗,没有不准的道理。“可以,朕答应。”随后想到什么又问“不知你方才说的南诏臣服缙朝,是真是假?” 顾晚衾抿了抿嘴,道“南诏愿意臣服,只请君上庇护。” 李司玄轻笑“那最好,今夜我便让人护送你回驿站,明日一早,使团就可回南诏了。” 顾晚衾愤恨,他是怕夜长梦多,也怕顾晚衾想办法与李司尧联系。“是,我明白。” “你要知道,日后你是做缙朝皇后的人,不可出差错。” 就在顾晚衾起身时,李司玄突然说了这句话,顾晚衾不愿多说,轻轻欠身行了礼便退下。 一路上,小锐子带着几个侍卫在后尾随,曦青曦蓝一肚子怨气没处发,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憋着火气。 入了驿站卧房,跟随之人才回宫。 “去找那临谒大人和严奚过来。” 曦青曦蓝不敢耽误,立刻提裙出了门。 第九十八章 押送 李司玄终于得到顾晚衾的同意,喜不自胜,头一次觉得皇权是如此的至高无上。乐滋滋喝了口桌案的茶,连茶凉了都未觉察出,侧身对明恩道“去寿康宫。” 明恩行礼。 长街上灯笼挂了无数,比以往亮了许多,李司玄心情极好,平日都没注意到这些,现在只觉得连灯笼都在祝贺他。 “和亲这么大的事,还是要同太后讲一讲的。” 明恩回神,知道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是,君上一切皆有定夺。” “只是不知那卫氏同不同意,若她觉着李司尧不死难以平偾...”李司玄眼里闪光一丝狠戾的光... 明恩皱眉,李司玄的意思是,若卫氏一再坚持要瑢亲王偿命,君上正好可以顺她意杀了李司尧,这母子二人是真的心狠手辣,拆散了别人不说,现下还要因一己之私杀害无辜的人...“君上,若瑢亲王死了,南诏公主...未必会独活。” 他只想提醒李司玄,做任何事不要斩尽杀绝,毕竟南诏公主是他用卑鄙手段抢来的,若杀了瑢亲王,难保那公主不会寻死。再者,他是真的觉着那公主可怜,本身以为得了天大的恩典,奈何李司玄出尔反尔,还威胁她进宫,命运无常。 闻言,李司玄愣了一下,也是,先将李司尧贬去北境再说,数十年的辛苦服役,也够折磨了。 “明恩,今夜你好像话少了很多?” “奴才在心里替君上高兴。” 李司玄笑言“有眼力见,不愧是自小跟着我的。” 明恩再在身后行了一礼,不想多言。以前只觉着李司玄是可怜的,毕竟自小被太后严苛对待,他几乎没有快乐,登上皇位后又处处被太后限制,仿佛一具空壳任太后摆布。直到今日他才是真的快乐,可这样卑劣的他,明恩已经瞧不起了。 萧太后似乎早就料到李司玄会来,宫门一直未关,小婢见了忙将李司玄引进殿。 萧太后正在炉火旁饮茶,见李司玄意气风发进门,浑身都透露着欣喜,心下便了然,之前南诏公主去了养心殿,她早已得到消息。现下瞧着李司玄这得意的劲,已经知道成了。 “这么晚了打扰太后,是儿子的不对。”李司玄径直坐下,倒了盏茶边喝边说,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不对的样子。 萧太后也不说他,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必在此时候泼冷水“君上是有何要事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告知太后一声,儿子派人详查过,李司尧盗走夜明珠意图谋反,晏国公得了消息赶往并州围剿,却遭诛杀,幸好儿子在他入京时架空了权利将其囚禁,才未酿成大祸。李司尧所犯之事罪恶滔天,理应斩首,奈何其身为皇室子弟,又与朕一同长大,念及情分,朕会将他贬至北境服役,不得回朝。” 说罢又添了茶饮下,从未觉得喝茶也是这般乐趣。 崔嬷嬷与太后对视了一眼,眸中稍稍有些震惊,只萧太后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她早知道,李司玄此人平日是伪善,也是真的可怜别人。但是只要触碰了逆鳞,他会让人死得很惨。 “是,君上处置极为妥帖,毕竟是手足兄弟,纵使他谋权篡位,也不该不留他一命。” 李司玄得了太后同意,心下更是畅快,又笑言“儿子还解决了一件大事,太后肯定会高兴。” “哦?君上说说,哀家等不及听了。”神色依旧淡然,她已经猜得七七八八了,说不说,确实没什么大的作用。 “之前一直忌惮南诏冒犯,现下南诏公主表明,愿臣服于缙朝,互相成为臂助抵御外敌。” 只要南诏公主和亲,臣服是早晚的事,这并不稀奇,萧太后也不想他失望,“真有此事?那便是最好,缙朝的舆图果然又壮大了。” “是,原本很简单的事,是咱们忧思过度了,再一个,是南诏公主愿意和亲,不知...不知给她什么位分比较合适?”说到此,李司玄有些担心的瞥了一眼萧太后的脸色,毕竟现下还要多听她的,待顾晚衾入宫以后,就可以让顾晚衾想办法摆脱太后的掣肘了。 “是么?竟有如此好事?”萧太后假意震惊了一下,略略思索道“虽说和亲,不可拂了她的脸面,可是南诏毕竟风头太盛,若是位分过高,日后势必纵容她争夺后位。我缙朝的皇后谁做都行,就是不能他国之人来做。就封嫔位吧,也不必赐字了,待她日后诞下皇子再晋位分也不迟。” 李司玄眸中突然出现的厌恶一闪而过,如此佳人怎可只是嫔位?也罢,先进宫再说,过些时候进了年关,再给她晋位分便好。“是,儿子谨记太后的话。” “连夜派人押送李司尧去北境吧,夜长梦多。”萧太后轻轻抬手看了看指甲,光泽如初,遂淡淡一言道。 “太后放心,儿子想到了,这便派人快马加鞭送他去北境,若七弟敢庇护他,皆以谋逆罪论处。” 萧太后没想到李司玄现下那么聪明,连李司炀这个后顾之忧都想到了。“将北境兵马调回,余十万戍守边关就好。” “十万...够么?”李司玄心下有些打鼓,若是敌人来犯,十万恐怕少了些。 “怎么?你信不过你七弟的本事?驻守多年,十万兵马还不够?” 李司玄想了想,若是哪一日李司尧和李司炀筹谋篡位,兵马过多确实是给了他们先机“是,听太后的。” “还有南诏公主那边,理应派人护送,毕竟过些日子便是君上的妃嫔,护送也是正常的。” “这倒不必,南诏使团如此多的侍卫,难道还保护不了么。”想起顾晚衾明艳聪慧的样子,他不禁有些骄傲。 “君上没明白,南诏人素来狡猾,若那公主逃跑...”萧太后也不用明说,点到为止,李司玄会明白的。 恍然大悟,顾晚衾是有些不情愿,万一出了岔子,他不就失去她了。“太后放心,儿子这便派暗卫去盯着。”说罢也顾不上请安,急急忙忙出了门。 第九十九章 心思各异 崔嬷嬷瞧着李司玄的身影一溜烟便不见了,笑着摇摇头,递上鼻烟壶给萧太后“君上像个小孩子,性子急了些。” “你瞧他今夜做事的狠辣,哪里又像个小孩子了。”萧太后接过鼻烟壶,轻轻一吸,极为舒适的合上双目。 “君上今夜,转变得确实有些快了。”伸手轻轻为萧太后按揉肩颈,眼睛却一直看着君上一连喝了两杯的茶盏。 “我养育他多年,自然摸清了他的脾性,这突如其来的不是转变,而是他想得到什么。以前的一切,得到或者失去他都无所谓,现在南诏公主让他患得患失,所以他本性便暴露无遗。” “说到底,还是难过美人关...”崔嬷嬷笑笑。 “只是,他还未计划周全...”萧太后想了想,侧头道“刘责安近日应该还在蜀地附近吧?” 萧太后若是不提,崔嬷嬷都有些不大想得起来了,这个刘责安常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欺压民女送回京替太后笼络官员,若不是为了太后,崔嬷嬷是不愿提及的。 “是,听说前些日子抓了两个极其貌美的姑娘,半道上让人救下了,一时找不到美貌相当的女子,他便一直在蜀地逗留寻找。” “传哀家懿旨,让他协助君上派去的暗卫,一定要将南诏公主带回京和亲,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莫叫人察觉就好。”同样是女子,但为了李司玄和自己的位置,就不得不对不住这位南诏公主了。 崔嬷嬷点头“是,老奴这就去传旨。” 殊不知,李司玄也吩咐了暗卫,用尽手段也要将南诏公主带回来,谁死了都不用管。 ——驿站 “和亲?” “和亲?” 那临谒与严奚异口同声惊呼,两人并无太多交集,此刻公主急诏,他们才聚在这听令。 “不可!万万不可!且不说公主与瑢亲王有婚约在身,缙朝的深宫哪是人待的地方,吃人不吐骨头都是小的,公主不可进宫。”那临谒慌乱不已,临行前南诏王交代了他定要照顾好顾晚衾,若是穷途末路便归属缙朝求庇护,可是现下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公主...你和王爷...不可以分开...”严奚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办法,也知道强求不了顾晚衾,可是他真的觉得王爷无法承受失去顾晚衾的痛苦。 “所以便要寻你们来商议一番,在皇宫中,君王用李司尧和整个南诏使团的命来威胁于我,我不得不听从,现下可还有什么办法?”顾晚衾比任何人都着急,却也无计可施。 一屋子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是想不出好的办法。 眼看已过了寅时,天就快要亮了,再没办法就真的来不及了。 “公主,实在不行就逃吧。”那临谒认真的看着顾晚衾道,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唯有逃走才能避免一切。 “怎么逃?”顾晚衾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那临谒口中说出,再者,这条路她也未想到过。 “先回南诏,从南诏逃脱更为容易些,对外传言公主染了疟疾,突然暴毙,任他君上再怎么看重,总不能带回一具染有瘟疫的尸首吧。”这倒是真的,君王爱美色,若是香消玉殒,不过多日君王也不会再提及。 严奚点点头,只要不入宫,任何事她都赞同。 顾晚衾蹙眉,这样会连累父王母后... “公主不用担心,一路上公主就可装出身患疾病的样子,我会吩咐不许别人靠近公主的马车,到了南诏,再广求名医诊治,最后寻个时机宣称公主已死,这就行了。只是...只是日后公主不可再回南诏了...王爷素来爱重公主,想必...家人也不会太过挂怀...” 那临谒看得出,李司尧对顾晚衾是真的很上心,即便天下人都反对,李司尧也不会负了顾晚衾,这样的依托,是最好的。 顾晚衾左思右想,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紧紧捏了捏手指才点头同意。 那临谒又对严奚道“你留在王府,随时探听消息,我估计君王如此急不可待,恐怕今夜就会将王爷送出城前往北境,你需要保护好王爷,只怕君上言而无信,会在半路就下了杀手。” 严奚看看顾晚衾,道“不行,我不能离开公主,若我跟随王爷,日后公主逃出来根本就联系不到王爷。” 心下焦急万分,公主身边无人保护也不行,王爷那边无人探听也不行。 顾晚衾道“还有康然,你快去墨行斋寻他们,密切注视皇宫里的动静,一路尾随保护李司尧。但是要切忌打草惊蛇,路上吃些苦头都无所谓,一定要让那些押送的人回京传话,也好让君王少些顾忌。” 严奚点点头,正欲起身,顾晚衾又拉住他“到了北境,李司尧难免受苦,一定不要让邕亲王插手,若他帮了李司尧,自己就撇不清了。” “放心吧,公主,我一定将话带到。”严奚回应,而后出了卧房。 那临谒道“我现下派人去寻路神医回来,有他在,公主的‘病情’也不会太过引人猜忌。” 顾晚衾点点头“多谢大人” 那临谒摆摆手,愁眉紧锁出了门。 “公主...”曦蓝轻轻唤了一声,而后跪坐在顾晚衾身旁,一双手紧紧拥住她。曦青也到了另一边同样紧紧环住顾晚衾。 她们只觉着这一夜过得太不可思议了,直到现在还未缓过神来,生平头一次觉着人命不由自己做主是何等无助... 顾晚衾扯出笑意,轻轻拍了拍她们的手“没事,我还好好的。” “咱们快些走吧,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炼狱般的京城,此生我都不想再听见了。”曦青眼角噙泪,她太害怕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君王了,她更害怕顾晚衾落到他手里怕是会脱一层皮。 “快了,天一亮咱们就可以回南诏了,可以回家了...”顾晚衾看着门外呢喃,桌案上摇摇曳曳的烛火,同她一样,孤零零的被风左右。 曦青曦蓝抱得更紧了,今夜有无数次差点,差点就再也出不来了,果然同那临谒大人所说,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与缙朝相比,南诏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啊。 顾晚衾千头万绪,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怎样理清。她原以为此次来京城做质,几年后便能平安归家。 可没想到近来发生了许多事,她进京第二天就能回家,可代价便是她要入宫为妃,李司尧被贬去北境... 在南诏,被父王母后还有兄嫂们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现在出了事不知如何应对,李司尧啊李司尧...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第一百章 提防 夜风呼啸,窗外树叶吹得沙沙作响,廊下值夜的奴才听着屋里没动静,以为皇后已经睡下,偷偷摸摸也回房去取暖了。 秦昭现下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自宴会后,她虽坐在轿辇上回宫,一路却紧紧拉着毓欢的手,一言不发,回宫后拂了小婢出去,呆呆坐在妆台前不言语。 毓琅不知秦昭此番为何,递了疑问的眼色看向毓欢,毓欢只蹙着眉轻轻摇头。毓琅无奈,将炉中碳火烧得越来越暖,生怕冻着秦昭。 秦昭从前竟不知,一个女子的容貌居然有如此大的震慑力,先前那南诏公主落座后并未有过跳脱之举,故而不惹人在意,直至高丽公主挑衅,她才注意到那个女子,尽管半张脸都被面纱遮盖,可周身的气质却难掩,面纱上那双眼眸灵动似水,那刻起,她便知道高丽公主输了,这样的女子光是站在那,就胜过万千风景。 只是她后来的出场,更是太过惊艳了。美貌如此,也怕少了世间大多烦恼吧? 晏贵妃的美,美得明艳张扬,令人望而生畏,只有君上才能压制。 梅湘合的美,娇艳欲滴,柔若无骨,只怕是醉卧君郎怀,夜夜笙歌起。 安嫔的美,不沾凡俗,遗世而独立,纵她着了勾栏瓦舍的衣裳,也无法将她与其联系在一起。 辛婕妤的美,落落大方,眼眸里没有半点算计,坦坦荡荡,眉眼间还有些京城女子少有的英气。 后宫之人,又有谁不是美貌独当一面才能入宫,可便是看尽了美人的深宫,突然出现的这南诏公主,也是让人想要触碰。 自南诏公主起舞,君上的眼眸就未离开过她的身上,那种明目张胆想要占有的眼神,秦昭从未见过。她一直觉着君上虽爱美色,也是有些收敛的,可是今夜...那眼眸里的炽热和心动,让一旁的秦昭都感受得明明白白,若是晏冉在场,怕是当即起身回宫也是有可能的。 “毓欢,那个南诏公主,你看见了么?”秦昭失神的问了一句。 毓欢抿了抿唇道“娘娘,奴婢看见了,不过是个貌美女子。” “不,貌美二字不足以形容她,若她进宫,所有人都不能再入君王的眼中。”这不是杞人忧天,这样的事完全会发生。 “娘娘多虑了”毓欢拍拍秦昭冰冷的手,她亲眼看见那个女子的面容,也小心偷瞄到君上难掩的爱意,还有...秦昭越来越凉的心,可她不能附和,她只能宽慰秦昭“南诏女子,擅巫蛊之术,说不定今夜咱们所见未必是她真实的面容,皆是由幻术引导的。” “不,不是,不可能有那么厉害的幻术,你看到君上眼里的兴奋了么?一向内敛的君上,竟然在众人面前没了克制,这不是一件好事。”她又回想起李司玄在宴会上的模样,整个身体前倾,桌案上的食物半点未动,只多饮了些酒水,可秦昭记得,李司玄今日繁忙,是整日水米未进的。 “娘娘忘了奴婢方才说的,南诏女子颇为精通巫蛊之术,更别说这南诏公主了。”毓欢宽慰着,顺手轻轻解下秦昭头上的枝翠环绕“奴婢之前听闻,早些年有一男子入了南诏采买,被一个南诏女子看上了,男子家有妻儿,又怎会同意,瞧那女子举止轻浮便出口呵斥,而后女子竟递了一杯水酒与他,说是喝下后二人便此生无缘,再不纠缠。男子心中大喜忙喝下,结果...” “结果怎样?”秦昭有些被这故事吸引,也许是心中想要力证世间有巫蛊之术,也想慰藉自己君上不过是中了些幻术而已。 “结果男子突然性情大变,求女子嫁给他,双眼之间爱意满满,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恼怒,随女子回家后,一纸休书便寄给了家中妻室。” “当真如此?”秦昭蹙眉,有些怀疑。 “是,若是旁人,娘娘自是不信的,奴婢未明言是有些顾及,这男子是奴婢家中亲戚,他的儿子已经成家,他的妻子还在原先破旧房屋里等他归来呢。” 秦昭转身紧盯着她“你说这男子,是你家中亲戚?” “是,奴婢方才遮掩是觉此事过于丑态,不好说出来遭取笑,只是娘娘不是别人,奴婢才讲出来。”毓欢不疾不徐讲清楚,倒让秦昭更为信服,毕竟是她家中之人,不会有错。 “那么...今夜?” “那南诏公主为何之前一直用面纱?不就是故弄玄虚么,若她真实面容就是如此,何须一开始便遮遮掩掩,哪个美貌女子不想入宫扶摇直上,她怎么可能是例外。”见秦昭开始动容,毓欢又拿过梳子轻轻为其顺发“所以啊,她跳的舞未必是舞,很有可能是南诏的一种巫术,用舞来迷惑别人。毕竟君上接触的东西都有近侍查验,唯有跳舞才可实行巫术。” “你这一说,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秦昭垂眸喃喃低语。 “娘娘大可宽心,她也未必能入宫。” “可是,君上让她去了养心殿?” “娘娘是被夜风吹得有些迷糊了,那南诏公主赢了高丽公主,自然是去求赏赐的,世间荣华便是一张口的事,她定是要去的。” “倘若她的要求是入宫为妃,凭她的蛊术,哪有本宫的容身之地。”秦昭不禁又暗暗担心起来。 “两国和亲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便是她请求了,君上也未必同意,毕竟南诏自立为国,与缙朝不是归属关系,君上多少有些忌惮。再者,有太后一直为娘娘撑腰,娘娘还怕什么呢?缙朝素来治国严谨,又怎么可能同意一个妖女入宫为非作歹?” 秦昭不言语,毓欢轻轻将她搀起身,示意毓琅过来搭把手,为秦昭褪了外裳,又搀着她去榻上睡下。 “娘娘莫要忧心,便是她进宫也无碍,晏贵妃难道是那坐得住的人?后宫众人,谁人容得下她独自恩宠。更何况,现下一切未可知,说不定她今夜只想为南诏谋了好处就走,也是不一定的。” 秦昭点点头,蹙眉合上了双眸,毓欢这才放心为她掖了被角,小心拉下床帘。 第一百零一章 谈论 任由窗外寒风拍门,屋内却是充耳不闻。 难得一日君上是不进后宫的,辛润与孙歆砚自宴会散后便在永宁殿里说话。棠安一早备下了吃食,将炉火烧得暖烘烘的便退下了。 “尝尝这个牛乳茶,宴席上的东西吃不饱,夜里睡下又饿得慌,不妨多吃些。”辛润递过一盏牛乳茶给孙歆砚,兀自塞了一块茶饼入口,含糊不清的说着。 孙歆砚被她逗笑“你慢些,仔细噎着。” 忙斟上一杯牛乳茶给她,瞧她喝下后嘴中没了咀嚼之意,才笑笑喝下自己眼前的。 “我本不大爱去这样的宴会的,可是才进宫些许日子,怕让人说我占着君上恩宠便开始拿腔拿调了,这才不得已去了,谁知真是吃不饱的。”辛润入宫后,难得孙歆砚一直陪同在旁,她似是打开了尘封多年的话匣子,总是拉着孙歆砚说个没完。也许是从前憋闷,现下终于有人倾听,也就不再避讳了。 “我也不爱去,只是晏贵妃抱恙早早就推脱了,我们若不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来搪塞。”轻轻饮下一口牛乳茶,甜而不腻,味道和温度都是正好。 “左右咱们也不亏,还能看到南诏公主跳舞,也算是大开眼界了。”辛润想起宴会上顾晚衾跳的舞,莫说别人了,她一个女子看了都心驰神往,人美就算了,舞姿又是如此出众,真真令人艳羡。 “你这好好一个女子,竟学着那些假扮风流的人一样,说话装腔作势的。”与其说是自己陪伴辛润,不如说是辛润为自己点了一盏灯,在她寂静荒凉看不到头的日子里,点了一盏灿烂的灯,一直照亮她的四周。正是辛润的到来,她才重新学会笑,不再只顾自己瑟缩在侧。 辛润听罢噗嗤笑出声,气还没喘匀,刚要说话便被呛着了,捂着手帕一直咳嗽,孙歆砚看见忙起身过去拍她的背,待到缓和了才嗔怪“让你吃东西就别说话,你非要呛着了才算,我一直在呢,你慢慢说,我又飞不远。” 辛润摇摇头“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一定要将气喘匀了再说话,呛得我胸口疼。” 孙歆砚轻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才过来坐下“你羡慕她,她可不一定羡慕你。” 辛润似懂非懂“怎么说?” “南诏公主今日遮了面纱,显然是想在这样的场合置身事外不愿张扬,咱俩与她对视后,她点头一笑,尽是心酸感慨之意,思前想后,她大约是同情我俩入了深宫吧。” “你的意思是,她不想进宫?” 孙歆砚看着她认真问“这宫里谁是想真心入宫为妃的?” “别人我不知,我与你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的。”说到这,辛润有些了然,若是有其他选择,谁愿意入宫永无出头日啊。 “她与咱们素未谋面,只一眼便真心的笑,还多了些替咱们着想的惋惜,这样的人不是孤傲的性子,只是今夜她周身清冷淡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应该是被什么事牵绊了,逼着自己不要太过引人注目。” “可她还跳了舞,又是为何?” “那高丽公主再三挑衅,她也不为动容,直至说道赢者有赏时,她眼里瞬间有了生气,我猜,她是奔着那个赏赐才应战的。” “南诏富庶,她贵为公主,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么?”说来心酸,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什么顶好的东西,母亲拼命的变卖嫁妆学做生意来贴补家用,父亲却总是花钱如流水般贿赂旁人,到头来什么好处都捞不到,反而将母亲折腾得乏累。 孙歆砚摇摇头“这...我也不知,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君上尚且有得不到的,更何况其他人呢。” “你又说笑,君上哪有得不到的?”辛润只当孙歆砚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才加上这么一句,不禁取笑她。 “南诏公主,便是君上想要又得不到的。” “你说什么?”辛润瞪大眼睛看着孙歆砚,一再确认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殿中的众人一样,一直盯着南诏公主,自然看不出。我却是一直看着殿上所坐之人,表情各异,精彩极了。”孙歆砚想起那三位的神情,不由讥讽一笑。 “你快说说”辛润迫不及待想听,眼眸睁得老大。 孙歆砚笑笑,喝了口牛乳茶,用帕子擦拭了嘴角才慢悠悠道“皇后最是辛苦,一边愁眉苦脸看着南诏公主,一边盯着君上,脸色变得飞快。君上呢,毫不顾忌任何人,眼眸里的炽热巴不得立刻昭告天下要南诏公主入宫为妃。太后么...我也不清楚何意,只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洋洋自得让我有些不解。” “原来如此,所以你方才说,我羡慕她,她未必羡慕我。你是想说,君上看中她,她竟是不肯入宫的。” “正是,你终于开窍了。”孙歆砚假意宽慰,拈帕顺了顺胸口。 辛润作势就要起身打她,孙歆砚往后仰,两人笑笑才作罢。 “若正如你所说,她去求了这个赏赐,那她多半不会入宫了。” 若自己是那南诏公主,知道君上心思,定会求君上开恩准许自己永不入宫。 “可问题在于,南诏公主整夜心不在焉,恐怕都不知道君上的心思,即便知道了,也躲避不了。” “为何?” “你入宫时间短不知,我是旁观了许久的,宫中众人心思我最是清楚不过,咱们这位君上,看似深情,其实最是凉薄,晏贵妃虽有跋扈之名,变脸最快,却也及不上这君王的万分之一。” 辛润有些愣神,她一点儿也不喜这个君上,也从未花心思知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听了孙歆砚的话,只觉得看不透君上。 孙歆砚又道“君上自来是心软和善的,虽不是很聪慧,可宽仁二字便足够他稳坐朝堂了。可他却又伪善得很,触碰到他真正利益时,他可以做到罔顾人伦的事,任何事。” 辛润有些紧张,语无伦次的问“你...怎么...知道?” “猜测,这样的人是小人,平时心软得不忍踩死一只蝼蚁,可是为了达到目的,人命都是可以不在乎的。所以南诏公主,很可能摆脱不了君上。” 照这样说,南诏公主是真的不能心随所愿了,真是可惜,如此美人,竟也要在这宫中香消玉殒... “多半是我的猜测,你也莫放心上,万一南诏公主有办法可以逃脱君上也未可知。” 辛润点点头,只怕入了养心殿,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快歇着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回了。” 孙歆砚起身拍拍她的肩头,见她笑着回应,才唤来玥栀玧栀,系上大氅后匆匆出了门。 独留辛润静坐... 第一百零二章 回想 “万寿节可三日不用上朝,君上该多歇歇,不必起来那么早。”明恩一面束起床帘,一面漫不经心道。他当然知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李司玄想必是彻夜难眠,一想到佳人入怀,哪能用酣睡辜负。 李司玄伸了个懒腰,有些青黑的眼圈却遮不住眸里的喜色。“难得今日有个好天,不起早怎么行。” 明恩蹙眉扭头望了望窗外的乌云盖顶,嘴角有些讥笑,转过头依旧一声不吭为李司玄更衣束发。 “押送李司尧赴北境的人马动身了么?” 明恩站在身后淡淡言语“今晨天还未亮就出发了,应该走了半个多时辰了。”前一日还口口声声要为四弟做主,现下就迫不及待强加罪名要人滚蛋,这可真是个好君王。 明恩记着幼时的他不是这样啊,当初师傅很是照顾时恩仁恩与他三人,有一日特意带了他们三个去御花园挑主子,在奴才里可是头一回有这种好事。 当时师傅让他们趴花丛里,自己选一位,不许起争执,选好了待会儿就按自己选的给主子们送去,他们三人紧张兮兮的躲着看。 李司尧在看书,不知看的什么这般津津有味,一页接着一页,头也不肯抬起,时恩家道中落前是读过书的,一眼就看中了李司尧,怎么说也不许明恩和仁恩抢这个主子。 仁恩才不在意,他一直盯着那个手持长剑,挥洒自如的李司炀,他觉着习武的男子有话本里大侠的风度,所以一直在花丛里比划着,也下定决心要选李司炀。 唯独明恩犹豫着迟迟不肯决定,李司玄一直背对着他们,看不见正脸,早早就听宫人说李司玄的母亲婉妃娘娘是个不好伺候的,或许李司玄也是一样,所以明恩不由有些慌张,他想退缩,不想选了,这样要命的选择,他宁可在宫里最低贱处倒夜香。 后来师傅悄悄过来了,问他们三人决定好了没?这三个主子是宫中仅有的三个皇子,不管跟了谁,日后都有泼天的富贵。 仁恩和时恩早早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明恩一言不发,低着头捏着衣袖不说话,师傅忙问“只剩一个为何还拿不定主意?” 明恩道“担心...不好伺候。” 师傅道“你们三人中,就你行事不果断,经常在犹犹豫豫中错失了很多机会,人这一生,没有什么事是看开头就知道结尾的,瞻前顾后只会得不偿失。” 许是说话声音大了些,惊扰了三位主子,李司炀立马大呵“谁在那?” 师徒几人忙上前下跪行礼,师傅按着明恩的头一直往下压“主子饶命,方才小奴才不懂事,我训斥了几句,惊扰了主子是奴才罪该万死。” 明恩知道这是师傅为他保命,一直不停磕头。 “不是什么大事,快些起来吧。” 这句话是李司玄说的,明恩往李司玄脚的位置投去余光,看到他正往自己走来,后又拉着自己手臂起身,见衣服上满是灰尘,蹙眉望着李司炀道“怪七弟太过大声了些,习武之人听力极好,声音也豪爽,吓到你们了。” 师徒忙起身,连连躬身行礼赔罪。 李司炀摸摸后脑勺笑笑“以为是刺客呢,不觉就这样了。” 李司尧放下手中书笑道“还好七弟没有一剑刺过去,这倒是七弟的手下留情了。”说罢引得另外两人大笑。 师傅见机会正好,立马说明来意“不瞒三位主子,这是老奴亲自挑选的人,正准备送给三位主子近身伺候,恰巧在这遇上,这...” 李司尧道“那正好,人多些也热闹。” 师傅闻言喜笑颜开,将时恩带到李司尧前“他叫时恩,入宫时读过诗书,伺候笔墨应是能的。” 时恩忙下跪磕头行礼,李司尧将他拉起身“行,日后便在我身侧就好。” 师傅笑笑又将仁恩领到李司炀面前“七王爷,他叫仁恩,有些拳脚功夫却是不及王爷零星半点,跑腿做些差事还是使得的。” 李司炀一把拉过仁恩,将手肘杵在仁恩肩头“放心,他好好练剑,指不定日后比我强些。” 师傅笑笑“王爷说笑王爷说笑。” 只余明恩了,方才耳边的热闹他是半点没有听进去,低头盯着手臂上李司玄握过的位置,想着师傅说过的话。 师傅走到他身边,正在犹豫要怎么说时,明恩突然垂眸走到李司玄面前“奴才叫明恩,承蒙主子不弃,明恩定当赴汤蹈火效劳主子。” 他不信李司玄是婉妃那样的人,如果是,就不会将他拉起来,毕竟他是奴才,最低贱的奴才,没有几个主子会这样不嫌弃他。 李司玄看看他,忽然笑道“你倒是伶牙俐齿,怕不是话本看多了,怎的就需要赴汤蹈火了,你近身伺候就行了。”说罢看看李司尧李司炀二人,三人哄笑了一番。 师傅瞧见事成了,也不多逗留,吉祥话说了一串后,看了看三人便走了。 幼时的事历历在目,明恩始终忘不了李司玄弯腰将他拉起来的那一刻,往后许多年,李司玄懦弱也罢,被太后处处压制也罢,他都是心疼李司玄的,他一直觉着李司玄是心地良善的人,可现下...却是未必了。是这皇位让人迷了眼,还是本性如此,明恩也不知了。 “卫夫人关了第三日了吧?”李司玄突然记起偏殿还有个卫氏在呢。 明恩正出神,闻言一愣,随即道“是,前日进来的,算起,今日应是第三日了。” “也该去处理一下了,这样一直关着也不是办法。”想到这,李司玄又有些头疼,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这卫氏也太过难缠了些,一时不知该怎样去解决。 穿戴整齐,明恩小心为李司玄挂上了腰佩,道“不知君上是想将卫氏宣到正殿来?还是直接去偏殿处理。” “用完早膳,宣到正殿来吧,沏上晏国公往常喝的雀舌,用晏国公的茶盏。”左右也是有些对不起他们夫妇二人,现下如此对待卫氏,自己心里也轻松了些。 第一百零三章 赐死 茶香四溢,卫氏看着眼前的茶盏,晃如昨日。晏昂之去并州之前,脸上身上都是好好的,还说回家之后每日都做茶饼给她吃,可是当尸首放在院落里时,她再也接受不了。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了,大伤小伤遍布,黄沙合着血液交织在伤口皮肉处,分不清好坏,还有胸前那巨大的洞,似乎是地狱的鬼差要将人整个吞并一般。 怎么就成这样了呢?卫氏想不明白,所以一定要让君上将李司尧绳之以法! “不知对于瑢亲王,君上作何处置?”卫氏冷着脸,眼神空洞望着李司玄。从见到晏昂之尸首的那刻起,她一滴眼泪都没掉,眼睛干涩得眨眼都觉疼痛。 李司玄道“卫夫人放心,此事已经查明,瑢亲王偷盗兵符去北境调兵意图谋反,幸亏国公大人深谋远虑,早早前往并州镇压,虽是屠城之灾,好在此事了结,朕已剥夺瑢亲王皇室身份,将其贬为庶人,罚到北境服役,不得人帮扶,永世不得回朝。” 李司玄意在告诉卫氏,晏国公虽然出兵镇压是好事,但是由于晏国公的过错屠了整个并州城也是不对的,所以有功有过,李司尧也只能这样罚了。 虽然做好了李司尧被斩首的准备,纵是听到此,卫氏也不禁蹙了蹙眉,若真是一刀斩下恩怨,卫氏倒也解气,可是这般折磨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且这王爷还是自己的兄弟,卫氏就觉得李司玄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未得到卫氏认可,李司玄心里有些打鼓,刑罚不能再重了,否则那南诏公主根本不可能留在自己身边。 “不知卫夫人意下如何?”李司玄再次问道。 殿外传来小锐子的声音“君上,胡耘豪将军来了,说事关晏国公,不得已急求君上面见。” 听到晏国公,卫氏一下转头看向殿外的方向,李司玄无奈,与晏国公有关,也不好让她告退,只让小锐子宣胡耘豪进来。此事已尘埃落定,这个胡耘豪可真会找麻烦。 胡耘豪大步进殿,见到身穿有些褶皱的诰命服的卫氏时,眉头一皱,怪不得这几日寻不到卫氏,原来一直在宫里。 压下心头疑问,忙行礼道“君上,末将已查明杀害国公大人的凶手。” 卫氏和李司玄皆是一惊,凶手不是李司尧么?两军交战,斩杀主将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哪有凶手一说? 卫氏含糊开口“胡将军...” 胡耘豪向卫氏行了一礼,又对李司玄道“末将该死,觉着事有蹊跷,便请仵作在国公爷尸首上探查了一番,还望卫夫人海涵。” 卫氏摇摇头“你且说来。” 李司玄却是愁眉紧锁,总觉着事情有些偏颇了,不该叫胡耘豪进来的。 胡耘豪道“仵作查验过国公爷尸首,大小伤痕很多,却不致命,甚至还未伤到筋骨,只是国公大人上了年岁,伤痕累累总是不好,歇息歇息也就罢了。唯有胸前那如洞口一般的刀伤,是最后叠加。” 看了看卫氏,过于血腥却不得不说“仵作说...国公大人当时已经筋疲力竭无法挣扎,凶手是趁其不备,将刀插进胸口慢慢旋转,任国公大人血流不止疼痛而死的,若不是有深仇大恨,没人会这般不嫌麻烦。” 卫氏强忍心中愤恨“所以,凶手不是瑢亲王?瑢亲王与亡夫并无关联。” “末将相信瑢亲王的为人,若是要杀国公大人,定会在交战时便杀了,也免得更多士兵丧命。于是末将派人关押查问了众多北境士兵,以及被他们俘获的京城士兵,说辞一至,皆是瑢亲王未深究,国公大人还活着,他们就已经回城了。” “那凶手是谁?”李司玄怒极,咬牙切齿问道。 “是胥青筹。” 卫氏有些疑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又不太真切。 “夫人可还记得有一并州府尹给国公大人送了金银无数,想国公大人在君上面前美言,好将他提携到京城为官,国公大人归还了他所有金银,还赐了‘礼义廉耻’四字来告诫于他?” 卫氏想了想,点点头“记得的,听亡夫提过,说他为人好钻营,素来欺压强占美色,亡夫极其瞧不上他,便拂了他的好意。” “那便是了,这就是症结所在,早些年结下的仇怨,胥青筹此次就报了仇,末将派去的人在一处山谷里找到胥青筹的尸体,被无数金银珠宝埋着,有一把刀就在身旁,仵作核验过,刀口宽度与国公大人胸前的伤口是一样的。” 卫氏似是被抽走了浑身力气,一下子瘫软在椅背上,一切皆是因果报应... 胡耘豪看了看面色凝重的李司玄,道“君上,此事一定存在着天大的误会,末将委实想不通,为何瑢亲王好端端便去了北境调兵,国公大人又为何得知谋逆之人是从北境过来的?现下国公大人死得冤屈,还望君上细审此案!” 不见李司玄动容,卫氏撑着桌子起身,到殿中下跪“求君上重审此案,还亡夫一个清白!此事虽与瑢亲王有关,现下因果明朗,还望君上请瑢亲王一同协助查案。”卫氏没忘记之前是怎样言辞犀利说李司尧杀人的,她虽怨恨,若只是一个误会,确实不该李司尧背负天大的罪名受罚。 李司玄怒道“此事已经了结,不须追究。” 胡耘豪和卫氏相视一眼,有些不明白。 卫氏慌忙磕头道“君上,我乃深宅妇人,见了亡夫尸首后不分青红皂白便入宫告状,是臣妇的错,现下胡将军查明因果,不是瑢亲王所为,臣妇也不会再攀污瑢亲王,还望君上严查此事。” “卫氏,你当皇宫是国公府后花园么?来是你做主,走也是你做主?”李司玄是不会容忍再次严查的,若是查清事情,李司尧怎会容忍自己抢夺顾晚衾还给他安上天大的罪名。“朕才是一国之主,朕说了此事尘埃落定便是尘埃落定,任何人不得再提!” 卫氏道“君上...若晏贵妃知晓她的父亲死得冤屈,君上却不追究...” “那是她自己的事,与朕何干!”李司玄打断了卫氏的话,谁也拦不住他,晏冉也不行。 “这件事到此为止,朕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流言蜚语。瑢亲王已经认罪,今晨已去了北境服役,你们也快些出宫吧。”说罢拂袖而去。 卫氏失魂落魄回到家中,小锐子已在等候,“卫夫人,君上念着夫人贞烈,特此清酒一杯,还望夫人为了国公爷,痛快饮下。”这是小锐子头一次去送毒酒,他是怕的,可明恩告诉他,以后这样的事只会多不会少,他便咬牙应下了。 卫氏看着那杯酒,笑了笑“多谢公公,还望公公稍后能扶我一段路,我想挨着国公爷。” 小锐子垂眸,有些不忍心“是,奴才会照做的。” 卫氏点点头,一口饮下,昂之,楠蔚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劫数 卫氏本也不想独活了,她只是想再挣扎下,让晏昂之不要死得这般委屈,缙朝名将,落入绝境时惨遭仇人索命,传出去委实难听。 可现在君王不给机会,独断专行还冤枉了另一个人,卫氏实在愧疚... 恰好,一杯毒酒了却残生。 只望毒酒穿肠不要太过丑陋,她的晏昂之会记不清模样... 苦涩落入腹中,不由想起,多少年没有尝过这样苦的东西了? 幼时生病,父亲请了大夫诊治,开出药方来时都会吩咐小婢去买一些糖块放在药里,大夫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指责父亲是不想让她好得太快。而父亲一边赔不是一边言语,是不想让她吃苦。 父亲是皇商,家大业大只有她一个女儿,母亲生下她没多久便病逝了,父亲拉扯她长大不易,也未续弦。 在父亲庇护下,她过得很是快乐,一日在郊外纵马驰骋,银铃笑语回荡山谷,被出征归来的晏昂之看到了,回京就立马查出她姓甚名谁,然后登门下聘。 她父亲有些莫名其妙,养在闺阁的女子是怎样被一个沙场将军所认识的? 晏昂之坦率直言,并且保证日后一定千倍万倍的对她好。 后来,她父亲同意了,即便是皇商,也是低等,嫁给那些清流官员也未必会被人看得上,不如嫁给晏昂之实在些。 出嫁那日,父亲从西域天价购买的一匹好马也送到了京城,她未坐上花轿,而是顶着喜帕骑在那匹马上嫁给了晏昂之,她想给晏昂之一个下马威,因为他们的婚事都没有经过她的同意。 可晏昂之毫不在意,见到新娘子骑着马来,更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搀她下马时也只悄悄在耳边问“这么远的路,累了吧?我让人放了些吃食在床帘后面,待会儿没人在新房,你多吃些。” 卫楠蔚有些好笑,父亲虽是商人,宅邸却不偏僻,从自己家到这能有多远。只是好笑只余又有些心软,任何人都关心她今日美不美,只有父亲和身旁搀着自己的人关心自己累不累,饿不饿。 成亲后不久,她便怀了身孕,有日赴宴,无意间听到些个夫人在谈论她与晏昂之,一个莽夫,一个野丫头,只知整日去山间纵马玩乐,生下的孩子多半是调教不好的。 回家后她难受了好久,收了所有骑装去焚烧,晏昂之不知为何,问她也不说,只是自那之后再也没见她骑过马。 晏昂之是愧疚的,但凡闲暇在家,想着法的做些吃食哄她开心,女儿生出来之后,晏昂之急得推开门先去看她好不好。 几年后,她的父亲也病逝了,晏昂之足足跪在灵前哭了一整日,他觉着岳丈走了,最难过的是她,他是替她哭的。 后来...整个京城没人再取笑他们什么,只说卫氏上辈子是在菩萨面前焚对了香,所以这辈子晏昂之没让她受过一丝委屈,晏昂之对卫楠蔚的好,像极了父亲对女儿毫无理由的袒护... 而现在,卫楠蔚没有了晏昂之,撑不下去了... 小锐子搀着尚有一点意识的卫楠蔚,一步步走到停放晏昂之尸首的灵前,“卫夫人,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 正欲转身,卫楠蔚用尽力气抓住小锐子的衣摆“劳烦...转告贵妃,莫求因果,好好活着...” 小锐子点点头“夫人放心。” 卫氏这才哆嗦着手摸上晏昂之的脸庞“等着我...” 没有眼泪,自始至终,她都没觉得委屈,带着笑意奔赴另一片河山...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晏冉哪敢相信,前几日病中,母亲还捎了些父亲亲手做的茶饼,转眼间... 不可能是真的,晏冉摇摇头清醒了一下,她觉着小锐子定是在说笑,定是君上瞧她病了数日,特意让小锐子来刺激一下她,好让她快些恢复的。 “娘娘莫要伤怀,国公大人带兵镇压意图谋反的瑢亲王,战死在了并州,卫夫人进宫告御状后,君上严惩了瑢亲王,奈何卫夫人不愿独活,一心想要随着国公大人去,所以再三恳求君上赐毒酒,现下...夫人已经去了,君上心痛不已,依国丈礼仪厚葬国公和夫人。” 晏冉终是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看着门外,这几日病中未出门,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她一概不知?她还盼着母亲过些日子便进宫来,爱意满满拉着她的手闲聊几句... 小锐子垂眸又道“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夫人走前特意让奴才告诉娘娘,莫求因果,好好活着...娘娘就算是为了国公和夫人的遗愿,也莫要再伤怀了。” 弦歌和弦舞流着泪,将晏冉扶坐起来,可是晏冉身下似有千斤重担一般拖着她往下坠。 小锐子实在看不下去,这些谎话他不想再说了,小心抬头看了眼晏冉,咬了咬嘴唇道“娘娘保重,卫夫人是不会想看到娘娘这般的...”说罢行了一礼便匆匆走了,君上的假仁假义,他今日是真的见识到了,明明是他赐毒酒要了卫氏的命,最后却是因为卫氏想追寻晏国公,真是颠倒是非,一想到师傅说日后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心里就愈发喘不过气。 晏冉眸中泪花没有落下,紧盯着窗外呢喃“为什么要丢下我?” “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是冉儿哪里做错了?” “冉儿不再胡闹了,冉儿会乖乖听话,不再惹是生非了...” “回来好不好...” 弦歌心疼不已,眼睛早已被眼泪覆盖,哽咽着声音环住像一只受伤的雏鸟般的晏冉“娘娘先起身好么?地上凉...” 弦舞触到晏冉冰凉的手,忙去里间拿了两条绒被来给晏冉披上“娘娘,先起来好不好?夫人在看着呢,娘娘...” 晏冉忽觉眼眸没了力气,一点点合上... 恍惚间只听得弦歌大叫“快去找太医,快去...” 她没力气听了,只想睡一会儿,也许睡一会儿,真真假假就会调换吧,也许这些都是梦,睡醒之后,母亲会坐在床榻上,笑着看她“冉儿醒啦?” 第一百零五章 怀疑 昨夜与辛润聊了半宿,孙歆砚今日起得有些晚,正在用早膳,刚喝下几口白粥,辛润便着急忙慌的进来了。 玥栀忙去添置碗筷,辛润挥挥手道“你们都去外面侯着,又要事。” 孙歆砚疑惑的放下手中勺子,对着玥栀点点头,玥栀玧栀便转身出门,去了廊下找寒北寒阳。 “怎么了?这般慌乱,先吃点东西吧?” 辛润忙握住孙歆砚的手“晏国公和他夫人死了。” 孙歆砚笑道“瞎说什么呢?” “瑢亲王谋逆!杀了晏国公。”辛润有些语无伦次,她才听得的消息,知道孙歆砚宫里一向不爱打听这些事,所以赶着来同她说。 孙歆砚一愣,知道辛润不是说笑,斟了一盏茶递给辛润道“先喝点水,慢慢说。” 辛润也觉着自己思绪太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说,根本没人听得懂。 蹙眉喝了口水,定了定神道“万寿节前几日,瑢亲王率领北境十五万大军准备入京谋反,晏国公得到消息便领兵去了并州镇压,最后命丧瑢亲王手上。万寿节前一日,晏国公的夫人卫氏得知此事,还未安置国公大人的尸首就立刻进宫告御状。君上昨夜不得已惩治了瑢亲王,奈何卫夫人一心求死,恳求君上赐了毒酒,今晨随着国公去了...” “你方才说的,是这几日发生的事?”孙歆砚错愕,有些不敢相信。 “是,我也是才听得的消息,着急就过来跟你说了。” “瑢亲王谋反?是突然的事么?为何之前从未听说过?”起兵谋反不该是有计划有筹谋的么?人多就没有秘密可言,那又怎会之前一点风声都听不见? “我也不知,虽觉得奇怪,可是不敢问啊。”辛润又喝下一口水,一路上走得太急了,凉风吹进嗓子有些发痒。 “瑢亲王谋反的消息,不早不晚不远不近,正好就被晏国公知道,也太过巧合了吧?”孙歆砚又多嘴问了问“你听来的消息真切么?” 辛润放下杯盏道“当然真切了,棠安一早便同我说了,还是关雎宫传出来的消息呢。” 孙歆砚蹙了蹙眉“卫夫人既然已经告御状,请求君上惩治了瑢亲王,为何要今日求死?” “你不知道?”辛润有些怀疑孙歆砚入宫前难道都没有听说过晏国公和他夫人的佳话么。“国公大人和卫夫人感情一向很好,寻遍京城也找不到几个似国公大人那般深情的人了。卫夫人想随国公而去,也不是不合理。”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卫夫人这般急切,为何非要在今日求赐毒酒?卫夫人甚至还来不及给国公大人净身换服,自己才出宫便饮毒酒死了,这般迫切不合常理啊。” “说不定,卫夫人早已交代下人清理晏国公的伤口呢?毕竟是交战时死的,伤口骇人得很,卫夫人害怕,也不是没可能。” “是你心爱的人战死,你会害怕他的伤口么?” 一句话问得辛润哑口无言,是啊,曾经也想过李司炀万一哪日回不来了,自己便是抗,也要将他尸首抗回来,哪怕千疮百孔,她也不畏惧。 辛润摇摇头。 “那便是了,国公大人常年征战,什么伤口卫夫人没见过,再者,国公大人去了,清理一事哪有交给旁人来做的道理,一定是自己亲力亲为送他最后一程的。” 面前的粥也喝不下去了,轻轻往里一推又言“卫夫人求死不奇怪,毕竟夫妻恩爱,没了谁都活不下去。只是她还未处理国公的尸首,连自己都没有装扮,甚至还未妥善交代女儿就去了,你不觉着哪里不对么?” 辛润想想,确实如此,一大早涌来那么多消息,她都未一一消化就来和孙歆砚说,根本没有细想过。 “晏贵妃自小备受国公夫妇的宠爱,这是人尽皆知的,突然间夫妇二人去了,独留女儿在这深宫孤苦无依,即便情深似海,也不会连女儿都不安置啊,只有一种可能,不是不愿管,而是来不及。” “来不及?” “对,就是来不及,一个女子心甘情愿陪伴郎君赴死,怎么可能连身后事都不安排,甚至连装扮都省去,女为悦己者容,哪有蓬头垢面就去见心上人的。” 一瞬间,辛润的思路就清晰多了。换做她是卫氏,她会进宫看看女儿,将家中财产尽数交给女儿,然后一番叮嘱是不能少的。 待雨过天晴,君上处置了杀害亡夫的凶手,自己便要寻一处地方,亲自为国公清洗更衣,而后从容赴死,与她合葬在那块选好的地方。 “是有些不对劲。”辛润喃喃道。 “不止卫夫人的事不对劲,瑢亲王谋反的事也很蹊跷,这整件事太过急切了,突然谋反,突然镇压,突然就死了,明面上顺理成章,实际上根本说不通啊。” “说不通也没法子,君上知道瑢亲王谋反,龙颜大怒,严禁任何人提及此事,我们觉着不对也没用。”辛润轻叹,突然想到“咱们去看看晏贵妃吧,怪可怜的...”方才一直混乱,差点忘了她。 孙歆砚点点头,是该去的。 “备什么礼品好呢?”辛润有些为难,不知该怎样做。 孙歆砚拉着她出门“不用备任何东西,这个时候,你若备了东西,才让人觉着你是来落井下石的。” 辛润不解。 “咱们是带着心意去的,感同身受,体谅她的难过。若花心思带了礼品,倒觉着太过刻意了。” 辛润了然点头。 到了关雎宫,宫人皆是一筹莫展的样子,两人入了宫,到了殿门便看见弦歌出来,一脸疲态。 “弦歌姐姐”玥栀唤了一声。 弦歌这才注意她们,忙欠身行礼。 孙歆砚将她搀起“我们想见见贵妃娘娘,知她心下难受,也做不了什么,有人说说话也是好的。” 弦歌眸中泪光闪闪,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种时候有人记挂着,是一辈子的恩情。“奴婢谢过两位主子了,主子知道一定是开心的,只是...主子这几日尚在病中,得知噩耗更是心力交瘁,现下太医才走,娘娘还未醒过来...” 辛润皱了皱眉“贵妃娘娘没事吧?” “太医说病情未好,急火攻心下贵妃娘娘支撑不住便晕过去了,多休养几日,应当是没什么大碍的...” 孙歆砚看了看门口,道“那你们好生照顾着,现下乱轰轰的,我们也就不打扰贵妃娘娘休息了。” 弦歌哽咽着应了声是,而后目送孙歆砚和辛润离去。 第一百零六章 回想 李司尧恐怕是这世上最被动,最莫名其妙的人了。 那日才去了墨行斋小坐,崔煜才扛着凌海回来,两人身上到处是血,分不清谁的。 康然与凌海交情也深了,看到的时候不禁皱眉道“你不知道雇辆马车么?他这身子骨被打成这样,哪里禁得住这么抗?” 崔煜淡淡瞥了康然一眼,对李司尧道“两侧肩骨断裂,腰椎有些问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受不住马车颠簸,我只能扛着他回来。” 众人这才发现崔煜一只手握剑,另一只手一直紧紧按住凌海的腰椎位置。 卢娑靠坐在床上,看着凌海一番模样,心中不是滋味,若是能带他早些回来,恐怕不至于此。 邱掌柜忙起身引他们到另一内间,小厮眼尖已跑出去请大夫了。 李司尧转身对康然吩咐“你好好照顾卢娑,邱掌柜方才也说了,下月初八是吉日,宅子已经置好了,离王府不远,得空了便去看看,所有东西这几日邱掌柜都会派人备下。” 说到此处,康然与卢娑皆是红着脸垂头不敢多言。 李司尧笑笑“这个时候就不必那么害羞了吧,怪我眼拙,在南诏时还说你绝对找不到媳妇儿,现下却是有些打脸了。” 康然摸着后脑勺嘿嘿的笑“你看走眼也是常事。” 李司尧无奈的笑,将桌上茶点顺手向康然扔去“你给我好好照顾她,下月初八卢娑便是全京城最美的新嫁娘了。” 康然点点头,卢娑红着脸从头到尾不说话。 李司尧出门去了另一间屋子,大夫也刚好到,正放了腕枕在凌海手下,蹙着眉为其把脉。一般这样的病人他是不接诊的,毕竟天子脚下,头痛脑热或是打架伤骨皆是正常,这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与人争执,只因着与邱掌柜是熟识,两人店铺挨得近,也是躲不过。 时间愈发长,越是眉头紧锁,李司尧有点心急,毕竟凌海的命早就交由他手,他却担负不起,实在是愧对,想了想便出去前厅里侯着了。 邱掌柜察言观色,轻声询问道“他没事吧?” 大夫捻着胡须未作答。 一直等了差不多半炷香左右,大夫才收起腕枕,起身用巧力按了按凌海周身的骨头,末了才转身对着邱掌柜和李司尧道“伤势很严重,两边肩骨断裂,腰椎骨头有些移位,内脏受了伤倒不是大问题,老夫素来只是内调外伤比较得心应手,接骨这些...老夫着实棘手。” 邱掌柜知他说的不是谎话,“那...京城哪位大夫接骨有奇效啊?” “说实话,遍京城也寻不到能为这小哥治疗的人,除非...除非那神医在。” 邱掌柜不知门道,只以为神医是传说,叹道“要是神医能来,便是神仙也该到了。” “唉,邱掌柜想多了,老夫说的是那游历四方的神医,名叫路韶,老夫只知他前些年去了南诏,就未再离开过,现下要救人...怕是也只能去南诏请了。” 南诏?电光火石之间,邱掌柜忽然想起,听说南诏使团也来了,差不多今日晚些也会进京,也不知那神医会不会跟来,王爷去请的话,应该能行。 “劳您先为他开药,内调也是极重要的,我这便想办法去。” 大夫点点头,便兀自坐下写药方。 邱掌柜心急火燎去了前厅,却是另一番景象,二三十人着禁军服饰站在前厅,与李司尧对峙着,无一人拔刀相向,却是也感觉出了气氛的不对。 邱掌柜忙出来打圆场,对着领头那人笑道“官爷是不是有些误会?我这铺子开了多年,未做何错事啊。” 领头那人瞥了他一眼,话语也客气“没别的事,只是有人状告王爷杀人,君上怕王爷在外吃了亏,特意请王爷回宫。” 说话一套一套的,谁有那个能耐敢暗杀王爷?怕是君上有些摇摆,特意要王爷进宫软禁,给对方一个交代吧。 “官爷说笑,王爷才回京,怎么可能杀人?” “掌柜的怕不是足不出户?” 邱掌柜莫名“怎么说?” “现下大街小巷已传得沸沸扬扬,皆说王爷小人之心杀了晏国公,晏国公的夫人早早便进宫敲登闻鼓了。” 李司尧是知道此事的,只是不知道传得这样快,不到半日便全京城都知道了,若是没有人推波助澜,自是不信的。 “本王未曾杀害晏国公。”李司尧淡淡开口。 那领头见李司尧开口,硬着头皮行了礼道“君上知晓王爷为难,卫夫人那边也需要交代,君上的意思是先请王爷回宫小住,然后稍加详查,证明王爷清白。” 李司尧看他为难的样子就知道不是回宫小住几天这么简单,恐怕是去天牢小住了,也罢,自己未做过的事,就不必躲躲藏藏,不妨大方任他们调查。 “走吧”李司尧放下茶盏起身,拂了拂神山褶皱。 领头那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爷请上马车。” 邱掌柜忙上前一步,李司尧摇摇头“此事与我无关,也就是平白耽误几日。你好好情大夫诊治卢娑和凌海,去王府调派些人手,卢娑和康然的婚事,该操办起来了。” 邱掌柜不得已点点头退下。 看着李司尧上了马车。 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才走了片刻,严奚突然出现在眼前。 邱掌柜盯了好半天才道“严奚?你不是在南诏么?” “我随南诏使团进京了,王爷怎么回事?” 邱掌柜一五一十将李司尧回京到今日的事全盘托出,严奚大骇“这...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邱掌柜点点头“要不要去看看你姐姐?” 严奚现下可谓是百感交集,原以为能找到王爷,告诉他三公主也进京了。原以为终于能见到姐姐了... 点点头,跟着邱掌柜进了内间。 “严奚?” “严奚?” 康然与卢娑一齐惊呼。 卢娑突感事情不妙“你怎会在京城?三公主呢?” 康然也是感觉汗珠快滴下来了... “三公主进京了啊,你们不知道么?” 两人脑子轰的一声 “什么?” “进京干嘛?” 严奚眨着眼不知所措,邱掌柜也是在一旁一脸茫然。 第一百零七章 通知 康然将卢娑身上滑下的被子又重新盖上,转头问严奚“三公主为何进京?王爷不是特意交代不许进京么?” 严奚道“不是三公主不请自来,是缙朝太后和君上,亲下了帖子指明让公主来的!”严奚以为康然是责怪三公主不听话自作主张,不由急切辩解。 康然知道严奚误会了,看了一眼卢娑。 卢娑道“你过来” 严奚走了过去,坐在床榻上,认认真真看了看卢娑。 卢娑拍拍她的手“我现在好多了,你从头到尾讲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娑是知道的,李司尧有多害怕三公主进京。 严奚一字不漏讲了一遍,康然和卢娑听得心惊肉跳。 末了,严奚又问“你们未收到我的书信么?” 卢娑摇摇头,邱掌柜忽然想起,道“书信我收到过,见写着王府,便让小厮送去王府了。” “不对啊,送到王府的话,王爷昨夜回来就该看到的?为何今日只字未提?”康然讷讷道。 “确定送去了么?”严奚再次发问。 “才收到我就差小厮送去了,他不会出错的,回来还带了些门房给他的好酒,怎么可能没送到。”邱掌柜回想起小厮那日送了书信过去,回来时还炫耀门房给了他一坛好酒,邱掌柜还笑他办差事哪有收人贿赂的理。 “那便奇怪了...” 邱掌柜想起要紧事,忙说“别打岔了,王爷现在才是最要紧的。” 康然莫名其妙问“王爷怎么了?” 邱掌柜道“宫里方才来了二三十人,说是王爷杀了晏国公,晏国公的夫人今早告了御状,现下街头巷尾传遍了,君上不得已,只好请王爷回宫。可是大家都知道君上虽与王爷手足情深,可晏国公也是举足轻重的人,若时局不利,难保君上会弃车保帅将王爷处理了。” 怎么那么乱啊... 每个人脑子里现在如浆糊一般,搅都搅不开。 “要么,我问问三公主怎么办?”严奚开口。 “不行!” “不行!” 卢娑与康然同时制止,他们可没忘当时说让三公主想办法,李司尧那张黑脸。而且三公主本就尘俗不染,这些事只会将她带入泥沼。 “为何?”严奚蹙眉...多个人出主意不是更好么? “总之就是不行!这件事不要和公主说,明日万寿节,公主能推脱么?”卢娑也知道人都来了,怎么可能不去,但还是心存希望。 “太后和君上亲自下的贴,若是能不来,公主连南诏都不会出...”严奚腹诽,不知太后和君上肚子里都憋得什么坏水。 “你快回去,不许把这些事告诉公主,明日进宫一定要伴随公主左右,莫让她出事。”卢娑忙吩咐,现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严奚点点头,正欲出门,邱掌柜问“你可知道路韶神医?” 严奚茫然“知道啊,此次他也进京了。” 邱掌柜欣喜问“该去哪里找他?凌海伤势过重,只有他能治。” 严奚道“我也不知他去哪了,驿站下车后他便说去药铺采买,估计在京城那些最大的药房吧...” 有消息总比没头脑好,邱掌柜连连点头,送严奚出了门。 时恩那日也未回墨行斋,众人心下焦急,也只能在墨行斋干等着一日又一日。 却不想严奚带回了一个更糟糕的消息。 康然脑子都快炸了,王爷要被送去北境服役,公主要和亲嫁给君上,这叫什么破事啊! 严奚有些自责“怪我,不该和公主说这些...” 卢娑叹了口气“公主的容貌大家都心知肚明,王爷也是担心的,所以即便公主没有请求君上放过王爷,难道君上就会任由三公主回南诏么...” “你是说...”严奚蹙眉。 “君上贪恋美色,也正是这一点,王爷不许公主进京,怕的就是君上会做出此番行径。只是想不到君上会这般心狠手辣,为了美色陷害兄弟!” “公主的计划是,你们去暗中护送王爷,不要惊扰那些押送的士兵,王爷吃苦头是必然,也不要过多帮扶,毕竟他们回京复命,不可让君上看出端倪。然后公主南诏,一路谎称抱病,最后传出假死的消息,君上再怎么爱重美色,也不会要一具尸首。”严奚将顾晚衾的计划说了出来,想听听康然和卢娑的。 卢娑看了看康然,抿了抿唇道“别无他法,按照三公主说的做吧。”而后掀被起身。 康然担心的看着她“你...” 卢娑笑笑“从小练武,没那么柔弱。” 邱掌柜忙道“我去给你们收拾行囊,多带些银钱,一路要打点,崔煜也去吧?”毕竟这些事情多个人多个帮助也是好的。 康然遂起身“我去找他,一个时辰后城门口集合。” 卢娑点点头,邱掌柜也跟着一起出去收拾行囊。 严奚过去为卢娑披上外裳“你和康然要成亲了?真好。”严奚不懂男女之情,可是看得出姐姐是喜欢康然的,她们命运多舛,能看到姐姐出嫁也是高兴的。 卢娑笑笑“原定了下月初八,现下恐怕是要推迟了。” 严奚利落为她系上腰带“好饭不怕晚,仓促了只会手忙脚乱,待尘埃落定,可以去南诏办婚事,三公主和我说过,那边的嫁衣很漂亮。” “也是,三公主也在,齐聚才热闹。”突然想到那日会是怎样的场景,唇边扬起一抹笑意。 严奚取来大氅为她系上“小心行事,要注意身子。” 卢娑鼻子有些酸楚,一把抱住严奚“你也是,要万事小心。” 严奚不习惯这样哭哭啼啼的氛围,轻拍了拍卢娑的背而后退了一步“我先回去找三公主了,你们保重。” 卢娑点点头,目送严奚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小厮赶着马车送卢娑到了城门口,康然和崔煜已经侯着,小厮见到二人才放心回去。 “怎么样?押送的人出城了么?”卢娑问道。 “还没”康然用手捂了捂通红的鼻头“咱们先出城,一路慢慢行着,避免惊动他们。” 卢娑点点头,不再多言。 行了不知多久,天都已经大亮,车马行得太慢了,还好邱掌柜准备了足够的碳火,才不至于车内寒冷。 “来了” 是崔煜的声音,卢娑忙掀开车帘往外看,几百人着禁军服制押送一辆马车,那马车可以用简陋来形容,完全没遮挡,周围的车柱捆上了厚厚的铁链,李司尧被蒙着眼,捂住了口,身上横七竖八全是绳索。 三人看得青筋暴起,王爷何时受过这种屈辱,现下寒风刺骨,竟任由他穿着单衣在这马车里行路,这恐怕不到北境就冻死在路上了。 第一百零八章 去路 卢娑气得红了眼,转身就要下车,康然一把拉住她“你想干嘛?” “你没看到王爷被绑成这样么?身上一件大氅都没有,哪经得住这般折腾。”卢娑愤恨,自小王爷养尊处优,京城的秋冬时节是最要人命的,李司玄这个昏君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也不能去啊,你没看到押送的有几百人么?咱们不止帮不了,还会害了王爷。”康然再次睨了眼外面,心中暗恨李司玄,至于么,押送一个人,用了几百人! 崔煜小声道“别慌,咱们人手不够,哪里是这几百人的对手,万一还有些暗卫,岂不是着了道?咱们先跟着再看看,找个时机再说。” “恐怕一路上都不会有时机”康然叹了口气“几百人轮番守卫,咱们哪里有机会攻破?只能照三公主说的,按兵不动,到了北境这些人回京后再想办法。王爷吃苦是难免的了...” 卢娑心急火燎,穿个单衣到北境,早就冻成冰块了!“不行,得想办法找援助,咱们穿成这样都未必暖和,王爷根本怎么受得住!” “几百人押送王爷一人,这声势已经够浩大了,难保昏君的眼睛不会盯着王府,好在咱们先有了三公主的消息才能顺遂出城,万一晚了些,恐怕现在已经在牢中了。这个时候回去找援助,就是回去送死,救王爷是痴心妄想。” 康然说完,紧紧拉住卢娑的手“别急,咱们再等等,王爷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自幼良善的人,不可能没有福报。” 卢娑也是没办法,只能盯着窗外。 崔煜待那些人马走了一段路,才开始行路,不紧不慢一直跟在后面。 李司尧气定神闲坐在囚车中,任寒风刺骨也不为所动,他实在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卫氏难道有确凿证据证明是他杀的晏国公?可是不少士兵看见李司尧收了手,晏国公虽受伤却不致命啊。 不对,若是真有确凿证据,也不至于连审问都舍去,直接押送他出城。 中间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问题,不得而知。 难道是太后不愿为他作证,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带兵入京?如若太后不做证,这便是谋逆啊! 可是君上也不至于不听他解释就要处置了他吧?虽许久未见,到底也是有兄弟情谊的,哪就那么薄凉? 那么,现下是要去哪?听着周围参差不齐的脚步声,大概有数百人,数百人送他去刑场?倒也不必,没那么大排场。 一路仔细听着,听到了城门大开的声音,然后便是寒风呼啸,刺穿他单薄的中衣,这应该是出城了,那会是去哪呢? 也罢,总会有个归处,想不通就不想了,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只是多少有些自责,那日不管多晚,都该写封书信让康然想办法传去南诏的,现下前路未可知,又要让那小丫头担心一段日子了。 行了不知多久便停下了,李司尧侧耳听着动静,远远近近的传来一些烟火味道,然后身边也听到柴禾烧得噼里啪啦的声音,应该是到了正午,得烧火做饭了。 李司尧靠在车壁没有动弹。 肩膀被人拍了拍,李司尧侧头耐心听。 一个士兵递了一块饼给他“吃了” 李司尧莫名其妙,什么都看不见,吃什么? 士兵见他也是有些难办,想了想摘掉他眼上的黑布和手腕处的绳索。 还未天亮就被蒙上黑布出来,突然摘了还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光线,闭了好半天眼转身,人已经不见了,只身边蒙眼的黑布上放着一块饼。 李司尧不禁自嘲一笑,竟还有人顾及他爱干净的性子,不吃倒有点浪费人家一片心意。 遂抬手拿下捂住嘴的布団,拿起饼一口一口咬下细细咀嚼,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是出城了不假,可是未行官路,应是怕惊扰了过路的人,荒凉得不行,也不知是去哪。 吃完饼,身上也有些温度,只是离暖和还差十万八千里,闭目歇了会。 先前那士兵过来,再次捆上他的手腕,这是要准备出发了。 正欲拿起那块黑布想要蒙他的眼,见李司尧一直看着他,眸中无波澜,想了想便随手丢给了李司尧“不蒙了,你也跑不了。” 然后回到后面整装待发。 李司尧听到有人问那士兵“如今是阶下囚,何必对他客气,还怕他会翻身不成?” 那士兵道“与这些何干?不过是看着可怜罢了。” 李司尧皱眉苦笑,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沦落至此,到底是瞬息万变的。 只是...阶下囚是何意?翻身?又是为何?难不成真是被处置了,那么他连解释的机会都没了?君上是真的铁了心不信他? 事情怎么成了这样?也是怪自己,粗心大意... 行了一段路,冷风呛得李司尧有些干咳,先前那士兵又上前道“要水么?”依旧是不咸不淡的开口。 李司尧咳得好些了,点点头。 士兵递上水袋,李司尧喝了些,周身更是冷得不行。 士兵有些无奈“忍着点,这趟匆忙,没谁带了多余的衣物。” 李司尧笑笑“多谢。” 士兵有些诧异,看了看他,摇摇头。 李司尧问“我有些事,想请你帮我解惑?即便是死,也总得明明白白。” 士兵转头看了看他,又盯着前路不愿开口。 李司尧不是得寸进尺的人,他已经够照顾自己了,若自己真是谋逆之身,也不用多问,免得连累他了。 遂长舒一口气,闭眼靠回车壁。 士兵突然开口“我只知一个大概,便是你调兵意图谋反,晏国公知道后率兵去并州拦截,后来晏国公战败,你却反悔,杀了晏国公。如今大街小巷没有不知的,晏国公的夫人告御状,君上无奈只能剥夺你皇室身份贬为庶人,罚去北境服役,永世不得回朝。” 一字一句直戳心底,何时谋逆了?怎么就成谋逆了?明明当着众人的面放了晏国公,又何必反悔杀他?贬为庶人?北境服役? 呵。君上可真是一个好君上啊,连辩驳的机会都未给他,就这般速战速决... 第一百零九章 原因 “你不是可怜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司尧盯着前路,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意问那士兵。 士兵没料到,忙侧身看了他一眼,顿了顿才道“你俘获的京城士兵,我是其中一个。” 果然,李司尧又言“所以你是看到的,我并未杀晏国公,也并未反悔派人杀他。” “我知道,又能怎样?胡将军昨日审查了很多人,结论都是一致,可即便这样,你不也一样坐在这囚车中。” 是啊,他知道又能怎样。胡耘豪对晏国公也是足够衷心了,想想自己在朝中没有臂助,所以才会落得这般田地吧。 “我没什么可问了,你回去后面吧,省得日后连累你。”李司尧明白,现在他这样的处境,有人多跟他说一句话,都会被视为同党,这个士兵已经帮了他很多了,不能连累他。 士兵点点头,回了后面的队伍。 越走越远,天色变暗了,空气也更冷了,李司尧蹙眉,也不知自己的身子能不能熬到北境。 车马终于停了,火堆也渐渐燃起,离他依然很远,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瞧了瞧夜色,应该不会再行路了。 那士兵又端来一碗热汤和一块饼“将就吃吧。”然后解下他手腕的绳子。 李司尧又道了一句多谢,吃了饼,喝下热汤后,终于暖和一点了。 士兵过来收走汤碗,正欲将他手捆上,突然传来厮杀声,而后兵器碰撞,刀剑入肉的声音接连起伏。 士兵转头道“现下不用绑了。” 李司尧不解,莫名其妙看了看他,又瞧了四周,映着火光看到一些衣着不同于押送军队的士兵正与之互相缠斗。 是有人来救他?他没有可调动的士兵啊... 转眼间,有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窜到面前。 李司尧定睛一看,笑道“你们去哪借的兵?” 卢娑红了眼眶,说不出话来。 崔煜忙着劈开车身的锁链,康然道“我们一直在后尾随,不知道这是谁的兵马,看到他们缠斗,我们这才得了机会赶来救你。” 李司尧更是困惑,盯了许久不见救兵的头领。 三人劈砍了好半天,才将车身锁链弄开,然后小心划开李司尧身上的绳索。 正欲拉李司尧走,李司尧按住康然的手“先别,总得弄清前因后果。” 康然明了,递过大氅给李司尧披上,与外面的争斗格格不入,四人气定神闲坐在囚车中观望着。 偷袭的人终是占了上风,将先前押送的几百人杀了精光,而后将尸体拖入一处,用火焚了。 这时才有人从后方出来,火光通天,不可能瞧不真切,李司尧见来人却是大吃一惊。 “胡将军?” “王爷受苦了,属下来迟还望恕罪。”胡耘豪走到李司尧面前,身旁是先前给他递吃食的那个士兵。 “所以,他是胡将军安排来照顾我的?”李司尧疑惑的问。 “算是吧,知道此次押送的人不多,还好他机灵能混进来,才让王爷没有多受些罪。” 李司尧明白,若是没有这个士兵,今日不会有人给他一口吃食。 撑着康然起身,下了囚车,李司尧道“还请胡将军解惑?” 胡耘豪对着一旁的火堆做了请的手势“王爷移步。”这样的天气,着单衣行了一天的路,实在不是这样养尊处优的王爷能熬得住的,可李司尧却依然风度翩翩,没有半点瑟缩的样子,不禁刮目相看。 李司尧点头,去到火堆旁,径直坐下,耐心等着胡耘豪开口,康然三人也落座在旁,围着火堆取暖。 见胡耘豪四散了众人,才过来坐下。 却是没有开口,直到有士兵过来呈上了些许吃食和水袋。 胡耘豪道“王爷先吃点东西,一时半会说不完的。” 却之不恭,李司尧接过边吃边听。 “想必王爷知道了属下盘查的事?” “是,方才那位士兵提过。” “其实那晚王爷战胜而归,属下是信王爷的,毕竟身后就是数以万计的士兵,杀了便是杀了,何须说谎,且王爷让我快些派人去寻国公大人,属下更是感激。” “我记得,那日君上急诏,我只好告诉你尽快去寻受伤的国公大人。”李司尧想了想回答。 “王爷不觉得很奇怪么?为何王爷带回来的兵马,要让属下安置?君上明明清楚我与国公大人的关系,兵马在我手上,对王爷岂不是不利?” 李司尧大骇,当时匆忙,哪顾得上这些,现下想来却是真的有些不对。 “思前想后,属下觉得事有蹊跷,于是派了人去寻国公大人,然后连夜审了好多士兵,不论北境的,又或是京城的,得到的说法一致,皆是晏国公虽受伤,王爷及时收手便走了,因着胜战急需回京复命,就匆忙赶往京城了,并未中途返回。” “可我听说,国公大人还是死了?怎么回事?” 胡耘豪叹了口气“命数。是胥青筹杀了国公大人。”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胥青筹?”若不是胡耘豪提起,李司尧都差点忘了这个人“我记得那日他坦白后,我便带他杀出重围,之后...之后确实未再见过他,想不到是他跑了。” “王爷应该听说过胥青筹与国公大人的怨结,属下料想,王爷率兵走后,国公大人体力不支,应是胥青筹趁这机会杀了国公大人。” “可抓到他了?”李司尧有些急切,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杀了这个小人! “也是他活该,逃跑的时候带了几十箱金银财宝,尽数将他掩埋在山谷下,他这人贪财,最终死在银钱下,倒也不亏。”说完嗤鼻一笑,很是看不起。 李司尧自责道“也是怪我心软,饶了他一命,才让国公大人殒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现下是真切感受到了。 “王爷不必自责,命由天定。只是王爷日后莫要再信君上了。” 李司尧明白话里有话“胡将军请说。” “今日一早,属下便入宫求见君上,向他陈情此事与王爷无关,要求彻查此战背后的来龙去脉,还国公大人清白,可君上大发雷霆,将属下与卫夫人轰走,回营不久后,属下便得到消息,卫夫人想追随国公爷...请君上赐了毒酒” 霎时间,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卫夫人...去了?”李司尧有些说不出话来。 胡耘豪紧紧握住拳头,没有保护好国公大人已经够自责了,没想到连卫夫人都保护不了,心下更是愧疚“去了,可是在养心殿,卫夫人并未提过,只让君上彻查此事,不要冤枉王爷,也不要让国公爷走得不明不白...” 李司尧气急,头一次觉得李司玄怎么如此昏庸无耻!“何以至此?杀人灭口!他到底因为什么?” 胡耘豪摇摇头,表示不知。 康然和卢娑对视一眼,看着李司尧现下的表情,不由后退一步。 第一百一十章 清楚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这件事最终都要告诉李司尧,还是索性讲清较好。 康然犹豫了片刻,道“王爷,我们大概知道为何君上会如此...” 胡耘豪闻言,疑惑看着康然,耐心等待下文。 李司尧侧头看看他们“你说。” 康然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后舒一口气道“王爷前脚刚走,太后和君上就亲下了帖子送去南诏,指明要三公主进京同贺万寿节,万般无奈,三公主只好随着那临谒大人一同进京...” 胡耘豪听得一头雾水,和南诏又扯上什么关系? 说到这,康然小心睨了一眼李司尧,只见他额头已是青筋暴起,康然只恨天不从人愿。 “继续” 康然不得已,只好接着说“公主于万寿节前一日进京,一路上写了很多书信送入京,都未见你回复,所以与严奚兵分两路找你,公主去了王府,严奚去了墨行斋,只是远远就看见禁军围困,不敢露面,待你入宫之后才进墨行斋问清原委。” “书信?”李司尧拳头紧握,皱眉问道“我从未见过任何书信?” “这也是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邱掌柜记得清楚,才收到书信就让小厮送去了王府,不敢耽搁。”康然一向知道邱掌柜是个稳妥的,不会是他出问题。 李司尧想了想,眸光森冷凝起一抹杀气,咬牙切齿念出一个名字“苏黎” 卢娑原想替苏黎辩解几句,可转念一想,王府如今只有她在,门房做事多年不可能会丢了信件,也只有她有权利处置这些信件了,不由懊悔当时为何要强留下她,成为今天的祸害。 康然想不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继续将事情讲清“昨日三公主赴宴,三公主为了救王爷,接受了高丽公主的挑衅,跳了一支舞...” 康然皱着眉头看李司尧把手中点心捏得粉碎,三公主是李司尧的逆鳞,一直都是。 只好放慢了节奏道“三公主赢了高丽公主,宴会后,君上请三公主入养心殿,让三公主想想可以索要任何一件东西,三公主说不管这次战事因何而起,都不必深究,只要君上肯废了王爷的皇室身份,贬至南诏,永世不得回朝便好,而后三公主还向君上说,南诏愿归属缙朝,臣服于缙朝...” 李司尧已经有些绝望了,他太明白李司玄此人了,贪恋美色,所以他一直不允许顾晚衾进京,更不允许顾晚衾在旁人面前跳舞,怕的就是这一天,可长生天偏偏如此,从不让你如愿。 康然握了握烘烤得有些发红的手背,支支吾吾又道“君上出尔反尔,以南诏使团所有人的命和王爷做威胁,让公主入宫为妃,公主迫不得已...答应了...” 康然和卢娑皆是垂下了头,崔煜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样子。瞧着李司尧怒火中烧的表情,胡耘豪仔细一盘算也大概清楚了。 李司尧去了南诏两年,应该是与三公主情投意合,只是此次变故阴差阳错,君上夺了三公主,为了不让李司尧有反抗之力,所以不愿彻查此案,一早便派了几百人押送李司尧去北境。这个一向怯懦的君王,为了美色,可真是煞费苦心! 李司尧思忖了片刻,抬眸问“胡将军,今夜冒死前来搭救,恐怕不止信服二字就可以解释,不知胡将军有什么想问的?” 胡耘豪瞧他已经缓和了一点,轻叹道“我很好奇王爷奉命抵御晏国公此事,奉谁的命?” 胡耘豪心里清楚,李司尧素来不挂心政事,意图谋反也不会是他做得出来的。至于奉命,宫中只有两人可以命令李司尧,除了君王便是太后。 “萧太后” 纵然已经有了几分猜测,现下亲耳听说还是有些震惊“萧太后为何要这么做?” 李司尧自嘲的笑,若是早想清这一点,也不会发生后来这诸多事了,皆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中秋时我入宫面见太后,太后告诉我,晏国公只手遮天,想要一举夺权登上皇位,太后和君上都被晏国公管控,无法求救,幸好我回京及时,所以委派我去北境调兵回京营救,怕我怀疑,还取下了凤冠上的夜明珠予我,说这颗夜明珠的作用等同于兵符,可号令士兵。” 胡耘豪才从迷雾里出来,又入了迷雾里去,刚想替晏国公辩驳,又不好打断。 “我本是要去向君上请安,顺便听一下君上的意见,可太后告诉我君上身边耳目颇多,再不出宫就来不及了,事关天下,我只好快速去北境,一路上甩了不少死士的跟随,都以为是晏国公派来追杀的,所以小心择路,不敢大张旗鼓。以至于最后回京,无人知道我何时去的北境,因何去的北境...” “这...是真的?”胡耘豪知道事已至此,李司尧不会撒谎,可是... “胡将军,你大可探查一下金州被封一事是怎样传回朝廷的,当时我们到了并州地界,一位老人家告诉我他的好友在金州,却被西域兵马封城,我不敢耽搁,便派人回京送信。” 胡耘豪想了想,当时哥哥胡耘忠临时被国公爷差遣了去,并未提过是谁,就连宫中知道谁报信的恐怕也没有几个。 李司尧又道“也是怪我粗心大意,未打听清楚国公爷的事...” 胡耘豪道“王爷,不是你粗心大意,是君上母子太过狡猾,差不多就是前后脚的时间,君上放任国公大人接管朝政事物,突然间给了国公爷很多实权在手,即便王爷怎样打听,也都只能打听得出国公爷把持朝政。” 说到这,胡耘豪更是愤恨,这一对母子可恶至极,将忠勇之士害得家破人亡,还要扣些莫须有的罪名!“属下可以向王爷保证,国公大人从未想过谋反,赴并州的前一日,大家都不知道是谁率兵进京,国公大人让属下一定要守好城门,不可让君上遇害...” “我若不信,也不会同你讲这些。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自作聪明生出了这许多事端,害了国公大人,害了卫夫人,害了许多士兵...”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回程 “一切都是命数,君上母子总归是要国公大人死的,哪有那么多临时起意,皆是蓄谋已久。”胡耘豪暗叹一口气道“恐怕王爷也在筹谋之中,国公大人毕竟是一夫当关的老将,王爷所带的北境大军兵力雄厚,太后和君上想要你们二人缠斗,最好你们都以死收尾,二人也少了很多掣肘。” 君上未必有这么深远的计谋,毕竟他自幼就是唯唯诺诺。习惯听从于太后。而这个惊天的谋划居然出自太后,想到此都觉背上生出一层冷汗,这个妇人,果然是不一般,心思和手段都是极尽狠辣的。 “太后想要我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只是想着能帮君上解了围困,之后也好请辞回南诏,不再回朝。哪知自己蠢笨...”李司尧垂眸一脸愧疚,嘴角扯出苦涩的笑,哪知因为自己蠢笨,杀了晏国公,连累了卫夫人,还把顾晚衾也卷进是非... “这缙朝若再由李司玄执掌,恐怕到最后忠臣都死关了...”胡耘豪不由眸中一亮“王爷含冤,难道不愿证明清白么?总归是去北境,王爷不如与邕亲王合计,讨伐缙朝君上,我在缙朝臂助,里应外合才可谓占尽天时地利,李司玄这样的昏君,不配稳坐皇位。” 康然三人闻言皆是心惊肉跳,这可是谋反啊,无论成败都会被世人诟病,转头看看胡耘豪,又看看李司尧,却是不敢多话。 李司尧无奈的笑“胡将军言重了,我又何德何能登上这皇位,天大的冤屈又怎样,我不愿向世人证明些什么,夸赞也好,唾骂也罢,都不是我在意的。”他差点把顾晚衾弄丢了,差点将她送到别人怀中,现在任何事都没有她重要,当务之急,是要去救她...她肯定很无助,惊慌失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王爷” 胡耘豪正欲劝解,李司尧抬手制止“很感谢胡将军今夜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回报,只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日后将军有了麻烦,若不嫌弃,尽可找我,竭尽所能也会帮将军。” 胡耘豪终是压下了心中期许,李司尧比李司玄适合做一国之君,也不知当初先帝是怎么了,看上李司玄哪一点了,他哪一点也不是做君王的料啊? “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先去南诏吧,只是北境那边又有些为难。”李司尧蹙眉不知怎么办。 “王爷不必多虑,北境除了邕亲王和些许亲卫,谁又见过王爷呢,我已找了个囚犯,面貌堂堂瞧不出错来,我会亲自押送他去北境服役,再派人回京报信。” 这一点,胡耘豪来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了,亲自去牢里挑了一个相貌好的,听说年节一过便要问斩,他怎么舍得去死,胡耘豪当即给他抛出一条生路,要他假扮王爷去北境服役,他忙不迭磕头感谢。 李司尧看着胡耘豪,舒气笑了笑“我都不知拿什么报答胡将军一再的救命之恩...” 胡耘豪大笑“王爷客气了,从王爷告诉我去寻国公大人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信王爷不会有错。”说罢递过一碗酒给李司尧,自己也向前伸出手中碗盏,李司尧接过,碗盏碰撞后相视一笑,而后一饮而尽。 “胡将军岂不是回不去京城了?”李司尧有些担忧,此事太过冒险,莫要牵连家眷才好。 “实不相瞒,今晨才听说卫夫人出事,我便知道自己也是活不长了,所以命人将家中妻儿早早送出城前往北境,后续事物都一并处理了,没有后顾之忧。” “如此匆忙,钱财哪够用?”李司尧蹙眉,觉着这一切都是因着自己才害得他回不了家,怎忍心看他流离失所。 李司尧的这句话,让胡耘豪很是宽慰,语重心长道“说句不应当的,李司玄要是有王爷一半良善,缙朝不会至此。王爷放宽心,胥青筹那二十多箱财宝,我多留了个心眼,一分都未上报,说出来王爷可能不信,那些财物,足够养北境士兵数年。” 更何况,去北境还会路过并州,并州可是屠城之地,无数财宝尽数掩埋,不将它们带出来都对不起死去的人。 李司尧道“难怪国公大人器重胡将军兄弟二人,有勇有谋,自然是左膀右臂。” 胡耘豪笑笑“王爷,今夜一别,此去山高路远,还望王爷保重,万事顺遂啊。” 李司尧以前从未过多接触过胡家兄弟,此次,是真心觉着胡耘豪慷慨大气,有大将风范,这样的人若能成为知己,也是今生幸事。 “胡将军两次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还请胡将军在北境与我七弟互相助力,待我事情办妥,定来北境重聚。” 胡耘豪起身行了大礼“静候王爷。” 李司尧也起身回礼,相视一笑无需多言。 胡耘豪径直走向马匹,吹了响哨,四散的人立刻扑灭火堆聚集起来。 胡耘豪在马上,遥遥喊道“王爷珍重。” 李司尧只看着他,未再多话。 胡耘豪扯了缰绳纵马往前,身后士兵立刻翻身上马追随。 崔煜已驱了马车过来,卢娑道“王爷,快进马车吧,外面太凉了。” 李司尧点点头,利落上车,车内火炉烧得旺,有些许火星子窜出,确实比外面暖和多了。 康然一直垂头不敢说话,李司尧瞧瞧他,宽慰道“命定的事,不是你阻止就会有成效,我不是不分是非的人。” 康然讷讷“只是觉得歉疚。” 李司尧心中也是愧对顾晚衾,愧对南诏王,信誓旦旦承诺过会护她周全,转眼间却让她找不到人,还差点落入虎口。 转头吩咐崔煜“快一些,尽快赶到南诏。” 崔煜应了一声,明显催促了马匹,颠簸更甚。 李司尧阖眸靠着车壁“宫中还发生了何事?”李司尧耳目太过闭塞了,这样不行,若李司玄稍加暗害,他更是无还手之力。 康然想不出,自己也不过才回京几日,卢娑受伤,他也没心情去探听些什么。 崔煜声音传了进来“有一事,恐怕邕亲王马上就会知道了。” 李司尧蹙眉“七弟?”自己此次交战并未牵连他,顾晚衾是知晓兄弟二人关系的,更不可能会扯上他,那还能有什么事? “辛家小姐前些日子入了宫,成了婕妤。”不咸不淡一句话飘进车内,引得车内三人脑中轰鸣。 卢娑看了眼李司尧,小心翼翼转头问“辛家...小姐,是叫辛润么?” “除了她,还有谁。” 李司尧眸中怒火,似是快要将整个车内都点燃了,李司玄究竟是不是人,一连两个弟媳,他都要据为己有。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谋路 晨起,霜花还未消散,服服帖帖落在树枝上面,甚是晶莹剔透。 苏黎早早起了身,对着铜镜梳妆,顺手勾勒的眉有些歪了,索性将眉黛丢在桌上,唤了娴衣进来。 从昨日听说李司尧杀了晏国公,被君上贬为庶人罚去北境服役后,她便开始心不在焉,整夜未眠,盘算着此次会不会再有转机,若有转机,她定是要去北境与李司尧相伴的,若无转机,她得另谋天地才是,总不能在这王府老死。 娴衣推了门扉进来,又快速关上,以免凉气进了屋里。 瞧着苏黎一脸心烦的样子,娴衣也猜出了大概,看了看铜镜里左边眉峰有些偏颇,于是忙做了修改。 苏黎不言语,侯着娴衣将剩下的妆完成。 娴衣也不敢多说什么,苏黎的脾气已经差不多摸清了,时不时就摆个臭脸,发发小姐脾气,其实苏黎的身份,至今也不知道是什么。 “姑娘,好了”娴衣麻利插上发簪,对着铜镜里的人言笑晏晏“今日要出门么?” 果然还是梳妆更让人心情愉悦,见发髻和妆容都是自己喜欢的,苏黎心情也好了些,道“一时竟也不知出去好,还是不出去好。” 娴衣怕苏黎着凉,便将炉火挪得近些,而后到小桌旁倒了一盏茶递过来。 苏黎接过,小口尝了水温,觉着合适才饮下。“娴衣,王爷出了事,王府会被查封么?” 娴衣也正为此事苦恼,昨日一众奴仆早早便炸了锅的议论,王爷不像是会谋反的人,可此次押送出城似乎就已坐实了他的罪名,既然罪名已定,是不是就得查抄家产了,会不会连累到府中奴仆? 娴衣颇有些为难“我也不知...可王爷昨日就被押送出城,应该...会吧。” 苏黎眉头紧蹙,命途多舛说的便是自己了,到底还要辗转多久才能寻得归宿?想要一个容身之地真就那么难么? “娴衣,你想过要去哪么?”苏黎紧紧盯着铜镜里身后人的一举一动。 娴衣面上无他,心下却有些慌乱,这是在让她选择了,可怎么选她是没主意的,若王府被查封,苏黎自然是分文都没有,跟着她难道睡大街上么?若是不跟着她,罪臣的奴仆要么罚去边关,要么被其他人买去,做比奴仆更低等的事。两相权衡,也罢,自由身好多了。 “姑娘说笑,从一开始我便是跟随姑娘的,姑娘去哪,我自然去哪。” 很好,是她要的结果,轻轻松开手中握着的簪子,若娴衣回答不满意,她是会转身要了娴衣的命的,她不会再允许任何人背叛她。 苏黎笑笑“可我也不知去向何处,你出个主意吧。” 娴衣想了想,道“姑娘貌美,与其在浮世中挣扎蹉跎,不妨进宫为妃,以姑娘姿容,定会深得君上宠爱的。” 苏黎垂眸思量,这条路不是没想过,一来怎样进宫是个难题,二来宫中美人颇多,虽自视甚高,却又不得不承认能入宫的绝非凡俗,若一朝踏错,岂不满盘皆输。 “入宫...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算了,这条路日后再说,还有其他办法么?” 娴衣咬着嘴唇又想了一会“其实王爷此番挺突然的,一件事总该有水落石出的时候,可是此次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毫无章法,我猜测,会不会是假的,先让王爷避风头,日后风轻云淡了,再让王爷回来...” 苏黎闻言也陷入了沉思,她已经纠结了一整日,不比娴衣想得少“你依什么猜测的?” 娴衣道“一般来说,有臣子或亲王犯了重罪,即刻便要查抄家产,可王爷昨日一早就被押送走,直到现在也没有查抄家产的动静,我才大胆往这边想了想。” 其实娴衣这猜测也是真不靠谱,没有查抄家产纯属是李司玄忘了,吏部和刑部因着李司尧的身份,又猜不出君上的心思,故而有些忌惮,不敢贸然牵头。 苏黎想想也是,娴衣是自小长在王府的,对这些事清楚得很,信她应该没问题。 “那咱们该怎么办?” 娴衣是真被苏黎问住了,她哪知道怎么办“要不,咱们再王府再等等?”左右王府吃穿不愁,总比现在出去身无分文强些。 苏黎还未点头,外面就传来小婢们嚼舌头的话来。 “邱掌柜想一人吞下王府财产?” “别瞎说,邱掌柜奉的可是王爷的令,定是替王爷将财产尽数归拢,以免君王收缴。” “那咱们岂不是无处可去了?” “小声些,现在咱们去巴结巴结,说不定邱掌柜心软还能给咱们指条明路。” 然后是一阵匆促的脚步声离去。 苏黎不敢耽搁,忙起身出去,娴衣也在后跟随着。 前厅找遍了,又找了花厅,都不见人。苏黎问“娴衣,账房在哪?” 娴衣这才想起来,然后对苏黎道“姑娘快跟我来。”转身就跑,苏黎也忙跟上。 果然,账房外吵吵嚷嚷挤了数十人,苏黎使了眼色,娴衣了然,大吼道“都不长眼睛吗?苏姑娘来了都不会让让,还不回去做事,在这杵着干什么?” 府中奴仆吃不准苏黎的来头,只知她住在这,卢娑姑娘对她也颇为照拂,想必也是半个主子,被娴衣一吓,也不敢辩驳什么,眨巴着眼睛都散了。 些许挤进账房里的奴仆伸头张望,看见娴衣怒目盯着他们,也不禁面上无光,皆以为苏黎是来处置他们这些墙头草的,于是说了几句耳边话后也出来了,经过苏黎身边都不敢抬头,生怕哪天她在王爷面前告状。 娴衣向账房走了几步,确定里外都没什么人了,才对苏黎点点头。 苏黎拂了拂衣裙,轻抚发髻有无紊乱,而后才进了账房。 邱掌柜此次带了两个小厮来,瞧着打起算盘的样子手指飞舞,就知道也是算账好手,邱掌柜背对着门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核对账目,账房先生则一一理清账本交给邱掌柜。 苏黎知道现在打扰会遭人反感,却也顾不得许多。 第一百一十三章 索要 苏黎掩帕轻咳了两声,账房先生和小厮皆未抬头,只因手上的活不容出错,根本没时间管谁来了。 邱掌柜听是个女子的声音,不由皱眉转头看,他对苏黎这个人没有好印章,第一次见是她替王爷传回金州被封锁的情报,明明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她眸中却尽是算计,这便让邱掌柜一直防范着她。 今日她来又是何事?恐怕是树倒猢狲散,她也计划着怎样分些财产好离去吧。 “姑娘有事?”邱掌柜并不买她那楚楚可怜的帐,毕竟岁数年长些,知道有些亏是不能吃的。 “邱掌柜,能否借一步说话?”苏黎看了看旁边的人,希望邱掌柜能明白她的眼神。 邱掌柜遂又低头翻了一页“你且说吧,他们没兴趣听。” 一句话让苏黎吃了瘪。 苏黎暗压下心中愤恨,依旧讨好“邱掌柜,事关声名,我不好在外道来...” “那应是我也不便听的,姑娘不妨去找管事的何嬷嬷,这边还有要事忙。”邱掌柜不想多言,低头打量着账目,其实王府账房先生是个极其心细的,管账多年未出差错,此次也只是随便核查一下,不会有太多事。 何嬷嬷?苏黎听娴衣嚼过舌根,何嬷嬷是太妃身边的人,王爷分府后就一直在王府管事,极其严厉,王府中人个个都怕她,所以即便王爷不在京城两年,王府管理得依然井井有条,滴水不漏。 这样的人,苏黎怎敢招惹,只好咽下烦闷,走近些对邱掌柜道“邱掌柜,我素来在府中不爱出门,对于外边的风言风语也将信将疑,只是心里牵挂王爷,还请邱掌柜告知一二。” 邱掌柜斜睨了她一眼,若是牵挂,昨日干什么去了?一整日不来墨行斋问,又不是不认得路。“姑娘趁眼下还记得王爷的样子,就多挂念挂念,些许日子就记不清了。” 邱掌柜毫不在意的怼了她一句,本就是为了钱财来的,哪扯得上挂念,看人家南诏三公主有勇有谋,为了王爷甘愿赴汤蹈火,你又是怎样的?想要得到却不付出,当别人是傻子不成。 人啊,切忌瞻前顾后,更忌相处之间的权衡利弊。瞻前顾后是会摇摆你的思绪,让你不知如何选择。权衡利弊是怕你过多计较自己得失,反而错过了些什么。 “什...什么意思?”苏黎脸上或青或白,像极了衣裙上的五颜六色。 “姑娘挂不挂念,原也没关系,王爷此番毕竟是去服役,不是有人心中挂念就能逃过一劫的。”这个女子留在王爷身边是个祸害,每走一步都是算计,必须将她赶走。 “邱掌柜说得好没道理,倒让我受委屈了。自王爷救下我,一路上我与王爷情投意合,只是回京后每件事都突然得很,才让王爷与我断了联系,可我着实牵挂王爷,邱掌柜可有办法,将我送去北境,生死...我都要陪着王爷的。” 邱掌柜不免有些心烦,这突如其来装成痴情女子是要干嘛?大家都是明眼人,敞开来说不行么。 “姑娘愿意?王爷此次可不是贬去北境做官,是真被贬去服役,你懂服役么?寅时起身劳作,正午吃下一块饼,还未歇息够,监督的人一鞭子下来又要开始干活,直到入夜方能回去十几人的帐篷睡觉。你以为王爷去那只是清贫些,还能够住上宅邸,能够吃穿不愁?” 苏黎咬着嘴唇未说话,邱掌柜再次瞥了她一眼“若姑娘愿意,我倒是可以尽朋友情分将姑娘送去,左右有人照顾王爷,也算慰藉我替好友担忧的心情。只是...去到那姑娘就不要挑三拣四了,还是换上男装的好,否则帐篷里十几个男子,总会出差错。” 娴衣听着就瘆得慌,忙上前轻拉苏黎的衣角,见苏黎不为所动,知道是要给她一个台阶,忙道“姑娘莫要执着,王爷知道了是会心疼的,王爷若在这,定会为姑娘寻一条好的路子,而不是陪着去吃苦受罪,那样反让王爷心怀有愧。” 赶不走的原因是要在这搭台唱戏么?唱得还挺起劲,一主一仆,一唱一和,唱得让他这个‘外人’都差点脸红,倒显得他不会做人,不会替苏黎谋一条生路。 可是你与王爷若真有情谊,为何从不曾听王爷提起过你,三公主却是一直挂在嘴边。 苏黎余光看了看邱掌柜不想理她,眼泪夺眶而出道“吃苦是难免的,总不好王爷吃苦,我在京中享福。你快去置办些行头和干粮,莫让邱掌柜难做。” 这间屋子,邱掌柜是多一会儿也待不下去了,也罢,只好作恶‘拆散’这对苦命鸳鸯了。“北境艰险,姑娘就莫要去耽搁王爷了,待会儿我去给姑娘置上一处宅子,要等便在那等吧,若是王爷有命回来,说不定还会感激我一番。” 娴衣忙哽咽道“姑娘听邱掌柜的吧,莫要涉险了。” 苏黎顿了顿“王爷...还能不能回来?” 这一句,苏黎是真的发自肺腑而问,她总要有个盼头,若回得来,她等了之后就换来荣华富贵。若不回来,她也好另谋生路。 邱掌柜巴不得她离王爷远些,道“听天由命,多半...是要姑娘去北境立坟的。”为了将这女子骗走,只好委屈一下王爷了。 苏黎失落落魄后退了两步,娴衣上前搀扶,眼泪滴答滴答掉“姑娘是真的命苦啊...”而后又言“姑娘放心,娴衣绝不离开姑娘,日后我为人浆洗洒扫,赚了钱来贴补家用,吃些苦没什么,日子总归是要过的,姑娘可不要起了轻生的念头啊。” 邱掌柜翻了一记白眼,苏黎的样子像是要轻生么?这小婢比台上的戏子还要会些,这一字一句不就是要邱掌柜给些银钱么。 罢了罢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王爷此次就当是吃了个暗亏吧。 说罢,拍了拍桌子,示意忙碌的几人停一下“拨二十万两银票给苏姑娘,顺便拿几个奴仆和小婢的身契。” 三人点点头,依旧未抬眸看苏黎,低头准备着。 “想着还有些时间可以替苏姑娘置办宅子,现下人手不够,苏姑娘不妨自己去挑选,也免得邱某置办得不合姑娘心意。姑娘房里的东西,都可带走。那就...不送了。” 银票给了她,自然没理由再花一笔钱为她买宅子。二十万两,普通百姓穷极一生也未必见得到这么多,这姑娘是真的得了泼天富贵了。 苏黎虽不满意这笔银钱,左右好过没有,娴衣接过小厮递来的锦盒,盈盈行了礼。 苏黎也行了礼“还望邱掌柜,若是有了王爷消息,定要知会于我。” 邱掌柜不抬头,应了一声。 苏黎这才出了门回屋收拾东西。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治病 待送走了苏黎,邱掌柜身旁的两个小厮窃窃私语一番便捂着嘴偷笑,引得一旁账房先生也有些忍不住。 邱掌柜伸出双手来拍了两个小厮的头顶“笑什么。” 左边那个实在憋不住笑,趴在算盘上身子起伏得厉害。 右边那个定了定说“掌柜的,这女子也太好要钱了吧。”方才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全入了耳,虽然手指飞快,却毫不影响听闲言。这姑娘对王爷根本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不过是全凭一张嘴在这胡诌罢了。 账房先生一边清理账目上的灰,一边笑言“就你俩聪明,你们掌柜的难道不知其中原由不成?”呵呵笑罢,又道“不过是花钱消灾罢了,这样的女子留在这不是好事,可是要送走她也不容易,银子少了她还总觉着王爷能回来,这样是赶不走的,所以多花些银两,好过多受些罪。” 邱掌柜对着账房先生笑“你倒是精明,也不见你出来替我说句话,我就被她俩架在火上来回烤,你也不说帮忙。”邱掌柜与账房先生是熟识了,所以互相信得过对方做的事,这次清点也是走个过场,一来让盯梢的人知道王府是真的人走茶凉。二来也是做个交接,总不能将这些充了国库去。 “何须我来帮忙,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还怕说不过他们么?” 说罢引得两个小厮又是哄笑一番,邱掌柜无奈,将手中账本合起来,佯装用力打了两个小厮肩背一下,才道“所以说,别在半道上捡人,来历不明不说,这心内暗藏杀机也不是你能摸清楚的。” 见小厮和账房先生一副言之有理点点头的样子,邱掌柜才满意的放下账目“好了,差不多就收了吧,今后你就要换场地了,我那墨行斋地方小,可容得下你啊?” 账房先生嗤笑一声“装模作样,你且给我腾一间大点的。” 邱掌柜哈哈大笑,四人一齐整理账目,又唤了府中得力的奴仆,将宅子里值钱的东西都搬出来,想着为康然和卢娑置的大宅子他们怕是暂时用不到了,不如堆去那里,日后来取也方便。 待这些差不多了,日头已经西斜,邱掌柜看着从前还尚有些热闹的王府,瞬间寂静下来,不免心生惆怅。 王爷分府也是这些年的事,住了不久便奉命去了南诏,府中一直是何嬷嬷管事,邱掌柜也常过来,与府中人倒是颇为熟悉,可王爷与府中人却是不亲近的,毕竟已有两年未见,情分总是会淡的。 也不怪这些人在王爷出事后,第一件事想的便是为自己谋出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顺理成章的,邱掌柜哪好过多要求。 应着王爷素来良善,邱掌柜思虑了一番,让账房先生归还了他们的身契,又多算了一年的月钱给他们,外加每人五十两的安置费,毕竟年关将至,去哪里都不好谋差事,总要把年先过好才是。 奴仆们皆是面面相觑,也想过多讨要些银两,可邱掌柜出手便是这么多银钱,倒让他们有些内疚,五十两足够在京中置个小宅子了,纷纷承诺若是王爷归来,定会回来侍奉。 邱掌柜笑着点点头,也不言语,众人才走了。 “你倒是真大方,王爷家当都快被你送空了。”账房先生在旁说道,其实他也是和邱掌柜一样的想法,如今王爷落魄,他们出去很难找到合适的活,多给些也是无妨的,只是先头才给了苏黎二十万两,现下又是一大笔开销,总想着揶揄邱掌柜一番。 “你也莫小气,你们共事一场,自己有事做,还酸个什么劲儿。”邱掌柜取笑了账房先生,忙带着小厮上了马车。 账房先生无奈尾随。 进了墨行斋内间,小厮在门口守着,邱掌柜小声问“治着了?” 小厮点点头轻声回应“治着了,路神医带了两个女徒弟进去帮忙,其余人不让进屋。” 邱掌柜看了看窗户,点点头又退出去,吩咐端茶来的丫头去备下饭菜。 累了一天,终于可以歇会。兀自坐在堂中喝茶,任由账房先生忙上忙下收拾他那间账房。 看着夜色降临,丫鬟上来点亮一盏盏烛火,说是饭菜好了,可以上桌了。 邱掌柜回头看了一眼堂后无人出来,回了句再等会儿。 差不多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路韶才用白锦帕擦着手出来,邱掌柜起身点头,伸手邀他入座。 路韶回以一笑,坐下后接过丫头端来的茶,一口饮下。 “有劳路神医了,不知伤势...”邱掌柜问道,又咽下了后半句,听说神医都有些脾气,虽然路韶与三公主和王爷都是好友,可听康然唠叨过,王爷和路神医是情敌... 路韶饮下茶后好多了,神清气爽“没什么大问题,哪有难得到我路韶的事,我开了药方,喝上一段时日也就差不多了。” 邱掌柜这才放下心来“我已备好了饭菜,还请路神医移步到饭厅。” 路韶有些为难,顾晚衾回程的时候他不知,还在辗转各大药铺购买药材,直到邱掌柜派人来寻他,才知短短一两日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心里颇为记挂顾晚衾,想着要不要尽快出发,赶上南诏使团看能不能帮上忙。 邱掌柜看出路韶的心不在焉,道“路神医,三公主的意思是您可以慢慢到达南诏,以便证明三公主是真的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话是这么说,可是顾晚衾寒疾反复,他有些不放心,也罢,自己的医术还是信得过的,且让这小丫头新病旧疾一起发作,也好逃出这昏君的魔掌。 这样想来,顾晚衾嫁给李司尧也不亏,比那个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昏君好多了,自己是治病救人,他却是杀人如麻,本就是两条路,恨他更甚。 只是啊,若是能在自己身边,也是会好好照顾她一世的,至少游遍万里河山的时候,她是自由的。 也罢。 “邱掌柜费心了。”路韶收起心中酸涩,起身回礼,邱掌柜便起身迎他一同去了饭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病重 天色有些晚了,孙歆砚站在殿前看着那秋千架一动不动,玥栀和玧栀在旁不敢言语。 近来夜里霜大,总是厚厚堆上一层,白日里又化开来,又因为孙歆砚从未用过,这秋千架的寿数看着也不长了。 宫门外响起脚步声,孙歆砚抬头去望,是寒北笑着迎来,行了一礼道“主子方才做主截下了娘娘的晚膳,说是想尝尝有什么不同,还特意让奴婢来请娘娘过去尝尝主子的。” 孙歆砚忍不住笑,这妮子也太小心了,她俩交好也不是什么秘密,直接差人唤她便是,连尝她膳食这样的话都编出来,是有多警惕啊。 “位分低些,膳食就差些,哪能同你们主子相比,左右也是我占了便宜,该去的。”孙歆砚打趣了寒北一番,待玥栀取来了大氅披上,才往门外走。 到了永宁殿,寒阳正在摆放碗筷,辛润坐在一旁头伸得老长,看着桌上的碗碟差点流出涎水,还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啊...” 寒阳无奈将辛润往回拉了一把“小心涎水滴到碗里去,谁还愿意和主子一同用膳。” 孙歆砚实在忍不住,笑了出声,辛润忙吸溜了一口才道“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快饿得不行了。” 寒阳过来给孙歆砚解下大氅晾在熏炉旁,便随着众人退下了。 孙歆砚实在笑不动“你饿了就先吃,永宁殿到我宫里有一段路呢,我就算是飞过来,你也得容我一点时间插上翅膀啊。” 辛润笑得谄媚,忙引孙歆砚入座,给她盛了半碗汤道“快喝了暖暖身子,外面太冷了。” 孙歆砚接过,笑着睨了她一眼,喝了一口道“这是你的汤吧?”孙歆砚知道,依着位分各宫的膳食是不一样,就连味道都不一样。 “你管它呢,关上房门谁还能知道。”辛润又夹了些菜给孙歆砚碟里,遂才大快朵颐。 孙歆砚瞧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道“也是,我占了便宜就不卖乖了。” 辛润正嚼着起劲,听了这话差点喷出来。 孙歆砚忙掩了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可别,咱们今晚饿不饿肚子就看你了。” 辛润白了她一眼,这才慌忙咽下。 两人难得的志同道合,用心吃饭,不想多言语。 待吃完之后,面前的碗碟里也空了,唤来寒北寒阳收拾了一番。 玥栀知道两人又吃得过饱了,早早备下了清茶给她们解腻,顺带做了些茶饼搭配。 一通忙活之后,殿内又恢复安静,四个丫头一如往常守在廊下怕人听到。 辛润道“你知道了么?南诏三公主和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孙歆砚笑得苦涩,皇宫虽是囚笼,说到底也是透风透得厉害的,昨日就已经传遍了,今日都到了晚间,她要是再没听说,就真的奇怪了。 “你羡慕的人,还是要过我们这样的日子。” 话语里尽是凄凉,辛润也不禁有些难受。 “那日她跳舞的时候,心里应该是想着心上人的,嘴角笑意盈盈,眸中星光闪烁却是半点都没有看向任何人的意思。”辛润莫名想起李司炀,那个笑起来便咧着一口白牙的俊郎少年,现在北境过得好不好,夜里风急,他是否多穿了些衣裳。 “也不知她的心上人现下是何境遇,偏遇上了这世上最不能违抗的人...”孙歆砚有些感慨,她早料到这样的绝色,李司玄不会轻易放过,只是没有想到这样突然。 辛润饮了一口茶“也是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君上的凉薄,自小长大的兄弟,不问原由,不查真相,说罚就罚,北境疾苦啊,还要去服役,瑢亲王撑得住多久。这南诏公主也是委屈,都已交出了南诏归属权,还是免不了进宫的命运...” 想想自己比她幸运得多,至少自己的付出很少,但是她付出了整个南诏,却还是不能摆脱君上。 孙歆砚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人如浮萍,本身就是不得已。 “我希望她能逃过这劫,她是个灵秀的女子,定会活得比我俩还要灿烂,咱俩今生都没指望出宫了,只能寄托于她,替我们好好活,活得精彩些。”孙歆砚提起她,眼里都有光,说不清为什么,明明只是一面之缘,却像形影不离的挚友一样。 辛润重重点点头“我也希望如此。” 门外突然一阵躁动,辛润和孙歆砚皆不言语,过了会躁动平复,寒北忙在门外道“两位主子,方才是关雎宫的消息,说贵妃娘娘昏迷不醒,方才说了胡话后咯了一大口血,现下整个身子都瘫软了,太医院的太医都到齐了,直说没法子。” 辛润蹙眉看了看孙歆砚,不知怎么办。 孙歆砚略略思量对寒北道“掌灯,去关雎宫。” 寒北应了一声,与寒阳去提灯。 玥栀玧栀则进来为她们系上大氅。 辛润道“这般混乱,咱们去不是添乱么?” 孙歆砚摇摇头“不知晏贵妃能不能熬过今晚,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她很可能挺不过来,皇后定然是早早歇下了,君上多半也不会来,宫中现下你位分最高,不去怎么行。” 辛润想想是这个理,初进宫那日,贵妃对自己还有照拂,理应去一趟的。 一路匆匆行至关雎宫,宫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吵嚷了好半天,孙歆砚拉着辛润不时避让才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殿内嘈杂得很,太医们争论不休。 孙歆砚递了眼色,辛润明了,进殿环顾了一番,众人看见忙行礼,一时才安静下来。 辛润开口“有劳各位深夜诊治,只是贵妃娘娘还未病愈,吵嚷并不能解决问题,反倒扰了贵妃娘娘休息。” 太医们面面相觑一脸惭愧。 辛润唤来榻边的弦歌“将侧殿灯火掌起来,太医们都去那商量对策吧。” 弦歌眼眸无神色,对于辛润还是感激的,点了点头便对众人道“请各位太医随奴婢来。”晏冉对灰尘分外敏感,稍不留神就会起疹子,所以整个关雎宫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现下也无需收拾,进殿明火就行。 孙歆砚也随辛润一同入了侧殿,辛润落座后问道“不知各位太医,有什么好的法子?” 一改方才脸红脖子粗的争吵,现下竟是鸦雀无声。 辛润也不想拂了他们的面“贵妃娘娘前些日子就病了,这两日又急火攻心,病情难免有些棘手,还望各位太医莫要藏巧,各显神通将贵妃娘娘治好了,才是为人称道的招牌。” 众人面漏难色,左顾右盼后才点头回应。 辛润起身“今夜我们便在偏殿侯着,若是太医们有了好的法子尽管来说,不必担忧叨扰。” 遂与孙歆砚交换了眼神,出门转去了偏殿。 辛润唤来寒北“去叫棠安来,他在着总归好些。” 寒北应下便去了。 孙歆砚瞧了瞧正殿的方向,今夜,怕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凌乱 偏殿中生起了火炉,小婢们呈上茶就退下了。 孙歆砚站在火炉旁烘手,方才在殿外站着有些受凉,手指冻得通红。 辛润喝了口茶,看了眼外面的忙碌道“咱们在这会不会不太合规矩?” 这话不是问得没理,毕竟位分及不上贵妃,宫里主要的角儿还没登场,她俩在这侯着总觉得不好。 孙歆砚揉了揉手指,又翻过手掌烘烤“一来,咱们也不是为着做样子才在这,也是觉着贵妃境遇可怜,能帮衬自然是要帮衬。二来,太后不喜贵妃,皇后娘娘想必也不愿来,君上...也不会来,阖宫上下属你位分最高,你不来才叫说不过去呢。” 理是这么个理,只是辛润不大懂这些,心里是有些忐忑。 没一会儿,棠安就到了,门外应了声才进来,手里捧着些锦盒。 辛润有些纳闷,看着棠安将这些锦盒堆在桌案上,一脸不解。 “这些是什么?” 棠安将锦盒一一打开,有成色还不错的人参,有雪莲,还有个头小了些的东珠。 孙歆砚看看棠安笑了笑,又低头烘烤着手。 辛润道“这都什么时候啦,你拿这些来干嘛?咱们不是在永宁殿。” 棠安解释说“这是咱们宫里最好的了,适才翻找还费了些时候,主子先过目,待会儿我便给弦歌送去,若贵妃娘娘用得着也是好的。” 辛润忙蹙眉道“不,不用,快拿回去吧。” 棠安不解,求助的目光看向孙歆砚。孙歆砚走过来坐下“为何?” 辛润面色窘迫,这些都是君上前些日子赏的,虽然不是顶好,也是她所接触的最好的了,可晏冉家世摆在那,世上什么好的东西能入她的眼,自己这些破烂玩意送去,不是丢人么... “这些东西...不太好,送出手实在贻笑大方。” 孙歆砚了然,拍了拍她有些紧张而不知所措的手“你忘了,方才我说心意才是最要紧的,关雎宫里自然不缺这些,心意却是无价的。” 晏冉虽然跋扈了些,却也不是不通情理的,她知道辛润位分与家世如此,这些东西已经算是辛润的极限,能在她危难之际将这些拿出来雪中送炭,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辛润有些不自在,也许是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中成长,总归是心虚的。 孙歆砚侧头对棠安道“快给弦歌送去吧,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玧栀和玥栀都在,寒北寒阳留下差遣就够了。” 棠安这才笑着应下,忙又盖上锦盒,抱着向外走去。 孙歆砚拉过辛润站到炉火旁,方才触碰到她的手就发觉了,冰凉得不像话。 “你太过小心了,其实不必这样谨慎的。” 辛润抬眸看着孙歆砚,抿了抿嘴,不知怎么开口。她确实还有一层原由,现下贵妃病重,万一送来的东西用下后愈发不好,她更是撇不清关系,所以方才那般局促,不全是因为东西不够好送不出手,还因着自己的胆怯不愿掺和。 “咱俩是第一个赶到的,论心意也实在找不出更好的了,而你第一时间便差人送来这些,关怀之心人人都看得出,即便之后有事,谁又会蠢到怪得到你头上。” 虽然听辛润说过很多,可孙歆砚还是体会不到辛润之前过的到底是什么心酸的日子,总是这般小心,怕出差错,怕闯祸... 思及此,自己还是有些幸运,虽然父亲清廉,家中生活也捉襟见肘,可是父亲母亲却未让她受过一丝委屈。 辛润点点头“是我太过懦弱了...” 孙歆砚笑她“懦弱有时候未必是坏事,只是今夜不同,你是这唯一的主子,必须撑起场面来,贵妃遭此重击,我们不替她筹谋着,她恐怕真的熬不过去。” 辛润闻言,轻叹了一声点头回应。 遂又抬眸看了眼人影憧憧的正殿“也不知贵妃前些日子得了什么病,一直未愈,现下这番打击,可真是受罪了。” “不管什么病,总有治好的时候,早晚罢了,只有心病,药石无医。” 烘得差不多了,一路赶来落了些霜花在身上,现下也差不多干了。孙歆砚招呼辛润过来坐下“今夜漫长,可别把自己累倒了,先过来歇会儿。” 辛润遂提裙过来坐下。 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辛润看了一眼孙歆砚才道“进来” 是太医院的院首张郡,孙歆砚记得,他是太后的人,见他进殿,孙歆砚就感觉不太好,总觉着晏冉此次是有些叫人担忧的。 张郡行了礼,辛润忙让他起来回话。 张郡是院首,自然不会推诿,起身道“贵妃娘娘有些情况不大好,君上和太后都不在,皇后娘娘也未见,思来想去,和两位娘娘说也是一样的。” 辛润看看孙歆砚,这不是明摆着说她们不够格么,没资格评论,听还是可以听的。 孙歆砚笑笑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气恼。 辛润道“现下六神无主,本宫也是忧心贵妃娘娘,左右国公大人还清理了乱党,对政有功,总该重视的。”辛润可不知张郡是听太后的话的,只是觉着张郡似乎不大将贵妃的病放在心上,不由才提及晏国公的政绩。 张郡微微颔首“那微臣便也不遮掩了。贵妃娘娘前些日子来了月事,恰在那几日受了寒凉,娘娘们也知道,月事中来的寒凉最是反复,也最是磨人,故此就拖延了些许日子。昨日贵妃娘娘急火攻心,微臣不敢耽搁,贵妃娘娘却是讳疾忌医不肯让微臣诊治,延误时机这更是雪上加霜。” 绕了半天,都是推诿之词,一句重点都没有,辛润蹙眉看着他“张太医,有话不妨直说。若本宫尚不够资格拿主意,定会去请求君上定夺,不会让张太医为难。” “娘娘说笑了,微臣并没有这个意思。” “现下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本宫也着实没心情说笑,还请张太医细细道来,本宫才好想办法。” 张郡垂眸,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他可是太后的人,哪轮得到这个妾室指手画脚。 第一百一十七章 打扰 孙歆砚微微清了清嗓子,客气道“张太医莫要介怀,君上琐事缠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凤体要紧,不便前来。辛婕妤担此重任自然是慌乱了些,还请张太医莫怪。” 辛润气恼侧头看了看孙歆砚,意思是这张郡明显是要将责任推脱到晏冉自身,怎么可以容忍他这般? 孙歆砚蹙眉摇摇头,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竖起写了太后二字,然后指了指张郡的方向。 提起太后,辛润不由胆战心惊了一下,她听孙歆砚说过,这是个极有心机的妇人。不敢沾惹,这才咽下了好多话。 张郡笑笑,大多是讥讽之意“微臣低贱,怎敢介怀主子的意思。”而后又道“微臣与一众太医商议了一番,都觉着贵妃娘娘怕是熬不过这几日了。” 虽也有些准备,可现在实打实听到了这句话,孙歆砚与辛润还是震惊不已。 “不是急火攻心么?怎么会熬不过。”孙歆砚问道。 “急火攻心确实可以诊治,诊治得好还能拖个三五年的寿数,再不济也能拖个一年半载,可是贵妃娘娘自己不愿醒,没有求生的意识,太医们无法诊治这急火攻心之症,这才是最致命的。” “那你们想怎么治?”辛润小心问道。 张郡回答“切上太岁一片,放入贵妃娘娘口中续命,待太岁的功效完了,也是贵妃娘娘命数到了...” 用上太岁,就证明是真的不行了,可是...太突然了,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辛润有些慌乱,定了定神后道“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照看,到底用不用...先等等再说。” 张郡起身行礼,又言“娘娘可要快些定夺,贵妃娘娘没那么多时间耽搁。”说罢出了殿。 辛润才没空听张郡的讥讽,忙问孙歆砚怎么办。 “最好的法子,求君上。”孙歆砚愁绪万千,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又不是太医”辛润小声嘟囔“晏国公此次也是有了莫大的功绩,贵妃病了,他连看都不来看,求他有什么用。”辛润愈发觉得孙歆砚是对的,李司玄的凉薄不知是出自自身,还是出自皇位,总归他是真的薄情寡义。 孙歆砚来不及唠叨,拉着辛润出了殿,寒北寒阳在,玥栀玧栀也在,孙歆砚顾不上问玥栀玧栀怎的没去帮衬,只说了一句去养心殿,四个丫头便跟在后面了。 待出了关雎宫,孙歆砚呵着白气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止皇宫有太医,民间也有起死回生的能人,咱们去求君上,张榜寻医。” 辛润心头没主意,只能听着孙歆砚的安排。 到了养心殿,外边外边没人值守,两人等了一会,实在不想多耽搁,就进了殿。殿内依旧无人,灯火却是通明的,相视一眼有些纳闷,又往内殿走去。 突如其来的春光无限,满室旖旎一览无余。 孙歆砚忙拉着辛润转身不敢相看。 李司玄本是在内殿看书的,恰有新入宫的女子来呈上茶点,眉目清丽,烛火映衬下又是红袖添香的风情,李司玄便将明恩打发走了。 抱了宫女入内殿云雨,正是兴之所至,二人喘息声犹在耳畔,空气中腥香四溢时,孙歆砚和辛润便来了,许是天太冷了,冻得闻不出什么味来,现下站定才觉察出这让人羞愧的味道。 床上女子惊呼一声,躲在李司玄身下不敢露面,李司玄甚是烦躁,想要给她们些难堪,于是将那女子面庞扶正,继续方才的兴趣。 霎时间二人的喘息又渐入佳境,见李司玄不在意,女子也极欲表现,声音都多了些缠绵悱恻。玉臂攀上李司玄脖颈,腿一借力,配合李司玄翻身在上,胸前波澜起伏,下身前后推动着,伴随着娇滴滴的呻吟,引得李司玄更是畅快。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辛润和孙歆砚二人面上的红色已经附上了耳后,没有君上的吩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片刻后,李司玄才得以发泄,一声粗喘后终是事毕。女子小心起身,拿过了事帕给李司玄擦了身子,服侍他穿衣之后,才兀自背对众人清理自己。 李司玄一面系上大氅,一面往外走去“何事?” 直到现在,二人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她们说话,忙睁开眼跟上,李司玄在龙椅上落座后,二人忙跪下行礼,辛润道“君上,贵妃娘娘病重,太医说熬不过这几日了...” 李司玄蹙眉,怎么这么突然?也是,这样大的事,身子是有些受不住。 “那太医预备怎么办?” 辛润似是听不清,又或是怀疑李司玄没听清,为何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为何不是关切? “张太医说,可切上一片太岁放入贵妃娘娘口中,尚能拖延几日。” “哦,那就按他说的办吧,太医院里的太岁应该还有,若是品相不好,可让明恩拿去年进贡的那颗。” 孙歆砚不太敢信这句话出自李司玄之口,抬眸认真盯着李司玄看。 李司玄觉察出一道目光,迎面而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顾晚衾,那天晚上,顾晚衾也是一脸无所畏惧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与孙歆砚现在的样子很像,心下突然就想附和她。 “先起来吧,你身子不好,地上凉。” 辛润搀着孙歆砚起身,孙歆砚道“君上,嫔妾确实相信太医院的医术,只是太医院的太医们毕竟束手束脚,用药难免过于考虑太多,所以嫔妾想求君上张贴皇榜,寻民间能人异士进宫为贵妃娘娘诊治,毕竟...毕竟晏国公才立下战功。” 总觉着晏国公和瑢亲王的战事与君上脱不开关系,可是没有别的说辞,只想君上念在晏国公替他清君侧的份上,能够救晏冉。 李司玄看了她好大一会儿,真的太像了,语气也像,那双眸子更像。“今夜你可要留下?” 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一出,孙歆砚和辛润皆是一怔,不明就里。 听得出内殿原本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也突然停止。 李司玄又道“你若留下,朕可以考虑张贴皇榜,毕竟,你没有为何事求过朕。”现下没有顾晚衾,有孙歆砚也是好的,她们身上的清冷和傲气简直惊人的相似,除了一点,顾晚衾求过他,但孙歆砚没有过。 内殿女子似乎觉察出今夜怕是要错付,委屈着走了出来,耳畔滑下一缕发,恰到好处的可怜模样走到李司玄身侧“君上...” 李司玄之前是因着殿里干燥,恰好见她娇羞欲滴的样子实在难耐,现下想起了顾晚衾,这模样他便看不上了,左右已被人撞见,只好给了她台阶“明日起晋为美人,找明恩给你寻个寝殿。” 见李司玄再无其他交代,心下也了然今夜是不可能伺候了,遂行了礼,忿愤瞥了眼尚在震惊的二人便退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答应 关门声仿佛彻底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李司玄不急不躁喝了口茶,那盏茶是之前的女子呈上来的,现下已经有了凉意,正好身子燥热,喝了觉得爽利多了。 而后又拾起桌上的书简看了起来,只是密密麻麻的字落入眼里全变成了顾晚衾和孙歆砚的身影。 辛润皱着眉看孙歆砚,她根本想不到李司玄会提这样的要求,后妃侍奉本就天经地义,只是今夜已有人伺候过了,李司玄还要人伺候是何意? 再者用这样的方式来威胁,不是为难人么。可辛润不敢说任何话,她怕孙歆砚拒绝,之后此生在无恩宠,以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又怕孙歆砚不拒绝,李司玄还未净身,一番春宫图的展现后还强留人侍寝,这不是未把孙歆砚当做妃嫔看待么,与方才那女子的身份有何区别... 孙歆砚抬眸看着李司玄,自进宫来,她从未正眼打量过李司玄,只觉着原来的李司玄虽然蠢笨些,幼稚中带着一些善意。现下判若两人,做事无准则可言,与昏君却是无异。 她不怕往后无恩宠,因为从来也没受过恩宠,更谈不上以后。只是父亲赈灾有起色,却是还未回来,身边还有李司玄的亲卫随侍,难保李司玄会安排亲卫在父亲返京途中做手脚。 再一个,她只是性子寡淡了些,不爱与人打交道,可后宫里谁对谁错她还是能分清的。晏贵妃虽然平日里跋扈,对她却没有作恶过。 记得她小产后,无人探望,清彦殿本就偏远些,那段日子更是如冷宫一般死寂,说难听些便是平日里乱窜的猫儿都不会来。 可是晏冉却派弦舞送来了许多补品,对于身子虚弱且无人记挂的孙歆砚来说,正好是雪中送炭。 弦舞进屋后,看见榻上躺着的孙歆砚盖了一床又一床的棉被,玥栀在殿内另一边烧着刺鼻的碳。 弦舞挥了挥碳味,小心问玥栀“现下哪是烧炭的季节,这样会把人闷坏的。” 玥栀蹙眉道“娘娘小产后身子虚,特别怕凉,我只好去讨了些碎碳来烧。” 弦舞低头看看,根本没有整块的碳,全是碳渣,火星子直往外冒,这样怎么生得起火来。 “你先别忙了,贵妃娘娘送了些补品开来给你们娘娘,你随我去清点一下入库。”说罢也不顾玥栀是否反对,拿起地上的帕子便将火盆往外端。 玥栀跟着一道出来,就见地上堆了好些锦盒,看样子都是价值不菲的。 弦舞拍拍手上的灰,过来道“贵妃娘娘是喜欢孩子的,虽不是自己所出,可宫里都是君上的人,谁生出来的都不打紧,现下事出突然,内务府恐怕会见风使舵为难你们,贵妃娘娘怕你们主子落下病根,便让我去库房点了这些东西送来。” 玥栀眸中泪光闪闪,行了一礼“我替主子多谢贵妃娘娘大恩了。” 弦舞忙拉起她“那样的碳莫再烧了,呛得很,待会儿我回宫跟娘娘提一提,关雎宫里应该还有些上好的碳,到时候一并拿过来。” 孙歆砚从来都是尽量避开人群不愿沾惹是非的,玥栀和玧栀也一样,见惯了弦舞平日里趾高气扬与别人斗嘴的模样,今日看来却是良善的。 玥栀点点头“谢谢弦舞姐姐,也谢谢贵妃娘娘。” 弦舞拍拍玥栀的手“快差人拿到库房,尽快给你们主子进补吧,我先回了。” 玥栀忙如捣蒜般点头,叫了宫里四散的奴仆来将东西落入库房。 果然,这边玥栀才喂孙歆砚喝下一碗雪燕,就听见门外喧闹,推开门看,是弦歌来了,忙出去行礼“弦歌姐姐来了” 弦歌拉起她“弦舞回去说了,清彦殿差了些碳火,关雎宫正好余下了很多,存得极好,未受潮,现下一并拿来,也省得你们去内务府领了。” 玥栀实在感慨,连连道谢。 弦歌笑笑“你这丫头怪实诚的,也是弦舞心细,才发现你们的日子不好过,只是方才她被事情绊住了脚,这才让我替她跑一趟,我还凭白多了你几句谢谢呢。” 弦歌是个会说话的,三两句便云淡风轻揭过。于她来说,这只是小事。于孙歆砚这边来说,却是险滩上搭桥的情谊。 弦歌随后交代了几句,若是日后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去关雎宫里说,玥栀应下了,将弦歌一直送到长街。 只是后来孙歆砚不许再去关雎宫讨要东西,即便后来过了一年多的艰辛日子也不许。孙歆砚觉着,那一份恩情已经还不清了,不好得寸进尺再去讨要,会拂了人家的好意,也会凉了贵妃娘娘的心。 逢年节时会送一副自己亲手作的书画赠与贵妃,自己也知道这只不过是给关雎宫里的小厨房添了一把火势,可是她拿不出更好的东西了。 一面是李司玄无下限的要求,一面是再不还就来不及还的恩情,孙歆砚陷入两难,紧握着手,任指甲嵌入肉里有了血丝。 仿佛过了一个昼夜般漫长,殿中三人皆是心思各异。 “好,我留下。” 辛润睁大眼睛看着孙歆砚,不漏痕迹摇摇头。 李司玄抬眸看,现下的孙歆砚更是与那日的顾晚衾一样,面对强权后不得不低头却又带着无奈的顺从,眸子清清亮亮,有些许寒意,只是李司玄不在乎,只要人在就是好的。 李司玄放下书简,饶有兴致看着孙歆砚。 孙歆砚又道“皇榜呢?” 李司玄脑中尽是孙歆砚和顾晚衾,差点忘了此事,略一思忖道“明日一早便让明恩去办。” “不,今夜,现在。贵妃娘娘等不了那么久。”孙歆砚头一次顶撞,这样下作的要求她都接受了,也不惧怕什么了。 李司玄轻笑,连顶撞的样子都如出一辙,当初怎么没发现呢。 遂向殿外唤了一声,明恩是在孙歆砚她们之后回来的,听着内殿云雨翻覆便知不该打扰,没成想越听越不对,里面的人越来越多。 不敢进殿,只好在门口听了个详细,现下李司玄唤他,他立马进殿行礼。 第一百一十九章 揭榜 “拟旨,贵妃娘娘病重,寻民间能人异士携皇榜进宫治病,若治好了,赏黄金十万两,白银二十万两,绢千匹。” 明恩点头应下。 李司玄看了看孙歆砚,又道“多贴些,若无人揭榜,明日再加赏金。” 明恩忙应了起身去办。不是因为李司玄的吩咐,而是明恩自己觉着对不住贵妃一家,就好像养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不听训斥杀了那家人,现下尚可做一些事弥补,便要马不停蹄去做。 待关门声入耳,李司玄好整以暇看着辛润,猝不及防让辛润心中有些害怕,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来不及了,孙歆砚已经答应,她也做不了什么,在这杵着也是碍事。 只是一时间挪不动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办,没了孙歆砚,她确实没主意。 孙歆砚侧头,还是一如往常的对她笑笑“去关雎宫,那里少不得你。” 辛润点点头,对李司玄行了一礼后便转身出了门。四个丫头忙迎上来,看了看身后无人出来玥栀问道“娘娘,我家主子怎么还没出来啊?” 辛润咬了咬嘴唇,道“君上留你们主子侍寝,你们去偏殿侯着吧。” 四个丫头皆是惊惧,方才那女子出来与明恩的交谈,她们不是没听到,女子周身一看就是经过人事的,那...那现在留下孙歆砚又是为何?这不是打孙歆砚的脸么。 辛润含泪道“你们去偏殿侯着吧,外面太凉了。” 说罢失魂落魄往关雎宫走去,寒北小心搀着她,生怕她一脚踏空。 殿内气氛更为敏感了些,孙歆砚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方才人多也就罢了,现在只有他们二人,不觉有些难堪。 李司玄也不说话,直盯着她看,不知顾晚衾和亲那日,会不会也像孙歆砚这般局促不知所措,那个小丫头未经人事,对这些应是怕的,应该轻柔些,免得弄疼了她。 良久,李司玄才道“是要站一夜么?皇榜可是已经贴出去了。” 孙歆砚紧咬嘴唇,也罢,不就是和平日侍寝一样么,大不了明日回宫多清洗几遍。 扯开步子,走到李司玄身侧“嫔妾给君上宽衣。” 李司玄这才起身大步拉他进内殿,孙歆砚手腕被他拽得生疼,却是不敢多言语。 到了榻边,李司玄才放开她。 孙歆砚扭了扭有些疼痛的手腕,上前给李司玄宽衣,靠近时还能闻到方才那女子身上的香粉味,不由眉心一蹙,心中厌恶至极。 见她动作缓慢尽是不情愿的意思,李司玄嘴角上扬,要的就是这般无可奈何的样子。 遂欺身上前一把解开孙歆砚大氅的系带散落在地,而后附上孙歆砚白皙的耳后,仓促又占有的大力吮吸着,一双手游离在孙歆砚的周身,一点点解开那些萦绕的束缚。 慢慢逼退孙歆砚,最后一起跌落床榻,孙歆砚的手似乎还触碰到了一些冰凉的黏腻,眼泪突然涌出,这些黏腻像是在告诉她,现下的她有多低贱。 任由李司玄肆无忌惮的抚摸,白皙的肌肤在烛火下更显清丽,李司玄脑子里只有顾晚衾的面容,将身下的人也当成了顾晚衾,不由轻柔了些。 手指攀爬着每一寸皮肤,从细腻的颈部到起伏的前胸,从纤弱的腰肢到修长的双腿。 孙歆砚眸中朦胧,整个身子暴露在写榻上,一览无遗。此生最大的窘迫怕也就是今夜了。 而后感受到了李司玄的融入,周身的冰凉与他炽热的身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瞧着身下泪眼婆娑却不吭一声的孙歆砚,李司玄喘着粗气道“我会轻些,你别怕。” 孙歆砚无心听他说什么,只觉着先前那女子的香粉味过于浓厚,在这榻上包围着。 李司玄一声闷哼,终是解脱了。 孙歆砚不得不起身,拿过了事帕给李司玄擦拭,而后给李司玄穿上寝衣。看了看了事帕,一阵恶心,丢掷一旁,捡起中衣穿上,躺在李司玄身侧。 一夜放纵,李司玄不多会便沉沉睡去,孙歆砚睁着眼看殿中明亮,心酸和委屈涌上心头,又悄悄咽下。 ——墨行斋 天还未亮,小厮被敲门声惊醒,忙来开了门,揉了揉惺忪睡眼才看清,是一老一少两位僧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疲累。 小厮先作了一揖,道“师傅,小店现下还未到开门的时候,难免招呼不周,师傅不妨回去歇息会儿,待小店开门再来。” 老僧人笑了笑“小施主,我们来寻路韶路神医。” 小厮一惊,他们怎会知道路神医在这。 老僧人又道“还请小施主通传,事态紧急。” 小厮不敢推脱,请了两位进屋后,点上了烛火,这才慌忙去里间敲路韶的门。 路韶睡梦中惊坐起身,听见敲门声有些恍惚,而后反应过来,以为凌海出了问题,忙来开门,却是值守的小厮。 “路神医,门外有两位僧人找你。” “僧人?找我?” “是,两位僧人似是赶路而来,指名道姓找你,说是有要事,我不好推诿便请进来了,你去看看吧。” 路韶纳闷,转身拿过大氅披上便跟着小厮出去了。 小心作揖,问道“不知师傅有何事?”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老僧抬手,身后的小僧人递过一卷布,老僧人将其展开,是一张皇榜。 路韶不明所以接过来看,看完后心下便有了七八分了然“师傅的意思,是想让我进宫为贵妃娘娘诊治?” 老僧人笑着点点头“路神医果真是聪慧过人,一点就透。” “师傅既然找我,也应该是知道我的,这些金银对我毫无用处,我也不愿进宫。”行医者,自身清白,不堪入皇宫那般污秽地。 “贫僧知道,只不过贫僧通晓任何人的前世今生,若路神医肯帮忙,随贫僧一同进宫诊治,贫僧可告知路神医两个人的前世今生。至于是哪两个人,由路神医来选。” 路韶是相信的,因为除了墨行斋的人,没人知道他在这,而墨行斋的人口风严密不会透露,那这两位僧人如何得知也就不难想通了。 “出家人不是不理尘事么?斗胆问师傅,怎会...?”怎会管起俗世来,还是皇宫的事。 僧人笑笑“因为前世,贫僧欠下贵妃娘娘一个债,今生需还了。” 路韶越听越觉着玄乎,也罢,悬壶济世本就应当有悲悯之心,哪有平民和官宦之分,这边凌海无碍,去皇宫诊治也耽误不了什么。 “那就请师傅先歇息,卯时末,便一同前往皇宫。” 僧人点头。 路韶唤来小厮安排两间卧房,由小厮领头带他们去歇着。现下也无睡意,便去了凌海房里看了一眼。 第一百二十章 揭榜诊治 轻开了房门,路韶小心翼翼点上一盏灯,怕烛火闪烁晃眼,未敢太靠前,只凑上看了看。 只见凌海眨巴着眼睛看他,路韶纳闷,又将烛火绕过床帘贴近了看,才发现凌海早醒了。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也不出声。”路韶边说边亮起每一个烛台,灯火通明,说话就方便多了。 “小厮敲门唤你的时候我就醒了,是个僧人找你?”凌海暂时难以动弹,唯一能活动自如的便是眼睛和嘴了,只是路韶左右亮灯,凌海只得伸长了脖子说话,生怕他听不到。 路韶觉得他有些费劲,房间另一头的烛火也就不点了,于是挨着床榻拉过一个凳子坐下,为他号脉。 “应该说,是两个僧人。”路韶无奈的笑笑“揭了皇榜,让我同他们一起进宫为晏贵妃诊治。” 对于凌海来说,皇宫一直是入泥沼一般的危险存在,因为在皇宫里,他失去了师父和素不相识却为了救他而丧命的灵霜姑姑。 多年过去了,他对皇宫的畏惧从未消失过半点,这些日子零零散散也知道了王爷事情的来龙去脉,更是恨意颇深。 “你要去吗?” 路韶感觉到凌海的脉搏突如其来的有些急促,这样对病情可没有半点好处。蹙眉道“进宫未必就是坏事,我是去救人,不是去刺杀,没有什么大碍。” 凌海慌忙搭茬“有分别么?王爷不也是为了救人,现下落得什么下场?” 路韶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可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僧人,就不好推诿了。“同行的两位僧人神通广大,知晓人的前世今生,既如此,怎会让我涉险?定是算出我此番是大显身手的时候,所以邀我同去。” 凌海知道苦劝无果,答应了别人又怎好不去。“那你自己小心些,治病就罢了,闲事莫理。” 路韶点头低声应了。 从前只知自己走南闯北心无挂碍,到了南诏后才知道有朋友牵挂是一件极为暖心的事,刨去李司尧与顾晚衾的关系不说,李司尧身边的人心地良善,就连凌海也是,不过认识一两日,却也会设身处地为他担心。 “我灭了烛火,你再睡会儿,茯苓和白术今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照顾你。” 凌海嗯了一声。 路韶一一将烛火熄灭,回房收拾了药箱,看着时候差不多便出了房门,小厮迎上来“路神医,先去饭厅用早饭吧,两位僧人已经在饭厅了。” 路韶点点头,小厮接过他的药箱,跟着他一路到了饭厅。 见路韶进来,年岁尚小的僧人起身作了揖,路韶回礼后坐下。 接过一碗粥用勺子晃了晃,三人皆是不语,自顾自享用桌上的吃食。 待饱腹后,三人起身,路韶接过药箱与他们二人一同出了门。 因为皇榜的缘故,进宫也没有遭遇阻拦。 路韶实在不解,问道“师傅会治病么?” 老僧人笑笑“不会。” “所以揭了皇榜让我同去,若是我不答应,师傅就是欺君大罪啊。” “所以,路神医一定会答应。”本想着晏国公一劫还有些日子,年节前应该是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可是事发突然他也没料到,只好匆忙撂下琐事,带着徒弟赶往京城。可见天下事虽已命定,时间上却不会让人窥尽天机。 路韶自觉肉体凡胎,与僧人境界不同,无法与他有相同的理解,便也不再说什么。 到了后宫,有公公过来带路,领着他们去了关雎宫,一时间沸反盈天,太医们吹胡子瞪眼睛,对君上是敢怒不敢言,只好对着偏殿里那位多嘴多舌的娘娘暗讽连连。 “有些人总是自不量力的,总觉着外面的比家里的好,殊不知家里的才是最拔尖儿的...” “不伦不类,医典古籍怕是字都认不全,还敢揭皇榜,怕是有人里应外合啊。” “大不了让他们试试,咱们十几个人难道还抵不过两个和尚和一个毛头小子么?” 众人哄笑,三人却是充耳不闻,由着公公带路到了偏殿,辛润如坐针毡,一直等着有人揭榜,才不孤独孙歆砚的付出。 听着院子里的吵嚷,知道多半是揭榜之人来了,激动不已,待三人殿内站定,辛润环视了一圈,老的老小的小,不管了,能治病就好。 “贵妃娘娘前些日子一直卧于病榻,这几日急火攻心便倒下了,太医们束手无策,只切了一片太岁给贵妃娘娘续着,不知三位有何法子?” 路韶轻笑出声,引得辛润侧目。 “娘娘不必惊慌,太医们也是为了保命,用药上胆子小了些。待我前去瞧瞧再做定夺。” 听此话便是有把握的,说不准医术比外面站着那些只知道冷嘲热讽的还要高上许多。 “行”辛润忙应下,唤了寒北进来带路。 三人便随着寒北入了正殿,太医们不愿离开,侯在外面窃窃私语,间或夹杂着些意味深长的笑,他们并未想过里面躺着的是条人命,他们想的是那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三人会怎样出丑,怎样趾高气昂进殿,又灰溜溜的出来说束手无策。 也是啊,如今晏国公去了,卫夫人也去了,晏冉如同孤儿一般没有了家庭的支撑,又有谁会对她上心呢,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何须认真对待。 辛润在偏殿里彻夜未眠,昨夜自养心殿回来后,她就愈发自责,若是不救晏冉,便也不会将孙歆砚拖下水。可若是不救晏冉,初入宫时晏冉对她的照拂,这恩情就永远也还不了了。 李司玄昨夜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按照规矩,当晚有宫人被临幸,是不能后续换上妃嫔的。毕竟妃嫔大多是官家女子,身份高一些,而临幸的宫人最多只能晋升到贵人便不能妄想了。所以中途换人会拂了那些臣子的脸面,也是在后宫为妃嫔招来笑柄。 说来说去,都是这个昏君垂涎美色,国事也没见他如此上心过。这样一个君王,怕是只会将缙朝推向深渊巨口。 愈发觉得,瑢亲王和晏国公的事,少不了君上的推波助澜,真是可笑,忠心耿耿的人为他争斗,最后两败俱伤,他这样的人坐收渔利却不安心治国,长生天是真的蒙了眼。 也不知孙歆砚现下回清彦殿了没,昨夜的她,过的怕是更为屈辱,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病愈 寒阳从小厨房端来一碗热汤,见辛润一直盯着正殿的方向不说话,道“三位神医进殿有些时候了,怎的还没动静啊。” 辛润回过神,看着碗中晶莹却是没胃口。可又想到孙歆砚昨晚交代“关雎宫没你不行”,接过碗盏,用勺子推了推便喝了。 寒阳见辛润肯吃东西,这才有些放心。“主子还要么?小厨房还多着呢,要不奴婢再拿些点心来?” “不了,汤喝下就差不多了。” 寒阳接下辛润递过来的碗盏,虽剩了些,总比水米未进的好。 “进去多久了?” 寒阳看了看外面“大概有两炷香的时辰了吧。” 辛润蹙眉“莫不是连他们也穷途末路了。” 寒阳忙宽慰“怎会,宫中太医一向惜命,即便有办法也不敢大胆尝试,但神医不同,没有规矩束缚,自然是会药到病除。主子放心吧。” 忽听得外面唱礼,是皇后来了。 辛润忙整理了衣冠出去迎。 一众太医皆于辛润身后跪下。 秦昭早就听说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却也没想过这般热闹关雎宫都快站不下了。 秦昭上前拉起辛润“昨夜身子有些不爽利,睡得早,真是辛苦你了。” 辛润忙摇头“是嫔妾无用,早早的便惊扰了皇后娘娘。” 秦昭环顾四周,问了句“现下贵妃情况怎么样?” 这句话当然不是问辛润,辛润也就没搭话。院首张郡起身上前“微臣们研究了一夜,没什么好办法了,贵妃娘娘本是拖不到今天的,微臣们只好用太岁为贵妃娘娘续命,且能延长几日。” 秦昭蹙眉,病情这么凶险?难道晏冉真的熬不过这一次了么?不行,若是晏冉死了,那南诏女子来了恐怕就要稳坐贵妃之位了,晏冉脑子简单些,容易对付,那南诏女子就不好说了。 辛润接话“皇后娘娘宽心,君上昨夜下了皇榜,方才便有三位大夫揭了皇榜进殿为贵妃娘娘诊治了。” 还好还好,不管能活多久,不管用什么珍稀药材,她都可以提供,一定要稳住晏冉的位子,否则南诏公主过来,依她容貌来说,恩宠不灭,日后必会抢皇后之位。 秦昭听着那些太医的低语,不禁有些心烦“行了,都回去吧,人多嘈杂,不利于贵妃静养。” 太医们面面相觑,本想着在此等等看那三人的笑话,现在也是不能了,只好行礼告退。 一时间关雎宫清净了不少。 辛润引着秦昭去了偏殿,寒阳又添了个火炉来。 “太后本也是想过来的,本宫想着太后身子弱,禁不住这般起伏,就让太后在寿康宫等消息便好。”人前人后总得给太后些面子,为她找补些,即便她压根就不喜欢晏冉这个人,也要让人觉着太后是好心的。 辛润点头“是,晏贵妃此次是大起大落,旁人尚且受不住,更何况太后呢,还是治好了传回好消息吧,省得在这被这些太医吓得一惊一乍。” 若是传回好消息,只怕太后更是会勃然大怒。 正殿里。 路韶搭了脉,虽然脉象虚浮无力,却也不是到了回天乏术的地步。 取了银针为晏冉扎下,每一根都是轻轻揉捻到一定位置,又开始下一根。 弦歌和弦舞躲在一旁看得心惊,晏冉被扎成了刺猬模样,路韶方才罢手。 嘱咐弦歌去取盆水来,拿几块干净的布准备着。 弦歌不敢耽搁,匆忙应下便去准备,待一切弄好,路韶让弦歌端着水盆在床榻旁侯着,弦舞拿着布站在一旁。 路韶不慌不忙一根一根拿下了针,直到最后一根针拿下,晏冉有了动静,胸口起伏得厉害,喉间上下攒动着。 突然晏冉撑着床榻起身,似有不适要吐出,弦歌忙将盆递到晏冉身下,晏冉再也止不住,大块的黑血从口中吐出,让人害怕,直到最后呕了些鲜血,才顺了气。 弦舞忙上前为晏冉擦拭着,弦歌忙将盆放置一旁,递来白水给晏冉漱口,晏冉皱着眉喝了一口,清净了口中污浊又吐出,末了才阖眸躺下。 路韶过来看了看盆里的污秽,心情愉悦“没大碍了,休息几日便好了。” 弦歌和弦舞有些不敢相信,昨夜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说没救了,这个人只扎了针,就好了? “敢问这位神医,娘娘的病,真的好了?” “自然是真的,急火攻心下,血气拥堵于五脏六腑,所以导致她气息微弱,有濒死之相,我扎针为她清理了腹中淤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老僧人上前道“妥帖么?” 路韶笑笑“师傅大可号脉,此时的脉搏定比之前更为沉稳有力。” 老僧想了想,上前号脉,确实如路韶所说。 “多久会醒过来?” 路韶沉吟了一会儿“正午吧,现下她没有力气,要好好歇歇,正午才能醒来。” 老僧点点头,不再多话。 路韶又对弦歌道“你可以去向那位娘娘复命了。” 弦歌热泪盈眶,忙伸出衣袖擦擦眼睛,道“多谢神医。” 后提裙出了殿,往辛润的偏殿去,慌张进了门才发现皇后也在,忙放下裙裾,行礼“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给辛婕妤请安。” 秦昭道“快起来,贵妃怎么样了?” 弦歌看了看辛润,才道“多亏神医妙手,现下贵妃娘娘已无大碍,神医说正午贵妃娘娘便会醒来。” 不管心思如何,对秦昭和辛润都是极好的消息。 辛润还是有些不放心“真的?” 弦歌重重点点头“嗯,神医进殿时说了,他会等到贵妃娘娘大愈才离开皇宫,所以不用担心他是来骗财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去后殿隔出几间空屋来,让神医们歇歇,吩咐小厨房多备些午膳,莫让神医饿肚子。”秦昭笑着吩咐了一番。 弦歌回礼“是,娘娘,奴婢这就去。” 秦昭似是了却心头大事,长吁了一口气。 辛润觉着秦昭在这怪不自在的,现下晏冉已经没事了,便开口“娘娘身子不爽利,还是回宫歇着吧,有嫔妾在这呢,待有了消息,嫔妾就差人去未央宫回禀,寿康宫也差人去一趟。” 秦昭自然乐得清闲,拍了拍辛润的手“辛苦你了,你也莫要累着。” 辛润摇摇头“不碍事,皇后娘娘快回宫歇息吧。” 秦昭笑笑,出了殿,心情大好。 辛润不禁有些泪目,罢了,救回一命,再为难也值了,只是...让孙歆砚受委屈了。 “寒阳,去清彦殿看看安嫔回宫没,就说...就说晏贵妃已无大碍,正午的时候就会醒来,让她莫要牵挂,待我回来便去瞧她。” 寒阳点点头,昨夜的事,便是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的,不禁有些感慨安嫔是个良善的,甘受屈辱也要救人。 辛润阖眸轻叹,宫里的路,是越来越难走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委屈 李司玄起身上朝的动静,孙歆砚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不愿醒过来面对。 只觉着突然有目光盯着她看,不由翻了个身盖过,而后睁开了眼睛看身边尚有温热气息的被褥。 听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孙歆砚只想他赶快走,这里多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李司玄一切穿戴完毕,由着小婢挂上了腰佩,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孙歆砚,未发一言便走了。 听得关门声,忙起身穿衣,唤了玥栀进来“快回宫预备着热水,多备些。” 玥栀了然,转身就往外跑。 孙歆砚穿戴整齐,玧栀也将榻上的被褥一一叠放好,孙歆砚看都不想多看便由玧栀搀着走了。 长街里有宫人在洒扫,昨夜的事早已传遍了,大多都说是新晋的姜美人昨夜承了恩,君上意兴阑珊,正好安嫔求见,又让君上软玉温香了一夜,也不知是安嫔轻贱了自己,还是姜美人为安嫔搭了路。 宫里谣言一旦四起,便是那兜不住的北风,呼呼刮在脸上让人生疼。 孙歆砚位分本就不高,现下流言蜚语不利,长街的宫人皆是嘴角带着些讥诮,暗戳戳的指指点点。 有些甚至说辛润不祥,担着笑柄进了宫,与安嫔交好后也使得安嫔臭名昭著。 孙歆砚通通不理会,她只想早点回去沐浴更衣,身上的香粉味与恶心的黏腻,让她实在不舒服。 好一会儿才走到清彦殿,玥栀急急忙忙出来道“娘娘,水还要些时候,先回屋歇会儿吧。” “把椅子挪出来。” “啊?”玥栀似是没听懂,不知晓用意。 孙歆砚又道“把椅子搬出来,我在这等。” 玥栀无奈,只好进殿帮了个凳子出来,正欲放到廊下避风处。孙歆砚又道“放到我这,这风大。” 玥栀咬了咬嘴唇,不得已又把凳子挪过来。 孙歆砚兀自坐下,道“你们俩都去烧水吧,多烧些。” 这已经是她交代的第二遍了,两个丫头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就去了。 任着寒风凛冽,呼啸着穿透肌骨,孙歆砚却是一动不动,仿佛这样就能让风吹走那些屈辱。 还好玥栀玧栀做事麻利,一盏茶后便将水烧好了,孙歆砚已经有些头痛,搭着玥栀的手进殿沐浴,待入了浴桶,孙歆砚眼泪就掉了出来,裹挟着氤氲的热气,滴入浴桶里。 这些年来,家里并不富庶,可是在父亲母亲的羽翼下,孙歆砚也是活得挺好的,自入宫后,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让人委屈得要命的事,她从未在人前显露过她的不满,也没有因任何事掉下眼泪来痛诉自己的委屈,可是不说,不表示她不计较。 想着这辈子总要嫁人,嫁给谁都差不多,可是腹中骨肉无辜,与她身心相连,竟也叫人害得小产,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亏心的事,为何要这般捉弄她? 脑子里混乱无比,各种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孙歆砚再也禁不住,将头埋入了水中。 玧栀惊呼,正想伸手去拉,玥栀忙制止,眼眶红红的对着玧栀摇头。 孙歆砚不会出事的,她不敢。因为妃嫔自戕要诛九族,所以她断然不会连累老爷夫人。 真是可怜,连自己的命都无法拿捏,做妃嫔哪有旁人想象得那般风光无限。 不一会儿,孙歆砚才从水中扬起头来,大口喘着气,玥栀上前为她擦净脸上的水渍。 孙歆砚看着地上那堆衣服,不由有些反胃,撇过头道“将那堆衣服烧了,鞋袜也是。” 玧栀低声应了是,找了一块布来将地上的衣服包好,然后小心开门出去。 玥栀拿着帕子过来,在热水中泡了泡,然后开始给孙歆砚搓洗。 “用点力气,总得蜕层皮才好。”孙歆砚眸光沉沉,盯着上升的水汽喃喃道。 玥栀加重了些力气,泪珠子也不受控制,滴落到浴桶中。 水有些凉意,孙歆砚才开口“凉了,换水。” 玥栀又取了浴桶来,将热水灌入,孙歆砚起身出了浴桶,又坐到才兑好水的浴桶中去。 面色无常,眸光依旧死沉,也许是盯着一团团水汽,也许是盯着窗外。 玧栀已经办妥,洗了手进屋,看见孙歆砚还在浴桶中,便倒了杯水递来“娘娘,喝口水吧,这样一直泡着身子吃不消啊。” 孙歆砚摇摇头,眼神空洞无波澜。 玧栀无奈又心酸,走到屋子另一头,将窗户小心开了一条缝,然后烫了几个暖炉放到床榻,将被子捂上。 刚要走过来,听得门外寒阳的声音,玥栀看了看孙歆砚没有要见的意思,于是对玧栀点点头。 玧栀开门出去,迎上寒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寒阳抿了抿嘴唇,小心问“安嫔娘娘...没事吧?” 玧栀霎时红了眼眶,垂眸摇摇头“没事,在沐浴净身呢。” 寒阳也跟着有些难受,道“让安嫔娘娘宽心,晏贵妃已经没事了,入宫的神医说,正午就能醒过来。” 玧栀轻叹“没事就好,总不能事事都是差强人意,辜负了娘娘。” 寒阳不知怎样宽慰,嘴唇开合了好半天,嗫嚅了许久才道“总归是好转了,长生天眷顾,没有让安嫔娘娘白受委屈。” 怎么没有白受?没有白受就不是委屈了么?虽说之前得过晏冉的照拂,可是于她也是无关痛痒的吩咐罢了,现下孙歆砚受的委屈才是真的世间最难以言喻的痛楚。可孙歆砚不说,玧栀也不能发作。 “你快回吧,辛婕妤忙碌了一夜,该有人照顾的。” 寒阳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玧栀扯出笑意目送寒阳出了宫。 进屋便换上笑颜宽慰孙歆砚“娘娘,寒阳方才来说,神医已经将晏贵妃的病治好了,正午些就能醒过来。” 孙歆砚不愿说话。 玧栀又道“娘娘,水有些凉了,起身歇息吧?” 呆了一会儿,孙歆砚才点头。 玥栀忙拿过帕子给出水的孙歆砚擦拭,玧栀取下架上的寢衣为她穿上,披上了大氅,然后搀着她坐到炉火旁烘发上的水。 一面烘烤,一面梳理,炉火生得旺,不多时,长发便干了。 玧栀搀着孙歆砚去榻上歇下,掖紧了被角。 玥栀悄悄背对二人点上了熏香,若是难以入眠,一点点熏香也有很大的作用,可是玥栀知道今日情况不同,又多点了些。 守着孙歆砚,直至她阖上眼眸,呼吸均匀,两人才轻轻出了殿。 第一百二十三章 醒转 辛润在侧殿等了许久,寒阳才回来。 辛润忙问“怎么样?还好么?” 寒阳看了看四下才道“奴婢未见到安嫔娘娘,玧栀说安嫔娘娘回来后就沐浴,没有多说话。” 辛润很难受,心都要揪起来了,这样的屈辱便是自己,也只会想到沐浴净身。 “其他呢?” “其他...”寒阳蹙眉咬了咬嘴唇“宫里的人都传遍了,说了好些难听的话,皆是嘲笑安嫔娘娘轻贱的...” 寒阳的话已经够委婉了,只怕还有更难听的,辛润叹了气“罢了,传便传了,只要人是好好的,这些都不在乎了。”想到日后孙歆砚的日子会难过,内务府的苛刻,奴才们的轻视... 辛润只觉着日后要想想办法,自己晋升高位了才能扶持孙歆砚,否则一切都是空话。 正思忖着,弦舞进了殿“给辛婕妤请安” 辛润抬眸“起来吧” 弦舞知道昨夜坐镇的是辛润,求君上发皇榜的是孙歆砚和辛润,对二人颇有好感。 现下晏冉平安了,弦舞也有些笑容了“小厨房已备好了午膳,娘娘可要用膳了?” 说到吃的,辛润这才觉得饿了,点点头“传膳吧。” 弦舞笑着应下便转身了走了。 片刻,些许小婢便呈了午膳来,关雎宫的小厨房果然名不虚传,平日里御膳房传到各宫的菜肴都有些凉了,特别是冬日里,吃下去腹部便开始生疼。 可关雎宫是做好了便吃,热气腾腾叫人食欲大开。 寒阳知道辛润是个馋嘴的,没有吃相,忙转身关了殿门,任着辛润大快朵颐,待她觉察饱腹时,桌上精致的碗碟里已经空空如也。 寒阳笑笑,管它呢,吃得下是好事,从昨夜到现在,辛润都未合眼,饥肠辘辘为此事操碎了心,多吃些也是应当的。 于是唤了小婢们来收拾。 辛润看了看外面,问道“快正午了吧?” 寒阳道“快了,左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正说着,寒北就进来了“三位神医也用好午饭了,说是一会儿便去正殿看贵妃娘娘。” 辛润点头“是,我也去瞧瞧,总要亲自看了才放心。” 寒北这才对寒阳道“你去用饭吧,我方才用过了,现下过来陪着娘娘。” 寒阳点头往外走。 一炷香的时间可真是漫长,辛润觉着一天都快过完了。正心生烦闷,寒北进来道“娘娘,时间到了,咱们走吧。” 辛润慌忙起身,随着寒北一路去了正殿。 路韶和两位僧人已经在此侯着了,殿中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一会儿看看晏冉,一会儿又蹙眉看看路韶三人。 忽然听得弦歌惊呼“动了,娘娘手指动了。” 看向晏冉的手,确实,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所有人不由屏气凝神盯着她的眉眼,生怕声音大一些就影响她醒来似的。 只见她羽睫轻轻颤动,眉心紧蹙了一下,然后悠悠醒转,左右环湖路一番,看到路韶和两位僧人,不禁困惑“你们...是谁啊?” 弦歌忙上前去,哽咽着说“娘娘,你终于醒了。这三位是民间的神医,是他们治好了娘娘的病。”想到这,不禁愤恨那些太医院的庸才,若是真信了她们的鬼话,恐怕现下已着手办晏冉的丧礼了。 晏冉想起身,弦歌忙拿来软枕给晏冉靠上。 晏冉这才得以窥见殿内,心生疑虑,怎的这么热闹? 弦歌道“娘娘,难受的事就让它过了吧,活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辛婕妤和安嫔娘娘为了你的病情操劳了许久,娘娘莫要辜负啊。” 晏冉还有些懵懂,却也能听出七八分来,对着辛润道“多谢了。” 辛润笑笑“没事就好,我也得差人去回禀皇宫娘娘了。贵妃娘娘定要好好歇息,得了空嫔妾再来探望。” 晏冉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见晏冉虽然周身乏力,却也没有病重的样子了,僧人放心笑笑,对着弦歌道“那就劳烦多照顾贵妃娘娘了,过几个时辰再来号脉。” 路韶不解,看了看僧人已经转身,也不好多说便跟上了。 一路到了歇息的寝殿,路韶才问“师傅不是要开解贵妃娘娘么?怎么只字未提?” 老僧人道“大病初愈,禁不住重压的。左右还要在宫里待些时日,等她好得差不多了再说也不迟。” 路韶想了想,也罢,自己的事已经完成了,若是顾晚衾那边有消息,他立刻赶回去也是来得及的,宫里就交给眼前这两位想来也是能应付的。 伸了个懒腰,回自己的寝殿歇息去了。 小僧人起身关了门,轻声问“师父,您说会告知路神医两个人的前世今生,是真的么?” “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是师父,窥探天机已是错事,怎好泄露?”他不懂前世今生是什么,也没有师父的能力可以算出,只是他一直都知道泄露天机是会折损寿命的,更何况...是两个人的命运。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要记住,日后受了别人恩情,定要懂得回报,哪怕是交付自己的性命,也要报恩。” “可晏国公只是请了师父来为贵妃娘娘看是否能怀上孩子啊,这不算什么啊...”云游的路上,总会遇见想救却又救不了的人,也没见师父要亲上性命去做什么,这次哪里不一样了? “为师是报前世的恩。”老僧合上眼眸,尘缘往事历历在目。 小僧人笑笑“师父又要诓我,有谁会记得前世的事,师父虽是得道高僧,却也不见得是这样的神仙。”小僧人只当他说笑,那么也就是说,师父同样诓骗了路神医,既然这样,师父的寿数不会有影响,他就不用担心了。 于是起身乐颠颠的去看寝殿里那些新奇的物件,跟随师父去那些贵人家里看病的时候,也会好奇盯着那些物件,可是那些贵人眼中有毒刺,瞪一眼便让他不敢乱动。 现在这宫里的玩意儿比那些贵人家里的好多了,他自然是兴奋的,一会儿用手摸摸,一会儿凑上去闻闻。 老僧人看着他笑,泥潭中成长,却有着泉水般的清澈,一直保留着涉世未深的童真,是好事。 出家人就该是这个样子,不为恶意左右,听从菩萨的话,对每一个人心存良善。 等此事了了,自己怕是也该找个地方圆寂了,不知来生是怎样的,是否还会有这样一个弟子伴随左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宽慰 任寒风越来越冷冽,也止不住一张纸能说会道的嘴。 “听说了么,清彦殿的安嫔娘娘为了一个美人争风吃醋,那美人才侍寝过,安嫔就迫不及待爬上龙床了,怕是连了事帕都没来得及换呢。” “不会吧,安嫔看上去挺清高自傲的,怎会这样?” “唉,这你就不懂了,面上看着与世无争的人,骨子里最计较,安嫔就是这样一个人,恐怕比脂粉楼里的姑娘还要风尘些呢。” “你又没去过脂粉楼,说起来一道一道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这些事听得不是一回两回了,自然有些许比较。” “那美人不得气坏了?” “那可不,姜美人气冲冲出了养心殿,大大咧咧指着明恩公公要寝殿。” “真的?明恩公公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不过是君上的一夜风流,她还只是个小宫女,总不能赐她一宫主位吧,明恩公公头都大了,想了半晌才差人将重华宫的百花阁收拾出来给她。” “百花阁?那不是偏殿么?连侧殿都住不上,这宫女可真是时运不济。” “谁说不是呢,这重华宫离得本来就远,百花阁更是偏僻得很,君上得有个几年才能想起那里还有个美人吧。” “要我说,她是得罪了明恩公公,这宫里除了寿康宫的嬷嬷,谁见了明恩公公不是点头哈腰的,这姜美人也是自不量力了些,风头被安嫔盖过不说,出来还敢趾高气扬问明恩公公要住处。” “话也不是这么说,她若是真得君上圣心,也不会大半夜承完恩泽还被撵出来,明恩公公是君上的左右手,指哪打哪,自然是顺着君上意思的。” “合该她命不好,遇上了安嫔这个平日里大气不出却又狠厉的主儿。” 一阵哧哧的笑,声音小了些,其中的每句话于别人却是剜心之痛。 孙歆砚自回来后,两天未出宫门,整日在花圃前站着,由着冷风吹着。 玥栀和玧栀说不上话,只能红着眼眶守在一旁。 宫门外传来了热闹的声音,应是送晚膳来了,孙歆砚皱了皱眉,怕人看见,又低着头回了寝殿。 玥栀忙搀着她上台阶,玧栀则往外迎了出去,怕那些人多嘴多舌扰了孙歆砚。 进屋后,孙歆砚淡淡坐在小桌前,盯着桌面不动声色。 玧栀将碟盏铺陈开来,一一布菜。 孙歆砚慢慢夹了口菜送入嘴中,味同嚼蜡。 响起了敲门声,孙歆砚一惊,玥栀忙问“谁啊?” 寒北道“安嫔娘娘,我们主子说天冷,一个人吃不下,想过来与你一同用膳。” 玥栀看了看孙歆砚,这两日辛润都会过来,孙歆砚就是不见。 顿了顿,孙歆砚点点头。玥栀欣喜万分,有人开导总是好的。 立刻让玧栀开门。 辛润搓着冻得通红的手进屋,寒北和寒阳小心将碗碟铺陈开。 辛润睼了睼孙歆砚的脸色,坐下拉着孙歆砚的手道“我都快冻死了,你也不说早点开门,你摸摸,手指头都快掉了。” 孙歆砚淡淡道“怎的不抱个暖炉?我也不知你会来。” 辛润挥了挥手,示意几个丫头下去。 玥栀过来取下她身上的大氅挂在熏炉旁,才退了出去。 “现在你不就知道了么?快给我捂捂。”一双红通通的手伸到孙歆砚面前,孙歆砚无奈笑笑,紧紧握住她的手。 片刻,孙歆砚感觉她的手有了温度,遂放开“可以了,快用膳吧,菜都凉透了。” 辛润再看了她一眼,讷讷拿起碗筷来吃,平日里大快朵颐惯了,今日总是挂着孙歆砚,吃起米饭来一筷子还夹不到两三颗,一边盯着孙歆砚,一边小口小口往嘴里塞。 察觉身边的目光,孙歆砚放下碗筷看着她“我脸上有字么?” 辛润没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那你不看菜,看我干嘛?你该不会是想吃人了吧?” 辛润噗嗤笑出声,一颗米饭粒便到了孙歆砚的脸上。 两人这才笑了起来。 孙歆砚佯装嫌弃拿掉脸上的米粒往辛润的嘴里塞“你看你,吃没吃相,我脸上都是你的口水。” 辛润笑得前仰后合,突遭孙歆砚米粒投喂,立马愁了脸“你丢了便是,塞我嘴里干嘛?我吃了一嘴都是你脸上的脂粉。” 孙歆砚笑道“谁让你喷我脸上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辛润心里暖暖的,还好,笑了就好,至少不憋闷了。 辛润假意发怒“你再笑,再笑我便将嘴里剩下的全吐你脸上。” 孙歆砚忙拿起帕子遮脸,露了双眼睛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做。 辛润看着她这样子有些想笑,又怕似刚才那般喷她脸上,忙捂着嘴笑个不停。 孙歆砚无奈摇摇头,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别笑了,待会儿噎着了。” 辛润还是挺怕噎着的,忙收了笑容,顿了顿才喝下水。 “今晚这琵琶鸭做得不错,你快吃啊。” 孙歆砚瞥了她一眼“今晚你压根没夹过菜,怎么知道琵琶鸭味道不错?” “啊?是吗?”辛润有些窘迫,原本想着多说些话,让她不要再陷进愁苦,现下可真是丢脸,居然被她拿了个正着。 “我知道你的来意是想慰藉我,宫里我不想搭理的人很多,却也不可能不搭理你,只是...只是我需要缓缓,你知道的。” 辛润轻叹“你能想开自然是最好,若是想不通,我便要多说些,放眼宫里,我与你交好,若这个时候我不在,你会更难受。” 孙歆砚拍拍她的手,苦笑道“世间有多少事能想通?不过是在心里挖个洞将它埋起来,轻易不去触碰罢了。” 听这话的意思,辛润也明白,这样屈辱的事,哪个女子又能释怀。 “我只告诉过你我的家事,有一事却是瞒了你,你莫要怪我。”辛润蹙眉看着孙歆砚,她无意隐瞒,只是有些害怕,入宫了明哲保身,只能藏在心里。 “每个人都有秘密,你不便说我是理解的,若你是为了安慰我,要将心事拆于我看,我是万万不能受的。”以心换心是可以的,只是深宫叵测,孙歆砚大概是连自己都有些不信自己。 为了宽慰一个境遇很惨的人,将自己比她最惨的一面露给她看,是最有作用的了。虽然这是天大的秘密,辛润却是信得过孙歆砚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郁结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不,我信得过你,早晚都是要说的,我现在就讲与你听,也好卸下自己心头的包袱。”这是秘密,也是包袱,千斤重的包袱,有人分担也是好的。 孙歆砚蹙眉,看着辛润郑重其事盯着她,才点点头。 “你可知邕亲王?” 孙歆砚没好气的笑“你莫不是糊涂了,我虽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但邕亲王还是知道的,君上的七弟嘛。” “你可知,我与他已私定了终生。” 寥寥数字却让孙歆砚心头一紧,忙环顾了寝殿四周,又起身看了看窗外,确认没人才回来坐下。 辛润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就知道没信错人。 “你疯啦,在宫里说这样的话。” 辛润苦笑“我不是骗你,我与李司炀,是真的互许终生。早在三年前,我就与他相识了。” 孙歆砚愁着脸“小声些。” 辛润点点头,推开身前的碗碟,趴伏在桌上望着孙歆砚身后摇曳的烛火喃喃道“城郊北面后山上,有一泉水,清澈见底,你知道么?” 未等孙歆砚答话,她又开口“那日我在后山采摘了好些花,山花烂漫,好看极了。可是前些日子下了雨,我鞋上全是泥泞,若家中只有母亲还好,可若是父亲在,又会冷眼盯着我,我自小就怕父亲,于是坐到泉水边清洗。” 孙歆砚也学她的样子,将身子压低趴在桌子上,这个动作是真的很舒服,整个身子不用强撑,有了倚靠。 “寒北还在山林里扑蝶,不,那时她还不叫寒北。她们叫云星和云月,这是管家给她们起的名,当时我还小,未给她们更改,就一直这样到了两年前才改名。” “寒北在林子里扑蝶,甚是欢乐,我一面瞧着她,一面清理鞋上的泥泞,什么时候身旁站了个人都不知道。” “那个人,是李司炀么?” 提起他,辛润就笑了,眉眼弯弯,嘴角乃至眼眸都是爱意。这是孙歆砚在辛润脸上从未见过的笑。 “是,就是他,他以为我故意不看他,便大声呵斥我为什么要在这泉水里洗鞋袜。我吓了一哆嗦,身子不稳便往泉水滑下去。他也是一惊,忙伸手过来拉我的头发。” 说到这,两人嗤嗤的笑。 “你说,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救人归救人,拉头发干嘛?将我拽得生疼,好在他力气大,一把将我揪了上来,我痛得泪水直流,管他是谁,站定了便踹他一脚。” “也不知是他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存了心与我作对,我这脚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把捏住,然后一把掀开,我又不会武功,哪稳得住啊,自然是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孙歆砚笑得开怀,这样的男子可是少有。 “我还没质问他,他就质问我,说这泉水他是用来饮马的,为何我要将鞋袜放入泉水清洗。我气得不行,骂他这座山又不是你的,这泉水也不是你的,我洗了鞋袜,你又不喝,马喝水还要挑剔么?” 说到此处,辛润也觉着自己有些蛮横,脸上有些红晕。 “他大概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不讲理的女子,口齿伶俐让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占了上风,自然是要恼怒他的所作所为,于是怪他吓到我了,我的头发也被他揪得生疼,后背也是生疼。”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却没地方发火,我是又好气又好笑,末了看他穿着,才发现我方才踹他的那只脚洗了鞋子,袜带也松松垮垮的搭在脚上,他捏住我脚往后推的时候,袜子却留在了他手上。” 孙歆砚不禁面上一红“啊?这...那他不是碰到你的脚了么。” 辛润点点头“是啊,我当时慌得很,又不知怎样开口要,只能慢慢缩回脚,他大概是看见了我没有鞋袜的脚,也是窘迫,手足无措时才看到手上的袜带。” “那...后来呢?”孙歆砚听得心慌,像偷看话本里的男女月下私会一般心焦。 “这个傻子,英雄救美学错了方式,竟然支支吾吾问我要不要帮我穿上。” 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笑声穿墙而过,廊下的四个丫头正在烤火,不由往殿里看了一眼。 “我吓坏了,让他别过来,这样传出去说不清的,他也是一时情急,说如果被人诟病,就让我委屈一下,嫁给他。我一听他这话,吓得魂都没了,以为他是哪家风流公子哥,要我去做妾呢。” “我一直往后退,却忘了身后就是泉水,一下子手没了支撑点又滑了下去,这个笨蛋,抓住我的脚便将我拽了上来。我一端庄女子,两次差点落水,居然都是以最丑的姿态和最丑的方式被救,真是...难以言喻。” 孙歆砚哭笑不得,这确实是,天底下最糟糕的相遇了。 “我不再挣扎了,反正他看了我的脚,也碰了,我最丑的时候他也见着了,手上脚上都破了皮,也就任着他将我鞋袜穿上。他见我一直不说话,以为我怕别人听墙角撞见。我那是没力气了,不想理他了。” “后来,他从马背上拿出一些药膏来给我擦上,说这是军营里的药,好得快。我不想理他就随便应了一声,他想了想,就跟我交了底。说他叫李司炀,是七皇子。” “我瞅了他一眼,不信他。他立马掏出腰佩给我看,我惊得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嗫嚅了半天,才说让我不要害怕,他看了我的脚,自是会对我负责的,让我等等他,待年岁差不多,就央求父皇要娶我为妻。” 孙歆砚笑眯眯看着她,仿佛身临其境。 “我哪经历过这事,忙起身就走,去往林子里寻寒北。他一直叫我,我都未回头。” “后来呢?你都没告诉他你是谁,他怎样找你?”孙歆砚有些迫不及待,觉得他俩就像话本一样吸引人。 “后来嘛...回来之后我就心绪不宁,整日里想的都是他。”辛润垂了眼眸,红霞布满整个面庞“我又去了一趟后山,真的遇上他了,那时才知道,他自那日后,每天都会在那等我,说是要给我一个交代。”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我经常偷跑出去和他游玩,闲逛,只是先帝突然驾崩,君上登基便派他去了北境...” 孙歆砚蹙眉,知道再美好的故事,也终有结局的时刻。 “他去了三月后回来过一趟,跟我说了好些话,他让我等等,等他将北境治理得差不多,就央求君上赐婚,上一次他就和我提过,只不过上一次他是想让先帝赐婚,这一次,是想让当今君上赐婚。” “我答应了他,一直等他...可是我父亲等不了,将我已天下笑柄的方式送入宫...” 孙歆砚知道,她的父亲为了让她妥协,竟然喂她母亲吃了毒药,还要陷害李司炀...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释怀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辛润眸中泪光闪烁,孙歆砚拿起帕子轻轻为她擦拭。一段水到渠成的姻缘,因为父亲的贪婪而断送,这大概是世间最无奈的事了。 “我等的人...终究没等到,他之后入宫,还得叫我一声皇嫂,你看,世事多讽刺啊。”泪珠子不听话,滴滴答答往下掉。 孙歆砚眼眶微红,她与辛润也算是知己,方才听得入神,已将自己带入了这些情节,觉着心下难受不已。 “你说,如果三年前他就央求了先帝,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和他在北境生活了,说不定早已怀有身孕了。” 辛润摸了摸腹部,她与李司炀同岁,今年都十八了啊,若是三年前赐婚,两年前就可操办婚事了,她带着母亲去北境,又怎会出现后面这些许委屈。 孙歆砚摸着她的头发,不知怎么说才好,李司炀想着先替君上稳定边境也是没错的,可是女子哪禁得起等啊,要承受多大的非议和逼迫,才能换来男子的承诺。 一番番寒暑过了,便是女子等得,家里也是不允许的,为了个虚无缥缈的诺言,一等再等,竟也不知等待是对还是错。 “我还是想他,在每个夜风乍起的晚上,我怕他在北境出事,害怕他不好好穿衣冻着了,害怕他没有好好吃饭饿着了。” “可我又恨他,为什么不早一点提亲,为什么?婚事与边境的事从来都不冲突的啊,我不要大操大办的婚礼,便是亲朋到场饮下喜酒,吃了喜宴,也是使得的,可怎么就那么难呢?” 孙歆砚眸中滴下泪水,顾不上擦拭,一直用手帕擦她决堤的泪。 “君上不赐婚又怎样?那些虚名从来都不重要啊,以他的身份去我家提亲,我父亲也不会不同意,可是他怎么那么轴呢,偏偏要再等等,他是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我?” 孙歆砚一愣,她不知如何回答,喜欢么?没有吧,否则怎么一再拖延婚事。不喜欢么?也没有,否则怎会一连等她数天只为给她一个交代,而且还附送了那么多诺言。 辛润将脸埋于臂弯,用衣袖擦拭了眼前的模糊“他应该是喜欢我的,他说要带我和我娘去北境,那里天地广阔,我就是自由的,可以不被父亲压抑着。他说我做的衣服很暖和,他穿着一点儿也不冷。他说让我再等等,成亲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眼泪像珠串般滑落,嘴角却是笑着的。 “我等了,我真的等了,我等了三年。”辛润拉着孙歆砚的手,皱着眉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是不得已。”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得已,总该为他说句话。 “他才去北境,我便将寒北和寒阳的名字改了,没有什么,只是想叫着亲切些,也能多想想他,我怕时间久了就忘了...多半,他也是忘了我吧?” “怎会?我们是女子,不懂朝局时势,他在北境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你看瑢亲王,一番勤恳不也是这般下场么,他肯定也是怕连累了你...” 孙歆砚说不下去了,她只远远见过李司炀一面,是君上在送他去北境的时候。也许,人群中某个角落里,辛润正躲在斗篷下流着泪吧。 两个人的感情,旁人怎么说得准呢,她只现在听辛润说过,并未参与他们二人之间的事,她怎么说得清。 “可他食言了,我也食言了。我没等到他娶我,我负了他...” “你是不得已...” “哪有什么不得已,错了便是错了,负了便是负了,院前那棵树我早已让人处理干净,就像我与他,没有可能了,只能像那棵树一样,断得干干净净。” 孙歆砚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平日里她虽过得小心翼翼,可是一直都是很爽朗的女子,今夜的她,三魂丢了七魄,让人心疼。 “都过去了”孙歆砚顺了顺她的背“你与他,终究是无缘分。前路还是要走的,总不能相思一辈子。” 辛润摇摇头“不,我是心狠的人,我不会总想着他一辈子的。”说罢,又是一滴泪滑落。 孙歆砚叹气,何必负气呢,难过就哭,高兴就笑,何必这样憋闷。“埋于心底吧,旧事莫要多提了,为他好,也是为你好。” 辛润明白,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宫里波谲云诡,几经变换,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她和李司炀都会有祸事。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放不下。” 孙歆砚揽过她相拥,一直轻拍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将肩背浸湿“会放下的,会放下的,前世缘分不够,今生才会走到半程便散了,下一世,你们就能在一起了,那时候,你要提醒他,让他早些提亲成婚。” 辛润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 孙歆砚眼角晶莹滴落,世界上的事,怎么这么难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辛苦... 片刻,辛润哭声也渐渐停了,抽抽搭搭起身。 孙歆砚寻了块干净的帕子为她擦脸上的混乱。 辛润忽然笑出声“本来是安慰你的,怎的我哭成这样了。” 孙歆砚有些心疼她,明明难过得要命,还是会拼命压下心里的事来哄别人开心,不想拂了她的心意,借势上坡道“还不是你,吃没吃相,哭没哭相,好好一桌子菜,被你闹得吃不了。” 辛润顶着红肿的眼睛看了看桌上,有些菜已经凉得起了油层,嘿嘿笑笑“我让寒北拿去热热再吃?” 孙歆砚想了想点头“总不能饿一夜肚子,拿去热吧。” 辛润道“去我宫里,小厨房虽然不可以做菜,热菜总是行的,再让寒阳温一壶酒,咱们好好喝几杯?” 孙歆砚苦笑“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这些市井的浪荡话是哪里学来的?” 辛润擦了擦泪痕“你就别管了,听着亲切不?” 何止是亲切,在这宫里,到处都是规规矩矩的束缚,能听得虫鸣鸟叫都觉得是天籁了。“亲切亲切,快叫寒北她们来收拾,我饿得不行了。” 辛润笑笑唤了几个丫头来,推门看见辛润红肿的眼睛,皆是不明所以。 辛润一指孙歆砚“她打的。” 引得众人啼笑皆非。 孙歆砚没好气瞥了她一眼,才道“拿去小厨房热热,温上一壶酒,我们今夜秉烛夜谈。” 听着语气好转,四个丫头也是欣喜,忙点点头,七手八脚将菜放于食盒。 寒北寒阳忙着提去永宁殿热菜,玥栀玧栀取来大氅为她们系上。 还好,宫里有彼此,这日子就不算太糟。 第一百二十七章 前世 前两日的关雎宫虽人声鼎沸,却又萧索得很,今日有了丝生气,为着晏冉已经大好。 弦歌早早去花房挑了些淡雅的花枝来殿中,选了精致的白瓷瓶插上。 弦舞将纱帘掀开,轻开了几扇小窗,使得殿中更为明亮。 晏冉倚在床头,姣好的容颜攀上些许愁绪,轻蹙眉峰看着桌上的花枝不说话。 一切打理完了,弦歌才落座榻边“娘娘今日想吃点什么?”小厨房今日做了茶饼,她原本是想端些来的,可是记起了在府中时,国公爷最爱做茶饼和夫人吃,眼下这样的情况,也不好拿来让晏冉添堵。 晏冉摇摇头“吃不下,不要了。” 弦歌有些为难,不吃东西怎么行,对病愈一点也不利,即便神医日日在偏殿里侯着,总不能用药吊着,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啊。 “娘娘,今晨送来的菜新鲜,奴婢让小厨房炖上红豆粥,再做几个清淡的小菜,这样行么?”弦歌皱紧了眉头看着晏冉,生怕她还是拒绝。 “你看着办吧,我有些累,不想说话了。”轻轻转过头看向床榻里面,是摆明了不想再理会任何人。 弦歌为她掖了掖被角,能吃下东西就好,其他不管了,起身给弦舞使了眼色,让她好好守着,自己则去了小厨房吩咐。 弦舞了解现下晏冉的心结,于她来说,现在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对一切都提不起兴致来,一点零碎的声音都容易让她烦躁,所以轻轻走到殿门的位置侯着,尽可能不打扰她。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然后小僧人在门外问候“不知贵妃娘娘可起身了?师父是过来号脉的。” 弦舞忙起身看了看晏冉,晏冉依旧不回头。 不得已,弦舞还是开了门“师父请。” 老僧合掌行了礼便进殿,走到床榻旁坐下,见晏冉整张脸都侧过去,便知她心情不佳。 于是开口对弦舞道“还请姑娘到殿外侯着,老僧有些话相对贵妃娘娘说。” 弦舞咬了咬嘴唇,有些不放心。 老僧人道“不会耽搁太久,姑娘也不用离开多远,殿外就行。” 弦舞只好退了下去。 老僧人转头对晏冉道“贵妃娘娘,贫僧这里有些话,不知贵妃娘娘要不要听?” 晏冉知道是两位僧人和一个年轻男子救了她,虽无心存活,好歹也是承了别人救命之恩,总该客气些。“多谢师傅的恩情,只是心头烦闷,不愿多说话,还请师傅海涵。” 老僧笑了笑“便是国公爷和夫人的话,也不想听么?” 似是平地惊雷一般,晏冉蓦地转过身来“师傅说什么?” “贫僧不久前去过国公府,是国公大人亲自请邀约,贫僧与国公大人畅谈了好久,所以...现下要不要听,取决于娘娘。” 晏冉不住地点头“方才失礼了,还望师傅莫要介怀,师傅也知我近日丧父丧母,难免横生抵触情绪,师傅见谅。” 老僧人抬手压了压,示意晏冉莫要过于心急,好好歇着,顿了顿才凝神问道“娘娘可信人有前世今生?” 一句话让晏冉不明所以,不是说父亲有些话交代么?怎会说起这些? “我未曾听说过这些,民间议论得多,可若不是亲自所见,我也是半信半疑的。”晏冉将心中想法和盘托出,世上很多事解释不清,就不该一棍子打死,半信半疑是最好的了。 “说出来...娘娘或许觉着荒唐,可是,前世是贫僧为娘娘渡的劫难,今生的家世也是贫僧为娘娘挑选的。” 晏冉愁眉紧锁,不知该怎样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话。 “恕我愚昧,还请师傅详解。” 老僧人笑笑,眸中有些恍惚“有一山林里的猎户人家,妻子生了一个女儿,猎户颇为不满,觉着山间狩猎的本事只该传授给男孩儿,女儿只会拖后腿,所以猎户的脾气一天比一天糟糕,喝了酒便打骂妻女,常常让母女二人遍体鳞伤才作罢。” “邻居们自然是害怕的,劝解不过,又怕猎户报复,最后一家接一家搬离了那个山林,这样一来,猎户更是肆无忌惮,打起二人来半点也不手软。” “有一日,贫僧见那片山林似有佛光显现,于是去林中找寻,却失足从山坡滑下,奄奄一息之际,是猎户家的女儿救了贫僧,贫僧意外,这女孩如此孱弱的身体,是怎样将贫僧拖回家中的,后来才想明白,猎户要孩子继承衣钵,既然男女没得选,定是要多训练的。” 晏冉听得难受,心中更为憋闷。 老僧顿了顿又开口“那女孩不敢将我放置家中,怕父亲恼怒,于是将我安置在隔壁那些邻居留下的屋里,每日都偷摸送来饭食。贫僧无用,每日都能听到她被父亲打得惨叫。” “有一日清晨,贫僧又听到了猎户打骂女儿的声音,似乎是用棍棒,贫僧怕过去更会惹怒猎户,只能等着。可到了晚上,女孩儿一直未送来饭食,贫僧细细听着,没有任何动静,这才撑起身子扶着墙悄悄去她家中查看,只是...” 说到这儿,老僧眸中已有些湿润,小僧人听到此处也是愤恨,他自小被抛弃,虽凭白受了多少冷眼,却也没有这个女孩儿过得这般凄惨,心中怜悯不已。 晏冉忽然一滴泪落下,不敢相信的开口“只是...女孩儿死了是么?” 老僧人阖眸叹了气“贫僧去到的时候,屋子里黑灯瞎火的,大着胆子进去点亮了烛火,才发现所有东西都被收拾走了,只剩下屋子,贫僧以为一家三口有急事出了远门,也没在意,只是腹中饥饿,不得已去了厨房,才看见...看见女孩儿躺在柴禾下面。” “贫僧手脚并用将柴禾扒开,把她拉出来,女孩儿被打得皮开肉绽,很是触目,身上的血渍早已干涸,一块一块凝结起来。贫僧探了探她还有微弱的鼻息,一直想办法让她醒来,却又怕自己不会救治,让她新伤加旧伤,更是折磨。” “贫僧去了屋里,找了好久也没有找到药物,整个屋子空荡荡的,贫僧都有些心寒了,这夫妇二人是真的下决心不管女孩的死活了,可女孩救过自己一命,出家人也不可能坐视不理,只好去取了一瓢井水进厨房,轻轻泼洒在女孩面容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劝解 “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女孩悠悠醒转过来,贫僧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女孩说早晨起来烧饭,因着手脚慢了,父亲拿起灶中燃着的柴火便打了下来,又痛又烫,她便用手挡了一下,猎户打骂她多年不见她遮挡,现下更是恼怒,什么顺手拿什么打,每一次都是下狠手,最后见她瑟缩一旁,舀起锅中沸腾的热汤便浇了下来...” 殿里静得出奇,似乎稍微有点声音就会引来那猎户一样。这样狠心肠的人,怎配为人啊... “贫僧无用,若是在听见女孩儿被打的时候就过来,恐怕也不至于此,那猎户等了片刻不见女孩起来,探了探鼻息,心慌之下都未仔细看,只觉鼻息停了,骇得忙回屋里收拾行装,扯着哭嚎的妻子跑了。” “贫僧想去找大夫,可是...我与她都心知肚明,她活不了了。于是她求我回寺后定要在佛祖面前替她念咒,让佛祖庇佑她,来世一定要生在最和睦的家里,父亲和母亲都要对她极好,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贫僧愧对她,答应了。女孩儿也就此没了呼吸,贫僧找了一处地方将她掩埋,又在坟前立誓定会渡她来世投生在好人家。回寺后,贫僧日夜在佛像面前诵经,不敢忘却。” 老僧抬眸看了看晏冉“终是遂了你前世的心愿,此生得了国公爷和夫人半世的疼爱,现下国公爷和夫人走了,你却是不能以死逃避的,你得听国公爷和夫人的话,好好活着。” 晏冉再也憋不住,埋头于锦被中大哭。 小僧人不知所措,垂眸不敢言语。 老僧看看她,只道“憋闷了这么久,哭出来就好了。” 过了半晌,哭泣声渐止,晏冉抬眸,双眼无神看着床脚的纱帘喃喃道“为何我如此命苦,每一世都不如意...” 老僧又道“人啊,身陷世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生清苦也是不得已。” “那...我今世的父亲母亲,下一世会过得好么?”晏冉眼角挂着泪滴,转头问道。 “这就是今日我想对你说的,国公爷和夫人今世广积善缘,来世是好的,也还会再成为夫妻,只要你此生活到命数,不寻短见,下一世还能成为他们的孩子。” “真的?”晏冉有些不可置信,来生的事,谁又说得准,只是有这些许期盼,总比没有头绪要好得多。 “今世的家世是贫僧替你选的,下一世,贫僧也定会替你诵经祈祷,你只要好好活着便是,下一世,贫僧自有安排。” 晏冉垂眸咬了咬嘴唇,不知如何答话。 “凡事不要挂怀,尘缘聚散自有命数,万不可积郁成疾。出家人不打诳语,请你相信贫僧,下一世,你与国公夫妇重为一家,定会比这一世过得更好。” “我听师傅的。”晏冉终是妥协了,听了前世的遭遇,今世的父母对她可谓是天上与之地下的对比了,若下一世还能重聚,今世也无他求了,哪怕青灯古佛相伴也是好的。 老僧舒了口气,笑言“宫中度日,贫僧知道甚是难熬,可是只有熬下去,才有与国公夫妇重聚的时刻,可千万不要自定命数啊...” 晏冉点点头,语气颇为心酸“我明白的,多谢师傅开解,原不想独活于世,本欲料理好一切就去见父亲母亲,只是现下不能自作主张了,我会听师傅的话,不妄自更改命数。” 老僧笑笑“那便好,贫僧告辞了,这就回寺中日夜诵经祈祷。” “有劳师傅了。”晏冉有些内疚。 老僧又笑“只因前世救命之恩,也因前世贫僧无用,这份恩情,贫僧一定会报的。” 老僧作了一揖“娘娘好生歇息,贫僧告辞。” 晏冉点点头。 弦舞听见动静忙开了门,对着出来的二人合掌行礼,后冲进殿里,见晏冉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害怕这一举动惊着晏冉,装作不知的样子去理了理白瓷瓶中的花枝,又将茶盏重新堆叠整齐。 晏冉突然叫了一声弦舞,弦舞莫名看向她“怎么了娘娘?” 晏冉转过头笑“我想吃茶饼,你让小厨房做些,待会儿与弦歌吩咐的吃食一块儿送上来,我有些饿了。” 窗外似是有些许略带暖意的风吹过,让人心头明朗。 这些天来,弦舞终于听到了天大的好消息,眸中泛红,不住地点头道好,知道吃东西是好事,饿了是好事,看来这个僧人的劝解应该是起了作用,不管说了什么,只要贵妃娘娘能好,一切都无所谓了。 慌忙提起裙裾出门跑向小厨房,大声叫嚷着弦歌,晏冉笑笑,隔这么远,弦歌哪听得见。 只盼着僧人所说不会有假,此生,她便要好好活着,无论往后的日子有多艰难,都要活到命数,方能与家人团聚。 小僧人见师父往宫门外走,不解的跟上“师父,你不是答应过要替路神医算出两个人的前世今生么?怎的就走了。” “你不是觉得我是骗他的么?我自然是不知道怎样算,才赶紧躲着他走的。”老僧人大步向前,嘴上笑着。 “啊?可是师父方才不是说了贵妃娘娘的前世和来生了么?这...说不通啊。”小僧人甚是迷惑,师父在别人眼里行踪不定,在自己眼里却是语焉不详,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啊。 “那就说明,贵妃娘娘的前世和来世,都是为师信口胡说的。” “怎么可能?出家人不打诳语,而且师父说的明明句句在理,不像是编的啊。” “若是你都瞒不过,又怎瞒得过贵妃娘娘,为师行遍万里,难不成是白走的。”说罢爽朗笑笑。 小僧人摸头不着脑,兀自低着头往前走去,口中喃喃道“我就说嘛,师父要是知晓人的前世今生,那还了得,世上真有这样的人,不是神仙转世么,只是苦了路神医,还巴巴等着师父兑现承诺呢,不过也还好,咱们是出家人,不要那些黄白之物,留给路神医也算是补偿愧疚了。” 老僧人在后面哭笑不得,他自然不知道,自己一早就留了字条塞进路神医的寝殿,一切都已说清了。 听着他对自己并不知晓人的前世今生深信不疑,才放下心来。有些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徒添些烦恼,倒让自己容易迷失了。 只是...有些事,也怕是瞒不住他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 今日天气好了些,日头当空,虽说还是清冷,至少能看到日光,也是让人心下欢喜的。 孙歆砚用过午膳,刚停了筷,寒北就进殿了“给安嫔娘娘请安” 孙歆砚笑笑“我这次可是都吃完了啊,没菜给她尝了。” 寒北眯着眼笑道“娘娘该打趣主子的,可是现在不是着急么,娘娘晚些时候再打趣主子好了。” “着急?怎么了?”孙歆砚有些杯弓蛇影了,凝眸看着寒北生怕错漏了什么。 寒北见孙歆砚的表情,知道不该大喘气惹得她心惊,忙摆摆手对孙歆砚道“娘娘不必担心,是好事儿。贵妃娘娘今日已大好了,方才弦歌特地跑了一趟,说贵妃娘娘胃口好了,用膳时还吃了好多。主子念着贵妃那边还需照顾,所以便让弦歌回了,吩咐我来跟娘娘说,待会儿用完膳去看看贵妃娘娘。” 孙歆砚这才放下心来,笑笑“你这妮子大喘气,骇得我差点心惊,待会儿在你主子面前,我才是要好好说教你一番。” “娘娘息怒啊,奴婢这就告退了,主子用好膳了,在永宁殿等着娘娘呢。”说罢一溜烟跑了。 惹得玥栀玧栀笑出声。 孙歆砚面上是喜的,只是想到要出清彦殿去,心里隐隐不安,侍寝的风波还未结束,免不了出去又是被人笑话,也罢,躲不过的。 起身去妆台前落座,玥栀过来给孙歆砚添了妆,玧栀收拾了桌上的碗碟。 末了才取下大氅来给孙歆砚系上,往永宁殿去。 刚到宫门,辛润也着急忙慌出来了。 孙歆砚忙拉着她,长街湿滑,怕她一不小心跌倒了。“你这慌不择路的是有急事?” 辛润笑笑“哪有急事,寒阳见到你过来了就进殿去说,我这不赶着出来,省得玥栀还要再进殿请一趟呗。” 玥栀在后笑言“娘娘下次莫要慌忙了,奴婢跑跑腿不打紧,眼下入冬,这长街湿滑得很,若是摔了才划不来呢。” 辛润嘿嘿笑笑,与孙歆砚搀着便往关雎宫去。 “弦歌说得真切么?贵妃娘娘真的大好了?”孙歆砚几日未出门,可是那天晚上整个太医院言之凿凿的话语却也还在耳边,总觉着这两三日的时间,好得也太快了。 “当然了,弦歌说的还能有假,神医不愧是神医,药到病除啊。比宫中那些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的太医好多了。”辛润又想起那晚有些顶撞她的张郡,不由觉着有些人总爱说大话,却挑不起担子来。 孙歆砚知她意有所指,看了眼四下小声道“张郡是太后的人,之前总忘了跟你说,现下你可要好好记住了,切莫逞口舌之快得罪他。” “啊?他...他居然是太后的人?那我此次不就被太后记恨了么?”太后本就讨厌晏冉,她怼了张郡不说,还央求君上贴皇榜招揽神医进宫诊治,这一件件都是在拂了太后的脸面啊。 “别慌,前些日子晏国公才做了番功绩,未免落人口实,太后也不会干涉为贵妃诊治的事,只是日后行事小心些,莫让她寻了机会新罪旧罪一起罚。” 辛润点点头,心里还是有些后怕。 长街的洒扫宫人见了两人,都退至一旁行了礼,而后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孙歆砚垂眸不想多看,耳中却也听得真切。 辛润起先未在意这些宫人,左不过是忙里偷闲聚在一起白话,可后来才听清她们口中的污秽。 “你看,还敢出门啊,我要是她,早就去和姜美人赔罪了。” “所以说啊,面皮厚的人才有机会争宠啊。” “唉,早些时候怎么没发现是这样的人呐,总觉着她之前怪清高的,看谁都爱答不理的。” “有些人就是这样,面上装得孤傲些是为了引男人注目,房门一关,那股子下作就藏不住了。” 一阵嗤笑盖住了腌臜遐想。 辛润和孙歆砚皆是遍体生寒,宫里能议论的人不多,逮到一个就能折腾好久,看样子,这件事没个半把月是制止不了的。 明明孙歆砚和姜美人在整件事中都是最委屈的,李司玄才是可耻之人,却依旧可以无事高挂起,真是可笑。 正跨过一道宫门,转角便遇上了一行人,为首的女子眉目婉约,媚眼如丝,怀里抱着御花园折来的新鲜花枝,笑意盈盈的。 总觉着有些眼熟,却是想不起来是谁。 孙歆砚仔细看了一会儿女子的服制才明了,真是不禁念叨,自己与辛润还未提起她,宫人为她鸣不平的声音是处处都有,难怪就遇上了。 姜云宛这几日心情烦闷得很,好好的临幸演变成了闹剧,还好宫人们的嘴向来是偏向弱者多一些,她自然受到了四面八方的怜悯,今日用了早膳便去御花园闲逛折花,总想着能再遇见君上也是好的,奈何逛了大半日都不曾得见,只好抱着花枝悻悻而归。 哪只狭路相逢,那二人不记得她,她却是记得她们的,烧成灰也能记得。二人撞破了她和君上的好事不说,还取代了她侍寝,真真是气不过。 “我当是谁呢,老远便闻见腥味,还以为花枝上沾了泥土气,原来是出自于人啊。”姜云宛虽只是个美人,位分差了二人好多,可是即便她生事,传言依然会向着她,自然不会在意分寸。 辛润正欲发作,孙歆砚捏了捏她手腕,拉着她往一旁走。 姜云宛见状,立刻扬了下巴,小婢们忙左右开弓拦住了去路。 孙歆砚抬眸看她“你想怎样?” “赔礼道歉,否则休想过去。”姜云宛占了机会,哪能轻易放过,若是那晚孙歆砚不来,说不定第二天君上还能再晋她位分。 孙歆砚道“我与你素无往来,便是连话也没说上过,凭什么跟你道歉?” “你这人可真不要脸,有那狐媚功夫勾引君上,就没胆量承认么?” 闻言,孙歆砚和辛润具是蹙眉,这样粗鄙不堪的话语出自妃嫔之口,实在是让人反感。 辛润开口道“你觉着就凭你说话这般难听,君上又会晋你多高的位分?又或者,倘若你说话还是如此不禁思量,你还能在这位子坐多久?女子一言一行需谨慎,莫要满嘴污秽。” 姜云宛本就气不顺,听辛润评判于她,更是羞愤,抬着下巴质问“干你何事?” 第一百三十章 惩戒 辛润气极反笑“宫中言多必失,多学学为人处世才能明哲保身,为了你好,反倒横生怒气,你是真的好赖不分。” 姜云宛只当她暗骂自己没念过书,不通文墨,气得抬手上前就要打下来,孙歆砚一把握住她高扬的手臂“你敢动她试试?” 姜云宛正欲回怼,瞥眼缺见孙歆砚眸中尽是杀气,不自觉瑟缩了一下,缓过神来忙收回手捏了捏吃痛的地方“我还有要事,哪能费时在你们身上耽搁,这次放过你们。” 看样子还是个会看脸色的,只是话语让人极其恶心。 辛润大喝“站住。” 姜云宛步子一顿,咽了咽喉中干涩“你要说什么?”气焰没有之前嚣张,却还是伸长了脖子不愿让人看扁。 “你放过我们?你有什么资格放过我们?本宫是一共正主,需要你来手下留情么?”辛润不见到她还好,见到她再看她这泼皮无赖的样子,更是心疼那晚孙歆砚的妥协,心下更是烦闷得紧。 也不知她身子有没有什么毛病,李司玄这个浪荡子事后未净身,可莫要沾惹了什么给孙歆砚,才是得不偿失。 姜云宛听出辛润的咄咄逼人,莫名有些紧张,先前本是占了上风了,现在明显是斗不过她。 “那你想怎么样?你们二人撞破了我的好事,难道我便要宽怀大度么?” 辛润嗤笑一声“好事?锦被下才叫好事,锦被上的那可未必。” 小婢们不知辛润何意,皆是面面相觑不懂其中深意。 姜云宛面上一红,她是在讽刺姜云宛不顾礼数,临幸时为让君上舒爽,翻身而上大肆云雨的事。若君上不提,也没人知道,可是当时这二人在场,若是告知太后或是皇后,自己性命也难保。 “我有些累了,不想多做计较,你若自觉在理,便去和其他人说道去。”姜云宛只想赶快离开这是非地,提出‘理’这一事,是想让孙歆砚她们明白,是她们搅扰了她的晋升之路。 辛润听得好笑,上前便掀了她一巴掌“本宫让你走了么?” 孙歆砚看着辛润,怔愣了一会儿,忙上前陪在左右,怕姜云宛报复。 哪只辛润此番是用尽了力气,藏于袖中的手指现在还有些微微颤抖,姜云宛被打得有些晕眩,瘫倒在小婢们怀中,半晌摇了摇头,盯着辛润气得不行。 想起孙歆砚这些日子的心酸和委屈,辛润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弯下身子紧盯着她道“你想让安嫔娘娘给你道歉?你配么?不怕折寿么?不怕此生...就到头了么。” 说罢唇角勾起讥笑,眸中却是寒光渐起,盯得姜云宛莫名的害怕。 辛润直起身子对着姜云宛身后的小婢道“本宫弯腰说话,挺不舒服的。” 小婢们先是一愣,而后明了,赶忙搀着极不情愿的姜云宛站起来。 “安嫔娘娘素来和善,遇事宁可委屈自己也不辩解,本宫却不是好相与的。” 辛润指了指一旁的宫门“两个选择,一,你若心中有气,便在这跪上一日,君上即便不过这道门,也自有眼尖的为你禀告,说不定你能借申冤的机会打压我们,梨花带泪的样子还能让晋升之路更快些。二,回宫思过,好好想想你错在哪了,诚心实意来给安嫔娘娘赔礼道歉,若安嫔娘娘受了,本宫也不会为难你。” 姜云宛火冒三丈却是不敢发作,半边脸颊肿得老高,心中百转千回。若是在这下跪,莫说一日了,便是一个时辰就能让这双腿废了。可回宫反省,自己哪来的错需要反省? 也罢,说不定回宫几日,不在她们面前惹眼,过些时候就能将此事忘了。 只是现下有些难堪,些许宫人早在门后将这方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原先义愤填膺为她打抱不平的眼神,也有了怀疑的迹象。 辛润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若再忍气吞声,这些宫人牙尖嘴利非把孙歆砚骂得自尽不可,此番好好处置了姜云宛,宫人大多也不会信她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姜云宛只得咬咬牙,起身行了礼“嫔妾知错,这就回宫反省。” 正欲离去,辛润抬手拦住“时间?” 姜云宛莫名其妙,有些不明白。 辛润抬眸盯着她“我们没那么多空闲侯着你,你总得给个时限。” 姜云宛似乎听见了自己牙齿咯咯响的声音,片刻道“嫔妾未曾读过书,思量起来要得久些”突然想起辛润不大好惹,若是拖得久了反倒让她抓住把柄,届时再惩罚她就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嫔妾会尽力,请娘娘给我七天时间。” 辛润想了想,觉着可行“日后说话当心些,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说罢拉着孙歆砚往关雎宫走。这句话是真心劝解她,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一言一行都要谨慎,若哪日得罪别人就是生死的事了。 走了一会儿,孙歆砚看着辛润气鼓鼓的侧脸,无奈道“其实大可不必,我总是在无人处驻足,从不上前,旁人愿意说便说,我难受些日子就好了。反倒是你,本该退至一旁不要招惹,现下倒替我出了头。” 四下无人,辛润也泄了气“我实在气不过,若是品貌较好的女子,我也不计较了,只是她这脂粉气的粗鄙让你受委屈,我就是心下难受。” 若当晚李司玄指定的是自己,恐怕是宁死不从的,只是她明白孙歆砚的委屈,要顾及贵妃从前的照拂,也要顾及家中的父母。 所以这几日孙歆砚再怎么憋屈,也是不愿辩解争论,可她不一样,她想起那晚就火气直冒,今日这姜云宛一再挑衅,她真想掐死这个女子。 孙歆砚握了握她的手“罢了,此事过了就过了,日后莫要冒失,你要记住进宫时的想法,要谨慎小心,整个永宁殿的人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辛润点点头“我知道的,只是如果换做是我受了委屈,你也会这般护我,我当然不能不顾你。” 孙歆砚笑笑“就你伶牙俐齿,快些走吧,耽搁好些时候了。” 在关雎宫门前遇上了路韶,孙歆砚是不认识的,垂眸想走到一旁,辛润却开口“路神医这是要出宫了?” 路韶行礼“是,贵妃娘娘已经大好,草民不便停留。” 辛润回以一笑了然,招了个小太监过来“路神医治好了贵妃娘娘,你且带路去养心殿,君上要重金赏赐的。” 小太监行礼应声,引路韶往前走。 路韶再行一礼“多谢娘娘。” 辛润垂眸轻笑相送。 孙歆砚看了看“我总以为神医该是白胡子的长者,没成想是个年岁与我们差不多的男子,能治好贵妃,我还是有些怀疑。” 辛润笑她“莫以貌取人,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罢,二人相视笑笑,一同进了关雎宫。 第一百三十一章 策略 养心殿内静得很,只有笔尖在纸张上轻微的声音游走,明恩眼鼻观心立于一旁,没了平日的聒噪。 李司玄静默批阅每一份奏折,未曾察觉这些日子明恩的变化。 片刻,小锐子轻轻敲了门,明恩见李司玄不阻止,道了声进。 小锐子垂头进殿,行礼后问“君上,禁军处一个参将有要事禀报,是否要宣?” 李司玄头也不抬“禁军?何事?” 小锐子慌了一下“奴才万死,方才没有细问。” 李司玄抬眸瞥了他一眼又继续批阅“让他进来吧。” 小锐子忙行礼告退。 一个模样黑瘦的人着了禁军的衣服进殿,行礼后道“末将叩见君上” “何事?说吧。” “末将此番有两件事禀报,不便擅自做主,只好告知君上。其一是,胡耘豪将军不知所踪,这些日子末将派了数十人巡查,都没有消息,胡将军家也早已人去楼空。”说罢小心看了眼李司玄,斟酌其意思。 李司玄差点忘了胡耘豪的事,那日他义愤填膺鼓动卫氏要严查,李司玄本不愿下手的,只因胡耘豪虽是武将,却是一个极其心细的,若是之后查出个结果来,那就不好交代了,只能让卫氏服毒自尽。 “连家眷也不见了?”李司玄紧盯着他问。 “是,家眷以及财物皆已转移,本想着操办国公大人身后事,需要胡家两位将军到场的,胡耘忠将军还未归来,末将便差人去请胡耘豪将军,哪知竟也不在。”平静说完这番话,才抬头看向李司玄。 这是胡耘豪交代他说的,往晏国公这边引,君上就不会追究。他自然知道胡耘豪去哪了,因为他是胡耘豪忠心耿耿的部下。 果然,李司玄听到晏国公之后,眸中一片混沌闪过,眉心只蹙了一下便恢复如常。 “军中可有变故?”李司玄再次询问。 “没有任何变故,末将也是害怕胡耘豪将军会有什么不测,假意点兵去寻他,实则清点了人数,不多不少。”胡耘豪料到李司玄会有此一问,早早交代他蒙混,毕竟胡耘豪只带了几百人出京,这点人数不足挂齿,略一隐瞒就可以过关。 李司玄这才放宽心,卫氏已死,一切尘埃落定,胡耘豪应是血气方刚想为晏国公查出个所以然来,自己不允,胡耘豪觉着愧对便一走了之。只要兵马未动,管他怎样,天南地北由他去好了。 “那就不用管他了,朝贺使团陆续离京,眼下也快接近年关了,禁军人手不足,为防祸乱,立刻将巡查人马调回,护卫京中。” 此话正中下怀,参将垂眸行礼“是。” “还有何事?”李司玄早已丢下手中毛笔,耐心等他说完。 “押送李司尧的队伍已过了并州,因着李司尧身子孱弱,衣不蔽体,行路是有些阻碍。不过那将领很有分寸,未让他求死。” 这些话,也是胡耘豪授意的,多年征战,胡耘豪的用意都心知肚明了,所以他未细想就答应了,明眼人都能看出国公大人和瑢亲王此次战事颇有蹊跷,只是君上发话不得追查,也只好作罢。部下都明了胡耘豪的心思,定是追随他的。 听惯了瑢亲王,突然听到李司尧三个字,还有些不明白,略一咂摸便明白,现下他已被贬为庶人,不好用亲王称谓了。 心中有些可怜他,却也是一闪而过,南诏公主的事他竟然一直未禀报,是想隐瞒下来占有,不禁更生厌恶。 “去到北境,应该没什么机会见到邕亲王吧。” 李司玄悠悠说出一句,却是让那参将头皮发紧,原以为兄弟阋墙这样的事不会发生,现下可不就真真切切摆在面前了么。胡将军说过,这应该是个阴谋,事出突然,有恰好的事情,却不会有恰好的时机,太过巧合便不是巧合了。 所以瑢亲王应该也是有口难辩,还未有开口的机会便被发配北境。 “回君上,已经安排好了,待到达北境便立马送至边界处服苦役,即便有外敌来袭,先锋军自然也是他。” 李司玄嘴角扬起一抹讥笑,等你死了,看你还拿什么与我争?南诏公主再怎么愿意为你舍生赴死,也总不能不顾家人死活吧。今生便是造一座牢笼,也要将她囚于宫中! “李司尧嘛,自幼养尊处优惯了,起了反心也不能都怨他,是朕督导之责出了差错,才让他有机可乘。罚他北境服役,也是迫不得已,只想磨炼他心志,莫要撞了南墙还不知回头。” 参将低着头,闻言后,双眸不由翻了个白眼,若不是知晓一些前情,还真是以为李司玄是个德行兼备的君主,他若杀伐坦荡些,也佩服他有勇有谋敢作敢当,不与小人为伍。明明阴毒狠辣还要佯装良善,真是虚伪至极。 “君上用心良苦,万民之福。”再多的话,他也说不出口了,自己都觉着恶心。 “邕亲王那边,怎么说?”李司玄很是受用这些名不副实的夸赞,他是真的觉着自己当得起这些赞誉的。 参将又道“待押送李司尧至北境,会有一队人马前去禀报,只说京城里有一批恶匪,念着罪行滔天,处死已经不足震慑,只得罚来北境服役。因着人多生变,除了京中随行的人监督,不允任何人来查看。” 李司玄想了想,觉着可行,只要他们二人不见面,就很难谋划什么了,他自此也可放心了。 “对邕亲王,只说李司尧战败而亡,剩下的北境兵马留在京城,未雨绸缪,让邕亲王交出兵马来为京城防御。” 北境兵马是必须回京的,以免日后留有后患,只要兵马回京,尽数在自己手中掌握,才算真的高枕无忧。 “末将明白,即刻便去传达旨意。”双方交战用些计谋是不得已,太过阴险的也不屑用。这是晏国公从前叮嘱过的,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行事磊落才是正道,莫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做些小人行径,只会贬低了自己。 胡家两位将军自是听从的,自己也深感赞同,所以现下对于李司玄这些弯弯绕绕,他也是极其看不顺眼。奈何胡将军交代他一定要留在京中,方能应对一些事情,否则他也早已跟随胡将军去北境了。 李司玄摆摆手,参将行了一礼便退出来了,迎面遇上一个年岁不大未着宫服的男子,点头以示问候。 路韶也笑着点头回应。 第一百三十二章 领赏 见参将走后,小锐子才上前对路韶欠身“路神医稍等,我这就去通传一声。” 路韶回应“有劳公公了。” 小锐子转身进殿。 路韶对领路的小太监躬身道“今日有劳公公了,公公可以回了。”说罢袖中拿出一个钱袋给那小太监。 小太监忙收下回应“分内事,还要多谢神医救了贵妃娘娘,此番便不打扰了。”而后转身告辞了。 殿内,李司玄正欲抬起笔来批阅剩余奏折,听得小锐子又来,不由皱起眉头“何事?” 听语气不好,小锐子也是胆战心惊“君上,神医是来领赏的。” 李司玄这些日子压根没有想起过晏冉的事,神医二字也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明恩自身后睨了他一眼,才道“君上,晏贵妃前几日大悲之下重病不起,太医们束手无策,是君上心软,下了皇榜寻来神医为晏贵妃诊治,如今晏贵妃大愈,神医特来领赏。” 李司玄这才反应过来,好像是有这么个事,那晚还是辛润和孙歆砚一道来求情,撞破了他与那宫女的欢愉,不过好在孙歆砚与顾晚衾有颇为相似之处,了却了后半夜的遗憾。 “哦...宣他进来吧。”李司玄淡淡开口。 心中愁肠百转,一时竟也不知是欣慰他能治好晏冉,还是责备他治好晏冉。 从前心软,只觉得将晏国公料理后有些愧对于她,想要护她周全,可是现在她若存在,对顾晚衾就是威胁,日后寻不到时机也无法废妃,顾晚衾岂不是没有晋升的机会了。 转眼,路韶已至殿中。 李司玄惊愕,这位神医年岁竟然与自己差不多,样貌清俊,周身温润如玉,唯一贴合神医二字的是他一身白衣超脱凡俗,其余半点也不像神医。 “你...就是神医?” “君上谬赞,草民愧不敢当。草民路韶,自幼跟随师父学医,学成后游历四方,经验与学术略有成就。” “贵妃已经好了?” “回君上,贵妃娘娘已病愈,这几日草民又为娘娘调理了身子,修养几日就无碍了。” 李司玄来了兴致,总觉着神医应该是满头银发,长眉长须的长者,周身仙风道骨,好似指尖轻点就能让人起死回生。 却不想竟是一个与他一般大小的翩翩少年,皱眉苦笑一番后道“朕有一事不明,为何太医院所有人毫无办法,你却能治好贵妃,还请路神医不吝赐教。” 路韶轻笑“因为草民不惧。” 李司玄不明白“不惧?” “宫中的人,保命要紧,高位之人总是以命相胁,从而要求位分低的人做到,否则便有杀身之祸,久而久之,所有人都明哲保身,即便有办法,也不敢轻易尝试。” “你是说,太医院的人有办法,只是害怕万一出了差错,便有人杀了他们解气?”这个说法新鲜,路韶恐怕是第二个敢在自己面前直言不讳的人了。 “太医们一直畏首畏尾,用药小心,病情没有起色也是正常。草民未见过太医的医术,只是如果自己身临其境,也大抵会是这样,想来还是自己的命重要些,旁人嘛,搪塞着也就过去了。所以大家心照不宣,皆认为贵妃娘娘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了。” 李司玄轻笑“如此构陷太医院,你不怕朕治你大不敬之罪?” 路韶垂眸道“草民只是实话实说。” “你游历四方,可有过棘手的病?”李司玄不禁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是难得住他的,瞧他神色从容,治好贵妃应该不是运气使然。 路韶思前想后,还是应该为顾晚衾铺陈一条路。 “有,南诏三公主。” 李司玄蹙眉,有些错愕,顾晚衾?她怎么了? “你且说来。” “南诏三公主自幼患有寒疾,发病起来从皮到骨皆是钻心的痛楚,周身冰凉没有半点暖意,若是照顾不当,随时殒命也是可能的。” 余光瞥见李司玄神色凝重,又道“草民自治病以来,未见过如此复杂的寒疾,几年前到了南诏,自告奋勇去为公主诊治。因着南诏气候宜人,四季温暖些,草民诊治起来也颇有成效,公主也有好好长时间未复发过了。” “只是...” 李司玄紧盯着他“只是什么?” “只是此次南诏使团进京朝贺,南诏王怕公主身子不适,谴了草民随行,越是接近京城,公主越是难受,本来可以提前几日到达京城,公主病发后情况危急,不得已在驿站折腾了好几日才能动身。” “你是说,她在路上病发过?” “是,病发后公主昏迷不醒,不得已寻了驿站下榻,草民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公主寒疾压下,只是要想清除此病,在寒冷的地方是万万不可能了。” “可朝贺那日,朕未见过你,南诏公主也不像病重之人。”李司玄眯着眼眸盯着路韶,生怕他说假话,京城寒冷人人都知道,难不成路韶也是要阻止顾晚衾进京的? “临近京城的时候,草民用了大半的药材用来压制公主身上的寒疾,虽有起色也是暂时的,这些药材极为难寻,所以才到京中驿站,草民便跑遍了京城寻这些药材,只是公主返回得急,草民就被落下了。” 一字一句倒也合情合理,李司玄确实嘱咐顾晚衾早些出发,想来二人也没有机会商议什么,路韶应该也不会阻拦和亲之事。 “那...这些药材,可凑齐了?”若在京城将药材能凑齐,顾晚衾来京中也不怕,路韶可做顾晚衾的医官,随时照料于她。若实在不行,每年最寒凉的时候,他可以陪顾晚衾去南诏避寒。 “尚未凑齐,还有一些虫类入药,需等到春夏时节才有机会寻得。” 也好,能寻得就是有机会,左右顾晚衾是必须入宫的,不论何事! 想留他在宫中做医官,等候顾晚衾入宫,却又忽然想起万一顾晚衾中途发病,才是糟糕。顿了顿,道“你的赏银朕一分不少,稍后给你挑一匹好马,派轻骑护卫你追上南诏使团一行,你务必护公主周全,莫让她身体抱恙。” 这明明是监督他,不是护送,路韶本欲推诿,却又怕李司玄生疑“草民曾答应一直照料公主,自是会说到做到,君上放心。” 李司玄还想威胁他一番,若是公主有闪失,便以命偿还。而后想想路韶才进殿说的一切,轻笑后道“你且退下吧。” 侧头示意明恩,明恩了然带路,引着路韶下去领赏。 第一百三十三章 禀报 桌案上批阅好的奏折已累成小沙丘,李司玄看了看剩下几本还未开封的,不禁有些索然无味,每日重复着一样的琐碎,难保不厌烦。 若是此时顾晚衾在的话,还能陪自己批阅,这丫头伶俐,说不定还能给出些意见,不至于让自己这般苦想。 小锐子又添了新茶上来,还有一碟茶饼,李司玄疑问“朕记得,御膳房做的茶饼不是这个样子啊?” 小锐子忙躬身奉承“君上好眼力,果然是瞒不过的,这是关雎宫贵妃娘娘差人送来的茶饼,嘱咐奴才定要好生照顾君上,切莫太操劳。” 茶饼确实是弦舞送来的,却也没有任何话要说,晏冉今日大好,想吃些茶饼,后来不知怎的,让弦舞也给君上送一碟来。 小锐子是有些愧对晏冉的,只好搬出些好话给李司玄听,盼着李司玄能够对晏冉上心些,毕竟她才丧父丧母,日子不好过。 李司玄蹙眉,看着那碟茶饼却是不动,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末了挥挥手示意小锐子下去,而后靠在椅背捏了捏眉心处,说不清的烦躁一股脑涌上来。 自古帝王多薄情,又懊恼些什么呢?一对夫妻的生死追随而已,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随了卫夫人的心愿,难道就要如此畏惧面对晏冉么? 更何况晏冉娇纵跋扈,也该磨砺一番了,总不该永远仗着父亲的疼爱就随心所欲一世的。 正惆怅着,明恩便轻推开门进殿,见李司玄一脸烦闷的靠在椅背,于是在殿中回话“君上,路神医的赏银已经一分不少的给他了。” 李司玄嗯了一声,久不见明恩上前为他按揉,睁开眼看了看,明恩还在殿中站定,“有什么事?” 明恩得了询问,才行礼道“君上派出去跟随南诏使团的人,来了消息,君上现下要不要见?” 李司玄这才恍惚,这几天没有顾晚衾的消息,确实难熬,也不知她到哪了。 想起顾晚衾,李司玄心情有了些好转,正欲吩咐明恩,却又看见他愁眉紧锁的样子,未多想,只让他带人进来。 李司玄喝了口茶,腹中有些饿了,顺手吃了一块茶饼,味道确实比御膳房的好太多,正低头看着饼中详细,殿中便站了一人。 “小人向君上请安。” “起来回话。” 那人是军中暗探,一行十几人临时被抽调去跟随南诏使团,以为有家国大事发生,兴致勃勃整理了行装便要赶路了,上头却吩咐他主要关注南诏公主就好,其他都是次要的,不由有些意兴阑珊。 这南诏公主不就是要和亲么,至于这么盯着?又不是会跑了,整个南诏女子遍地都是,谁和亲还不一样。 大材小用的感觉一时萦绕在他们每个人的心头,总觉着君上太过沉迷美色,对战事也未必有这么上心。 暗探起身道“君上,自那日出发后,南诏公主似乎身体有些不适,一路行进更是严重,好些时候我们乔装接近马车,都只能听到公主咳得厉害。” 李司玄蹙眉“病了?是寒疾么?” 暗探哪知道寒疾是什么啊,只是听着李司玄这么问,立马借坡下驴“是,听公主身边的人说公主病得不轻,整日在马车里躺着,吹不得半点风,一路上走走停停更换暖炉,昨日病倒了,在就近的驿站歇下来,今日依旧没有起色,小人这才回来禀报。”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路韶已经出发了,也不知能不能追上,听他的意思,药材还有些不够,恐怕药效也不会好到哪儿去,这可怎么办。 “他们请大夫了么?”李司玄身子略微前倾盯着暗探问,好像靠近暗探就是靠近顾晚衾一样。 “回君上,请了好几拨大夫了,给的赏金高,大多大夫为了赏金来,却又垂头丧气的走了。小人怕错失什么,拦了好几个大夫问话,皆是一样的说辞,说什么从未见过这等疑难杂症,比起死回生还要难些,以为可以捧着赏金回家后半生吃喝不愁,却没想到这碗饭实在够不着吃。” 暗探自然是不知跟随顾晚衾的缘由,只想着早些交差了事回京,那些大夫的话也就添油加醋了一番,其实哪有什么病会比起死回生还要难,这不是吹牛么。 可是为了早些脱离这差事,也是没法了,手下十几个人训练出来可不是为了跟踪一个女子的,莫大的抱负没处施展,大家都有些心灰意冷。 李司玄现下更是头痛了,这顾晚衾的病真是来得匆匆,偏偏路韶又不在身边照料,凭那些半吊子蹩脚大夫的医术,没把顾晚衾医得更严重就不错了,哪能过多指望呢。 心里百转千回,自然没细心听那暗探夸张的陈述,只觉顾晚衾真是重病交加,再因着天气冷得不像话,一番番舟车劳顿,倒下也是必然。 可是路韶赶不上怎么办?万一顾晚衾撑不住,不就来不及了...不禁暗骂自己凭白留路韶在这说什么闲话,早些放他走也好过这般拖沓。 转眸看见桌上精致的茶饼,更是心烦意乱,就为了医治晏冉,将顾晚衾的寒疾给耽误了,她还好意思送茶饼来,若是顾晚衾有个好歹,非得让她陪葬不可。 暗探一时不见李司玄言语,不禁有些心虚,生怕方才说的让李司玄回过神来会怪罪,只是方才没想那么多,这嘴一赶趟就说出来,现在才有些后怕,君上哪是好糊弄的啊。 呆呆立在殿中,垂眸听着四下静得出奇,偶尔能听到炉火中窜出的火苗声,明明进殿不过一刻,只觉着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心下慌得很,越想越是害怕李司玄问罪。 突然李司玄开口“朕已派人去诊治,出发得晚,脚程也未必会有你快,不管怎样还是要继续盯着,不要出了差错。” 暗探真是心里苦啊,还要盯着,宫中太医难道又会比那些大夫好多少么...看来此次是无法向手下兄弟交代了,还是要继续盯着那女子。 “是,小人遵旨。”躬身行礼,暗戳戳翻了个白眼,就好比乡野村妇用绝世好剑切菜一样,既不趁手,又浪费。 李司玄哪想得到暗探的弯弯绕绕,心中烦闷得很,蹙眉挥手示意他赶快走了。 暗探再行一礼便退下了。 明恩一直不言语,在身后面无波澜。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追杀 顾晚衾这病自然是装出来的,幸好与那临谒大人商议过,不至于手慌脚乱。 出发那日,曦青和曦蓝趁人不注意就上马车布置好了一切,放了些小食和书本,一路来,顾晚衾虽不得下车走动,在车上也是有些悠闲的,吃着东西看着书,好不自在。 偶尔听到脚步声经过,就开始咳嗽,南诏使团早已见怪不怪了,毕竟顾晚衾有寒疾的事人尽皆知,只是感叹公主身子单薄而已。 那临谒害怕君上起疑心,会派人跟踪,所以交代顾晚衾做戏也要做足全套,莫让人拿住把柄。果不其然,这几日下来总能发觉些陌生的人在马车旁鬼鬼祟祟的,顾晚衾只得使劲咳嗽,咳到嗓子生疼才罢休。 曦青觉着这样咳下去不妥,还未到南诏就先把嗓子咳废了,这样不划算,于是出了主意让顾晚衾嫁假装病倒了,在附近驿站歇下,然后请大夫来看。 曦蓝自然是反对的,顾晚衾没病,大夫来看了说是无事又该怎么办?倒是可以出钱封口,可是一来二去,难保泄密的人更多,这个法子太过冒险。 顾晚衾想了想,让严奚去车队里找几个不起眼的人,乔装打扮一番,这样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人,也放心些。 曦蓝这才有些放心,然后忙拦下头车,说公主撑不下去病倒了,让那临谒找一个驿站歇歇。 那临谒不知道她们的商议,只觉着也是可行的,所以未再多问,立马让车夫带路去就近的驿站下榻,又吩咐手下去寻一些大夫来。 住进驿站后,曦青曦蓝一直守在里屋,那临谒则带着人围守驿站四周,生怕闯入生人坏了大事,好在那些暗探也没有靠近,只是听严奚说,那些暗探拦了几个人问话,没有起疑心。 折腾到第二天,那临谒发现跟踪的暗探少了一人,应该是回去复命了,见时候差不多,敲了顾晚衾的房门,曦蓝警惕问了一句“谁啊?” 那临谒清了清嗓子“不知公主可有好转,老臣不放心,前来看看。” 曦蓝了然,忙开了门,那临谒进屋后,曦蓝睨了眼四下才将房门关上。 顾晚衾正在一旁用饭,一路都是吃些点心和干粮,要么硬邦邦的,要么干巴巴的,好不容易到了客栈,随行的御厨做了些南诏口味的菜,顾晚衾吃得不亦乐乎。 那临谒很是宠爱这位小公主,自小看着她长大,也有过为自己儿子求娶的打算,只是李司尧来了之后,那临谒就有些了然了,自然不去破坏别人的姻缘。 看着她吃得开心,那临谒笑笑“若是不够,后厨还有。” “不了不了,用得少些,不能让人看出端倪来,哪有病重之人吃这么多的。”说罢顾晚衾嘿嘿笑笑。 那临谒忽然有些心酸,一国公主竟然委屈至此,也实在是不幸。李司玄与他父亲相比,差得可是太远了,先帝励精图治,为了江山殚精竭虑。李司玄倒好,为了美人殚精竭虑,不禁感叹龙生九子各有各的命数,若是李司尧坐上皇位,恐怕不会横生出那么多小国来虎视眈眈。 也是先帝识人不准,毕生心血毁于自己的儿子,在九泉下知道李司玄的种种作为,怕是会气得翻过去。 “我怕公主闷得慌,带了些话本来,公主且先看着,反正现下你是病重,行程倒也不着急,差不多明日或是后日再出发吧,老臣已派了一队人马先行,将此行的所有事一一回禀王宫。”那临谒边说着,边从怀里拿出几本话本放在桌上。 看见话本,顾晚衾大喜过望“谢谢大人,我正愁没东西看呢。”忽而缓过神听到那临谒后半句,有些自责“也是怪我办事不力,又惹了些麻烦出来让父王母后收拾,还连累了大人。” 那临谒摆摆手“人生下来就是要解决事情的,不然何其无用。”怕顾晚衾太过愧疚,又道“公主莫要多想其他,事情总得走一步算一步,老臣先退下,公主好好歇息。” 顾晚衾点点头,未再多言。 曦青曦蓝收拾了桌上残羹冷炙,又给炉火添了些碳块,使这屋里暖和得很。 夜色暗了,除开楼道里巡视的人,已经没了什么声响,顾晚衾躺在床上已无兴趣看书,心里挂碍太多,自然是没心思的。 忽听得严奚的声音传来“开门” 曦蓝忙上前开门,侧身让严奚进来。 径直走到床榻边,对顾晚衾道“公主,有好消息。” 顾晚衾眸中星火亮了起来“是李司尧么?他到了北境没有?” 严奚抿了抿嘴,“不是,是墨行斋邱掌柜传来的消息...” 顾晚衾有些失望,却也是一闪而过,管他呢,只要是好消息就行“嗯,你说” 严奚见她平复,才道“前几日宫中贵妃娘娘病重,贴了皇榜招揽名医,路神医揭榜进宫诊治,今日贵妃娘娘大好,那昏君给了路神医赏金,言谈间路神医故意透露公主的寒疾有多么凶险,昏君便迫切让人护送路神医赶来与咱们汇合,要求路神医照料公主。路神医借口回墨行斋收拾东西,和邱掌柜说明了一切,晚饭后出发,现在想来已经动身了。” 严奚一贯的不啰嗦,几天的事掰开揉碎也就几句话便说清了。 曦青一筹莫展“好消息是什么?” 严奚蹙眉“路神医一来,确认了公主已经无法诊治,连垂死的贵妃都能治好,却治不了公主的寒疾,这不是更容易让人相信公主的假死么。” 曦青曦蓝这才恍然大悟,暗暗赞叹路韶大大咧咧的,也有聪明的时候。 顾晚衾原也想着需要靠路韶过了这一关,可现下不是这么想了。路韶故意透露给李司玄这些事,是想替顾晚衾包揽一些罪责,他虽愿意,自己却是不想的。 之前路韶未在李司玄面前露过脸,日后假死消息传出,大家都知道神医路韶治不了顾晚衾的病。可现下贵妃可谓是起死回生,这样通天的本事居然治不好顾晚衾,岂不是更难说得通。 李司玄那般阴险的人,难保不会迁怒于路韶,路韶一生逍遥惯了,自来了南诏后一直因自己而受累,若是此事再牵连于他,就真的是害了他。 “严奚,邱掌柜身边有没有功夫好的人?” 严奚不知顾晚衾为何有此一问,顿了顿道“有是有,只是应该不会太多,此次王爷赴北境,也不知康然他们有没有带了一些人去。” 顾晚衾垂眸想了想“你速去传信给邱掌柜,立刻请一些死士去追杀路韶。” “啊?”屋内三人皆是震惊,一脸错愕,为什么要杀路韶? 顾晚衾拉住严奚吩咐“要尽快,让邱掌柜尽可能找一些脸生的,追杀路韶一行,莫要伤了路韶,李司玄派来的人最好能留他一口气复命。” 严奚不明所以,只觉着顾晚衾这般急切,应该不是小事,立刻点头出了门。 第一百三十五章 相见 严奚出门后,房里瞬间空荡荡的,顾晚衾坐在床上,愁云遍布面容。 曦青曦蓝面面相觑,而后走到顾晚衾床前“公主,你没事儿吧?” 顾晚衾摇摇头“我没事。” “公主...”曦青是个憋不住事儿的,开口问“为何要追杀路神医?” 顾晚衾轻叹,连肩膀都有些松塌下来“我怎好让他一再为了我涉险,牵扯上李司玄,生死难料,我没有为路韶做过什么,不值得他以命相帮。” 曦蓝有些了然。 曦青不明白其中道理“可是路神医很得君上赏识啊,这样出神入化的医术,那昏君怎会让他有性命之忧,路神医一旦确定公主药石无医,岂不是更顺风顺水。” 顾晚衾摇摇头“这只是猜想,即便李司玄爱才,这样的几率也只有万分之一二,我不能让路韶冒这个险。” 自己已经惹出了那么大的麻烦,需要整个南诏与自己合谋,这已经是罪恶滔天,将整个南诏推上风口浪尖了,怎么还能让路韶去身先士卒,路韶又没做错什么,不该是这样的。 曦蓝嗫嚅了一会儿,才开口“只是方才时间紧迫,公主未交代清,这样莫名其妙追杀路神医,那昏君不会怀疑么?” 身边的人都称呼李司玄昏君,顾晚衾也习惯听了,只是再怎样,他的身份还是在那,也不好跟随她们一起称呼,只得由着她们去。 “邱掌柜会有办法的。”顾晚衾看了看床上的纱帘,李司尧说过,邱掌柜是很有智谋的人,老练沉稳更是使得他心思细腻。所以顾晚衾相信,邱掌柜绝对有办法。 曦蓝曦青对视了一眼,未再多话,身处顾晚衾的位置想想,也确实如此,路韶只是好朋友,事情与他无关,本不该牵扯他到危险的地界来。 曦青悠悠起身,为顾晚衾掖了被角,然后提了茶壶下楼。 曦蓝也忙着去重装了暖炉,虽说顾晚衾是装病,但她畏寒却是真的,总要防范些,万不能弄假成真。 顾晚衾紧贴着床头,床边的纱帘将她掩映在内,烛火忽闪忽闪,她的面容或明或暗,眼眶里慢慢有了水汽,忽然就想念在南诏的日子,现下这样思虑算计终究不适合她。 或许人总该是一步步成长的,自幼被一团团人庇护着,不用拿主意,可是现在不行了,就像一直在花匠照料下的小树,突然挪去森林里,不得不为自己寻一线阳光。 这次回南诏,也并不是一劳永逸,带来了那么大的麻烦,总得收场,只是之后隐姓埋名又能去哪?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吧? 忽然有人推开了房门,顾晚衾忙抬手擦去眼眶的水雾,坐直了身子往门边看。 一时间,才往回咽的泪水几乎是喷涌而出,这些天的委屈和苦楚全都攀上了心头。 眼前这张脸,短短时间内已经想念了无数次,几乎是想过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可是现下真真切切出现在面前,嘴角开合了几番,那些关怀和询问都说不出口。 只轻轻一句 “阿尧...” 李司尧赶了几天的路,害怕李司玄有暗探追踪顾晚衾,一路都没有让卢娑传信给严奚。他知道顾晚衾的安排,顾晚衾以为京中无人搭救于他,只好让康然他们尾随悄悄照顾,到了北境也是如此。 只是这个傻姑娘,是不想再见到他了么?草率安排他到了北境,两人便天各一方了,以后呢?在她眼里,他的安全很重要。可是在李司尧眼里,什么都没有顾晚衾重要。 好在胡耘豪是李司玄绞尽脑汁也想不到的人,救的及时。得救后,李司尧一路不愿过多停歇,到一个地方便换上好马继续赶路,下午便到了驿站附近的松林,崔煜打探回来说有十多个暗探,他们不好贸然进去,只能等到天黑。 方才见严奚往这边走,忙上前将她拉进马车,询问后跟着严奚偷摸进了驿站,李司尧放心不下顾晚衾,乔装了一番就推门进来。 看到顾晚衾的瞬间就皱了眉,这才多久未见啊,整个人就瘦削了一大圈,眼眶有些红,怕是方才没人的时候,难受了一会儿。 见她开口唤他,李司尧心疼得厉害,关上房门几步冲过去紧紧抱着她。 这段日子以来,再没有比这安心的时刻了,这个怀抱也分外温暖,根本不想抽身。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在他肩头,低低哽咽着“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去北境了么?” 李司尧苦笑,这个丫头到现在还牵挂他的安危,即便心里难受得紧,也不想让李司尧担心她。 “听见你想我了,我就回来了。”李司尧笑笑,眸中有些酸涩,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你们几个就把押送的人杀了?”顾晚衾虽不知道押送的人数,可是李司玄那般阴险叵测的人,即便李司尧不会武功,也要安排至少上百人押送,卢娑是受了伤的,李司尧肯定是被束缚着的,就凭崔煜和康然两人,杀了上百人...说不通啊。 李司尧心疼得很,紧了紧怀中的人“哪能啊,是我平日里积累的人缘好,才被人搭救。”关于胡耘豪,李司尧暂时不想跟顾晚衾说,特别是胡耘豪要他率领北境军队反李司玄的事,她这段时日已经承受了太多,这些搬不上台面的事,就不告诉她了,自己处理就好。 顾晚衾不禁笑出声,李司尧将她放开,才看到顾晚衾脸上全是泪水,伸出手来翻开衣袖内里轻轻给她擦拭,取笑道“别哭了,又笑又哭很难看的。” 顾晚衾没好气的打了他一下“你才难看呢。” 李司尧又换了一只手袖的内里擦拭“对对付,我才是最难看的,那以后你可莫要嫌弃我啊。” 顾晚衾又噗嗤笑出声,看着李司尧眼下的乌青和下巴的青茬,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再次钻进他怀里“阿尧...” 李司尧听不得她的难受,总觉着自己的保护不够,才让她受了那么多委屈“我在。” 顾晚衾双臂环绕得更紧了,生怕李司尧是环境,下一秒就化作烟团散去。 “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再也不想了...” 李司尧眸中突然闪过晶莹,眨了眨眼才拍着顾晚衾的背“不会了,再不会丢下你了,之后的事,我来处理。” 顾晚衾抿了抿嘴“可是,我这次惹的麻烦,挺大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谈 李司尧拍拍她的头发“怎么是你惹祸呢?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其实一切都是怪我,未料到太后会亲下帖子请你来朝贺。你若不来便是灭顶之灾,你来了,又是现下这样的结果。” 李司尧自责不已,若是再聪明些,料到这些小人的算计,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了,还是自己轻看了那对母子。 顾晚衾喃喃“我想着,君上与你是亲兄弟,你与晏国公的事本就迷雾一般理不清,君上该是会向着你的,所以我顺势而为,为了那个恩典去拼一拼,竟不知...竟不知君上是这样的人。”想起那晚,顾晚衾后背便沁出了一层冷汗。 当时的她一心想要救李司尧,顾不上其他,李司玄那饿虎扑食的眼神她早该看到的,可是看到又有什么用,李司玄人品差得出奇,当众应下的话转瞬便抛去脑后,即便她没有说出与李司尧的关系来,恐怕也是难逃此劫的。 “我也不知他居然是这样的人,我们兄弟自小一起长大,三人极为和睦,两年时间,变化竟然如此大,我也不知是皇位影响了他,还是他本性如此,只是隐藏得深了些。” “如果当时是你战败,晏国公恐怕也是必死无疑。” 李司尧点点头“是,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他畏惧晏国公功高震主,便只能出此下策让我与晏国公互相残杀,他坐山观虎斗,等着稳收渔利就好,真是阴险狡诈。” “可你并未对不起他,你到南诏后一直在为了这条商路付出,并没有对他不敬,他却如此不信任你,他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顾晚衾说到此有些愤恨,即便是朋友间的相处,也该有信任可言,更何况他们是兄弟,不该是抱团取暖彼此协助么。 “这些道理,所有人都想得通,只有位置最高的人想不通。因为掌握的权利太大了,他开始害怕失去,害怕别人抢走,所以他每夜都是睡不安稳的。”李司尧开始明白什么叫只手遮天,现下他们的处境,不就是被李司玄的只手遮天所逼迫的么。 “李司玄询问我的时候,我把邕亲王撇开了,这些事总不好牵扯他进来,我们自己想办法吧。”顾晚衾愈发觉得当时没将李司炀牵扯其中是对的,依李司玄的下作,若是有点风吹草动,只怕是立刻就要拿下李司炀的人头。 李司尧轻叹“恐怕,七弟也脱不了身了。” 顾晚衾忙抽身,紧盯着李司尧看,她知道李司尧不会攀污李司炀,那么究竟是为何? 李司尧又道“李司玄前些日子新得了一个妃嫔,叫辛润。” 顾晚衾脑中突然轰鸣一声,辛润!她记得李司炀信中提过,有个心仪的姑娘在京城里等他回来迎娶,她当时还吩咐李司尧,一定要交代李司炀快些回京娶那个姑娘,时日长了难免有变故,万一那姑娘不等了呢。 李司尧还笑她“是你心急了想嫁给我吧,故意这番说辞是要我听进去。” 真的生变故了,猝不及防... “她...是自己想入宫的?” 李司尧蹙眉“不是,是她父亲蒙骗了君上,将她送入宫的。崔煜细细打听了,她父亲先去蒙骗了君上,说是辛润入宫有助国运,而后回来给她母亲下了毒,威胁辛润入宫。” 无耻!顾晚衾脑中只闪过这两个字,这样的父亲配做父亲?配做人? “那她母亲的毒可解了?”顾晚衾有些担心。 “解了,听崔煜说,辛润也是有主意的,答应了她父亲后,连夜将府中财物尽数转移,第二日拿了和离书,便让府中信得过的人带上她母亲连同财物出城,早早回了老家。” 还好,事情也不算太糟糕,她入宫后便无了挂碍“那她父亲?” “长生天也是眷顾可怜人的,她父亲每月俸禄还不够钻营,现下府中没了下人照顾,他还得花钱雇一些奴仆回来,京中谁人不知他送女入宫的事,这样脏心肠的人,那些奴仆都开了高价等他,他不买又没法子,买了又不够用度,现下过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也是没办法。” “该!他这样卖女求荣,拆散了一桩姻缘,只配沦为乞丐乞讨度日,便是乞丐也比他有气节些,他现下还依然有俸禄可拿,也是长生天太过心软了。” 瞧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李司尧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恶人自有天收,你别这样,心情大起大落的伤身子。” 顾晚衾笑笑“阿尧...有你在,真好。”不是有了李司尧的关心才觉得好,而是经历了这些跌宕起伏之后,还能失而复得,所以觉得好。 李司尧伸出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我听说,去京城的路上,你寒疾复发了?” 顾晚衾点点头“太冷了,从未出过南诏,越往京城走越冷。” 李司尧满眼的心疼,在南诏的时候,他是听路韶说过的,顾晚衾以前寒疾复发过,全身肌骨疼得快要裂开,只是南诏气候温暖,诊治起来不费劲,她自小也只复发过几次。 后来路韶到了南诏之后,她也只复发过一次,路韶医术精湛,多番调理之后也就好多了,所以李司尧也未亲眼见过,只是听着路韶的形容,实在太过骇人。 伸手贴上她的脸颊,有些冰凉,大拇指指腹轻轻摩挲她的面庞“再不让你去京城这个鬼地方了,差些要了你的命,如若你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办啊...” 顾晚衾两手握住他“那说好了,从今后不要再丢下我,你去哪我便去哪。” “好,明日我就吩咐崔煜找些牢固的绳索来,把你拴在我腰间。” 顾晚衾笑笑,抬手覆上他的面庞,轻轻捏了捏。 “还有一事,我让严奚传信给邱掌柜,找些武功高强的生面孔去追杀路韶,我想着...这些事,就不连累他了。” 李司尧想了想,确实是这个理,路韶自然是愿意帮顾晚衾的,可是李司玄太过阴险,那萧太后也是个诡计多端的,这件事总的来说太过危险,动辄殒命,怎好让人去以身犯险。 “你安排得合理,我们自己担下就好,路韶做到这个份上,于情于理都是仁至义尽了,我们若没脸没皮,再让他涉险,就真是惹人厌烦了。”说罢看了看顾晚衾,这个自小长在家人羽翼下的小丫头,这段日子没了庇护,仿佛长大了许多,可是,她的成长太过让人心疼... 以后她在自己身后就好,再也不会让她独自抵挡了,再也不会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计划 数日的奔波未曾好好歇过,一路又担惊受怕,现下李司尧在,顾晚衾仿佛有了主心骨,不用再考量其他事了。 整个人放松下来,就觉着身子不爽利,可能是连日都是劳累的,紧绷着一根弦生怕哪里做错全盘皆输,现在好容易卸下重担,却是有些乏累了。 这会子哭累失了力气,顾晚衾将头埋在李司尧颈窝里,李司尧一直轻拍她的背“累了就睡,我在呢。” 顾晚衾蹭了一会儿,调整了一个较为舒服的姿势“怕这是个梦,怕醒来之后你就不见了。” 李司尧侧头亲了她的脸颊“怎么会,我哪也不去。” 似是有了保证就会更轻松一样,李司尧仿佛能听到她舒了口气,然后就是浅浅的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李司尧都以为她睡着了,哪知她又开口。 “卢娑她们呢?”顾晚衾原本也是快睡着了,突然想起这个驿站已经被包下了,不会有多余的空房,那她们今夜怎么安置。 李司尧轻笑“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担心,康然和崔煜将马车的东西尽数搬过来,今夜便在马车上歇息,卢娑后严奚今夜挤一个房间就好。” “明日出发么?”本想着既然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歇息两日才能不让李司玄怀疑,可李司尧来了,就让他拿主意吧。 李司尧想了想,道“你若身子乏累,咱们再歇一日,若是还撑得住,咱们就尽快出发,追杀路韶虽然能宽裕一点时间,难保李司玄不会派太医来给你诊治,这还是轻的,若接你回京诊治,才叫糟糕。所以咱们要尽快脱离李司玄的钳制,至少要逃出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 想到京城和李司玄,顾晚衾就开始后怕,那是深渊,也是地狱,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了,于是立刻摇头“不,我不累,明日一早就出发吧。” 李司尧见她摇头,害怕肩膀上的衣服刮得她生疼,忙矮身一些,等她没有动作,又才直起肩膀给她依靠。“行,那明日一早便出发。”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李司尧一直拍着她的背,希望能尽力给她最大的安抚,这些天她肯定累坏了,也吓坏了,再不好好歇息,病倒是迟早的事。 小窗外,树上的叶片早已凋零,只剩下干枯的树枝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李司尧盯着看了一会儿,默不出声。 “阿尧...” 有些错愕,这小丫头怎么还没睡着。 “嗯,我在听。” “我们去哪呢?” 李司尧旋即反应过来,顾晚衾问的是假死之后的事,南诏是不能待了,倒不是南诏的人信不过,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人于已都是有利无害的,只是去哪...他真的还没有想过。 自被胡耘豪救下之后,马不停蹄便往这边赶,一路上担心得很,生怕顾晚衾有闪失,哪里顾得上去想其他。 顾晚衾应该也是没有想过的,依着她的计划,没人救得出自己,所以自己势必会在北境受苦,又怕李司玄手伸得太长,只好安排卢娑她们悄悄保护,不要惊动任何人。 现下这个问题又浮出水面,却是不得不考虑,去哪呢?她的寒疾是唯一的限制和条件,夏季倒还好,天南地北都可以,冬季好像除了南诏,没有哪里适合居住了。 总不能一辈子将路韶都带在身边吧,他也有自己想过的日子,强留下他,行径就太过可耻了。 “你想去哪呢?”李司尧又将问题抛给顾晚衾,先顺她的意思吧,若有不合适的,自己修修补补也是可以的,最重要是她开心就好。 顾晚衾挪了挪身子,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咱们去南诏与吐蕃的边界吧,如若有事,咱们就往吐蕃跑,吐蕃并未归属缙朝,因着大嫂的面子,总会庇护我们的,李司玄总不能轻易就对吐蕃用兵吧。” 几句话将逃亡路线都规划好了,李司尧听得鼻酸,眸中更是酸涩,她是在极尽宠爱中长大的,哪里需要知道逃亡这个词,可是因为自己,她被牵扯其中,不得不接受以后东躲西藏不见家人的日子。 自己的爱是负累,对她来说太过沉重,若是自己没有出现过,她依然是南诏人人喜爱的三公主,无忧无虑长大,适龄的时候,南诏王会为她选一个很好的夫婿,待她百般好,将她照顾得井井有条,不久后就会迎来一个新的小生命,他们看着小生命渐渐长大、成家,然后到了暮年,相携离去。 可是自己出现后,不仅没有给她锦上添花,反而让她的生活越过越糟,甚至连之后的日子都有可能过得胆战心惊。一想到此处,心里自责更甚。 “衾儿,你怪我么?” 顾晚衾疑惑直起身子,抬眸盯着李司尧问“我为什么要怪你?” 李司尧看着她眸中的星光闪烁,胜过万千灯火“以后,你再也不能见到家人了,也许我们会一路被追杀,也许我们要躲躲藏藏一辈子...” 顾晚衾明了,他是担心自己吃苦,毕竟以后的日子谁都说不准,万一李司玄哪日得了消息,又重新核查,岂不是不妙“阿尧,事情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李司玄之前从未见过南诏女子,所以对我也是乍起新鲜的念头,可是美人常有,他总会有对我厌烦的一天,等他放下了,我们就能回南诏了。身份什么的,从来都不重要,换个身份难不成就活不了了?” 李司尧未说话,总觉着对不住她,人与人之间,本身就是见一面少一面,虽说南诏王还未年老,也终究是渴望一家团聚的,他贸然将顾晚衾从南诏王的身边带走,南诏王一家该有多难受啊。 顾晚衾伸手揽过李司尧,紧紧将他环住“阿尧,这样的日子不会有多久的,南诏已经归属缙朝,李司玄不会蠢到要将刀剑对准南诏,待风波过后,咱们再回南诏,换个身份,换个名字,一家人终究还是会重聚的。” 李司尧不知该怎么说,恍惚中觉得前世该是积攒了多少福分,今生才能得到顾晚衾这个小丫头,怪不得呢,终其一生的好运气,原来是为了遇见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回南诏 “对了阿尧”顾晚衾又抽身出来,认真盯着李司尧问“王府里那个叫苏黎的女子...?” 李司尧笑笑,这个小丫头是真的可爱,什么都能反应过来,也都能应对,吃醋却要比别人慢上许多,可是自己从未见过她吃醋,心里也不由有些得意,故意语焉不详“她啊,就是路上救了她,她非要报恩,就留在身边照顾了。” 顾晚衾想了想“这么说,你对她也是有些情分了?” “毕竟朝夕相处了一段日子,她伺候得也妥帖。” 顾晚衾一把推开李司尧“那你回去找她吧,让她陪你逃亡,本公主不奉陪了,本公主要嫁给李司玄,以后还要做母仪天下的皇后,等有了权势,我就派人找你们,让你们无处躲藏。” 李司尧也不知她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自己推到床幔边,听了这番气话,更是哭笑不得“你都母仪天下了,怎么不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啊?那个时候找我们做什么?不怕李司玄吃醋废后么?” “才不要你管,我要把发配到北境,把她发配她吐蕃,让你们这辈子都见不着面。”顾晚衾说完,嘟着嘴哼了一声便不理会他。 李司尧忙假意求饶“公主误会了,小人对那个女子可是没有半点意思啊。公主不妨将就将就,与小人共度此生吧。” 顾晚衾将头扬得老高,一副不听劝的样子惹得李司尧憋笑。 李司尧笑着拉过她的手,言语温柔“你听我说,这些日子只想着赶紧来见你,顾不上其他,本该是一来就要向你说明白的,只因她也不重要,就给忘了。” 顾晚衾这才撇过头,盯着李司尧示意他继续说,其实她压根没多心,李司尧是什么样的人,她会不知道么,只不过方才话题太过压抑,怕李司尧心事重重累垮了,所以借题发挥一下。 “回京的路上,正巧遇到了此事,我便安排人救下,哪知她是个心思重的,可怜兮兮的求卢娑,卢娑可不是严奚,心软起来是真的要命,一听说她也是官宦之后,卢娑觉得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和严奚,于是就将她带在身边了。” “去北境的路上,金州出了变故,由于带的人马不多,个顶个都是重要的,我没有其他法子,她自告奋勇要回京传信,我左右权衡之后只能答应,之后她就一直住在王府,王府里一向不缺吃穿用度,多一个人与多十个人没分别,我也就没管过她。” “我也是后来听卢娑说,你们去了王府,遭到她为难了,幸好严奚回来及时,将她呵斥走了。你们寄来的信件,我一封都未收到,就是她捣的鬼。” “这女子可真是能耐,竟然在王爷眼皮底下暗藏心机。”顾晚衾笑着打趣道。 李司尧听着她话里的取笑,不禁哭笑不得“男子不似女子,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我自然是不清楚的,只是恼她做事无章法,小人行径,与李司玄又有何异。” 说完,两人似是脑中火花碰撞,对视了一眼后大笑。 看来,李司玄与那苏黎,可真是绝配啊。两个人费尽心思想得到的东西,根本不计较手段和方法,只为了目的。 “不如你牵牵线,将苏黎送入宫吧,省得她一门心思钻营却投路无门。”顾晚衾可不是心地善良到黑白不分都可以帮扶的人,苏黎若没有这些坏心思,跟在李司尧身边像卢娑和严奚一样,说不定遇到合适的男子,顾晚衾还会给她一笔丰厚的嫁妆,可是她到底是心术不正,完全没必要顾及。 李司尧知道她在玩笑,说着她道“容我想想,京城还有没有可靠的人脉,就当送佛送到西了,她若当了李司玄的宠妃,也是我的功劳了。” 顾晚衾没绷住笑出声来,瞧着李司尧一本正经的说笑,不由捏了捏他的脸颊。 李司尧瞧了瞧窗外,时辰不早了,想着明日还要奔波,颇有些心疼,道“该睡觉了,明日一早就要出发,你又得起不来了。” 顾晚衾哪舍得睡啊,好不容易才见了面,只想好好抱着他说一夜的话,可是又想到来日方长,只能不情不愿睡下。 李司尧吹灭了其他烛台,只留床边的一盏,忽明忽灭的摇曳着。合衣躺在她身边,将手伸到她脑后,顾晚衾枕着李司尧的手臂,头埋在他颈窝里,然后环抱住李司尧,才浅浅睡去,这一路折腾够久了,终于可以安心睡一觉了。 人逢喜事,连睡梦都是香甜的。 顾晚衾做了一夜的好梦,梦中她与李司尧在星宿河边骑马,在落星谷中看萤火虫,在森林里摘蘑菇,只要是李司尧在的地方,她都是笑意盈盈的。 清早起来,身边已没了人影,顾晚衾蹙眉一下子坐起身。 难道昨晚真的是梦?阿尧没来? 曦蓝正好端了热水进来,打眼看见顾晚衾呆坐着,道“公主醒了?” 顾晚衾抬眸,着急忙慌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曦蓝忙过来按住她“公主别急”小心看了眼四下,悄悄在顾晚衾耳边道“天还未亮,王爷就去了马车上,说是天亮之后太过引人注目,会被那些跟踪的暗探发现。” 顾晚衾这才放下心来,还以为昨夜都是她的梦境,原来是真的。 拍了拍脸,扭头看了窗外,今日天气还好,虽然寒风依旧,好在是有日头的。 曦蓝取过衣服来给她换上,又将她拉到铜镜前梳妆打扮一番,因着还在‘病中’,曦蓝特意多抹了些粉,将她的脸涂抹得惨白。 末了,严奚来敲门“公主,可以出发了。” 曦蓝忙道“进来吧。” 严奚这才进门,见一切妥当,和曦蓝一左一右搀着顾晚衾摇摇欲坠的身子往马车走去。 进了马车,李司尧忙伸手来扶她,曦蓝上了车立刻拉下车帘,严奚则去了后面那辆。 待顾晚衾抬头,李司尧才看到她那惨白的脸,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这样,待会儿说话会喷白面吧?” 顾晚衾白了他一眼“那你来装病啊。” 李司尧低头痴笑,不言语。 顾晚衾看曦蓝“曦青呢?” “她在后面那辆马车,与康然卢娑她们一起。”曦蓝边说边递来一碟点心给顾晚衾。 “虽说马车足够大,可是他们五个人在一辆马车,怕是太挤了点吧?”顾晚衾喃喃道。 “崔煜还有事,我吩咐他早些去办事了。”李司尧将暖炉放在顾晚衾大氅下说道。言下之意就是马车上只有四人了,不会太挤。 这样便好,顾晚衾也无暇管崔煜了,只要李司尧在,一切听他安排就是。 第一百三十九章 传消息 路韶很是愁苦,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竟落得如此凄惨的地步。 昨日面见了君王,得了赏赐。 出宫后想着先去墨行斋说一声,如果邱掌柜方便的话,还能传个信给顾晚衾,自己苦心才不会被白费。 后面一直尾随着两个禁军,根本甩不开。 路韶只能借口回家收拾行装,还有自己的两个徒弟还在等着,禁军对视了一眼才同意,照样跟在路韶屁股后面怕他丢了。 才入墨行斋,邱掌柜凑上来,看见两个禁军就觉得头大,这墨行斋好好开着招谁惹谁了,三天两头来这喝茶么?前些日子才带走了李司尧,今天又跟着路韶回来是何意? 路韶递了眼色,示意后面说话。于是转身跟两个禁军说,让他们在这稍等,里间有个病人要交代几句,不多耽搁,最多半个时辰。 禁军点点头,见路韶进去,其中一个忙出了店铺往后面走,生怕路韶从后门逃跑。 进了里间,路韶忙去看凌海的伤,邱掌柜小心关上门,又四下转了一圈,确认没人听墙角才过来榻边。 路韶号了脉,道“没什么问题,我待会儿多开些方子,照着吃就行了,我此行可能要耽搁好久,有什么事就传信吧。” 凌海只当他是要回南诏,没多问,只点了点头。 邱掌柜忙问“禁军为何会跟着你?他们难不成是护送你回南诏。” 一听禁军,凌海便开始慌乱,心虚得往上挪了挪身子。 路韶道“是护送,也不全是,主要是监督我。” “怎么说?”邱掌柜拉过凳子坐下,蹙眉问道。 “三公主不是计划诈死,来骗过君王么,我想着我立了大功,以我神医的名号来证明公主确实药石无医,就更像真的了。可是君王疑心太重了,说要护送我去照料,这不就是监督么。” 路韶气得牙痒痒,只有外面两个禁军的话,他倒还好办,关键是一整队禁军都要护送,这不是护送,是押送啊。 凌海听着禁军的意图不在自己,才松了口气,可是路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又不免替他担心“那他们这样跟着,公主的事不太方便吧?” 路韶叹气“谁说不是呢,原想着是为公主排忧解难的,却不想给她带来一大堆麻烦。” 邱掌柜道“那也未必,毕竟除了你,没有谁懂医术啊,你把事情办得顺利些,叫人瞧不出错来,那些禁军还能间接成为证人,这样事半功倍也是好事啊。” 路韶愁眉苦脸“我倒是想啊,谁知这些禁军会不会有什么馊主意,万一弄巧成拙,可就真是害了好多人了。”一想到李司玄那张阴恻恻的脸,路韶就难受,顾晚衾这辈子便是去庵堂青灯古佛,也断不能嫁给李司玄那种人。 凌海轻叹“要是王爷在就好了,总能想出个办法来。” 路韶现下也不得不承认李司尧是有些聪明的,若是有他在,恐怕也不会那么棘手,当初还讨厌他得很,现在想想,他也不是那么招人厌烦了。 “也不知王爷怎么样了,说是押送,落难王爷也总是让人记恨的,这一路的日子恐怕都不太好过,能活着到北境,就算是王爷有福星庇护了。”邱掌柜呼出一口气,惹得另外两人也有些担心。 总有人见不得别人好,这是人性。李司尧原先风光无限,如今贬为庶人,自然更是会被取笑折磨,如今天寒地冻的,那些混账东西肯定想方设法的折磨李司尧。 “康然他们还没有消息么?”凌海想抬头,却发现颈部疼得让他吸了一口凉气。 邱掌柜摇摇头“还没,这几日一直没有消息传来,应该是不大顺利,小厮打听了好几天,说是押送队伍就有上百人,即便卢娑没有受伤,他们三个到底也不是天神罗汉,可以抵挡那么多人马。” 路韶蹙眉问“有没有派人沿路去找过,万一他们没法抽身传信,只是做了些记号呢?” 邱掌柜盯着路韶看了看,觉着有可能,也觉着没可能,一来路上做记号是件蠢事,路过的人和动物都有可能破坏痕迹。二来他们做了什么记号,这边又怎么清楚发生了什么。 “恐怕希望不大,你这虽也是个法子,到底也是没底,我待会儿派人出城看看去。”邱掌柜也不是彻底灰心的,左右也是个办法,虽然笨了点,万一查到了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路韶点点头,聊的投入都忘了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 邱掌柜忽然想起什么,忙问“你这边,需不需要我派人暗自护送着,万一出了差错。” 路韶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想了想道“别了吧,这一拨接一拨跟随,看起来挺怪的,想来君王如此重视三公主,定不会让我有事的,如若遇到麻烦,禁军肯定也会豁出命来护我,这边要是再派人手护送,要是出了问题,很难抽身。” 这话倒是有理的,万一路上遇到个打家劫舍什么的,两拨人都是为了保护他跳出来缠斗,那场面...禁军回去指不定怎样回禀君王呢,到时候谁也说不清,反倒给顾晚衾惹出事端。 邱掌柜也不勉强,毕竟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路韶又道“那劳烦邱掌柜待会儿送出消息给三公主,告诉她我的计划。” “那是自然。” 路韶正想道谢,突然左看看又看看,邱掌柜莫名其妙和凌海对视一眼“怎么了?找什么呢?” 路韶还在环顾四下,喃喃道“我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总觉着还有什么被我忘了。” 邱掌柜也不知丢的什么,急忙起身翻找一些可能是路韶的东西。 凌海起不来,也只能干着急的到处瞟。 两个人在里间找了好一会儿,凌海脑中似是闪过主意,怀疑的问“路神医,你是找你的两个徒弟吧?” 闻言,邱掌柜愣了一下,路韶更是愣了半天才一拍脑门“对啊,我就说呢,她俩去哪了?” 凌海无奈的松了一口气“今儿早上茯苓说要买些首饰,白术给我喂完药便陪着去了。” “去了多久?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路韶不禁头疼,这两个丫头可真是会找事。 “早早就去了,中午都没回来,听着话像是要在外用完晚饭才回来。” 路韶只觉得脑子疼,他若在出去拖延时间,恐怕那两个禁军就要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第一百四十章 等待 可是不去还能怎么办,躲着不见么?禁军还不得冲进来把他揪出去。 邱掌柜无奈摇摇头“我去吩咐多做些酒菜,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吧。”倒也不是心疼酒菜钱,多添两个人的碗筷而已,能吃的了多少。 只是邱掌柜实在厌恶这些禁军,一想到要留下吃饭,心里更是反感。 路韶捏了捏眉心,闻言,又是感谢又是愤恨,讨好道“有劳邱掌柜了。” 邱掌柜摆摆手,兀自出门去了厨房。 路韶看了看凌海,道“那你歇着吧,我出去跟他们说一声,行不行得通还是未知呢。” 凌海点点头,没有多言。 路韶出门后想了想,先去收了行装,如若行不通,又不好与禁军撕破脸,只能先跟着他们走了,那两个笨蛋后面慢慢追上来吧。 越想越气,这两个丫头真是做什么都不行,好吃懒做第一名,当初到底是怎么了,会挑中她们两个。 当初跟随师父学医,师父偶尔会从外面带来一些流浪的孩子做药童,虽然他们年纪小,做事会辛苦一点,至少吃穿是不用发愁的。 茯苓和白术就是在路韶学成的那一年带回来的,身上脏兮兮,眸子却出奇的清亮,路韶当即点名要他们两个做徒弟。 师父看看他,又看看她们两个,挥手示意两人下去梳洗。 随即对路韶道“你可想清楚了?她们两个对于医术而言,是没有慧根的。为师原想着带回来做做洒扫的事,让她们有个遮风避雨处,没想过让她们做药童。” 路韶毫不在意,当时他已小有名气,除了师父,数他医术最为高明,许是过于自信了,未将师父的话听进去,师父也由着他。 所幸后来的这些年,两个丫头虽然在医术方面停滞不前,心地却还是善良的,颇有医者风范,当然了,这也是路韶不断自我安慰的话。 想着想着便到了房间,看着一片狼藉,不禁有些懊恼方才嘀咕两个丫头的难听话,若是她俩在,这些就都可以交给她们收拾了,现在真是叫苦不迭,再一细想,又觉得都怪她们,自己才胆战心惊从皇宫出来,这两个丫头没心没肺居然逛街去了。 想归想,事情还是要做的,路韶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将东西一股脑塞进行囊里,撑得鼓鼓涨涨的。 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去了外堂。 见只有一个禁军在盯着,路韶心下了然,果真是不放心他的。 忙上前开口,语气颇为讨好“这位大哥,我的两个徒弟去采买药材,现下还未回来,我已吩咐厨房备下了酒菜,你看要不晚饭在此将就将就?” 禁军见他空手出来,就知道他现在不想走,不由皱着眉头听他把话说完。 “君王吩咐,早些出发。” 一点情面都不留,路韶吃了个闭门羹。 “我那两个徒弟也是为了三公主着想,前些日子我来不及采买,好些药材都还没有买到,徒弟心里牵挂,每日上街询问,左右都是为了三公主,禁军大哥...你看...” 那禁军虽是个不爱闲谈是非的,可是也早早听说了三公主即将和亲的事,这下可是为难了,君上催促了早些出发,但是三公主的药材却是还未买到,这可怎么办。 路韶见他有所动容,又上前趁热打铁“禁军大哥想必也忙了半天了,正巧我也是在宫里滴水未进,民以食为天,君上仁慈,总不至于不让咱们用饭吧...” 那禁军低头想了想,理是这个理,吃饭也是紧要的,只是... “禁军大哥闻闻,虽然我这厨房不比宫里,到底也是大厨做菜,这香味,你闻闻。”说罢忙用手做扇,往那人鼻子面前挥了两下。 这香味是真争气啊,正说着就飘来了,禁军突然腹中一阵叫嚷,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笑。 路韶道“不管做什么,先吃饱饭才是要紧的,大哥说是吧?” 禁军点点头。 路韶道“那快叫另一个大哥来堂中小坐片刻,我去饭厅预备着,待酒菜好了,咱们饱餐一顿便出发,你看行吗?” 禁军又点点头,出门去寻在后面守着的人。 两人嘀嘀咕咕了半天才来堂中静坐,时不时起身去饭厅看路韶还在不在。 约摸半个时辰,路韶才来请他们去饭厅用饭。 禁军都是疑心重的,酒水不敢备多,怕他们生了怀疑,所以都是点到为止,好在饭菜口味绝妙,两人吃得心花怒放,军营里哪吃得上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好容易不吃大锅菜,自然是大快朵颐。 路韶一边招呼,一边伸头往外看,心急如焚,这两个丫头再不回来就真的只能自己走了。 好在路韶借口去茅房,才出了饭厅便看见两个欢欢喜喜的身影。 路韶手指头一戳,指着两人脑门压低了声音道“你们俩去哪了?现在才回来?火都要烧眉毛了,你们俩还有心思逛街。” 茯苓摸了摸头,嘀咕“今日你又不在,我俩难得出次门...” “还顶嘴,平日里给曦青曦蓝做首饰和衣服,什么时候少了你们的,这才多久啊就又要去买新的了。” 白术嘟着嘴“知道了师父,以后不敢了,我们先回去睡觉了。” 路韶差些昏过去“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睡觉?看不出来我是在等你们?” 路韶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可是现下教训实在不是时候,万一禁军出来一看,两个丫头手里满目琳琅都是首饰,怕是会将他砍成碎片。 “快去收拾东西,然后去厨房吃点东西垫肚子,待会儿要赶好长时间的路。”路韶气得不行,却是个嘴硬心软的。 两个丫头听了话,忙飞奔回屋。 好在厨房做的菜式多,两个禁军跟八百年没吃过一样,一门心思只在食物上,暂时不会出发,路韶这才放下心来,还有些时间让两个丫头吃点东西。 酒足饭饱后,天色也开始暗了,禁军摸着鼓胀的腹部,不好意思笑了笑“路神医,实在不好意思啊,咱们军营汉子吃饭是有些糙,你莫要介意。” 路韶笑笑“两位大哥吃饱了么?要不再吩咐厨房备些。” 二人忙摆摆手“实在吃不下了,等下回,下回回京了,定是要来叨扰路神医的。” 路韶嘴上笑着,心里却是求饶可别再来了,这又不是他家,这两人脸皮够厚的。 禁军道“差不多了吧,路神医,可以出发了?”毕竟吃人嘴短,说话也客气了些。 路韶点点头“二位请。” 禁军走在前面,路韶招招手示意茯苓白术赶快拿了行囊出来,趁人不注意,路韶悄悄道“待会儿去城门口,会有一大队人马监督咱们去与公主汇合,你俩切忌不要多话,不要多事,一切听我安排。这些禁军杀起人来可是不眨眼的。” 茯苓白术惊慌失措点点头。 路韶这才放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抢劫 路韶带着两个徒弟上了马车,两个禁军一左一右骑马在侧,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 不到一刻便走到了城门口,早有十几人牵着马等候,脸上已经有些不耐烦。现下这情况,路韶便不好下车了,就由着先前跟随的两人去解释,反正也耽误了,背地里让他们念叨几句也不碍事。 果真就听得些许责备的声音响起,一会儿就听见翻身上马整装出发的声音。 平安出了城门,路韶才算是松了口气,盯着两个徒弟瞟了一眼,茯苓和白术知道错了,低着头也不言语。 路韶不是个多事的,京城耽误了些许时间,就已经惹得这些人不悦了,一路也不好叨扰,在马车里待着不出去凑热闹,天色晚了,本该是歇息的,这些禁军怕耽误太久,歇了片刻就动身了。 邱掌柜也在子时末接到了飞鸽传书,信中说王爷已与南诏使团汇合,无需担心。三公主交代邱掌柜寻一些生面孔追杀路韶一行,莫要伤了他,只将他追逐得越远越好,那些禁军留个一息尚存的能撑着回京报信就行了。 邱掌柜略一思量,就知道为何了,立马叫来小厮,吩咐他重金去寻些把稳的,事后守口如瓶才是最要紧。 小厮回问“若要问起理由呢?” 邱掌柜负手踱了几步“抢劫,将路神医的赏赐和身边值钱的东西尽数夺回。” 小厮点点头,忙转身出门了。 邱掌柜只望路神医能明白三公主一番苦心,时间紧迫没办法给他通气,万事只能靠路韶自己猜测,既然这些人不杀他,他理理思路也该了然,不要再去照料公主,找个地方躲避起来才是上策,钱财身外物,就当是自己替路韶保管了。 一个时辰后,小厮气喘吁吁回来,来不及说话,斟了茶水仰头喝下,邱掌柜正欲问话,小厮又倒了一杯喝完,才搁下杯盏,长吁口气坐下。 “已经办妥了,去了约摸三十来人,我让他们装成山匪的模样,禁军虽是骑马,路神医却是坐马车的,脚程不快,追得上的。” “那些人可靠么?事后莫要出了纰漏才是。”邱掌柜只担心这一点,事情没完成不怕,他还可以着手安排,就怕最后口风不严,那才是要了王爷和公主的命。 “掌柜放心,都是可靠的,江湖中人做生意最讲信用,否则早就立不稳了。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我特意交代,让他们差遣豫州地界的人去做此事。” 邱掌柜想想,这个思路是对的,京城就这么大,管你江湖中人还是朝堂中人,其中总有那么一两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保不齐哪天就会被连根拔起。 找了其他地方的人做此事才最为稳妥,一来一旦被人认出,马上往别的地方躲藏也容易,不像在天子脚下这般为难。二来京城的人不再郊外动手,巴巴跑去别的地方抢劫也实在说不过去。 还是小厮机灵些,邱掌柜方才都没有想到这层面。 “只是,钱财全被抢走了,路神医他们该怎么办啊?”小厮又有些担忧,荒郊野外的,没个钱财伴身。 邱掌柜也是无奈,只是此事不能漏马脚“路神医应该有办法的,这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病人,只要有人治病,路神医就不会饿肚子。” 小厮点点头,未再多言。 寅时,邱掌柜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觉着不妥,路神医是个重情义的,万一到了穷途,路神医还在执着于去照料三公主,一切不就白费了? 辗转难眠之下,邱掌柜起身披了外衣就去敲门,叫醒方才那个小厮。 小厮揉着朦胧的睡眼道“怎么了掌柜的?” 邱掌柜低声吩咐“你且跑一趟,待禁军处理完毕再告诉路神医三公主的安排,让他莫要坏事,找个地方藏起来,近几月就不要露面了。对外放出消息,便说路神医重伤之下掉落悬崖下的河道,踪迹难寻。” 小厮点点头,应了声是。 邱掌柜又道“万事小心。” “知道了掌柜的。”小厮这才回房去更衣。 交代完毕,邱掌柜也安心多了,转身便回房了。 因着马车太颠簸,路韶没法看书,只得合眼睡了一觉,待醒来时就已经天大亮了,人马渐渐停下,在路边燃起火堆支起了锅灶,看样子可以下车走动了。 路韶忙下车,活动了筋骨,只觉着浑身酸疼,这个君王可真是抠搜,好歹他也是被派去照料三公主的人,重任之下,马车也不安置软些,这辆马车和南诏马车比起来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别。 茯苓和白术也下了车,腰酸背痛的样子更让那些禁军厌烦,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坐马车还一个个跟大爷似的禁不起折腾,不如换过来骑马试试。 毕竟也是敢怒不敢言,路韶怎么说也是君上眼前的红人,现下君上有重要任务交给他,这些禁军也不敢给他脸色看。 负责伙食的那个禁军不一会儿便熬好了白粥,又从行囊袋里拿出馒头来分发。 路韶他们忙接过道谢,然后不再说话只顾着吃,说到底颠簸了一夜,腹中早已打鼓,有的吃就不错了,哪管得了好吃与否。 吃过后歇了片刻,又要开始出发,三人不由愁闷着上了车。 听着外边杂乱的收拾声,路韶脑中烦闷得很,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息。 忽然间杂乱声更甚,间或夹杂着好多马匹的嘶吼,还有人的惨叫。 路韶挪了挪身子不愿睁眼,至于么,收个锅灶而已,弄得跟打家劫舍一样。 正想着车壁上突然多了一把剑直插进来,茯苓和白术惊声尖叫起来,路韶忙睁眼看着眼前的剑,这才意识到不对,掀开车帘后,入目皆是一群土匪模样的人在和那些禁军厮杀。 正欲下车,车顶已经被人掀开,路韶只觉头皮发麻,转眼间便听见几人挥舞刀剑将马车的车壁劈砍开,整个马车只剩个落脚处。 茯苓和白术吓得紧紧抱在一起,即便随着路韶游走四方多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啊。 路韶心中也是大惊,回想自己并未得罪过什么人,怎么就落到这般田地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人杀到眼前了。 这山匪是算了卦来的吧,平日里他赚钱轻松,花钱更是轻松,身上银钱就没个富余的时候,今日领了一大笔赏银,瞬间这些人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劫后余生 那些山匪瞧着三人不会武功,也卸下了防备,其中两个人握着刀剑看着他们,剩下的人则是去翻马车的行囊。 禁军自顾不暇,根本管不了路韶那边,这群山匪武功也太好了些,人数也多,缠斗下来禁军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而后马车上的一人吹了个响哨,众人寻声望去,见那人手里捧着白花花的银两任其哗哗掉落,脚边还有大叠银票。 众人心里底气更足了,厮杀起来更是兴奋。 路韶蹙眉,那是明恩特意给他换的啊,御赐本该是黄金十万两,白银二十万两,绢千匹。 路韶说自己一个大男人用不了绢,出门在外黄金白银也不便携带,只望明恩将这些全换做银票。 明恩无奈,能得赏赐的人不多,这样的要求还是头一次见过,只得给他尽可能的更换,剩下的一万两实在没有富足的银票了,好在路韶不在意,多的换了,这些带上就带上吧。 现下这些山匪有目的就好,既然冲着钱来,那就好办多了。 路韶正欲寻个脱身的机会,抬眼便看到茯苓和白术眼泪汪汪盯着一处,路韶寻目望去,是她们昨日买的首饰已经被搜罗出来。 路韶气得头顶生烟,自己那些钱财可比这些钗环值钱多了,也不见这两个丫头心疼一下,现在保命要紧,还想着那些枝翠环绕。 趁着身后两人不注意,路韶悄摸摸往两个丫头身边挪去,扯了扯她们衣袖,两人转过头来,路韶用眼色示意了旁边有两匹马。 两个丫头回头看了看,又看向路韶,一脸茫然。 路韶压下火气,轻声凑到耳边“待会儿看我动作,我一跑你们就跟上来,动作快些,咱们骑马逃走。” 两个丫头点点头,末了还看了一眼那些钗环。 路韶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茯苓和白术也一样,三人脸上都快冒冷汗了,胆战心惊往马匹身边挪动着。 见差不多了,路韶低喝一声“跑” 随即一溜烟跑了过去,茯苓和白术也赶紧跟上,三人乘了马匹立马挥鞭策马。 几个山匪见状,立刻乘上马匹,先前翻出财帛的似乎是带头人,对着追逐的人吩咐道“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要留,莫要走漏风声,日后没人敢走这条道了。” 剩下的禁军心中焦急,也是抽不开身去保护,接招都有些招架不住,只是心里暗骂路韶就是个笨蛋,留在这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跑了就真是没命了。 眼见越来越艰难,只剩了五六个禁军在苦苦支撑,边上的山匪也不全力支持,大多是站在一旁笑着观望,大抵是觉着没意义了,看着他们挣扎才精彩。 马车上的山匪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再吹了一记响哨,山匪们陆续收拾刀剑上马,先前搏斗的几人也没了兴致,随便捅了几刀就翻身上马走了。 山匪们来去匆忙,几乎是灰尘散尽的同时便不见踪影。 待了半晌,一直没有动静,一个禁军艰难的撑着爬了起来,是之前在墨行斋吃饭的其中一个,腹部有几处剑伤,浑身是血。 他将剑插入土地里,撑着站了起来,一个个探了鼻息脉搏,都已经死了。 他实在没了力气,只能靠在一颗大树下歇息,现下这样的身子也骑不了马,只能等等有没有人路过,能够带他入京。 路韶和茯苓白术三人不要命的挥鞭策马,身后跟着的人不远不近,直至追到了没有路的地方,那些山匪左右环顾后便走了。 路韶错愕,方才匪首的吩咐他是听得清楚的,所以即便他双腿疼得不行,也不敢停下来,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人不杀他们了? 三人等了一会儿,没见那些山匪回来,才艰难下马,走一步都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应该是绝处逢生了,三人躺在地上不愿动弹,只觉魂都快没了。 片刻后,突然传来马蹄声,路韶额上已出现了细密的汗珠,难不成此生真的要交代在这了?都怪自己平日里疏于锻炼,现下真是想跑都跑不动了。 也罢,这就是命数了,死就死吧。 茯苓和白术起身探看,一会儿才惊呼“是墨行斋的人,师父,是墨行斋的人。” 路韶一心想着命已到头,无心听其他的,声音入耳却是想了一下,墨行斋?哪个墨行斋?不是在京城么?这两个丫头疯了吧。 茯苓见路韶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忙过来摇晃“师父,墨行斋的人救我们来了,你快起来老板。” 现下,路韶终于是清醒了,立马坐直了身子往前看,果然是墨行斋的人。 小厮一路疾驰而来,下马后喘了几口气才道“路神医受惊了,你们没事吧?” 三人欢喜的摇摇头,对于他们来说,这小厮现在是神仙啊。 等等,路韶听出了不对,小厮问他们没事,也就是小厮知道他们会出事,而且这个地方只有山匪来过,他怎么会知道? 见路韶神色不对,小厮忙摆手“路神医机智过头了,我和那群山匪有联系,却不是一伙的。” 闻言,路韶更是往后退了一步。 小厮累得不行,干脆席地而坐,待气息喘匀了才道“准确来说,一切都是三公主吩咐的,是三公主委托掌柜的找些人来追杀路神医,目的是让路神医不要插手三公主此次的计划。” “为什么?”路韶心里有些失落。 “三公主的意思是不想连累路神医,毕竟此次不是小事,公主让路神医找个地方躲起来,近几月不要露面了,否则此次追杀毫无意义,还会将公主牵扯其中。” 路韶垂眸不言语,这些小事,还是能办好的,怎么就怕拖累他呢?为了她,命都可以不要,哪会是叫拖累啊。 小厮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给路韶“掌柜的说,路神医的财帛都在他那,他会替路神医保管起来,路神医现下趁风声未起,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路韶轻叹一声,抬眼看着那叠银票,似乎接过后,就彻底和顾晚衾没关系了。可是接与不接又有何异?追杀一事已成,他若抛头露面,岂不是害了顾晚衾。 愣了愣,接过银票道“我知道,劳烦你了。” 小厮摇了摇头,起身去马上拿下行囊给茯苓白术“这是我出门前找的男子衣装,都是新的,你俩找个地方换一下,不要太扎眼了。” 茯苓和白术看看路韶,点点头接过。 小厮对着路韶道“路神医,那我先告辞了。” 路韶点头回应。 茯苓过来问“师父,咱们去哪啊?” 路韶看了看四下,是啊,去哪啊?从来都是四处漂泊,现下才知道自己无家可归。 “去晨云山。” 如若世上还有一处可以算是家的地方,应该只有师父所在的晨云山了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合计 胡耘豪本是早该到达并州的,只是要在救下李司尧的地方再等等看,李司玄近些日子似是变了个人,所做的事一件比一件阴险,所以他不得不防备李司玄会再派人打探李司尧的消息。 好在手下人做事利索,李司尧当晚走后,就把战场打扫得干干净净,挖了个两人高的深坑,尸体全部丢入里面,一把大火烧得精光。 害怕路人过往会多疑,只得四下巡视着,天快亮的时候,尸体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胡耘豪担心来往路人会看见,吩咐了几句。 将领明白,去了深坑看看,见火势小了,挥挥手让人灭了焰头,然后开始抓紧时间填坑。 胡耘豪又带人骑着马围绕打斗的战场转了几圈,瞧着没有痕迹了才放心。 不敢大意,在周围地势低的地方安营扎寨等了几日。 正巧等上了前来报信的人,那人便是在李司玄殿中回话的将领林长风。 “胡将军,末将还以为要去并州寻你,怎的还在这啊?” 胡耘豪带他入帐,指了位置给他,然后兀自坐下“圣意难测,也是怕后患无穷,不得已在这鬼地方多待了些时候。” 说罢搓了搓手,这个地方地势低,但是也不见得没有冷风侵入,冻得不行。忽然想起,道“长风,那昏君可说了什么?” 林长风道“将军料到的事没有偏差,我都照着回复了,昏君似是心不在焉,没有细问。” 胡耘豪是知道李司玄现下的心境的,一心只想抱得美人归,哪管得了其他。“摊上这样的君主,也是万民之苦,除了美色能让他挂怀,还会有什么值得他费心思的。” 一番封闭挖苦,林长风结合这些日子听到的南诏公主和亲一事,心下也了然“此事在军中也是惹起了轩然大波,不过大多数人不知内情,只以为南诏公主是个人间绝色,所以君上还派了人去跟踪。” “你说什么?跟踪?”胡耘豪眉头紧皱,身子也略微前倾了些,盯着林长风发问。 “是...是啊,听说是派了一队暗探去,禁军与暗探走得不近,也只能听个大概,听说是昨日出城,应当与我是前后脚离京的。”林长风不明白这个南诏公主到底是个什么迷,怎么关于她的事,所有人都很紧张。 胡耘豪垂眸思量,现下,李司尧和南诏公主是真的有麻烦了,自己也会牵连其中,若暗探知道李司尧在,那么这件事就包不住,迟早会被查出。 “将军,出什么事了?”林长风警惕的问道。 胡耘豪道“若暗探知道瑢亲王和南诏公主在一起,就不妙了。” 林长风只觉头皮发麻,瑢亲王怎的又和南诏公主在一起了,这下可真是糟糕了“那...将军,咱们该怎么办?要不我速去传信,让瑢亲王莫与南诏公主见面。” “晚了,恐怕现在他们已经汇合了。”千算万算,自己在这等了这么些时候,没有一个人来打探这边,竟不知是去了南诏公主那边,真是棋差一步。 犹如一巴掌劈头盖脸过来,林长风耳中轰鸣“现下该怎么办?” 胡耘豪口中发涩,当时未想过那么多,只觉得蒙骗过关后也就没事了,哪成想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 脑中乱麻麻一片,千头万绪根本理不清,林长风没了主心骨,他也一样,若李司玄发现后追查,那么所有人都逃不过这一劫了。忽然脑中闪过一个主意,胡耘豪瞬间抓住了这个念头。 现下这样岂不是更好?如果李司玄知道了瑢亲王和南诏公主的事,哪还有心思管其他,自然是要拿瑢亲王开刀。 那么一切就好办了,之前自己一直鼓动瑢亲王反,他却不愿意,现下心爱的女子被人抢夺,自己的性命攸关,哪还有不反的理,这不是绝境,这是生门啊! “放心,咱们不会有事。”胡耘豪笑笑,林长风看着他眸中有些讥诮也是一闪而过,心里有些不踏实。 “就怕昏君没有胆量逼迫瑢亲王,只要他越想得到南诏公主,咱们得路就更开阔了。” 林长风愈发不清楚何意“将军的意思是?” “眼界莫要过于狭窄,对于咱们来说,天下安定是好事,可是咱们的亲人只是平头百姓,他们没有任何保障的。昏君稳坐两年江山,功绩是一星半点都没有,对于女色的眼光却是越来越高,这样的君主不利于民,那咱们何不换一任君主?” 胡耘豪与其兄胡耘忠自年少时就在晏昂之麾下,晏昂之的为人他们一清二楚,这样利国利民的大将,李司玄不但不维护好,居然还陷害于他,真是越想越心凉,晏昂之如此,自己和哥哥迟早有一天也是要走上这条路的。 “将军的意思,咱们要拥护瑢亲王?”林长风这些日子对于胡耘豪的所作所为来看,不是猜不出什么的,只是现下亲耳听见就觉着有些心惊。 “没错,我之前劝过瑢亲王,昏君步步紧逼,已将他贬为庶人罚去北境服役了,此时不反更待何时?瑢亲王却是不愿意,现在李司玄暗探已经派出,想必不用多时就能查出瑢亲王与南诏公主的事,届时,瑢亲王也不得不反了。” 林长风想来也是如此,李司玄为人过于阴险狡诈了,这样的人谋大事尚可,成大事却是不能,在位两年没有什么建树,后宫倒是越来越充盈。 “可是,现下还有一个关联的问题。”林长风先前不知胡耘豪的意思,觉得不重要也就没提起,现在看来,此事才是最紧要的。 “何事?”胡耘豪有些紧张,若李司玄真的想要得到南诏公主,那么此事基本上已经水到渠成,临门一脚了,不希望再有任何差错出现。 “君上要邕亲王谴兵二十万回京。”林长风喉间嗫嚅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回答。 “他疯啦?”胡耘豪气得大声叫嚷“北境为何囤兵那么多他不知道?若有外敌侵犯,十万兵马怎么够调度!” 林长风自然知道北境兵马众多的原因,历代君主最要紧便是要守住北境,一旦被攻破,外敌直入京城就麻烦了。 只是君上下令,他怎敢违抗,总不能当场斥责君上此事欠妥吧?他是有几条命才不想活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决心 “君上的意思,邕亲王自有办法抵挡...”林长风越说越觉得李司玄真不是个东西,十万兵马抵御北境,若外敌得到消息前来进攻,那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胡耘豪气得头疼,原想着这些日子李司玄变得阴险,应该更为聪明些,却不想还是个猪脑子。 “他是不把缙朝让给别人,心里不舒服啊。”胡耘豪叹道... 这样的江山,谁守得住?十个晏国公在世都没办法。 林长风垂眸叹气,这都什么命数啊,李司玄也配当君王... “你先回去,小心打探消息,我去北境劝邕亲王莫要谴兵进京。”胡耘豪真是巴不得出去打一架,李司玄自己作死就罢了,还要连累无辜百姓,到底是什么黑心肠啊。 林长风皱了皱眉“邕亲王会听么?毕竟圣旨也快到了,邕亲王若不允,便是抗旨啊。” 他的想法也是正常,毕竟李司炀不像李司尧一样被逼上绝境,很难考虑到以后的事,若他遵从圣旨,北境就会立刻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李司尧想要起兵谋反就更是天方夜谭了,十万兵马怎么分?拆开两半么。 更何况他们放过了李司尧,到时候李司玄气急追查,一切水落石出,他们就都会没命的。 胡耘豪抬手按了按眉心“那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先去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前路。既入穷巷,不战何为?” 林长风点点头“是,末将先回去了。” 胡耘豪叹道“回去后自己小心些,若有风吹草动不利于你,立刻离京莫要耽搁。”想到林长风也是自己的心腹,是自己将他拉入这风波之中,心中也是自责,现下自己难以自保,只能让他小心些。 林长风抱拳行礼“末将明白,将军也要保重。” 胡耘豪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烛火摇曳,胡耘豪揉按眉心不想说话。 一会儿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胡耘豪抬眸,是妻子秦氏,怀中抱着大氅进来。 秦氏笑着走到他身旁,为他披上大氅“若不是烛火亮着,我还寻不到你。” 胡耘豪拉过她冰凉的手坐下“你才出了月子不久,不该出来受风的。”说罢将大氅一侧拉起来,搭在秦氏肩上,搂住她往自己肩上靠。 秦氏笑意盈盈“没那么娇弱,儿子睡了,久不见你回来,天又这么凉,我只好出来寻你。” 胡耘豪侧头亲了亲她的额角,心事重重。 “怎么了?什么事让你心神不定?”秦氏抬眸看了看胡耘豪。 “没事,我只是想着以后怎么办。”胡耘豪不想让她太过担心,毕竟这些事是男人的事,怎么可以让女子来分担。 秦氏笑笑,知他不愿说也是为自己考量,顺势道“日子在哪过不是过啊,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活法,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这些人足够建一个村落,自此隐姓埋名,也不是不好。” 胡耘豪嘴角上扬,秦氏总是如此的,不管世事如何折磨,她总是笑着应对所有,从未抱怨过什么。也正是这样的妻子在身边,才让他知晓什么是黑白分明,不至于被京中的钱和权搅乱。 胡耘豪紧了紧怀中的人“难为你了,才出了月子便要跟着我东躲西藏,有家也不能回。” 秦氏坐直了身子,盯着胡耘豪道“有你才是家啊,你都不在,京中那个四四方方的宅子哪算得上是家。以前你总是四方征战,我在家中担心得很,现在在你身边,我反倒不怕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管他什么风浪,咱们总能度过的。” 胡耘豪笑,秦氏也笑。 有的时候,你心中期盼的东西得到了,并没有想象中的满足,反而是一些暖心的话,才让你觉着自己是真真正正,踏踏实实在这世上活了一回的。 风声乍起,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 胡耘豪道“这边没有火堆,太冷了。你先回帐,我交代一些事便回去。” 秦氏轻轻点头,起身刚要走,胡耘豪将身上大氅取下来给她披上“走路担心些,莫崴了脚。” 秦氏笑笑,拢了拢大氅便出了帐。 待她走后,胡耘豪才唤来亲卫“我哥哥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胡耘忠去金州太久了,久到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一样,李司玄从未在意过,可是他是胡耘忠的弟弟,不可能不打探。 “大将军前些日子传了消息,只说是有事绊身,需要推迟些日子回来。” “没说什么事?” 亲卫想了想“没有,消息简短得很,只说是有事。” 胡耘豪道“你带上一队人马,即刻去往金州,将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一一禀报给他。” 亲卫抱拳应了一声。 “还有,这次我未携上哥哥府上的家眷,不是不想带,而是想让他自己选择,若哥哥与我一心,我可立马差人将家眷接来,若哥哥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只是从此可能便要兄弟反目,各自为战了。” 亲卫听得心惊,抬眸看了一眼胡耘豪,见他不是说笑“将军...这...” “你且照我的话,一字不漏跟他说就行。”虽说是亲兄弟,感情也很好,可是涉及到这些事,就不能不摊开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意愿,总不能强人所难。 “晏国公的事...也要说么?”亲卫小心问。 不说便是故意隐瞒,说了又觉着大有拉他入营的嫌疑,胡耘豪也是无奈。 “说吧,都是国公爷的部下,他也深得国公爷照拂,总要为国公爷和夫人上几柱清香的。” 亲卫点头“是,我立刻去点人。” “行事小心,哥哥可能在金州遇上了难事,尽量莫让有心人发觉你们去了金州。” 亲卫应了一声便出门了。 胡耘豪出了帐,越向北走,越是萧瑟,寒风裹杂着碎石和沙粒扑面而来,让人睁不开眼睛。虽然已是夜里,天色都看不清,可眼见之处,皆是黄沙飞舞。 看见他人兄弟阋墙,和自己亲身经历终究是不一样的,只希望哥哥能够与他并肩作战,为了李司尧,准确的说,为了缙朝无辜百姓。 本想着李司尧不愿,就不勉强了,去北境待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便寻个地方建一处家园,可是,现下不得不战了。 兵家之人,谁人不知北境是天险,也是开疆拓土的好地方,辛辛苦苦筑起的缙朝,又怎肯轻易让他人夺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搜寻 天色大亮,胡耘豪早已吩咐人将帐篷拆除,等了几日不见李司玄派人打探,应当是不在意了,那他就不必在此等候,是时候出发了。 此次不止是手下兵马一起,有些还携了好多家眷及亲人,行程会有所放缓。 胡耘豪也不介怀,正好一路上也可以想想后续的计划是否周全。 往并州方向行了一日左右,也就远远可见那片荒城了,原本并州是个富裕的地方,胥青筹此人虽然是个小人,却也是带动了并州的百姓过上了好的生活。 现下到处都是尸骨,因着天气阴寒,暂时没有野兽出没,尸骨也未有蛆虫,只是风沙里还有些腥味。四处荒凉,残垣断壁凸显,在这黄沙肆虐下萧索得厉害。 李司玄早知了并州的事,却一直不派人来修缮和料理,城中怕也不比外面好多少,大概也是尸横遍野。 胡耘豪眉头皱起,若不是之后的战事需要大量金银财帛支持,他是断不会来此的,只望并州百姓在天之灵莫要怪罪。 抬手示意停下,身边将领上前“将军,是不是寻个地势低的地方,将所有亲眷安置在那,咱们去把那些尸体处理了?” 胡耘豪摇头“不可,即便从尸体上踏过,也不能随意乱动,李司玄迟迟不派人来,应该是有想法的,咱们若是擅自处理,李司玄恐怕会有提防。” 将领看看那无处下脚的地方,全是一具挨着一具的尸体,不由咽了咽口水“踏过去?” 胡耘豪叹道“我知你心中想法,咱们都是沙场征战多年的人,见不得曝尸荒野,更何况还是咱们缙朝人,只是别无他法,二十多万尸体,还不算城中百姓的,咱们这些人便是抬十天十夜也不见得能处理完,再者李司玄心思不定,万一派人来了正巧碰上,那些亲眷怎么办?” 将领点了点头“将军考虑得是,我去安排。” 胡耘豪未动,一直立于马上看着前方,这是缙朝这些年来最惨烈的一次内斗,说来可笑,竟是因为缙朝君王的猜忌,草草结束了二十多万人的命。 这也是晏国公丧命的地方,想起出发前一夜,晏国公知道此战凶多吉少,怎么也不肯让自己来,当时还笑言,让自己去国公府上领赏。 不过几日,物是人非了,晏国公居然被胥青筹这个小人暗害,卫夫人被赐死,自己也成了东躲西藏的人。 眸中有些酸涩,总要为晏国公复仇的,也是为自己。 身后喧嚣了一会儿也就渐渐平息,那将领带着去找了一处地势低矮的坡底,所有亲眷安置其中,又派了几十人看护着。 这才回到胡耘豪身边“将军,都已经安置妥了。” 胡耘豪点点头“走吧。” 兀自纵马往城中去,身后士兵见状不好多说,也只能跟上,一路踩踏了多少尸体无从得知,只是每一步都觉着心中有愧。 入了城门,那些腥味更甚,城外好歹是开阔的地方,大风刮过也不剩什么了,可城中夹杂着很多东西,各种味道交织起来,简直让人作呕。 胡耘豪忍下不适,将人分为四路,依次往并州城的另一方位搜寻去。 胡耘豪带了几人直入胥青筹的府邸,这个人老奸巨猾又贪得无厌,那二十多箱财帛恐怕并不是所有,他应当还有很大一部分藏于府里,以便来日回来取。 只是翻遍了所有完好的房屋,都没有发现,手下人一番徒劳,觉着不甘心,又将那些倒塌的柱子和东西抬往一边再次查看,胥青筹的生活可谓是堪比皇宫了,柱子用极好的木材,建造的宅子也是上好的材料,所以即便火势过大,他的宅子也没有过多损害。 士兵几下便挪开了遮挡,查看得细致入微,只是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胡耘豪觉着不对,这宅子倒塌不严重,火势也不见得能伤害多少,这就足以证明胥青筹的东西还在这宅子里,可是在哪呢? 胡耘豪环顾了四周,突然将眸光看向那一处,胥青筹可真是聪明啊,这地方怕是来多少人都不会想到。 胡耘豪指着池塘道“在水下面。” 几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怀疑胡耘豪是怎么知道的,毕竟现下天冷,下去一趟实在受不了,若是有财宝还好,若是没有,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于他们的愁闷,胡耘豪了然于心“胥青筹可谓是机关算尽,他定然是想到过藏在地下,只是若生了变故,有人重新建造宅院,必定会发现那些财帛,所以只有一处,不会有人去查看和修建。” 那便是池塘,因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即便后面有人接手这个宅院,也不会对它有所改动。更何况池塘又是生财的风水术,哪会有人愿意填了池塘自断财路的。 几人心里开始有些兴奋,忙准备下水,胡耘豪交代找了一些牢固的绳索来,四人下水查看,有事便摇晃绳索,其余人在上面拉好。 一切就绪,四人抓着绳索缓慢入水,差不多过了一刻钟,绳索也接连晃动起来,上面的人慌忙将他们拉起。 “将军”先上来的那个将领笑逐颜开走来,一把抹了脸上的水“池塘水深大约两人高,侧面有机关,按下之后有条路通往下面,下面是空的,放置了好些金银财宝。”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兴奋得不行。 胡耘豪想了想,又道“还有别的路可以通往上面么?” 其余人不知为何有此一问,直接从池塘运上来不就好了么。 胡耘豪却是心思透彻,这么多财帛埋于地下,常年水气氤氲,根本不便存放,再者进出都要入水,一点儿也不方便,胥青筹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点。 池塘下又上来一人,大步往这边走“将军,藏金银的那个密室旁发现有一条密道,并未通过池塘,我往里走了几步,发觉密道中也可呼吸自如,就忙着上来禀报了。” 呼吸自如,证明这条路不是死路,另一头说不定还更为开阔。 胡耘豪朗声大笑“这便对了!胥青筹也算是花了大心思,奈何他是个福薄的,没命享受。” 身旁的人蠢蠢欲动,胡耘豪笑笑,随即下令“搬!全部搬空!先出来的人去寻板车!” 士兵们大笑,也不需要绳索了,一个个解下外裳便纵身入池塘。 第一百四十六章 得知 南诏使团一路行进得匆忙,因为放出了消息,说是顾晚衾病重,遍寻良医无果,只能赶回南诏想办法。 南诏王也早得到了那临谒传来的消息,心中焦灼不已,召了顾铭珅来商量。 顾铭珅才完婚几日,照理是不应该让他来操心的,只是顾铭衍鞭长莫及,只能让顾铭珅来商谈。 顾铭珅急匆匆赶来,见南诏王一脸愁闷,不敢多话。只讷讷接过信件,压着怒火看完后道“父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南诏王摇头“那临谒的办法,已经算是两全其美的了,既不用衾儿嫁去缙朝,又让李司玄无从下手。” 只是苦了顾晚衾,从此要隐姓埋名远离南诏,再不能承欢膝下了。 顾铭珅牙关紧咬“这个昏君,弟媳也要抢夺,简直丧心病狂!” 一想到自小宠爱的妹妹,居然因为这个昏君便要过上逃亡的日子,心里就万般不是滋味。 “命数,衾儿此生终要有此一劫...”南诏王长叹,一时间双眼也有些浊气。 顾铭珅也觉鼻中酸涩,只是眼下最主要是顾晚衾能平安,其他的...再说吧。 南诏王有些撑不住“此事我还未告诉你母后,你就先别提了,等衾儿回来后再说吧。” 顾铭衍垂眸点了点头。 “累了,我出去走走。” 顾铭衍看着南诏王一瞬间有些苍老的身影,难受得不行。 将信件燃起后丢入炉中烧毁,才离开。 回了殿中,桑妤早早听到他的脚步声,一面说着一面迎上来“我方才去了趟三妹的宫中,那棵榕树又长大了好些,待三妹回来,可以再做一个小桌在树下,乘凉避暑还是畅快的。” 顾铭珅心里烦躁,听到说的是顾晚衾,更是觉着气闷,应了声嗯便坐下。 桑妤抬头看看他,这才听出他语气的不对,放下手中物件走到他身旁坐下,抬手搭上顾铭珅的手臂“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顾铭珅不错多说,摇摇头便将手放于额上大力按揉,似乎越是用力,烦闷走得越快一样。 桑妤有些心疼,忙拉下他的手号脉,并未有什么异常,只是心绪不宁而已。 桑妤起身为他按揉额头穴位,虽然不知所为何事,也不能分担,能让他好受些也是好的。 顾铭珅不言语,桑妤也不打扰,静静为他按揉。 忽然,顾铭珅拉过桑妤的手,声音也有些哽咽“阿妤...怎么办啊...” 桑妤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怔愣了一会儿,遂将顾铭珅揽过来,环抱于怀中。 此时的顾铭珅像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在她怀里呆愣愣看着一个地方。 桑妤轻抚他面庞“我在,铭珅,出什么事了?” 桑妤直觉是很棘手的事,否则顾铭珅不会如此。 “缙朝君王要妹妹和亲。” 脑中一声轰鸣,和亲?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桑妤和顾晚衾见面不多,对她却是喜爱得很的,印象中顾晚衾性子率真不骄矜,懂事又聪慧,自小是南诏王室最得宠的孩子,便是南诏百姓也喜爱她。 这样心无城府的人,怎么能嫁去缙朝那个虎狼窝呢? 更何况...更何况她也知道,顾晚衾和瑢亲王李司尧已经议亲了啊... 桑妤不自觉顿了一下“非嫁不可么?瑢亲王怎么办?妹妹嫁过去怎么应对那些深宫诡计?” “那临谒大人想了个办法,让衾儿装作寒疾复发,久病不愈后身亡,这样一来,那昏君自然也就不会再为难衾儿了。” 桑妤蹙眉“可是,如果此事成了,妹妹就再也不能待在南诏,而是要隐姓埋名颠沛流离了...” 自己从小就未出过远门,就别提自己生活了。可想而知顾晚衾更是如此,自小金尊玉贵,虽然没有公主脾气,娇弱得不能做事,到底自己谋生也是艰难。 “父王怎么说?”桑妤又开口问,南诏王对顾晚衾疼爱得不行,怎么舍得她过这样的日子。 “这是目前,唯一的好办法。”言下之意,即便谁舍不得,也是无可奈何的了,只要不去缙朝送命,日子过得辛苦些也不算什么了。 桑妤咬了咬嘴唇,将顾铭珅搂得更紧“没事,铭珅,没事的,总会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平日里顾铭珅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动不动就拿顾晚衾取笑,可是心里又颇为感性,也太过疼爱这个妹妹,舍不得她受一点儿苦,现下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心中万般无奈。 “大哥也不在,没了主心骨...”顾铭珅喃喃道,他自认为相比起顾铭衍,他确实没有主见,很多事习惯了听从父王和大哥的安排,以至于现下六神无主。 桑妤轻抚他的面庞“铭珅,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慌了神,妹妹一向是为别人考虑得多,如果看到我们这幅样子,她日后便是穷途末路也不会回来麻烦我们的。” 见顾铭珅愣了愣,桑妤接着道“大嫂才出月子不久,这事先不要同她说,免得她担忧过度,咱们先为妹妹准备着。” 桑妤坐到顾铭珅身旁,双手抚上她面容“铭珅,咱们不要难过,只要逃离缙朝君王的魔爪,妹妹就能平安无事,所以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咱们应该想通些。” 顾铭珅点点头,一把揽过桑妤入怀,有妻如此,夫复何求。“阿妤,还好有你在。” 桑妤自然明白关心则乱,若是她有亲妹如此境遇,恐怕早就瑟缩在侧了,顾铭珅身在事中,所以看不透彻也是情有可原。 ——蜀地 刘责安收到了太后传来的消息,一时纳闷,朝中事现在他听到的不多,而且前些日子抓来的女子不知得了哪路神仙照拂,居然能逃走,他更是不敢回去交代,只好在蜀地徘徊,想再寻些女子。 只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辗转数日没有消息,他也慌了神,接到太后传信,喜大过忧,毕竟一件事没办妥,另一件事他肯定要上心些。 招手唤来亲卫“最近有听说南诏公主的事么?” 亲卫想了想“有,南诏公主即将和亲。” “没了?” “没了啊...” 刘责安不禁怒火中烧“要你顶个屁用?什么事都打探不出来,和亲是秘密么?那些平头百姓都知道。” 亲卫低着头不敢说话,只觉着委屈,刘责安平日只让他们关心那些落魄女子的事,其他事也没交代啊。 刘责安扶额思量,这些女子的事先放一边,太后都传来消息,自然是南诏公主的事要紧,于是开口道“传令下去,所有人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做掩饰,一个时辰后出发,去南诏。” 亲卫不敢忤逆,点头下去吩咐了。 刘责安只想争分夺秒,若有变故,他提前去南诏等着也是容易应对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思 “治好了?”萧太后很是疑惑,端起的茶盏又放下,任那馥郁的香气四散。 “是,说是贴了皇榜,有神医来揭榜,已经治好了几日了。”崔嬷嬷在旁道。 “你确定治好了?”按理说前些日子暗自给晏冉服用的膳食都是加了东西的,所以她才会久病不起,之后又经历了晏昂之一事,她该是活不了的啊! “是,前些日子就治好了,那神医为了谨慎起见,又在关雎宫停留了几日,大好之后才离开。” “这神医什么来路,居然治得好晏贵妃的病?”萧太后气得牙痒,好不容易想要铲除晏家,以免日后留有后患,怎么半路又杀出来个神医? “说是个游走四方的神医,对于疑难杂症向来是得心应手的。” 萧太后扶额,之前就给张郡通过气,对于晏冉,没有留下的必要了。现下被治好了,这不是打脸么。张郡一个太医院首治不好,被一个江湖游医治好了,定会被天下人怎么耻笑啊! “不对啊,君上早已看中了南诏公主,对于晏贵妃来说,理应不会上心,贴皇榜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儿子,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向来的喜新厌旧,他那日来问顾晚衾位分的时候,萧太后早已猜出了他的心思,他是想为顾晚衾铺一条通天大路,又怎会容忍晏冉身居高位呢。 “那日也是巧,皇后娘娘身子不爽利,早早便歇下了,清彦殿那位和新晋的婕妤娘娘一同去看望晏贵妃,可能是生了恻隐之心,便去求君上贴皇榜寻名医。” “多事。” “太后说的是,期间还有个小笑话,太后可要听听?” 萧太后点点头,示意她讲。 崔嬷嬷睨了眼四下“那位君上正宠幸一个奉茶宫女,殿内没人值守,两位娘娘就这样闯了进去,当即撞破,也不知殿里发生了什么,君上将那宫女赶走,留了清彦殿那位侍寝。” “那宫女...当晚居然没陪君上?”萧太后难免觉着新鲜,这恐怕是头一次宠信宫女后没留夜。 “没有,说是君上让那宫女出去找明恩讨住处,两位娘娘在殿里留了好一会儿,婕妤娘娘才独自离开,当夜是清彦殿的安嫔侍寝的。” 崔嬷嬷也是有些疑惑的,清彦殿那位安嫔,素来不争不抢,遗世独立的样子,怎的那日也会应下这样的屈辱。 “那宫女怎么安置的?” “那宫女唤作姜云宛,封为美人,住重华宫的百花阁。” 萧太后半眯着眼,有些想不起来百花阁是哪一处。 崔嬷嬷解释道“想来是那女子心气高,被人凭白夺了机会,把气撒在明恩头上,明恩就将她安置在后宫中最偏远的百花阁,是个偏殿,连个侧殿都不如。” 萧太后笑“又是个不知深浅的货色。”转念又问“那安嫔呢?” “这些日子传了好多难听的话,都是向着姜美人,安嫔娘娘讨不得好,在自个儿宫里待了几日,前儿个听说晏贵妃大好,还同婕妤娘娘去看望了。” “她也是个受罪的命,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入宫那么久,还是被欺负,烂泥扶不上墙。”想起孙歆砚总是不爱搭理任何事,一副云淡风轻不挂怀的样子,她便觉着窝囊。 “谁说不是呢,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她父亲挣个圣宠,可她偏偏觉着事不关己,懒得理会。” 萧太后正欲起身去软榻上歇会儿,突然想起一件事“晏贵妃都治好几日了?哀家为何不知?还有,那么多大事发生,为何到现在哀家才听你说起?” “想来...这些日子太后过于操劳,也就没人去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给太后添堵。”崔嬷嬷小心垂眸回答。 “操劳?”萧太后嗤笑一声“这些日子哀家何时操劳过?”这些日子发生的所有事,自己居然蒙在鼓里全然不知,是奴才体恤她,怕她挂怀?真是笑话,这帮奴才何时会这样体谅人。 崔嬷嬷端上茶盏递给她“太后莫动怒,万寿节刚过,太后娘娘凤体乏累,底下人也是会看势头的。” “咱俩就不必这番遮掩了,说白了就是君上闭塞了哀家的耳目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翅膀硬了,想让我不要插手而已。”到底是喂不熟的狼,任你对他千般好,他也不会记得。 自己也不笨,怎么可能看不穿这些门道,平日里寿康宫的奴才哪个不是耳聪目明好管闲事,想听一件小事都极容易。可这几日,这些大事一桩桩一件件,全被拦下了,又怎会看不出是来自李司玄的手笔。 “君上长大了,心思也活络些,到底还是要太后操持的。” “那可未必,他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需要哀家的样子。”接过崔嬷嬷递来的茶盏,温度正好,也懒得喝了,只拈指将浮于水面的一片茶叶拿起,细细看了一会儿,便将它丢弃,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冷声道“长大了,不好操控了。” “过些日子,君上就会想明白的,在这世上,也只有太后肯一心一意为君上着想了。”崔嬷嬷轻叹,到底是隔了一层,终究是不亲的。 “哀家是指望不上他了,刘责安之前送的女子,可起作用了?” “许多朝廷要员都受下了,那些女子也是有本事的,在家中也慢慢地位稳固了。”崔嬷嬷笑着回答,这是唯一能让太后宽心的事了。 “亲眷早已下了九泉,又不想过饥寒交迫的日子,自然会博一番天地的,这步棋走对了。” 之前就觉着刘责安此人好钻营,所以选中他督办这些事,萧太后提供那些前朝或被抄家,或被灭门的姓名,由刘责安带人追查,一个家族中少说也有两三个年纪小的女子,找到了人便送去一个地方,请了脂粉楼的人来调教,最后再送到那些朝廷要员的手中。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更何况这些表面上道貌岸然不与小人为伍的老匹夫,暗地里在床帏之事上更是玩得肆无忌惮。 “太后是绝顶聪慧的,未雨绸缪。现下可是要吩咐些什么?” “时候未到,先按兵不动吧,待北境兵马回朝,她们就该起作用了。”嘴角噙笑起身,去了软榻上歇息。 崔嬷嬷为她盖好锦被,无话。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回味 自从吩咐路韶出发去找顾晚衾,到现在已经是好几日光景了,期间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按理说不该,禁军办事不会如此没有章法,是好是坏总会有个消息传来。 李司玄也无心批阅奏折,觉着可能是出事了,只是不知禁军出事,还是顾晚衾出事,不管哪边,都是不好的。想着想着便入了神,笔尖的朱砂墨竟滴落到奏疏上面。 明恩忙上前提醒“君上”,而后轻轻将奏疏从李司玄肘下拿出来,取了绢帕擦拭。 李司玄回过神来,看了看明恩一番动作,道“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干了继续写就是,不必擦了。” 明恩看看名字,眉头不由一皱“君上,这是孙衡大人的奏疏。” 时间久了,李司玄一下缓不过神,似是不知这人是谁。 明恩垂眸道“君上忘了,江南水患,幸得君上垂怜派了孙衡大人前去治水,早些日子已将水患治理得当,现下堤坝已筑成,灾民也有了家,差不多该回京复命了。” 李司玄凝眸想了想,才记起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这些日子心思不在其中,也难怪会记不清。 接过明恩递来的奏疏重新细看,奏疏中孙衡觉着江南灾情缓解,各项任务已经完成,请求回京。 这是大功一件,朝中有能力者众多,愿意蹚浑水的却没有几个,此次孙衡督办得力,短时间内便让此事有了着落,是该赏的。 重新拿过一份新的奏疏回复“笔墨有误,令奏疏脏污,故另换一份,莫要多心,江南一事,朕已知晓,望卿归来。” 明恩接过来待它风干,才小心翼翼合起,夹在孙衡递来的奏疏中放置妥当。 李司玄再欲拿起一份奏疏,发现已经没了,便觉心情大好,平日里批阅得心烦意乱,今日却是没有给他添堵,早早便可以歇了。 这些日子未踏足后宫,也并不是因着事多,而是心中总想着顾晚衾,对谁都没有兴致,今日却是不一样,有着孙衡的好事做开头,心中喜悦更甚,再加上几日未经房事,总是燥热的。 心思一晃,便想到了那晚的宫女,她好像叫做姜云宛,早在先前云雨的时候,那宫女便口中痴缠一遍遍念着自己的名字,所以李司玄也有些印象。 后来被孙歆砚她们打断,这女子也不燥,反而翻身上来行事,祖宗规矩,任何妃嫔都不可逾越礼节在君王之上,她倒是取巧,胆子也大。 喉间一片炽热滚动,身下也是焦灼,脑中回想着那夜的一切,两个妃嫔背对自己听着床榻的交织,身上的女子肌肤莹白如雪,胸前的曼妙和下身的包围都让人心猿意马。 身边从未有过这样的女子出现,妃嫔侍寝也是中规中矩,都没什么意思,李司玄有些向往,总觉着她还会玩出很多花样来,春光不可辜负,更何况是这样有趣的女子,李司玄总要一一尝尽才是。 拿过桌案的茶盏饮下,解了身上的燥热,才转身对明恩道“那个唤姜云宛的女子,安置在何处?” 明恩蹙眉,似是没料到那夜的尴尬之后,李司玄还会想起这个人来“回君上,在重华宫偏殿,百花阁。” 许是还未从方才的状态中回归,李司玄未计较这住所偏远且又简陋的问题“传膳去那儿吧,今夜在那歇息。” 明恩抿了抿唇“君上,孙衡大人快回来了。” 李司玄回眸“朕知道啊,才阅的折子。” “这些日子该去清彦殿的...” “为何?”果真,下身做主的时候,上身的脑子也就不那么好用了。 “那夜君上让安嫔娘娘侍寝,打了姜美人的脸面,宫中议论纷纷,皆是对安嫔娘娘不利的,现下孙大人快回京了,总得找补找补。” 明恩也是心累得很,却又不得不提醒,这些日子他听得清清楚楚,宫人皆是咒骂孙歆砚下作,抢了别人的机会,明恩虽然不知李司玄此举意欲何为,但是孙歆砚的尊严却是实实在在被踩踏了,如若孙大人回京,听到这样的事,总归是不好的,毕竟也没有中途换人侍寝的先例,世人自然会对后来者出言不逊。 似是一盆冷水迎面泼来,那夜看见孙歆砚有些像顾晚衾,便只想着得到她,今日可是不愿,这大好的心情,总该有个知情识趣的女子开解“你的意思,朕要谁侍寝都不能左右了?” “君上息怒,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为稳臣子之心...” “臣子就要有臣子的本分”李司玄打断他“万不可对妃嫔有任何依托,企图一步登天,朕要谁侍寝就是谁,不能因着朝堂的事而坏了规矩。” 明恩如鲠在喉,只能压下心中火气,垂眸道“是,奴才知罪。” 李司玄看着他便觉心烦,转念又想起今夜的惊喜,才又释怀。 明恩不敢多说,出门吩咐了一应事情,李司玄也觉着他扫兴,只让小锐子陪同去重华宫。 李司玄未让通传,示意众人散去,兀自轻轻推门进了屋。 殿中烧了炉火,暖意包裹下,姜云宛只着了白色鸳鸯肚兜和亵裤躺在软榻上,纤细有致的身体伴着呼吸起伏,肚兜下方遮不住那浑圆,一切隐隐绰绰... 看来,没让人通传是对的,这样旖旎的风光,差些就看不到了。 李司玄下身开始躁动,宫中妃嫔侍寝太过规矩了,鲜少得见她们的身体,再好的身姿都被锦被遮掩,叫人提不起兴致。 想到此,李司玄屏气走了过去,目光炽热的看着眼前这美妙的身体。 蹙眉睁开眼睛,眸中水汽氤氲,见是李司玄,有些慌张,又很快换了恰到好处的软语“君上...” 李司玄本就难耐,听着令人酥软的声音,抬眸看眼前的她秀眉微蹙,眸子湿润又光亮,李司玄便懒理其他,只想同她共赴巫山。 庭院里,宫人们红着脸四散开,不想扰了这旖旎。 第一百四十九章 晋升 芙蓉帐暖度春宵。 一夜的欢愉让李司玄有些不支,小锐子在窗外小心提醒“君上,该起了。” 李司玄蹙眉睁开眼睛,看着枕边人面上红潮未退,将消未消,几缕发丝贴着耳鬓而下,不由轻抚了一下,这样的女子,是不可多得啊。 李司玄应了一声,小婢们已经开门进来了,李司玄看了看姜云宛睡得酣甜,想起昨夜她是累坏了,遂让小婢们轻一点儿,不要扰了她。 待一切收拾妥当,李司玄出了门,看着眼前萧索,不觉有些愠怒,昨日心不在焉,竟没注意轿辇走了许久,进宫门后又走了许久。 李司玄往外走了几步才转头看,百花阁,都不知宫中竟还有这么偏僻的寝殿,日后来留夜也太不方便了。 再者,寝殿过于狭小,哪能施展得开啊。 顿了顿,对小婢们道“待你们主子醒了,就收拾东西,挪去主殿。” 小婢们欢天喜地的叩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道理不是不懂,姜云宛得了圣心,她们也就比其他宫人高上一级了,自然喜上眉梢。 李司玄未多言,出了门。 小锐子却是战战兢兢,昨夜君上不听劝解,没有顾及祖宗礼法,连上晚膳前的云雨,足足行房六次,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自己的命就没了。 现在还挪了住处,哪有美人位分就住主殿的道理,且姜云宛的住处是师父安排的,君上这样,不是在打师父的脸面么。 思虑了一会儿,小锐子才小心开口道“君上,美人位分,委实不该住主殿,君上怜悯姜美人,待她有孕产子后升至侧殿,也是可以的。” 小锐子嘴笨些,不知该怎么劝告,这已经是他想到最委婉的方式了。 李司玄突然停下回眸看他,小锐子心里发毛,师父的位置果然不是人人都能坐的。 “朕以为,昨日让你来,你就该明白些什么了。” 小锐子心头疑惑,明白什么?“奴才愚钝,还请君上费一番口舌。” “你师父许是年岁大了,事情也办不利索,朕以为你可以胜过他。” 年岁大?师父也才二十多岁,怎的就办事不利索了?昨日得罪君上了么?小锐子一时不知怎样接话,好在李司玄也没有让他接话的意思,说完便走了。 小锐子忙跟上,揣摩着君上这样说的意思,是让他不要管姜美人的事? 左右为难说的便是这样了,他不管,太后就要他的命,他管了,君上先要他的命... “不过你方才有一点是提醒朕了。”李司玄突然顿住脚步,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叫人不易察觉的是笑容背后带了些阴险。 小锐子不明所以“怎么了君上?” “待会儿上朝你就不必跟了,去太医院找刘庆,让他去给姜美人请脉,顺便...”李司玄看了眼四下无人,侧过身子小声道“交代刘庆,朕吩咐的,不允许姜美人怀上龙种,每次侍寝过后都要喝避子汤。此事只有你们两人知,若是其他人知道,你们俩脑袋不保。” 小锐子心下大惊,却是不敢多说,欠身行礼应下。君上到底是何意,有些让人琢磨不透,照着今日君上的好心情,应当是喜爱这位姜美人的,可又不让她有孕又是为何? 摇摇头甩开了杂乱思绪,罢了,昨夜君上放纵的事还没完呢,先想想自己怎么在太后面前自保吧,对于君上吩咐的,照做就是了。 李司玄喜出望外,还好小锐子提醒得及时,否则就晚了。 姜云宛真是个极妙的女子,床第之事毫不扭捏,花样繁多不说,每一招都恰到好处让人心神荡漾,光是那半开半合的红唇就让人欲罢不能,她若有孕了,宫中谁还能替代她解乏。 这样的女子,早些竟没被发现,也是失策。明恩做事太不仔细了,忽想起姜云宛的住处是明恩安排的,不觉有些恼怒。 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明恩这个位子怕是坐腻了。 快步到了养心殿,明恩已在跟和公公商议昨夜的事了,两人面上皆是愁云惨淡,李司玄一看就知所为何事,不就是贪恋房事,也不至于二人死到临头的似的。 早膳已经铺陈开来,明恩示意和公公先走。 和公公皱眉“劳你多劝劝君上,祖宗规矩还是要记住的,咱们丢了脑袋是小,君上不爱惜龙体才是大。” 明恩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若是劝得住,昨夜就是他陪同去了“和公公说的是,和公公请回吧。” 明恩转身进殿,见李司玄用着早膳,心情大好的样子。斟酌了一番,正要开口,李司玄身后的小锐子递来眼色,明恩抬眸看,小锐子一面摇头一面用嘴型道“别说了。” 小锐子也看到了和公公先前的脸色,大致知道了是为昨夜而来,可是姜美人现在都已被挪去主殿了,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这位姜美人怕不是什么神仙,竟让君上如此沉迷,最好在她的事情上,能够避让些,否则后果很严重。 明恩无奈,不说行么。 李司玄知道他们二人在眼皮下面偷摸递眼色,也不恼,抢先在明恩开口前道“姜美人温良恭淑,即刻晋为贵人,赐居重华宫正殿漪澜殿。” 此言一出,在场两人瞪大眼睛看着李司玄,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明恩缓了缓道“君上怜惜,是姜美人的福分,只是短短几日,就升了位分,这样的先例是没有的,君上不如等姜美人有了好消息,再晋位分也不迟,双喜临门总是好意头。” 李司玄喝了一口粥,道“今日她已挪去了正殿,位分跟上也是迫在眉睫的事,用不着等了。” 明恩是真想把李司玄劈成两半,要不是命在他手里握着,哪受得了这个气!这事一出,朝堂上难免议论纷纷,过些日子孙大人回朝,知道女儿在宫中的境遇,谁还会劳心劳力为他办事啊!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明恩还想说几句,李司玄将筷子一撂,便去内殿了,明恩脸色阴沉得很,小锐子看了看便跟上李司玄,进殿为他更衣。 过了一会儿,李司玄出来了,明恩心中无奈,也不能明面上过不去,低着头跟在李司玄身后去上朝。 小锐子见二人出殿,这才拿下帽子用衣袖擦拭脸上的汗珠,定了定心,叹了口气便出门去太医院。 心里虽不明君上此举的意思,但是现在听他的话照做才是对的。 第一百五十章 治病 大清早的,太医院里也是热闹,小锐子才进去了几步,那些太医们三五成群还在说着医治晏贵妃的神医是如何投机取巧。 小锐子白眼,自己治不好,还总是说别人是钻了空子,世上哪有那么多空子可钻,摆明了就是不愿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罢了。 迎面来了一个小太监,恭恭敬敬行礼“锐公公,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小锐子看了看他“没什么,找一下刘庆刘太医,请他随我走一趟,去给贵人请脉。” 小太监能在小锐子面前露了脸,自然欢喜,立马应声行礼“锐公公稍微等一会儿,奴才这就去请。” 说罢急急忙忙去了里面,小锐子只听得里面一片吵嚷声中,那小太监极为尖细的声音。 “刘太医,刘太医在不在?” “何事?” “锐公公找,请刘太医去请脉。” 之后便没了言语,其他太医往外边看了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沉浸到骂神医的行列中去。 不一会儿,刘庆提了药箱出来,对小锐子行礼“不知锐公公来,冒犯了。” 小锐子睨了眼四下,拉着刘庆到角落旁道“还劳您再带些东西。” 刘庆是老太医了,君上身边人的吩咐,他自然不推诿“公公请说。” 小锐子附耳道“避子药。” 刘庆眸中有一丝惊讶,转瞬即逝,点头道“公公稍侯。” 又转身急匆匆进了屋里。 刘庆不惊讶才是不正常的,君上登基两年了,一直没有子嗣缘分,如今还要用避子药,不知是用在哪位娘娘身上,也是造孽。 这一次刘庆出来得快,小锐子以为还要熬药费些时候。 刘庆见小锐子不解,做了请的手势,示意边走边说“这个东西现下鲜少用汤药了,老臣将它弄成药丸,拿取方便些,也误不了时候。” 小锐子点点头“刘太医思虑周全。” 刘庆不想多说其他,宫中讨生活自然是闭嘴保命要紧。 小锐子却是不能不交代“刘太医,君上口谕。” 刘庆闻言差些就要跪下去听传,小锐子眼疾手快忙拉住他“刘太医不必,此事除了君上,只有你我二人知,是口谕,也是密旨,刘太医莫要惹人注意。” 两人环顾四下,只有些许宫人离得远远的在长街洒扫。 小锐子道“君上吩咐,新晋的姜贵人不可有孕,每次侍寝完,刘太医都要去请脉,送上避子药。” 刘庆疑惑“姜贵人?” “就是前些日子众人口中的姜美人,今晨君上新晋了位分,升为贵人。” 他不听秘密,秘密自己找上了门,入此门中,退是退不出来了,那就多打听些也无妨。 “锐公公,请恕老臣妄议君上之罪,君上两年未有子嗣,根基不稳,怎的还要用这药。”刘庆也是实打实为李司玄打算的,虽说他年轻,子嗣的事来日方长,只是拖延下去总归不好,皇子可是国之根本啊。 小锐子轻叹“刘太医这便是说笑了,就是奴才也不知是为何,君上对姜贵人的宠爱是长了眼就看得出的,可是究竟为何不愿姜贵人有孕,奴才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是不是因为姜贵人出身不高?”刘庆揣摩了一会儿,只有这个原因最符合。 小锐子想了想“应当不是,缙朝以来,也有宫女侍寝生子的先例,只是不能在膝下抚养,但是母凭子贵,总能升至嫔位,享受应有的待遇,断不会计较出身问题。” 刘庆知道小锐子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也不好多问什么,一路无话,跟着他到了漪澜殿。 不同于太医院,太医们个个横眉冷目,怒气冲天。漪澜殿的宫人喜上眉梢,走路都带风。 内务府得了风声,早早送来了许多东西,侍寝几日就晋升,也是头一遭,大家心里看得明白,知道这位贵人圣眷正浓,所以送来的都是好东西。 一位小婢看到了小锐子,忙上前行礼“锐公公好,刘太医好,奴婢叫作容烟,是姜贵人的贴身宫女,有什么事,尽管差遣就好。” 容烟又指了指站在一旁手拿礼单核对的小婢道“她叫容袖,也是贵人的贴身宫女。” 小锐子不由暗叹,这速度可真够快的,两个贴身宫女都齐了,这姜贵人还真是迫不及待。 小锐子也不绕弯“君上挂怀贵人,特意吩咐刘太医前来请脉。” 容烟一听便知道怎么回事,脸上有了绯红,昨夜君上与自家主子云雨几番,娘娘早些就起不来床榻,君上心疼,自然差了太医来看看,想到此,还是觉着君上是宠爱主子的。 “多谢君上体恤,那就请随奴婢来。”容烟行了礼,转身往内殿去。 小锐子和刘庆相视一眼后跟上。 姜云宛正倚在榻上歇着,身上盖了内务府新送来的雪狐大氅,这正殿太过宽敞,放了火炉也觉着冷,不像之前的百花阁,殿内狭小,一个火炉就让人闷热。 容烟上前唤醒了姜云宛,附耳轻声说了几句。 姜云宛抬眸看,小锐子道“君上念着贵人,特意交代刘太医每次侍寝后都来请脉,以便照料贵人。” 姜云宛瞧了瞧小锐子,又瞧了瞧刘庆,眼波流转,百媚千娇“劳君上惦念了,那就有劳刘太医了。”面上神色无异,心下却欢喜得很,深知妃嫔侍寝大多一样,没有新鲜可说,自己昨夜不过略微变了几个花样,就让君上不能自拔了,还真是奏效。 刘庆行了礼,上前搭了脉,到底是老太医了,遇脉就知何事,年纪轻轻如此放纵,实在不顾及身体。 转身递了眼色,小锐子招手示意容烟一同退下。 刘庆沉声道“贵人身体无大碍,只是有些小症结,会影响房事。例如腥味交杂,扰了兴致。” 姜云宛蹙眉起身,怎的忘了这事,缓了缓道“是,自头一次侍寝后,便有这样的困扰,还请刘太医诊治。” 刘庆点头,自药箱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是一粒黑色药丸“这症结不能根治,只因房事引起,只要每次侍寝后吃上一粒就好。此药丸有些苦,贵人莫要嫌弃,毕竟良药苦口。” 一听有用,姜云宛哪管其他,立刻拿起塞进口中咀嚼,刘庆起身去桌上端了水来,姜云宛接过一饮而尽。 “刘太医,这便好了?”姜云宛皱眉问道。 “回贵人的话,平日里多用温水清洗,加上此药诊治,虽说不能根治,却是不会严重的,只是...妇科一事在宫中有些忌讳,贵人便是连贴身伺候的人也不要过多说起。” 姜云宛巴不得任何人都不要知道,有些事,经不住说的。连连点头“多谢刘太医了。” 刘庆行礼“既然贵人无碍,老臣便退下,改日再来请脉。” 姜云宛点点头,刘庆便提了药箱出门,对容烟点头示意后看了眼明恩。 两人便一同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鞭长莫及 出了重华宫后,小锐子早早在养心殿烹茶,这些日子君上难以琢磨,师父在君上面前不讨喜,自己却是不能再惹怒君上了,否则师徒俩迟早被太后给杀了。 李司玄下了朝便往养心殿走,刚走到殿前,一个参将已在殿外等候,李司玄看了看他,不言语便进了殿,明恩上前问了话。 李司玄刚坐下,明恩便急带着那人进来了。 “何事?”李司玄头也不抬,拿起奏折开始看。 参将睨了眼明恩,小心道“君上,先前护送路神医的的禁军,全死了...” 李司玄握着奏折的手一紧,抬眸便是杀气腾腾“你说什么?” 参将无奈,谁愿意报忧不报喜啊,也是怪自己时运差,出了门便碰上奄奄一息的那个禁军,身边无人可以差遣,只能听着气若游丝的他说完,好几次都感觉他快要死了,可他偏还是撑着将事情讲清了。 因着是大事,他只能赶来禀报,不敢耽搁。 “方才小人出了门,遇到护送路神医的其中一个禁军,身上遍体鳞伤,没有一处好的,听他言语是受了山匪的埋伏,其他人都死了,唯他幸运逃过一劫,路上多方辗转才撑着一口气回京,但是话才说完,也断了气。” “山匪?哪来的山匪那么大本事?禁军都杀光了。” “小人不知,只听得说在豫州地界受的埋伏,那些山匪猖獗,约摸有几十人。”参将说得小心翼翼,字字斟酌,那禁军死了,他便是唯一的知情者了,若是出了差错,惹得龙颜大怒才是不妙。 李司玄怒目而视于其,虽知京城禁军虽然有劣迹,但是功夫也还是可以的,一般的山匪怎么奈何得了他们?可若是名气大的山匪,各州府应该有耳闻啊,怎会容许他们青天白日就如此狂妄。 “路神医呢?”李司玄问,现下最要紧便是路韶了,顾晚衾还需要他照料呢。 “路...路神医怕也是凶多吉少了...”抬眸瞥了眼李司玄寒光四射的眸子,头皮发麻道“禁军还在搏斗时,路神医和两个徒弟想要趁乱逃走,匪首发现了,吩咐手下将他们赶尽杀绝,不要透露风声出去,路神医他们都不会武功...” 言下之意便是,那些匪徒各个都是高手,想杀路韶也就是顺手的事,极为容易,他们禁军都死伤惨重,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路韶和那两个女徒弟,恐怕他们三人早已尸骨无存。 “未去查看么?”李司玄沉声问。 参将想了一下,才明白李司玄问的是什么“那禁军事后挣扎着去看马蹄印,顺着找到了一处悬崖边,悬崖上脚印凌乱,那三匹马也停在了悬崖边。” 被山匪追逐,要么死拼,要么坠崖,不管是哪个结果,路韶都不会是好好的了。 李司玄只觉头疼,揉了揉眉心吼道“找!将那些山匪给朕一一找出来,豫州地界不允许再有山匪!哪怕一个!” 参将战战兢兢领命,然后忙着退下,心里嘀咕还好祖宗庇护,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小锐子从侧面出来呈了茶,李司玄看了看他,忽然想起今晨的事“妥了?” 小锐子点头回应“回君上,都办妥了。” 李司玄挥挥手示意知道了,小锐子便退下。 明恩也毫不在意他们做什么,以前还会计较,现下他巴不得做壁上观。 李司玄喝了口茶,才静下心来,沉默了好一会儿又拿起奏折看,每日没完没了都是这些奏折,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心下也是烦闷。 正欲起身走走,殿外又传来小锐子的声音“君上,暗探来回话。” 李司玄心下一惊“快让他进来。” 喉咙没来由的有些干痒,咽了咽口水等人进来。 暗探神色一脸凝重的进门“叩见君上” “起来回话”李司玄等不及磨磨唧唧的行礼,直接让他起身。 暗探也不傻,立刻道“君上,南诏公主愈发严重了。” 李司玄只觉头痛欲裂“怎么说” “公主在驿站两日,得了消息前来的名医数不胜数,可就是没人能治得好这病,南诏使团不敢耽搁,想着回南诏也许会好些,毕竟南诏不是太冷,所以第三日一早便急忙往南诏出发了,小人远远看了一眼,公主面无血色,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那般柔弱。” 他是真真切切看见顾晚衾面无血色上了马车,虽然离得有些远,可是那惨白的面容在大氅下还是能分得清的。 李司玄紧抿双唇,额头青筋乍现,这病来得太过突然,真的是因为缙朝天寒的原因么? 对了,之前听说顾晚衾进京时就复发过一次,只是路韶诊治及时,才不至于出了大问题,现下路韶生死未卜,顾晚衾这身体也是急转直下,怎么撑得住车马劳顿。 “现下南诏使团到哪了?”李司玄忙问。 若是未走远,说不定还能让她返回京城,然后招揽天下名医为她诊治,虽说希望不大,试试总是好的。 暗探想了想道“他们此番未拖沓,一路行得很快,依脚程看,现下应该到黔州了。” 李司玄蹙眉,怎么这么快便到了黔州,路上这样着急,顾晚衾的身子吃得消么?现下真是为难,离得老远,也是没办法接她回来了,只能盼望南诏能暖和些,不让她受罪,也盼望着南诏能有人治得好她的病。 暗探半天等不到李司玄说话,心下有些着急,抬眸看了眼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试探道“君上,再跟随就是南诏地界了,还要继续么?” 他不是不知道南诏现下已归属缙朝,即便明目张胆的去,也不会有人阻挠,只是他们一行人是真的觉得没必要了,千里迢迢跟踪一个病秧子,说不定过些日子就死了,他们依然是空手而归,回来还要被人嘲笑,倒不如尽早撤回,反正是死是活,南诏总会传来消息。 “南诏现已归属缙朝,不会有人阻挠。”李司玄自然不知道他心里的算盘。 暗探无奈,这意思很明显了,继续跟踪。“是,君上。” 正欲起身行礼退下,李司玄突然拿起手边一枚令牌给明恩,明恩了然,忙接过走下去递给暗探。 “无论公主生死,都要带回来缙朝。”李司玄阴恻恻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暗探皱了皱眉应下,便退了出去。 明恩后背却是一层冷汗,人死了也不放过,这就是君王的偏爱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猜想 未央宫外一片清冷,花圃里却是茂盛。 秦昭刚好绣好寢衣上的祥云蟠龙图案,捻起小结后张口露出皓齿一咬,丝线便断了,秦昭小心将线尾埋好,然后拉起寢衣反复看了看,没有什么错处才折起来。 毓欢正要将寢衣放到那一堆做好的寢衣之上,秦昭出声道“别放了,你让毓琅将寢衣放好,本宫带去见君上。” 毓欢愣了愣“娘娘是要带着寢衣去给君上?为何不等君上来亲自给君上穿呢?” 秦昭自嘲笑笑“等得到么?等得到早来了。” 毓欢不好再言,事实也确实如此。 正欲转身,毓琅一把推开了门往里进,毓欢蹙眉“慌慌张张这是做什么,莫吓到娘娘。” 毓琅忙不得解释,直向秦昭走去“娘娘,奴婢方才听来了消息,不大好。” 秦昭瞧她脸色着实不对,与毓欢对视了一眼。 毓欢忙去关门。 毓琅喘了口气,秦昭道“坐下说。” 毓琅点头坐下,定了定神才道“方才奴婢去花房,听到有人议论新晋的姜美人,昨夜君上是歇在她那儿的。” 秦昭蹙眉“那又怎样?怎么就不好了?”后宫佳丽众多,君上的恩泽,秦昭虽然求不得,但是也不至于君上让别人侍寝,她就要捶胸顿足一番。 “今儿早上,君上就将她升为贵人,挪去了重华宫正殿漪澜殿了。”毓琅着急道,这不是不合礼数,是极其不合礼数了。 秦昭桌下的手绞着丝帕,面上无异,心里却起伏跌宕,君上此举是在打安嫔的脸面啊,前些日子因着安嫔,拂了姜云宛的侍寝,而后听说孙歆砚和辛润还在长街训诫了姜云宛一番,也不知这女子使了什么手段,昨夜竟让君上去了她殿里。 ***愉避免不了,可是她说了什么,竟让君上抬了位分,还让她挪去了正殿。一个贵人,哪轮得到居住主殿。 也是罢了,君上的心思从来猜不透,他是一国之君,想要谁成为妃嫔,想要谁居高位,又是她可以左右的么?身后还有太后,若有差池,太后自会与君上说,她又算得上什么,无足轻重而已。 既然太后现下都没反应,多半也是觉着无所谓了,自己又何必去争执什么,到最后还不是惹他嫌恶。 秦昭苦笑着摇摇头“罢了,君上恩宠她,也不是咱们可以阻止的,一个宫女而已,没有家世,她也翻不了天。” “不,不是!”毓琅忙解释“如果只是如此,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了。” 毓欢蹙眉“你能不能一次说完,究竟何事?” 毓琅话已到嘴边,听得毓欢一插话,想了想接下来的内容,不由有些犹豫,可是话赶话到这了,不说也是不行。 毓琅低头红着脸道“听和公公身边的人说,昨夜房事记录,君上与姜贵人...有...有好几次。” 在场的人都不傻,听出了话里的隐晦,秦昭霎时如泄了气一般,怔怔看着眼前的寢衣不说话。 “你说的是真的?”毓欢有些不敢相信。 依礼,君王与妃嫔同床,房事不可过二,因着龙嗣考虑,各宫嫔妃都需共享雨露,故而不可多。君上一向守礼,怎的会忘了祖宗家法,还... “自然是真的,昨夜是小锐子陪同,今儿一早,和公公还为了此事去养心殿找明恩呢,现下估计太后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必然雷霆大怒。” 毓欢是知道太后的狠辣的,听到此不由咽了咽口水,这个姜贵人也真是,想要独得君上恩宠也不必急于一时,太后还没发话呢,现下晏贵妃的病大好,太后正在气头上没有发泄处,她便上赶着来了,这不是作死么。 见秦昭半晌不说话,毓欢也知道此事让秦昭心生不悦了,道“娘娘,寢衣还要送去么?” 秦昭还在思量中,根本没听到二人之后的话,按理说太后早就该知道了,毕竟太后耳目太广了,一件小事也就是前后脚而已,可是近些日子,太后对所有事都是后知后觉,这明显不对啊。 毓欢见秦昭失神,又唤了一句“娘娘” 秦昭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娘娘,这寢衣...还要给君上送去么?”毓欢说得小心,生怕惹她生气。 秦昭看着寢衣,要送么?送去说什么?说他不该放纵?岂不是自掘死路。让他穿自己缝制的寢衣?经历了***愉,他哪会了解寢衣的寓意,自己贸贸然前去,他恐怕会不高兴吧? “不了,不去了,收起来吧。” 毓欢和毓琅对视了一眼,能听出秦昭不可察觉的叹了气。 毓欢将寢衣堆叠在那些缝好的寢衣之上,每一件都是崭新的,君上只看到过一次,便再也没提起。 毓欢咬牙切齿道“这个浪蹄子究竟是什么路数?她昨夜到底吹了什么枕边风,不过一夜而已,她从最低等就爬上来了。” 毓琅也是忿忿不平“这小贱人手段可是不低,前些日子君上因为安嫔没让她侍寝,之后所有宫人都在怒斥安嫔行事卑鄙,竟没有一人认为她才是错的,借着奉茶爬上了龙床,她才是最卑鄙的!” 电光火石之间,秦昭似乎快抓到了一个重点,可是重点是什么,转眼就过了,就差一点了! 毓欢接话“果然,天生狐媚是遮掩不住的,住在百花阁那么偏远的地方都能引君上前来,昨夜怕也是尽显了狐媚之术,才让君上如此不顾礼数。” “那是自然,听那日洒扫养心殿的宫女说,了事帕污秽得不成样子,她都嫌恶得不愿去拿。” 对!就是这个!秦昭蓦地反应过来“了事帕上有什么?” 毓琅被秦昭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不明所以看了看毓欢,道“就是...就是事后的一些东西啊。” “没血迹是么?”秦昭再问。 “没...应该没吧,那宫女只说了事帕污秽,没提到血迹,怎么了娘娘?”毓琅一头雾水。 毓欢却是突然明白“娘娘是认为...那宫女在侍寝前,就已经不是完璧之身了?” 毓琅大惊,忙盯着秦昭看。 秦昭有些不确定,她见过每一个嫔妃,包括自己,头一次侍寝后双腿间痛得几乎走不动路,不歇一日是根本没办法的,可是她听说姜云宛那夜从养心殿出来后,趾高气扬问明恩讨住处,明恩让她住百花阁,她也只好走去了。 她哪来那么多精力?侍寝之后她都毫无反应的么?还是说她每日需要做很多事,身体没有妃嫔那么娇弱。可是...女子的头一夜,跟身体好不好没什么关联吧... 第一百五十三章 拉拢 再者,大多女子历经第一次之后,都会惧怕第二次,毕竟懵懂初开,之后才慢慢好转些。这姜云宛也太反常了,不但不畏惧第二次侍寝,还一夜承欢几次,这哪像是完璧之身的样子啊。 因着那夜事发突然,闯入了安嫔和辛婕妤,所以宫中众人的目光不在姜云宛的身上停留,自然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今晨一早她便晋了位分,也来不及去深究那夜的她是否是处子之身了。 秦昭细细猜想,愈发觉着姜云宛早在侍寝前就与人有过苟且,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他胆子倒是挺大的,还敢算计君上。 “毓琅,君上走后,还有人去了重华宫么?”秦昭想着,总会有个风吹草动吧。 毓琅垂眸想了想,道“除了内务府来送东西,好像也没别人进出,不过小锐子倒是带着刘太医去给姜贵人请了脉。” “刘太医?”秦昭不解“小锐子带刘太医去请什么脉?” “好像说是君上体恤姜贵人,之后的每次侍寝,都要刘太医前去请脉。”毓琅说到此便有些愤恨,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侍寝之后都要太医来请脉问安,到底是有多娇弱啊,一个宫女而已,大家不都一样么。 秦昭心里百转千回,有些事靠眼睛看不出来,诊脉却是可以的,只是刘庆是君上的人,想从他嘴里套消息基本是行不通的,即便告诉你了,也会转头去和君上说,这样未免有些打草惊蛇了。 这样一个好消息,她自然不会不管,也不会让别人去抢功,她要自己查,然后给姜云宛来上重重一击。 侧头看了看窗外花圃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来。 “毓欢,去查查那个姜贵人此前是在哪个宫里做事,之前在养心殿从未见过她,怎的突然就到了养心殿奉茶,还有,查查她家世背景,在宫外时可有交好的男子。” 毓欢点点头“是,娘娘。”刘太医那无处下手,想着秦昭应该是要从她的以前查起,虽说难了些,但是总会有迹可循。 “娘娘,要去给太后传个信么?现下太后还不知道这些事,总不能让这小贱人愈发没了规矩。”毓琅没有毓欢聪慧些,考虑事情太过片面,许是私心里也觉着自己与姜云宛是一样的人,凭什么她可以有圣宠,自己却不行。 秦昭睨了她一眼“今日的猜测,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事情没有把握前,不要走漏一点风声,务求一击即中。本宫在等一个机会,可以彻底让姜云宛永无翻身之日。” 也是在等一个机会,可以让君上畏惧那些不知根知底的女子,到底有多会骗人,暗藏了多少祸心。 君上怎么就是看不清呢,姜云宛如此,南诏公主也是如此,她们都不是真心实意的,只有自己才是最爱他的,他怎么就一直看不见呢... “娘娘,咱们去养心殿看看君上吧,好些日子没见了,君上应该也是挂念娘娘的。”毓欢瞧出了秦昭的面色悲切,心下也了然,便给了她一个台阶。 秦昭抬眸“去了怎么说?” 这倒是没想过,君上素来不喜皇后娘娘,也不是见上一面就可以怎么样的,只是见见总是好的吧? “奴婢也不知,娘娘应该把自己的愁肠百结告诉君上,娘娘日夜挂念君上,总要让君上知晓的。”毓欢想了想道,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秦昭嗤笑一声“你说这话也对,也不对。若我是妃嫔,自然可以这样,躺在君上怀里诉说相思,还能惹君上怜爱。可我是皇后,一国之母,若我自降身价,君上不仅不会怜爱于我,还会觉着我轻贱,不配做皇后。” 毓欢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确实没想过这一点,也许君上与皇后的屏障,就是在于身份的束缚,不可以像正常男女那般情意绵绵。 秦昭顿了顿,道“小厨房今日做了什么点心?” 毓琅以为秦昭饿了,忙回答“今日炖了雪莲鸡汤和云片糕,这就去给娘娘拿。” 秦昭忙拦住“不是我吃,装食盒里,去看看晏贵妃。” 君上一直不去看晏贵妃,太后也无动于衷,她这中宫之主总是推搪不了的,也该去看看她,说不定日后还能统一战线,对付共同的敌人。 关雎宫里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和热闹,这是秦昭早就预料到的,毕竟晏家倒了,没人会把晏贵妃当回事了。 弦歌在前引路,晏冉歇在榻上,见了秦昭,原想点头行礼,想了想,又起身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秦昭拉她坐下“身子才好,不必多礼的。” 侧头看了一眼,毓欢忙将食盒递给弦歌。 秦昭道“这是今日特意让小厨房熬的雪莲鸡汤,还做了些云片糕,想着你会爱吃的。” 心里苦的人,总要吃些甜的。 晏冉讷讷点头“多谢皇后娘娘挂怀了。” 一改往日娇纵,言语间也是客气多了,秦昭心下自是欢喜的,之前受够了晏冉的看轻,现下因果轮回,终是她尝了恶果。 “你也放宽心些,人之生死,自有命数,国公大人为了缙朝殚精竭虑,总会青史留名的。国公大人与夫人伉俪情深,也是值得人称赞的。” 这一点,秦昭倒是没说假话,卫夫人于国公大人可谓是生死追随,这样的感情世间不可多得,她都有些佩服卫夫人。 晏冉垂了眸,知道秦昭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可也做足了场面,她也不好回怼,毕竟现下晏家已经没了,没人给她撑腰了。 “皇后娘娘说得在理,事已至此,总不能一直闷在心头,我会牢记娘娘的安慰的。” 秦昭点点头“就怕你熬坏了身子,君上也是惦念你,只是害怕你忧思过度才一直不来见你,你莫要怪罪君上。” “娘娘说笑了,怎会呢。” 秦昭笑言“礼部已在敲定日子了,南诏公主即将和亲,妹妹可要好生休养着,日后与本宫一起操持宫中事物,本宫一人是有些吃不消的。” 直到此,晏冉才明白秦昭为何而来,自己大病初愈她便带来这样的消息,是想扎扎实实让自己生气,末了还要拉自己一起抵御南诏公主,于秦昭来说可是两全其美啊。 晏冉笑了笑“娘娘又说笑,神医也说臣妾虽病愈,却也是有了病根,不宜操劳,这些年来娘娘将宫中事物处理得妥帖,哪会需要臣妾来添乱,臣妾会好好修养,不让娘娘费心的。” 言下之意想必秦昭应该明了,自己身体不适,不想再有什么争斗了。 秦昭尴尬笑笑“你好生歇着,本宫有些乏了,且回了。” 晏冉点头,起身行礼相送。 第一百三十六章 到达 马不停蹄赶了三四日,终是入了南诏城门,一行人累得不想动弹,南诏王早就下令大开宫门,马车直入公主寝殿。 顾晚衾下了马车,掀开大氅的帽兜,抬眼便看见了父王母后还有二哥二嫂,达瓦绒络也抱了孩子在一侧,眸中含泪看着她。 这些日子,或多或少他们都知道了些,着急上火也是无济于事,只能认命。 李司尧在后下了车,上前行了礼“见过南诏王。” 南诏王立刻抬他手腕“一路疾驰,累了吧?快回殿中歇着。” 李司尧摇摇头退开,顾晚衾眸中晶莹,长长的睫毛眨巴着,夹杂着一些细小的泪珠看着南诏王。 却是再也忍不住,唤了一声“父王”便跑过来扑向南诏王怀里。 在场众人垂下眼眸,不过几日光景,时移世易,从今日起,顾晚衾陪伴在身边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 王妃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围着父女二人抹泪,南诏王咽下心中酸涩“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顾铭珅走过来道“先进屋吧,人多眼杂。” 南诏王这才拍拍顾晚衾的背,一家人进了屋。 落座后,南诏王抬眸问李司尧“之后是何打算?” 李司尧一路来想了许多,如果是他自己逃跑,苦累倒是不怕的,只是还有顾晚衾在,他便舍不得她吃苦。 “衾儿的病太过突然,我怕李司玄会多心,寻名医治病的戏码还要重复,也可让衾儿在宫里多待几日,过些日子就对外宣称病故,届时水到渠成,也不会有什么变数。” 南诏王点点头“是,一回宫就病故委实有些蹊跷,名医已经寻好,都是脸生的,已送出宫安顿了,这些日子随时可以召见。” 顾铭珅接话“那之后呢?你们去哪?” 所有人抬起头盯着李司尧,这是他们都想知道的,既然不得不诈死,那么他们出宫之后去哪总得让人知道才放心。 李司尧想了想“先去吐蕃吧。” 达瓦绒络似是想到了这一点,点点头“放心,我会修书给父王,自会有人来接你们的,吐蕃没有归属缙朝,即便知道衾儿没死,缙朝也不会太过分为难吐蕃。” 顾晚衾摇头“不,大嫂,诈死之后世上再没有顾晚衾这个人了,我和阿尧隐姓埋名去吐蕃只是顺路,不能惹人注目,所以不用知会吐蕃王。” “可是...你们自己太危险了。”达瓦绒络有些不放心,在她眼里,顾晚衾还是个小孩子。 桑妤开口道“大嫂,三妹身边有人保护,普通贼寇是没办法近身的,之后三妹身份敏感,确实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越多人知道,危险就越大。” 达瓦绒络闻言想了想“也罢,你们自己考虑清楚就好。” 李司尧笑笑“世子妃莫要挂怀,放心吧。”顿了顿,又言“我们打算经过吐蕃,之后再去北境,我七弟在那有三十万兵马,如果真的有事,就不得不动用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有些神色凝重,动用兵马,意味着李司玄知晓顾晚衾没死,也知晓南诏的包庇,那么李司尧只能起兵谋反了... 南诏王妃在一旁满腹心酸,怎的这个女儿一生坎坷曲折啊... 南诏王见她如此,拍拍她的手,然后对李司尧道“先请名医来吧,做戏要做足全套才是,你们也累了几日,歇会儿吧。” 起身长叹,握着王妃往门外走去。 顾铭珅和桑妤也是,几欲开口,又咽下了话语转身出门。 达瓦绒络抱着孩子过来给顾晚衾“抱抱他吧,他可想姑姑了。” 顾晚衾哽咽着接过襁褓中熟睡的婴儿,粉嫩的小脸,忽闪忽闪的眼睛,见到顾晚衾后,咧开嘴笑,小手还一直往上摸索,似是想要摸摸顾晚衾。 顾晚衾笑着凑过脸去,他的小手碰到顾晚衾后,笑得更是开怀,小脚一蹬一蹬,甚是可爱。 达瓦绒络忽然就红了眼,垂眸道“待出了宫,有机会便去见一见你大哥吧,他也挺挂念你的,只是身有要务走不开...” 事实上,顾铭衍在得知消息时,差点就要策马回来了,身旁将领几乎拉不住,而后是一个老将领训斥了他,说木已成舟,赶回来又能怎样。他才下马,一个人静坐了一夜直至天亮。 顾晚衾不敢抬头,生怕泪水控制不住,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达瓦绒络看了看眼前的这个小丫头,走之前还是个古灵精怪的人儿,现下已是满腹愁肠,被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从前那么爱笑的姑娘,怎的就成了这样... 门外曦蓝敲门道“公主,水已备好,先沐浴更衣吧。” 顾晚衾不舍的将孩子交给达瓦绒络,他的小眼睛还一直停留在顾晚衾身上。 达瓦绒络道“好好休息,我会找时间来看你。” 顾晚衾点点头。 曦蓝开了门,待达瓦绒络走后,去向内殿注水。 顾晚衾绷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掉落,李司尧轻轻将她转过来,怀抱着她道“不哭了,待日后风波平息,咱们换个身份就能回南诏了。” “阿尧,南诏归属缙朝到底是对还是错啊?”若没有归属缙朝,缙朝手也不会伸得太长,做事也有顾及。可若没有归属,她恐怕也逃不过那夜,更不会有时间回来为和亲做准备,就已被强行留在宫中了。 李司尧轻叹“都过去了,是对是错谁又说得清呢,李司玄如此善变,我也始料未及,所以你当日归属缙朝与否,李司玄恐怕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顾晚衾闭上眼睛,全身无力感袭来,现下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祸水了,自从她到缙朝后,所有事情都在变化,她的家人迎来了麻烦,也拖累了李司尧... 李司尧知道她不说话,是在心里面自责,有些难受“衾儿,莫要想太多,世上的事本就不是你想要的样子,人心叵测,即便你做得足够好,也有突如其来的变故将事情推向另一番结局,待熬过这一段日子,咱们就回来南诏,一辈子不出去了。” “可是...我连累了家人,也连累了你...”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若我同你一样的处境,我相信你也绝对会陪在我身边的,对么?” 顾晚衾点点头,紧紧环住李司尧。 李司尧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快去沐浴吧,我也去清洗一番,好些日子没有沐浴,都臭了。” 顾晚衾破涕为笑,抽身看了看他,才去了内殿。 还好,之后的日子有他在,一切都不是太难熬。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刘从 城南客栈里,多了些缙朝客商,衣着打扮皆是不俗,包了整家客栈歇息。 掌柜的不用应付杂七杂八的客源,自然乐在其中,况且这些商人出手宽绰,吃穿一律用的是上品,他从中获利更多,也就不敢妨碍这些人,一般歇在后堂,有事了小厮便会传唤。 一个衣着华丽的人上了三楼,瞟了眼四下才敲门进屋。 刘责安坐在桌前饮茶,好不惬意。 “大人,南诏使团已经回来了,入了宫之后不便查看,也就没派人在跟。” “那么多年了,咱们缙朝安插进南诏的眼线就一个都不成?”想来也是窝囊,堂堂缙朝大国,在一个小国安插眼线应是极为简单的,那么多年了竟是密不透风。 “我联系了一些,有几个趁着这段时间混乱,已经进了宫中,只是接触不到最主要的。”他知道这几个人也是尽力了,那么多年都没办法,这两天因为使团回城可以混进去,委实不容易。 刘责安扶额,这南诏莫非真是个邪门的地方,善于用邪术,也善于用阵法,这趟来才带了几十号人,恐怕是有些不够。 “其他人联系上了么?这几日尽快让他们往南诏赶来,万一生了变数也好应付。” 刘从行礼回应“是,我这就去安排。” “再者,让宫里那几个加把劲儿,老在边缘处晃悠也不是个办法,这得探听到猴年马月。”刘责安有些不满,他是混不进去,但凡身份是暗探,他怎么也得想个办法,在外围探听还不如在宫外听老百姓闲聊呢。 刘从顿时升起为难的神色,他方才也是看出了那几个人有多无奈,若是有办法,也不至于几年都进不去,败坏了暗探的名声。 “是...我让他们尽力。” 刘责安道“莫要为难,太后交代的事才是最大,左右有太后做主,你我还怕什么。” 刘从想了想,理是这个理,但若是出了事,哪有主子替奴才顶嘴的,还不是一把将奴才推出去抗。其他人虽没得见太后的消息,他却是亲眼看见的。 太后吩咐无论如何也要将南诏公主带回去,哪怕不择手段。那可是一国公主,怎么个不择手段法?这是天大的事,动不动就是一个死字,他不小心些能行么。 “是,为大人和太后办事,自当是尽心竭力,我会再让他们想想办法。” “等手下人来齐了,先按兵不动,寻个近些的地方住下,莫要来这客栈扎眼,行事等通知。” 刘从看了眼他,抿了抿嘴唇道“大人,是不是...会有大动作?”每次办事都是只带些随从,手下人基本不聚集,大多散落各地查那些家道中落的女子,这次恐怕是要有些大事要做,才会下令让人来南诏。 刘责安睨了眼小心翼翼的刘从,嘴里哼出一声讥诮的笑,指了指他“你啊...自小就是在府里长大,竟是一点也学不会怎样行事。” 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宫中形势你该是知道的,君上虽为一国之君,到底是年少,万事还要听太后娘娘差遣,况且君上又是个没主见的,向来胆小,咱们做奴才的,识人要明确,选中一棵大树方能乘凉。” 见刘从不言语,又笑道“这南诏公主是太后下令不择手段也要带回京的,即便得罪了南诏王室又如何,一切自有太后娘娘替咱们撑腰,你尽管放心大胆去做,你背后有我,我背后有缙朝,怕什么。” 刘从点点头“大人说的对,是小人鼠目寸光,遇事乱了分寸。” 刘责安大笑“谨慎些是好的,可莫要太过于小心,反倒畏首畏尾被掣肘。咱们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将南诏公主带回京,若是有人胆敢阻挠,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便是南诏王,也不能拦下。” 紧盯于其,眸中寒光四射,仿佛刚才闲聊喝茶的不是他一般。 刘从心里发毛,垂眸行礼“知道了,大人。” 刘从幼时家贫得很,还有四五个弟妹要养活,家里就将他卖到刘责安家中。 送去刘府那日,父亲就告诉他吃些苦头不要怕,他是奴才命,打骂都是随着主人心意,越是反抗越要被主人往死里打,还不如乖乖让主人发发火,主人消气之后才有好脸色看。 他不是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还小,就要被卖到别人家任人打骂,他可以在家做很苦很累的活,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吃不饱也是不怕的。 但是看到同村和他一般大的孩子,也大多是这个命数,就有些了然,原来所有人家都是如此薄情。 他本想着父母这样薄情寡义,卖了也好,就可以逃脱这样嗜血的人家,可没想到的还在后面。 他的父母为他签的卖身契,工钱是结给父母的,而不是结给他,也就是说,他一个人在府里做最低贱的活,赚了钱根本落不到自己手里,甚至连摸都没有摸过,便被父母拿回家救济弟弟妹妹了。 后来他觉着这样不行,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所以他愈发努力,空闲了便偷学功夫,有一日被刘责安看到,觉着他上进,就将他领在身边学做事。 他问刘责安,会不会多给他一些工钱。 刘责安大笑“人要有所求,才不会让旁人心生忌惮,你爱钱就好。” 他听不懂,刘责安也不解释。 后来他基本没有闲暇的时间,没有休息的日子,他发现每个月的月钱都发到了手上,比原来多了一些。 他当时挺感激刘责安的,虽然他没了休息的日子,但是能换来两份月钱,一份在父母手里攥着,一份在自己手里攥着,也是好的。日后刘责安若是有事,他定要舍命相救。 那时,他倒也不恨自己的父母了,毕竟慢慢长大了,也有了些考量,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嗷嗷待哺,总不能将他们饿死。 有一日,他趁着办差事的空隙回了趟家,想象着父母见到他的欣喜和弟弟妹妹的欢呼,可是推开门却傻眼了,整个屋子烧得黢黑。 出门细细打听了才知道,刘责安派人将他一家烧死了,原因很多,大约是因为他父母将他抛弃,薄情得让人看不下去,亦或是他没了月钱不会好好做事,所以权衡利弊便杀了他一家,月钱就可以给他了。 他当时说不清什么心情,本身对家里也没有过多牵挂,可是刘责安也让他意识到他没有能力与刘责安抗衡。 所以,他妥协了,假装没有发生任何事,跟着刘责安忙前忙后。 刘责安没再多言,挥挥手便让他出去了,刘责安知道,任何时候,刘从都不会反抗。 第一百五十六章 认错 这两日的公主寝殿,可谓是热闹非凡,一拨接一拨的‘名医’纷至沓来,又沮丧而归。 宫人们不知道其中原因,个个垂头丧气没了兴致,顾晚衾素来没架子,和宫人们闹成一片,听闻顾晚衾重病,大多人心情烦闷得紧,生怕她会有事。 李司尧为了顾全大局,也尽量不外出,在侧殿的小窗里观察着正殿一举一动。 严奚从后窗翻了进来“王爷。” 李司尧未回头“怎么说?” “那队暗探在宫外住下了,为首的人似是又回京复命了,看了半天都不在。” 李司尧笑笑“我这哥哥也真是个不省心的,飞鸽传书不比骑马回京快么?大老远的路,让人骑马来来回回,那人竟也没有怨言,不愧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知道是李司玄太过小心了,飞鸽传书虽然速度快,却也容易走漏风声,人马来回虽然费时费力,总是安全些。 严奚没接话,她素来不爱说笑。 李司尧都差些忘了,这是严奚,不是卢娑。 遂又言“康然他们呢?” “害怕打草惊蛇,都在城外侯着呢。” 李司尧点点头,考虑得周全,皇宫不比其他地方,消息不易走漏,却也很容易走漏。 “他们的婚事,怕是要耽搁了。” “姐姐说,好饭不怕晚,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和康然总能回到南诏的,那时她要穿上南诏的嫁衣,风光大嫁。”说起卢娑,严奚总算有了些笑意。 李司尧笑“你姐姐倒是个眼光好的,我也算去过很多小国,没有哪里的嫁衣比得上南诏。”南诏是个自由的地方,也许是因为没了父母之命的约束,郎情妾意下,普通的嫁衣也显得分外好看。 严奚未说话,李司尧转身看了看她“还有什么事?” 严奚想了想,对着李司尧跪下“王爷,对不起。” 李司尧莫名其妙看着她“怎么了?” “入京那日,我和公主兵分两路,她们去了王府寻你,受了苏黎的刁难,好在公主是个不吃亏的,让苏黎没能奸计得逞。我去墨行斋寻你,远远见到你被禁军带走,心下便慌了。” 严奚抬眸看了看李司尧,又道“康然他们一再交代我不许和公主说,可我太着急了,想着多一个人也多一个办法,所以跟公主说了实话。” 严奚不会支支吾吾,从来都是实话实说,毫不遮掩。李司尧最欣赏也便是这点,常人若是犯了错事,总是一味推脱,将自身责任卸到最少,可她不会。 闻言,他也明白为何顾晚衾会在殿中起舞了,她不爱惹事,特别是那样敌我不明的场合,她是断然不会出风头的,她是为了救自己,想着李司玄在自己口中是个是非分明的君主,所以特意应战,然后求他放过自己。 只是,是他说错了么?还是他太轻易相信李司玄此人了,一个人性情大变竟是一夜之间的事... “你没错,她容貌向来出挑,即便不是为了我,那个高丽公主想必也是不会轻易放过她。再者,都在殿上坐着,李司玄想要看不见她,也很难。” “可是...终究是我不听劝告,将公主卷入这些事情。”严奚自责低下头,当时时间紧迫,康然她们劝她莫要告诉顾晚衾,也没具体说什么,而后这一路,她才从他们口中知道,是李司尧不愿意顾晚衾扯上这些是非,尤其是皇宫的事。 严奚明白,宫中事可谓是如风暴一般,既然卷入了,就不会让你全身而退,看到凌海就知道,逃了多年,还是会惧怕。 “怎么说呢,一切都是天定”李司尧转身看窗外“若不是我急忙离开,恐怕会和她一起收到那毒妇的帖子,她也不必只身犯险。也怪我,防了那毒妇多年,临门一脚竟也被她骗了,落下这么大的罪名。” 轻叹出声,又言“说到底,还是怪我没能力保护好想要保护的人。” 严奚抬眸看着窗前的李司尧,她感觉到了李司尧周身的无力感,这种挫败和无可奈何,她从未在李司尧身上看见过。 往日的李司尧,温润如玉,凡事成竹在胸,可是今日... “凌海可以用来对付那毒妇。”严奚爱憎分明得过分,对自己好的人,她愿意用命护着,对自己不好的人,她可以在任何时候想办法也要置人于死地。 现下便是如此,凌海好好的,她便要用凌海来对付萧太后。 李司尧苦笑“你怎么想的?” “凌海是受灵霜姑姑所救,在并州时,又受你所救,他还一命也是理所应当。”严奚扬起下巴,觉着自己说的句句在理,并没有哪里不对。 李司尧转身将她拉起,兀自坐下倒了茶浅酌一口“凌海是我们的朋友。” 严奚也坐下,将剑放在桌上道“我知道,可是他欠你两条命。” 李司尧看看她“长生天不会对每个人都公平,你和卢娑如此,凌海也如此,你们受了如此大的磨难,能活着就是侥幸,我若拿你们的事去扳倒萧太后,那么我与她何异?” “凌海受了灵霜姨母的照料才能活命,我怎么可能再利用他?那不是寒了姨母的心么。” “可是世界上没有第二个凌海可以做到了。”眼前的凌海舍不得利用,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知晓陈年旧事还愿意扳倒太后的人了。 “严奚,你听我说,扳倒太后可以有很多办法,不一定非要利用朋友,你与凌海不熟悉,自然不会想到这些,可是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他和康然一样是用心对我的,我不是你们的主子,我是你们的朋友,若我利用朋友,我便是禽兽不如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咱们该怎么办?”严奚有些着急,他们可以东奔西逃,李司尧和顾晚衾却是没吃过这样的苦,她不忍心。 李司尧拍拍她的肩头“放心吧,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总会有办法的。” 会有吗?有的吧,长生天总不会让恶人长存,好人蒙难的吧。 严奚看看他,不好多说什么。 李司尧道“去看看衾儿怎么样了,我不便过去,有些担心。” 严奚咬了咬嘴唇“若是有朝一日,时势一定需要凌海呢?” 李司尧笑笑“那我会问他,他若愿意就做,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他。” 严奚叹了气,拿上剑又往后窗翻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打探 顾铭珅大早就出去了,桑妤见着天好,将药材拿出来晒,前些日子听说了顾晚衾的事,她特意出宫回家里寻了些药材,想着之后给顾晚衾随身带着,路上不便总能用到的。 院子里不一会儿便放满了各种药材,药香扑鼻。 桑妤正弯腰闻甘草的味道,夙昀急匆匆进来,差些踩到门口的鸳鸯藤。 桑妤转身看看他“怎么了?” 夙昀有些着急“夫人,殿下呢?” 桑妤放下甘草“一早就出去了,我也不知去何处,许是三妹宫里吧。” 夙昀蹙眉“我方从三公主宫里过来,都没有找到。” “出什么事了?”桑妤觉着不对,立刻摘下围布问。 “这两日城中不断涌入一些缙朝的客商,我怀疑不是普通客商那么简单。” 桑妤心里咯噔一声,眼下境遇有缙朝的人来,不管有什么目的,总归是不好的“我去父王那边看看,你去他处找找。” 夙昀点点头立马出去。 桑妤交代了小婢看顾着药材,然后立刻转身出了门。 顾铭珅在城楼处观望,之前听李司尧提起过,回来的路上一直有暗探跟随,他不敢马虎大意,一早便来城楼看。 这些年缙朝的探子都无法入皇宫,自是不需要担心,只是宫外却是无法防范,总不好大张旗鼓查,只会让人觉着此地无银三百两。 城楼下确实有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时不时便将眼睛往宫门内瞟,瞧着底子,应该就是李司尧说的暗探了。 正欲转身下城楼,夙昀跑了上来“殿下,总算找到你了。” 顾铭珅看着他“出什么事了?” 夙昀看了看四下,才凑上前去悄声道“这几日城里来了许多缙朝客商,看着却是不像。” 顾铭珅蹙眉“不像?” “对,不像客商,个个都是练家子,一看就是有功夫的,偶尔几个客商会功夫也就罢了,总不可能每个客商都会功夫。”夙昀是探查了一番才敢下结论的。 这几日城门守卫和他提过,说是缙朝客商太多了,这几日接连来的基本都是,往常倒也不奇怪,只是这些客商的货品都不是南诏所需的,所以他们留意了一下。 而后夙昀也去客栈查了,确实如此,他们包下了很多客栈,个个都有功夫,且都不赖。 眼下情况不乐观,他不敢耽搁立刻来给顾铭珅说。 顾铭珅想了想,指指下面那几个暗哨“他们,眼熟么?” 夙昀不明所以,走过来顺着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有几个暗探装模作样的喝茶闲谈,不时将眼睛看向宫内。 细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没在哪家客栈见过“没有,瞧着功夫底子和那些客商也不是一个路数的。” 顾铭珅心中大骇,立刻往城楼下走。 夙昀跟上问“怎么了?” “这几个是一路跟踪来的暗探,你没见过也正常,只是你是探过客商的,如果他们武功不是一个路数,那就只能说明他们是两拨人,这个节骨眼上,一拨人都难以应付,更何况是两拨不知目的的人。” 虽不知他们在这有什么目的,但总要防范起来,才不至于被动。 夙昀点点头不再说话。 一路到了顾晚衾寝殿,顾铭珅未去看她,越过主殿走到偏殿,敲了敲门。 李司尧蹙眉问“谁?” 顾铭珅推开门“是我。” 李司尧放下心来“二殿下怎么来了?有什么事么?” 顾铭珅坐下道“恐怕有变数。” 李司尧正斟茶,突然一顿“怎么?” “我今日看到了你说的暗探,功夫不高,在城楼下想要窥探宫内,但是多半是进不来的。只是...夙昀又打探到城中突然来了好些缙朝客商,都是有功夫的,跟暗探不是一路人。” 李司尧将茶盏递给顾铭珅“你的意思,这次跟踪的不止一拨人,你说暗探的功夫不高,也就是说这些客商功夫都是上乘?” 顾铭珅点点头,言外之意他都清楚,也就不用过多解释。 李司尧倒吸一口凉气“李司玄怎么会派两路人来跟踪呢?”若是多派些人手一路追踪,总有个照应,毕竟不是在自己地界,总会有个变故,可为什么会派两路人呢? 而且一路是暗探,功夫一般,另外一路伪装成客商,功夫却是不错,难不成还有什么阴谋? 顾铭珅道“我未接触过李司玄,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眼下事态紧急,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都不会是好的。” “是,李司玄也不可能会大方到护送衾儿回来,监视倒是差不多。” “我觉着,趁现在衾儿诈死的事还没有办,你得先出城去。” 李司尧不解“为什么?” 顾铭珅摇摇头“说不清,我觉着你最好趁现在先出城,迟则生变。” 端起茶盏饮下,解了口中咸涩,又道“我猜测,待衾儿诈死的事传出,这些人恐怕会来查探一番,若是有所警觉,你和衾儿一起逃出去的可能性不大,趁他们都以为你在北境,眼下也是容易蒙混过关的时候,你出城去置办好行装,衾儿这边一旦诈死成功,就可以顺利出城与你汇合。” 李司尧垂眸思量,顾铭珅说的不无道理,眼下他不是紧要的人,没人会分散注意力去看他,可若是顾晚衾的消息一旦传出,再遇上他就是不好了。 严奚每日进宫带来一点零星消息也是不够,还不如自己出城去,让严奚他们放放心心去查看,也好在事情生变时有个应对。 “那我何时出城?”他不清楚南诏城楼的布防,总得问过顾铭珅才好决定。 “今晚吧,我让夙昀护送你出城,城外桑家有一处老宅,我这就回去让桑妤出城拿钥匙。” 李司尧点点头“多谢二殿下和夫人了。” 顾铭珅摆摆手“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何必客套。你去看看衾儿,晚些夙昀过来接你。” 李司尧点头回应,目送顾铭珅出了门,心里没来由有些慌。 有一件事想不通,可是怎么也抓不住其中重点,这些千丝万缕的事情理不清关键的头绪,就有些困难了。 恰在这时,后窗有了响动,严奚进来就看见李司尧神色不对“怎么了王爷?” “城中突然来了很多缙朝客商,与跟踪的暗探不是一路,今晚我便出城去,以防之后的不测。” 严奚蹙眉“不是一路?”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出城 严奚不太明白,这个不是一路人是什么意思。 李司尧轻叹“不知李司玄的计划是什么,除了一路尾随而来的暗探,这些日子,城中不断涌入一些装扮成缙朝客商模样的人,个个都是功夫高的。” 严奚错愕“发现你在南诏了?” 李司尧摇头“应该不会,若是他们知道我在南诏宫中,都不用乔装,直接可以进宫将我带走,毕竟我现在是庶民,还是戴罪之身,南诏现下归属了缙朝,他们是有这个权利的。” “难不成,李司玄知道公主的计划了?” “吃不准,看着也不大像,这个计划知道的人不多,料想是不会传到李司玄耳朵里的。” 严奚垂眸,不知怎么回答。 李司尧道“你先出宫吧,和康然他们说一声,晚些夙昀会将我送出宫,去桑家老宅。” 严奚点点头,又从后窗翻了出去。 李司尧轻开门缝,睨了眼四下,没有不对劲的,才走到正殿后窗敲了敲。 曦蓝打开后窗到“王爷快进来吧。” 李司尧翻身进去,突然感觉有些好笑,明明有门却是走不了,这样偷偷摸摸还真不是个办法。 顾晚衾正趴在桌子上吃橘子,一如既往的懒惰,一看就知道是曦蓝剥好了放在碟子里的。 顾晚衾爱吃橘子,却是嫌麻烦,手指黏上这些橘络更是难受。 见李司尧来了,顾晚衾嚼着橘子起身,张开手臂就扑过来,李司尧也不嫌弃她手上的汁水,拥她入怀。 “你是来和我抢橘子吃么?” 曦蓝冲着顾晚衾翻了个白眼就去外边了,李司尧苦笑“我说不是你信么?” “信,也不信。”顾晚衾抽身,又坐回方才的位置吃起来。 “为什么?” “曦蓝才剥好你就来了,所以不信。可是之前你给我剥橘子,也没见你偷吃过,所以我信。” 李司尧瞧着她吃得欢乐,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少吃些,吃多了你又要上火。” 顾晚衾瞥了眼他“你也吃,上火也陪我一起。” 李司尧没好气“现下你倒是不怕我抢了?” “多着呢,吃吧。” 李司尧笑笑,这个丫头就是这样,不按常理来。 “今晚我得出宫去城外。”李司尧轻声说道。 顾晚衾没意识到出了事,只当是他要出城办事“有什么事么?” “听说城中多了些缙朝的人,瞧着功夫都是上乘,我在宫中有些惹眼,未免惊动他们,今晚就要先出城置办东西,待你这边尘埃落定,我在城外也好接应你。” 事情虽然不明朗,其中的波涛汹涌也都是心知肚明的,李司尧不愿顾晚衾担心,只云淡风轻提了一些。 顾晚衾停了动作,看着他道“多了些缙朝客商?也是李司玄派来的?” “还没弄清楚,暗探是李司玄派来的,这点毋庸置疑,后面这些...总觉着不像。” “怎么觉着不太对劲啊?”顾晚衾垂眸喃喃道,多事之秋,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警觉。 李司尧怕她太过担心,道“没事,计划不败露,都是可行的。李司玄多疑,咱们行事稳妥些就好了。” 顾晚衾知道李司尧是宽慰她,否则也不会决定今晚出城去,只是李司尧想到办法也是好的,之后还有很多事情,他提前出城准备着也未尝不可。 “会没事的吧?” 李司尧看看她认真的小脸,明媚生动,自小锦衣玉食,以后怎么受得住苦“会的,你放心,我在呢。” 顾晚衾点点头,靠在他肩上不想说话,李司尧就这样拥着她,也不言语,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没了意义,就这样彼此靠近,不需要互诉衷肠,心意相通就好。 顾铭珅着急回了宫,见桑妤还在晒药,冬日的太阳有些毒辣,她的脸已经晒得通红。顾铭珅有些心疼,过去抬手给她遮了一些。 桑妤纳闷转过头,就看见顾铭珅言笑晏晏看着她“夙昀找到你了?” “是,事情都跟我说了,我竟忘了让他来知会你一声,不必去寻我了。” 桑妤笑笑“找不见你我自然就回来了,事情处理好了么?” 说着又将上面的药材一一翻面。 顾铭珅道“正要求你一件事呢。” 桑妤没回头,顾着药材道“什么?” “我知道城外有一处桑家老宅,现下也是没人居住,可否借我一用,我需要将李司尧安排到那去住几日,免得到了那日有变故。” 桑妤想了想,道“是应该提前准备着,届时着急忙慌的,出了岔子也不自知,反倒被人掣肘。” 顾铭珅笑“那你是同意了?” 桑妤回头笑着瞪了他一眼“不过一处宅子,我哪有那么小气。” 顾铭珅从身后环住他“阿妤,你真好。” 桑妤被他下巴的青茬弄得痒痒,缩了头娇嗔“哎呀,你快起开,待会儿药材晒不干了,晚些我将药材分装好,夙昀放在马车上一并带出去。” 顾铭珅疑惑抬起头,手却是不放松“你不出城拿老宅的钥匙么?” 桑妤无法抽身,只好前倾着身子继续翻弄药材“不用啊,老宅里还有仆人的,每日都会洒扫。” “可是,老宅不是很多年没人住了么?怎的还有人洒扫?” “我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听母亲提起过,太爷爷说老宅风水好得很,能够庇护桑家,即便以后搬离了那里,也不可以转卖给别人,桑家无论怎样都要守住那一处宅子。” “所以,这些年都有仆人居住,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销啊。” 桑妤笑笑“你堂堂二殿下,还会在意这黄白之物?在老宅的都是老人了,跟随了桑家几十年,膝下没有儿女,便留在了老宅,不要月钱,只求桑家能让他们有个着落。” “他们受了桑家恩惠,便留下守着老宅,于他们,于桑家,都是好的。” “是,城里每日都会送去新鲜食材,所以你不用担心瑢亲王吃饭的问题,饿不着的。”桑妤打趣说道。 顾铭珅闻言,将头埋在她白皙柔软的颈窝处“阿妤,你真是帮了大忙了。” 桑妤笑笑“你这样让人看见多不好,你若没事,就帮我一起翻药材。” 这样毒辣的太阳,桑妤受不住的,可是今天不弄完也没时间了,顾铭珅应了声好,然后放开桑妤,陪着她一起翻弄。 事情有了希望,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第一百五十八章 藏金 胡耘豪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金银财宝,不止他,手下那么多士兵也是傻眼了。 以前只知并州富庶,竟不想是如此富庶,最寻常不过的人家,压箱底的金银都是以千数来计。 抛开其他不说,胥青筹此人还是有些用处的,起码能让并州城的百姓过上好日子,不为吃喝愁。 胡耘豪坐在帐中等候,这么多财宝,自己也是生平头一次见,要说不动心是假话,不想被手下人看了笑话,只得回帐里喝茶等着他们统计。 胥青筹这个老狐狸,开辟了一条密道,不通城中任何一处,居然是通往城外的,难怪他有恃无恐的只运了二十多箱走,是料想到还会回来取。 密道中的士兵差些就觉着迷路了,一般来说密道走上一刻钟就算是很长的了,他这密道足足走了三刻钟,还好最后也寻了路出来,否则待久了就起内讧了。 正想着,亲卫来报“将军” 胡耘豪抬眸“怎么样?有多少?” 亲卫抬眸扬起笑脸“目前才清点出一半来,还不知道全部。” “才清理一半?”半日过去了,二十人才清点出一半来,这得有多少啊... “是,总的来说,单就这一半,便可供北境三十万大军花销三年有余。” 胡耘豪心中大惊,说并州城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啊。要知道朝廷给军队的俸禄,都是每月从杂税中拿出来发放的,而且每月时间不一样,遇上哪个州府有灾的,迟上一段日子都是正常的。 可这里却有那么多... 胡耘豪摇头叹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亲卫附和“可不是么,这胥青筹也不知是不是会点石成金,不过几年光景,这并州倒成了繁华之地。” 胡耘豪问道“亲眷们可派人接过来了?” “派了二十人过去陪护的,现下应该也快到了。” 胡耘豪点点头。 “将军,这些金银要带走么?” 胡耘豪皱眉,这些东西根本不便携带啊,原以为这场战火席卷得突然,剩下的应该不多,届时搜出来后,就可一并带了去北境。 哪知这火焰似是明白这些金银日后会有大作用一样,几乎没烧到,也许是百姓藏得紧,都未可知。 现下可真是欢喜又愁闷,欢喜这天降横财,愁闷怎样带走。 “现下就有些麻烦了,怎么带走?咱们一两百号人,一人扛一箱都不够的。”胡耘豪伸手扶额,暗探自己关键时候脑子不够用,说句难听的,就是吃屎都会被狗推倒。 亲卫有些心疼,难不成要将这些金银丢弃?他可是第一个不同意的。“要么,咱们找个地方埋了,回来时候再取?” 虽说也是个办法,但是万一李司玄派人来处理并州的事,这些金银如此之多,人家一铲子挖下去就知道内有乾坤,那岂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凭白替人搜出来。 胡耘豪摇摇头“不妥,并州风沙大,咱们埋好之后做不了像样的标记就会被吹得没有痕迹,即便有了明确标记,也会让人容易认出。再者,这么多金银,得挖多大一个坑,别人轻易就可以找到。” 越说越是心寒,亲卫巴不得长了十条腿,他哪怕不眠不休也要日夜来回搬运,到嘴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那...怎么办啊?” 胡耘豪揉着太阳穴不知如何是好,北境那边是要亲自去和李司炀商量的,那这边又怎么办,总不能让李司炀来这接他吧... 一个士兵进来行礼道“将军,密道口可以封了么?属下检查过,里面没有任何遗留了。” 电光火石之间,胡耘豪总算是知道这密道是有大作用的。难怪胥青筹一点儿也不担心。 胡耘豪忙道“抓紧时间清点,密道口莫要封,待这边清点完,就将所有金银运进密道,不必再回到胥青筹府邸,从入口处就近存放就好。” 亲卫差些就欢呼雀跃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早点怎么没想到呢,更何况胥青筹这样狡猾的人都放心这密道,他们早该想到这密道是大有用途的。 胡耘豪睨了他一眼“行了,憋不住想笑就笑,笑完了赶紧做事去。” 亲卫忙咧开嘴点点头,然后转身出去了。 胡耘豪也喝下口茶,身心畅快。从前只会行军打仗,哪懂这些暗度陈仓的兵法,今日可真是长生天开眼了,这样的办法换做从前是打死他也想不出来的。 正暗自得意,秦氏从帐外进来,打眼就看到胡耘豪正洋洋得意。 “何事这么高兴?”秦氏也禁不住嘴角上扬。 胡耘豪忙招手示意让她到身边来,秦氏顺从过去,递上一块点心到胡耘豪嘴边,他正开心得很,一口吃了,然后道“日后就不用你受苦了,且等一切事情落定,你就安心待在家里享福便好。” 秦氏轻蹙眉峰,大劫之后会有大福,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这次总是不踏实,君上不会那么轻易放过胡耘豪吧... “真的?” “你还不相信我么,方才进来,看见那些金银了么?几辈子都花不完。”胡耘豪说不出的得意,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换做俸禄的话,拿几辈子能拿够这些? 一想到秦氏不用跟着他劳累奔波,心里还是感怀,前些年他整日在外行军打仗,秦氏一个人在家里操持家务太过辛苦,而后怀胎十月也是自己在家照顾自己,想到这些便觉有些对她不住。 秦氏笑笑“怎会不信你,只是这安生日子来得太突然,心里没底。” 胡耘豪轻叹,拥她入怀“这些年没有好好陪你,是我的过错,你放心,哪怕前路荆棘密布,我也会砍出一条路来让你们母子俩能安心走下去。” 秦氏反握住他的手“如果前路坎坷,咱们一家绕过便是,安安心心走一条远些的路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非要你去拼出一条路来,我们娘俩走着能踏实么?” 胡耘豪傻笑“为了你们娘俩,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一身气力没有用武之地也是浪费。” 秦氏被逗笑,戳了他一指头“你啊,老是这个样子。” “儿子呢?” “乳母在哄睡呢,这儿太冷了,我就没抱他一起出来。” 胡耘豪想想,也许北境不是长久之计,天太冷了,秦氏和孩子太过柔弱,天寒地冻的简直是要人命。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相 “夫人,可想过去南诏?”胡耘豪没来由的想到这个地方,是因为李司尧提起过。 他以前也去过南诏,温暖宜人,四季花开,可是从未生出过去南诏的想法,但是现下不同了,待这一切结束,他不需要在战场厮杀了,他要找一个很温暖的地方,一家子和和美美过下去。 秦氏直起身子“南诏?我从未去过,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胡耘豪看着她好看的眸子,认真道“那里的冬日依旧有温暖的太阳,一年四季都有开不完的花,南诏的人很热情,不像缙朝,家门一关便没了人情味。南诏的儿女婚事都是自己做主,压根没有父母之命的说法,那里的人时时刻刻都挂着笑容面对每一个人。” 秦氏听得入神,脑中也浮现出很多画面来“光是听着都觉得美好。” “是,如果你愿意,咱们待一切结束后便去南诏生活,好不好?” 秦氏看着他,点点头“你说去哪就去哪。” 胡耘豪笑笑,秦氏也看着他笑。 外面风声大作,大颗粒的黄沙打在脸上生疼,却是丝毫挡不住士兵们的欣喜。 一箱箱的真金白银,谁握在手上都是高兴的。 有一半已经是清点好的,众人将那些清点好的推到密道里边安放。 众人齐心,因着心情的缘故,事情也办得利索,不过两个时辰。就已将所有金银运到密道里了。 胡耘豪很是得意,吩咐晚饭后出发去北境。 这一顿,即便是风餐露宿,众人也是吃得开怀的。 吃完后,众人开始拔营,亲眷们帮忙收拾,士兵们负责处理痕迹。 待一切看不出破绽后,胡耘豪才带领着离开。 越往北走,气候越是难熬,士兵还好,亲眷们多是老弱妇孺,都快坚持不住了。 胡耘豪看在眼里,也是没有办法,这附近没有村庄,也没个遮挡,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接连几天,每日顶着风雪往北境走,所有人都快坚持不住的时候,终是到了。 胡耘豪派亲卫去王府传话,自己则带着一众人等歇在原地,这么多士兵贸然来北境,别闹了误会才好。 片刻后,李司炀骑马疾驰而来,胡耘豪他是知道的,晏国公的部下,就属胡家兄弟二人最为忠心。 此次胡耘豪来是为了什么?李司尧自走后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北境,他写了信给辛润打听消息,也迟迟不见辛润的来信。 难不成李司尧战败了,胡耘豪是特意来告诉他的? 李司炀看到人群中不止有士兵,还有好多老弱妇孺和孩童,不明所以的翻身下马。 胡耘豪上前行礼“王爷。” 李司炀皱眉“胡将军这是...?” 敌我未明的情况下,他也不好探听李司尧的事,毕竟心中有底才能临危不惧,不用受制于人。 胡耘豪转头看了看身后,道“王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司炀想了想,往旁边走了一段,胡耘豪也跟上。 站定,胡耘豪道“王爷,京中出了大的变故,我待会儿跟您说的所有话都是实话,您若不信,大可以将我军中所有亲眷关押,等您查明真相后再做定论。” 李司炀不懂他这是什么章法,想了想,顺势道“你说。” “就从瑢亲王说起吧”胡耘豪看了看李司炀。 李司炀眸中闪过一丝防备,也不言语。 “瑢亲王来北境调兵,我是知道的,十五万北境大军在并州被晏国公率兵埋伏,死伤无数,最后瑢亲王还是胜了,带着余数不多的兵马回了朝。君上生了疑心,命我看守北境士兵,瑢亲王却被晏国公的夫人告了御状,说是晏国公被瑢亲王杀了,所以卫夫人去敲登闻鼓讨说法。” 李司炀听得云里雾里,这是唱的哪一出?两兵交战,斩杀将领不应该么?难道要请客吃饭? 胡耘豪接着道“君上有些摇摆,所以将瑢亲王关入天牢,之后万寿节上,君上看中了南诏三公主,想要三公主入宫为妃,所以君上便治罪瑢亲王,说他意图谋反,晏国公得了消息带兵剿杀反被他得逞。” 李司炀大惊“你等会儿!南诏三公主?” “是” 李司炀没记错的话,南诏只有一个公主,与四哥早已定下婚约,前些日子四哥还跟他提起过“南诏隔缙朝那么远,君上怎么会看中三公主?” “因为萧太后亲下了帖子邀三公主来赴宴,机缘巧合下,君上就看中了三公主,威胁三公主入宫。因着瑢亲王和三公主的关系,君上便将所有罪名推给了瑢亲王,连辩解都不曾给过机会,就让人押送王爷来北境服役。君上怕卫夫人闹事,赐毒酒杀了卫夫人,我躲过一劫,带了两百多人举家赶来,救下了瑢亲王,我没了去处,想着来北境避避风头。” “那...”李司炀还想再问,又不知道问什么“你接着说。” “救下王爷后,王爷才同我说,当初是太后亲自取了夜明珠给他做信物,让他来北境搬救兵。” 李司炀点点头“没错,四哥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也亲眼见了夜明珠。” “我知道,可是国公大人得到的消息却不是如此,君上告诉国公大人有人意图谋反,国公大人猜测那贼人一定会想方设法集结北境兵马从并州入京,所以在不知道敌方主帅是谁的前提下,去了并州埋伏,直到并州府尹胥青筹偷偷送出消息,国公大人才知道敌方将领是瑢亲王。” 李司炀仿佛在听一出大戏,拨开云雾也难见青天。 “后来我与瑢亲王商量,才知道王爷和国公大人都是中了君上母子的计,君上要他们两败俱伤,最后坐收渔利。瑢亲王本也不必到这北境来,只怪红颜是劫,君上便将瑢亲王贬为庶民,罚到北境服役。” “所幸我想通了前因后果,也深知瑢亲王不是会反的人,所以赶来救下了他。” “那...四哥人呢?” “瑢亲王赶往南诏了,因着和亲事宜迫在眉睫,瑢亲王说要尽快去处理这件事情。” 也对,眼下也只有三公主的事会让四哥不管不顾的办了,可是君上...他还是有些想不通,君上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你所说的,属实?”李司炀不敢相信,这些云淡风轻的话会是这些日子发生的,林林总总,太多意料之外了。 胡耘豪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人来“我与两百多人的亲眷都在此,王爷大可将他们看押起来,待查明了随意处置。” 李司炀没有多言,看得出这些人基本是举家来到此地,胡耘豪也犯不着在他的领地上撒谎。 第一百六十章 阻止 毕竟北境这边有数十万人马,他们不过几百人,以卵击石可不是明智之选。 风雪肆虐,身后的人原地等待好一会儿,冷得不行,直打哆嗦。 李司炀也觉着在这么个地方谈重要的事情不太妥当,抿嘴想了想道“走吧,先进去再说。” 胡耘豪再行一礼“多谢王爷。”转身去知会了瑟缩一团的众人。 李司炀吩咐亲卫“带进城中,将所有人安置妥当。” 亲卫为难道“那些士兵倒是可以住军营,可是...还有些女人和孩子,恐怕不太方便。” 李司炀转身看了看“那就在外围支起厚帐,北境那么冷,总不能让她们睡雪地里,快回去准备吧。” 身后的人已妥帖,胡耘豪见李司炀在交代事情也不便打扰,就在那儿站着。 李司炀未注意到,兀自抬头看了看漫天飞雪,现下脑子里一片混沌,根本理不清事情,若是真的,那么四哥此次可真是跳进了深坑无法自拔,若是假的...可胡耘豪言辞恳切,没必要拉着家人来这说谎啊。 忽然回头,才发现身后众人都在等着他,发上落满了雪。 李司炀有些过意不去,点头示意后翻身上马,带着人进了城。 先去了军营,士兵们卸下行囊后,又同北境士兵一起去搭了厚帐,篷布下燃了好几堆篝火,亲眷们围着坐在旁边,嘴里哈着白气。 李司炀看着胡耘豪一家道“胡将军就随我去王府吧。”一来想再听听这些事情的因果,二来,也好监管他,防止他有什么心思。 胡耘豪转身看看秦氏,道“多谢王爷体恤。” 李司炀点头,翻身上马在前带领着。 胡耘豪一路看了,北境确实艰苦,李司炀怎么也算是亲王,居然能在这贫瘠苦寒之地待那么久,委实佩服。 王府也不如京城,难怪所有人都想往京城去,到底是人人都爱享福的。 管家领了秦氏和乳母等人去了客院,胡耘豪则随着李司炀去了前厅,厅里烧着几个火炉,进来便暖意扑面,胡耘豪这才长舒一口气,这鬼地方真的太冷了。 小厮呈上茶盏,胡耘豪点头致谢。而后房门紧闭,胡耘豪看着默不作声的李司炀,想了想,道“王爷,我知您现下思绪混乱,毕竟您未亲眼目睹,光听我一面之词也实在难以相信,可是,现下您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要做。” 李司炀抬眸看他,不知道是不是天太冷了脑子不听使唤的缘故,一整日都陷入这些事情中,理不清也出不来。 “你说” “君上让您交出二十万北境士兵,说是眼下年关,为防京城动荡,要这二十万士兵回京守城。” “糊涂!”李司炀一掌拍于桌面“现下要二十万军队回京是做什么?他心里算盘别人不知道么?早知这样,当时又何必让我在北境戍守?” 李司炀实在是气得不行,这李司玄到底是哪根筋不对?觊觎弟媳不说,还构陷手足,现下又要撤掉北境边防,早说不用戍守北境,他何必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两年,让心上人一直在京城苦等。 “我虽不是什么圣人,没有心怀天下的度量,可是我从前也在战场上厮杀过,知道北境之于缙朝是很重要的。所以才听得这消息,便赶往北境来劝您,莫要交出这二十万兵马。” “所以,你也怀疑我,会因为忌惮皇权而交出这二十万兵马。”李司炀不禁有些好笑,顿觉这个胡耘豪是有点可爱,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毕竟...瑢亲王落得那般境地,我也在想,您会不会...” “你是觉得,有四哥的前车之鉴,我会害怕落得个阶下囚的的结果,所以会乖乖交出兵权。”李司炀笑着看他。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从前是人上之人,往后是人下之人,落差可谓是天差地别,又有几个人经得住这悬殊。” 李司炀看着他点点头“也是,你这番猜测,也是正常,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来劝解了,我不听呢?” 现下,李司炀对他算是卸下防备了,一个拖家带口也要赶来阻止劫难的人,又怎会骗人呢。 只是,对李司玄却是有些恨意了,从前兄友弟恭,现在却是诛杀手足,皇位真的是个令人利欲熏心的网。 “回王爷,这我确实没想过,只想着必须要来阻止您交出兵马,如果您不听...”胡耘豪看着李司炀顿了顿“也许我会对您动手。” “将我绑起来威胁君上?他会在意么?又或是将我杀了,假装没接到命令?” 胡耘豪摇摇头“我也不知,总之,有我在一日,都不会允许您交出兵马,祸害天下。” 李司炀笑出声“现下,我也算是明白国公大人为何爱重你兄弟二人了。” 说及此,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哥哥胡耘忠呢?” “还在金州,一直没有回来过。” 李司炀蹙眉“金州围困已经月余,按理说,不是早该解决了么。”李司炀在北境,非必要是不会有消息传来的,给他带来封锁金州的消息还是李司尧。 “是,早在万寿节前就已经解了围困,哥哥却迟迟不见回来。” “难不成是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 “想来...应该是的,此次我好容易脱险,只带了自己的家眷来,虽是亲兄弟,到底也有自己的想法,总不能拖着他的家眷来,倒让他觉着我胁迫于他。” 李司炀不禁对他有些刮目相看,这个人行事还算果敢,不会行小人之举,即便是亲兄弟,也不会意图左右他人的想法。 常人可是不会如此,总觉着我若站在对立面,要么朋友,要么亲人,总会以一层特殊的关系拉上些许人与自己站队。 “可曾想过之后去哪儿?” 胡耘豪怔愣了一会儿“未曾想过,实不相瞒,南诏三公主被逼和亲时,我曾提议瑢亲王起兵反了君上,可是瑢亲王没同意。后来我得到消息,君上要让您交出兵马,我只想来劝解,若是实在走投无路,我只能亲自领兵反了君上。” 李司炀轻笑“亲自领兵反了君上?你可知现在是跟本王说话,就不怕本王告知君上么?” 胡耘豪笑笑“现下我已是穷途末路,哪会惧怕这些,更何况瑢亲王与您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策划 “我四哥,有没有什么话交代?”李司炀突然问道,四哥突然遭此一劫,可谓是百口难辩,眼下南诏公主又和亲在即,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将他逼入穷巷,到了这个地步,他却依旧不愿谋反,又是为何?只要他愿意,自己也是会支持的啊。 胡耘豪道“没有,也许瑢亲王与我是一样的想法,即便是兄弟手足,也不愿将自己的事情强加于他人身上,反倒让人为难。” 李司炀点点头,确实,四哥从来不爱为难别人,这一点,与李司玄便是大不相同。 余光瞥到胡耘豪双手放在膝上,有些紧张的握着,往上看时,眉头还在紧皱,舔着干涩的嘴唇。李司炀忽然想起说了半天,却是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胡将军放心,我虽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可是也分得清孰轻孰重,我是李家的儿郎,李家世代对缙朝注入了心血,总不能在我这就抛得一干二净,定不会让缙朝毁于一旦。” 胡耘豪看着李司炀,眸中闪过一丝水汽,先帝当年宠爱的两个儿子,果然没有一个让他失望。只是,为什么让李司玄做了龙椅,他也是想不通的,也罢,木已成舟,还能多说什么呢。 “王爷,先前还对您存了疑虑,现下看来确实是我鼠目寸光了,还请王爷谅解。” 李司炀笑笑“实不相瞒,在城外时,我也怀疑过你,你口中寥寥数语,却是诸多事情千回百转的缠绕着,一来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君上非要如此。二来,我觉着你是晏国公的部下,对于四哥应该是心怀叵测的。” “瑢亲王回京那夜,我也确实刁难过,瑢亲王没有多做解释,只让我去寻受了伤的国公爷,只这一句,我便打消了大半的疑虑。若真是瑢亲王杀的人,他何必让我去寻。再者我找到了胥青筹杀害国公大人的证据时,君上却是斩钉截铁认定是瑢亲王杀了国公大人,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我便知道此事一定有很大的阴谋。” 说到这,还是感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若胥青筹没被找到,说不定那日他便不是搭救李司尧,而是杀了李司尧复仇了。 “幸而是你,没被仇恨遮了双眼,在所有人都认为四哥是凶手的时候,能找出证据为他辩驳一二,也能在他步入穷巷时救他一命,这份恩情,四哥记得,我也会记得。” 胡耘豪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是缙朝的将军,一生都该保护缙朝的主子们,只是半途做了逃兵,王爷没追究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李司炀摇摇头“一码归一码,若我是你,也会选出这样的路。” 胡耘豪顿了顿,问道“我拦下了送信的人来给王爷传消息,若王爷迟迟没有动作,过些日子,第二道圣旨可能就来了,届时又该怎么办?” 李司炀闻言,确实为难,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己虽是王爷,掌管北境三十五万兵马,可是一道圣旨下来,他若同李司尧一样被贬为庶民,这些兵马也是迟早会回到京城的。 “说实话,我也不知如何应对,可是我与将军一样,我在一日,都不允许兵马回朝。” 胡耘豪垂眸想了想“如若实在不行,就只能截杀传旨的人了...” 李司炀苦笑“这不过是掩耳盗铃,又能坚持到何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胡耘豪突然问“这一年多来,北境有外敌虎视眈眈的迹象么?” 李司炀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胡耘豪道“王爷可以向君上传信,外敌知道前些日子有大批兵马离开北境,故而在边界布下了士兵盯守,意图侵入。既然君上可以虚晃一招利用别人,王爷同样可以。” 李司炀眸子忽然亮了“妙计,到底是只缘身在此山中,还是胡将军旁观者清,可以想出这妙计来。” 胡耘豪摆了摆手“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计虽丑陋,管用就行。” 李司炀却是不在意,对付李司玄这样的小人,就该是以牙还牙。 见胡耘豪松懈之后,一脸的倦意,也不好追问什么“胡将军先去歇息吧,连日乏累,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你们只管在这北境安置,我也许久不曾听闻京中事了,待你闲暇时再来畅谈。” 胡耘豪起身行礼“多谢王爷收留。” 李司炀摆摆手,胡耘豪点头转身出了门。 胡耘豪原以为此次不得不领兵打仗了,却不想李司炀竟也是反对兵马回京的,那就是说,可以不用上战场了。 一改往日忧愁,脚步都有些畅快,既然如此。待众人歇息几日恢复了体力,他便可以着手计划去哪落脚了。 片刻,小厮停下来“将军,这便是给您准备的院落,夫人她们已经在房里歇下了,将军可还有什么吩咐?” 胡耘豪笑笑“多谢了,下去忙吧。” 小厮行礼退下。 胡耘豪推开正屋的门,秦氏抱着孩子在房内走动。 见胡耘豪回来,秦氏笑笑,遂将孩子放于床榻,拢了拢锦被,才回身道“怎么样?还顺利吗?” 胡耘豪拉着她坐下“已经办妥了,你现下的当务之急,就是想想咱们以后去哪儿。” 秦氏有些疑惑“这...算是办妥了?” 胡耘豪笑着摸摸她有些凉意的脸“都办好了,现在没有任何负累,夫人好好想想,以后我们去哪定居,哪都可以,你若待不惯,我们就一年换一个地方。” 秦氏愣了愣,前几日的胡耘豪愁容满面,连日来长吁短叹,现下不过一个时辰而已,那么快就办妥了,秦氏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尘埃落定了?” 胡耘豪轻叹,这些天虽然整日陪伴在秦氏身侧,可是因为太过担心这些事情,反倒让秦氏对他有些畏惧,现在她变得小心翼翼,确实是委屈她了。 “不用担心,都办好了,从今日起,再不会让你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秦氏终是笑了,这些日子来,唯一一次发自内心,没有任何挂碍的笑容。 “咱们去南诏好不好?我也想看看那个四季花开的地方,你知道,妇人家家的,都喜欢花花草草。”说完都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眸。 胡耘豪将她拥入怀“行,咱们就去南诏,咱们在城外置一处屋宅,给你弄个园子,你想种什么花都行,你选种子,我来栽种。” 秦氏低声笑“你惯会骗人的。” 胡耘豪紧了紧怀中的人“不骗了,以后都不会骗你了,以后凡事都说到做到,不会让你一直等着我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预计 顾晚衾愈发病重的消息传出,一连多日整个南诏城都显得有些愁云惨淡,些许人邀约着去大佛寺为顾晚衾烧香,祈祷她能平安度过这一劫。 南诏王室的人也是难受,病重就意味着离诈死不远了,那个时候,顾晚衾就得离开南诏了。 与前几日一样,所有人都在顾晚衾殿中,离别前,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桑妤掏出几个做工极其考究的瓷瓶递给顾晚衾“三妹,这几个瓶子是要保管好的,白色是治外伤的,不会留疤。黄色的是迷药,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顾晚衾细细的看了几个瓶子,笑道“多谢二嫂,我一定随身携带好。” 曦蓝忙过来接住放进一个锦盒里。 “你二嫂说得对,你从未在宫外生活过,不知世事险恶,人心隔肚皮,总不会写着坏人两个字贴在头上的,你多长个心眼,凡事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多考量考量再做决定。”达瓦绒络好看的双眉都蹙成了一条,盯着顾晚衾一字一句道。 顾晚衾笑笑“大嫂二嫂,你们放心吧,还有李司尧在呢,坎坷难免会遇到,总不可能两个脑子都笨吧。” “你别老是笑,外面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坏人没多聪明,只是比你们更会拿捏人心而已,你与李司尧都是在宫中长大,没有经历过,这些劝解你要听。”顾铭珅有些生气,出门在即却不听劝告,这不是上赶着作死么。 顾晚衾无奈“二哥,外面的坏人再多,也只是求财而已,说起这些,哪个坏人又比得过缙朝宫中的波谲云诡?我虽未见过,李司尧自小在那泥沼生活,他定是了解的,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李司尧会应对好这一切的。” 说到此,众人便噤若寒蝉,也是,宫外险恶哪比得过缙朝皇宫,那才是水深火热的地方,不敢掉以轻心,但凡蠢笨一点,松懈一点,都是要命的。 顾晚衾想了想,觉着自己说的不妥,现下提这个,不是让他们更难受么。 正欲开口缓和一下,南诏王开口道“大家都知道说什么都没作用,毕竟路是由你们自己走,之后遇上了什么困难,我们远在南诏也是鞭长莫及,只是我们放心不下,难免唠叨几句。” 顾晚衾闻言红了眼眶,她又怎会不知大家的关心,只是她觉着自己实在承受不起,她也想好好在南诏生活,她更不愿意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只是她没办法选啊... 而这份无奈,她实在不愿对家人说出口,只想自己扛着。 一直未开口的王妃顶着红肿的双眼问道“时间定好了么?” 顾晚衾忽然哽咽,她知道母后问的是诈死的日子,就是自己离开的日子,咬了咬嘴唇道“今夜。” 王妃忽然就落了泪,断线一般滴滴答答往下掉。桑妤起身走到王妃身旁,扶着浑身发抖的她道“母后放心,三妹也不是一个人走,还有瑢亲王保护呢,您莫要太挂心了,倒让三妹难受。” 顾晚衾自责垂下头,水汽布满了眼眸,父母在,不远游。她这都不单是远游了,一去杳无音信,不知何时能回... 南诏王低声叹气,暗怪自己当时怎么会让顾晚衾去缙朝,不论和亲还是做质,都不是好事,当时也是糊涂了,竟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达瓦绒络将孩子交给拉泽,掏出怀中一枚玉佩,递给顾晚衾“这是吐蕃皇室公主的佩玉,我知道你们行事不便,越少人知道越好,我没有修书回家,只是你也要收好这佩玉,万一有事,也可帮助一二。” 顾晚衾摇头“大嫂,这我不能收下。”这个礼太过贵重,达瓦绒络嫁到南诏,此生便是不能回吐蕃了,这是她在吐蕃存在过唯一的证明,也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达瓦绒络塞到她手中,不容推辞“你一定要带着,若是没有用处,有缘能路过寺庙的话,就放到寺庙里,就当是它替我回吐蕃一次了,寺庙里有喇嘛诵经,也能让你路途更顺遂一些。” 这是一个无法再归家的人,对另一个无法归家的人的嘱托,也是祝福。 顾晚衾不好推脱了,紧紧握着佩玉对达瓦绒络道“大嫂放心,我会办到的。” 达瓦绒络笑笑“我希望你用不到佩玉。” 顾晚衾明白,用到佩玉,就表示出现了棘手的事,眸中眼泪忽然落下一滴,又很快抬起衣袖擦去。 “果子还在么?”顾铭珅突然问道。 顾晚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路上嫌它吵就没带到我的马车,回来后曦青将它放到偏殿了。” “记得带上啊,路上也能逗逗它解闷。” 顾晚衾笑了笑“知道了二哥。” “李司尧知道计划么?”南诏王有些担心,生怕哪一环节有纰漏。 “知道的,棺木已备好,今夜消息一出,寝殿的宫人便开始围着棺木哭灵,可以吸引大半宫人的目光,届时夙昀架着二哥的马车送我和曦蓝曦青出宫,待到城外,李司尧就会备好换乘的马车在那了。日后若有人问起二哥的马车,便说夙昀是想去桑家取药,结果晚了。” 尽管已经知道后路的艰险,可听到棺木二字时,众人的心还是没来由的颤了一下,总觉着是不吉利的。 天色暗了下来,离那个时间越来越近了,所有人皱着眉头巴不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城中驿站 “你说的是真的?”刘责安眸光犀利盯着刘从。 “是,混进去的探子好不容易听到的消息。” “可信么?”刘责安有些怀疑,毕竟一连多年都无法混入人打探消息,这次居然这么轻松,还打探出来那么大的事情。 刘从道“应该不会有假,这些日子南诏宫中混乱,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城中咱们缙朝来的客商身上,也许未曾想过宫中会潜入缙朝的人。” “呵!南诏王好大的胆子!这家子倒是齐心协力,作死都是一家人上赶着来。欺君之罪他怕是没听说过,正好这些时日我遇事不顺得很,可以泄泄火气!”刘责安阴恻恻的笑,让刘从有些头皮发麻。 “大人,要怎么做?” “走!入宫。” 刘从不敢多问,尾随在刘责安身后,自他得知家人死于刘责安手上,他就注定了只是刘责安的一条狗,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逃走 城楼守卫看着刘责安和他手里的令牌,有些陌生。 刘责安侧头道“南诏已归属缙朝,现下不过是一个州府而已,没让南诏王出来亲迎本官,就已是本官仁慈了,若再阻拦,等同蔑视君王,死罪!” 守卫顿了顿,便吩咐开了城门。 刘责安直入大殿等候,吩咐婢女去知会南诏王一声,婢女见他势头不小,忙应了出殿。 刘责安看了看殿中陈设,实在瞧不上,寒酸的样子根本不如缙朝,这样小门小户的公主,也不见得会有多么天资绝色,也不知太后为何要让他带回宫中。 等了不过一会儿,刘责安就烦闷得很,生平最讨厌等人,摆一副臭架子看不起谁啊。 想罢,掀袍起身抓住一个奉茶的婢女“带路!去你们公主寝殿!” 婢女正想推辞,刘责安就将一把匕首抵在她腹部,婢女忙应下,带了他们去公主寝殿。 南诏王刚听得消息,说是缙朝宫中来人,在大殿中侯着。 不管那人目的如何,缙朝来的,总不见得是好事,立马催促顾晚衾出宫。 顾晚衾忽然有些慌乱,有种不详的预感“父王...” 知女莫若父,南诏王抱了抱她“衾儿别怕,不管什么事,父王挡着,你且放心去,莫要回头,切记。” 王妃也过来紧紧握了她的手“乖女儿,路上一定要小心些,好好照顾自己。” 顾晚衾将王妃也搂入怀中“母后,女儿不孝。” 王妃摸了摸她的头发“快走吧,没时间耽搁了。” 顾铭珅和桑妤忙将东西塞进行囊里交给曦蓝“三妹,路上一定小心。” 顾晚衾点点头。 达瓦绒络抱了孩子看着她“早些回来,孩子还等着她的姑姑回家呢。” 顾晚衾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忽然听得门外有婢女大喊“有人闯进宫了!” 然后喧闹声越来越近。 南诏王头皮发麻,催促顾晚衾往后门走,让达瓦绒络抱着孩子也先避开。 顾铭珅和桑妤不便在这,南诏王也让他们先回。 刘责安闯进来时,只有南诏王和王妃端坐于桌旁。 “三公主呢?”刘责安懒得废话,单刀直入问道。 果然没有好事,是冲着衾儿来的,还好方才已催促她走了。 “小女病重,已撒手人寰,不知大人是前来吊唁的么?”南诏王毫不畏惧,目光紧盯着刘责安。 “本官可没那个闲工夫,既是死了,灵柩在哪?本官奉命而来,总得一看逝者遗容,才好上香。” “这位官爷好生气派,死者为大竟也是不知的么?即便奉皇命来,也得守我南诏的规矩!未出阁的女子逝世,无人能见遗容。”王妃怒目瞪着刘责安,即便真死了,这厮也休想得见。 刘责安极其不悦“本官可不是个好脾气,三公主在哪儿,老老实实说出来!”他们来的迅速,三公主应该还没出宫,要么藏起来了,要么正在出宫的路上,他不想花时间找,只得逼问。 南诏王和王妃皆不言语,坐在圆凳上脊背挺得笔直。 刘责安无奈摇了摇头“那只能得罪了。”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寒光闪过,南诏王和王妃的身体便应声倒下,脖颈间皆有一条很深的口子,大片鲜血如溪水潺潺,汇在了一起。 门口的婢女惊呼出声,刘责安蹙了蹙眉,刘从便使了眼色,很快,又是一具尸体。 “还未出宫,找!”刘责安吩咐道。 一众手下四散开去寻找,刘责安却毫无波澜坐在尸体旁喝起了茶。 刘从也是第一次看见刘责安杀人,他原以为刘责安不会武功,凡事都指派他人,却不想他动作如此干净利落,一想到家人很可能也是他亲自下的手,心中一阵不适,兀自带人挑了一条路去追寻。 误打误撞,正是顾晚衾和达瓦绒络走的这条路。 女子的脚步哪有男子的快,达瓦绒络陪着顾晚衾走了好一段,顾晚衾道“大嫂,你快回吧,我这不用担心的,很快就到宫门了。” 达瓦绒络抱着孩子不肯停下,喃喃道“你大哥不在,我是替他送你呢...” 顾晚衾鼻尖一酸“大嫂,真的别送了,你快回去,风有些大,别让孩子受凉了。” 达瓦绒络没言语,一直陪着她跑。 正拐过弯,刘从带着的人好巧不巧出现在她们眼前。 杀气腾腾的样子,顾晚衾她们即便再蠢也知道来者何人了。 远处传来大声的喧闹和士兵的脚步,顾晚衾却是无暇顾及,拦在达瓦绒络前面“你们要找的是我,我跟你们回去,莫要为难我的家人。” 刘从笑笑“公主聪慧,我还没说就知道我们的来意了,怪不得君上如此欣赏。” 达瓦绒络推开顾晚衾“擅闯南诏皇宫,还想抓走南诏公主,你们吃豹子胆了?” 刘从瞥了她一眼“南诏现在还是皇宫么?多事!” 转头对顾晚衾道“公主是自己走?还是要我们请呢?只怕我的人下手没个轻重,伤了公主。” 顾晚衾咬紧牙关,道“不必。”看了看达瓦绒络“大嫂,你抱着孩子呢,莫要冒险,我没事,不要担心。” 遂上前一步,刘从嗤笑一声,做了请的手势,顾晚衾瞪了他一眼后往前走,曦青曦蓝也忙跟上。 刘从递了眼色,尾随的二人立刻会意,以极快的速度箭步冲到达瓦绒络身旁,手起刀落,还未等达瓦绒络看清,就已倒下。 身上的孩子也没了呼吸,是被他们一剑刺穿。 顾晚衾听到响动,立马回头,惊惧遍布四肢百骸。 “大嫂!”一声尖叫划过夜空! 刘从哪里允许她再去哀嚎,钳制住她往寝殿走,身后二人忙上前顺手钳制了曦蓝曦青。 顾晚衾发了疯似的挣扎“我说了会跟你走,你不许伤害我的家人!你不是人!你是畜生!” “公主殿下,我可一直没有答应不伤害你的家人,你忘了吗?”刘从不知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刘责安那阴鸷的狡辩。 “你没有父母生养么?那是一个妇人,怀抱里是才满月的孩子!你做这些事是嫌命长么!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公主,省省力气,待会儿还有得哭呢。”刘从没说南诏王和王妃死了的事,他不想让顾晚衾痛苦得太彻底,他要看顾晚衾每走一步有一步的痛楚! 说到底,与顾晚衾也是无冤无仇,可是他就是想看,看看家破人亡是怎样的滋味。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逼迫 刘责安听见女子的嘶吼声,心下暗自得意,果然还在这宫里。起身站在殿门口侯着,寝宫外已来了些士兵,却无人前进,只因刘责安的令牌。 若是在之前,南诏未归属缙朝,刘责安也没有那么大胆子敢直入宫中,可现下,他有了太后这个倚仗,太后告诉他不择手段,别人不清楚,他可太清楚不过了。 太后所谓的不择手段,不是不得已的情况下再用,而是直接用,他虽远在蜀地,消息来得慢,可是也知道这南诏公主是君上想要的人,太后下了这样的旨意,似乎是和君上出了嫌隙,要利用这个南诏公主,不知母子间为何闹成这样,不过管他呢,只要自己有靠山,害怕什么呢。 顾晚衾看见宫门口,一个个憋屈得很的士兵,忽然后悔,为什么当时要交出南诏的归属权...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就是如此吧。 刘从压着怒火中烧的顾晚衾进殿,刘责安看了看“啧啧啧,我缙朝也有美丽的女子,像公主这样的人间绝色,确实不多见,难怪君上魂牵梦萦,是有道理的。”说罢低低笑了几声。 顾晚衾眸中泪珠未干,咬牙切齿问“李司玄派你来的?”他竟不知李司玄如此龌龊,居然派这样的人用下作手段带她回去,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那个疼爱她的大嫂,才出月的孩子... “公主,大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受,非要浪迹天涯做什么呢?那些都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做的事,堂堂一国公主,何必呢?”刘责安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顾晚衾不管猜测的是谁,他都无所谓,他也没有透露过,想怎样认为是她的事。反正君上和太后有嫌隙,这样说也正和太后心意。 顾晚衾若不是被刘从钳制,早就挣扎上前杀了这个小人。“我说了我跟你们走,为什么不放过我大嫂和她的孩子”眼泪又继续落,却是遮不住她如刀剑般锋利的眼眸“这些事是因我而起,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哦?是么?”刘责安似乎才知道在外死了两个人,看了一眼刘从,见他有些慌乱,不过刘责安不在意这个,死了便是死了,然后恢复神色看向顾晚衾,一脸惋惜道“不止呢,公主请进来看。” 顾晚衾不明所以,从方才进来一直没有见到父王和母后,一直以为是被眼前这个小人绑住了,直至进殿,看到血泊中躺着的两个人,熟悉的面孔... 脑中似乎炸开了一般,无数滋滋的嘶鸣声侵占了头颅和耳朵,脚下像被千斤锁链系上一般,难以迈出。 顾晚衾半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用了全身力气才向地上的人走出一步,腹中气血翻涌,一股腥甜顺着喉咙过了口中,然而喷涌而出。 从前那双璨若星河的眸子,一下子没了光亮... 刘责安不言语,兀自坐下,用了方才的杯盏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茶。 刘从往里看了看,奇怪,她怎么不大声叫呢?为什么不哭呢?方才见到她大嫂死了,不是还嘶吼哭喊呢么?难道家破人亡就是这样平淡的感觉么? 曦蓝和曦青被身后的人捂上了嘴,眼泪大滴大滴掉落,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挣脱不了。 顾铭珅和桑妤来了,两人未回殿,去找了夙昀,刚好与搜宫的人擦肩而过,可是突然听到顾晚衾的声音,觉着不对又往回走。 士兵们一个个垂着头为他们让出一条路,顾铭珅直觉出了大事,一直走到顾晚衾宫门口,看着殿内灯火通明,父王和母后倒在血泊中,脑子突然就一片空白了。 桑妤泪流满面,顾不得擦泪忙上前搀住他,二人学过习门外一群看戏的人进了殿。 刘责安抬眸“哟,这二位又是谁?” 见二人不理会,又将眼神看向了之前的那个婢女,那婢女方才是亲眼看到他杀了南诏王和王妃的,禁不住吓,垂眸哽咽道“是二殿下和夫人。” 刘责安扬起讥诮的笑“也算是个主事的。”而后将令牌置于桌上“听闻世子不在南诏,既然南诏王死了,总得有个管事的,算你命好,坐了世子本该坐的位置。” 顾铭珅眸中似是燃起了烈火,慢慢转过头看向刘责安“你杀的?” 话语中的寒气,让一旁的桑妤都蹙了眉。 刘责安看了看杯中的舒展的叶片“怎么了?想报仇么?” 而后嗤笑一声,指了指桌上的令牌“别忘了身份,从前你们是一国之主,可现在你们虽称为王,却是和府尹差不多的地位,你...没这个资格。” 顾铭珅咬牙切齿上前揪住他衣领将他提起来,桑妤吓坏了赶快拉着他的衣袍。 刘责安看看他“乳臭未干的小子,几年拳脚功夫就莫要再我面前莽撞了,你现在是南诏王,别忘了,南诏子民还在等着你的带领呢,你若也死了,缙朝只能随便指派一个官员来南诏了,届时...南诏还有没有往日荣光,我却是说不定了。” 刘责安很想杀了顾铭珅,可是没办法,总得留一个主事的下来,不好闹太大,否则回朝之后君上那边没法圆过去。 桑妤明白刘责安的话,若换了缙朝的人来南诏,恐怕只会让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立刻将顾铭珅拉回来“铭珅,你冷静些。” “这才是一个王妃该有的样子,明事理,懂分寸。” 桑妤转头呵斥“闭嘴!” 刘责安大笑“南诏女子,果真是蛮俗不讲理。”看了看地上的顾晚衾,又道“差些忘了,我不懂良辰吉时,择日不如撞日,我决定,明日就是南诏公主和亲的日子,该准备便好好准备着吧。” 顾晚衾已无力听他说什么,呆愣愣看着血泊中的南诏王和王妃,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顾铭珅这才想起顾晚衾还跪在地上,怒吼道“凭什么和亲?我南诏坚决不和亲!”家人已经接连丧命了,没有家人的庇护,三妹只身去缙朝做什么?送死么! 刘责安不禁好笑“殿下怕不是大惊之下有些失忆了,对了,不是和亲,既然已归属缙朝,就是入宫为妃,与和亲可是大不相同...只不过该给的脸面还是需要给到你们的,和亲便和亲罢。” 桑妤冷着脸道“未有婚书,哪来入宫为妃一说!” “狡辩无用,即便三公主就是个死人,也得抬到缙朝去!”刘责安懒得和他们玩这些文字游戏,明日即便绑个死了的顾晚衾回去,太后也不会多说什么,他便不怕。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曝尸 “便是死人,也休想带出南诏一步。”顾铭珅阴沉着脸,从口中硬蹦出这几个字! “呵”刘责安懒得理他,对外吩咐道“愣着干嘛?南诏王已经开始发癔症了,还不送回寝宫休息?否则明日怎么送公主和亲。” 刘从递了眼色,十余个手下鱼贯而入钳制住桑妤,顾铭珅空有武功也奈何不了那么多人,又生怕他们伤着桑妤。 刘从上前道“南诏王就毋需挣扎了吧,你要知道你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可有可无,你若不配合,我们大可将你杀了,公主依旧要嫁去缙朝,若公主也赴死,恐怕不久之后,南诏也不复存在了吧。” 这话是说给顾铭珅听,也是说给顾晚衾听,意在表示他们大可以选择死,缙朝根本不在意,若是他们的死迁怒了君上,最终缙朝只会报复在南诏的无辜百姓身上。 顾铭珅额上青筋显现,盯着刘责安的神情似乎是要吃了他。 刘责安不咸不淡看了看他“你若权势高过我,也就用不上这样的眼神,你虽生在王室,却依旧要归属缙朝,这是你的命,也是南诏的命。” 顾铭珅挣不脱这钳制,就如挣不脱刘责安所谓的宿命一样。 刘从在身后道“好心劝你一句,可莫要将这南诏百姓当做赌注啊。” 顾铭珅在被人架着转身之前,余光看到血泊中的南诏王,忽然就没了力气,上一次,妹妹是为了南诏百姓去的缙朝,这一次,家人支离破碎,他还是要为了百姓受这份屈辱... 这便是父王常挂在嘴边的,你既享受了别人未有过的待遇和荣华,那么在百姓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不能瑟缩起来,将百姓推出去抵挡。 门外的士兵见到顾铭珅也被押着出来,心头百般不是滋味,方才还是没主心骨,现下更是彻底明白强权为何物了。南诏虽是小国,顾铭珅此时也算是一国之主了,在这些人面前,却也是任人宰割的。 顾铭珅和桑妤被压着往寝宫方向去,刘从站在门口对士兵道“南诏王都已回寝宫了,你们在这经过他同意了么?还不退下!” 士兵们早泄了气,想了想也就纷纷收起刀剑往回走了。 刘责安看到形势有利,大为放心,站在顾晚衾身旁道“三公主,可莫要不识抬举,明日若不准时出城和亲,这南诏百姓,我们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你且看着。” 顾晚衾抬起空洞的眸子看着他,不说话,却是想要把刘责安整个人看穿一般。 刘责安蹙眉,他最讨厌这样的眼神,但凡在他面前失去助力的人,有愤恨的,可怜的,祈求的,失望的,唯独没见过顾晚衾这样。 他抬起头不与她对视“你别忘了,还有瑢亲王呢。” 顾晚衾脑中一震“你敢!” “我有何不敢?”刘责安要的就是顾晚衾现下怒气冲天的样子,他不想在看到方才的眼神了“瑢亲王早已贬为庶民罚去北境服苦役,可他为何出现在此?还与即将成为妃嫔的三公主协商私奔?我若将他带回去,可是大功一件,依君上的性子,公主觉着瑢亲王会有几分活路?” “无耻之徒,缙朝有你这样的官员,何愁不亡。” “实不相瞒,缙朝覆灭对于我来说,从不是什么大事,高官厚禄是我毕生信奉的东西,只要能做更高的位置,能敛尽天下的财,我在哪不都是一样么。” 刘责安哈哈大笑后又道“三公主,莫废唇舌了,整个南诏宫中都被我把控,你在等什么?等李司尧进宫救你么?还不如靠你们的心有灵犀劝他打消这个念头,他进来也是送死。君上不杀他是怕堵不住悠悠众口,我若杀了他,说不定还会有天大的恩赏。” 顾晚衾现下才算是真的尝到了孤独无助的颓败感,父王母后还有大嫂都不在了,二哥也被他们看押起来,李司尧身在城外尚不得知一切,只有自己... 刘责安递了眼色示意手下将尸体抬走,在这太过碍眼了。 几个手下顺从过来挪动尸体,顾晚衾发疯似的去抢“把你们脏手拿开,不要碰他们。” 刘从看到刘责安不耐烦的神色便了然,过来一把将她拽开,扯下纱帐将她捆在床边,往嘴里塞了一块布条。 刘责安但笑不语,看着泪眼婆娑挣扎不了的顾晚衾颇为满意。 “三公主放心,我虽不是好人,入土为安的道理还是懂的。”嘴角扬起讥笑看着一旁瑟缩的宫女“盯紧了你们公主,若是明早见不到人,整个南诏,包括你,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宫女垂头应了声是,不敢多言。 刘责安留下十余个人看护,其他的还有更重要的的事做。 “方才你们杀的人在哪?” 刘从没反应过来,想了一会儿,才突然回过神,指了指刘责安身后的方向“在那边,不远。” “那还不抬过来?等我抬?” 刘从忙吩咐人去将达瓦绒络和那个孩子的尸体抬来。 “大人,是要将四具尸体一起埋了么?” 刘责安嗤笑“我只说了可以埋里面两具,现在这两具,我另有用处。” 刘从忽然感觉后背上沁出一层薄汗,尸体不埋了还要干嘛?他要尸体做什么? 还未细想,手下已将一大一小两具尸体抬了过来。 刘责安看了看“拴起来,吊在城楼上。” 众人脑子皆是轰鸣一声,刘从感觉身体不受控制的晕眩了一下,他没听错?吊在城楼上?刘从看了看两具尸体,他杀的人虽多,女人也不少,可是看到那个婴孩的时候,还是皱了皱眉,既然已经死了,又何必这样曝尸城楼,这不是让死者不得安宁么。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都说婴儿死时最为诡异,现下还要将她们吊在城楼悬挂,岂不是更容易招惹脏东西。 刘责安抬眸,寒光直视“是要我亲自去?” 几个手下咽了咽口水,忙垂头应声,去往城楼方向。 刘责安看了看天色“不早了,这样一番折腾,也快天亮了。” “大人,回去休息一会儿吧,明日还要赶路。”他虽反感刘责安的冷血,却也是无可奈何。 刘责安睨了他一眼“休息?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耽误?” 刘从不安的看着他“大人,还有何要事?我立刻去办。” 第一百六十六章 铺垫 “咱们在这没日没夜的做事,明日就要和亲了,那些官员还在榻上酣睡,你觉着,合适么?” 刘从了然“是,我马上去办。” 刘责安将令牌丢给他,兀自往前去。 刘从早几日便打探到了礼部官员的宅邸,现下带了十余个人明火执仗敲了门。 门房睡眼惺忪出来,还未开口,就被一脚踹开。十余人浩浩荡荡冲进了卧房将人提出来,还未等人反应,直接令牌一亮递到他跟前。 “不需要你多说什么,明日便是公主去往缙朝和亲的大日子,我要你今夜准备好和亲的所有东西,若是完不成,全家灭门。” 正欲转身,又想起些什么“省去南诏王和王妃送公主出城的事宜,原来的南诏王和王妃已经入土为安,来不了了,现在的...就免了。” 官员也是无奈,睡梦正酣甜就被人从被子里揪出来,说什么公主和亲,又说南诏王和王妃入土...等等!入土为安?是什么意思? 正要起来,刘从按着他身子不让他动弹“记好了,明日急着赶路,一切从简,省去祭天这些琐碎事宜,可若是操办不好,丢了南诏和缙朝的面子,你大可试试!” 说罢刘从带人走了,剩下两个人又将他提起来推进房间“换衣服,快些!” 刘从头一次做事心里没底,虽然南诏归属了,毕竟这里还是人家的地盘,刘责安太过招摇了,杀了那么多人不算,还要将尸体挂在城楼上。 万一南诏公主和亲后得宠,对着君上吹些枕边风,君上的矛头就得对准他们,太后权势固然大,始终执掌朝政的是君上,问责起来,就算太后有心也保不住他们。 正想着,已经走到了城楼下,抬头看了一眼,没来由的心里慌乱,女尸还好,那婴孩... 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敢看第二眼,婴孩身体还有一滩血迹,一根很粗的麻绳一头挂在城楼高处,一头在他脖颈处紧紧的勒了一圈,那张原本就没了血色的脸,在月色下更是青紫。 刘从头皮有些发麻,垂着头挪不动脚步,身后的人更是不敢看,围着小声嘀咕。 刘从握了握拳头“走!” 其余人不敢言语,忙跟上他的脚步。 这么多年了,刀下的小孩也多了,可这么小的,杀了还要悬挂起来,他们可没那个胆子看。 刘责安在宫中大殿上等他们,刘从上前“大人,已经通知礼部的人操办了。” 刘责安未回复他的话“你看这南诏宫殿,与我缙朝有什么不一样?” 刘从闻言,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四周,不确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道“没有...缙朝的恢弘大气?” 刘责安笑“这是小国,自然没法比。”然后落座一旁道“都说南诏擅妖术,极易蛊惑人心,可咱们来了这么久,却没有见过任何人使用这些妖术,即便在咱们杀了南诏王和王妃之后,那公主和二殿下也依然奈何不了我们,我来了这大殿上,想看看有什么端倪,却是看不出,你也看不出,这是不是说明南诏人会妖术,是以讹传讹?” 刘从极其无奈,将那两具尸体悬挂在城楼上,是为了看妖术?这刘责安什么毛病! “那...城楼的两具尸体,是不是没用处了?”刘从不安的咽了咽口水。 “你这脑子,装的什么?”刘责安瞪了他一眼“明日一早,公主出城后,我就会在城楼上昭告所有人,事情的真相。”说罢,露出阴鸷的笑,让人遍体生寒。 刘从皱了皱眉,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便咽下了。 刘责安看了看他“坐吧,歇一会儿,天亮后事情还多着呢。” 刘从应了声坐下,累了整天,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顾晚衾被捆在床头,眼睛干涸得痛到不行,婢女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凑到她身旁小声道“公主,后窗那没人看着,我给你解开,你快些走。” 顾晚衾摇摇头,示意她把嘴里的布条拿掉。 婢女将布条拿掉,端了杯盏过来喂顾晚衾喝了一口。 “你把布条拿了就好,我现下走不了,即便后窗没人看着,我也逃不过门外这些人的手里,父王和母后都是因我而死,我哪还敢不配合那些小人。” 顾晚衾心里又想起之前的种种,不过几个时辰,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死去,她却无能为力。 婢女捻起帕子轻轻擦拭她嘴角的血迹“公主,那你没事吧?” 顾晚衾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吐了一口血,摇了摇头“没事,比起这些来说,一口血算得上什么。” 如果可以交换,她宁愿自己死,也要换这些亲人活过来。 “公主,别人我不知道,我却是不想你去缙朝的,我家中无牵挂,死也不足为惧,可前提是要死得值当,如若我死可以让你不去缙朝,我是不会后退的。” 顾晚衾笑笑,却多了几分苦涩“我怎么敢赌,又怎么可能拿南诏所有人的命去赌...” 婢女蹙眉着急道“总要试一试的,缙朝不是人待的地方,你看今晚那些人,动辄打杀,与悍匪有何异?你去了缙朝是自掘坟墓啊。” “我死,总比南诏所有人死要好,父王常说皇室子女自小享受了荣华,就不能贪图安逸,在百姓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得挺身而出保护他们。我已经错了一次,不敢再错第二次了。” 顾晚衾喃喃道,二哥和二嫂暂时没有危险,现在,就只有不明真相的李司尧了,只希望李司尧今夜不要进城,不要打听任何事,离这里远远的,莫被那个小人抓住。 “可是公主,你若嫁给缙朝君上,瑢亲王怎么办?” 顾晚衾苦笑“这样的情况下,他能好好活着就是万幸了,我怎么还能奢求嫁给他,然后害了他呢?” 婢女垂了眸,自己终是旁观者,看不清其中的利害,可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也知道现下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起身拿了软垫放在顾晚衾脑后,又将锦被摊开盖在顾晚衾身上“公主,我就坐旁边,你歇一会儿,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顾晚衾点点头,看着窗上月亮的轮廓,心里一阵酸涩,从今后,她便没了父王母后,一夜之间,竟成了孤苦伶仃的人... 脑中一幕幕闪过,都是父王母后在身边的日子,从来都是欢声笑语,而现在...都没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启程 不知道这样呆坐了多久,天色亮了,外面似是来了一个人吩咐什么,小声嘀咕后就走了。 而后有人使劲敲了门,婢女一下子惊得坐起,看了看顾晚衾,依旧双眼无神坐在那没有挪动,回头问“什么事?” 外头人极其不耐烦“出来拿喜服。” 婢女再次瞥了眼顾晚衾,无奈开门,接过托盘后,那人又道“麻利换上,梳妆打扮好,一个时辰后出城。” 婢女还未回话,门就被重重关上,婢女端过托盘,平日里这火红的颜色很喜庆,让人愉悦得很,可现下却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刺目。 婢女小心翼翼看着顾晚衾“公主...这...” 顾晚衾转过头,像牵线的木偶一样,没有半分活气“换吧。” 还能怎么样呢?这个时候她还有拼的本钱么。 婢女叹了口气,将托盘放于桌上,然后给顾晚衾解开束缚,将她身上染了血污的衣裙褪下,换上了那鲜红的嫁衣。 刚坐到妆台前,一个婢女端了盆水进来,拧了帕子给顾晚衾洁面,而后两人为顾晚衾添妆。 顾晚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穿着南诏的嫁衣嫁给李司尧,现下也是痴心妄想了。 难道只有这条路了么?只能入宫给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小人做妃嫔么?李司尧呢? 无数问题萦绕在脑中,一声催促打断了她“出门了!快些!” 顾晚衾觉着可笑,在自己的国土上,竟然任人宰割成这个样子,也是极大的耻辱了。 顾晚衾起身走出门,方才那嚣张的人看到顾晚衾转身的瞬间,眼睛都直了。 “我的婢女呢?”顾晚衾看着他冷冷发问。 “在...在马车上了。”那人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 顾晚衾走了出去,两个婢女跟在身后。 城楼前,官员已齐整的站着,为首的是那临谒,眼眸里有太多东西,可怜,哀怨,愤恨,憋屈... 顾晚衾不敢再看,怕忍不住就落了泪。 礼部果然按照刘从吩咐的,省了好多事宜,唱礼官才念完,刘责安便宣布启程。 顾晚衾含泪看了眼所有官员,又往他们后面的大殿看去,顾铭珅和桑妤站在围栏前伸长了脖子看她,身旁还有几人围着,她明白,是刘责安不让他们来。 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看见,顾晚衾用力扯出一个笑来回应,而后转身向城门外走去。 依礼,马车会在城楼外等候,顺着主街走一圈才出城,顾晚衾向马车走,曦青和曦蓝已等候在马车旁,一脸着急的看着她。 顾晚衾看了看她们,未再多话上了马车,车上坐了两个陌生的面孔,一左一右,是刘责安的人,顾晚衾蹙了眉坐下,迟迟不见曦青和曦蓝上来。 正要开口,忽然听得刘责安的声音,似是从城楼上传来。 身旁两人未动,顾晚衾伸手掀开帘子抬眸看,目光所及,顾晚衾骇得瞪大了眼睛,心也一下凉透了,那是...大嫂和孩子的尸体。 眼泪大滴大滴掉落,顾晚衾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怎么回事?刘责安不是说会让他们入土为安么?为什么会在这城楼上悬挂! 曦蓝曦青站在车窗前垂眸不敢多言,她们一早便被送来等候,抬眸时才看见达瓦绒络和小世子的尸体,骇得汗毛都竖直了,生怕顾晚衾看见,可现下,城楼上站着的那个人似乎是故意要顾晚衾看见。 周围百姓全涌上来,看着达瓦绒络和小世子的尸体,对着城楼上那个人横眉怒目。 刘责安却是一脸坦荡,轻咳的一下后大声道“南诏如今归属我缙朝,按理说,缙朝是该庇护南诏子民的,可是...前些日子缙朝出了一个叛贼,便是瑢亲王李司尧,这瑢亲王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后被缙朝国公大人抓获。” “君上念及兄弟情分,免了他的死罪,只将他贬为庶人,罚去北境,哪知这厮竟然逃到南诏,为了了报复君王,李司尧昨夜潜入宫中杀了南诏王、王妃,世子妃和小世子四人,本以为这是最糟糕的,没想到他这么歹毒,还将世子妃和小世子的尸体悬挂于城楼之上!其心可诛啊!” 百姓也不是傻的,李司尧在南诏两年,所作所为他们不是看不见,再者,一个贬为庶人的人,哪有能力潜入宫中杀了那么多重要的人,一番番议论不绝于耳。 “我们不瞎,瑢亲王是怎样的人,我们心里比谁都有数!” “就是,他一个人逃脱,哪来那么大本事?再说了,瑢亲王都快与公主成亲了,杀害南诏王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我们是傻的不成!这样的哄骗也只有城楼上这个始作俑者才编得出来!” ... ... 刘责安充耳未闻“而今天,是南诏公主和亲的大日子,对于李司尧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只能说是先放一放,还望大家多留意,他一定还在南诏,只要有他的行踪,皆可来报,论功行赏!” 百姓们不吭声,这样缺德的事,南诏人可是做不出来。 刘责安懒理这些,示意一旁的唱礼官上前。 唱礼官清了清嗓子,大声唱礼“吉时到,仪仗起,恭送公主,愿南诏与缙朝永修秦晋之好。” 车马行进,顾晚衾依旧盯着城楼上悬挂的人看,那个一直为她着想的大嫂,昨夜还给了她证明自己在吐蕃存在过的唯一东西... 还有那个孩子,她才见过几次,昨夜他对自己笑了,还用肉肉的小手摸了她的脸... 顾晚衾缓过神,一下子冲出马车,可身旁的两人似乎早有预料,毫不费力将她拽回来,用身后的绳索将她捆绑起来,又往她嘴里塞了白布条,一个人看了看道“这大喜日子,用白色怪不吉利的。”想了想城楼上的那个孩子,不禁一哆嗦。 另外那人也是想起了,往一旁呸了一声“走,咱们去马车外坐着。” 两人去了车外,让曦青曦蓝上车来“你们两听好了,不许给她松绑,布条也不准拿下来,少耍花样,否则整个南诏都得给你们陪葬。” 曦青曦蓝未说话,径直上了马车走向顾晚衾,曦青看着顾晚衾很是辛苦,想要拿掉布条,曦蓝拦住她,摇了摇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昨夜的惨状历历在目,这些人杀人不眨眼,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曦青委屈的哭了起来,她们虽是丫鬟,可是南诏王一家将她们当做自家女儿一般对待,眼看着一个个惨死,自己却是没有一点办法,是何其无奈啊! 顾晚衾一直用力嘶吼,却是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泪布满了整个面庞。 曦蓝煞是心疼,搂过顾晚衾,怕她哭岔气,一直给她顺着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幕后 城门大开,百姓站在街道两侧,没有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是高兴的,他们都明白,三公主是被逼迫的,此去缙朝,山高路远,恐怕也是没有机会再复返了。 可怜这三公主,一夜之间父母身亡,嫂侄曝尸,心上人被冤枉,自己又要远嫁给已有三宫六院的皇帝... 顾晚衾已经哭得虚脱,一夜未眠,让本就干涸得眼眶此时更是红肿不堪,曦蓝就这样让她枕着肩,没有动弹。 曦青忽然想起什么,小声过来道“公主,王爷昨夜没等到你,现在会不会还在城门外?若是被这些人发现,王爷就糟了。” 顾晚衾瞳孔忽然聚焦,她再也不能连累李司尧了,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李司尧不能再因为她出事了。 顾晚衾坐直了身子,示意曦蓝掀开车帘,未到城门口,还有时间去通知。 曦青了然,忙走到车门那儿捂着腹部道“两位大哥,我许是今晨着了凉,现下腹痛难忍,可不可以下车解决一下,不耽搁的,我完事就会赶上来。” “多事,忍忍就好了。” 一句话让三人心凉了半截。 “大哥,真的求求你,若是小解我还能忍忍,可是腹痛是忍不了的,许是泻肚也未可知啊。” 门外短暂的没出声,或许是想着弄在马车上更糟心,也或许是一个丫头并不值当看守,去留也是无所谓,另外一个人道“快去快去,莫要耽搁,早点追上马车。” 曦青忙应声,看了眼顾晚衾后捂着肚子下了车。 曦蓝掀开车帘一直伸头望着,见曦青顺着两边的百姓跑出了城门口才放下心来。 经过城门口,顾晚衾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会出什么变故,好在很顺利的走了好长一段,听马蹄踩踏的声音,似乎是到河边了。 曦青气喘吁吁追上来,车门外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似乎是没料到她还会跟上来,原以为她是要逃跑的。 给她让了一步,曦青忙爬上马车道谢,然后进了车内。 曦蓝见顾晚衾没法说话很是难受,伸长脖子问“两位大哥,现下已经出了城,四下无人了,能不能让我把公主口中的布条拿下?再闷一会儿,公主得昏死过去。” 门外传来嗤之以鼻的声音“便是孩子也不可能那么娇弱,这布条又不是将口鼻都遮住了。” “两位大哥可能不知,公主是有寒疾在身的,经常喘不上气,更何况现在堵住了嘴。”曦蓝心内万分焦急,若再不同意就真的没法了。 “摘吧摘吧,一个个不省心。” 曦蓝忙将顾晚衾口中的布条拿下来,听见方才那个小声和旁边说“这君上什么眼神,娶个病秧子。” “古籍说西施有心病才让人我见犹怜,想必这是一个道理。” 然后便是两人低低的淫笑。 顾晚衾懒理,转头向曦青道“怎么说?” 曦青摇摇头“并未见到王爷,不止王爷,严奚卢娑她们一个我都没看见,我顺着树林找了许久都没人,只有马车印,可是后来马车印都没了,我才回来。” 曦蓝大惊“那他们去哪?不会去了宫中吧?这不是自投罗网么,昨夜那些人还在宫中啊。” 顾晚衾急得不行,他若跑得远远的还好,这个时候就千万不要留在南诏了,可要怎样告知他?是个大问题。 曦青想了想,也知此时说这话不合时宜,可是事急从权,只能提醒道“公主,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若王爷真被抓了,咱们不可能不知道的,不妨心放宽些,眼下咱们去缙朝才是最难走的路...” 闻言,愁云又覆上心头,曦蓝紧蹙着眉看看顾晚衾,垂眸哽咽道“还有其他办法么?若是入宫,日日安枕在仇人身侧,还要讨他欢心,这样的日子谁受得了?若不入宫,二殿下和夫人又怎么办,咱们如今归属了缙朝,还不是任凭他们拿捏。”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顾晚衾眼眸已被水汽氲满,即便过了一夜,还是没能缓过来,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是好好的,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父王母后从无害人之心,却死得这么惨。 为什么大嫂和侄儿谁也没有得罪,死了却不得安宁?她怎么向大哥交代...那个与她没有亲缘关系,却待她入亲妹妹一般的大嫂... “我死也不会委身于他的,这事不像他的手笔,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他招惹的,四条人命,我总不能再去任人宰割。” “公主的意思,这些人不是那昏君派来的?”曦蓝不解,明明那头目昨夜虽语焉不详,倒也听了分明,是那昏君主张行事的。 “他是个小人,做事极为隐蔽,那些暗探是他派来的,昨夜这些人却不是,你看这些人老练狠辣,他哪有手段收服这样的人。之前是我们大意了,总觉着计划虽简陋些,却也天衣无缝,不成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棋高一着的人在后面蛰伏。” 昨夜至此,每件事的震撼都足以蒙蔽她,可她也不傻,知道李司玄那阴险小人不会如此做,即便再想要得到她,杀了她的家人,不是会将她推得更远么。 “那会是谁?能将脏水往昏君身上泼,而且这些人还毫不畏惧,缙朝...有比昏君权利更大的人么?”曦青喃喃道,在认知范围内,那昏君是一国君主,哪有人比他还要强大。 顾晚衾微眯着眼,仔细回想李司尧之前与她讲过关于缙朝的一切。 李司玄继承皇位颇为顺利,一道先帝的密诏就让他成功登基,且无人置喙。两个手足兄弟也不争夺,被分配一南一北,一个掌管商路,一个手握重兵,朝廷里也没有功高盖主的人,之前有个晏国公虽有权势,却也被他陷害了,还会有谁呢? 眸光一闪,脑海中浮现起一个人来,那日在大殿上,坐在李司玄近侧那个华服妇人,缙朝萧太后。 李司尧将自己保护得很好,从不让自己知道这些腌臜事,所以未细讲过这个女人,只言片语也就带过,可不难看出李司尧极其不喜欢这个女人,每次提及眸里都有怒意。 这么一想,便豁然开朗了,只有她可以越过君王安排策划,可为什么呢?她不是李司玄的母亲么?这样做难道不会离间母子情分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往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难不成是萧太后害怕自己会招惹祸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李司玄? 不对,有一个节点想不明白,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她怎会用,一个经历了后宫争宠,又顺利坐上太后凤位的人,没有极深的城府和计谋,哪会脱颖而出。 那么,她为的是什么?李司尧与晏国公的事是她背后操控,这次又是她从中作梗,她想要得到什么? 皇位? 顾晚衾有些惊骇,这样一个想法冒出来,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个说法最为贴切。 她是尊贵的萧太后,儿子是一国君主,这样的安排不是合情合理么?不论别人怎么抢,他们共同出谋划策也总比单打独斗强些,更何况李司玄还是她亲生儿子,她从儿子手中夺皇位,总觉着哪里不太合理... 难不成...李司玄不是她亲生儿子? 顾晚衾蹙眉,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可是萧太后所做的一切,都有些不合常理,好像只有这一条理由比较符合... “你们说,会不会太后与李司玄,并无血缘关系?” 顾晚衾小心翼翼问,总得有个人在身旁出出主意才好,自己越想越绕。 曦青瞳孔瞪得老大,曦蓝忙用手捂住顾晚衾的嘴,仔细听了听马车外没有动静,才小声道“公主此话,是想到什么了?” 顾晚衾将她手拿下,摇了摇头“我就是想不明白这点,才会问一问你们,多个人唠叨才会有思绪。我觉着这些人是萧太后派来的...” 曦蓝抿了抿唇“萧太后虽无实权,新帝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总归是要替昏君处理了很多棘手的事,这样一想,也并不奇怪,有权利,有魄力,杀伐果断才能收服这群狂妄之徒。”曦蓝说罢睼了眼车外。 顾晚衾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这群人来南诏的意图太过明显了些,根本不担心有人回禀,可是李司玄如果想要得到我,对我的家人怎么可能下此毒手?若他不想得到我,又何必大费周章派了暗探跟踪,还让路韶来照看我。” “对啊...虎毒还不食子呢,萧太后这是要让公主恨死昏君啊。”曦青煞有介事的说道。 “所以我才猜测,他们会不会没有亲缘关系,萧太后利用李司玄将路铺平,而后又要从他手上夺回皇位...” 曦青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且不说其他,皇室子女,哪有那么容易混淆,更何况还是先帝亲定的君上,这样的概率小之又小。 “公主,不能吧...缙朝虽然三宫六院众多,可是对于妃嫔的侍寝和有孕很是严苛,若不是亲生,怀胎十月,不可能不被人发现啊...” 顾晚衾看了看她“我知道,这也是不解之处,听说过狸猫换太子,可是过程十分艰难,萧太后不会冒这样的险。” 事情稳扎稳打才会有把握,萧太后定然是怀孕了的,要不怎么瞒得过所有人,除非...除非宫中有人与她一同怀孕,孩子出生后发现是女孩,就被调换了。可这人是谁呢?妃嫔么?宫女?要在最短时间内调换不让人发觉,她到底部署了多大的一个局? 晕眩感袭来,昨夜大悲后吐血,一夜未休整,今晨又看到那一幕,接二连三的打击,无论是谁都受不住,顾晚衾闭着眼晃了晃头。 曦蓝忙扶住她“公主,莫要多想,先睡一会儿,凡事未到最后,咱们总会有办法应对的。” 曦青点点头“对,公主先歇息,船到桥头自然直。” 顾晚衾架不住这晕眩,还未听完曦青的话就昏睡过去。 曦蓝叹了气,堂堂一国公主,家人一个接一个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便是神仙也遭不住这样的劫难... 李司尧醒来,后颈疼得他吸了一口凉气。 卢娑凑上来看“王爷醒了?” 李司尧定了定神,卢娑搀着他坐直了身子,才看清这是在马车上,路途颠簸不知要去哪儿。 “怎么回事?”李司尧伸手摸了摸后颈,疼得龇牙。 卢娑舔了舔嘴唇,望了眼身旁两人都不言语,为难道“王爷,现下咱们只有一条路,便是去北境...” 李司尧忽然想起来,他们在城门外等了一夜,因为是临门一脚了,不想出什么差错,所以没有露面,只在树林里等候。 可是直到了清晨,他就有些坐不住了,说好了昨夜,怎会推迟那么久,是不是有变故? 卢娑眼生些,去了城中打探,亲眼看见刘责安在那城楼上言之凿凿痛骂李司尧的罪名,也看见了城楼上那两具尸体,所以她慌着赶来告诉李司尧。 李司尧听到达瓦绒络和小世子的尸体悬挂在城楼上时,当即就要冲进城去救顾晚衾。那时脑子里没想其他,只觉着她怎么应付得过来? 除了家人,没有几个人会倾尽全力对你好,所以他太懂顾晚衾了,达瓦绒络当她像亲妹妹一样,她眼睁睁看着达瓦绒络死后不得安宁会是什么滋味,更惨无人道的是,那个孩子,不过才满月啊,刘责安连畜生都不如,竟然对婴孩做这样的事! 卢娑没办法,李司尧若是进城,就再无出来的希望了,所有人被困哪还有翻身的机会,只好从他身后给他一记重重的手刀,李司尧晕了过去,卢娑做主速度去北境,与邕亲王商议办法。 “王爷,对不起...我只是觉着,公主无法脱险,咱们总得在外想办法才是,一个个都被困了,就真的没法子了。”卢娑低头自责,他知道李司尧想救顾晚衾,可是当时他太冲动了,这样闯进去只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司尧眼中闪过一丝水雾,而后手肘搭于膝上杵着头,按揉了好一会儿太阳穴才道“你没做错,是我当时太着急了。” 一听到顾晚衾,他便没了魂魄一般,那个被他保护了两年的小孩,是怎样从昨夜熬到现在的?他答应过再也不会离开顾晚衾,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 “王爷,朝廷很快就会知道你在南诏,若是不加快速度,咱们会被抓的。”康然终于开了口,卢娑瞪了他一眼,他又垂头闭上了嘴。 李司尧点点头,浑身的无力和颓败加剧“虽然着急,蜀地近一些,更适合赶路,可是太过冒险,还是像原来的计划,从吐蕃过。” 严奚轻敲车门“崔煜,从吐蕃走。” “知道了。” 而后鸦雀无声... 第一百七十章 暗探 暗探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无奈的事,原以为这个南诏公主除了病重些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若真死了,为难些将尸体抬回去也就算交差了。 可现下是什么情况? 刘责安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他还把南诏王室杀得只剩两个人,这样回去怎么回复?君上如此心仪南诏公主,知道这些消息还不把他们这些办事不力的暗探全给诛了! “要不咱们如实禀报吧,左右都是他刘责安带了那么些人做的事,咱们是暗探,又不是禁军,这么点人根本不好护卫,还不够他手下喝一壶的,君上想必也会理解。”一人丢掉嘴里的草根,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说道。 旁边人白了他一眼“你可别想太多了,君上若是谁都能理解,还做什么君上,不如去寺庙里做住持,还能普度众生!” 众人听见这打趣,却是想笑也笑不出来,鬼知道君上是个什么性子,其他事还好,单看让他们将公主尸体带回去这一点,就知道公主这边若是出了事,他们就是陪葬的命。 “那怎么办?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咱这几个人,难不成反了么?还没过蜀地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话糙理不糙,他们若是隐瞒不报,就是延误事情,君上怪罪下来吃罪不起。若是如实报了,君上必然雷霆大怒,首先就得让他们先死。可是凭他们几个,怎么谋反,事情也未必就到了那个地步。 为首那人终于开了口“该说还是要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怎么能当逃兵?”看了看方才那几人,见三人挑了挑眉垂下眼眸,又道“只是这事确实不大好复命,得想个办法转移一下君上的重点,否则咱们有十条命都不够君上杀的。” 其余人想了想,确实如此,不禁顺应的点点头看着他。 “那...怎么回复?我们都听你的,别人打死也不会透露一下。” “对,咱们这次是把头拴在裤腰带上了,若是不能统一口径,大家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么一刺激,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互相看了看,然后纷纷附和。 “行,听老大的,这事得真相到死都带进坟墓,从此再也不说梦话!” “对!我也同意!” ...豪言壮语说起来倒是容易,为首那个反倒为难了,这么大的担子,又得交给他来担。说得轻松转移君上重点,怎么转移? 他不是没去复命过,君上那阴晴不定的脾气,恐怕只要知道这边的情况,再怎么转移都是没法了。 真是祸从天降,原以为这个差事虽然有些丢脸,可到底是不危险的,哪知这天杀的刘责安,半路杀出来做下这些恶行,最后还得自己来善后,真是祸不单行! “要不这样?就说咱们趁乱潜进了宫中,但是被刘责安当做南诏的士兵给打伤了,差些丢了性命。”一个人皱着眉,提出建议道。 身旁几人听了听觉着似乎可行,欣喜过望看着为首那人忙不迭的点头。 又有一人打岔道“这些年多少暗探想进南诏宫中,都是一无所获,咱们来了才几日就潜进去了,还好巧不巧被刘责安的人打伤了,君上可不是笨蛋,任你编瞎话。” 众人心又凉了半截,这到底叫个什么事啊,明明不关他们什么事,都怪刘责安多事! “诶,这刘责安不是太后倚重的人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不是离间君上母子情分嘛?再者,刘责安怎会在南诏,我一直听说他为了替一些老臣平冤翻案,都是四处游走的,可手伸得再长,也不至于伸到才归属的南诏来吧。” 众人皆是看着才说完话的这人,怪不得总觉着哪里不对,一直在心里咒骂刘责安来的不是时候,却未细想过他怎么会在此?又为何会做这些事,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人心下都开始疑惑起来。 按理说,刘责安为了平冤而游走各地,京里很多大人都是有些佩服他的高风亮节的,不管他是不是太后的人,总归是为了君上顺应民心而努力,可是现下他却做这些事,不是只会让君上恨极了太后么。 “难不成是受了太后的命令?” “别瞎说,南诏和亲对缙朝是好事,太后也不会那么糊涂让君上受人诟病,除了君上自己爱重南诏公主,恐怕也只有太后是最想要南诏公主和亲的了。” “可是刘责安是太后的人,他还能听谁差遣?总不能是君上吧,君上一面要保护南诏公主,一面又要杀了她的家人,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正众说纷纭间,一个暗探气喘吁吁跑来,还未歇口气,忙道“你们可知,城楼上的女尸是谁?” 众人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都停下来听,哪知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他难道不知现在他们自己才是最危险的么。 “世子妃呗,还能是谁,只是可怜了那小孩,刘责安也确实不是人,悬挂女尸不上算,小孩也不放过。” 大家点点头,想起了那孩子的尸体都有些不忍。 那人忙挥挥手打断“别聊了!那个女尸确实是世子妃,可她的身份,你们是都忘了么?” 不明所以,搞不清他现在提这茬是什么意思?大多盯着他的下文。 那人弯着腰,双手杵着膝盖顺了顺气,见众人不语,无奈道“那女人是吐蕃的大公主!” 话一出口,一时间噤若寒蝉,还夹杂些倒吸凉气的声音。 “你确定?”为首那人不由咽了咽口水。 “你们不是不知道,只是都忘了而已,当年咱们还闲聊过吐蕃与南诏结合,缙朝便更难一一攻破,除非他们两国自愿归属,否则缙朝确实没有能力与他们一博。” 有么?众人往思绪深处再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都是几年前了,谁还费心记着。 为首那人真是一个头两个大,现下糟了,若吐蕃知道此事,君上更是饶不了他们,原还想着拖几日才回去禀报,现下却是不行了。 “怎么办啊老大?”所有人都有些慌了,哪知一个女人会引起这样一番事情。 “咱们得快些回去,赶在刘责安之前,将所有事情一并交代清楚,让君上提防些,若是吐蕃进犯,得提前商量个对策。” 众人互相看了看,忙起身上马。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复命 也不知到底是家国大义深入人心,还是害怕这样的大事若有延迟更会让君上震怒,暗探们马不停蹄一直赶路,夜间也只休息一会儿就换马出发。 第四日清晨终于到了,为首参将理了理尘土飞扬的衣冠,然后去养心殿外等候。 李司玄才下朝,小锐子就上前小声道“君上,南边的暗探回来了。” 李司玄本身是心烦气躁的,连着多日没有南诏的消息,他急得不行,现下有消息来了,他不禁有些高兴。 一路心情大好快步走向养心殿,看到殿外那人,却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跟个逃难的似的,虽然暗探复命不需要像其他官员一样肃整衣冠,也不至于忙成这个焦头烂额的样子。 李司玄走到他面前定住,看了看他,见他眼神闪烁,神色惶恐,李司玄心里咯噔一声,恐怕不是好事。 “进来” 暗探忙行礼跟着李司玄身后进殿。 李司玄兀自坐下,明恩呈来茶盏后立在一旁。 暗探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犹豫不知怎么开口。 李司玄等了半天没动静,蹙眉道“怎么?等朕请你喝茶?” 暗探忙躬身道“君上恕罪” “说吧,何事?” “君上...南诏公主已在和亲路途中...”想了想,还是先从好事开口,总比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好得多。 李司玄心中一喜“南诏议亲,不是素来都需要请毕摩定日子么,怎的这次这么仓促?”虽说急切,可是他更是高兴胜过疑问。 “因为...因为出了很大的变故...” 一道寒光直视颅顶,盯得他头皮发麻。 “公主一路病重,回宫前就更是不好,每日来的名医都是束手无策,我们本想着潜入宫中打探消息,奈何宫中进不去,只能在宫门外每日打探。” “后来,我们发现了刘责安...刘大人。” 李司玄紧盯着他“他在南诏做什么?” “属下不知,刘大人带了许多手下,差不多几百人,皆是陆陆续续赶往南诏,我以为是太后或是君上吩咐的,毕竟我们打探的事也不宜为别人道,也就没有同他照面。” “公主和亲前一日,刘大人带了手下进了南诏宫中,杀了...杀了人。” 李司玄以为是什么大事,杀了刘责安这人他知道,太后亲信,常在外为各个悬案冤案平反,因着可以引导民心,李司玄也就不多在意。太后是希望顾晚衾嫁过来的,刘责安想必是听了太后的命令,若是过失了杀了几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和亲是大事,争吵中难免拔刀相向,死了几个宫人也无碍,日后多倚重南诏,想必他们也会明白。” 暗探将头埋得更低“君上,死的不是宫人...刘大人把南诏王、王妃、世子妃和刚满月的小世子杀了...” 明恩眼睛瞪得老大,一时觉着头皮发紧,忙咽了咽口水。 李司玄半开口呆愣了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暗探再往下躬身“刘大人那夜闯入了宫中,杀了南诏王和王妃,世子妃和小世子也没有逃脱,后半夜,我们看到刘大人派人将世子妃和小世子的尸体悬挂于城楼上...” 李司玄只觉脑中晕眩得很,一时间喘不过气,忙伸手搭在桌案上。 明恩过来小声问“君上哪里不适?可要宣太医?” 李司玄充耳未闻,另一手重重按压着头上疼痛的穴位,刘责安是什么意思?他怎么会杀了她的亲人... 暗探怕李司玄迁怒,忙加重情况道“那世子妃和小世子原本是一刀刺入胸膛,死得也不算拖沓,只是刘大人未免过分了些,还将她们二人尸体悬挂于城楼上,世子妃也就罢了,那小世子才满月,胸膛一片血迹,那粗粗的麻绳系于脖颈悬吊起来,场面煞是骇人。” 李司玄桌案上的手不自觉握了握,对于人命,他素来是不关心的,可他登基两年都未有子嗣,心中一直是期盼的。现下听得这样的事,喉咙干得厉害,似乎身临其境一般,能想到一个婴孩受到如此折磨。 伸手抓住一个砚台往地上砸去,吓得明恩和那暗探身子窜了一下。 “他去做什么?他奉了谁的命?”李司玄巴不得现在刘责安就站在他面前,他非得将他千刀万剐不可!顾晚衾本就不愿来缙朝,现下他的亲人一个个惨死,不管是谁指使,他都逃脱不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顾晚衾恐怕恨他恨得要死。 “属下不知刘大人奉谁的命,原以为刘大人只是途经南诏而已,却不想他做得如此惊天动地。” 李司玄吼道“明恩!急诏刘责安入宫见朕!朕非得灭他九族不可!” 暗探突然拦住“君上,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比这严重得多。” 李司玄气急,顾晚衾的家人死了,这难道不是大事么? “莫卖关子,你且一并说!早些说完早些退下,朕看见你便心烦。”没有哪次带来的消息是好的,看见他就生气。 暗探巴不得早些说完早些走,忙道“许是事情过太久了,都对世子妃没什么印象,我派人特意去探了消息,刘大人杀了的世子妃,是吐蕃大公主。” 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明恩想起来了,是,之前听说过这一事,大概三年多前了吧,吐蕃大公主与南诏世子成婚,当时还有宫人打趣说两国联手,缙朝更难对抗他们。 李司玄额上青筋暴起,如果刘责安此时在面前,将他碎尸万段都是轻的,这样的麻烦是他一个臣子该招惹的么?他还真是深藏不露啊!一个麻烦比一个麻烦更严重! “滚” 暗探忙行礼,灰溜溜的脚底抹油般小跑出去,出了殿才松了口气,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明恩见外面没声了,才问“君上,还要传旨么?” 李司玄头痛得很,现下传旨有意义么?一个刘责安送去吐蕃够杀么?人家可是公主,他一个大臣的命哪有公主金贵! “你说,会是太后吩咐的么?” 明恩抿了抿唇,觉着李司玄有些可怜,又觉得他活该,是他先视人命如草芥的,现下报应来了,他也该抵着。 “刘大人毕竟只是个官员,一来他没有胆子敢做这样的事,二来他能入宫,想必是有令牌在手,才可顺畅通行的。” 李司玄也是这样觉得,不禁有些想笑,他这个母亲,可真是坑儿子的一把好手啊,这样的烂摊子,他怎么收拾?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明朗 明恩看着李司玄这样子有些滑稽,之前他将人逼入绝境时,也未曾想过别人该怎么办啊。 首先是晏国公,虽然行事张扬了些,可忠君之心却是不假,毕竟他年岁已高,唯一的女儿还深爱着君上,篡位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可李司玄和太后过于疑心了,居然害怕他功高震主,知道朝中变动会让晏国公怀疑,还亲自挑了个亲王去与之抗衡,他们倒是稳收渔利。 听小锐子回来说,卫氏死前求他,一定要将他们尸体放在一起,小锐子头一次去赐毒酒便遇上这样的事,回来难受了好久。可明恩知道,李司玄变了,跟在他身后做事,以后就免不了这样。 其次又是瑢亲王,缙朝的赋税一直是个难题,穷的地方极穷,富的地方又很富,根本不平衡,就好比胥青筹管辖的并州来说,普通百姓也堪比京城一些富户,对于并州百姓而言,这些赋税不是问题。 久而久之,国库也不够充盈了,而好些百姓还在吃不饱。所以瑢亲王在君上登基后便去了南诏开拓商路,希望两国互通有无,也为一些百姓谋些生路,这样百姓有了钱,生存不是问题,赋税也就不是问题了。 说实话,让人出钱可比让人打仗送命难多了,毕竟若是进入军营,一家老小都有月钱,所以大多乐得将孩子送入军中。可若是让他们交赋税,哪有人愿意啊。 瑢亲王这一去南诏,可谓是解决了缙朝一大半的烦恼,至少现下国库也不至于那么紧张了。明恩实在不明白,这样有大作为的人,为何要他与晏国公互相残杀。 这两人对于缙朝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太后这招也太过阴损了。 忽然觉着李司玄也不是什么好人,觊觎瑢亲王的心上人不说,还将罪名全部落于瑢亲王头上,将他逼得没有活路。 最后是南诏公主,这个可怜的女子,本是为了赦免瑢亲王死罪而来,却被李司玄威胁和亲,这也就罢了,一夜之间看着身边亲人惨死,曝尸城楼,那情景便是自己也不敢想象,她一个弱女子,哪撑得住这些。可李司玄却要求暗探即便是一具尸体,也要将公主带回缙朝复命,这哪是人说得出的话。 说来说去,都是李司玄贪心不足,将这些人一个个赶入绝境,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等南诏公主来了,她难道会甘于委身李司玄么?真是笑话。 李司玄不知明恩心中的百转千回,兀自看着桌案呆坐了许久,他不明白太后为何要这么做,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事情发展的走向谁又能预料,若是南诏和吐蕃起兵要讨回公道,又该如何? 忽然脑中一闪,李司玄抓住了一缕思绪。 太后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可都是将自己逼上梁山了,先是悄悄吩咐李司尧去北境调兵,又让晏国公去围剿反贼,而后安排南诏公主的到来,最后又害得她家破人亡。 这些事情看似在帮助自己,仔细一想却是大有纰漏,事情虽成了,缙朝竟是损兵折将。 之前未细想过,是针没扎到自己身上,没觉得疼。现在太后将自己也算计进去,她到底是为了图谋什么?竟连亲生儿子也不放过。 李司玄长叹了一口气,莫不是,要图这皇位?北境兵力折损近十五万,京城兵力折损十万,孤立无援。太后竟又要让七弟将北境二十万大军遣回朝中...届时七弟手握兵符,却无法调度远在京中的北境大军,太后的夜明珠却是可以。 这么一想,李司玄有些明白了,原来她连自己的儿子也信不过,竟然要将自己的儿子从皇位上拉下来... 只是,南诏世子妃的事呢?估计是刘责安自作主张的,毕竟南诏若和吐蕃联手,太后恐怕更是头痛。 李司玄等不及要问她这件事,却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已经猜中了她的阴谋,一时进退两难。 明恩见他纠结的样子有些不忍“君上可是想到了什么?” 李司玄这才反应过来明恩还在旁,也是,从前何事都会说与他听,两人互相商量着心里也有个底,近些日子有些恼怒他,就未过多搭理他,反倒忘了他可以帮衬着想想。 “明恩,你觉着近来这些事情,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明恩白了一眼,腹诽道哪里不对,不都是你将别人赶尽杀绝才招来后患么。 “君上恕罪,奴才有些蠢笨,不知何意。” 李司玄听不出他的话中有话,自顾自道“这所有事情,起因都来自太后之手,从晏国公开始,不,从李司尧回京开始,这一切都是太后挑起来的。” 明恩无奈,心里嘀咕着,你们是母子,总归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心狠手辣,可无论是太后又或是你,还不都是一家人。 “还请君上详解?”装样子还是要装的,他还是有些惜命的。 “这些事,发生得措手不及,从都到尾我都是任太后摆布,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太后一早将这步棋走好了,我是必须得下,可是现在回过味来,太后这是要将我也置于死地啊。” 闻言,明恩心中有些惊骇,想了想方才自己那些千回百转的思绪,如果归其原因是太后作梗,那么一切倒也顺理成章了。他也知道李司玄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这些人死,现下事情明朗,是太后或威逼或利诱让李司玄来做这刽子手。 可是太后这么做为什么呢?将自己儿子推入险境,自己又会有什么好处? “君上,若是太后挑起这些事情,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皇位。” 明恩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司玄,细细想了好一会儿,现下才发觉自己心中只有两种想法,一种是相信,因为太后这些事若是用这个原因串起来看,答案就昭然若揭了。一种是不敢相信,不是不信,是不敢,因为这想法太大了,所以不敢。 “可会是其他原因?毕竟您是君王,太后之位又很是尊贵,没必要冒天下之大不韪...” “你还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释么?我虽然跟你一样想不通,却也只有这一原因较为贴切了。” “君上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您毕竟是太后亲生儿子,太后远没有这个必要。”明恩有些心软,和李司玄相伴多年,总是偏向他多些。 第一百七十三章 借势 李司玄突然打断明恩“你说什么?” 明恩被他打断,脑子有些懵“怎么了?” “我问你方才说什么?” 明恩想了想“奴才说,太后没这个必要...” “不,不是这句。” “奴才说,毕竟您是太后亲生儿子” “对!就是这句!” 明恩愣了一会儿,看着李司玄表情难以言表,忽然反应过来“君上...您是觉着...” 李司玄抬眸冷冷看着殿门口“不然,她又怎会如此坑害于我?虎毒尚且不食子。” 明恩舔了舔嘴唇,不知怎么接话,李司玄的猜测不无道理,只是太过大胆了,自己根本没有做好准备。可是自己哪需要准备什么,现下最难受的还是李司玄... “君上,孙大人也快到京城了,要不让周祁周垠兄弟二人去查探?” 李司玄未回话,明恩也知他心中复杂,不便搅扰,有些事还是需要自己排解。 片刻,李司玄开口“明恩,若我不是太后亲生儿子,该怎么办?”若他不是太后的儿子,那太后的儿子肯定是要来继承皇位的,到时候,这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那即将到来的顾晚衾,不就都灰飞烟灭了么。 明恩也是慌乱,他哪知道该怎么办,若是普通人家,左不过将李司玄赶出家门,可这是皇位,动辄生死一线,李司玄到那时还有没有命在都是个问题。 瞧着太后的架势,是要将李司玄的权利架空,让他无还击之力,如果太后的亲生儿子出现,恐怕李司玄那时也不会存在这个世上了。 “君上,事情还不明确,先别急着下定论。无风不起浪,这么多年了,奴才从未听闻过太后与君上的谣言,或许根本没有您不是太后亲生儿子这一说,可能太后做事偏激了些,毕竟妇人眼界不开阔,做事顾及不到方方面面,所以让君上有这些揣测也未可知。” 明恩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太过片面了,李司玄只觉他是宽慰“也罢,是或不是总要面对的,你私下传信给周祁兄弟二人,让他们尽全力探查太后的事。若有人证物证最好。” 好奇大过天,终究是想知道若太后不是他亲生母亲,那么谁是?太后的儿子又是谁?自己的母亲还活着么?多半不会了,以太后的狠辣来说,斩草除根都是轻的。 明恩思虑了一会儿“那么久远的事了,人证物证怕都不好找了,想查出这些事,还得耽搁好长时间。” 李司玄又怎会不知其中艰难,要查出一年前两年前的事也容易,可这是极隐晦的事,总不可能待两个孩子被人看见面貌之后才互换,所以大多是出生那年的事情,时隔多年,早无迹可寻了,却又不得不查。 “耽搁些也无妨,只是此事只有他兄弟二人知道,让他们行事小心,莫被太后发现。”直觉告诉他,太后不是个简单的,心中城府颇深,大过诸多男子,这样的人身边没有死士或亲卫,哪会这样顺利。 明恩点点头“那君上,吐蕃的事...?”这恐怕才是迫在眉睫,吐蕃兵力强悍,蛮攻蛮打,就凭蜀地的天险,也不一定拦得住。 说到此,李司玄不禁扶额,那个想将刘责安碎尸万段的想法又冒出来了。 “这么久了,太后也该听些趣事了,这样长时间憋闷着,总归是不好的。” 明恩了然,这是让他把太后的耳报神调回原来的位置,那么这烫手的山芋也该交给太后来处理了。 “那该怎么说呢?”明恩小心请示。 “刘责安做的所有事,统统让他们传去。” 明恩点头退下。 小锐子呈了茶上来“君上,请用茶。” 李司玄捏了捏眉心后接过,小锐子便将之前那盏茶换了下去。 傍晚,宫中谣言便传得沸沸扬扬了,长街上三三两两聚集了人都在议论。 “刘大人这胆子可真是够大的,好歹是王室中人,刘大人说杀就杀,愣是半点没犹豫。” “要我说,还是这红颜祸水,若不是因为南诏公主,这些人恐怕还有七八十年寿数呢。” “你可莫乱嚼舌根子,这南诏公主已在和亲的路上了,君上这般爱重,小心日后她听了闲言碎语将你杀了。” “这世道可真是乱,人命如草芥,动不动就被杀,听说南诏王和王妃死得很惨啊。” “哪是南诏王和王妃死得惨啊,一刀毙命总归是畅快,那世子妃和小世子才是,可怜那才满月的小孩子,杀了之后还被悬挂在城楼上,想想都渗人。” 冷风吹过,众人惊惧之下不免两手环抱。 “刘大人也不怕遭报应,听说婴孩的怨念最是强烈,死得惨烈也就罢了,偏偏他还将尸体悬挂起来,这不是让人死不瞑目么!” “就是,这刘大人真是个不怕死的,这样小的孩子也亏他下得去手。” “这算什么,刘大人怕是被脏东西附体了,做这些事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听说世子妃还是吐蕃的大公主,这下刘大人可是真的招揽祸事了!” “也是该的!杀些恶人也就罢了,南诏王室这四人同他又没有仇怨,他想也不想就杀,即便活人放过他,死人也不会放过他。吐蕃人彪悍得很,一个刘大人还不够他们杀了的!” “难不成吐蕃要开战了?” “要我说,南诏此次恐怕会和吐蕃联手,现下缙朝便有些进退两难了,京城兵力才折损了近十万,哪还有能力抵抗。” “你们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不一定就会打起来的。” “你最是蠢笨,怎么不会!南诏世子妃可是吐蕃的公主,即便她再不受吐蕃王宠爱,现下死了人,便是打了吐蕃王的脸面,这仇能不报么?” “说的也是,人哪有面子重要。” “所以啊,咱们还是该尽早备条后路...” “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些,若是吐蕃王还没过了蜀地就被拦下呢。” “你们就是心宽,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哪管他最后会是什么样,自己若不将后路留好了,日后还能指望谁去?”这人说罢便挥了挥手“我先回了,提醒你们凡事早做准备吧。”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也觉得他说得对,略略思索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这个说法,在宫中的他们更是深谙其中道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知晓 崔嬷嬷方从内殿出来,茨雨站在另一边的廊下招手,崔嬷嬷看了眼殿内,犹豫一会儿便走过去。 “何事?” “嬷嬷可听到什么了?” 崔嬷嬷不明所以,太后近些日子身子不爽利,她一直近前伺候,没有离开过寿康宫寸步,且君上闭了寿康宫的耳目,也有好些时日未听到过什么了。 “你且说吧,有什么事?” 茨雨看了看四下“崔嬷嬷,大事不好了,刘责安大人在南诏未免猖狂了些,杀了好多人。” 崔嬷嬷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我当是什么事呢,和亲之路你以为真的就如此顺心,总会有磕磕绊绊的,死几个人而已,若这样也叫大事,战场上成千上万的阴魂岂不是天大的祸事了。” 正要转身,茨雨忙拉住她“崔嬷嬷” 看她欲言又止,崔嬷嬷心里一沉“你跟我来。” 茨雨跟着崔嬷嬷一直到了卧房,崔嬷嬷放下手中东西,然后道“这寿康宫中,也只我这一处是无人能听墙角的了,在这你都还要支支吾吾的话,我是真找不到地方了。” 茨雨当然明白,每个宫中的贴身宫女都有单独的卧房,嬷嬷更甚,像崔嬷嬷这样宫中老资历,又甚得太后照拂的,自然赐了更好的卧房。 茨雨咬了咬嘴唇“崔嬷嬷,太后此次是遇上大麻烦了。” 太后有很多事,只让崔嬷嬷知道,可是她也不傻,刘责安是太后近臣,替太后做很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此次去南诏,若不是太后吩咐,他是一万个不相信的。 所以她才听到宫中谣言,就立刻反应过来。 原本她也是不想管的,太后过于偏心了些,崔嬷嬷年岁大了,照理也该让她这个大宫女掌管寿康宫琐事了,可是想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是先解决眼前问题比较好。 果然,崔嬷嬷抬眸疑惑看着她“太后能有什么大麻烦?”心下却是没来由咯噔一声,难不成是当年的事有什么变故?仔细一想也不对,方才说的是刘责安... 茨雨皱了皱眉“刘大人杀的人,不是普通百姓,是南诏王和王妃,还有世子妃和小世子。” 崔嬷嬷听得绕口,蹙了蹙眉,想到太后交代的不择手段,便也觉得没什么,动静大了些,也不是坏事,至少是太后想要的结果。 见崔嬷嬷不为所动,茨雨有些心慌“崔嬷嬷,你可还记得南诏世子妃是什么人?” 崔嬷嬷摇头“宫中事情还不够忙的,我哪记得住这些,左右都是无关紧要的,南诏王和王妃都死了,她一个世子妃有身份高的公婆相陪也是她的福气了。” “她可是吐蕃的大公主啊,崔嬷嬷您莫不是糊涂了?前些年吐蕃和南诏交好,将大公主嫁给南诏世子,只是时间久了,这世子妃也不招摇,所以大多都忘了。” 茨雨心急如焚,这南诏归属了,吐蕃却是没有。 崔嬷嬷忽然大惊“你是说,刘责安将她杀了?” “不止呢,她与南诏世子的孩子也被杀了,刘大人还将她们尸骨悬挂于城楼之上。” 崔嬷嬷忽然有些坐不稳了,这刘责安什么路数,杀人之前都不查明原因么? “崔嬷嬷,要不还是尽快给太后说一声?现下宫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人人自危,害怕吐蕃向缙朝要说法。” 茨雨实在等不及崔嬷嬷慢吞吞的,巴不得现下就冲到太后身侧讲述,可是她又没有崔嬷嬷那么得太后欢心,若是说错了或是惹太后不高兴,就得不偿失了。 崔嬷嬷想了想“我现在就去同太后说,让咱们寿康宫的人嘴巴闭上,莫要叽叽喳喳惹得太后心烦。” 茨雨这才放心,总算是有了一次用武之地。 崔嬷嬷忙起身,茨雨也跟着出了门。 走到内殿前,崔嬷嬷定了定心,而后才轻轻推门进殿。 萧太后正倚在榻上小憩,屋子里香气袅娜,缕缕轻烟从镂空花纹的香炉里飘出,好不自在。 萧太后抬眸看了看崔嬷嬷,见她似乎有话要说,侧了身毫不在意道“何事?” 崔嬷嬷小心上前为她按揉肩颈“说来也是大事,也是小事。” 萧太后嘴角扬起笑意“别卖关子了,但凡你这样说,便就是棘手的事了,说吧,君上又想怎样就?” 自认为,除了李司玄惹的麻烦是麻烦,其他的都不算什么,只要李司玄乖乖的,她这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 崔嬷嬷抿了抿嘴唇“不是君上...” 太后笑意更甚“那更是容易多了。” “太后,刘责安大人此次...是闯下大祸了。” 萧太后蹙了蹙眉,所谓的大祸,无非就是死人而已,也不必事事都大惊小怪,且她交代过刘责安,一定要不择手段,她自然明白她的底线在哪,也清楚能不能揽下这些后果。 “死了多少?”云淡风轻... “四个人。” “这么少?是朝中要员吧?日后追封便是,算不上什么大祸,崔嬷嬷你也莫要听风便是雨的。” 崔嬷嬷犹豫片刻,萧太后觉着不对了,抬眸起身“你直说吧,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死的人是南诏王和王妃,世子妃和小世子。” 萧太后蹙眉轻叹“确实有些棘手,他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杀的都是顶重要的人,也罢,之后多给些恩赏,在政事上稍微偏颇些,也就行了。” “太后忘了,世子妃是吐蕃的大公主...” 萧太后愣了愣“你说什么?” 崔嬷嬷顿了顿“这世子妃是个不招摇的,嫁去南诏应也有两三年了,所以旁人都有些淡忘了,若不是此次被刘大人杀了之后悬挂于城楼,也不会有人提及她的身份。” “悬于城楼?”萧太后声线都有些慌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是,听说刘大人将世子妃和小世子杀了也就罢了,还将她们尸体悬挂在城楼上让南诏百姓观望...” 萧太后觉着头痛得很,事先怎么忘了南诏还有这样一个人,南诏是归属了的,可以任由他们处理,可吐蕃却是没有归属,且吐蕃人彪悍,哪是好惹的。 这个刘责安,做事之前都不会去调查一下么,谁都敢杀,杀了便杀了,日后若吐蕃讨说法,推给旁人说是失手也是可以的,可他偏要将尸体悬挂在城楼上,这不是摆明了挑衅么! 第一百七十五章 责问 想到此处,不禁恨极了刘责安做事太过张狂,若是吐蕃问责,岂不是又要分心处理这些事,到时候就是腹背受敌了。 “他现在在哪?”萧太后怒极,眸光犀利盯着眼前的香炉。 “听说是南诏公主在和亲途中了,刘大人也跟着一起出发。” “哼!他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只要陪着公主一起进宫,我和君上都不好责罚他了!”刘责安是个会看眼色的,做事也牢靠,因他太重视钱和权,所以才选了他做一些事,若人无所图,就太不好操控了。 这两年来,他虽没什么功绩,到底也私下办了些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可现下惹了一堆麻烦,当真是把萧太后当成了大树好乘凉。 崔嬷嬷问“要不要急诏他入宫?” “入宫做什么,让他在我面前死么?我哪有那闲工夫看,吐蕃再过几日也该有动作了,那个时候十个他都不够交差的。”萧太后无奈得很,手指不停揉按眉心。 崔嬷嬷想了想“不妨让他去抵罪吧,赔上金银无数,一并送去吐蕃,让吐蕃王看着处理。” “糊涂!人家死的可是吐蕃公主,他一条贱命哪赔得起?你当吐蕃王没见过金银么。更何况他不好好安葬尸身,还堂而皇之悬挂于城楼上,这是在打吐蕃王的脸面,哪个君主不要脸面?日后还怎样服众!” 崔嬷嬷想想,也是这个理,刘大人此事做得真是赶尽杀绝了,不择手段也不是这么弄的,现下惹了这样天大的麻烦,该怎么收场啊。 “北境大军怎么说?回朝了没?”萧太后突然问道。 崔嬷嬷愣了愣“还未有消息,听说君上已下了旨意,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想是北境天气缘故,霜雪交加,路也愈发难走了。” 萧太后正在气头上,也没有多想,北境本就不同于其他地方,遇上风雪天,一里路都得挣扎个一两个时辰。 “此事盯紧了,再莫横生枝节。” 崔嬷嬷点头应下“是,太后。” 又想了想“那刘大人这边?” 萧太后真是不愿再想了,这个麻烦太大了,若是吐蕃和南诏联手,缙朝更是无暇应对了。 “这些消息,打哪来的?” 崔嬷嬷忙回答“茨雨听来的,说是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人人害怕吐蕃与缙朝交战。” 萧太后暗暗扶额,怪自己当时没有交代清楚,可谁又会记得那世子妃的身份。 “那就是说,君上也知道了。” 若是李司玄知道了,那才难办,希望他一如既往的蠢笨,有些事,不要想得太明白。 崔嬷嬷知道太后意有所指,此事本就是瞒着君上策划的,本身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现下出了状况,涉及到南诏公主,君上恐怕会怪罪,怪罪倒也无妨,就怕他猜出其中原委... “可要去看看君上?” “现下去,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他虽蠢笨,这些最浅显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刘责安一直是我跟前的近臣,突然去了南诏做这些事,他又怎会不知是我指使的。” “总不能一直不同君上讲,嫌隙越大就越难缝补了。” “本就有嫌隙,还要缝补做什么,刘责安闯下的祸,我自是会兜着,可我也不会去同君上解释,且等着吧,再过些时候,他坐不住了便会来的。” 崔嬷嬷不好多说,一直以来太后都是不会先低头的人,此次也一样,只能点头应下。 殿外传来小婢的声音“太后,晚膳好了,可要传菜了?” 萧太后点点头,崔嬷嬷才对着门外“传菜吧。” 而后殿门才开了一会儿,小婢们端着碟盏鱼贯而入,因着是小厨房做的,每道菜都还冒着热气,看着甚是可口。 方才布好菜,茨雨进了殿“太后,君上来了。” 萧太后与崔嬷嬷对望了一眼,崔嬷嬷吩咐道“快请君上进来暖暖身子,备下碗盏。” 茨雨点头退下。 李司玄阴着脸进来,消息都已放出大半日了,这太后却是没有半点动静,他实在坐不住,只好特意来问。 进门看见桌上的丰富,李司玄更是气恼,火烧眉毛了,居然还有心情品菜。 萧太后没有多看他“君上是太过劳累了么?脸色这般不好。正巧小厨房今日做的菜色还算可口,同哀家一起用膳吧。” 李司玄咬了咬牙,看了眼崔嬷嬷,崔嬷嬷忙领着一众小婢出门了。 “敢问太后,是不是派刘责安去了南诏?” 萧太后嘴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他果然是想到了,可是他这语气太过生疏了,连场面话都没有,直接就开了口。 “是” “为何?” “如若不是刘责安,南诏公主这辈子都不会来缙朝和亲。”她活了那么久,看人不会有差,顾晚衾虽是答应了,可回到南诏后未必会安安分分等待和亲。 “所以太后便让刘责安杀了人?” 萧太后放下了筷箸,叹了口气“我只让他无论如何要将南诏公主带回来,却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不管君上信不信,我是真的没有交代过让他杀人。” “可是现下人已经死了!”李司玄紧咬牙关怒道。 “是,我也是才听说,刘责安此次闯了大祸,该罚还是要罚的。” “太后,这不是罚不罚的问题了,吐蕃若是真与南诏联手,咱们缙朝对抗起来有多吃力您是知道的,晏国公死了,胡耘忠还在金州未归,胡耘豪不知所踪,您让谁领兵抵挡?” 李司玄觉着太后野心太大了,做事不会瞻前顾后,朝中能用的大将四散,那么谁去抵抗?自己御驾亲征么? “君上多想了,吐蕃未必会开战的。” “太后,不是死了一个士兵一个奴婢那么简单,那是吐蕃的公主,更何况曝尸城楼,谁受得了这样的屈辱?”李司玄蹙眉盯着萧太后,直到现在她还有恃无恐,觉着一切都会有转机。 “哀家知道,哀家会想办法阻止,若阻止不了,便也只能迎难而战。” “谁去?” “急诏胡耘忠回宫,金州之事似乎早已处置妥当,他还在那做什么?” 李司玄不自觉握了握手指“西域人狡猾,朕怕西域再犯,让他多停留些时日。” 萧太后未多想“也是时候该让他回来了。” “太后要用什么办法阻止吐蕃开战?” 萧太后道“还不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君上也莫要着急,若实在不行,开战便开战吧,缙朝大国难道还怕吐蕃不成。” 李司玄是真的觉得太后疯了,也罢,只要她坐得住,自己也可以安坐朝堂,且让她去收拾这些烂摊子吧。 想罢起身拂袖而去。 萧太后看了他一眼,兀自拿起筷箸继续用膳。 第一百七十六章 路上 马蹄声狂乱,车内却是静悄悄的,李司尧一直抿着嘴唇不说话,眉头深沉,康然实在是有些憋闷,几欲开口,又被卢娑瞪了回去。 严奚看了看,开口道“王爷,此去北境是要做什么?” 其实看着李司尧怒气冲冲的样子,不问也知道,是要调兵去攻缙朝。 李司尧缓过神“调兵,夺皇位。” 众人面面相觑,这句话真的是从李司尧口中说出?他不是素来不争这些的的么。 卢娑轻叹,她明白李司尧已经觉着一味忍让没有必要了,李司玄不过是胜在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罢了,若是李司尧再退让,李司玄更会得寸进尺,顾晚衾是他的底线,李司玄一再触及,就不要怪他兵戈相向了。 康然小心翼翼问“那...邕亲王会借兵么?” 谁也不傻,谋反会背上千古骂名,有几人能义无反顾的去帮衬。 “如若不借,只能用强,总不能让他为难。” 这个话题太过伤怀,三人都不敢接话了。 车门外崔煜声音响起,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所谓“为何不给吐蕃王报信?咱们总会比二殿下传的消息快些,若刘责安的人迟迟不走,吐蕃这边何时才能得到世子妃的消息。” 三人也是想知道答案,小心抬眸看着李司尧。 “这事,于情于理是我亏欠世子妃的,我哪有脸面去提。” 卢娑舔了舔嘴唇,担心道“王爷,事情虽是环环相扣,却也有你不得已之处,你莫要总想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其实是刘责安心狠手辣而已,跟你没有多大关系的。” “卢娑,这话听着宽慰,却是骗不了自己的,若不是我蠢笨到被那毒妇骗,后续哪会有那么多事发生。” “可你是担心缙朝的翻覆才会轻信他,这有何错?关心则乱。”严奚盯着李司尧,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件事的对错总要有曲曲折折的解析。 “正是因为关心则乱,才会导致后面这么多事的发生,若我不管什么晏国公,直接去向李司玄请求赐婚,然后带着母妃回南诏成亲,哪会有那么多天翻地覆的变化。现下她的亲人接连惨死,我日后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 李司尧是真的后悔,一百个后悔,顾晚衾在心里一直是最重要的,为何当时要选择听信那毒妇的话... “王爷,你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三公主和任何事比起来,你只会选择三公主,可若是时间倒退,你还是会将缙朝放在首位,因为当时三公主的事和缙朝的事没有联系,也没有谁会意识到有联系。” 卢娑哪会不知道李司尧钻牛角尖了,但凡有一点不对,他都觉得是自己的错。 “是啊,那毒妇心狠,布局自然用心,咱们根本毫无防备,才落入了圈套。即便换一个人,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康然赶忙接话,深怕李司尧越陷越深。 “自己蠢笨便是自己蠢笨,哪用找那么多理由。”李司尧叹气道“只是害了那么多人,终究是于心有愧。吐蕃王这边,我日后再向他请罪...” “可若王爷想要谋反,就应该将此事告诉吐蕃王,咱们从北境攻去,吐蕃和南诏从蜀地攻去,打得李司玄措手不及,这样才更有把握啊!”严奚不解为何卢娑和康然都不提议,她直觉这样并没有做错,传信而已,又有何难?左不过她跑一趟便是。 李司尧看了她好半晌,才叹气道“严奚,你该长大了,遇事不要总想着借用别人。吐蕃王丧女之痛还未过。就让他联合南诏进攻缙朝,这是将他置于何地?因我的缘故,才害得世子妃惨死,我若再利用吐蕃王谋反,那我还是人么?” 卢娑按了按严奚的手,示意不要再提,本身报信就让李司尧难受,现下利用吐蕃王谋反,此举确实不妥,换做常人也是如此。 本以为女儿嫁去南诏,此生就是无缘见面了,谁能想到这遭遇横祸,女儿丧命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样的打击又有几个人能承受得住。 李司尧问“现下到了哪里?” 崔煜回到“晚些就能出西海,到了雍州就好多了,雍州地界小,离北境不是太远。” “多久能到?” 崔煜顿了顿“晚些出了西海休息一夜,后日就能到了。” “不休息了,沿路看有没有好的马匹,将马换了,争取明日晚些到北境。” 卢娑看了看康然,再看着李司尧道“王爷,我们几人好歹轮番休息过,你却是几夜未合眼了,这样不眠不休,身体吃不消的。” 李司尧抬眸“睡不着,梦里更是可怕。” 他也试着靠在车壁上小憩过,可一闭上眼就是顾晚衾无助的脸上挂满了泪珠,身前是南诏王和王妃,还有世子妃和小世子的尸体。 顾晚衾跪在他们前面哭得喘不过气,而李司尧只能在一旁观望着,什么事也做不了,末了,顾晚衾转过头,血红的眼珠瞪着他“李司尧!你为什么要害了我的家人?你凭什么不救他们!他们对你这般信任,你为何要将他们置于死地。” 李司尧张着嘴说不出任何话,只能拼命摇头,顾晚衾一步步逼近,双手变成了厉鬼般一样,皮包骨的手指生出长长的指甲,然后掐着他的脖子道“我要杀了你,为我的家人报仇,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才落得这样的下场!你不能在这世上苟活,你一定要下去陪他们!” 李司尧眼里流出了泪,却不挣扎,只想任由顾晚衾能结束他的生命,如若死在她手里,也是无憾了。 再最后,是康然他们在梦境外摇晃他,说他睡得太沉了,怕醒不过来。 他不怕死,那样至少可以以身祭奠死去的人。可他怕醒不过来,他还有事要做,他不想顾晚衾嫁给李司玄那个小人。 “王爷,你先阖眼歇息,如若再睡得沉了,我们一定会尽快叫醒你。只是你不歇息却是不行的,之后的事,哪一件都不轻松,你累垮了可怎么办?” “是啊王爷,咱们当时在并州不就是这样么,连日劳累加上大意轻敌,差些全军覆没,这次...” 康然还未说完,就被卢娑狠狠瞪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并州的事是现下一切事情的由头,这样提及不是在揭李司尧的伤疤么。 康然忙闭上嘴,转头看,李司尧蹙着眉头靠在车壁不愿说话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关于 胡耘豪在北境待了多日,眼下北境天气愈发冷冽了,再过些时日大雪封路,想出去就有些难了。 秦氏为他披了件大氅“心事重重的,怎么了?” 胡耘豪握了她的手拉她坐下“待会儿我就想去和邕亲王辞行,然后咱们就速去南诏,你觉得呢?” 秦氏笑笑“怎样都好,你若愿意住,咱们再待些时日也无妨,你若不想住了,咱们今日出发也可以。” 胡耘豪看着秦氏笑“那我待会儿就去跟他说,然后去军营通知一声,明日一早就出发。” 秦氏点点头,随机看了看外面道“天色不早了,快去吧。” 胡耘豪起身拍了拍她的背,出了门。 李司炀正在前厅看信件,见了胡耘豪,很自然的收起来。 胡耘豪行礼道“冒昧打扰王爷,是想来辞行的,这几日鸠占鹊巢,属实难为情了。” 李司炀闻言愣了愣“胡将军的意思是,这几日就要走了?”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说。 胡耘豪也不扭捏,坐在下首位道“是,这些时日太过叨扰了,总不好一直在这待着,现下事情落定,我也该带着手下的人寻一个地方落脚了,明日便启程了。” 李司炀无奈笑笑“北境这边常年也没个生面孔,好不容易胡将军来了,可以对饮几杯把酒言欢,现下却是要曲终人散了,还有些不习惯。” 胡耘豪也是有些落寞,这些日子时不时便同李司炀一起推杯换盏好不快哉,可是他终要走的,人生不就是这样么,来来去去,聚聚散散。 “不瞒王爷,我也是不舍的,在朝为官很少遇得到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这几日确实是我此生过得最惬意的日子了。若日后有缘,总能再见面的。” 李司炀摇头轻叹“也罢也罢,聚散无常,走吧,我同你一起去军营知会一声。” 胡耘豪忙起身行礼。 不止是他们,胡耘豪手下的人也同军营的人打得火热,有的围炉把酒言欢,有的抬了桌椅比腕力,有的大显身手获一片叫好。 见到他们来了,忙起身让出一条路来,纷纷行礼。 李司炀道“胡将军明日便要走了,我们过来就是来知会一声。” 在场所有人面面相觑,知道相聚短暂,总会有离别的时候,可是却不想如此突然,让人始料不及。 胡耘豪接话“初来北境,也是承蒙大家照拂,只是总不好一直叨扰下去,胡某在此谢过北境的弟兄了。” 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能阻拦,众人忙掩了落寞的神色。 一个当头的北境士兵道“有缘总会再聚的,我们在此替你们守好河山永固,你们替我们看遍广阔天地,何乐而不为。” 惹得众人大笑。 纷纷附和道“对!就是这样!” 胡耘豪甚是感激,他们此生还能辗转,而北境的士兵,恐怕此生都不能离开北境了,不禁有些同情。 忽然有人提议道“王爷,将军,晚饭好了,要不就在军营一同吃吧,难得齐聚,今夜不醉不归。” 李司炀看着胡耘豪,等待他的回答,在胡耘豪来之前,李司炀基本都是在军营用饭的。 胡耘豪大笑“那就不客气了,今夜,不醉不归!” 众人哄笑,七手八脚收拾了地方,不一会儿便上了菜饭。 天色晚了,众人架起了篝火,围着篝火畅饮。 有人提议讲讲京中发生的事,胡耘豪手下的人已有些醉意,东拼西凑讲了好多。 不知是谁说了句在京城好找媳妇儿,在北境连女子都少见。 有人就道“行军打仗,女子本就少见,谁还能像君上一样坐拥三宫六院。” “听说君上的妃子,个顶个的美貌,也从未见过。” “你这小子可别犯癔症了,君上的妃子哪是你说见就见的。” “那到底是何模样?” 军中本就没什么有趣的事做,话题也就逃不开女人。 “先说秦皇后吧,美则美矣,听说胆子小,所以不太受君上待见。那晏贵妃啊,自是不用多说了,从小金堆玉砌的,生得又明艳动人,君上原先是最喜爱的,可她太过嚣张跋扈了些,君上渐渐也不理睬了。” “这君上可是真够挑剔的,这也不喜,那也不爱,要是我啊,一个晏贵妃就足够了。” “哈哈哈哈,你就是痴人说梦,你还想得到晏贵妃呢。” 酒过三巡,也忘了李司炀和胡耘豪在场,说话也放肆起来。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之前有一个梅夫人,听说是宫里升平苑的人,一来就被君上封做二品的夫人,极得圣宠,可是后来她小产了,惹怒君上,就被罚到冷宫了。再一个就是安嫔,这女子空有美貌,却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君上也冷落了她许久。” 众人听得唏嘘,这些女子各有各的特点,也各有各的不容易。 “还有么?不是说三宫六院么?” “别急啊,我说这些是有些位分的,还有些女子要么只得过一次圣宠,要么连君上的面都没见过,像这样的妃嫔,大多无人问津。” “最主要的就这么几个啊?”这话说得大失所望。 “对了,还有一个,这个女子倒是有些不同,才入宫就得了圣宠,不过啊,她是顶着些笑话入宫的,宫里没几个人愿意同她交好。” “什么笑话?” “对啊,快说啊,什么笑话?” “因为她父亲呗,她父亲跟君上说,国难当头,一个老道士告诉他,只有他的女儿可以改变国运,君上自然就收了他的女儿入宫为妃,原想着这样的身份进宫,君上不会待见,可是君上却甚是宠爱得很。” 众人哄笑“这君上也是有些迷糊了,女子救国运这话也编得出口,关键是君上还信了,哈哈哈哈,我日后也要生个女儿,我也要这样同君上讲!” “那个女子是谁啊?就这么被亲爹给坑害了?” “听说是辛伯谦家的独女,叫做辛润的,长相么,挺好看的。” “你就吹吧,京中小姐你见过几个啊就敢评头论足。” “我这不是听那些公公说的么,一个个传得头头是道的。” 只有胡耘豪清楚感觉到,在听到辛润这个名字时,李司炀身体颤了一下。 胡耘豪小声问“王爷,可是哪里不适?” 李司炀额头青筋暴起,拳头不自觉的攥紧,胡耘豪似乎听到他牙齿咬得咯咯的响。 胡耘豪有些担心,就在此时,李司炀道“你跟我来。” 说罢起身,胡耘豪不明所以,跟在身后。 第一百七十八章 意欲 便是跟在身后,也能觉察出李司炀的怒意,寒风将他大氅吹起些个边角,更是让胡耘豪有些心惊。 印象中李司炀就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般,说话做事周到,脸上总是挂着笑意,说什么也不恼。 可现下怎么这样了? 进了王府,到了前厅,李司炀径直走到上首位坐下不言语,胡耘豪也跟着坐下,有些不知所措。 屋子里只有碳火冒出的火星子间歇发出的哔哱声,胡耘豪大气不敢出,莫名其妙就被李司炀喊来,不知为了何事,只能等他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李司炀才开口,声音极为冷冽“新晋的妃子,叫辛润?” 胡耘豪愣了愣,然后点头“是。” “辛伯谦的女儿?” “对” “确定么?” “确定,就是之前没落了的辛家,许是仕途受阻,辛伯谦才谋了这样一条出路。” 说实话,才知道此事时,他也是挺看不起辛伯谦的,想送女儿入宫也不在这一时,待开春选秀就好,只是那个时候君上也不一定会选他女儿。 可总比将女儿用这种借口送入宫好啊,倒惹得众人笑话,日后在宫里也是个被欺负的。 “何时入宫的?” 胡耘豪想了想“万寿节之前的事了,挺突然的,听说辛伯谦头一日进宫面圣,把来意说明后,第二日就入宫了,君上封了婕妤。” 李司炀握住交椅的手不自觉的攥紧,青筋凸起,指节泛白。 胡耘豪不知哪里说错了“怎么了,王爷?” 李司炀怒视着正对面的窗户,牙关紧咬“胡将军,我若反君上,你会站哪边?” 胡耘豪听得一头雾水,怎么突然要反呢?是因为他说了什么? “王爷...这...我不太明白。” 李司炀转头,胡耘豪在他脸上看见了腾腾杀气。 “辛润,是我爱的女子。” 胡耘豪脑子忽然一声轰鸣,难怪,那些士兵说起辛润时,李司炀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顾众人看待就让他来王府问话。难怪一直问的都是关于辛润的事。 “王爷,木已成舟,您还要反么?”他是想说,都已经是别人的妃子了,还有抢的必要么。 “终究是我负了她,我总不能一再食言。” 胡耘豪听得不明不白,“王爷,万一辛家小姐是自愿进宫的呢?”如果是这样,那女子已经心系他人,又何必有执念。 李司炀转头怒视“你当我是眼瞎的?她怎么可能自愿入宫。” 胡耘豪知道说话重了些,忙垂下头。 李司炀扶额,然后道“胡将军见谅,气头上说话难免不顺耳,只是她绝对不会自愿入宫的。” 胡耘豪抬眸,虽然未有言语,却是有些不相信。 李司炀解释道“辛伯谦此人,你应当听说过一些,却是知道的不全。” 胡耘豪点点头“是,王爷也知道文官武将不对付,极少有走得到一起的,特别是辛伯谦此人爱钻营,在朝中声名不好,我们也不大提他。”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辛伯谦虽蠢笨,却是爱钻营的,他的俸禄拿来都是送礼,他夫人的嫁妆大多填了家用,或是给他送礼巴结去了。” “他居然动用嫁妆?”胡耘豪有些吃惊,这是多没骨气的男人啊,用妻子的嫁妆,这还是人么! “不止如此,辛润在家从未得他正眼看待过,就好似没有这个女儿一般,现下为了国运送女儿入宫,他根本没有将女儿当人看。” 说到此处,胡耘豪也是气得牙痒,生而不养,这样的人也配做父亲? “不怕将军笑话,我与辛润早已私定终身,约好了我从北境回去就提亲。此次不知道辛伯谦用了什么办法逼迫她,总之不会是和善的,辛伯谦虽然笨,但是做事却是没有底线,能让辛润答应,必定是件让她为难的事。” 李司炀若有所思,辛润此生最重要的人便是自己和她母亲,自己远在天边,辛伯谦为难不到,那么只有可能是用辛润母亲来威胁了,辛伯谦这个小人! 胡耘豪想了想“王爷,你确定要反么?” 胡耘豪是重义气的,可他答应了秦氏不再征战,要带她去南诏定居了,现下他有些摇摆不定。 李司炀轻叹“胡将军,此番是我强人所难了,你若不愿,我也不强迫,这毕竟是我的私事,总不好让你替我冲锋陷阵。明日你还是照计划走,这边我来想办法。” 李司炀说的是发自肺腑的话,之前是觉着有了胡耘豪的臂助,总会事半功倍些,可是忽然想起他是拖家带口来的,若有个闪失,他实在愧对这些家眷。 正犹豫间,门忽然打开,一个人影立在门框外,混了些风雪进来,原来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李司炀定了定神“四哥?” 胡耘豪借着光亮看了半晌,才确定“王爷?” 李司尧走了进来,关上门。 李司炀和胡耘豪迎上去。 “事情办妥了?”李司炀看了看身后“四嫂呢?” 胡耘豪也是奇怪,李司尧不是去南诏了么,这分别不过几天,怎么就来北境了,难道是君上知道他逃脱了?不好,那么缉捕令马上就下来了,他得尽快带人避风头了。 李司尧眸子里没有半点光亮,径直走到交椅上坐下。 胡耘豪和李司炀对望一眼,皆是不明所以。看得出他脸色不好,二人也不敢多问,落座他身旁静候他开口。 安静下来,才听到窗外风雪很大,落在窗户的明纸上簌簌的响。 “计划落空了,已经在和亲路上了。” 两人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和亲?李司玄的手伸得那么长了?”李司炀现下已经不想称呼他为君上了,他实在不配。 胡耘豪也是疑惑道“他怎么可能知道计划?莫不是南诏混进了探子。” “是萧太后那毒妇让刘责安去的南诏,杀了南诏王和王妃,还有世子妃和小世子。” 李司炀手一抖,他不敢想象李司尧是怎样一路撑着到这来的,顾晚衾又是有多难受撑着去和亲的,任何事,只要人活着,总是有希冀,可是人死了,指望就没了... 胡耘豪心里有些不畅快了,李司尧和李司炀同他也算是不打不相识,难得遇上知己,却听得他们遭遇横祸,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劝也不知从何劝起,这样的绝境,哪是劝慰起得了作用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谋反 李司炀看了看李司尧“四哥,要反么?” 李司尧点点头“此次来,就是要来借兵的,你若不愿,我就将你绑起来,私自调兵去京城,这样你便可以置身事外了。” “四哥,你太过小瞧我了,之前你若要反,我也不会不助力,更何况现下,辛润已成了他的妃子,我咽不下这口气。” 李司尧抬眸看看他,不好多说什么。 胡耘豪犯愁,怎么两个人都是为情所困,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么? “二位王爷,请恕我插一句嘴。” 二人抬眸看他,李司尧想了想道“方才我在门外也听到了些,我与七弟是一样的想法,上次承蒙你搭救,我感激不尽,这次我们是为了自己的事,不好拖累你,就连选择,我觉得也没必要让你做了。明日一早你便带上人出发,我们自己来解决。” 胡耘豪皱眉“王爷说错了,这样的昏君,我觉得不配在这皇位上安坐,国公大人之前一直交代要忠于缙朝,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会守护好缙朝,可这不代表我会忠于一个昏君。可是,咱们总得想一个办法,不能这般贸然进攻。” 李司炀点头“四哥,胡将军说的对,咱们地势上不占优势,确实该寻个良策。” 李司尧叹气“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实在没有好办法,和亲队伍都快到京城了。” 刘责安不会有什么耐性,可以让顾晚衾路上休息,他巴不得不眠不休赶回去。李司尧算了一下,自己是从吐蕃绕路的,顾晚衾他们一行却是直线进京,路程上来说,比李司尧还要短一些。只是因着人数众多,有些不便,可也不耽误刘责安想要邀功的心,所以不出一日,顾晚衾想必也会到京城了。 胡耘豪小心翼翼问道“王爷,恕我多嘴,南诏此次那么大的变故,新的南诏王...我是说,会不会有什么安排?” 胡耘豪本想问新的南诏王会不会复仇,可是看到李司尧越来越阴沉的脸,就调转了话锋。 “已经家破人亡了,还能有什么安排?我总不可能利用他复仇的机会来谋反吧。” 胡耘豪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他正有此意,可是转念一想,如若他的妻子秦氏家里遭遇横祸,他多半无颜面对,哪还会鼓动他们复仇来助自己一臂之力呢。 厅中又是一片寂静,外面似乎堆起了厚厚的雪,映衬得周围都是明亮的。 人生在世,诸多不得已。畏钱、畏权,总之,只要自己是地上泥泞,就只有任人践踏的命。 李司炀忽然眸光一闪“我记得,君上下了令让北境二十万大军进京护卫。” 胡耘豪点头“是,来了两次传信的,都被杀了。” 李司炀拍案道“这不就是最好的机会么?与其咱们带着二十万人到处惹眼,令李司玄防备,倒不如将计就计,二十万大军先进京部署,静候时机,咱们稍后回去便起兵戈!” 胡耘豪还在有些不明白,李司尧却是懂了“你是让这二十万大军先行回京,无论李司玄怎样安排,他们去到何处,终究都是我们的人,届时咱们回京后寻到机会便通知下去,他们所在军营中更好,攻其不备,即便不在军营中,也能取得先机。” “对,四哥,我就是这个意思。” 李司尧略略思量“可是北境呢?二十万兵马去了京城,这边只余十万人马,若有外敌进犯,缙朝就危险了。” 胡耘豪忙道“是啊王爷,我此番来就是为了劝您不要允许北境兵马进京的,现下兜兜转转,怎么又要回到原点了?若外敌来犯,咱们反了还有什么意义?” 到时李司玄是从皇位上下来了,可北境也保不住了,一旦北境保不住,缙朝颠覆就是顷刻间的事,那样还做这些无用功干嘛。 李司炀轻舒一口气“抱歉,四哥,胡将军,我之前未同你们说实话。” 胡耘豪和李司尧对望一眼,皆是不明白。 “我才来北境不久,就开始囤兵了,当时并未想到会有反的一天,只是觉着北境要塞,多屯些人马总归是有备无患的。”说罢,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李司尧气极反笑,道“那你囤了多少兵马?”也并未指望能有多少,北境多些人驻扎总是好事,几千个人也是人啊。 李司炀抿了抿嘴唇道“大约...九万人左右。” ... ... 胡耘豪咽了咽口水,望了一眼怔愣的李司尧。 二人都未想过,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 “你...这...九万人?”李司尧再次确认道。 “是,粗略估计是有九万人,细算下来应该不止。” “李司玄未察觉?” “亲王囤兵本就是大忌,我怎会让他知道,虽然囤兵的时候没想过是为了谋反,只想着多招揽些兵马,若日后北境出了事,多些兵马调度就更好了,李司玄也不会怪罪。” “可是,我看过军营,没有那么多兵马啊?”胡耘豪大惑不解,他虽然是个粗人,算不来精细账,可是他好歹也是带兵打仗的人,只看一眼就大概知道有多少人了。 李司炀道“不在军营中,在边界处,那里原先就守了十万人马,后续招揽的都送去了那里,也只有那里不会被人发现。” “这么多人,你靠什么养活?”李司尧诧异得很,一两千人倒还不算什么,九万人马,怎样匀也匀不过来啊。 胡耘豪也正有此一问,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京中富贵人家喝的牛乳,你们以为是哪里来的?” 二人恍然大悟,先帝在时,宫中有牛乳供应,却是少得可怜,位分高的有一些,位分低的连面都未见过。 可李司玄登基后不久,京中掀起了喝牛乳的风,牛乳不再是专供皇室,只要有钱的富户,都可以买到。 怪不得呢,需求越多,越能坐地起价。牛乳本就贵,那些富户为了攀比,豪掷千金也会买来充门面,赚得盆满钵满也不是难事。 李司尧笑笑“我竟未看出,你还有经商的头脑,你来这北境到底是屈才了。” 李司炀有些黢黑的脸一红“四哥就莫要取笑我了,现下兵马的问题解决了,就该想一下何时动身了。” “越早越好,耽搁不起了。”李司尧蹙眉。 李司炀点头,他也正有此意,得尽快救辛润出苦海才是。 第一百八十章 决定 胡耘豪等了半天才插上话“那咱们调度这边军营的兵去京城,还是边界处的兵?” 李司尧不懂兵马调度,没有接话,只看着李司炀。 李司炀垂眸想了想道“调边界的兵,毕竟这么长时间了,后方总有二十万人把守才有恃无恐,现下这二十万兵马要回京,前方心里总是没底的,彻底更换一次,也让外敌明白北境不缺兵马。” 李司尧思量片刻,确实是这个道理,人便是这样,身后有人就觉着有了助力,身后若是无人,即便再有把握也是心虚的。 趁此次进京,将边界处的兵马整体换了,也好让外敌明白北境远不止那二十万兵马,起了震慑之意。 胡耘豪道“从边界处召回,需要多久?” “大约两三日吧,北境地界太大了,边界处都驻扎了兵马,召回确实有些难度。”李司炀心急如焚,可这到底也不是转瞬之间就能做成的事,心急归心急,也别他法。 李司尧不自觉的攥紧了手,还要两三日?北境回京还要四五日左右,顾晚衾的时间越来越紧迫了,自己却是无可奈何。 “我先去军营安排,明日一早便让士兵们出发。” 李司尧起身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胡耘豪不好跟上,道“那我就先回去和夫人知会一声。” 二人点点头,率先出了门。 待走出王府,李司尧才道“老七,你真的决定了么?” 李司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四哥,辛润等了我那么久,我负了她的,总要救她出苦海。” “救出她之后呢,女子名节至关重要,即便你不在意,她自己也过不了那一关,你让她之后何去何从?”李司尧担心道,辛润他是见过的,眉目坦荡无算计,这样的女子入宫只会吃亏,可是现下已经陷入泥沼,出来之后也是难以生存。 李司炀顿了顿,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司尧叹气“她入宫想必也是受了威胁,可她答应入宫,也是将你放下了,对你不会再有希冀,你再去招惹,她心里只会更难受。日后她会和你在一起么?我想不会了,她觉着自己配不上你了。可离了皇宫,她不管去哪都要隐姓埋名生活,连她母亲都不能再去探望了。” 李司尧的想法不无道理,女子名节本就受人看重,日后辛润也未必会再嫁他人,终此一生岂不是要孤独到老。 可是转念一想,辛润在宫中不也是孤独终老么,若此次反了李司玄,辛润也同样无家可归啊。 李司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道“若此次成功,我便带着她到处云游,隐姓埋名也不怕,我生死都要同她一起的,不能再负她了。” 李司尧未再多话,若在宫中的是顾晚衾,他也是一样的想法。 到了军营,大多已经在收拾之前的残局了,只少数人还在推杯换盏侃侃而谈。 李司炀不想打扰兴致,只交代了几个领头的参将一应事宜,而后便和李司尧一起回了。 路上积雪很厚,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四哥,我根本没想到过,兄弟三人会走到今日这步。” 李司尧抿了抿嘴唇“我也未想到过,从前我们三人关系要好,并不担心兄弟阋墙或是争夺皇位,可现在...也不知是皇位迷了眼,还是咱们三人命中会有一劫。” “常说宫中无手足之情,以前的我是不相信的,毕竟咱们三人自小都兄弟情深,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城府算计,现下,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李司尧扯出嘴角笑了笑“咱们早该明白的,古人说的话不会有假,是我们太过轻信于眼前了,咱们这样子嗣多的皇室,从生下来就注定要争夺些什么,不会有例外。你忘了金州之事么?不就是兄弟二人争夺王位。” 李司炀自嘲的笑笑“也是,也不知咱俩这性子是随了谁,竟是狠不下心的。” 李司尧突然驻足道“不是咱们随了谁,而是李司玄随了谁。” 李司炀一脸困惑“四哥这是什么意思?” 李司尧这话说得不明白,他更是听得不明白,听着倒像是字面意思,却又不像。 李司尧摇摇头,总不能事事都拉他下水的,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李司炀也未在意,只当他是气急了萧太后,便觉着李司玄也是跟萧太后一样阴险。 胡耘豪回房时,秦氏已经哄了孩子睡下,见胡耘豪回来,起身披了大氅,正要下床,胡耘豪忙过去不让她起来,又将锦被往她身上拉了拉。 “是不是都挺不舍的?”秦氏看着胡耘豪的神色道,她自己也是不舍的,王府里有几个老嬷嬷,空闲便来同她说话,唠唠家常或是哄哄孩子,时间长了就有些不舍了。 方才听说他们明日要走,还送了好多做好的鞋面和绣样来给她。 胡耘豪顿了顿“夫人,恐怕还得委屈你在北境住上一段时间...” “我?”秦氏蹙眉“你不在么?出什么事了?” 胡耘豪思忖了一会儿,抬眸道“瑢亲王和邕亲王意欲谋反,我想帮衬着...” 秦氏愣了愣,然后释怀道“想做便去做吧,这些日子你虽一直陪着我,却也心事重重的,我知道你一直不满意君上,也恨他设计害了国公大人,从前国公大人待你和大哥这般好,你若不报仇,这辈子都不会顺心的。” 胡耘豪皱着眉头问“夫人不生气么?我又食言了...” 秦氏伸手抚平他的眉心,笑道“我的夫君是天下最有担当的男子,缙朝不可以交到李司玄那样的人手上,所以我的夫君即将为缙朝百姓做一件好事,我骄傲还来不及呢。” 胡耘豪忽然红了眼眶“这辈子我亏欠你太多了,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在,每次食言你都原谅我,我上辈子不知积了什么福报,这辈子能遇到你。” 秦氏笑着嗔怪“哪怕你不在身边,我却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你的在意的,否则也不可能守着你回来啊。” 似胡耘豪这样官职的将军,大多都是妻妾成群,通房丫头一大堆。可胡耘豪却没有过,从秦氏嫁给他那一天,他就很是关心秦氏,走路怕她摔着,吃饭怕她噎着。 成亲三年没有身孕,秦氏提出纳妾,胡耘豪气得一夜不理睬,说秦氏不在意他了。新帝登基后战事少了,他在家的时间多了,秦氏便怀了身孕。 秦氏高兴得很,胡耘豪却是担心,害怕秦氏怀孕受累,请了好些个嬷嬷照看秦氏。 明目张胆的偏爱,总是让人放心的。 第一百八十一章 求药 胡耘豪嘿嘿一笑“那夫人在北境待一段时间,待事成之后我便回来,再同你一起去南诏。” 秦氏点点头“所有家眷都会在北境么?” 胡耘豪道“会在,我会留下一百士兵听你差遣,北境荒凉得很,你莫要乱跑,若要去哪,时刻都要他们跟着。” 秦氏苦笑“这不是将我当成犯人了么?那么多人跟着,我做什么都不趁手,怪怪的。” 胡耘豪双手握着她肩头“听话,他们若不跟着,我都不放心。我行军打仗本就操心,你就莫让我挂怀你了。” 秦氏无奈点点头“这次时间又得多久?” 胡耘豪想了想“应该不会太久,几日后北境大军出发进京,大约四五日就能到,我们跟着就回去部署,京中没有多少兵力了,抵挡不了多久的。” 秦氏心里担忧得很,却是没有置于明面“李司玄不得民心,此次你们一定能大获全胜,回北境时别忘了去刘伯家的糕饼店,给我带一些我爱吃的点心。” 胡耘豪点头“那是自然,即便夫人不吩咐,我也是要去买的,等去了南诏,就吃不到了。” 秦氏笑笑,压下心底的担忧。 ——晨云山 路韶被关在门外,讨好似的求着屋里的人“师父,这世上得寒疾的人少之又少,您就把那味药材给我好不好啊?” 没有回应。 “师父,我这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患了寒疾,挺严重的,若是再不根治,必死无疑啊。” 没有回应。 “哎呀,师父,求求您大发慈悲吧,治病救人不是咱们医者该做的么?您这是见死不救啊?” 依然没有回应。 路韶气恼得很,治疗顾晚衾的寒疾还差几味药材,晨云山的药多的很,差不多都齐了,只差一味了,可是师父硬是不给。 茯苓路过,看见路韶在窗户上趴着,道“师父,你在师公这鬼鬼祟祟的干嘛?” 路韶忙回身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吵,做饭去。” 茯苓不满的白了他一眼“饭做好了,我和白术都已经吃了。” 路韶疑惑回头“你们已经吃过饭了?那其他师兄弟呢?” “师叔师伯们也早已吃好了啊,就你没吃了。” 路韶皱眉“你师公没吃?” “师公一大早就出门了,师父你不知道?” 路韶拍额叹气“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在这趴了半天门缝!” 茯苓气鼓鼓瞪他一眼“你也没问啊,那么多人的饭都是我和白术在做,哪有功夫管你啊。” 说罢一跺脚就走了。 路韶无奈,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啊。 去了饭堂,确实只有他的饭菜未动,路韶早就饿得不行,端起来狼吞虎咽。 也不管难不难吃了,饿的时候什么都好吃,三两下就吃完了。 刚抬头就看到师父带着几个衣着破烂,身上脏兮兮的小孩经过。 路韶瞬间明白师傅此次下山是又救济了几个孩子了,忙冲出去拦道“师父” 云中子白了他一眼,不理睬。 路韶又伸手拦住“师父,能不能将那药材给我了,我是真有急用。” “你能有何急用,让开。” 路韶就差跪下了,委屈巴巴道“师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您能不能有点慈悲心啊?” “你少去败坏我云中子的声名就不错了,也不指望你能救多少人。”云中子捻了捻花白的长须,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师父您这话就不对了,我这些年云游四海,多少人在我妙手医治下能够起死回生,您不是不知道,江湖上,我路韶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路韶叉着腰一顿自夸,骄傲得不行。 云中子不理他,对身后三个孩子道“这是我第五个徒弟,自小医术不精,极其爱吹嘘,你们日后莫要学他。” 三个孩子忙毕恭毕敬行礼“知道了,师父。” 路韶嘴巴张得老大“这几个孩子,不是收来做药童的?” “看你这不学无术的样子我就来气,他们天资可比你高多了,日后医术也未必会比你差。” 路韶撇了撇嘴“那...师父就将药材给我吧,我也好下山去救人了,省得你考虑你窝火啊。” 云中子懒得理他。 路韶愁眉苦脸道“师父,三公主的寒疾真的不能再拖了,若是迟迟不医治,就真的没得治了。” 云中子身后忽然站出一个小孩问道“三公主?是南诏的那个三公主么?” 路韶和云中子皆是疑惑,路韶皱了皱眉“你认识她?” 小孩摇摇头“那样的贵人,我怎会认识,只是她进京和亲的事情,整个缙朝的人都知道啊。” 其余两个孩子也站出来点头附和。 “是啊,听说今日就到京城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我们都未得见一面呢,不想师兄竟然认识三公主,她长得漂亮吗?”小女孩眨巴着闪亮的大眼睛问路韶,眸子里满是期待。 和亲?怎么会?不是计划好了诈死么!哪里出错了? 路韶失魂落魄点点头,喃喃道“很漂亮,比得过世间每一个女子。” “那就难怪了,听那些从城外逃来的小乞丐说,护送的人多得很,应该是君上怕她被抢走吧。” 路韶脑子轰的一声,难不成真的要嫁给李司玄了?自己在晨云山多日,竟是忘了打听发生了什么,真是该死。 “你们可还听说了什么?关于南诏公主的。”路韶急吼吼的问。 方才那个小女孩想了想“其他...也没什么,只是说缙朝有喜事,南诏三公主来和亲,其余就没听说了...” 小孩子最是欢喜这些喜庆的事,即便自己已经饿得吃不饱饭,还是会多听听这些。 路韶六神无主,对云中子行了一礼“师父,我得下山了,待事情完了我再回来。” 说完转身踉踉跄跄往自己屋里跑。 小孩问“师父,五师兄怎么了?” 云中子长叹一口气“为情所困,终要为情所伤。”顿了顿又指了一下饭堂,道“你们先去饭堂吃些东西,我稍后来。” 三个孩子点点头,往饭堂去了。 云中子回房,从柜中拿出一个锦盒,然后去了路韶房间。 见他正慌慌张张收拾东西,茯苓和白术也在收拾药材。 云中子道“你们俩先出去。” 茯苓和白术回头看是他,忙垂头出门了。 “师父,我过些时日就回来了。”路韶有些自责,来去都是自作主张,未免有些没规矩。 云中子将锦盒递给他“我才懒得管你,记住,莫要坏了我的名声。” 说罢,也不想听路韶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路韶打开锦盒看,暖意涌上心头,正是那味求了好些日子的药材。 第一百八十三章 和亲礼 和亲队伍浩浩汤汤,才进了城门,缙朝的礼部就来迎,舞乐不停,一直在队伍前头,既是欢迎,也是带路。 早早听说南诏公主和亲,京城周边的人都涌入城中,见车马行进,百姓纷纷让至街道两旁。 “这阵仗,堪比封后大典啊...” “可不是么,当年封后不过也是借着君上登基一齐操办的,说白了也是沾光。” “你说话小心些,别牵连我们...” “孰轻孰重我还会不知道嘛?我那宫中的亲戚说了,皇后也是不受宠,封后大典只是风光一时,可比不得这南诏公主。” “你这不是废话嘛,你看看这阵势,任何一个妃子都比不过。” “到底是他国来的,总得给人个大阵仗才是,不好拂脸面啊。” “你这话说得不对,南诏现在归属我缙朝,就不算他国了。这是君上爱重的缘故。” “到底是新人换旧人...” “听闻南诏公主是个绝色女子?” “这天下所有绝色女子,都被收入后宫了,咱们是没福分的,连面都见不上。” “你就是痴人说梦,自己多少斤两还没称呢,就开始呓语了。” 哄笑声响起,也淹没在礼乐声中... 车马还未进城时,顾晚衾又被刘责安勒令换上了喜服,刘责安为了讨好,让顾晚衾穿缙朝的喜服,顾晚衾却是宁死不肯,刘责安也怕将她逼急了,也就不管。 现下车马已入城,顾晚衾心下百感交集,担心大过焦虑,因着刘责安的人还在马车里,曦蓝和曦青也不敢说什么,只紧紧握住顾晚衾的手。 中门大开,围观百姓皆是咂舌,这是皇后的礼遇啊,自缙朝开国以来,都是封后才会大开中门,就算是贵妃,也只是开左侧门。 不禁感叹这公主命好,也不负她这远道而来。 殊不知,她们羡慕的人,恐怕还没她们过得自在。 李司玄令百官观礼,凡是封后的礼节,一个都不能少,宫中人困惑,这不是打皇后的脸么。 可李司玄不这样觉得,因着太后极力阻止,他只能为顾晚衾封个嫔位,可是他也要顾晚衾享受皇后的礼遇,让太后难堪。 刘责安的人下了车,曦蓝和曦青掀开车帘看了看,阵仗确实很大,她们却是无心观看。 “公主,现下进了宫,该怎么办啊?”曦青担心得很,之前离缙朝远,心下虽担忧也不是太着急,现在入了宫,插翅难飞,这焦急便是平复不了的了。 顾晚衾摇头,命运半点不由人,她又怎会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二哥二嫂的命还在刘责安手里掌握着,她的命现在也要交付于这不见天日的宫中,李司尧也没有消息...现下她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正想着,车门开启,两个女官上来搀起她下马车,曦蓝曦青不知所措跟在她身后。 唱礼官道“拜别故土” 女官扶她转身,用巧力搀她对着城门的方向跪下,一个女官轻声道“公主请叩拜。” 顾晚衾无可奈何叩首,也好,借着这叩拜的机会,对逝去的人磕头了。 唱礼官再道“行至殿前” 女官将她扶起,一路送至李司玄身边。 李司玄身后是一众妃嫔,除了晏冉,其他都到齐了,果真是百花齐放的,只是脸色却是各不相同。 唱礼官道“拜君上,琴瑟和谐” 顾晚衾皱眉,这一拜她不愿,任凭两个女官怎样的巧力,她也不为所动。 李司玄不愿她为难,道“免了这礼。” 唱礼官才忙接话“百官行礼” 下首百官极不情愿行了礼,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居然给一个嫔妃行礼。 明恩这才上前道“南诏公主顾晚衾于今日入宫,赐嫔位,居瑾泉宫菱华殿。” 这是李司玄特意挑的,顾晚衾桀骜难驯,一个人住在殿中只怕会出事,这宫中的波谲云诡也是知道的,送入皇后宫中也难得照顾,送入贵妃宫中怕也会受欺负,左思右想,孙歆砚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虽看着凉薄,心地却是好的,顾晚衾同她住瑾泉宫,也能庇护一二。 顾晚衾身侧的女官忙行礼道“谢君上恩典。” 唱礼官再道“和亲礼成。” 女官便搀起她向后宫方向走去。 一路,两个女官耐心讲解宫中礼仪,譬如入宫后便是缙朝的妃子,要着缙朝的服制。再譬如,君上乃一国之君,不可不拜... 顾晚衾充耳未闻,神色淡漠任由她们牵着走。 她们也不恼,见她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还是一遍又一遍同她讲着。 入了瑾泉宫,各个角落都生起了碳火,有小婢守着以防走水。那些新移栽的花木在暖意烘托下都有些拔苗助长的意思。 女官道“君上知道顾嫔娘娘畏寒,所以命人生了诸多炉火,这是君上爱重娘娘。” 顾晚衾淡淡瞥了一眼,依旧不言语。 一个年长些的女子从殿中迎出来,对顾晚衾行礼道“娘娘,奴婢是新拨来菱华殿的掌事姑姑,名叫姒萝,从今日起,奴婢就听从娘娘差遣。” 说完也不见她起身,顾晚衾蹙眉不解,以为还有何事。 女官提醒道“娘娘,您若不喜她照管,是可以更换的,未听得您的命令,她会一直不起身。” 顾晚衾很是厌恶这样的礼数,南诏也有婢女,可也不会像这般。 叹气道“起来吧。” “多谢娘娘”言罢,姒萝起身向两位女官一一点头行礼,而后女官转身出了门,姒萝便搀着顾晚衾进了正殿“娘娘仔细台阶” 顾晚衾想要甩开她的手,姒萝却是紧抓不放,小声道“娘娘,有人盯着呢。” 顾晚衾忙转头看她,却见她神色如常,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一般。 待进了殿,一应宫人已经侯着,姒萝搀她到主位坐下,便和宫人一齐跪拜“见过主子,给主子请安了。” 顾晚衾疑惑不知这又是什么礼数,只见姒萝起身对着众人道“娘娘舟车劳顿,方才又在大殿前行礼,也没了力气,我是菱华殿的掌事姑姑,就由我替主子传话。菱华殿的宫人只照管顾嫔娘娘一人,旁的人与我菱华殿无关,只要大家心齐,日后的路都会好走些。” 宫人未起身,皆是回应“是,姑姑。” 姒萝道“起身吧。” 众人才起来,姒萝拿出一个钱袋,一一给了银两,才差遣他们出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姒萝 待所有人出去,姒萝才跪在顾晚衾面前道“娘娘才来,还不懂这些规矩,我是掌事姑姑,当罚。” 说罢磕了一个头。 顾晚衾正要拉她,她却又道“奴婢擅自做主让宫人起身,是奴婢僭越了,当罚。” 又是一个响头。 顾晚衾这下坐不住了,忙起身过来拉她“你这是做什么,我没有怪罪于你啊?” “娘娘对下应自称本宫,奴婢没有提醒,当罚。” 说罢又要磕头,顾晚衾眼疾手快挡着她的额头。“你先好好同我说话,末了再罚也不迟。” 姒萝点点头,垂眸等着顾晚衾发话。 顾晚衾道“你先起来” 姒萝起身,双手交叠在腹前,垂眸不敢抬头。 顾晚衾道“方才你和我说,有人盯着?” 姒萝点头“是,好多宫里都有眼线,娘娘若是没了礼数,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有人来问罪。” “为何?” “娘娘光芒太甚,有人坐不住也是正常的。” “你跟着我,不怕么?” “奴婢注定要做掌事姑姑,不管是哪个宫的,奴婢都要尽心尽力为主子考量,能提醒的就提醒,提醒不了的奴婢便受罚。” “所以,你方才的举动是在投诚?”缙朝的人,顾晚衾实在不敢相信,深入虎穴,自保都是问题,哪还敢轻信别人。 姒萝道“主子可以理解为投诚,奴婢今后都是主子的掌事姑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奴婢是懂的,奴婢做与不做,旁的人都不会将主子与我区别开,所以主子庇护着奴婢,奴婢代表着主子。” 顾晚衾明白了,这是个聪明的,有的奴仆身在曹营心在汉,背弃主子,可一旦上头出了事,他也无法明哲保身,而姒萝呢,似乎更聪明些,知道入了菱华殿,今后便是栓在一条绳上了,她自然是会将顾晚衾当做依靠,不会做叛主的事。 “那么你认为,接下来我该怎么做?”顾晚衾将话头抛过来,信任不是三两句话就能建立起来的,她得再看看,这个姒萝是为了自己,还是真的为了她。 姒萝四下看了看,道“主子纵然有万般不愿,如今也到了宫中来,奴婢想劝您既来之则安之,可是依主子的性子未必会听,可是主子总要将目光放长远些,有些不得已的委屈,受下了,之后也可天高海阔。” 顾晚衾不由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人来,想不到缙朝宫中还有这般彻悟之人。许多话她未挑明,点到为止就足以让人明了,却又不会让旁人心生疑窦。 见她眉目清秀,眼眸甚是好看,年岁应有三十左右,若是年轻时,绝对会是一个人群中极其出挑的女子。 “我不愿侍寝,你应是知道的。” 姒萝点头“奴婢知道,可世事不会尽如主子所愿,主子若要逃避,还要尽快想个办法,只是君上不可能一直纵容主子的。” 顾晚衾明白,世间男子大多一样,想要女子成他身下之物,更何况李司玄这样的人,即便再怎么宠爱她,也终究会想方设法要了她。 “你方才也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迟迟不侍寝,你在宫中行走难免被人诟病,久而久之,欺压的人便多了,你不怕么?” “欺压这事,在哪儿都有,不是奴婢成了人上人就可以左右,自己若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欺压,况且我与主子本是一体,我自然不会允许有人指责主子。” 顾晚衾看着她,眸里生出一些光亮,和聪明人说话确实不费力。 “进这宫时,发现左侧也有几个宫人行走,瞧着应当不是菱华殿的人。” “主子眼尖,那是安嫔娘娘的宫人,安嫔娘娘唤作孙歆砚,居住瑾泉宫清彦殿,安嫔娘娘的父亲之前一直在江南治水筑堤,这几日才回来。” “为人怎么样?”入了敌营,总要多番打探才好,日后行事也方便些。 “安嫔娘娘性子淡漠,对任何事都不挂心,她与重华宫的辛婕妤甚是要好,辛婕妤是个心思纯良的主儿,两人不会有恶意。” 顾晚衾笑笑,这姒萝倒是摸得透,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只是听到辛婕妤,觉着这姓氏有些耳熟。 “在京中,辛姓人家很多么?” “回主子,辛家原先是大族,后来没落了,便四散了,辛婕妤是礼部尚书辛伯谦之女,唤作辛润。” “什么?” 还未等顾晚衾有反应,一旁不言语的曦青曦蓝却是惊呼出声。 姒萝抬眸看了看曦青和曦蓝,眉心一蹙又极快恢复如常“主子认识么?” 怎么会不认识,素未谋面,却是听闻许久了,李司尧七弟的心上人,不就是叫做辛润么。 “京中叫辛润的人多么?”顾晚衾还是抱了一丝侥幸心理,她自已经这么惨了,不想身旁的人也和她一样的下场。 “主子说笑了,官家子女取名,普通百姓都是要避讳的,不会有重名。” 顾晚衾绷紧的身体突然泄了气,这便是了,李司炀还是没能娶到辛润... 见顾晚衾不说话,姒萝又对着曦青曦蓝道“后宫不比别处,一言一行都要谨慎些,若是被有心人拿捏,主子是要遭殃的。这宫里人多,保不齐就是哪个宫里的眼线,为了主子,咱们要小心说话。” 曦青曦蓝也知她提醒得对,毕竟宫中不比南诏,身处险境总要警惕些“是,我们知道了。” “不,在外你们要自称奴婢,回话后要叫我姑姑,若是只有主子在你们才可自称我。” 两人点点头,压下了心底的难受,从前没有规矩束缚的日子,终究是不会存在了。 顾晚衾瞧着姒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现下心情复杂得很。 姒萝看她眉头紧锁,道“主子放心,依礼,今夜主子不用侍寝,要等七日之后。” 顾晚衾稍微松下一口气,也罢,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今晚,我可以见见辛润么?”说罢才道“我想见见辛婕妤,她若害怕,安嫔也可陪她一起。” 姒萝知道她的心思,宫中的人最是警惕,她才入宫便要见妃嫔,自是会引得旁人畏惧,所以她考虑周全,提议可以一同见见。 垂眸想了想“可以见,奴婢待会儿便去寻两位娘娘,若是她们愿意的话。” 顾晚衾点点头“日后只我们几人在,你也不必自称奴婢,我不大习惯。” 姒萝应下“是” “不要动不动就磕头,我知道宫中不比南诏,只是磕头对我也无用处,你现下是我这边的人,我若连你都护不了,还怎么护自己。” 姒萝抬眸看了看顾晚衾,这恐怕是入宫后,听到最暖心的一句话,从来没人对她说过会护她... “若现下没事,你就先下去吧,我得歇一会儿。” 姒萝行礼退下。 顾晚衾这才显露出疲惫的神色来,刘责安为了赶路基本是不眠不休,她一直被绑着,动弹不得,骨头都快散了,现下得歇一会儿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进宫 路韶是傍晚时分赶到京城的,急匆匆让车夫去墨行斋。他不知道顾晚衾的计划出了什么纰漏,怎会兜兜转转又来和亲了,那李司尧呢?没有阻止么?还是他也遇到逃不开的危险了? 墨行斋的小厮见车夫有些疑惑,待路韶下车才明了,忙过来道“路神医怎的来了?还没用饭吧?” 路韶顾不上这些,忙问“邱掌柜呢?我有急事。” 小厮见他神色慌张,知道事情不容耽搁“路神医先进去坐,我去找掌柜的。” 路韶点点头,让刚走到身边的茯苓和白术去房里配药,自己则进了内堂等着。 不一会儿,邱掌柜着急忙慌来了,见到路韶还有些许歉意,毕竟之前抢了他一大笔银两,虽说是代为保管,却是没有知会他一声。 “路神医见谅,上次的事是三公主交代不让拖累你,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银两分文未动,一直放在账房呢。”邱掌柜迎面便道出原委。 路韶忙摆手“邱掌柜,这银两我不在意,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邱掌柜忙请他坐下,自己也落座一旁道“你听说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知道路韶重情重义,知道这件事后不会袖手旁观的。 路韶抿了抿嘴唇“这么说,是真的了?” 邱掌柜垂眸点头“是,今日宫里便出来迎了,听说也在宫里举行了晋封典礼。” “你去看了么?是三公主么?”路韶有些着急,伸手扒住桌子一角,身子都前倾了些。 “我一直跟着车队走,车帘紧闭,看不出什么,到了皇宫前,马车上下来两个有功夫的人,就再无其他了。” “这么说,马车里有人胁迫三公主?” “是,之前小厮打探过,看到是刘责安负责此次和亲。” 路韶不明白“有什么不对么?” 邱掌柜蹙眉“刘责安你可能很少听说过,他是萧太后的近臣,只听太后的话,可是和亲一事,是远不归他管的。” “你的意思,太后在这次事情中推波助澜了?” “不止推波助澜那么简单,太后此次是将南诏彻底得罪了。” 路韶听得糊涂,南诏本就答应和亲了,又何来得罪一说?转念一想也对,顾晚衾欲计诈死逃脱和亲,可能是被太后识破,强抢她回缙朝,这就算得罪么? 邱掌柜看着他一副懵里懵懂的表情,不可置信的问“你未听说?” 路韶摇摇头,邱掌柜想了想道“现下京中传开了,刘责安在南诏杀了人...” 他原以为路韶是知道这些事的,也就好商谈些,现在才发现路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不擅长给别人传递坏消息,因为那样,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成了坏消息中的一部分,哪怕很多年后,那个人看到你的第一眼,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个坏消息,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绝望和崩溃。 路韶直觉是件不好的事,咽了咽口水,小心开口道“杀了谁...” 邱掌柜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的捏了捏膝盖“南诏王和王妃,还有...”顿了顿“还有世子妃和小世子。” 路韶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怎么会?邱掌柜莫不是玩笑话。”他不信,在南诏的地盘,刘责安有胆子做这样的事,再者...那个孩子算起来不过才满月啊,这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邱掌柜才听说的时候也是同他一般不愿意接受,这事听说也就罢了,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心里也是难受的。 “眼下的境地,我又怎会同你说笑,京中传得未必是真,我还特意让人去宫里打探,句句属实,刘责安杀了人不说,还将世子妃和小世子的尸体悬挂于城楼上示众...” 路韶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沌,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淹没口鼻,尸体示众?刘责安这颗心是有多黑?襁褓中的婴孩他说杀就杀,还要将尸体悬挂城楼? “这些事发生时,三公主...” “三公主在,她恐怕也是亲眼看见这一切的...” 路韶紧紧攥住桌角,这样的变故,寻常人都未必经受得住,她却还要被人胁迫来和亲,这一路她走得也太过辛苦了些... “我要进宫,我得帮她。”路韶看着邱掌柜道,顾晚衾是他心爱的女子,即便做好了准备无法与她白头与共,可是她若有难,自己是无法袖手旁观的。 邱掌柜叹气“你想好了么?”对于路韶,是将他当朋友的,王爷现在音讯全无,三公主也进宫了,一个个深陷泥沼,他不愿看到这样的结果。 “遭受了这样的打击,她在宫中又孤立无援,我若不进宫,他更是没有帮扶。”哪怕自己帮不了什么,也得去看看顾晚衾的寒疾,缙朝这般冷,她的身子撑不下去。 邱掌柜垂眸不说话,心中千回百转不知怎么办,他也是头一次这样六神无主,从前王爷不在,任何事都是他来决断,现下王爷依旧不在,他却没了主心骨。 忽然门打开,二人忙抬头看,凌海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何时进宫,带上我行么?” 路韶和邱掌柜对望一眼,不明所以。 “你进宫有什么事么?”路韶蹙眉问,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身体,想是伤势还未好全。 凌海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事,请恕我暂不能同你们讲,只是我此次进宫是为了帮王爷,这个人情,总要还的。” 他不便说,二人自然不好盘问,每个人心中都有不愿让人看的秘密,也有不想别人揭开的伤疤,问得多了,自己以为是关心,对别人却是伤口上撒盐那般疼痛。 路韶看着邱掌柜,等待他发话,不需要任何人提点,似乎都将邱掌柜视作领头人。 邱掌柜扶了扶额,此生就没做过那么艰难的决定,他不知这二人进宫后命运会如何,多半是凶多吉少的,可是二人又异常坚定,他都不知同意他们进宫是对还是错。 片刻,邱掌柜道“我晚些去安排,如若你们改变主意,现下还来得及...” 路韶摇头“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我上次没帮到三公主,这次若再缺席,就要悔恨一辈子了。” 凌海道“我也不会,我欠着王爷两条命呢,哪有知恩不报的道理。” 邱掌柜知道多劝无意,搭于腿上的双手稍抬起又重重拍下,终是长叹一口气“行吧,我现在去安排,人的命数天注定,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见面 姒萝敲了门道“主子可起来了?” 顾晚衾这才醒过来,好几个日夜没有休息过,这一觉睡得沉,无数个梦交织着,似乎要将她吞没。 “进来吧。” 姒萝进来关上了门,走到床边扶她起身“主子歇息得好么?” 顾晚衾摇头“这样的软榻不适合我,旁人只觉享受,于我却是受罪。” 姒萝明了“这是君上吩咐的,怕主子不习惯,用了上好的褥子和锦被,没想却是适得其反。” 顾晚衾淡淡叹气“他似乎从来不知道别人要的是什么。” 姒萝笑笑“君上只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若是知道旁人,就不是君上了。” 说罢扶她走到香炉旁更衣,挑了一套烟青色的南诏服饰。 顾晚衾轻笑看她“我记得,那两个女官说过不允许穿外族服饰。” 姒萝一面为她更衣,一面道“主子的性子是不会穿缙朝服饰的,本就心里难受,我又何必添烦恼呢。” “安嫔和辛婕妤那边,怎么说?”顾晚衾最在意的还是这个,她不知道辛润是不是自愿入宫,也不知道待会儿能说什么,说她为什么不等李司炀?说她为什么不想逃出去?又或是说她以后该怎么办? 脑子里一片混乱,却还是想要见见她,也许是在这宫里,只有她能让自己感到亲切些了。 “两位娘娘都同意了,说是借恭贺主子入宫的由头,待会儿就来。” 顾晚衾疑惑“由头?是她们想的么?” 姒萝点点头“是,我去的时候,安嫔娘娘在辛婕妤殿里,听我说了来意,安嫔娘娘便提了这个由头,说是怕别人找主子的不是。” 顾晚衾思虑了一会儿,她未见过安嫔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只这几句话,就知道她是个替人着想的。 穿戴整齐后,顾晚衾出了内殿,姒萝已让小婢们放好了晚膳。 “我听说,宫里的晚膳都是由御膳房送来的,那么远的路,不是早该凉了么?”顾晚衾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菜,疑惑道。 “回主子,这是君上吩咐的,怕主子吃不惯,就在瑾泉宫开了小厨房,主子若有想吃的,都可以知会下去。” 顾晚衾瞥了眼那些菜肴,淡淡一句“哦。” “主子还有什么想吃的么?小厨房灶上还有火呢,都可以做。”一个清秀的小婢眉目含笑上前问道。 顾晚衾看了看她“不必了,下去吧。” 小婢一脸谄媚遇到了冷面相对,不禁有些尴尬,扯出一个笑意行礼便退下了。 顾晚衾坐在桌上,看着桌上完全不同于南诏的菜式,轻叹一口气。 忽听得有脚步声,转眸时不禁诧异,这不是...这不是万寿节那日,对她笑的两个女子么。当时众多女子眼中要么愤恨,要么嫉妒,唯独她们二人眸中对她有些担忧,所以生出些好感来,竟不想这么巧,要约见的就是她们二人。 孙歆砚和辛润却是早就知道她,含笑看着她,眼里却是心疼。 顾晚衾忽然就红了眼眶,鼻头酸酸的。 辛润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长夜漫漫,多说会儿话再感伤也不迟。” 孙歆砚则示意关门,姒萝行了礼便退下,关上了房门。 三人落座,顾晚衾忽然就不想试探辛润了,方才还想着怎样撇开孙歆砚,暗示辛润,自己是知道她的,可现下看到二人,她便无法怀疑了,有的人,真的不需要你疑心。 孙歆砚先开口“在宴会上,原以为你能躲过一劫的,只是不成想,事与愿违。” 顾晚衾自嘲笑笑“也是怪我,当日非要出风头,现下也算是自作自受。” 孙歆砚这几日听了宫中传的事,心下惊惧得很,这样的变故落在女子身上,除了心疼还是心疼,紧紧握着她手“有些祸,不是你想躲就躲得了的,我们虽只见过两次,可若你信得过,不管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们。” 辛润也点点头,她觉着自己过得很惨,棠安也很惨,可这几日宫中传的...她无法想象,如果这样的事落在自己头上,恐怕是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了,可是孙歆砚跟她说,这个公主想必也是被胁迫,否则怎么可能嫁来血海深仇的缙朝,现下,她更是心疼顾晚衾了。 “你且放心,宫中旁人我是不知的,我俩却是知无不言,所以你别怕,任何能帮扶的,我们都不会坐视不管。” 顾晚衾点点头,一路以来,她高傲着抬头,不肯再流一滴眼泪,想着进宫后也不会将脆弱的一面给任何人看,即便是死,也要抬起头颅不让人指点,可现在,孙歆砚和辛润却让她湿了眼眶。 “今后,你想怎么办?”孙歆砚小心问道,这是逃不开的问题,知道她的心意后,要怎样帮她,心里也有个底。 顾晚衾愣了愣“我不会侍寝的。” 辛润叹气“怎么可能,君上不会同意的。”从晋封大典就看得出李司玄对顾晚衾的热切,若不是为了得到她,何必杀人胁迫。 顾晚衾道“他该受着,他将我从李司尧身边抢走的时候,他就该知道我不会委身于他。” 孙歆砚和辛润闻言皆是一愣。 “你是说,瑢亲王?”辛润眉头蹙起,顾晚衾和瑢亲王是一对?她未曾听李司炀说过啊。 孙歆砚思量了好一会儿,之前发生的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那些看似毫不相关的事,和一些之前想不通的事,现在才算是明朗“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连环计,从瑢亲王回京起,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顾晚衾也想到了“是,只是不知是太后的计,还是李司玄的计。” 孙歆砚道“准确的说,是各有各的心思在里面,太后是主导者,可是君上也掺杂了自己的心思,所以这些事情才会这般复杂。” 辛润想了半晌才跟上她们说的意思,还是不死心问“那么之后呢?你想怎么做?” 顾晚衾摇摇头“我二哥二嫂还在刘责安的掌控中,我是没办法的,可是要委身于仇人,又怎么可能!” “刘责安这边,你不用担心,听说世子妃是吐蕃公主,即便吐蕃不起战事,刘责安也会被君上推出去做个交代的,只是早晚而已。” 孙歆砚想得通透,宫中传言只会是李司玄让人放出来的,他这样的性子,是要逼迫太后出面解决,毕竟刘责安是太后的人,可是即便吐蕃不追究,为了顾晚衾日后不恨他,他也是会将罪责推给刘责安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相谈 顾晚衾喉间嗫嚅了一会儿,才道“吐蕃不可能起战事的...” 辛润看了看孙歆砚,道“也是,刘责安现在还未被问罪,他的人在南诏死守严密,根本无法向吐蕃报信,待缙朝这边想出办法来交差,早已时过境迁了。” 顾晚衾摇头“不是这个原因,即便吐蕃现在知道我大嫂的事情,也不会起战事的。” 二人惊讶道“为何?” “吐蕃习俗如此,素来公主和亲,生死不计,顶多派人来问了缘由。” 顾晚衾叹了一口气,当时也正是因为得知了这个原因,母后才交代她不可以淘气,对这个远道而来的大嫂要好些,不能让达瓦绒络远离故土后还受委屈。 现下委屈没受,命却是没了...顾晚衾自责的掐着手指,那些不愿想起的一幕幕又浮现脑中。 孙歆砚和辛润对望一眼,叹了口气,女子的命总是如此艰苦的。 孙歆砚道“这个事,缙朝应该没人知道,我们也千万不能说,得让君上有危机感,总不能事事都如他所愿的。” 顾晚衾点头“我竟不知,你也不喜他。” 孙歆砚自嘲的笑笑“现在屋中的三人,谁又会是真心对他的,女子最好的年华都蹉跎在这宫里了,偏他还不好心对待,他不配。” 辛润也接话“你许是知道我的,我与李司炀早已互许终生,只是家父贪恋权势,给我母亲下毒威胁于我,将我送入宫中,现下既恨我父亲,也恨君上。” “李司尧和我说过你与邕亲王的事,在此之前,我也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原想着今夜要试探一下你的,只是见到你们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必了。”顾晚衾淡淡笑笑,命途多舛想必就是如此,只是不知老天爷为何这般调度,让人的一生都艰难。 孙歆砚拍了拍她们的手“都过去了,现下该解决眼前的办法。”又侧过头对顾晚衾道“这几日你不用侍寝,可是往后呢?总得想个办法才是,现下咱们该着手了,若是待时间一到才想出借口,君上是不会信的。” 顾晚衾垂眸想了一会儿“我有寒疾,这不是什么秘密,李司玄是知道的,我只用受凉后引得寒疾复发,就可以了。” 孙歆砚皱眉“不行,我在古书里看见过,寒疾复发起来是会要人性命的,宫中太医大多是不中用的,若日后治不好,你怎么办?” 辛润未听过寒疾,可是听孙歆砚一说,她也觉着不妥,为了不侍寝,没必要拿命来折腾。 “若是装病,又瞒得了谁?能瞒几时?”顾晚衾想得明白,若是真的治不好,她也释怀了,她的家人相继而去,自己也确实无颜苟活了。 辛润忙扯了扯孙歆砚的衣袖“那个...那个神医,叫什么来着?”心里一慌,更是记不住名字“就是那个给晏贵妃治病的?” 孙歆砚细想了想“是叫...路韶,对吧?” “对对对,就是他”辛润看着顾晚衾道“他医术高明,晏贵妃当时那般气若游丝都能让他救回来,肯定也能救你,只是你要受罪些...” 顾晚衾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谁“我知道,路韶是我知己好友,这天下,恐怕也只有他能治我这寒疾,可是他入宫后未免太惹眼了,我不想牵连他。” 见二人有些气馁,顾晚衾忙安慰道“无碍的,料想我的命也不会这么差,也许不多时我就能逃出宫了,届时再去找他医治也是来得及的。” 辛润看看她“真的?” “我的病我最是清楚不过,肯定是真的。”顾晚衾笑着看她,眼眸真切。 孙歆砚却是问“你要出宫?” 顾晚衾点头“是,这样的牢笼多一刻都待不下去,若不逃,还要等什么呢?” 辛润瞪大眼睛看顾晚衾,她的主意未免太大了些,逃出宫这样的想法都有。 孙歆砚眨了眨眼睛“有把握么?” “没有” “没有?” “没有?” 二人惊呼。 辛润看了看窗外,道“没有把握你还敢打这样的主意?皇宫戒备森严,哪是活人可以逃得出的。” “所以,只有死人才能出去啊。” 辛润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死人? 孙歆砚忽然明白过来“你是说,你要借用寒疾复发诈死,届时就有机会了?” 顾晚衾点点头,之前就想过用这招来逃脱和亲,现下又要用这招来逃出宫,想想也是可笑,出师未捷,这次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你疯了?刘责安将你家人杀害,君上都不惧怕这些,你若诈死,尸身岂是你想送去哪就去哪的。”孙歆砚觉着她想法太过可怕,在这宫人,三人位分都差不多,没有能力周旋什么,若事情出了变故才是追悔莫及。 顾晚衾道“所以才要从长计议,首先,我要让刘责安死。” “这个容易,君上现在对他恼怒得很,你若提议,君上自是会听你的将他杀了。”李司玄的脾气,孙歆砚是知道一些的,所以这件事并不难办。 顾晚衾点点头,这个她想过,只是想到要和李司玄说话,她就有些犯难。转念又想到家人惨死,她即便再厌恶李司玄,也得去做这件事。“再者,我想探听李司尧的下落。” “这...”辛润看了看孙歆砚,有些为难“你也知我们位分不高,根本探听不到消息,宫中传言还差不多,宫外的事,我们是没办法的...” 顾晚衾接话“没事,会有办法的。”若李司尧没事,会传消息来的,这一点,她不担心。 孙歆砚看看她,这样的女子,善良明媚,总是怀揣希望,确实不该在宫里,李司玄这样的人,实在不配她。 顾晚衾长舒一口气“快用膳吧,菜都凉了。” 二人这才回过神来,腹中早已空空,说着话竟也忘了。 辛润伸了筷箸夹起一个什锦丸子,忽然一阵晕眩,身子晃了一下,还好孙歆砚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顾晚衾看见,忙起身过来稳住她“怎么了?” 辛润晃了晃头,好半晌才喃喃道“我也不知,许是饿急了,方才夹菜时幅度太大,引得头晕了。” 辛孙歆砚苦笑“你别老是急吼吼的,这么多菜呢,慢慢吃。” 顾晚衾也笑起来“你若吃得完,这些都给你,我让厨房做两碗面,我们将就将就就行了。” 辛润白了她一眼“我只是爱吃些,你们俩就这番挖苦,着实不像话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拜谢 孙歆砚盛了一碗汤给辛润,对顾晚衾道“你不知道,她贪吃得很,御膳房送来的饭菜,她从未剩过。” 顾晚衾大笑,辛润红着脸“贪吃怎么了,也不犯法啊。” “是,不犯法,你多吃些。”顾晚衾哄她,怕她又再头晕,用了布菜的筷箸给她夹了好多菜在碟子里。 三人边吃着饭菜,边谈笑风生,好不惬意,宫中苦闷,难能可贵是自己能找到依托。 门外响起姒萝的声音“主子” 并未言及其他,顾晚衾知道她有事,道“进来吧” 姒萝推开门又关上,向孙歆砚和辛润行了礼,才对顾晚衾道“主子,依礼,今夜您要去养心殿谢君上。” 顾晚衾的身子不自觉僵了一下,怎么这么快就要见他?虽说这几日不用侍寝,可她突然想起那夜李司玄的出尔反尔,不禁有些怯懦。 姒萝看出她的慌张,道“主子放心,只是去拜谢一番,至多半个时辰就可回来歇息了。” 辛润有些担心的看着顾晚衾,这是逃不过的,早晚都得面对。 孙歆砚轻叹“别怕,礼制如此,不会有其他的。” 言下之意是,祖宗规矩在这,李司玄不会强要了她的。 顾晚衾咽了咽口水,该来的终会来,躲不过就迎上去,摸了摸腰间的小药包,这是和亲前,端水进来的小婢给她的药包,她一看药包花纹就知道是二嫂做的毒药,是让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用的。方才趁姒萝不注意,她塞到了腰间。 “什么时候?” 姒萝道“若主子用完膳,现在就可去了,天黑路滑,尽早回来也是好的,免得安嫔妃和婕妤娘娘挂心。” 姒萝进门看到三人一片祥和,就知道是决意同舟共济了,所以这句话意在提醒顾晚衾,早去早回,若有事,孙歆砚和辛润都可想办法,晚了就真的晚了。 顾晚衾点点头起身,姒萝从香炉旁拿了大氅给她披上。 辛润和孙歆砚也起身,辛润道“我们在这殿中等你回来。” 顾晚衾点点头,又不自觉摸了一下腰间,才同姒萝一起出了门。 出了瑾泉宫就冷得厉害,长街更是湿滑,姒萝紧紧搀着她往前走,霜雪蹁跹,曦蓝曦青一左一右为她们撑伞。 到了养心殿,顾晚衾愣了愣,不知今夜在这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明恩上前行礼道“奴才明恩,见过顾嫔娘娘。” 顾晚衾知道他,那夜她说了许多话,是明恩在李司玄身后提醒她不要再说了,虽没有大作用,可是在当时,也是着实为她考量了的。 垂头回礼“见过公公。” 明恩知道顾晚衾认出他了,笑道“娘娘请吧,君已在等候了。” 顾晚衾咬了咬嘴唇,点头跟着明恩进殿。 李司玄早已迫不及待了,在龙椅上如坐针毡,见顾晚衾进来,大氅上落了些霜花,不禁眉头紧蹙,疾步上前揽住她的肩头“冷么?我竟忘了你是畏寒的,是我糊涂了,这礼制也太过苛责了些。” 明恩识趣站到一旁,顾晚衾有些厌恶的看了看肩头上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规矩礼法不就是要让人遵守的么,若说一套做一套,又有何用。” 言外之意昭然若揭,明恩憋笑了一会儿。 李司玄听出她的意思,心里很是烦躁,她心里还在想着李司尧。 没有多话,只是握着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到首位坐下,转头吩咐明恩“多生些碳火来,备下软轿和手炉,免得待会儿回去着凉。” 顾晚衾听到这才放心,还好今夜能回去。 明恩行礼退下。 李司玄知道现在她是恨他的,不止因为李司尧,还有她的家人,所以现下他可以不管礼制要了她,却不能不管她的感受,也罢,缓几日便缓几日,左右人已经在宫里了,就不怕了。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那些事不是我做的,也不是我吩咐的,你莫要怪我好不好?”李司玄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 顾晚衾自然知道不是他吩咐的,只是现在只能借势问罪刘责安“君上说笑了,南诏归属后,一切不都是由人拿捏么?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何必将家人放在砧板上任人鱼肉呢。” “不,不是这样,我只让人跟踪保护你,而后也派人护送路韶去给你治病,却不想路韶半路遭劫杀,生死未卜。南诏的事,我多半是不知道的。” “真巧啊,与我有关的人,竟都落了难。”顾晚衾心思一转,不妨再往这边泼上油,任火势再大些。 这一句话说得巧妙,李司玄也有些疑惑起来,是啊,为何路韶好端端的便遭劫呢?他有赏赐的事怎么传得这么快呢。 也罢,先将自己摘出来才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安排人害你的。” 顾晚衾笑笑“这话,谁信?” 李司玄忽然伸手指天“我对着长生天发誓,刘责安杀人的事我也是后面才知道,还有劫杀路韶的事,不是我安排的。” “不必了,我想,权势滔天的人,也不止一人。”顾晚衾淡淡瞥了他一眼。 李司玄明白,顾晚衾是在说他一国之君,怎么会有人越过他的权利。 李司玄百口莫辩,想到日后还要给吐蕃一个交代,真是巴不得将刘责安砍了。 “这件事,你容我再查探一下,刘责安确实不是我派出去的,但我会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顾晚衾摇摇头“恐怕没机会了,我有没有命等到那一天,还是未知的呢。”火势越大,对自己越有利,谁让他们母子俩都是机关算尽的人,不妨也让他们自相残杀。 李司玄蹙眉,刘责安做的这些事都是太后的手笔,那么太后的意思究竟是什么?难道真如顾晚衾所说,是要杀了顾晚衾么。眸光不由一凛,这个毒妇! 李司玄转身往门外道“小锐子” 小锐子忙推门进殿“君上” “带上禁军捉拿刘责安,明日早朝前,我要看到他和他的手下在这殿中跪着!” 小锐子应下“是,君上,奴才这就去办。”说罢忙转身出门。 李司玄微眯着眼,毒妇,即便你是我生母,也休想动顾晚衾一根汗毛。 顾晚衾看了他一眼,刘责安之后,又该轮到谁?该是那萧太后了吧?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她都不会放过。 李司玄回眸看着她,无限深情“明日,我一定为你复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条件 “报与不报,又有何意义?那么多人都死了,皆是因为我,夜半时分,我倒是要小心了。”顾晚衾淡淡言语,话里话外都是浓浓敌意。 李司玄被说得脸色难看,却是挣不出个是非好歹来,这事本就是太后做的不对,顾晚衾嫁入宫原本也是板上钉钉的事,何必急于一时,这般杀害她的亲人倒让他们之间生出嫌隙来。 太后的目的尚不明确,可是挑拨关系这一点,李司玄看得清楚,心里对她恨急了。 “之前,我未保护于你,是我的错,从今起,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一番情真意切让顾晚衾有些想笑,不过才见两次面,这样匆忙许下真心又是想怎么样?世人皆忙,情感却可以慢慢来,而眼前这个男人,只不过是贪恋美色罢了,哪会是爱意过深的缘故。 “你是否忘了?现在我这样抛弃亲人苟活于世,都是拜你所赐。”顾晚衾嘴角噙笑,眼里却是刀锋般的锐利紧盯着他,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是她想要的吗?伤害?什么伤害比得过亲人惨死眼前? 李司玄被她盯得难堪,心里有些歉意,知道这个隔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抹除的了,顾晚衾本就爱李司尧,现下太后又做出歹毒之事让顾晚衾恨他,顾晚衾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嫁给一个仇人。 “我知你现下恨我,刘责安不来,我也解释不清楚,往后该为你做的,我一件事也不会少做,你放心。” 顾晚衾这才反应过来,明日刘责安会来殿中被李司玄问责,而今晚的谈话未提及李司尧一句,那么是不是说刘责安根本没有上报李司尧和她欲计诈死私奔的事?又或者说刘责安未找到机会上报,那些李司玄的暗探也只交代了其中一二? 若是明日刘责安将事情和盘托出,依李司玄的性子,恐怕是挖地三尺也要杀了李司尧,不行,不能让刘责安进来。 “是么?”顾晚衾高扬着下巴看他“我不想看见刘责安,这皇宫,他一步也休想踏入。” 李司玄蹙眉“可我还要审讯他。” “审讯什么?他做的事够死一百次了,还有必要么?又或是你觉着是我杀了我的家人攀污他?”顾晚衾一字一句透露着狠厉,逼得李司玄不禁往后挪了一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现下因为刘责安,你恨我也是情有可原,我总要让他交代清楚,好让你莫要恨我。”李司玄未遇见这样的人,从来都是别人对他恭敬谦卑,偏顾晚衾犀利责问,他还有些惧怕,心里情愫又多了几分。 “不必,你若真要自证清白,将刘责安连同他的手下一并杀了,曝尸城楼,我还可以信你半分。” “若是现在杀了他,吐蕃那边怕是不好交代...”想起世子妃是吐蕃公主,李司玄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他比顾晚衾更想让刘责安死一万次不止。 顾晚衾愤恨,一条人命,本就该用刘责安的命去抵,可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啊,只怕不好交代,却未想过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眼眶有些湿润,达瓦绒络的面容,还有那个对她笑的孩子... 顾晚衾忽然生出一个主意来,只是要借着已故的达瓦绒络的由头,有些愧疚,想罢抬眸,泪珠掉落“吐蕃那边,我会来说服吐蕃王不起干戈,但我有一个条件。” 李司玄哪见得美人落泪啊,尤其是顾晚衾这样倔强着脸,清泪滑出,更让人心疼“你说,我都答应。” “明日我修书回南诏同我二哥讲,他会替我想办法阻止,吐蕃便不会起战事。”顿了顿“我本不愿给你做妃子,事到如今也是没办法了,但是你知道我父母双亡,嫂侄惨死,我总不能无动于衷,现下我要为亡故的人守孝三月,三月内不礼乐,忌房事,不着红衣。” 三个月,应是够了,总得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时间长了,李司玄恐怕不会答应,用吐蕃这个大难题换三个月,他应当想得通。 李司玄垂眸想了半晌,顾晚衾的要求不过分,民间都有守孝一说,三年不嫁娶,更何况她家人惨死,三个月委实说得过去,而且还顺手为他解决了吐蕃之患,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么一个心尖上的人无法拥有,便觉可惜,也罢,她已经入宫了,往后她只属于自己,岁月漫长,时间还很多呢。 “好,我答应。” 顾晚衾心内彻底松了一口气,她得抓紧时间了,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么多仇人等着呢,她不能让亡灵失望。 “那么,刘责安怎么说?”顾晚衾又将话头转回来,刘责安到底是持刀之人,也是做主将大嫂的尸体悬挂城楼的人,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你想怎么办?都依你。”李司玄认真看着她,她怎么吩咐都行,他都能做到。 “我要所有赴南诏之人,都斩首示众。”顾晚衾看着李司玄,等待他的意见。 李司玄慌忙点头“是应当的” “刘责安嘛...轻易死了也是便宜他,听说缙朝有一刑法,刀法好的师傅可以将犯人的肉割下三千片,还能让犯人不死。” 好看的丹凤眼一凛,紧紧盯着他,纵然自己不是刘责安,也觉着头皮有些发麻,可越是千面不一样的顾晚衾,越是让李司玄爱重。 “好,依你。”李司玄眨了眨眼睛,他是真的愿意什么都听她的。 顾晚衾摇头“我不要他切三千片,刘责安的肉,只会脏了别人眼睛。”想了想道“一千片吧,每日卯时将他悬挂南边的城楼,戌时取下送回牢中,可别让他死了,你觉着呢?” 自己的权势不够,就要学会借刀杀人。顾晚衾觉着自己有些可恶,一国公主,怎的报复起人来也如深宫毒妇一般狠辣?从前的自己被保护得太好了,打骂都是重的,现下自己却要手上沾血,也是可笑。 李司玄哪有不同意的,他巴不得刘责安死了,好打一下太后的脸面。“你说怎么办都行。” 顾晚衾淡淡扫过他一眼“明日我的书信,能原封不动到达南诏么?” 一语双关,怕人私自拆开看,也怕有人阻拦。 李司玄点头“你放心,事关缙朝,我会派妥帖的人送去。” 顾晚衾起身“我该回了。” 李司玄想要抓住她的手,也是来不及,只能怔愣看着她快步出殿。 见到姒萝她们三人时,顾晚衾才松懈下来,殿中她咄咄逼人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面对猜不透的敌人,总要先震慑住对方才好。 第一百九十章 传话 未央宫。 毓欢小心呈上茶,秦昭冷冷接住,却是重重置于桌面。 毓欢忙垂头。 “原以为是个福薄的,却不想还是入了宫中。”秦昭心里恨极了,这南诏女子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 “莫不是君上真中了那南诏公主的巫蛊之术?”毓欢疑惑的问。 秦昭本就心烦,听得她这样的话,更是烦躁“她若真会巫蛊之术,亲人丧命时便不会任由刘责安宰割了,你动动脑子。” 毓欢连连点头“是,娘娘说的是,奴婢脑子愚钝了。” 提起刘责安,秦昭心里更是不痛快,好好的他去横插一杠子做什么?还提前护送南诏公主进京,这哪是喜事,这是让人添堵啊。 毓欢察言观色,道“刘责安大人怎么会去南诏呢?是奉君上的命么?” 秦昭气极反笑“你是真糊涂,刘责安哪是听君上差遣的,朝中人都知道,刘责安只听太后一人的话。” “那...难道此事是太后吩咐?”毓欢忽然猜中关键,引得秦昭也细细想起来,这几日都在气头上,根本没有想过刘责安为何会做这些事,现在经毓欢一语道破,才觉得不对。 也是,刘责安一直听太后的话,这和亲之事也是和他八竿子打不着,他做这些事难道真是太后授意? 那么太后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君上如此心仪那顾晚衾,太后却让刘责安杀了顾晚衾的家人,不管是不是君上指使,顾晚衾都会恨君上,这不是要离间君上和顾晚衾二人的关系么? 难道...太后也是不喜顾晚衾的,怕红颜误事,提前斩断二人情分? 秦昭摇摇头“我也不知目的是什么,但是刘责安绝对是太后安排的。” “这便怪了,君上和太后一直以来都有些生分,此事一出,不更是将母子间的隔阂越扯越大么。”毓欢也是不明白,明明是亲母子,有什么嫌隙是抹不平的。 这一点,秦昭更是不明白,太后似乎一点也不惧怕君上的责怪,母子间的豁口也是越来越大,太后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不可能是糊涂了吧?她那精明的样子,哪像是糊涂了。 正想着,毓琅推开门进来,拍了拍身上的霜雪。 “娘娘,今夜安嫔和辛婕妤是在那南诏公主殿里用的晚膳。”毓琅走过来道。 秦昭蹙眉“这安嫔和辛婕妤下手够快的。”之前还想笼络一下辛润,哪知晏冉却是提前插了一脚,而后她又会与孙歆砚交好,倒让自己错失良机。 明絮宫的霖书,之前也是想过的,可是那女子油盐不进,向来都是拒绝,好在君上之后也不太记得起她来,只白费自己一番口舌。 后来新晋了一个宫女,叫什么姜云宛的,倒是颇得君上喜爱,只是宫女再怎么晋升,也是不可能到高位的,左右拉拢一个宫女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也就歇了这份心。 现在南诏公主颇得君上爱重,她若是放下脸面来拉拢,顾晚衾与她站队,君上也肯定会多眷顾她一些。 可这孙歆砚和辛润是怎么回事?年纪不大,手段倒是又快又准的。 “可不是么,奴婢早就觉得那辛婕妤和安嫔不是省油的灯,现下一看,不就是如此么。听说晚膳便用了快一个时辰,顾嫔才去的养心殿拜谢,那二人未有离去之意,一直候在菱华殿里呢。” 毓琅最喜火上浇油,宫中便是如此,看主子脸色行事。 秦昭有些愤恨,这是得宠的都扎堆在一起了么? “还探听到什么?” 毓琅一愣,小心开口“未听得什么,这瑾泉宫说来也怪,守得严密,奴仆众多却是嘴巴紧得很,打探不出什么来。” 自己办事不力,自然只能往敌人身上泼脏水。 不过也确实不怪她办事不利,从顾晚衾歇下后,姒萝便里里外外都调教了一番,现下新主子来了,她们是会好好表现的,只是不知日后是何模样了。 秦昭嗤笑一声“这么说,顾嫔还是个有手段的,治理起宫人来倒是得心应手。” “狐媚女子,总是有些心思的,娘娘是大家闺秀,自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毓琅忙说些好话,见秦昭眉眼间有些缓和,才有些得意。 毓欢看了一眼毓琅,道“娘娘,还有一事。” “说” 毓欢看了看四下,凑上前小声道“冷宫里那位托人传话,想让娘娘救救她。” 秦昭有些不明白。 毓欢提醒道“就是从前的梅夫人,梅湘合。” 秦昭几乎都快把她忘了,听到毓欢提起,抬眸瞟了眼窗外菟葵花的位置。 “她入冷宫时不是都搜过身了么,哪来的银钱疏通?” 毓欢跟着她眼眸看了看菟葵的方向,不自觉咽了咽口水,闻言,道“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请求娘娘救她,说娘娘慈悲心肠,定是不忍她在冷宫受罪的。” “哼”秦昭讥诮一笑“还说什么了?” “其他也没了,只是让人传话,一个劲的让娘娘救她出苦海。” “她滑胎的事,只字未提么?”秦昭眼眸一瞥,小心问道。 “未提及,恐怕到现在也只当是自己贪嘴做下的孽。”毓欢笑着回答。 “果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蠢货,空有一副好皮囊,却不懂得利用,也是暴殄天物。”秦昭端起方才的茶盏,浅酌一口。 毓欢忙接话“是,当时因着容貌才被看上,却是个不思进取的,殊不知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聪慧这一点,是远不及娘娘的高瞻远瞩。” 秦昭放下茶盏,笑言“你们两人今日是嘴抹了蜜么?” 毓欢毓琅相视一笑,毓欢道“总是要事实相符,奴婢们才夸得顺遂。” 秦昭笑笑“明日去回了她,这事本宫应下了,让她日后记着恩情。” 毓琅纳闷“她早已不得圣心,娘娘救她出来,不是惹得君上不悦么,反倒牵连了娘娘。” “本宫只是应下,却没说要怎么救她。” 毓琅有些不明,毓欢道“救人总要些时间谋划的,是一个月,又或是一辈子,不都是门外的人说了算么。” 毓琅这才反应过来“娘娘果真是天资聪颖的。” “行了,别溜须拍马了,有时间多让人盯着瑾泉宫。”秦昭有些愠怒,却也不想多浪费时间再这顾晚衾身上了。 起身往内殿走去,毓欢忙跟上伺候她睡下。 第一百九十一章 病势 果然不负顾晚衾所望,第二日起来就病倒了,这寒疾来势汹汹,明明殿里生了炉火,许是昨夜去养心殿拜谢的时候着了凉。 姒萝端来热汤,曦蓝将顾晚衾搀起来靠在软垫上,往上拉了锦被盖住。 姒萝看着顾晚衾有些吃力,皱眉道“我差人去请太医了,宫中从未有人得过寒疾,也不知太医能不能看好,主子既是幼时就有的症结,可有一直照顾的大夫?请他来也好照应。” 曦蓝看了看顾晚衾,不敢言语,若是顾晚衾想要麻烦别人,上一次就不会阻拦路韶了,这次入宫之后孤立无援,更是不会拖累于他。 顾晚衾摇摇头。 曦蓝轻叹。 姒萝跪坐于脚榻,俯身上前一勺一勺喂她热汤,越喂越是蹙眉,这样烫的汤水,自己端着都有些缩手,她喝下去却是不惧,手指触到她脸颊,依然冰凉得很。 这样的病症自己是未见过的,至少在这宫中无人得过,一时没了主意,心中谓叹这个孩子委实不容易,身子这般孱弱,家人惨死后还要受胁迫千里迢迢来到缙朝,不免有些心酸。 一碗热汤过后,顾晚衾脸色稍稍有些缓和,却也是依旧惨白。 门外有声响,姒萝放下碗盏正要开门,曦青引着孙歆砚和辛润就进来了。 辛润抬脚便要上前,孙歆砚忙拉住她“外边太冷了,咱们带了凉气,别再让她受这罪了。” 辛润点头,二人站到炉火旁烘了好一会儿,直到额头都有些薄汗才敢过去榻边。 顾晚衾已经有些昏睡的迹象,迷迷糊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几个字。 孙歆砚问道“可喝了热汤?” “奴婢方才喂过了,喝下去也没什么作用,只好转一会儿就是这个样子了。” “那...太医来了么?”辛润昨夜就听着顾晚衾说过,天下只有路韶可以治这寒疾,可是她还是抱着希望,也许宫中太医会有一人有此医术呢。 曦蓝摇头“太医还没来。” 辛润转头朝门外,压着声吩咐“寒北,去催催太医。” 门外应了声是便没了声音。 昨夜顾晚衾回来后,三人还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话,彼此推心置腹,将那些好的,不好的事一吐为快,夜深了才不舍的散去。 睡前顾晚衾还对曦青曦蓝感慨,原以为真的就是独入险境,却不想还有两个知己为伴,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昨夜还是好好的,怎的一夜之间就复发了呢。”辛润现下是真的见识到这寒疾了,真的如孙歆砚所说,叫人生不如死。 难不成是顾晚衾提前计划了?可是孙歆砚明明劝过她,既然君上答应了三个月不用侍寝,这寒疾复发之策就可以缓缓啊... 现下这般受罪,想做的事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正想着,寒北在门外喘着气道“娘娘,太医来了,现下可以进来了么?” 辛润忙答应“快,快进来。” 刘庆忙躬身进内殿,对着众人行了礼才跪在榻前“顾嫔娘娘,微臣来请脉了。” 说罢伸手搭上顾晚衾手腕开始切脉,众人屏息凝神不敢说话,生怕影响了他的判断。 过了好一会儿,身旁几人急得不行,辛润几欲开口都又咽下。 刘庆才起身,眉头紧锁,对着辛润和孙歆砚做了个请的手势,去到内殿另一边,道“请恕微臣蠢笨,顾嫔娘娘这症状,微臣未曾见过,偶然得见古籍记载,也只寥寥数语,并未详细写道怎样医治...” 辛润听不得这些片面话,道“别绕了,你直说无妨。” 刘庆张了张口,又顿了一下才道“这...顾嫔娘娘的病,微臣着实束手无策,恐怕只能用药让娘娘不那么难受,根治...根治无望。” “上次晏贵妃的病,你们太医院同样说束手无策,至多能活几日,结果不也大好了,现下顾嫔不过是有顽疾,怎的就又束手无策了?”孙歆砚也是听得着急,每一个病人都束手无策,要太医院做什么。 “微臣...微臣着实没见过那么棘手的病啊,请娘娘恕罪。”刘庆说罢匍身行礼。 孙歆砚和辛润相视一眼,叹了口气也是没办法。 孙歆砚挥了挥手“先去开药吧,至少让她不那么受罪。”昨夜回去又看了古书,只说是寒疾复发时筋骨如断裂之痛,连骨缝都觉透着凉气,她不敢想象这样的疼痛在自己身上又是如何,顾晚衾也太可怜了些。 刘庆忙起身去外间开药,辛润怔怔坐下“这宫中风水未免太差了些,前些日子是晏贵妃,现下又是顾嫔...怎么就会病了呢。” 孙歆砚拉了拉她衣袖,示意曦青曦蓝都在,莫让她们听了心里难受,本就着急主子,现下听了刘庆一番言语,更是闹心。 辛润绞了绞手帕,心烦意乱不知怎么办,抬眸轻声问“怎么办啊?” 孙歆砚也是为难,顾晚衾还有许多事未办完,明知只有路韶才可以医治,可顾晚衾又说过不想牵连路韶... 心思一横,道“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路韶,不管怎么说,先将她这一关过了,咱们再想办法让路韶出宫。” 孙歆砚明白顾晚衾这是顽疾,若是路韶这次成功,恐怕就要被李司玄长久留在宫中了,这是顾晚衾不愿意的,所以只能兵行险招,先让他进宫治了,再想办法送他出去。 “可是...”辛润看了看榻上愈发脸色苍白的顾晚衾“可是她不愿意啊?” “救命要紧,哪管这些,若这一关过不了,她的事,一件都办不成。” “那咱们怎么找?总不能再去求君上贴皇榜吧?”想到此事,辛润就没来由的害怕。 孙歆砚听见这话,比她更怕,也更恶心,想了想道“他会找的,不用咱们去说。” 李司玄比她们心里更没底,一面是吐蕃的事,一面又是心仪女子病重,他只怕会是马不停蹄的派人去找,一点都不敢耽搁。 辛润思忖了下“那我派人去养心殿走一趟?” “不用,这宫里那么多眼睛盯着瑾泉宫,他岂会不知道?” 辛润想来也是如此,自昨日起,这长街上来来往往人最多的便是这瑾泉宫门口,要么三五成群假意攀谈,要么借歇息的由头驻足,都巴不得眼睛穿过这宫墙看到里面去。 思及此,才有些放下心来,蹙着眉又往里坐了坐。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下旨 果然,宫里的眼睛还是多的。 姒萝才去煎药,秦昭便来了,一副心内焦急的样子。 辛润和孙歆砚起身行了礼,秦昭忙让她们起来“怎么样了?顾嫔这是什么病症?来势汹汹的,昨日不还好好的么?昨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要把自己和辛润拉出来抵挡了,孙歆砚垂眸道“昨夜嫔妾和辛婕妤走时,顾嫔也是安好的,只是言语中听说这是顽疾,自小就有,不知何时会复发,许是京城冷了些,顾嫔不适应也是有的。” 秦昭淡淡瞥了她一眼,一夜而已,交情就好到这个份上了?“照理说,京城的气候也不是那么寒凉,顾嫔这身子...委实弱了些。” 辛润觉着秦昭有些变了,之前进宫时嘘寒问暖一派祥和,也从未见她说话是带着他意的,现下怎么变成这样?每句话都有些敌意。 “皇后娘娘见笑了,南方气候本就比北方暖和些,顾嫔水土不服也是正常,再加上连日舟车劳顿,病倒了也着实让人心疼。”辛润沉不住气,堆着笑意就怼了回去。 秦昭看了看她,落座软榻道“竟不知何时起,你们三人的情谊倒是比寻常妃嫔还要亲厚些。若不知道的,还以为顾嫔入宫许久了呢,本宫也是恍惚想起,顾嫔昨日才得入后宫。” 见辛润欲开口,孙歆砚忙从她跟前走过,接过小婢呈来的茶双手端给秦昭,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时常教导嫔妾们谦恭友爱,嫔妾们若是不牢记,岂不是给娘娘丢脸了。” 秦昭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抬手接过茶盏。 孙歆砚又道“嫔妾们知道娘娘这些日子劳心劳力,煞是伤神,南诏才归属,顾嫔远道而来,又住得近,嫔妾们做主多关心她,倒也不失了礼仪。” 秦昭捻起杯盖轻拨浮起的茶叶,面上挂着不咸不淡的笑意,心下却是气急,这是在怪她不够大度,吃醋妃嫔间的情分,失了皇后礼仪了? 这孙歆砚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从不掺和任何事,不管发生什么,永远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却不知何时变得这样牙尖嘴利,到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三人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任由抱团取暖,只怕后宫只有她们三人说话的份了。 “平日里安嫔最不喜闹,连家宴也未必肯来,想来也是顾嫔的病情凶猛,太过骇人了。”秦昭言笑晏晏,眼眸却是凉得惊人。 孙歆砚垂眸“顾嫔到底也是瑾泉宫主位,嫔妾离得近,不来也是说不过去,君上爱重娘娘,总不好凡事都让娘娘亲自跑一趟,君上会怪罪的。” “这么说,是本宫不该来了?”秦昭也不知怎的,今日无名火起,总想要发泄一下。 毓欢立在一旁也是担心,皇后多年来都是宽厚大度待人,从不阴阳怪气数落,怎么今日只言片语便沉不住气了? “没人让你来,若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你便滚回未央宫去。” 门被推开,声音如约而至,众人忙起身对着门口行礼。 李司玄才下朝就听说顾晚衾病了,着急忙慌往这边赶来,长街湿滑得不成样子,若不是明恩眼疾手快扶着,方才他差些就跌倒了。 不成想还在外间就听得秦昭言语,遂发了火。 “你若不想来,也没人逼你,你只管遣太医来看又或是差人送补品来,自有人夸你大度,现下这般阴阳怪气又是做什么?” 李司玄看了看榻上面无血色的顾晚衾,压了声音对着秦昭说道。 秦昭抬眸,楚楚可怜“君上恕罪,顾嫔生得讨喜,臣妾当她是亲妹一般,方才也是太过担心顾嫔,说话没了分寸,臣妾身为后宫表率,确实言行有失,还望君上饶恕。” 李司玄懒得和她计较,抬眼看了看众人,不想在这吵闹扰了顾晚衾,兀自落座道“都起来吧。” 众人行礼后退至一旁,秦昭抬眸看看李司玄,见他肩上发上都是霜雪,鞋也湿了大半,可是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顾晚衾身上,不禁心里酸楚。 有的将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获全胜。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李司玄见曦青曦蓝懒得理她,一直守在顾晚衾身边,也不想去吃那闭门羹,往身后瞥了眼,顿了一会儿才招手示意辛润过来。 辛润上前行礼。 李司玄道“顾嫔怎么样了?” “回君上,刘太医说只能尽量用药让顾嫔不那么难受,却是没办法医治。” 此话一出,殿中人皆是各有心思。 秦昭心里乐开了花,原来是个福薄的,只盼着她早登极乐,也不搅扰这后宫宁静,其余的虾兵蟹将,倒也不费事了。 李司玄蹙眉,之前听路韶提起过,却也不知这寒疾如此凶险,当时将信将疑让路韶去照顾于她,心里也没太当回事,现下一看竟是有些后悔,怎么早不派人去搜寻一下路韶,毕竟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啊! “让刘庆来!” 明恩忙躬身退去殿外,不一会儿,领着战战兢兢的刘庆进来了。 李司玄烦闷得很,嫌他跪拜行礼耽误时间,道“别跪了,直接说。” 刘庆点头躬身道“回君上,是微臣无能,顾嫔娘娘这病,微臣是见所未见,医术上记载也是只言片语,微臣着实没有办法医治啊...” 李司玄扶额“太医院其他人呢?你所知的,有谁能治?” “这...闲暇时太医院的同僚也议论过这寒疾之症,附和的人多些,可大多都是没什么主意...” “张郡呢?”李司玄本不想提及张郡,因他是太后的人,即便他能治好,也害怕太后暗地里吩咐些什么,可是事到如今,有一丝希望都得试试。 “微臣去太医院取药的时候问过张太医,他也是头一次听说,现下还在阁楼里翻看医书呢...”刘庆说着便有些惭愧,世上之疾症,总会有人医治,可这寒疾是有了,宫中那么多太医竟无人会医治,属实让人笑话。 刘庆可能不知,李司玄现下与他竟是一样的想法。 “下旨!找路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活着,务必将他好好带来宫中,什么要求都应。” 明恩忙应下,行了礼便退出去。 李司玄觉着烦躁,叹了几口气后起身去榻边,顾晚衾未醒转,皱着眉睡得很不安稳。想要握她的手,曦蓝假意为顾晚衾掖被角,将他挡了回去。 李司玄无奈,只好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