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家有二嫁妻》 第一章 上元节 贞顺十年的上元佳节显得格外热闹,日头尚未落去,街上的行人已经摩肩接踵、挥袖如云。百万人口的长安城倾巢而出。按照传统,十四、十五、十六这天,夜禁取消,金吾放夜,准许人们走出家门和里坊,上街观看花灯赏月,参与唱歌跳舞,耍杂技、跳大神。 那些一到晚上就被关在家里不准外出走动的长安人,怎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正所谓: 玉漏银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出自崔液《上元夜六首》) 光德坊的驿馆内,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下楼,回头喊自己的阿爷:“阿爷,快点啦,再迟些就没有好位置啦,只能站在后面,看别人的脑瓜子!” 门口的妇人抱着一个小男孩,慈爱地喊小姑娘:“阿凝,慢些,当心摔倒了!阿娘在家里陪弟弟玩,你要紧紧跟着阿爷,别走丢了啊!” 说罢,又叮嘱男子:“据说往年上元节,有人被挤得悬空而起,脚不沾地神行数十米,郎君,可千万看好阿凝!” 男子拍拍娘妇人的胳膊,又亲亲自己的小儿子:“放心吧,夫人。” “阿娘,我走了,阿墨,姐姐回来给你带糖人!” 说罢,小姑娘一手牵着阿爷开开心心走出驿馆大门,向朱雀大街走去。 这一家人,正是达州刺史季开远,和夫人史氏。两人均出自陈仓大族,因着季开远早年父亲亡故,被母亲抚养长大。因早年劳累过度,疾病缠身,在看着季开远走上仕途成家立业之后,也亡故了。 季开远与史氏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季扶疏,小字阿凝,年方十岁,儿子季扶桑,小字阿墨,年仅五岁。季开远正直回京述职之际,趁着上元佳节带女儿看花灯。因着儿子才五岁,留夫人史氏在驿馆照看。 季开远带着女儿一路逛到朱雀大街,一路上看到王公贵族、平民百姓、文人士子、和尚道士、娼优艺伎、良家妇女,不论身份贵贱,都在尽情玩乐。季开远不禁在心里感叹道:所谓盛世,莫过于此! 朱雀门外一个巨大的灯轮,高达二十几丈,上面缠绕着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如同彩云缤纷、霞光万道的花树一般。花灯旁跑旱船、走绳索、吞钢剑、口吐莲花、摔跤相扑、舞狮斗鸡、拔河钻火圈…… 小扶疏看得眼花缭乱,连连拍手叫好,对阿爷说:“阿爷,长安的上元佳节比达州热闹百倍!” 季开远摸摸女儿的头,问道:“阿凝饿不饿?阿爷带你去吃油炸元宵!” 扶疏乖巧地拉着阿爷的手往前走,这时候忽然听到人群里大喊一声:“好!” 扶疏被这叫好声吸引了,回头去看那口中喷火的人,手下一松。正好也有一拨人被吸引过来,推攘之下,扶疏和季开远被人群冲散了。 扶疏眼看着阿爷往自己跟前挤,结果越挤越远,不一会儿,就看不到阿爷了。 ------题外话------ 萌新来到,请大家多多支持! 第二章 送归 扶疏往阿爷消失的方向跑去找,人小挤不过去,只能挤到路边,等阿爷来找自己。 等了好久,眼前只有他人的欢声笑语,独独不见阿爷,心里是又急又悔又怕,最后竟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时,一位小公子站在扶疏跟前,问:“这位小娘子可是和家人走散了?” 扶疏抹了把眼泪,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十四五岁的小郎君,泪眼婆娑地说道:“小郎君,我与阿爷走散了,你能帮我找找阿爷吗?” 小郎君看了下周围,皱了皱眉,对扶疏说:“人太多,恐不好找。你家住哪里?不如我送你回家,你阿爷寻你不见,自会回家的。” 扶疏想起从小阿娘教她的话:不能跟陌生人去陌生的地方。眼前的小郎君看似衣着光鲜,该不会是个怕花子吧? 想到这里,扶疏鄙视地看了这位小郎君一眼,说道:“多谢小郎君好意,我在这里等我阿爷好了。” “你这小娘子,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我一番好心你竟不领情?!”小郎君被拒绝后竟然生气了。 “谁知道你是好心还是坏心,是真好心人要送我回家,还是真拍花子要将我拐走!”扶疏也不甘示弱,和对方吵了起来。 “你你你你你你——”小郎君气急了,指着扶疏吼道:“本公子在长安城里斗鸡走马横着走,还从没有人说我是个拍花子!” 一旁的随从也跟着说道:“你这个小娘子真没眼力见,你见过哪个拍花子穿的起这上等的蜀锦云纹袍,戴的起这上等的和田李花玉佩?” 扶疏再次从头到脚打量了眼前的贵公子,心想,这身行头非富即贵,的确不是一个拍花子穿戴得起的,原来真的是误会了人家。但是道歉的话一时又说不出口,一边鼓着腮帮子故作声势,两只小手又紧张地抠来抠去,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扶疏的小动作和小心思被对方全看在眼里。正当扶疏踟蹰着要不要道歉时,只听小郎君吼道:“还要不要回家了!” 扶疏脱口而出:“要!” “那还不快跟本公子走!”又是吼出的一声。 扶疏赶紧跟上,走了两步,对方猛地一停,扶疏没注意,一头撞进对方怀里。 “你家住什么地方?”依旧是吼出来的。 “小郎君的气真大!”扶疏心里想着,但还是展现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对小郎君说道:“奴家暂住光德坊云来驿馆,劳烦小郎君了!”说完福了一礼。 小郎君转身,气冲冲地向前走去,扶疏只得小跑着跟上,她可不想再丢第二次了。 上元佳节,长安城家家户户几乎全家出动,街上人挤人。小郎君带着自己的随从,一路把扶疏送到官驿。 进了官驿大门,刚刚和阿爷走散的恐惧再次袭来,扶疏冲进阿娘怀里哭了起来。 史氏刚将儿子哄睡,见女儿如此,不知发生了何事,忙一遍安抚一边询问。 “我和阿爷走散了,是这位小郎君送我回来的!”说着,指了指站在门口的小郎君。 史氏忙起身将人迎进屋:“多谢这位小郎君,暂住驿馆,招待不便,敢问小郎君尊姓大名家住何处,改日当登门拜谢!”说罢,福了一礼。 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倚着门框看小娘子的又一副面孔,冷不防被点名,忙扔了狗尾巴草,恭恭敬敬回了一礼,道:“夫人言重了,小子愧不敢当。只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挂在心上。” “于小郎君是举手之劳,于我儿却是救命之恩,于我家也是天大的恩德,该当重谢!” “夫人客气了!小子姓王名蹊行三,夫人唤我王三即可。” 史氏忙道:“不知郎君家住何处?今日仓促,改日当登门拜谢!” 王蹊本欲当个做好事不留名的长安城四好少年,遂行礼道:“夫人客气了!天色已晚,小娘子今日受了些惊吓,还是早些歇息的好。”说罢告辞离去。 ------题外话------ 萌新来到,多谢大家支持!! 第三章 朝局 这边史氏从女儿口中了解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又恼自家郎君,又怕女儿受到惊吓,和使女司棋先安顿扶疏歇息,等郎君自己归家。 天快亮时,季开远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回到驿馆。 史氏看着丈夫衣衫不整憔悴不堪的样子,一时有些心疼,又恼他差点丢了女儿,按下心中种种情绪,当没事一样,一边扶他进屋,一边问道:“你们爷俩出门看花灯,怎得天亮了才回来?”又故作看向门外:“怎么你一个人,阿凝呢?” 季开远听到夫人如此问,嚎啕大哭起来:“芸娘,我把阿凝弄丢了!啊啊啊——” 史氏没料到自家郎君突然嚎啕大哭,赶紧扶住他,捂住嘴,道:“嚎什么嚎,当心吵醒他们姐弟俩!”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阿凝啊!孩子这么小,我找了一个晚上啊啊啊——”季开远没注意到史氏的话,还在哭。 史氏气急了,揪起季开远的耳朵:“你再嚎一个试试?孩子没丢!” “啊?”季开远被史氏的话惊住了,顾不上被揪着的耳朵和满脸的鼻涕眼泪,抓住史氏的肩膀:“阿凝回来了?” “回来了!”说着,史氏朝内室努努嘴。 季开远冲进内室,看见塌上酣睡的一双儿女,失而复得、虚惊一场的开心涌上心头。 “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季开远被自家娘子揪着耳朵揪出了内室。 听了史氏讲了前因后果,季开远问道:“怎么没问小郎君家住何处,我们好登门拜谢!” “没留下家址,只说自己姓王名蹊行三。”史氏顿了顿,又说:“我瞧着小郎君那通身的气派,非富即贵。” 季开远道:“既是如此,想来打听也不是很难。如今京中大员,王姓也不过寥寥数家。今儿个就派佳慧出门,先去崇仁坊那边打听一下王丞相家吧!” 季开远继续叮嘱史氏:“你今日也别闲着,去西市的坟典书肆置办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作谢礼。若真是王丞相家的郎君,就挑个王丞相不在府邸的日子,带着他们姐弟,拿着我的名帖去拜访!” 史氏忙问:“为何要在王丞相不在家的日子里去?远郎不去吗?” 季开远道:“太子去岁南山狩猎,意外坠马,留下腿疾。” 史氏听了,惊讶合不拢嘴,“怎么可能”的话到了嘴边,想起来这是在驿馆,人多嘴杂,硬生生给咽了下去。想起来这些年,也多有听说太子贤德之名,怎的出了这样的意外?又想到这件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未免又紧张起来。 季开远接着说:“帝后年少夫妻,患难与共,伉俪情深,原本太子之位无可撼动。虽说圣人也未曾因此表露出其他意图,但如此一来,朝中各方的心思未免蠢蠢欲动。你们母子这些年随我碾转多地,依我这些年的政绩,在长安谋个京官,让你们母子安顿下来本不是什么难事。有此一事,长安怕是要动荡了。” 季开远叹了口气,说:“安全起见,还是继续外任的好。王丞相作为太子的亲舅舅,此时也不好过分亲近了。” 史氏点点头:“远郎放心,我晓得轻重,这件事我必办稳妥。” “我的调令大概也就这几天下来了,你抽空整理一下行李。” “晓得了。” 第四章 答谢 两人正说着,忽听到身后有人喊道:“阿爹阿娘!” 回头一看,扶疏牵着弟弟扶风出来了。 扶疏看到阿爷回来了,扑进阿爷怀里哭:“阿爷,你回来啦!吓死扶疏了!” 季开远抚摸女儿的后背,安慰到:“是阿爷不好!” 扶疏从阿爷怀里起来,看着阿爷说:“是扶疏不好,以后女儿再也不敢乱跑了!” “乖女儿!” 中午的时候,一家刚吃过午饭,佳慧回来了。 “回禀郎君娘子,婢子去崇仁坊打听了一下,那王家三郎君果然是王丞相家的小儿子。回来的路上,婢子已经绕去西市的书肆置办了上好的文房四宝,请郎君娘子过目。” 史氏看了下,龙泉湖笔、绩溪徽墨、同和宣纸以及上好的端砚。史氏点点头,赞许道:“你是个稳妥的,办事我向来放心!累了一天,快去用膳吧!” 佳慧退下去后,季开远道:“今儿十六,十九是朝参日,王丞相必要进宫朝见圣人,十九早上,你带着孩子去一趟吧!” 史氏点点头:“郎君放心!” 转眼到了正月十九,一大早,崇仁坊的王蹊用过早膳,使女正伺候自己更衣,今天约了好友去打马球,忽然随从来报,说有达州刺史的夫人登门拜谢三郎君,如今已被带着去了夫人的院子了。 达州刺史?拜谢我? 王蹊挠了挠头,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仍是一点儿头绪没有,便对随从说:“走,去看看!” 还没进母亲崔氏的院子,就听见母亲的声音传了出来:“季夫人客气了,本就是小事一桩,哪能当得起夫人厚礼?况且,这也是犬子应该做的!” 另一妇人的声音传来:“若不是上元夜令郎帮助,我家女儿怕是要被拍花子的给拐走了。于令郎是小事,于我们夫妇是痛失骨肉的大事,于我女儿也是救命之恩,这礼夫人务必替小郎君收下!” 听到这里,王蹊明白了,原来是上元夜的那个小姑娘的母亲来了。只是不知那小姑娘来了没?于是,打起帘子进了屋。 王蹊的母亲崔氏看到儿子进来了,忙招呼道:“季夫人,这就是我儿王蹊!三郎,这是季夫人和季小娘子!” 互相见礼之后,王蹊偷偷打量起扶疏来。今天扶疏穿了一件藕絲衫子柳花裙,乖乖巧巧地跪坐在那里,王蹊想起上元夜她又哭又怒又笑得样子,不由得笑了起来。忽又觉得有些失礼,赶紧正了正身子,掩嘴咳了一声,以饰尴尬。 两位夫人又闲聊了几句达州的风土人情,史夫人请辞,崔氏留饭,史氏以幼子在家为由推辞,遂告辞回到驿馆。 回来驿馆之后,季开远也带着自己的调令回来了。 “这次是去扬州任刺史,也算是鱼米之乡的地方大员,从达州下州刺史到扬州的上州刺史,连升两级,哈哈哈哈哈……”季开远捋捋胡须说道。 史氏忙行礼:“恭喜郎君,贺喜郎君!” 季开远笑着扶起史氏:“娘子同喜!” 史氏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达州那边的宅子铺子是变卖还是留着?那边的仆人直接去扬州吗?” “夫人做主便是。” 史氏笑着点点头,心下计较起来。宅子卖了,铺子除了生意较好的两间留着,其他也一并卖了。达州的仆人愿意跟随的,可迁来扬州,若是当地人眷恋父母亲人的,给笔钱财放良。当下叫来佳慧,交待了一番,让佳慧带着两个家中护卫,往达州去了。 季开远一家四口并带到长安的使女随从收拾行李,不日上路。 第五章 白家 从长安出潼关,坐马车到洛阳,再走水路,进入通济渠、转淮水,在进入邗沟,一直南下。白天迎风扶柳、晚上弄月吟诗,半个多月后,到了扬州城。史氏带着身边三个使女及几个男仆开始置办宅子、购买一应物品,等达州的其他人也达到扬州一切都安顿好后,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这日,扶疏带着弟弟扶桑坐在湖边,教他认《千字文》。 “寒来暑往。” “寒来暑往。” “秋收冬藏。” “秋收冬藏。” “小娘子小郎君在这里呀,叫婢子好找!” 扶疏抬起头一看,是史氏身边的使女司棋远远地过来了。待走近了,司棋行了一礼,道:“小郎君真聪明,这么小就会背千字文了!”又对扶疏道:“夫人请小娘子过去叙话呢!“ 扶疏收了书卷,扶着弟弟站起来,问道:“司棋姐姐知道何事吗?” 司棋抿嘴笑了笑:“过几日就清明节了,夫人说让小娘子过去挑几匹料子,做几件新衣裳踏青的时候穿呢!” 扶桑听了,拉着扶疏的裙摆叫:“姐姐,阿墨也要,阿墨也要!” 扶疏半蹲着身子,刮了下阿墨的小鼻子,打趣道:“好啊,让阿娘也给阿墨做件裙子穿!” “不要不要,阿墨不要穿裙子,姐姐真坏,阿墨要穿骑装,要骑马,哒哒哒——” 姐弟俩打打闹闹进了史氏的屋子,还没进门,扶桑的小嘴就嚷着开始告状了:“阿娘,姐姐坏坏,要给阿墨穿裙子!” 史氏宠溺地看着儿子,问道:“那阿墨想穿什么呀?” “阿墨要穿骑装,要骑马!” “阿墨还小,还不能骑马,等长大了,让阿爷给阿墨买匹马好不好?” “那阿墨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史氏哄儿子说:“你好好吃饭长高高,等和马儿一样高的时候就可以了!” “阿娘,我要吃饭!” “小淘气包!”扶疏点点弟弟的脑门,也是一脸的宠溺。 “矮几上有几匹新料子,你去挑一下。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做两身新衣服,” “多谢阿娘!” 扶疏过去看了看,都是上好的丝绸。史氏走过来,摸着料子说道:“扬州的丝绸,比起长安来也丝毫不差!” “那是自然的,长安的丝绸可都是从这边运过去的呢!”扶疏说道。 “我们小阿凝懂得可真多!”史氏打趣道。 “阿娘,我看这件月白色的不错,可以做个裙子,这件粉色的做个对襟窄袖襦。剩下的,阿娘看怎么配好看呢?” 母女俩正在商量衣服搭配,春雨走了进来:“夫人,白家夫人带着他们家的小娘子过来了!” 白夫人是季开远的下属扬州司马白不易的妻子赵氏,扬州本地大户之女,与白司马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白世南在广陵书院读书,二女儿白世音与扶疏同岁,小儿子白世真与扶桑同岁。因着小儿女的关系,两家便时常走动。 “快请进来!”史氏忙招呼道。 两厢见了礼,两个小姑娘就高高兴兴地手拉手去一旁说悄悄话去了。 第六章 习俗 “阿凝,你清明节出去玩吗?”白世音问道。 “清明节踏青是习俗,自然是要去的。” “我哥哥他们书院清明节有斗诗会,你要不要去围观呀?”白世音冲扶疏眨眨眼,然后一脸憧憬的样子说道:“广陵书院的学子们才华横溢,诗会上拔得头筹的,还有书院奖励呢!” “听你这么一说,还挺有意思的,那我们去看看?” “那我们一起去呀,我哥哥说,今年若是他拔得头筹,就把书院的奖励送我呢!” 扶疏笑着推了一下白世音:“原来你是冲着奖励去的呀!” 白世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边赵氏拉着史氏坐在榻上,也在聊着同样的话题。 “你们家清明节要去踏青吗?”赵氏问道。 “是要去的。刚来扬州,趁着节日刚好出去走走。”史氏说道:“不知道扬州的风俗与达州、长安有何不同?” “无非就是趁着扫墓祭祖的当儿踏青郊游,”赵氏想了想,继续说道:“还要用新抽芽的柳枝编个环儿戴在头上,避免虫疫。我们女儿家还可以荡秋千,玩蹴鞠。” “这些倒都和达州、长安差不多。”史氏笑着说道。 “有一点,达州和长安肯定没有。”赵氏扬着嘴角,故作神秘地说道。 “哦?是什么习俗?” “咱们扬州丝织发达,出产的丝绸都能卖到波斯去。农户织丝可离不开蚕,故此每年清明节,扬州最大的寺庙天宁寺就会举办蚕花会,迎蚕神,拜香凳,打龙拳,可热闹呢!” 史氏笑着摇摇头:“去天宁寺礼佛倒是不错,去看蚕花会就罢了,近来听见这些喧嚷之声觉得头里嗡嗡作响,许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吧!” 赵氏听了,忙道:“乱讲什么,阿墨才三岁,你还年轻呢!” “阿娘,你没有说青团!”在一旁和扶疏说悄悄话的白世音突然插了一嘴。 “对了,还是阿音提醒了我。”赵氏笑着对史氏说道,又回头说自己女儿:“说你一天就知道吃,你还不承认!” 一直在史氏怀里充当空气,玩自己的小木马的扶桑突然出声:“婶婶,青团是什么?” “哈哈哈,你这个小贪吃鬼。”赵氏笑着捏捏扶桑圆圆的脸蛋,给史氏解释道:“就是把艾草汁拌进糯米粉里,再裹进豆沙馅儿,上笼蒸熟。不甜不腻,还带有清淡悠长的青草香气,一般提前做好,寒食节那天吃,清明节出游也会带着。” 扶疏在一旁听得也直流口水,看着史氏问道:“阿娘,我们家的厨娘会做吗?” “等我们家的做好了,给你们送些过来好了。”赵氏说道。 “只是清明节吃倒还好,万一小孩子时时吵着要吃,还能时时去麻烦你们家厨娘?”史氏推辞道:“不如让我们家的厨房跟着你们家厨娘学一学可好?” “那没问题的,什么时候想学了就什么时候过来吧!”赵氏豪爽地说道。 因一家人在扬州,季开远早就打发了管家季姜回陈仓祭祖。清明节这一天,全家人穿戴一新,坐上牛车出门踏青。 第七章 赛诗 扶疏看着天空说道:“不是说清明时节雨纷纷嘛,可是丝毫也没有要下雨的迹象啊!” 史氏一边给扶桑喂糕点,一边给扶疏解释道:“古人说的,是清明节前后下雨,而不是说清明节这天一定要下雨!” 季开远摸摸胡子笑道:“阿凝看书原来也是一知半解啊!” 扶疏羞红了脸。忽又听到一阵吹拉弹唱的嬉笑声传来,扶疏指着远处那群人问阿爷:“那路上行人欲断魂该怎么解释?” 季开远哈哈大笑:“良辰美景莫辜负,人生得意须尽欢!” 说话间,到了一处山坡上。牛车停下来,仆人们上前搭好帐篷,史氏准备招呼两个孩子去帐篷里玩,却发现大的带着小的早就疯跑得没影儿了。 已有同僚认出季开远,几人一旁高谈阔论去了。史氏独自坐在帐篷里正准备吃点东西,就听见赵氏人还没到,声音先到。 “季夫人怎么才来!” 史氏忙招呼她坐下。两人跪坐在垫子上,赵氏道:“远远地看见季夫人过来了,我就过来寻你。那边有秋千,去吧我们一起,也好有个伴儿!” 史氏笑道:“都两个孩子的阿娘了,我们还是别去凑热闹了,让小娘子们去玩吧!” 赵氏道:“现在的小娘子们都不打秋千了,都在那边玩蹴鞠呢!也就我们这些孩子的阿娘才打秋千!走吧走吧!” 史氏心里也怀念少女时期的快乐,又碍于面子,听赵氏一说,半推半就地就跟着去打秋千了。 只见高高的秋千架前,女人们红裙绿袄,裙裾飘飘,衣带当风,正在比赛谁荡得最高,荡的姿态最优美。还有那胆子大的,还敢在最高处松开双手做展翅状。 听说刺史夫人来了,玩闹的娘子们笑闹着推着史氏上了秋千架。 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史氏果然看见远处的女儿正在和几个小娘子玩蹴鞠,儿子还在一旁捣乱,气的女儿跳脚。 十来岁的小娘子们玩的蹴鞠其实很斯文了,无非就是踢过来踢过去。不一会儿,扶疏、世音还有捣乱的扶桑、世真都大汗淋漓。 扶疏弯腰扶着膝盖,喘着气对世音说:“阿音,我们去旁边歇会儿吧,我不行了!” 白世音好似一点儿也不累似的,拍手道:“好啊,我们去那边看大哥他们学院的斗诗会看看吧!”说着,一手牵着世真,一手牵着扶桑就往前走了。 扶疏在后面喊:“阿音,你等等我啊!” 那边果然有一群人年轻的书生围坐在一起作诗,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只听一书生朗声颂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出自崔护《题都城南庄》) 话音刚落,众人起哄笑道:“崔兄这是与红颜知己错过了呀,憾哉憾哉!” 又有人说道:“这会儿桃花还没开呢,崔兄这是拿旧作充数吧!” 崔姓讪讪地笑了笑,扭头看见夫子的表情,赶紧坐下,说道:“该郑兄了!” 被点名的郑姓学子不慌不忙地站起来,一首绝句脱口而出:“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遍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出自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好!”众人拍手叫道。 扶疏也在心里暗地赞叹,看来这位郑姓书生确实有才华。 学院的夫子也抚摸着胡须点评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早春的生机潜力扑面而来,宽之的这首诗确实不错!” 扶疏正在回味这首诗,世音扯扯她的衣袖:“阿凝阿凝,到我兄长了!” 只见白世音指着那位站起来的学子说道。扶疏一看,果然是白家的兄长。 白世南站起来气定神闲,吟道:“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疏。极目百尺楼,人在楼中否。”(节选自秦湛《卜算子·春情》,有改动) 话音刚落,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阿音抢先道:“阿兄有心上人啦!我要去告诉阿爷阿娘!” 说着拉着世真就走,还跟世真说:“我们很快就有长嫂了呢!” 众人哈哈大笑,羞得白世南满脸通红,忙道:“家中小妹不懂事,各位同窗见笑了!” 不解释则已,一解释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第八章 来信 扶疏还在想刚刚白世南的那首诗,于是出口为白世南解围:“兄长的那句:寒峭花枝疏中的疏字不如改为瘦字如何?绿肥红瘦的瘦字。” 白世南一个激灵,起身向扶疏作揖:“多谢阿凝,这个瘦字该得极妙!” 一旁的夫子也夸赞扶疏:“改为瘦字确实妙,这位小娘子才学了得啊!” 扶疏行了个礼,笑着说道:“奴家才学浅薄,不过是随口一邹罢了,当不得夫人如此夸赞!若说才学了得,刚刚那位郎君的春江水暖鸭先知,有诗有画有哲理,才是真的才学了得!” 被点到的那位学子起身行礼:“小娘子过奖了!” 扶疏回了个礼,说道:“夫子及诸位郎君继续,莫要被我搅扰了兴致。告退!”说完牵着扶桑走开了。 待扶疏走远了,被点到的那位学子小声问白世南:“刚刚的小娘子你认识?” “她是刺史家的千金!” 玩了一天,回到家里,史氏正指挥使女婆子给扶桑洗漱更衣,门房送来了一封扶疏的信,是从京城来的。史氏想了想,拿着信来到书房找季开远。 季开远拿着信也莫名其妙,犹豫再三,还是打开看了,看完递给史氏,道:“王蹊来扬州不像是看龙舟这么简单。” 史氏看完了信,接着道:“长安城中的公子哥儿,虽说也有纨绔子弟,也不过是走马斗鸡,去平康坊取个乐子,没来由大老远跑扬州来呀!” “家中独子来扬州,王丞相不会不知。”季开远抚着胡须道:“会不会是王丞相派来的?长安现在局势不甚分明,若真是如此,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远郎可要派人盯着些?”史氏问道。 “你当王丞相是谁?开国元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家中死士暗卫无数,若王蹊真是被派来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盯得住?”季开远反问道。 “我这不是担心万一在扬州辖内出了什么事情,牵连你嘛!”史氏说道:“既如此,他不是邀约阿凝小聚嘛,到时候多派些人手跟着阿凝,若是能发现些什么,也好早做准备。若是没什么,就尽人事听天命,顺其自然吧!” 季开远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史氏道:“那我去把信交给阿凝。”说完转身出了书房。 廊庑中,史氏就听到扶疏耍赖不想洗漱的声音:“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让先躺一刻钟吧,一刻钟之后我再起来梳洗!” 史氏一脚跨进屋门:“快起来!你这样和衣躺着,哪有点大家小娘子的样子!” 扶疏吓了一跳,一下子鲤鱼打挺坐起来,蜜橘忙上前帮助扶疏梳洗更衣。 史氏跪坐在塌子上,对屏风后面正在更衣的扶疏说道:“你还记得上元节送你回驿馆的王家小郎君吗?” “记得呀,怎么了?” “来信了!” “啊?”屏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给我的吗?” “站直了好好更衣,站没站相的,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将来会要你这个小毛猴!” 等扶疏整理完毕,乖乖在史氏面前坐好。史氏这才拿出一封已经打开过的信,递给扶疏。 第九章 马球赛 扶疏一看,信被拆开了,撅着小嘴不开心:“阿娘,你偷看我的信!” “你阿爷也看了。” “啊?”扶疏惊呆了,转念一想也是,阿娘都看过了,没道理阿爷没有看。阿娘阿爷从来都是一条线的。 “你只去过长安一次,也没个闺中密友在长安,怎么会有长安的信?阿爷阿娘好奇,就打开看了!”史氏解释道。 史氏说话当儿,扶疏已经打开信封,读了起来。 “扶疏:展信好!听闻汝居扬州,而扬州端午龙舟盛会空前,欲望一观,届时可否小聚?王蹊,贞顺十年三月二十日” 扶疏合上信,皱着眉头问道:“我与王家郎君并无多少交情,他为何要来扬州找我,还要小聚?” “我和你阿爷也猜不透他是何意。不如顺其自然,他若来杭州,你招待一番也并无不妥。”史氏说完,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叮嘱女儿:“你还小,但那王家的小郎君可都十四了,你若与他相处,切记要多几个心眼,勿要轻信于人,勿要私相授受,不可逾矩!” 扶疏心想,阿娘是不是想太多了,但面上仍恭恭敬敬答道:“谨遵阿娘教诲!” 晚上史氏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推推季开远:“远郎,你说若是王蹊来扬州是专门找阿凝呢?” 迷迷糊糊的季开远一听这话,只胡乱应了一声:“你话本子看多了吧?”翻了个身继续道:“以后多看些圣贤书,少看画本子!什么才子佳人一见钟情,都是那些落魄文人编出来哄你们这些无脑娘子的!” 史氏见季开远这样说,索性不理他了,翻了个身,也睡了。 晚上扶疏躺在床上,也开始少女思春。她觉得阿娘的叮嘱像是另有深意,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其实王家郎君也还挺好的,一表人才,家世显赫,若是要嫁,也算是个良人。”又想起他吼自己的模样,扶疏摇摇头,心想:“就是太凶了,要是再温柔体贴些,真是太完美了!” 晚上扶疏做梦,梦见自己嫁给了王蹊,拜堂的时候却是一只大灰狼,朝她呲着牙,扶疏一下子吓醒了。 “还好还好,一个噩梦罢了。”扶疏在心里安慰自己。 到底是年少心里不装事,扶疏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那日清明节季开远也围观了广陵书院的斗诗赛,青年学子意气风发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光。这日公中无事,季开远和白不易白司马去了广陵书院。 书院的山长李航得知季刺史来访,赶忙出来迎接。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在广陵书院参观。 教社后面的场地上,一场马球赛正在紧张激烈地进行。 年轻的郎君们裹头持杖,骑上骏马,在广阔的场地上流行逐电一般矫健奔驰,人喊马嘶,青春昂扬,热气腾腾。 一时比赛结束,裁判宣布比赛结束,赢得那一队欢呼嚎叫。 季开远一看,有个面孔非常熟悉:“那位骑白马的郎君不就是清明节斗诗会上拔得头筹的那位?” “正是这位!”一旁的李航山长恭敬答道:“此人姓郑名阔,字宽之,扬州人,父母是本地乡绅,家境尚可,为人聪慧,经史子集、兵法策略皆有所长,是我们广陵书院难得一遇的人才!” 季开远哈哈大笑:“真是后生可畏啊,这样的人才真想会一会!” 第十章 天下先 和李航山长聊了一会儿学院的基本情况,季开远走进一间教社,夫子正在堂上讲《道德经》。季开远携白不易进入,在后排盘腿而坐。 “老子《道德经》之精髓,在于三皇之道,锚定天地而亘古不变,使国家长治久安、重归玄同之唯一、必然之选择。” 有学子问道:“何为三皇之道?” “伏羲氏创阴阳四象八卦,观天之道,执天之行,是为三皇之道。道者,万物之奥也。顺道者昌,逆道者亡。” 那学子接着问:“何为顺道?” 夫子答道:“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為天下先。” 这时,郑阔站起来问道:“圣人教我为民请命,敢为天下先,缘何又曰不敢为天下先?” 夫子答道:“老子所言不敢为天下先绝非保守退缩之义,乃不与人争名、与民争利之义。” 郑阔答道:“大争之世,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必得有敢为天下先之人。而太平盛世,人人得以安居乐业,方可如老子所言,不敢为天下先,故此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 “彩!”坐在后排的季开远不由得抚掌喝彩:“敢问这位郎君,大争之世如何为天下先?太平盛世如何不为天下先?” “大争之世,为民请命,为民争利,是为天下先。太平盛世,不与民争名,不与民争利,不为天下先也。” 话音刚落,钟声响起,书院下学了。季开远便邀请郑阔休沐日入府再论,郑阔欣然应允。 天渐渐热了起来,湖边的树荫下,扶疏正在监督扶桑背《千字文》。 “束带矜庄,徘徊瞻眺。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扶桑晃着脑袋背完最后一句,解脱了似的,可怜兮兮地说道:“阿姐,我背完了,可以去看蚂蚁搬家了吗?” 扶桑心里也很绝望,明明阿爷阿娘说自己还小,不需要背这么多,偏偏阿姐天天逼着他背,背不完不让玩。 “蚂蚁家里东西多,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完,我们一会儿再去看。我们再去给阿爷背一遍好不好?”说着,拉着扶桑的手往季开远的书房走去。 还没进门,扶疏就在外面喊:“阿爷阿爷,我教扶桑背的《千字文》他全会背啦!”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进了门才发现,书房里还有外男,正和父亲对坐清谈。见扶疏扶桑闯了进来,两人皆是一愣。扶疏站在门口,尴尬地不知道进去还是退出来。这时,跟在后面的扶桑才迈着小短腿跟上来,看阿姐站在门口不动,推了推阿姐:“阿姐,走啊,你堵住门了!” 季开远笑着说道:“小儿女年幼无状,宽之勿要见怪!” 扶疏见阿爷并没有让自己回避的意思,只能向这位年轻的郎君行了礼,忽又觉得这位郎君好生面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正待回忆,年轻郎君开口了。 “适才听闻贵公子小小年纪已会背《千字文》,小小年纪如此,有其父其姐之风,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扶桑听到这位哥哥夸奖自己,像个小大人一样行了个礼,道:“阿兄谬赞了,扶桑不敢当,阿兄在赛事会上作的诗才是真才华!” 扶疏这才想起来,原来是赛事会上的那位作诗如画的学子,那天似乎也是听到别人叫他宽之的。 第十一章 帖子 “你是叫扶桑吗?” “是阿爷取的,屈子有诗云: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阿姐说,扶桑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扶桑回答道。 “是个好名字!” 扶桑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名字,又开始介绍自己的姐姐,“阿姐叫扶疏,出自花树扶疏白云遮,是树木茂盛的意思。” 一旁的扶疏满脸黑线,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个自来熟的弟弟凑一顿出气。 姐弟俩的样子落在郑阔眼里,不由得嘴角上扬,堪堪忍住笑意。 扶桑见郑阔没有夸姐姐名字好,接着问道:“阿兄,你叫什么名字啊?” 郑阔突然被点名,只好回答道:“我叫郑阔,字宽之。出自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小扶桑才是启蒙阶段,自然没有背过这首诗,于是转头悄声问扶疏:“阿姐,我什么意思啊?” 扶疏还在生气,干脆扭过头去不理他。 季开远都看在眼里,对扶桑说道:“阿墨,阿爷有客,晚上再听你背《千字文》。”又转头对扶疏说:“阿凝,去跟你阿娘说一声,让她准备好午饭,差人送到书房来!” 扶疏“喏”了一声,退了出去。 在去母亲院子的路上,扶疏还在生气,扶桑一点儿还没察觉到,自顾自地说道:“刚刚的那位阿兄可真有才华,我说的他都知道,他说的我都没听过。阿姐,我要跟着你好好读书!” 扶疏听到这句话,气消了一半:“说话算话?” 扶桑朝她伸出小指头:“我们拉勾勾呀!” 两只小手一勾,扶桑开始了他被阿姐逼着勤学苦读的生涯。 扶桑已经会背《千字文》了,扶疏开始教他背《九九乘法歌》。 姐弟俩正背着,史氏走了进来。 “阿凝阿墨!” “阿娘!”扶桑一看史氏来了,立马扑上去:“九九乘法歌我已经背到五了呢!” “阿墨真乖,阿娘正在给你找启蒙夫子,以后你就跟着夫子学习。”史氏摸摸儿子的头,拉着他跪坐在垫子上,宠溺地说道。 “我不要夫子,我就要阿姐教!”扶桑赖在史氏怀里撒娇。 “阿墨乖,”史氏说道:“阿姐也有自己的功课要学习,不能一直做你的夫子。” “阿娘,我要学什么啊?”扶疏好奇地问道。 “你自小聪颖,女德女工书法文学皆已学完。但是身为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嫁人之后就要执掌中馈,这些书本上可没有,你得跟着阿娘好好学!” “阿娘,我还小呢!”扶疏也凑够来在史氏怀里撒娇。 “皇后殿下嫁给圣人的时候才十三岁,你今年十岁,不小了。”史氏正色道:“这事我已与你阿爷商议过,就这么定了!” 扶疏见状,正欲给弟弟扶桑使眼色,让他帮忙,史氏身边的使女佳慧拿着一副名帖进来了。“夫人、小娘子、小郎君安好!门房的阿兴刚刚送了长安王三郎君的帖子进来,说已到扬州,五月初二欲约小娘子茱萸楼一聚。” 听了佳慧的话,史氏转头问扶疏:“阿娘之前叮嘱你的话还记得吗?” 扶疏点点头:“我记得呢阿娘,你放心吧。” 第十二章 君子 五月初二这天早上,扶疏和阿爷阿娘弟弟一起用了早膳,戴上幂篱,带着使女花蕊蜜橘就出门了。 因着端午龙舟盛会将近,茱萸楼的生意特别好。一进门,就有跑堂的小二过来,打量了扶疏一眼,问道:“客是约了人?” 花蕊答道:“与长安来的王三郎君有约。” “您这边请!”小二招呼着扶疏一行人上了楼,走到天字一号间门口,小二说:“就是这间,您请进!” 正欲上前敲门,里面有声音传了出来:“如此,漕运上的事情就麻烦韩帮主了!” “郎君客气,也请郎君转告王丞相,韩某定不辱使命!” 话音刚落,门突然打开,吓了几人一跳。一个须髯如戟的大汉走了出来,看了戴着幂篱的扶疏一眼,也看不出样貌,便急匆匆走开了。 扶疏进了门,王蹊赶紧行礼:“季大娘子安好,怎么来得这样早?” “君子之约,守时为上。”扶疏一边去掉幂篱一边说。 “哈哈哈哈哈哈——”话音刚落,王蹊就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娘子太有趣了,你一介妇人,还谈什么君子?” 扶疏一下子火了,气呼呼地说:“你才是妇人!” 王蹊自顾自地说道:“圣人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见,你们女子是与小人归为一类的,何以敢自称君子?哈哈哈哈哈哈——” 扶疏见他竟然将自己和小人归为一流,转身就要走,王蹊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生气啦?” 扶疏空出的那只手毫不犹豫地就甩了一巴掌出去:“登徒子!” 王蹊长这么大,除了被自己阿爷教训,还从未被一个小娘子这般甩过耳光,一是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扶疏离去。反应过来之后,心里也懊恼不已:明明是想她的,怎么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呢? 等端午节这天早上,扶疏早早就出门,和白世音一起来到运河的岸边。 河两岸早有无数人家搭起彩楼、席棚,两岸,绵延数十里,内中挤满盛装华服的乡民仕女,一早就等着观赛。官府在龙舟出发点立起红旗,在终点扎一座驿楼牌坊,坊上挂起锦标。最先到达终点的龙舟可打下锦标,官府赏银碗一双、五彩丝缕一束、百索九子粽一匣、菖蒲、艾叶、雄黄、钟乳等药材各一小盒。 扶疏悄悄跟白世音说:“幸亏我们可以坐进扬州府的彩楼看台,要不然,咱俩都不一定挤得到前面去。”忽又想到元宵佳节,自己和阿爷被挤散,遇到王蹊,又想到昨天王蹊贬低自己,气呼呼地不想说话了。 扶疏不想说话了,白世音的话匣子才刚刚打开。 “今年广陵书院参赛了呢,你看见我阿兄了没?”一遍说着,用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在水面上的龙舟间找自己的阿兄。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凑到扶疏耳边悄悄地说:“你还记得清明赛诗会,我阿兄做的诗吗?” “记得呢,”扶疏回答说:“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疏。极目百尺楼,人在楼中否。我还把疏字改成了瘦字呢!” “对了,就是这个人在楼中否。我回去告诉了阿娘,阿娘又悄悄问了阿兄,阿兄果然有心上人了!” 第十三章 龙舟赛 “啊?真的吗?”刚刚还有点生王蹊气的扶疏,一听这话立马精气神来了,抓着白世音的手问道:“是哪家的小娘子,你见过吗?” 白世音回头在看台上找了一圈,又凑到扶疏跟前说:“就是别驾家的林五娘子。你刚来扬州,又甚少出门,大概是没见过的,这会儿她人还没来,等会儿来了我指给你看。” 话音刚落,白世音就用胳膊肘碰了碰扶疏:“来了来了,穿鹅黄裙的那个!” 扶疏顺着白世音的目光一看,果然是个明媚的小娘子。还想伸长脖子再仔细看看,突然间水上锣鼓喧天,两岸欢声雷动,原来季开远已经为龙舟点睛,龙舟赛马上要开始了。 鼓声三下,红旗开处,龙舟两两跃出,飞光逐电般在水面上滑行。广陵书院的龙舟如箭一般飞了出去,两岸丝竹箫笙大作,喊声如潮,和着船头鼓声、舟夫的号子声、浆叶击水声,交织成一年一度让人兴奋狂醉的舞乐。 白世音也顾不得高门娘子的形象,扯着嗓子大喊:“加油加油——” 扶疏虽不敢大声喊加油,一颗心也提在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跟着广陵书院的龙舟。 就在快到终点时,一直处在第二的龙舟突然发力,鼓手抡起鼓槌打下了锦标,赢得全场喝彩欢呼。 扶疏一看,那举着锦标的不是别人,正是王蹊。 季开远在终点的驿楼处向获胜的龙舟队伍颁发了奖品,下一轮的比赛又重新开始了。 扶疏没了多少兴致,跟白世音说想回家。恰好白世音因为白世南所在的广陵书院没有夺冠,也有点兴趣索然,于是两人打算一起回家。 刚下了彩楼,王蹊迎面走过来了。扶疏本欲装作不认识,拉着白世音的手低着头赶紧往前走,不料被王蹊叫住了。 “扶疏!” 扶疏无法,只好站住,没好气地说:“干什么!” 而此时的白世音,一双八卦的眼睛开始滴溜溜乱转打量二人。而郑阔远远看见扶疏在这边,本想过来打个招呼,却看见王蹊和扶疏在说话,遂站在一旁远远看着。 王蹊给身边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那随从赶紧捧着一堆礼物走上前来,正是龙舟赛的奖品。王蹊说道:“扶疏,昨天是我不好,实在是对不住。这些东西是我赢来的,送给你就当赔礼道歉了!” “郎君年方几岁?怎得如此幼稚!这些物品是你们队赢来的,不是你一人赢来的,你拿来给我道歉,其他人怎么办?这龙舟白划了吗?汗白流了吗?再者,我为何要接受你的道歉?”扶疏一口气说完,拉着白世音就要走。 王蹊急了,在后面喊道:“那你不喜欢这些,我重新给你置办礼物可好?” 扶疏懒得跟他废话,拉着白世音就走了。 往前走了几步,确定王蹊看不到了,白世音拉着扶疏开始八卦起来:“哎呀,你什么情况?你们俩认识啊?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他是哪家的郎君啊?昨天他怎么惹你了?” 扶疏听她倒豆子一样一堆问题,不耐烦地问她:“你是大家闺秀还是市井泼妇啊?怎么这么八卦?” “你自己交代我就还是大家闺秀,你要是不说,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真正的市井泼妇!”白世音说着,双手叉腰作泼妇状,惹得扶疏哈哈大笑。 “上车吧,路上给你讲。” 第十四章 训斥 在回去的马车上,扶疏把自己上元节如何走失如何与王蹊遇见,后又登门道谢等事情向白世音讲了一遍。白世音听完之后,双手托腮:“还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呐!” 扶疏脸一红,赶紧去捂她的嘴:“乱讲什么,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因为两人同乘一辆马车,扶疏先把白世音送回家,才回到自己家。一进门,扶疏去母亲院子里找弟弟玩。进了屋,发现弟弟一个人在玩鲁班锁,于是问道:“阿娘呢?” “阿姐,你要倒霉了!”阿墨抬起头,笑嘻嘻地跟扶疏说。? 扶疏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赶紧追问道:“怎么回事?”? “刚刚阿兴送来一盒子礼物,说是王家郎君送给你的,阿娘打开一看,全是些脂粉钗环之类的东西,阿娘气冲冲地出去了!”? 扶疏心里暗道:完蛋了,完蛋了,只听见一阵声音从背后传来:“阿墨你先出去,司棋把门关上,季扶疏你给我跪下!”? 扶疏一个哆嗦,心道:阿娘发飙了,赶紧跪下。 史氏走上前来坐好,指着扶疏开始教训:“你还知道回来?!让你学习掌管中馈,你说你还小不想学,转身就出去与人私相授受,你瞧瞧这都是些什么?钗环首饰一大堆,这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吗?那些女德女戒圣人之书你都读到哪里去了!我看你是越来越没点规矩体统了,从今天开始,你别想出门了,跪在祠堂里悔思己过!” 扶疏跪在地上,看到被史氏摔了一地的钗环首饰,也满腹委屈,抬眼看了看史氏,壮着胆子反驳道:“母亲慎言!私相授受女儿不承认!” “怎么?你还有理了?”史氏反问道。 “是的,母亲。”扶疏稳了稳心神,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昨日女儿依约去了茱萸楼,不料与王三郎起了口角,今天龙舟赛后他欲将奖品赠与我作为道歉,女儿不接受,于是他便送礼送到家里来了。再说,王三郎要送礼、送什么礼,女儿事先并不知情。他送礼送至家里,也过了您的眼,怎么能算私相授受?” 史氏一时无言应对,遂问道:“起了什么口角,为何回家没有告知你阿爷与我?” 扶疏于是将详情说了,然后补充道:“本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几句口角罢了,所以你与阿爷问起来,我便没有说。” 史氏把女儿亲昵地拉到怀里:“阿凝,你也别怪阿娘生气。只是这世道对我们女儿家太不容易,稍微有个行差踏错,便就是万劫不复。你还小,阿娘怕你一时糊涂,犯了错!” 扶疏点点头:“阿娘,我省的!” 史氏唤了司棋进来,指着地上的钗环首饰吩咐道:“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原样送回去。” 晚上等季开远回家,史氏服侍季开远泡脚的当儿,说起了这事:“你还以为人家大老远跑来扬州有什么阴谋诡计,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明明是王三中意我们阿凝,大老远追过来了。王三都十四了,那点点小心思,哼,我们阿凝还小什么都不懂,我能看不出来?” ------题外话------ 杭州今天下雨了,阴沉沉的天气最适合拉上窗帘码字! 第十五章 赏人 史氏说道最后,心里竟然有点得意。王三郎样貌不错,家世又好,父亲是尚书令,三大丞相之一,封赵国公,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母亲出自清河崔氏,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族,皇后殿下是亲姑姑,自己又是家中独子,将来继承会父亲爵位。若真是对扶疏有意,那可真是一桩顶顶好的婚事了。 季开远看了史氏一眼,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心思。只是如今朝局不稳,我不想卷进去,如若不然,又何必来这扬州?留在长安多好。”? 史氏一听季开远说起了朝局,赶紧敛了得意之色,劝道:“深处旋涡之中,能有几人做到独善其身。争斗不仅仅在庙宇,也在地方。江浙钱粮富庶之地,水陆交通要塞,若是真有什么不测,能做到半分是非不沾实属不已。郎君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其他的顺其自然,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季开远见娘子看得比自己通透多了,低头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礼物送回去了没?” “没有呢,下午阿兴去驿馆,说是人已经走了,回长安了。”史氏回答道。 “那就给扶疏吧!” 史氏突然明白了郎君的意图,点了点头,答应道:“回头我给她送过去。” 第二天,扶疏正在看自己院子里的账本,史氏走了进来,把王蹊送的礼物推到扶疏跟前:“阿凝,王家郎君回长安了,这礼物既是赠与你的,你便留下吧!” “外男赠予之物,女儿不敢擅留,既然无法退回,便留着赏人吧!” 史氏点点头,赞赏地看着扶疏:“也好。你这账本看得如何了?” “我这小院里人少开支也少,账目简单明了,没有问题。”扶疏答道。 “改天我让司棋把家中账本拿来,你再看看。账本是最基础的,家中的酒食、吃穿用度、上下人等、供膳诸事都能从账本上看得一清二楚。等你学会看账本了,阿娘再教你别的。” 扶疏点点头,母女俩又说了会儿体己话,史氏方才离去。 史氏走后,扶疏打开盒子,之间里面放了鎏金飞天发簪一支、鸳鸯海棠双股钗一支、镶金白玉臂环一对、花鸟玉纹梳一把、金镶玉手镯一对。扶疏想起王蹊击中锦标的样子,想起他跟自己道歉的样子,心里软软的。 最后,她叹了口气,唤声蜜橘。守在门口的蜜橘进来,问道:“姑娘何事?” 扶疏把盒子递过去,交待道:“那一对儿镶金白玉臂环你给阿娘身边的司棋姐姐送去,其余的让佳慧、春雨、玲珑几个姐姐挑,剩下的两个,你和花蕊分了吧!” 蜜橘打开盒子瞧了一眼,惊讶地问道:“姑娘,这些可都是花容轩的,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这么赏人了?” 扶疏叹了口气:“留不得,你去吧!” “喏!”蜜橘捧着盒子出去了,留了扶疏一人在屋子里发呆。 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去翻自己的妆奁,找出一支上好的牡丹缠枝钗。 不一会儿,蜜橘回来了。扶疏问:“你自己留了什么东西?快给我看看。” 蜜橘笑了笑,将一只金镶玉手镯递给扶疏,道:“佳慧姐姐挑了一支鎏金飞天发簪,春雨姐姐挑了花鸟玉纹梳、玲珑姐姐挑了鸳鸯海棠双股钗,剩下的金镶玉手镯,我和花蕊刚好一人一个。” 第十六章 互换 扶疏拿出牡丹缠枝钗:“好蜜橘,我拿这个跟你换好不好?” 蜜橘愣了一下,随机又明白了扶疏的心意,于是把牡丹缠枝钗推回扶疏手里:“姑娘若是想留个念想,就留着吧,用不着换的!” 扶疏见她不肯,也有些着急:“本来是给你的东西,我现在又要要回来,若不拿支钗换一下,那我就是不仁不义了。” 蜜橘一听扶疏说的这么严重,拿钗的手又收回来:“姑娘你别这么说,我换就是了,你是天底下最仁义的姑娘了。” 扶疏一听她答应了,把牡丹缠枝钗别在蜜橘的发髻上,又把那只金镶玉手镯用手帕仔细包了,收在妆奁盒子里。刚盖好盒子,就听见花蕊在外面喊道:“姑娘,司棋姐姐来了!” “进来吧!” 司棋挎着个小篮子进了屋,不动声色了打量了蜜橘一眼,看到她头上别着姑娘的发钗,手上却不见刚得的金镶玉手镯,又见姑娘的妆奁盒子摆在手边,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面上却不表露分毫,冲扶疏行了个礼,说道:“姑娘万安!多谢姑娘的赏赐,婢子们无功受禄,心里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是无功受禄呢?司棋姐姐忙里忙外,整日为阿娘分忧,就是最大的功了!何况我也不过是送些小东西,哪里算得上禄?司棋姐姐不必挂在心上。”扶疏说道。 “为夫人分忧,是婢子的本分。”说完从篮子里拿出一些手帕荷包络子之类的女红,对扶疏说:“婢子们也没有什么可回报姑娘的,这些是我们几个得闲做的一些小玩意,姑娘留着玩或者赏人吧!” “谢谢司棋姐姐!”扶疏甜甜地回了一句,叫司棋收了。 “姑娘且忙吧,婢子回去了!”司棋起身告辞。 司棋回去之后,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史氏,史氏叹了口气。 晚上史氏与季开远一边泡脚一边商量,两人产生了分歧。 “看样子阿凝是对那王三动了心了。”史氏感叹道。 季开远沉默了半晌,问道:“小女儿家的心思我不懂,你看还有别的办法吗?” 史氏道:“我知道你不想参与庙堂争斗,但是女大不中留,若是阿凝非要嫁,你挡得住?” “什么嫁不嫁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季开远生气地说道。 史氏一听季开远说她老,一下子也火了:“敢说我老了?”脚也不泡了,跳起来光脚跑到季开远跟前,揪住他的耳朵:“我老不老?” “不老不老,夫人美貌一如当年!”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季开远求饶。 史氏松了手,又坐回去继续泡脚。“我觉得阿凝和王三倒像是一对欢喜冤家……”话还没说完,看见了季开远的色,又赶紧说道:“办法也不是没有,阿凝被我们管的严,不怎么出门,没接触过年轻郎君,若是有别人时不时在阿凝跟前晃两眼,最好再像王三郎那样献个殷勤,不出几天,阿凝就不记得王三郎是谁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季开远想了一会儿,问道:“不易兄家的大郎君你觉得如何?” 第十七章 赏荷宴 “哈哈哈你说世南呀?”史氏大笑起来,笑得季开远摸不着头脑,正欲发火时,史氏才说道:“你一天只知道公务公务,怎么不关心关心下属的家事?世南中意林别驾家的五娘子,听白夫人的意思,想找时间安排两个孩子见一面,如果两人都中意,就要找媒人了。” 季开远想了一会儿,心中又有了人选,但又不知对方是否婚配,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未向史氏提及,打算等打听好了,再做谋划。 然而季开远未来得及谋划,却因一场天灾,让扶疏的良缘迟到多年。 通过广陵书院山长李航的推荐,季开远为扶桑请来了一位夫子。扶桑每日与世真一起,在夫子处上课,而扶疏则跟着史氏系统学习家中事务。 这天,扶疏正在厨房听史氏讲述宴会菜品的筹备,佳慧送来了一封帖子:“是白家二姑娘下的帖子,说是家里荷花开了,办了个赏荷宴,请我们姑娘去呢!” 史氏和扶疏都很疑惑,平日里叽叽喳喳恨不得一天来一趟的人,怎么今天倒规规矩矩下了帖子? 疑惑归疑惑,史氏还是允许扶疏去赴宴:“你整天待着家里也不好,多出去走动走动,和同龄的小娘子们嬉闹一番也是极好的。” “阿娘,我晓得了。” 等到赏荷宴这天,扶疏早早地就去了白家。白世音一早就在二门处等着了,见扶疏到了,过去挽着扶疏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往里走。 扶疏笑道:“平日里我们见面不都是直接就过来吗,怎地今儿个转了性子,倒正正经经地给我下帖子了?” “你当我是给你下帖子呢!”白世音白了扶疏一眼说道:“你今儿个来是陪衬,可别把自己当正主儿。” 扶疏佯怒:“大清早起来就赴你的赏荷宴,来了才知道我不是正主儿,那我回去了。” 说着转身假装要走,白世音赶紧拉住扶疏:“别呀!你回去了,就没人陪我看好戏了!” 扶疏就知道有事情,于是问:“哪出好戏?” 白世音趴在扶疏耳边耳语了一番,扶疏忍不住笑起来,又被白世音捂住嘴巴:“别笑啊,可别给露馅了。” 扶疏又问:“今天还请了谁?” “还有我舅舅家的两个表姐。” 两人说这话到了花园的水榭中,早有使女摆上了瓜果茶点,两人还未坐稳,就有使女来报,说是林别驾家的五娘子到了。 白世音赶紧前去迎接,还不忘朝扶疏眨眨眼:“正主儿到了。” 一会儿,白世音带着林五娘和舅舅家的两个表姐,赵三娘赵四娘到了水榭。几个姑娘互相见了礼,报了闺名,排了序齿,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去给赵氏请安。 赵氏见了几个小娘子心里头也着实欢喜,尤其看见林五娘林霁月,生得相貌端正,性子沉稳,心里赞叹儿子的好眼光。又送给姑娘们送了时兴的绢花作礼物,说道:“花园里的荷花开得正好,你们小娘子们吟诗作画,远远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你们出去玩吧,别在我这里拘着!”又叮嘱白世音:“阿音,你今天是主人家,照看好大家。” 大家应了,于是一行人又回到了水榭。 第十八章 作诗 这时白世音提议大家去摘莲蓬,遂命家仆划了小舟,载着几个姑娘去摘莲蓬。不一会儿玩累了,大家上岸,坐在水榭里,一遍剥莲蓬吃莲子,一遍闲聊。这时白世音提议说:“阿娘刚刚说到吟诗作画,不如我们就以荷为题,各自发挥所长,一人作诗一首,限时一炷香的时间。” 白世音的表姐赵三娘赵怀玉问道:“可有什么彩头?” 白世音想了想:“我大哥哥书房里有个鱼衔荷花翡翠镇纸,谁赢了就是谁的!” 赵四娘赵満玉笑道:“这可是大表哥最心爱的东西,你说了算数?” 白世音心里想着,送给他心上人,再心爱也得忍痛割爱,面上笑嘻嘻地说道:“算数算数!不算数我能说出来吗?” 在听到白世音说彩头是百世南的镇纸的时候,扶疏心里就明白今天的赢家是林五娘林霁月无疑了。心里想着也不出什么风头,随随便便做首诗交上去算数。心里正想着,看一旁的使女已经点上了一炷香,其他人也做沉思状,自己也开始构思起来。 不一会儿,大家开始陆陆续续提笔写了。扶疏也提笔写下一首七言绝句:“蝉鸣阵阵热浪腾,沉香燎燎消溽暑。水面清圆风荷举,轻舟误入芙蓉浦。”(改编自周邦彦《苏幕遮》) 待大家都写完了,白世音最先拿起扶疏的诗一念,然后点评道:“后两句还有点意思,前两句写的什么啊扶疏,平仄都不通!” 扶疏讪讪地笑了笑:“时间太紧了,前两句是硬想出来的,让大家见笑了。” 白世音拿起赵怀玉的诗也念了一遍:“荷叶罗裙共一色,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改编自王昌龄《采莲曲二首》)” 念完又开始点评:“共一色和两边开对不上,三表姐你再改改!” 又拿起赵満玉的诗开始念:“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小船通。船上玩闹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改编自白居易《采莲曲》)”念完问道:“四表姐,你的簪子掉啦?我让家仆去给你找!” 羞的赵満玉满脸通红赶紧制止:“我这是创作,是夸张的手法,哪里真的就把簪子掉水里了!” 众人笑闹了一番,白世音开始念林霁月的诗:“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白居易《池上》)” 话音刚落,扶疏就赞道:“好诗!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不就是刚才我们摘莲蓬的画面嘛!” 白世音笑道:“林姐姐写的是小娃,你才不是小娃呢!” 扶疏学着赵満玉的语气说:“这是创作,是夸张的手法!” 几人又笑成一团。 白世音说:“现在我们开始投票吧,我觉得林家姐姐的诗最好!” 扶疏也附和:“我也投林五娘子一票!” 林霁月赶紧摆摆手:“我这个也不好的,不过就是写实罢了,还是赵三娘子的诗好。要是把共一色改为一色裁,就完美了!” 白世音念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不错不错,但是这是你改的,不是三表姐改的,做不得数!”又转头问赵怀玉:“表姐,你说呢?” 赵家两姐妹也知道今日上河宴的目的,于是说道:“林五娘子改得妙,是我才疏学浅,我也投林五娘子一票!” 第十九章 水榭 剩下的赵満玉也投了林霁月一票。林霁月还在推辞,白世音大手一挥:“你们先坐着,我去大哥哥书房拿今天的彩头!”然后带着自己的使女秋雨走开了。 白世音刚走不久,赵氏身边的使女过来找赵家两姐妹:“夫人刚得了两株上好的人参,请两位姑娘过去一趟,带给府里的老夫人补养身子。” 赵氏两姐妹起身走了,扶疏知道好戏就要来了,想避开,又不知找个什么理由,正在急促不安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扶疏抬头一看,郑阔站在岸上的假山边,一下子如临大赦。 扶疏向林霁月行了个礼,说道:“那边有个熟人,我过去打个招呼,林五娘子稍坐,我去去就来。” 等走到郑阔跟前,郑阔笑道:“扶疏,好久不见。” 扶疏也回了句:“好久不见,郑公子。” 郑阔促狭地笑了笑:“我若不叫你,你打算在水榭里坐到什么时候?” 扶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啊!于是也笑了:“自然是找个借口也溜走啊,不然坐在那里挡住赵家阿兄的好姻缘吗?我又不傻。” “那你打算找个什么借口呢?”郑阔笑着问道。 “肚子痛!”扶疏脱口而出。 郑阔哈哈大笑,眼角瞥见百世南已经进了水榭,在和林霁月说话,嘴角浮现出一片笑容。 郑阔看看扶疏,又看看水榭里的两人,压低声音对扶疏说:“你瞧!” 扶疏悄悄瞥了一眼,果然水榭里的两个人在说话,扶疏脸上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 郑阔被扶疏的笑容暖到心里融化了一角,心里立马又痛骂自己两句,咳嗽了一声缓解尴尬。 “咳咳……扶疏,我要走了!” 还沉浸在别人的恋爱世界里的扶疏听到这句话,头也没回,随口问道:“去哪里啊?” “去长安。” 扶疏反应过来,细细一想,倒也没有太惊讶,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但已是礼节性的笑:“你是蛟龙,才学渊博,六艺皆通,不该困于扬州这小小一方的浅泽之中。如今圣人开科举,你是该去长安一展抱负。” 郑阔心想,自己去长安是因为身世,才不是什么科举,又听见扶疏说:“愿君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郑阔只得笑着回答:“借你吉言!” 眼看气氛又要再一次陷入尴尬的沉默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我回来啦!” 扶疏一看,是白世音拿着那方鱼衔荷花翡翠镇纸回来了。 扶疏向郑阔福了一礼道别,跟着白世音往水榭走,一边走一边大声问:“怎么取个镇纸这么久?是不是赵阿兄不给你啊!” “哪有?这不顺便还帮大家安排了一下午宴嘛!” 说着就到了水榭,白世音拿着镇纸炫耀地向白世南晃了晃,白世南佯装生气:“以后再拿我的好东西做你的人情,看我不教训你!”说着假装伸手打白世音,白世音跳着躲开了。 白世南若无其事地走出水榭,到假山边和郑阔一起离开了。 赵家姐妹也很及时地回来了,白世音指挥着使女在水榭上摆上菜品,确实样样与荷花有关。扶疏偷偷看了林霁月一眼,脸上的红晕像极了水里绽放的荷花。 第二十章 纳征 赏荷宴之后,赵氏就找了个媒人去了林家。两家门当户对,郎情妾意,婚事也是一拍即合,遂看了良辰吉日,互换庚帖,开始议亲了。 这日,白世音在家闲着没事干来找扶疏。两人凑在一起,白世音絮絮叨叨地给扶疏讲自己兄长的婚事筹备情况,什么去天宁寺求黄道吉日啦,纳采啦,问名啦、纳吉啦,正八卦着,看见蜜橘在门口探了探脑袋,见扶疏和白世音在说话,又缩了回去。 “等六月二十八那日下聘礼,你过来我们一起观礼。”白世音邀请道。 “不去,这个时候去女方家里才好玩,男方家里没看头。”扶疏拒绝道。 “可惜了,我要不是白世南的亲妹妹,就以林霁月闺中密友的身份去林家观礼去!”白世音叹了口气说道。 “你去不了,我可以去呀!”扶疏故意逗她。 “哼,人家又没邀请你!”白世音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自己上门啊,大喜的日子,还能把人拒之门外不成?” “羞羞羞,哪有上赶着去人家里观礼的,真不像个大家闺秀!”白世音反驳道。 “好啦好啦,逗你的,我去你家不成嘛。” 白世音高兴地抱着扶疏亲了一下:“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一个的!” 笑闹了一会儿,白世音走了,扶疏把蜜橘唤了进来。 蜜橘把一封信递给扶疏,说:“今儿个去纤云阁给姑娘采买丝线,回来的时候刚好瞧见大门处有姑娘的信,还未通报主人夫人,我一看是长安来的,我便自作主张,拿了回来。” 扶疏接过信一看,果然是王蹊寄来的。信中王蹊正式向扶疏道歉,并询问上次送的礼物可否喜欢。 扶疏合上信,从妆奁盒子里拿出那支金镶玉手镯,看了一会儿,提笔回了一封信: “礼物收到,吾心感念。君在长安,万自珍重。” 拿信封装了,火漆封了,交待蜜橘下次出门采买的时候悄悄寄了。 到了二十八这天,扶疏早早就到了白家,白家早已准备就绪,就等着吉时了。 两匹英俊的押函马额头上也系着大红彩带,通婚书被放置在红色丝线扎缚的杨木盒子里,四个漂亮的使女守着。系有红色丝绸花的楠木箱子摆满了院子,里面装的是五色彩缎、大束锦帛、成堆铜钱、猪羊牲畜、米面粮油、野味猎物、点心水果、奶酪油盐… 看着这些喜庆的东西,扶疏想,自己的十里红妆会是什么时候?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王蹊穿着红袍骑着高头大马的画面,脸突然就红了。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扶疏回头一看,是白世音。 “你来了怎么不来找我呀?”白世音撒娇道。 “本来是要找你的,这不看见你们家的聘礼了嘛,就过来看看,不巧你就来了。”扶疏笑着挽起白世音的手,两人一起进了内院。 “纳征的函使是谁呀?”扶疏问道。 白世音叹了口气:“按规矩是要选两位有官位、有才貌的年轻郎君,阿兄原本属意他在广陵书院的同窗郑阔和崔浩的,不巧郑阔退学去了长安,崔浩家里母亲生病要侍疾,只能在族中选了两位,论才貌均不及阿兄,我阿娘也很遗憾。” 第二十一章 婚书 “才貌平平也有才貌平平的好处,若是才貌越过了新郎,你就不怕你未来嫂嫂看上了函使?” 扶疏话音刚落,白世音就上来挠她痒痒:“就你有张巧嘴!” “对了,婚期定了吗?”扶疏问道。 “林夫人说想再留林五娘几年,我阿兄恨不得明天就去迎亲,双方还未议定呢!” 说话间到了正厅,扶疏给赵氏请了安,白世音去招呼其他宾客,扶疏遂又几个相熟的小娘子一起聊天。 一个穿着喜庆的嬷嬷进来,向赵氏禀报:“夫人,吉时已到。” 赵氏笑呵呵地说:“那就出发吧!” 宾客们又回到垂花门前的彩礼前,抬彩礼的仆人也准备就绪。这时,函使的骏马因为没有鞍鞯,上马的时候扯了马鬃一把,用力过猛让马儿吃痛,马儿接连后退两步,捧着婚书的使女避让不急,跌倒在地,杨木盒子里的婚书并红色丝线全洒了出来,宾客皆是大惊。大喜之日,这样的意外通常会被视为不吉之兆,赵氏的脸都白了,捧着婚书的使女也被这突如起来的变故吓得浑身发抖。 扶疏灵机一动:“人欢马叫,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你看这一地红火,新郎新娘以后的日子定能红红火火!” “对对对,日子一定红红火火!”其他宾客也都附和着。 赵氏松了一口气,向扶疏投来感激的目光,赶紧指示使女嬷嬷将婚书重新装好,纳征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往林家走去。 江南的梅雨季节到了,淅淅沥沥已经下了很久的雨。扶疏恹恹地躺在贵妃榻上翻看《世说新语》,花蕊蜜橘坐在外面的廊上绣花。 “这雨都下了半个月了,整个人都要发霉了。”花蕊抱怨道。 “可不是,昨天给姑娘铺床,那被褥摸起来都能浸出水来。”蜜橘正在给荷包上秀荷花,头也不抬地说道。 “潮湿也就算了,就怕这雨再这么下下去,会发大水。”花蕊也不绣花了,看着外面的雨,说道:“我就是因为老家发大水,家里遭了灾,才被卖了的。” 蜜橘放下手中的绣活,抱了抱花蕊:“都过去了,你看你现在过得也不挺好的嘛,姑娘夫人待我们极好,又不愁吃穿,别那么伤感了。” 花蕊点了点头。 外面两人的谈话扶疏都听见了,又不想这种伤感的氛围搅扰得大家都心头不快,于是唤花蕊:“花蕊,中午我想吃光明炙虾和曼陀罗夹饼,你去跟厨房的孙大娘说一声儿!” “喏!”花蕊出去了。扶疏看着外面打雨,对蜜橘说:“花蕊说的也没错,再这么下下去,怕是要遭灾了。” 果不然,下午的时候,扶疏午睡刚醒,蜜橘正在给她梳头,花蕊急急忙忙进来说:“姑娘,郊外的金湾河决堤了。” 蜜橘的手一顿,扶疏也楞住了。 “阿爷呢?”扶疏问道。 “主人和扬州府上下大小官员都去了郊外查看灾情,安置灾民。”花蕊说道。 “蜜橘,随便挽个发髻,我们去找阿娘。” 扶疏鞋还没穿好,就急急忙忙往外跑,花蕊蜜橘跟在后面,撑着伞往史氏的院子云舒居跑去。 “阿娘——”还没进门,扶疏就喊了一声。因为跑得急,伞没遮住,裙子和头发都沾上了雨水。 第二十二章 噩耗 史氏看到女儿跑进门,担忧的神色松了一下,赶紧唤春雨给扶疏擦头发。 “阿娘,这下怎么办?”扶疏担心地问。 “决堤不是夜里,伤亡应该不会很惨重。但接下来的赈灾才是最关键的,毕竟粮田房屋被毁,田里颗粒无收,灾民无家可归。”史氏眉头紧锁地说道。 “那我们能做点什么吗?”扶疏问道。 史氏担心灾民,看到女儿这么懂事心里有很安慰,于是摸着扶疏的头说道:“阿凝乖,你就待在家里,外面的事情有你阿爷,再不济,还有朝廷有圣人。” 扶疏不再依偎在史氏怀里,坐直了身体看着史氏的眼睛说:“阿娘,阿凝已经长大了。花蕊说她就是因为水患被家人卖掉的。我一想到很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无家可归,卖儿卖女就觉得好难过,我生在富贵家庭,生来不愁吃穿,我想为这些人做些什么。” 史氏眼含泪水:“我的小阿凝真的是长大了!你放心吧,官府有善堂,还会设粥棚,寺庙也有安置灾民的地方。人人都说你阿爷爱民如子,你觉得你阿爷会让灾民流离失所、卖儿卖女吗?” 扶疏点点头:“我相信阿爷!” “乖,等你阿爷回来,我和你阿爷商量一下。你就安心在家看书绣花吧!” 第四天的深夜,季开远才一身狼狈地回到家里。史氏赶紧和侍女们伺候季开远洗漱更衣,又十关切急地询问决堤的情况。 “没我预想中那么糟,决堤事发中午,附近的百姓有条件的都撤到了高处,人员伤亡情况倒还好,但粮田被毁,接下来的赈灾才是让人头疼的事情。” 史氏拧干汗巾,帮季开远擦干脚,从春雨手里接过软履,帮季开远穿上,安慰道:“远郎不必过虑,左不过就是开仓放粮罢了。” 季开远没有接话,坐在矮榻上,心事重重的样子。史氏以为他在想赈灾的事情,于是过去铺床,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季开远说:“世南没了。” 史氏正在铺床的手一顿,急忙转过身来问道:“怎么回事?” “白家的庄子在那边。世南去庄子上收租,刚好碰上决堤。有个庄户的孩子被水冲走,世南下去救人,人救上来了,他被冲走了。” 史氏半天说不出话来,时间像静止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那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 “白夫人知道了吗?” “这会儿白司马已经归家,怕是已经知道了。” 史氏叹了口气,中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能有几个人坦然接受? 此时的白家,白世南的尸体被打捞上来之后,已经泡得肿胀发白。抬回来之后,就放置在正厅,还未来得及收殓。 得知噩耗的赵氏已经昏死过去,白不易将自己关在书房,守在门口的小厮隐约听到里面有低沉的呜咽声,似是刻意隐忍,又悲从中来。 父母悲痛,弟弟年幼不知事,年仅十岁的白世音只能强忍住兄长过世的悲伤,指挥府中下人操办兄长的丧事,在府中年长嬷嬷的协助下,安排人订制棺材、挂幔、守灵、上香、添油,就听见门房来报,说刺史夫人来了。 白世音急忙出去迎接,看见史氏和扶疏,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伏在史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半天起不了身。史氏好容易安抚住了白世音,去正厅看了看白世南,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又去探望了赵氏,见她还在昏迷,白世音手忙脚乱指挥丧仪,遂坐在正厅里协理。众人见刺史夫人协理,也逐渐稳住阵脚,有条有理地操办起来。 第二十三章 殉情 忽又门房来报,别驾夫人来了。 只见林夫人带着林霁月过来,看到白世南,林霁月也顾不上礼仪礼节,趴到白世南身上嚎啕大哭、哀哀欲绝,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扶疏站在边上瞧着,也是不自觉泪流满面。上天不公,命运不公,白世南如此优秀的青年才俊,落得如此下场。而等待林五娘林霁月的,不是一辈子守望门寡,就是背上不好听的名声,再嫁也是难事。又想起母亲因着王蹊送礼的事情训斥自己,这世道对女儿家太不容易,稍微有个行差踏错,便就是万劫不复。而林霁月并未做错什么,她的后半生就在这一场天灾中毁了。白林两个家庭,也毁了。 扶疏走到庭院里,抬头看天,黑漆漆的夜幕像一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所有的悲伤都吞没。扶疏突然想起先人的话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哭了一会儿,众人去扶林五娘,发泄情绪之后林五娘还在抽泣,但却像一个牵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弄。林夫人见女儿状态不好,白家也是一锅粥,就带着女儿回去了。 刚送走了林夫人,赵氏的娘家人赶来了。哭了一会儿,又去看了看赵氏,史氏便把手头的事情跟赵氏的娘家嫂子交待了几句,准备带扶疏回去。 刚走到垂花门,看到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往里面跑,一边跑一遍喊:“不好了,不好了!” 史氏和扶疏心头俱是一紧,拉住小厮问详情。小厮说:“林家五娘子投井了!” 史氏双腿一软,一个趔趄,扶疏赶紧扶着史氏。 “老天爷呀,你到底要怎样啊?!”史氏扶着墙,哀嚎了一声。 一个局外人都接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更何况白林两家?前些日子还是热热闹闹地结两姓之好,怎么一场大雨就成了两个家庭的灾难? 史氏也顾不上难过,跌跌撞撞地在扶疏的搀扶下往林家赶。 此时的林家,也乱成了一锅粥。林夫人抱着林霁月湿漉漉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林夫人身边的嬷嬷哽咽着说:“五姑娘是个苦命的,留下了遗书,为白家郎君殉情了!” 史氏忙问:“可曾说些什么?” 一旁的使女拿出一封信,史氏打开接过来打开。上面写着: “曾经结誓不分离,如今生死两相隔。南郎魂已去,霁月不独活。黄泉下相见,不违当日言。惟愿长眠在一处,合葬金湾河。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在愿做天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生世世永不离。” 嬷嬷在一旁边说边哭:“从白家回来,夫人安慰了姑娘几句,便让她回房休息。姑娘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说想喝银耳莲子羹,支开了贴身婢女,自己留下遗书,就去后院投井了。苦命的姑娘哟~” 史氏也哭着道:“这是作了什么孽啊,老天要这样惩罚我们!” 经历了一连串变故,扶疏怔怔地站在那里,已经不知道如何思考。等回到家中,天已经快亮了,花蕊蜜橘赶紧安排扶疏休息。 第二十四章 手镯 扶疏躺在床上,脑海里,白世南、林霁月、林霁月的遗书、上元节、赛龙舟、王蹊、金镶玉手镯、阿娘的训斥、女子的艰难……所有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场景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转。 扶疏坐起身来,唤了下花蕊,问道:“阿娘呢?” 花蕊回答说:“折腾了一晚上,夫人累极,已经歇下了。姑娘你也睡会儿吧!”说着上来给扶疏掖被子,要扶她躺下。 扶疏拂了她的手,摇了摇头:“我脑子里乱的很,睡不着。” 花蕊叹了口气,说道:“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林五娘也真是的,为什么会想不开,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扶疏也跟着叹了口气:“我阿娘说,这世道对我们女子来说太艰难。白家阿兄就这样去了,林五娘作为他的未婚妻,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一辈子不嫁人守望门寡,要么就背个克夫的名声。虽然我也觉得她殉情可惜了,可摆在她眼前的两条路,哪一条是好走的?” 花蕊点点头,主仆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扶疏出声问道:“我阿爷呢?” “白林两家突然出了这种事情,金湾河决堤的事情只能靠主人一人撑着。早上一大早主人就出门去郊外了。” 屋子又是一阵沉默。 “阿墨呢?”扶疏又问。 “白家出了事情,夫子那边放假了。小郎君该是在自己屋里读书习字吧。”花蕊回答道。自从扶疏跟了夫子上课,便不再跟着史氏住了,自己开了院子。 “那你帮我梳洗一下,我去找阿墨。” 花蕊出去打了盆热水,进门的时候看见扶疏已经坐在了梳妆台前,怀里抱着自己的妆奁盒子。 “花蕊,热水你先放着,把蜜橘叫进来吧!” 一会儿蜜橘进来了,扶疏从妆奁盒子里拿出那个金镶玉手镯,递给蜜橘:“这个给你吧!” 蜜橘一惊,不知扶疏是何意,但交换的事情只有她俩知道,此时又不好细问,只得接了。 一旁的花蕊看到这个金镶玉手镯,也是一惊,心想:这不是王家郎君送给姑娘,姑娘转送给我们,我和蜜橘一人一个的金镶玉手镯吗?怎么在姑娘手里? 正想着,只听见扶疏叫她:“花蕊,这个给你戴!”一支玉镂雕丹凤纹簪头就递到了她的手边。 “快帮我梳洗一下吧,我想去找阿墨。” 两人将东西揣入袖中,赶紧忙活起来。 扶疏和扶桑坐在书桌前,扶疏看书,扶桑习字,花蕊蜜橘坐在走廊上聊天。 花蕊朝里面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凑到蜜橘耳朵跟前问:“那个金镶玉手镯不是我们俩一人一个么,怎么在姑娘那里?” 蜜橘早就想好了说辞,也压低声音回答道:“前几天我拿出来戴,姑娘见了说是很别致,我便褪下来给姑娘看,正瞧着呢,夫人进来了,姑娘就顺手搁在了梳妆台上,后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蜜橘怕蜜橘再问,赶紧岔开话题:“打络子的紫色丝线我没有了,你那边还有吗?” “有的,就在我的针线盒里,你要用自己去拿好了。”说完又叹了口气:“林家五娘子真是可怜啊!” “唉,谁说不是呢!”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只听得到扶桑咿呀念书的声音,混在雨打青石的声音中。 第二十五章 救灾粮 午膳就摆在了扶桑的院子,扶疏没有心思吃饭,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倒是拿起公筷心不在焉地给扶桑夹菜。 “姐姐,你为何不吃?我的碗都要被你堆成小山了。”扶桑看着眼前的碗,抗议道。 “阿凝,你多吃点。”史氏从外面进来,听到儿子的话,叮嘱道。 史氏在姐弟二人的饭桌前坐下,慈爱地摸着儿子的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会儿,拿起公筷给扶桑又加了一道炙羊肉。 “多吃点,快快长大!”史氏放下筷子,又对扶疏说:“两家早上正式过来报丧,下午我过去吊唁,你和我一起去。” 扶疏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只答了一句:“知道了,阿娘。” 史氏又转头叮嘱儿子:“你在家乖乖习字。” 扶桑放下碗筷,问史氏:“阿真还好吗?” 史氏看着儿子,只说了一句答非所问的话:“他该长大了。” 连续几天,季开远都是早出晚归,扶疏想知道灾区的情况,只能来史氏这里打听消息。 夏日昼长,已是戍时,日头才刚刚落山。母女俩坐在屋子打络子,史氏见光线暗了下来,怕伤着女儿眼睛,忙唤玲珑进来点上了灯。 “阿娘,灾情是不是很严重?阿爷这几天早出晚归的。”扶疏说着放下了手里的络子,忧心忡忡地看向外面。 史氏叹了口气,也看向屋外:“出了那样的事情,你阿爷一下子少了两个帮手,所以劳累些。城里城外都设了粥棚,善堂和寺庙也对灾民多有安置。可恨灾民里混进了别有用心之人,冒领救灾粮,煽动灾民闹事,所以棘手了些。” “为什么会有人冒领呢,也不怕天打雷劈?”扶疏惊讶地说道。 “人心不足啊!不要钱的东西谁不想要呢?” “那阿爷是怎么处置这些人的呢?”扶疏继续问道。 “只恨他们披着灾民的皮,抓也不是,打也不是,处置不好只会引起灾民反抗,被那有心之人一煽动,他们哪里知道那些人是奸邪之人,是喝着他们的血?届时只会更加麻烦。”史氏叹了口气,默了一会儿,又重新打起了络子。 过了许久,扶疏换来花蕊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亥时三刻了。” “啊,都这么晚了?”史氏从放下手中的络子,叮嘱女儿:“你快回去睡吧,不必等你阿爷了。” “阿娘,我想到一个好办法。”扶疏笑着,睫毛眨呀眨,眼睛里好像有东西在闪烁。 季开远回到家,远远地看到花蕊、玲珑、司棋、佳慧等几个使女守在门外,便知道女儿在这里,便对侍女们使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了进去。 还在门口,就听到女儿脆生生的声音传了出来: “宵小之徒冒领救灾粮,无非是因为免费二字,那如果救灾粮不再免费了?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史氏打断了扶疏的话:“可又浑说!灾民粮田被毁,无家可归,哪里来的银钱买粮?若是官府的救灾粮都要银钱了,这不逼灾民上绝路吗?” 第二十六章 加工钱 扶疏的声音又传了出来:“阿娘,你听我说嘛。灾民们虽然没有银钱,却有一身力气啊。假若以劳力换粮食,灾民为了生存计,定当竭尽全力。而贪图便宜之徒,必定不肯出力,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 季开远站在门口听得不住地点头,正在思考女儿的话,扶疏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再者说,有了灾情,就要赈灾,这是一笔银钱。灾情过后,灾区重建,又是一笔银钱。那如果组织灾民修建房屋堤坝,再给他们提供钱粮,如此,便是用一份银钱干了两件事情。一举两得,哦,不,阿娘,是三得呢!” 听到这里,季开远哈哈大笑,一个健步跨进屋内,忍不住夸赞:“阿凝,你可真是阿爷的贴心小棉袄!若是生为男儿身,庙堂之上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史氏笑着拍了季开远一巴掌:“又浑说!” 扶疏的设想经过季开远与六位判司参军的商议、细化,很快在灾区执行。成年男性灾民干活一日三餐,二十文钱,成年女性灾民干活一日三餐,十文钱,十至十五岁少年干活一日三餐,五文钱,十岁以下儿童可随父母就餐。又根据实际情况分派不同的工种,整个灾区状况很快面貌一新。 这天,季开远正在金湾河的堤坝上查看河堤重建的进展,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阿爷,回头一看,正是扶疏。 “阿凝,你怎么来了?”季开远上前拉住女儿,又看了看身后跟着花蕊蜜橘司画,并几个家丁护院,才安心不少。 扶疏知道季开远顾虑,挽着季开远的胳膊撒娇:“这不是得了阿娘的准许才出来的嘛!”然后又回头向花蕊三人使了个眼色,三人一人捧了一个包袱上前来。扶疏掀开包袱的一角,说道:“阿爷,你瞧!” 季开远看见掀开的包袱底下是一堆铜板,赶紧按下女儿的手,紧张得向四周看了几眼,见没人注意,遂眼底了声音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扶疏笑嘻嘻地说道:“长安的王三公子又派人给我送了许多礼物过来,我拿到花容轩和馥春阁卖了,又把得来的钱换成了铜板,急急忙忙给阿爷你送一部分过来,好给灾民们今天多发点工钱。”说完看着季开远微怒,又赶紧改口:“不加工钱也行,一人多加一个胡饼也可以!” 季开远恼怒的是王蹊又来给女儿献殷勤,但看到女儿不以为意,还想办法为自己排忧解难、关心灾民,心里才舒服一点点,不由得脸上的线条也舒缓了一些:“好好好,加工钱就加工钱,阿爷替灾民谢谢阿凝!” 扶疏靠在季开远的肩膀上咯咯咯地笑着。 季开远推开女儿:“好了,你赶紧回去吧,这里不方便!” 扶疏看了看,四周都是光着膀子干活的灾民,虽然带着幂离,但到底多有不便,遂向阿爷告辞离开了。 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阿爷早出晚归处置灾后公务,阿墨的和阿真的小学堂中断了半个月之后也再次开课,而扶疏却是很久没见到阿音了。 得到史氏的同意后,扶疏带着花蕊蜜橘去了白家。 第二十七章 癔症 扶疏进了垂花门,就看见白世音顺着走廊往这边走来,还没到,就冲扶疏喊:“你可算来了!” 扶疏看白世音还像往日那般活泼开朗,准备好要安慰的话一时全咽回了肚子里。走进再看白世音,虽然还是那样笑着,但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已然全无。扶疏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是笑着拉了白世音的手,说道:“前几日感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你,才一直没来。“ 蜜橘听姑娘这么说,心想:姑娘哪里是感染风寒,不过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好友罢了。 “如今可大好了?”白世音一遍瞧扶疏的脸色一边问。 “好了好了,不然我阿娘怎么会准我出门?” 两人哈哈笑着往白世音的院子里走。路过院内亭台,看见亭子里坐着一个妇人,手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在摇。走近了一看,是白世音的母亲赵氏,怀里抱着一个枕头,一边摇,一边喃喃自语:“阿南乖乖快睡觉,睡醒就去抓小猫。小猫小猫你别跑,阿南抱你睡觉觉……” “伯母这是——”扶疏问道。 “大夫说是癔症。” 扶疏提起裙子,准备上前请安,白世音拉住了她:“别去了,她现在不认识人,只记得阿兄。整天抱着枕头,左右不离手,就当是阿兄一样。” 扶疏楞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远远地看着赵氏,耳边传来一个母亲的低吟:“阿南乖乖快睡觉——” “走吧!”白世音牵了扶疏的手,向她的院子走去。 两人像往常一样窝在榻上,赵氏的低吟声似乎远远地还若隐若现听得到。扶疏只恨自己最笨,不知道如何打破这诡异的安静,而白世音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心事。 扶疏终于鼓起了勇气,问道:“阿音,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白世音嘴角扯了扯,苦笑了一下,又长长地舒了口气,说道:“有句诗怎么说的?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她拉住扶疏的手握了握:“我不会倒下的,你放心吧!” 扶疏翻过来握住白世音的手,紧紧地握着,仿佛这样就能给她些力量似的。 “你轻点,捏得我好疼!”白世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抽出了手。 这时,白世音的使女秋雨挑开珠帘进来:“姑娘,高娘子来了!” 白世音收了玩闹的模样,正经坐好,说道:“请进来吧!” 秋雨退出去后,珠帘一动,一个圆脸微胖的妇人进来了,跪坐在榻前,说道:“大姑娘,这是葬礼一应花费三千四百八十二两银子,费请您过目。”说完于是递上一册账本,白世音翻看了一下,觉得明白无误,合上账本,放在小几上。给秋雨使了个眼色,秋雨拿过来一个装着三百个铜板的荷包,递给高娘子。 白世音说:“这段时间你们夫妇辛苦了!” 高娘子笑了笑,说道:“应该的!”说完又递上一册本子,说道:“这是下月府里一应采办之物的名册,请大姑娘过目。若无纰漏,今儿个就交待下去采买了!” 第二十八章 从军 白世音仔细翻看了一下,把册子递还给高娘子:“府里如今仅有阿真一人读书,这笔墨纸砚的采买数额怎么还照抄上月的?” 高娘子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脸立马僵住了,冷汗涔涔地赶紧赔罪:“是奴家疏忽了,这就去重新核对!” 高娘子出去后,扶疏问道:“你们家是个女管家?” 秋雨一边收拾册子,一遍解释道:“高娘子是找管家的娘子,赵管家时常进出姑娘的院子多有不便,所以一应事务都是高娘子传达。” “阿音,既然你已经掌管了中馈,以后的路,你也想清楚了吧!” 白世音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先照顾阿真成人,等她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我再置份产业,接了阿爷阿娘一起,逍遥快活地过完后半生。” 扶疏想问她为什么不嫁人,话到嘴边又憋住了,阿真今年才三岁,等他娶妻生子,怎么也要十多年,十多年后的阿音,已经是个世人眼里的老姑娘了,还怎么嫁人? 都怪这场天灾,毁了郊外成百数千的家庭,也毁了白世南,连带着毁了林霁月、赵氏、还有白世音。 告别了白世音,扶疏坐上马车回家。 路过甜井巷的时候,花蕊提议说:“甜井巷有对老夫妇卖馄饨,味道还不错,姑娘要不要尝尝?” 扶疏恹恹地没有答话,蜜橘知道是花蕊贪吃想吃,就笑着拍了花蕊一把:“在白家吃完甜瓜是谁嚷嚷着肚子要撑爆炸了?现在还能吃得下去馄饨?” 花蕊吐吐舌头没再说话。 突然马车一顿,停了下来。蜜橘掀开帘子准备问马夫,却看见了一个熟人,惊讶得赶紧放下帘子,看着扶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扶疏见蜜橘如此反应,问道:“怎么了?” 这是车外的声音传了进来:“阿凝,是你吗?” 扶疏听声音心中又惊又喜,掀开帘子一看,车外站着的正是王蹊,整个人胡子拉碴,风尘仆仆,旁边枣红的马儿疲惫地打着响鼻。 扶疏下了马车,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说出口,又觉得大街上说话不方便,在王蹊还未开口回答之前,又赶紧说道:“前面有家茶馆,我们过去聊。” 马夫和王蹊的随从阿全在一楼大堂喝茶,扶疏与王蹊带着上了二楼包间,花蕊蜜橘守在门口。 坐定之后,扶疏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阿爷让我去陇右从军,下月即走,走之前想来看看你。”王蹊看着扶疏,一脸真诚地说。 扶疏脸刷地红了,心里却有暖流通过,这句话再露骨点就是“我心悦你”的告白了。为了掩饰尴尬,只好问道:“长安到扬州这么远,写封信即可,何必千里迢迢亲自过来呢?”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好像很关心王蹊似的,这下脸更红了。 王蹊也听出了扶疏话里的意思,心里也乐开了花:“第一次给你送东西,你拒绝了。再送,你阿娘就给退回来了。幸亏我聪明,给驿馆的人交代过,就说我回长安了,这才没真的给退回来。但我想着,这些东西也不会落在你手里吧?” 扶疏低下头,没有再说话,想着那个换来换去的金镶玉镯子。 第二十九章 席纠 王蹊见扶疏如此,就知道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继续说道:“给你写信你也是寥寥数语,派人给你送的东西,也被你典当了赈灾去了,我也只能亲自走一趟了!” 此时茶水已经烧开,咕咚咕咚地响着。王蹊用勺子给二人分好茶,继续问道:“我以后可以给你写信吗?” 扶疏想了想,说:“你可以寄到扬州司马白家,让世音转交于我。” 王蹊从怀里掏出一个孔雀玉佩,递给扶疏:“这个藏好,可别再送人或者典当了!” 扶疏接过玉佩,小心翼翼地藏在袖口。 王蹊唤了茶铺的小倌过来,点了几个菜,叫了花蕊蜜橘进来,几人一起吃了饭,除了茶铺的门,王蹊便要告辞。 “怎的这么匆忙?”扶疏问道,内心还有一丝不舍。 “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说和好友去南山狩猎,还得再赶回去,不能多做停留。”王蹊看着扶疏笑嘻嘻地解释道,几天几夜快马加鞭地赶路有所回报,再累也不以为然了。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跑!”扶疏说完便提起裙子急匆匆跑了。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蹲在门口画圈圈的王蹊看见扶疏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他走过来。 几盒子糕点往他怀里一塞:“这些留着路上吃。” 然后又掏出一个桃木刻的小棒槌交给王蹊:“这个去陇右的时候带着,辟邪保平安。” 王蹊心里暖暖的,接过扶疏的东西,接过阿全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我走了!” “记得写信!” “知道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贞顺十二年。 王蹊在陇右军中历练了两年,越发地俊逸丰朗。近日因着母亲崔氏生日,王蹊回到了长安。 许久未见,长安城中的纨绔哥儿边拉着王蹊出门去了平康坊他常去的花家妓馆饮酒作乐。 众郎君奏乐开宴,言笑晏晏,中山侯世子洪寿突然喊停。 洪寿是这一群里人最大的,也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自然也是平康坊的常客。 “各位郎君,今日有酒有乐,快活之至。但如此滥饮,易醉且无味,不如行个酒令?” 众人拍手称赞。 于是洪寿拍出大笔钱帛,要假母请叶都知出来做席纠。席纠就是行酒令时的主裁判。 假母姓花,年纪大了些,但姿色犹在。知道这些都是长安城里顶顶富贵的郎君,也不敢怠慢,连忙差人去请人。 一会儿,珠帘微动,环佩叮当,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一位瓜子脸、柳叶眉的美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女名叫叶绾绾,自幼便以才貌出众,年方十四便已是妓女里的最高级的都知。 叶绾绾出场,满室皆春。 这时,洪寿又嚷嚷起来:“光有席纠不行,还缺个觥录事呢!大伙儿这事谁来呀?!” 王蹊心想自己酒量一般,还不如做个觥录事,于是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众人不依:“今天本就是为你开的席,怎能你去做觥录事?” 王蹊拱拱手道:“各位兄长抬爱了!许久不见,该大家一起乐呵乐呵,今儿这席,算我请大家风流快活!” 众人哈哈大笑,见有他愿意买单,也就随他做了觥录事。 第三十章 酒令 奏乐开宴,酒令开始。 叶绾绾令旗一举,先饮一杯酒,然后发号施令。“咱们花字流觞吧。我先起花字,数到哪个便是那个喝酒,不依者罚三大杯。” 众人依了,叶馆馆喝了一杯令酒,说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出自《红楼梦——葬花吟》) 顺饮数到顾四郎。叶馆馆说:“要个桂花。” 顾四郎想了一下,吟道:“昨夜西池凉露满,桂花吹断月中香。”(出自李商隐《昨夜》) 众人不依,洪寿带头起哄:“一个大男人,诗都没叶都知做得好,罚酒罚酒!” 叶绾绾笑着,一根竹筹啪地丢过去,王蹊拎着酒壶上去就给顾四郎灌酒。灌满三大杯后,郑都知顺饮数到洪寿,说道:“要个桃花!” 洪寿哈哈大笑,吟了一首:“桃花朵朵绕户飞,王孙寻胜引尘衣。洞中仙子多留恋,留住云郎不放归。” 洪寿调戏叶绾绾,说人家看上她了,不放回去要留宿倒贴。 众人哈哈大笑,叶绾绾也恼了,又不好得罪这些权贵之后,只得红着脸笑骂一句:“阿谁留郎君,莫乱讲!” 抱着个酒壶看热闹的王蹊自然也看到叶绾绾恼了,叶绾绾不好反驳,他只好挺身而出英雄救美了,立马回应一首:“怪得犬惊鸡乱飞,羸童瘦马老麻衣。阿谁乱引闲人到,留住青蚨热赶归。” 意思是,你看你这个穷酸样,人家叶都知才看不上你呢!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叶绾绾向王蹊投去感激的目光。洪寿涨红了脸,眼看脸色都变了,王蹊赶紧抱着酒壶上前:“诗作的不好,这次罚你三大壶,大家有无异议?” 众人附和道:“必须三大壶!”又簇拥上前给洪寿灌酒,气氛热闹如前。 而叶绾绾的心思却活络起来。 众人玩闹之间忘记了夜禁时间,只得夜宿花家妓馆。 王蹊本是一人独睡,夜半时分,突然有人敲门,王蹊开门一看,门外竟站着端着酒盘的叶绾绾。 去陇右前王蹊虽然浪荡惯了,但也仅限于斗鸡走狗、饮酒作乐。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又是在妓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王蹊想想就有点怯。 “额……叶都知,这么晚了,还……未歇息吗?”王蹊结结巴巴地说道。 “廊间风大,说话也多有不便,郎君方便请我进去吗?” 还未等王蹊回答,叶绾绾身子一侧,进了屋。 在矮几前坐好,看着呆站在一旁的王蹊,叶绾绾哧地一声掩嘴笑了:“郎君坐呀!” 王蹊呆呆地坐在矮几前。 叶绾绾提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王蹊,一杯拿起,自己捧了王蹊的酒杯,说道:“今天多谢郎君解围,感恩之情尽在杯中酒!”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王蹊说道:“都知太客气了!”说完也饮了杯中酒。 “郎君叫我绾绾好了。”说着,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自顾自饮起来,一边饮,一边自言自语。 “我本是可以官家女子,名门闺秀,本可以嫁个到世家侯门之中,做人人仰望的贵夫人无奈族人犯错,被牵连至此,家中男丁被处极刑,女眷打入娼籍。我阿娘怀着我,进了这肮脏之地,我自出生起,便在这污秽之中挣扎,被人欺辱,反抗不得……”边说边哭,几行清泪挂在脸上,楚楚动人之态,让王蹊忍不住想把她拥入怀中安慰。 第三十一章 婚事 王蹊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拿过叶绾绾的酒杯倒满:“绾绾,莲花长在污泥中,却能成为佛家的圣物,就是因为它出于淤泥而不染。” 叶馆馆喝光杯中酒,从拿过酒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不染又能如何?我也如莲花瓣洁身自好,可遇到权贵,还不是任其欺辱?今日是言语不堪,他日又会是什么?” 王蹊看着叶绾绾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心中也过意不去。他心知叶绾绾日后会面临何种遭遇,也想到了那唯一解救她的办法,无奈自己囊中羞涩,家有严父,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叶绾绾哭得梨花带雨,却无可奈何。只能日后回京,多来探望探望她。 叶绾绾喝着喝着,似是有醉了,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叶绾绾的外罩纱衣此刻已经滑落,香肩外漏,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王蹊咽了口口水,想了想,还是将她抱上了床。软香温玉在怀,王蹊有那么一刻真想冲动一次,最终男人本性战胜了君子之德,帷幔轻掩,一室旖旎。 早上天刚蒙蒙亮,王蹊就出门了。叶绾绾睁开了眼睛,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若有所思。 能让蓝田侯世子都要给几分面子的王家三郎君,必是王皇后之兄、当今丞相、赵国公王韶明的儿子无疑。攀上这课大树,自己从这泥淖中摆脱出来的机会才能更大些。自己如今这身份,一夜春光也决定不了什么。接下来要如何做呢? 崔氏早起正在梳妆,使女红玉进来说:“主人的随从王仁在外面求见娘子!” 崔氏纳闷,丈夫的随从找自己何事?就让进了屋里。 王仁行了个礼,道:“大娘子,主人让我跟您说一声,三郎君昨晚上宿在了平康坊。” 崔氏心里一惊,脸上面不改色地说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放下礼物单子,坐在那里盘算起来。 儿子年方十六,虽有点顽劣,但心性不坏,不是那酒色之徒。如今夜宿平康坊,算不上什么大事,但郎君特意差人来说一声,传达出的信号只有一个:儿子的婚事被提上日程了。自从太子伤了腿,行事越发乖张,近来竟有太子断袖的流言悄悄传开。不知真假、似是而非的留言最具杀伤力,这足以说明,永王的人又下手了。依着女儿婚事的惯例,不知儿子的婚事又会被如何安排。 崔氏想到这里,心中时分不甘。她先后生过六个孩子,最后只留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没了的那三个,都是儿子。所以,这个儿子自小就被她护得紧,眼珠子似的疼。小时候希望他无忧无虑,长大了希望他锦衣玉食,到了婚姻大事上,也希望他娶个心仪的女子,夫妻和睦,一生安乐。 儿子应该是有喜欢的人,扬州刺史的女儿。她两年前见过一次,倒也乖巧。身世嘛,如今自己家权倾朝野,妹妹又是皇后,富贵之至无人能及,扬州刺史虽不及自己家,倒也算得上是大家闺秀、高门贵女。两人上元佳节巧遇,也是缘分天定。自己的傻儿子,编者花样送礼物送信,去陇右前还巴巴地去了一趟扬州。 想到这里,崔氏嘴角浮出一抹笑容,心想,真是个傻儿子! 既然如此,她得找郎君谈谈了! 想到这里,唤了红玉过来,让她去请王韶明过来用早膳。 第三十二章 成家 等王韶明过来时,早膳已经摆好。崔氏亲自给王韶明盛了一碗胡辣汤,看王韶明的脸色十分放松,无病不快,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儿子的婚事,你有什么打算?” 王韶明喝了一口胡辣汤,说道:“右卫大将军柴锡家的幺女今年多大了?” 崔氏没有答话,坐下来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胡辣汤,说道:“我知道儿女的婚事你都有打算,老大阿梧嫁给了蔡国公杜家的二子,老二阿榕嫁给了上柱国吴国公宇文家的长子。两个女儿的婚事都是你掌控朝局的棋子,我就这一个儿子,只希望他婚姻顺遂、夫妻和睦,将来要娶的娘子,是他自己心仪的,不要像老大那样,夫妻相看两生厌,日日回娘家哭。” 王韶明白了崔氏一眼:“男儿志在四方,不能困在后宅琐事、儿女情长里!我看你真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崔氏听他这么说,不乐意了,放下碗筷反问道:“娶个心仪的妻子就是困在儿女情长里了?” 见王韶明没有答话,只顾喝胡辣汤,继续说道:“夫妻不睦,家宅不安。家宅不安,犹如百尺高楼根基不稳,就算志在四方也走不了多远!” 王韶明冷哼一声,没有说话,心里也知崔氏说的没错,前半生他跟着圣人南征北战,是崔氏照顾家小让他后顾无忧,后来天下大定、朝局动荡,是崔氏长袖善舞帮他交际周旋。 于是放下手中碗筷,看着崔氏说道:“我知道你心疼儿子,所以才给你透了个口风。” “那柴家的幺女?” “我只是随口一说。” 崔氏放下心来,但也不再理他,喝完胡辣汤,一边给自己盛羊肉粉丝,一边问道:“儿子有心仪之人,你知道吧?” “是扬州刺史季开远的女儿?”王韶明问道。 “我也是猜的,八九不离十吧!”崔氏回答道。 王韶明一边喝汤,一遍沉思。 季开远是从三品的上州刺史,在扬州任上三年颇得百姓喜爱,圣人也赞赏有加。若是能调任回京,笼络过来,也是太子一份力量。若是继续留任,地方上也有了一些力量。况那扬州是江南鱼米之乡,税赋重地,再加上漕帮水运,作用不可小觑。 想到这里,王韶明放下碗筷,结果使女递过来的茶水漱了口,说道:“倒也不差!” 崔氏喜笑颜开,说道:“还是郎君高见!” 王蹊从花家妓馆匆匆回家,本想从角门偷偷溜进去,不想碰见了在院里练武的父亲。 “昨夜宿在了平康坊?” 王蹊还未开口问好,王韶明已经先发制人,道出了王蹊的行踪。 王蹊看着拳法未乱还在练武的父亲,只得低头应答:“是。” 王蹊心想,大难临头了。正在想怎么能悄悄给小厮阿全使个眼色,让他赶紧去搬救兵,就听见王韶明问道:“今年十六了?” 王蹊跟不上父亲跳跃的思维,只得又一次低头应答:“是。” 王韶明收回手脚,缓缓吐匀气息,说道:“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第三十三章 读信 “啊?”王蹊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可有心仪的高门闺女,大家闺秀?”王韶明没有理会儿子的惊讶,继续问道。 王蹊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了扶疏的面孔,但又不好意思就这样跟父亲提出来,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扬州刺史的女儿?” 王蹊惊得下巴都掉了:“父亲如何知道?” 王韶明冷笑一声:“派你去扬州干正事,与佳人之约你也没耽误!” “父亲,不是这样子的!”王蹊想解释,但确实是干完正事地儿都没挪就约了扶疏,但后来话没说两句不是又把人给气走了嘛。这事儿怎么好跟父亲解释,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 “不用解释了,我是你老子,你干了什么事我还能不清楚?”王韶明不耐烦大清早站在院子里跟儿子说这些婆婆妈妈的琐事,大手一挥:“若是心仪人家,我就跟你母亲说一声着人去提亲,若不是——” “那就麻烦父亲母亲了!”王韶明的话还没说话,王蹊就赶紧打断,笑嘻嘻地朝王韶明作揖。 “哼——”王韶明看着儿子傻笑的模样,拂袖而去。 王蹊心里乐开了花,也顾不得犯困了,颠颠地跑回去,提笔就给扶疏写信。 “父母已知晓我的心意,欲前往季家提亲。我心悦你,等我来娶你。” 虽然已经过了重阳节,但扬州的天气依然有些热。晚上,扶疏把花蕊蜜橘都支出去,从床底掏出一个小盒子,抱到床上,用帕子拂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灰尘,小心翼翼地打开。 盒子里面一叠叠放着的,正是这两年来扶疏和王蹊的通信。每次给王蹊回信,扶疏都要原样再抄录一份,和王蹊的来信一起存在盒子里,按照顺序小心放好。 她打开最近的一封信,上面写着: “母亲生辰将近,或回长安,届时让阿全送小礼物于你。想你。” 最近两年,王蹊让阿全通过白世音,给扶疏送了不少礼物,长安的糕点、首饰、鲁班锁、糖人……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应有尽有。阿爷阿娘也曾起疑,每次都让扶疏以白世音的借口给挡了回去。 再打开一封信,上面写着: “今夜月圆,举头望月,思绪万千。你我虽万里两相隔,但想到你若此时也在看月,便觉也能看见你一般。” 即便是这封信已经被扶疏读了几百遍,再读还是会脸红心跳,心里甜甜的。 又打开一封信。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姑娘,银耳雪梨炖好了!” 外面蜜橘的声音传来,扶疏赶紧把信塞进盒子,再把盒子藏进被窝里。 蜜橘端着一碗银耳雪梨汤走了进来:“姑娘快来喝吧!秋天干燥,喝银耳雪梨汤最是清热下火了!”说着放在小几上,扶着扶疏下床喝汤。 见花蕊不在,促狭地笑了一下,问道:“花蕊被姑娘支出去干什么啦?” 扶疏没想到被揭穿了,白了蜜橘一眼继续喝汤:“你就不能假装没发现吗?” 第三十四章 食盒 蜜橘笑了笑,给扶疏递了帕子:“在这个屋里都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啦,姑娘又何必每次都要找理由把我们支出去呢?我才不想每次半夜去厨房笨手笨脚地给姑娘做吃的呢。姑娘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擅长这个的!” “好啦好啦,以后就不找理由啦,直接把你俩赶出去!”扶疏说着就去挠蜜橘的痒痒,两人笑闹了一番。 “姑娘,我回来了!”花蕊进屋,看见两人在打闹,笑着说道:“阿才说他明儿一早就去给姑娘买!” 蜜橘笑道:“愿来姑娘把你支去了大门那里啊!” 扶疏尴尬地坐下来继续喝那碗没喝完的银耳雪梨汤。 “可不是嘛,阿才都歇下了,我站在门口等他穿戴好出来,传了个话,他又回去睡了!”花蕊嘟囔道,还一边和蜜橘使眼色,看着扶疏脸都红了还强装镇静地坐在那里喝汤。 花蕊凑到扶疏跟前压低声音悄悄地问道:“王三公子最近有来信吗?” 扶疏又窜起来挠花蕊痒痒,挠得花蕊求救:“蜜橘姐姐快来帮我!” 眼看蜜橘就要加入战局,自己处于下风,扶疏以迅雷之速窜进了被窝里。 “姑娘你耍赖!”花蕊在窗前笑着抱怨。 蜜橘走上前来帮扶疏掖好被角,拉着花蕊退了出去。 第二天是休沐日,扶桑背着自己的小书袋和姐姐凑在一起看书。 一会儿,史氏跟前的佳慧过来找扶疏。 “花容轩出了新品,送到了家中,夫人叫姑娘过去挑选!” 扶疏放下手中的诗集,带着花蕊蜜橘去了史氏的院子。 扶桑看姐姐走了,嘴里嘟囔着:“女孩子就是麻烦,挑首饰挑衣裳挑布料挑胭脂水粉,真是麻烦!”一边嘟囔还一边摇头。 猛然看见门房的阿兴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叫道:“阿兴!” 阿兴上前来作了个揖,说道:“小郎君好!咱们姑娘呢?” “被阿娘叫走了!”扶桑看到阿兴手里提了个食盒,问道:“你是给阿姐送好吃的吗?” 阿兴答道:“是白家小娘子送来的!” “是阿音姐姐啊!”扶桑起来接过阿兴手里的食盒,放在看书的小几上,一边打开一边说:“阿音姐姐真偏心,给阿姐送好吃的不给我送,还好今天给我碰到了。”说着取出一碟芙蓉糕吃了起来。 “小郎君您慢用,小的告退!” “嗯嗯!”扶桑嘴里塞满了芙蓉糕,胡乱应了一声,一边吃一边去食盒里看还有没有点心,却发现食盒底部躺着一封信,上面写着:扶疏亲启。 扶桑拿着信,小小的心里好纠结:会不会是阿音姐姐悄悄约阿姐去吃好吃的,不带我和阿真?好想打开看呀,可是姐姐说不能偷看他人信件,怎么办怎么办? 一边纠结一边吃完了整碟的芙蓉糕。 吃到最后一口的时候,扶疏回来了。扶桑看见姐姐回来,拿着信就冲了过去:“姐姐,阿音姐姐给你写信了!” 说完递给扶疏,然后一脸求夸赞的表情:“我没有拆开看哦~” 扶疏拆开信封,看了上面的内容,心都要跳出来了。 扶桑仰着头,看着扶疏拆开了信,说道:“信上说什么?” 第三十五章 好亲事 正是王蹊寄来说要来提亲的信。 扶桑等不道扶疏的回答,拉着扶疏的裙摆撒娇:“是不是阿音姐姐约你去吃好吃的?带上我好不好嘛!” 扶疏突然灵机一动,蹲下来问扶桑:“阿墨,你想吃什么好吃的啊?” 扶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要吃天香楼的烤鹅!” “那你要帮阿姐一个忙!” 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罐浆糊,轻轻的将信原样封号,吹了又吹,放在桌上等它风干。然后对扶桑说:“你晚上拿着信去找阿爷阿娘,就说在我去找阿娘挑首饰的时候,看见有人从墙外给我扔进来一封信,你看觉得可疑,就偷偷藏了,拿给他们看。” “阿姐,你不是说撒谎不是好孩子嘛?咯咯咯你现在教我撒谎呢!”扶桑捂着嘴笑。 “天香楼的烤鹅可真香啊,外焦里嫩……” 话还没说完,扶桑从桌上抓起那封信,撒脚就跑:“明天就去吃烤鹅!” 看着扶桑跑远的背影,扶疏长出一口气:“有弟弟真好,难办的事儿交给弟弟准没错!” 晚上扶桑真如扶疏交待的那样,把信交给了季开远。 季开远听扶桑说是院子里捡到的,嘴角抽了一抽。心想,这双儿女真是个活宝,当他不知道白家的阿音暗地里为她和王蹊传信吗?不过是一个老父亲看着女儿春心萌动,看穿不拆穿罢了。还教唆儿子撒谎,真是给宠上天了! 再接过扶疏的信一看,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 傻白甜扶桑凑过来一脸好奇地问季开远:“阿爷,信上面说什么?” 季开远脱口而出:“没什么,那人把信扔错了!” “可是上面写着阿姐的名字!”扶桑一脸认真地说道。 “就你识字?!给我回去睡觉去!”季开远喝道。 扶桑从史氏身上下来,一溜烟跑了。却不是回去睡觉,而是去姐姐那里汇报情况去了。。 史氏问道:“什么信?跟孩子撒什么气?” 季开远把信扔给史氏:“你自己看!看看你的心肝女儿!” 史氏看完信,笑了笑:“这么生气干甚!依我看这可是一桩好亲事!” 见季开远不说话,继续说道:“你早年丧父,孤儿寡母被族人欺辱,我呢,出自旁支,早年家境尚可,可惜我两个兄长不成器,如今也有败落之象,在阿凝的婚事上,亲戚间就先排除了。这些年你辗转各地,如今在扬州,以你的职位权势,我们家也算是一等一的,纵有别的世家大族,那也是留守老家的旁支,嫡支早就搬去长安,所以扬州也没有好的姻缘。就算不高嫁,白家的世南你我都觉得不错,可惜可林家订了亲,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情。林家呢,儿子先不说了,就林别驾后院的侍妾乌央央一堆,上梁不正下梁歪,阿凝嫁过去能有和顺日子?剩下的那些小门小户你能看得上眼?” “其实我两年前倒是相中了一个年轻郎君,姓郑名阔,家世普通了些,但极有才华。可惜后来举家搬迁,再无音讯。”说道这里,季开远叹了口气,女儿的婚事怎么如此艰难呢。 第三十六章 吴妈妈 史氏瞪了季开远一眼:“既如此,还说他作甚?!”又继续说道:“再说王家。你不同意,是因为王韶明这个王皇后兄长、太子亲舅的身份,在如今的朝局下已然无法中立,和王家结亲,在有心人眼里,你已是太子一派。这和你的政见相悖。是也不是?” 季开远用手支着头,没有答话。 史氏继续说道:“我早就劝过你,党争在朝堂,也在地方,江浙钱粮富庶之地,水陆交通要塞,要独善其身实属不易,顺其自然就好。” 季开远抬起了头看着史氏,一脸悲伤地问道:“难道这就是命吗?” 史氏把手放在丈夫手上,好像这样能给他一些力量。说道:“塞翁失马,焉知祸福。更何况,王蹊这孩子,看着是个好的,你也别担心了!现在只是王蹊传了信过来,还没有正式提亲,我们赶在这之前,派人去趟长安,打听打听王家之事,到时也好做应对!” “你安排吧!” “要不我托长安的恩师打听打听?”季开远坐直身体问道。 “不可。”史氏打断道:“涉及阿凝的闺誉,可不敢大肆声张,就派佳慧走一趟吧!” “佳慧行吗?”季开远有些担忧:“我总觉得在长安贵族圈里打听才可靠些!” “贵族圈有贵族圈的消息,车夫随从使女间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你就别担心了!”史氏安慰道。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么说不过是安慰丈夫,顺便也给自己吃颗定心丸。 “那让阿兴也跟着去吧。”季开远叮嘱道:“不过此事一定要快,最好赶在王家提亲之前回来!” “那我这就去安排,让他俩连夜出发!” 史氏左等右等,又想佳慧阿兴早些回来,别让提亲的人走在前头,又想他们多留些时日,多打听些消息回来。 这日早起,司棋正在帮史氏梳发髻,史氏问道:“今儿个什么日子?” 司棋回答道:“十月十六了,夫人。” “佳慧和阿兴去了二十六天了。”史氏探口气,说道:“不知道打探得怎么样了。” “佳慧向来办事利索,阿兴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夫人就放心吧!”说着为史氏插上一支蝶恋花步摇。 这时,听到玲珑一边掀起珠帘,一边兴冲冲地说道:“夫人,你看谁来了?” 史氏扭头一看,玲珑后面跟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乳母吴妈妈。 吴妈妈上前行礼,被史氏拦住:“妈妈可来了!家里都安顿好了罢!” 三年前,吴妈妈家里来信,说儿媳有孕。吴妈妈的儿子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子嗣,儿媳有孕,她乐开了花。于是跟史氏请辞,回家照顾孕妇去了。 吴妈妈笑着说:“托主人夫人的福,家里一切都好。儿媳妇一下生了两个双胞胎,都是小子!”吴妈妈说着,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牙花都露了出来。“我照顾儿媳出了月子,又照看两个孙子,现年他们也能跑会跳了,我心里放心还记挂着夫人,所以就回来了!” 第三十七章 王家 “你是个有福的!”史氏笑着说道,又转头吩咐春雨准备些小孩子的用品,差人送到吴妈妈老家去。 史氏乐得身边有个老成持重的人时时提点,又不忍老人家骨肉分离。因着吴妈妈一家是农户,吴妈妈只是当年在季家做工,并非卖身入季家,因此只能想其他办法让吴妈妈就家人团聚。史氏的心思按下不提,这边两人坐下,各自诉说这三年来的经历。 说完扶疏的事,史氏向吴妈妈征求意见,吴妈妈说:“夫人糊涂!怎能放任姑娘与王三郎君通信不管?“ 史氏被吴妈妈戳中了心思,沉默着没有说话。 吴妈妈见了,也觉得此时再说这件事已经晚了,又说道:“好在也并未做出十分出格的事情。夫人做得对,是该派人去打听打听这王家的事情。王三郎君品性如何,姑娘如今怕是也被迷晕了头脑,只看得见那最高处了。夫妻相处,最是要看对方的最低处。” “妈妈说的对,如今就等佳慧和阿兴回来了!” 正说着,司棋进来问史氏,午膳在何处用。 史氏这才和吴妈妈打住话头,吩咐在外间的花厅摆饭。饭还没上来,玲珑挑起珠帘笑道:“夫人,佳慧回来了!” 史氏忙起身,又叮嘱司棋去把扶疏叫过来,又让玲珑看了坐,上了茶,让两人先喝口水,坐着会话。 史氏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等扶疏进来了,才问道:“此去如何,你们俩快说说!” 佳慧放下茶杯,说道:“我和阿兴星夜兼程,走了十天到了长安。我们兵分两路,阿兴和国公府的门房下人们套近乎,我则是去绣庄和茶馆,看能不能碰见国公府的丫鬟,顺道也去茶馆打听打听。只因听说王家最近并没有请媒婆上门,因此多停留了些时日,好打听更多的消息。” “打听得如何?”史氏急切地问道。 “王丞相共有一妻三妾三个孩子,孩子均是崔夫人嫡出。大姑娘王梧嫁给了蔡国公的二子,二姑娘王榕嫁给了上柱国吴国公的长子。” 听到这里,吴妈妈和史氏各有所思。吴妈妈见三个孩子均是嫡出,暗道,这崔夫人是个有心计的。而史氏见王蹊的两个姐姐都是嫁给了门当户对的贵族,有点担心自家的身份地位,在长安这贵族云集的地方,真不够看的! “继续说!”史氏催促道。 “在王三郎之前,崔夫人有过三个儿子,但都夭折了,因此全家对小儿子自小眼珠似的疼,但崔夫人也是教子有方,如此溺爱,王三郎倒也没养歪,如今也是长安闺阁少女争相倾慕的对象。因此我在秀坊打听的时候,那些个大家族的使女们对王三郎的事迹如数家珍。但也碰到了几个贵女,见我打听王三郎,便一脸警惕。”说着佳慧用帕子捂着嘴笑。 一旁的扶疏听了,脸红得像堆了一整盒的胭脂,心里却美滋滋的:“原来这么多人喜欢他。说明我眼光还不差!” 史氏心里又犯愁了:“这么多佳人惦记着,为何看上了阿凝?莫不是一时兴起想玩什么花样?” 第三十八章 秘密 佳慧继续说道:“如今王三郎在陇右军中当差,陇右军如今是左领大将军、卢国公掌管。听王家的门房说,王三郎在军中表现也不错,颇受上峰赞赏!” 扶疏继续坐在一旁,继续脸红。史氏心想:“虽说家里的功勋让他下辈子都吃喝不愁,但是年轻人嘛,勤奋上进些总是好的!” “有没有打听到为何会看中阿凝?王丞相和夫人也同意?” “夫人别着急,这段让阿兴说。”佳慧呡了一口茶润润嗓子,阿兴正了正身体开始说。 “我跟给王家的门房买了一斤烧酒,他说此次王三郎回来给崔夫人过生日,被一群好友拉去喝妓馆酒,忘记了夜禁时间,不得已在妓馆宿了一宿。这事儿引起了王丞相和夫人的注意,觉得儿子大了,是该说门亲身了,二人商议了一番,就这么定了下来。” “那还是没说为什么会看中阿凝啊?!”史氏见阿兴说不到重点,越发着急。 “王三郎的随从阿全跟着主子去逛妓馆,以为会挨一顿打,没想到给主子换来一门亲事,于是得意洋洋地到处说,这才让门房知道告知于我的。至于为什么会选中姑娘,倒是不清楚。” “蠢材!”史氏气得开口骂人。 吴妈妈赶紧安慰:“夫人莫要生气!能打听到这些消息已经很可以了,那门房都不清楚的事情,让阿兴闯进府里去问王三郎吗?” 阿兴见吴妈妈帮自己解围,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史氏一想,是这个理儿,遂也安慰佳慧和阿兴道:“你俩一路奔波辛苦了,赶紧去梳洗一下吃饭吧!”又对春雨说:“去账房支十贯钱给佳慧和阿兴!” 佳慧和阿兴谢了史氏,却站在原地没有退出去的意思,阿兴见自己刚说话惹怒了史氏,也不好再开口,用手肘碰佳慧,佳慧开口道:“夫人,我们去长安还打听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史氏问道。 佳慧看看屋里,此时除了她和阿兴,就只有史氏、扶疏和吴妈妈,于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在长安听说太子有龙阳之好……” 话刚出口,史氏大喝一声:“住口!” 佳慧和阿兴吓得跪在地上,吴妈妈忙过去关了门窗,史氏压低声音喝道:“这种事怎可乱说?稍有不慎就灭族之灾!” 阿兴忙道:“这事在长安已公开的秘密,我们离开那天,听说与太子有染的那位乐童被圣人下旨斩了!” 史氏眉头紧皱,说道:“此时干系重大,出了这个屋子,切勿再说与他人知道!下去吧!” 等佳慧和阿兴退了出去,史氏坐在矮几前,手肘支者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扶疏和吴妈妈也被这消息吓到,大气不敢出,屋子里诡异般地安静。 过了许久,扶疏才小声开口:“阿娘,要不让司棋姐姐他们先摆饭吧?” 史氏回过神来,坐直了身子,让司棋进来摆饭。 晚上等季开远下差回来,夫妻二人坐在一起商议。 史氏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子身体有疾,如今又德行有亏,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那这扶疏的婚事?” 一阵风吹来,蜡烛的火苗闪了闪,就快要灭了。季开远伸手挡了下风,蜡烛又重新燃烧起来。 第三十九章 烦恼 “如今与太子斗得最厉害的便是永王李华。”看着跳动的烛火,顿了一会儿说:“我就说王蹊的信来了这么久,王家却迟迟没有动静,怕是被太子的事情绊住了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这么早就定下阿凝的婚事。” 史氏也跟着叹气:“谁说不是呢!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你是没瞧见今天佳慧说起王三郎时阿凝的样子!” 季开远烦躁地用罩子把灯“咣”地一声罩起来:“不管了不管了,爱嫁她就嫁去吧!”说完起身宽衣,倒在床上睡觉去了。 长安王家,王韶明被太子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劝说圣人斩了那个乐童了结此事,但坊间的传闻仍在继续。 很明显,太子德行有亏,但永王也逃脱不了煽风点火、添油加柴的罪名。无奈两个都是妹妹生的,都是自己的亲外甥,护住太子之位要紧,对永王也不能往死里打压,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想到这里,又开始埋怨妹妹:一口气生三个皇子就算了,还个个这么能蹦跶。能蹦跶就算了,偏偏老大还运气不好伤了腿,好好的储君如今行事越发不成样子,若不是亲妹妹,他怎会愿意淌这趟浑水! 王韶明背着手,一边想一边进了屋。崔氏忙迎上来帮他脱去官服官帽,换上家常的圆领袍衫和幞头。王韶明闭着眼睛享受着妻子的侍候,问道:“季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阿蹊今天来来信问了,最近也忙,我还未着手准备呢!”崔氏帮他系好最后一个扣子,说道。 “先别急,等我把季家弄到长安来再说!” “嗳!”崔氏欢天喜地地应了。 “这小子,真是猴急!”王韶明想到儿子着急娶媳妇的样子,笑着说道。 而猴急的王蹊,此时却陷在甜蜜的烦恼之中。 他收到了长安来的一封信,打开一看,竟是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叶绾绾。 “日日悲伤未有图,懒将心事话凡夫。非同覆水应收得,只问仙郎有意无?” 王蹊回想起那晚的鱼水之欢,回味之余也有点纳闷,虽说睡了一晚,但他给钱了呀,不至于就讹上他,让他给她赎身吧?想了想,提笔回信一首: “韶妙如何有远图,未能相为信非夫。泥中莲子虽无染,移入家园未得无。” 虽然很舍不得你,但是囊中羞涩,没有钱啊! 王蹊拿起信纸,吹了吹,又满意地弹了两下,装进了信封。 又想起来,好久没给扶疏写信了,又取了纸张,写道: “冬日寒鸦一片愁,雪拂枯树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改编自辛弃疾《鹧鸪天·晚日寒鸦一片愁》) 可巧他的好哥们郑阔进来了:“王蹊,走!去打马球!” “来了!”王蹊把信放在桌上,跟着郑阔走了出去。 眼看已到腊月,季家人没有等到王家来提亲,却等来了季开远的调令。季开远被调往长安做御史大夫,年后到任,白不易升任扬州刺史。 第四十章 长安 这日天气好,扶疏去白家找白世音玩,两个要好的闺中小姐妹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这下好了,你去了长安,和王三郎就能常常得见,我就不用再给你们偷偷摸摸送信啦!”白世音笑着说道:“不过你们这亲是要是成了,我可算半个月老了!” 扶疏和王蹊的事情白世音都知道,因此扶疏也不必害羞,笑着说道:“那是自然!”然后又撇着嘴,一脸伤心地说道:“去了长安,就没有你这么好的姐妹了,可叫我怎么办呀!” 白世音在扶疏胳膊上拧了一下:“我当你是舍不得我呢,原来是担心没人和自己玩,你这没良心的!”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扶疏问道:“阿音,真的要一个人过一生吗?” 白世音笑了笑,不以为然地说:“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与其跟一群小妾争宠,天天担心丈夫被哪个狐媚子勾走,还不如一个人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呢!” 扶疏眨眨眼,问道:“那万一有人为了你不要小妾,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白世音用食指在扶疏的脑袋上戳了一下:“你以为谁家夫妻都是你阿爷阿娘那样的吗?” 扶疏想到了王蹊,虽说来信说要娶她,却也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承诺。她将来真的会有和小妾争宠的那一天吗?想到这里,扶疏的精气神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对于王蹊、对于成亲嫁人,一点儿也不期待了。 白世音看自己几句话就让扶疏不开心了,赶紧安慰道:“虽然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你不也说了嘛,王家也有三个小妾,却无所出,可见这三个小妾被崔夫人治得服服帖贴。这时候,小妾哪有资格和主母争宠?不过是主母赏她们一口,她们才有的吃而已!所以说女人啊,还是要有点手腕,不能像你一样,傻白甜!” 扶疏恹恹地点了点头:“阿音,你说得对!” 白世音知道扶疏没听进去,却也不好再说,只得转移话题:“听说长安的脂粉铺里卖着胡商从西域运过来的脂粉,还有胡姬露着肚皮儿在街上跳舞,阿拉伯来的毛毯特别柔软……胡姬我是无缘一见了,脂粉和毛毯你可要记得给我买点送过来!” 扶疏嘴角扯出一抹笑:“没问题!” 过了年,正月初五,季开远就先行出发去了长安。走时扬州百姓夹道相送,闻者落泪。 史氏与扶疏在扬州清点行李,正月十五之后才出发,坐船去往长安。 早到半个月的季开远经同僚推荐,在亲仁坊置了座宅院。史氏带着家仆到了之后,开始收拾整理,动土修建、购买奴仆,折腾了半个月,才算安顿下来。 这日,史氏召集府中上下摆了个乔迁小宴,正待开宴,门房来报说,王丞相的夫人来访。史氏忙亲自出门迎接。 崔氏拉着史氏的手,仿佛两人是多年未见的闺中密友一般,笑着说道:“三年前匆匆一面,哪知你我竟结下了这样的缘分!我估摸着你也安顿好了,就不请自来了!恭贺季御史高升,恭贺季家乔迁之喜!” 第四十一章 台院 说罢,后面的几个使女捧着贺礼上前,史氏一看,红珊瑚摆件一个、江南水波绫一匹、珍珠一斛。忙让司棋几个接了,说道:“王夫人太客气了!您能来才是让家里蓬荜生辉呢!” 崔氏瞧着扶疏乖乖巧巧地站在母亲身后,越看越喜欢,遂拉了扶疏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都说南方的水土养人,三年不见,扶疏出落得越发标志了!”说着褪下自己手中的碧玉镯子就往扶疏手上戴。 史氏见状,忙开口拦道:“夫人,这可使不得!” “一个小小的见面礼而已!再说,扶疏这孩子我瞧着喜欢!”崔氏一边说一边笑着看着扶疏。 扶疏行了个礼,乖巧地道了谢。 因着宴席已经摆好,说着就请崔氏入席。吃完饭,二人移至花厅喝茶聊天。 崔氏问道:“我比你年长,就托大称你一声妹妹了。妹妹来长安,可还习惯?” 史氏笑道:“承蒙姐姐挂念,一切都还好!” “季大夫的烧尾宴准备什么时候办呀?” 烧尾宴是长安的一种特殊宴会,新官上任或者官员升迁,都要设宴招待前来恭贺的亲朋同僚。烧尾即使鲤鱼跃龙门,经天火烧掉鱼尾,化为真龙之意。 史氏笑道:“我向来愚笨,安家之事忙活了这么久才算安顿好。烧尾宴暂定在下个月月初,到时候给姐姐可要赏光来参加哟!” 崔氏应了,又笑着说道:“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有个不成器的儿子,叫王蹊,行三,如今在陇右军中,妹妹你是见过的,觉得如何?” 史氏知道她在问什么,此事之前已和季开远商议过,不过嫁女儿自然要扭捏一番,不能一口就答应了,显得自己女儿上赶着似的。遂顺着崔氏的话道:“王三郎君一表人才,人中龙凤,自然是极好的!” 崔氏话锋一转,说起了扶疏:“扶疏这孩子,长得标志,性格又乖巧能干,我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的。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史氏料到了崔氏的来意,却也没想到她就这么直戳戳地说出来,仍笑着说:“女儿的婚事我可不敢擅自做主,等我家郎君回来,需与他商议一番,再给姐姐答复!” 崔氏也料到是如此,又问起了扬州的风俗习惯,给史氏讲了长安的特色礼仪,眼见日头渐西,崔氏才告辞回家。 晚上等季开远回家,夫妻二人又聚在一起商议。 史氏向季开远讲了崔氏的来意,季开远倒也不惊讶,问史氏:“你知道我为何在扬州任期未满突然晋升了吗?” 史氏摇摇头。 “台院一黄姓侍御史回家丁忧,职位空缺,王丞相向圣人提议,把我调进了御史台。” 史氏笑着说道:“虽说我此前并不知情,但听你这么一说,但也是情有可原。他同意这门亲事,定会起用你,起用你必是要利用你。” “确实如此。”季开远点点头:“在台院供职,本就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若非圣人纳谏如流,我怎么也要想办法拒了这个调令!” “怎么拒?”史氏问道。 第四十二章 贤内助 “明着抗旨我可不敢,散播消息出去,让百姓拦着我不让我来长安,到时我还能得个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的名头。”季开远得意地说道。 史氏笑着用指头戳了季开远一下:“净是些馊主意!”又想起季开远走的那天百姓们夹道相送的场景,若真要拒绝来长安,也是能办到的吧。 季开远叹了口气,说道:“也是为了阿凝啊!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阻拦,到时她远嫁长安,我们还在千里外的扬州。不能时时得见,我怕你一天到晚哭成个泪人!”说完一脸嫌弃地看着史氏。 史氏白了季开远一眼:“难道你不会想女儿吗?” 季开远不再接话,又说起了刚才的话题:“只是我还未猜透王丞相让我做侍御史的目的何在,是要参倒太子的政敌永王吗?” “我倒不这么认为。”史氏说道:“王丞相在朝中经营多年,御史台不可能没有他的人,夺嫡之争,他缺的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御史大夫。再者,永王李华是圣人与王皇后的嫡子,太子胞弟,若非犯下谋逆之罪,轻易不会倒台。御史台倒有可能是一个跳板,先借这个空缺的职位调你来长安,后来再见机行事,另行安排。” 季开远点点头:“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史氏岔开话题,问道:“你的烧尾宴暂定三月初六,陈仓老家那边,给我两个兄长已经送去了帖子,你们家我也自作主张送了帖子过去。” 季开远瞪了史氏一眼,没说话。 史氏说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当年他们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侵占家产的事心中还有恨,但你如今已经朝廷三品官员,坐的是御史大夫的职位,作为朝中新贵,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当年你们母子的委屈他们不管,只盯着你如今是否孝悌、是否仁义。以前天高皇帝远,不来往也就不来往了,如今天子脚下,又近在迟迟,还是别让人逮着把柄的好!” 季开远见史氏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拉着史氏的手申请款款地说:“得卿贤为内助,三生有幸也!” 家里终于安顿好,烧尾宴的事情自有阿娘去准备。这天,扶疏带着花蕊蜜橘并两个新买来的使女月白和桃红上街游玩。 桃红性子开朗,坐上马车就开始给扶疏讲长安城的东西两市:“东市是权臣显贵消费的地方,这里的商铺也大都是有背景的,经营的货物也比较高端。像姑娘家们都喜欢的首饰头面、胭脂水粉,东市的货是最有档次的!” 扶疏还惦记着白世音,问道:“听说长安有露着肚皮跳舞的胡姬,在什么地方呀?” “胡姬是在西市。西市聚集了很多胡商,跳舞的、唱戏的、耍杂耍的,比比皆是,胡姬就在西市。” 扶疏兴奋地抚掌说道:“那我们去西市吧!” 桃红劝道:“西市杂乱,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我们出门没有个郎君陪伴,姑娘若是要去,改天换身男装再去吧!” 扶疏只好悻悻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三章 琉璃杯 等到了东市,下了马车,长安的繁华之盛扑面而来。扶疏不由得想起了卢照邻的那首《长安古意》: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月白和桃红早已习惯了长安的兴盛繁华,倒是扶疏和花蕊、蜜橘三人,像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一间铺子挨着一间铺子逛,看到什么东西都是爱不释手的新奇模样。 不一会儿,除了扶疏,其他四个人的手里都拎满了东西。因着东西太多,花蕊和蜜橘都开始劝扶疏:“姑娘,别买了罢,心疼心疼我们四个吧!都拎不动了啊!” 正在对一件琉璃杯感兴趣的扶疏回头一看,四个使女确实已经大包小包,像乡下来投奔亲戚的,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 “东西你买不买?不买别拿在手里占着不放,本姑娘还要买呢!” 话音刚落,扶疏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一个酱紫撒海棠花裙的姑娘从手里夺走了那个琉璃杯。 扶疏愣住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蜜橘提着两包东西上前把扶疏护在身后,冲着对方嚷道:“这位姑娘也忒不讲理了些!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你凭什么从人手里抢东西?!” 对方正在抚摸琉璃杯上的花纹,听见蜜橘的话,上下打量了主仆五人一眼,见几人穿戴不俗,但又瞧着脸生,以为是长安哪个富商的家眷,轻蔑地笑了一下:“你还没结账,这东西就不算是你的,所以我也不算是抢!再说了,是哪一类人就去哪一类的店里逛,东市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逛得起的!” 任是个泥人的脾性,也能被她这句阿猫阿狗气到火冒三丈,蜜橘手里的东西一扔,袖子一撸,还未等有下一步动作,就被扶疏一把拦住,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姑娘是那类阿猫阿狗呢?” 对方下巴挺起,得意地说道:“我阿爷可是朝中三品大员!” 话一出口,周围的人都笑了,这姑娘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扶疏在骂她,指着扶疏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你竟敢骂我!” “阿心!” 听到有人叫她,这位姑娘扭头一看,一下子变了脸,一脸阳光灿烂地看向来人:“阿兄,你回长安了?” 扶疏也扭头一看,觉得这位郎君好生面熟,还未想起来是谁,就听见对方说:“扶疏,是你吗?” 见扶疏还懵懵的样子,笑了一下说道:“我是郑阔呀!” 扶疏这才想起来,与这位郑郎君在扬州的时候确实有过几面之缘,而他也当时确实说自己要来长安,笑着说道:“原来是你呀!” 名叫阿心的姑娘见两人认识,不满意嘟着嘴问道:“阿兄,你们认识?” 郑阔看着扶疏笑了笑:“在扬州的时候见过几次。”又向两人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张少卿的女儿张舒心!”又对着扶疏说:“这位是新上任的台院御史大夫季大夫的女儿季扶疏!” 第四十四章 身世 扶疏盈盈地行了个礼,道:“张姑娘安好!” 张舒心不情愿地还了个礼,站在郑阔身旁不说话。 郑阔对扶疏说:“有空吗?不如一起喝个茶?” 扶疏欣然应允,只有张舒心不说话,但还是跟着郑阔、扶疏一起去了一间茶馆。 三人要了一件包厢坐定,扶疏问道:“你不是来长安参加科举吗?怎么样了?” 郑阔还未回答,张舒心冷哼了一声:“科举那是官家对寒门学子开圣恩,我阿兄这样的身世,用得着参加那劳什子的科举?” 扶疏一脸诧异地看着郑阔,郑阔笑了笑,为扶疏斟上一杯茶,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我本是左领大将军卢国公的幺子,自小体弱多病,六岁上一病差点要了命,求圣恩请来太医都没用。那时家里来了一位癞头和尚,要父亲母亲把我送得远远的,到十六岁上不能见亲人,如此才能保命。我母亲那时为我的病都急疯了,就找了一对忠心的家仆,带我去了扬州。三年前年满十六,才回到长安和亲人团聚。” 扶疏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初见你就觉得你气度不凡,原来是天生的贵气。”又问道:“现下病好了没?可又落下病根?” “说来也怪,自从到了扬州,我再没犯过病,早就彻底大好了!”郑阔笑道。 扶疏笑了笑:“那你不参加科举,大好的才华确实浪费了!” “我如今在陇右军中任职。” 扶疏想起了同在陇右的王蹊,想到好久没有收到王蹊的信,心情不免低落,心有打探却怕被郑阔笑话,毕竟如今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勉强维持住笑容:“那也挺好的!男儿保家卫国才是铮铮本色!” 等一行人出了茶馆做马车回家,蜜橘才说道:“姑娘还记得佳慧姐姐打听来的消息吗?如今陇右军的将领正是左领大将军、卢国公郑广,这位郑公子可是王三郎上峰的儿子呢!” 扶疏刚被绕进了郑阔的身世里,这才想起来这层关系。 蜜橘继续说道:“啧啧啧,想不到原来在扬州就光芒四射的郑家郎君也是翩翩贵公子呢!” 而扶疏则陷入了王蹊怎么还没来信的焦虑中,却不知此时的王蹊早就深陷温柔乡中,哪里还能想起来有个扶疏在等着她。 叶绾绾在和王蹊一夜温情之后,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权贵公子。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想用自己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银钱赎身。假母自然不肯放过叶绾绾这么好的苗子,坐地起价,就是不肯放人。 因为也要时常做些小女工送给恩客,这日,叶绾绾带着使女小鱼出门去绣庄买丝线,偶然听得一个带有南方口音的女子在打听王蹊。 叶绾绾立刻一脸警惕,女眷打听王三郎只有一种可能:王蹊要议亲了。 朝廷有律令:娼妓不得为妻。她这辈子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做个妾了,但是妾也有各种活法。有的妾风光无限,牢牢栓住郎君的心,有了宠爱,正妻也要对妾礼让三分。有的妾畏畏缩缩,大气不敢出,凡事都要看正妻脸色,被拘在后院一辈子,到头来可能连孩子都没有。不,她不要当这种妾,就算做妾,也要做个风光的妾! 第四十五章 赎身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趁王蹊还未娶正妻之前,先牢牢控制住王蹊的心,最好能生下长子,这样的话,就算正妻进门,也奈何她不得! 想到这里,叶绾绾嘴角浮出一抹笑容,顾不得那女子打听王蹊的事,大踏步走出了绣庄。 回到平康坊,叶绾绾去了假母屋子,大手一挥,将假母所讨要的银钱系数放在桌上。 “花妈妈,银钱我已凑够,希望妈妈说话算数!” 假母心里暗恨这小娼妇这些年竟攒下这么多,又恨自己当时说的数目太低,无奈只得收了银钱,找出身契和籍契,交给叶绾绾。 叶绾绾也不耽搁,回到房间就收拾东西,当天就离开长安,带着使女小鱼,往陇右军营而去。 到了陇右,叶绾绾和使女小鱼找了离军营最近镇上一间驿馆安顿下,每日早上乘马车去往军营。 叶绾绾自知军营重地,也不擅自靠近,就在军营的大门前远远站着。 门口的岗哨瞧见有个美貌绝艳的女子站在军营门口往里张望,遂过去驱赶她。岗哨职责在身不得不赶,又心生怜香惜玉之情不好动粗。在军营呆久了,母蚊子都觉得好看,更何况眼前真是一美艳女子? 岗哨走上前,尽量保持语气平和、目不斜视,说道:“小娘子,军营重地,闲杂人等切勿靠近,还是快快离开吧!” 那我站远一点可以吗?”叶绾绾楚楚可怜地说道,好像下一瞬就能掉出两行泪来。 岗哨心有不忍:“可以的,你站在五丈开外吧!” 十月中旬的陇右已经下雪,叶绾绾一身大红羽纱面棉披风站在雪地里,竟然成了陇右军中的一道风景,下午的时候,军营里已经传遍了,人人都出来看。 王蹊也到账外远远地看了一眼,离得太远,没认出来,又因为风雪实在太大,不愿意走远,又缩回帐内了。 天快黑的时候,叶绾绾回去了。第二天早上,她又来了,还是站在昨天的那个位置,只是定定地盯着军营里面的营帐。 今天的岗哨已换了一个人,昨天远远地看了一眼,今天近了看,这小娘子果然生得好相貌,也是有意搭讪,上前问道:“小娘子,你今天怎的又来了,是在等什么人吗?”说道最后语气已经很孟浪了。 叶绾绾故作惊讶地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岗哨一边大笑一边回头冲另一个岗哨说道:“果然是来等情郎的!”又回过头问叶绾绾:“小娘子等哪位郎君啊?我可代你通传!” “奴家等王三郎王蹊!” 不一会儿,军营里炸开了锅,甚至脑补出了不同版本的绝色美娇娘万里追郎君的爱情故事。 王蹊早上训练回来,还来不及回自个儿营帐,就听见有几个士兵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隐约还听到自己的名字。 王蹊凑过去一听,那士兵正好说道起劲处: “睡了一夜,王三郎拍拍屁股走人了,人家小娘子心里不甘,就千里寻到这里来,问王三郎要个说法……” 第四十六章 烧尾宴 王蹊跳起来朝着那士兵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在这里乱嚼爷的舌根子?活得不耐烦啦!” 王丞相家的独苗谁敢得罪,赶紧赔不是。那士兵还不忘揶揄道:“可不是我们几个乱讲,如今那美人儿就在军营门口站着呢!” 王蹊也好奇这人是谁,等到了军营门口一看,正是叶绾绾。 军营纪律严明,无事不得外出。王蹊赶紧跑去向左领大将军郑广请假。郑广也乐得他赶紧出面处理此事,要不然军心不稳,全忙活着八卦去了,二话不说批了一张假条。 王蹊拿着假条除了营地,站在大营门口,看见叶绾绾一身大红羽纱面棉披风站在雪地里,见他走近,未发一言,却早已清泪两行。 王蹊见状,一下子心软了。上前为他掖好披风,问道:“你怎么来了?” “跟着自己的心走,就来了。” “你住在哪里?” “旁边镇上的驿馆。” “我送你回去吧!”说着,拉了叶绾绾的手,网马车走去。叶绾绾泪未干的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在驿馆温存一番之后,王蹊抱着叶绾绾,抚摸着她的青丝,说道:“你回长安去吧,这里风大,又冷,不是你待的地儿。既然你已赎身,等我下次休沐回长安,给你置套宅子,安顿下来。” “嗯,都听你的。”叶绾绾柔柔地说。 王蹊情动,又低头吻了下去。 等到三月初六这天,史氏早早就起床,叫上扶疏,先是去厨房看了一圈,厨房的孙大娘递上食账,史氏接过来看了几眼,交给孙大娘:“上烧尾的食账备好了吗?” 上烧尾宴是送往宫里的美食。圣人不可能亲临臣子家中出席烧尾宴,但作为臣子,还是要送一席山珍海味过去。 孙大娘恭敬回答道:“食账是主人亲自抄写的,已经备好了。食盒也用锦缎裱装好了,就在这边放着,请夫人过目。” 史氏又一一查看。这时,玲珑过来说:“陈仓季家的人来了!” 史氏和扶疏出了厨房,去前院迎接。 当年季开远父亲亡故,季家二房见长房孤儿寡母,无人撑立门户,欲取而代之,便处处排挤刁难,夺走家产。季母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季开远离开季家,靠季父生前友人的资助,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后来季开远仕途通畅,一直做到如今的御史大夫,而季家二房,子孙仕途无望,只得靠着当年的家产勉强度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在一个中年妇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史氏也知大家族中多的是逢场作戏,遂按下心中的情绪,迎上前去问候道:“婶娘,你来了!” “你是开远媳妇吧?一看就是个爽利人!”老妇人黄氏说着拉了史氏的手,介绍道:“这位是你二弟妹,这两位是你的侄女儿,扶芳,扶芝!” 史氏也介绍道:“这是我女儿,阿凝!” 几人互相见了礼,史氏问道:“二叔和二弟以及侄子呢?” “在前院和开远叙话呢,我们娘几个,就先来后院了!”黄氏回答道。 “里面请吧!”史氏带着人,在花厅歇下。 第四十七章 湖边 黄氏拉着史氏的手,故作亲密,想要话家常:“这些年啊,家里越发地不如——” 话还未说完,佳慧挑起帘子进来了:“夫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黄氏呵斥道:“混账!没瞧见我正和夫人说话吗?哪家的规矩,奴婢可以随意打断主人谈话?” 史氏压住肚子里的火,问道:“何事?” 佳慧答道:“史家老夫人来了!” 史氏还未有反应,扶疏跳了起来:“外祖母来了!”说着冲了出去。 史氏对黄氏说:“婶娘弟妹先坐着,我去看看!”说完走了出去,还不忘大声叮嘱扶疏:“慢点跑!” 等史氏追到垂花门,看到的是扶疏在外祖母怀里撒娇,自己母亲心肝儿地叫着。史氏苦笑了一声,上前去跟两位嫂嫂张氏殷氏问好。又将几人带去了自己住的云舒居安顿好。多年未见,母女还未来得及说几句体己话,佳慧又来报,说王丞相家的崔夫人来了。 史氏拉着母亲贾氏的手不肯放,贾氏宠溺的推开史氏的手,好像她还是个尚在闺中的小姑娘一般:“阿芸快去吧,我们娘俩还能没时间说话?” 史氏这才出了门。 这时花蕊进来对扶疏说:“白家小姐来了!” 扶疏一愣,白世音来了?不可能啊!肯定有什么事情。于是跟外祖母及两个舅母告辞,出了屋子,花蕊偷偷地在扶疏耳边说:“王三郎身边的阿全跟我跟姑娘说一声,王三郎约姑娘在湖边一叙!” 扶疏来到湖边,远远地看见一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背手站在湖边,月白色的圆领袍衫被风吹起了一角,刚刚发芽的柳枝俏皮地从他肩膀上拂过,竟有种岁月静好的画面,扶疏看呆了。 似是感受到了扶疏的目光,王蹊回头,看见一个穿月白色掐丝百蝶裙的少女远远地看着自己,正是记忆中的扶疏。三年未见,扶疏已经出落地越发清秀可人。 “阿凝。”王蹊走到跟前,轻声唤着扶疏的小字。 “嗯。”仅仅发出了一个字,扶疏还是红了脸:“我给你的桃木小棒槌,你还戴着吗?” 王蹊荣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丝线系着的桃木小棒槌:“你看,我一直贴身戴着呢!” “这个太简陋了,上次匆忙,回头我去慈恩寺给你重新求一个平安符。” “不用了,这个就挺好,我喜欢。”王蹊一脸深情地看着扶疏:“你送的东西,再简陋都是我心头的宝!” 扶疏脸更红了,岔开话题问道:“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初十就出发!” “嗯。”扶疏低下头不说话了。 “我已问过母亲,前些时日被琐事耽搁,如今你们已经来到长安,不日就会遣媒人上门提亲!” “嗯。”听到王蹊说起他们的婚事,扶疏更加不好意思,又嗯了一声。 王蹊见扶疏脸已红到耳边,觉得好笑,欲上前去拉扶疏的手,扶疏后腿两步,躲开了。 这时在一旁把风的花蕊喊道:“姑娘,宴席要开始了!” 扶疏抬起头,看着王蹊的眼睛,说道:“我等你来娶我!”说完提着裙子赶紧跑开了。 第四十八章 说亲 这边宴席已经开始,史氏安排崔氏做上席,其他的黄氏赵氏刘氏同在一席。开学不久,赵氏便说道:“阿凝这孩子我是真喜欢,母亲,你看说给我娘家侄儿做媳妇怎么样?” 虽是与黄氏说话,但声音大到足够让同桌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甚至邻桌与赵氏挨的近的,也听到了,回过头来看这边。 史氏脸都黑了,女儿家的婚事,哪能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公共场合说出来? 史氏的大嫂吴氏嘴角一撇,对自己的妯娌殷氏说:“哟,好大的脸啊!” 崔氏也冷笑一声:“脸是够大的!不知你娘家侄儿什么出身,父辈官居几品,什么爵位,敢跟我儿抢媳妇!” 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这其中的信息量让人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赵氏不认识崔氏,如此被人下了脸,自然心有不甘:“你儿子又是个什么出身?” “如今在陇右军中当值!”崔氏回答道。 赵氏一听,翻了个白眼,轻蔑地笑了:“我当是个一品大员呢,原来是个当兵的,哈哈哈哈——”又扭头对黄氏说道:“母亲,你说当兵的有什么好的?还当个宝贝似的拿出来炫耀!” 周围明白内情的贵妇,已经忍不住用帕子捂嘴嗤笑了。 崔氏也不恼,淡淡说道:“当兵的确实没什么炫耀的,我儿去陇右也不过是历练历练,将来好继承赵国公的爵位!” 一听到赵国公三个字,赵氏差点没晕倒在镯子底下。脑海里只有三个字:完蛋了! 史氏懒得理会赵氏,给崔氏加了一筷子婆罗门轻高面,说道:“姐姐吃菜!可别让不相干的人搅扰了兴致!” 黄氏一听这话,急了。赵国公惹不起,史氏她还惹不起吗?再说了,她可是史氏的婶娘!于是把筷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放肆!谁是不相干的人?她是你弟妹,我可是你婶娘!” 史氏很无奈,这种人,她是再也不想打交道了,不如一次性把话掰扯清楚了,以绝后患。 史氏也不恼,把筷子轻轻放在桌上,笑了笑:“婶娘?弟妹?当年你们侵占远郎他们孤儿寡母家产,把他娘俩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时候,可没想到你是婶娘!如今不过是念着血脉,把你们当亲戚,请你们前来,还真把自己当长辈,倒在我跟前摆起婶娘威风来了?” 顿了顿又说道:“前朝末年,天下大乱,远郎母子有冤无处伸,只能任由你们欺负,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但如今不一样了,官家圣明、天下太平,既然你们又是呵斥我的使女、又是肖想我女儿,还摆起了婶娘威风,不如索性告到官府,把当年的事情理清楚了,把吞进去的家产吐出来了,再来这里摆威风吧!” 黄氏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男桌这边却没有女桌那么针锋相对,而是一片和乐。 王韶明亲临季开远的烧尾宴,朝中不乏察言观色之人,瞬间就明白了这位新上任的御史是何背景。 第四十九章 休妻 季开远的二叔季道全身为长辈,也端坐在主桌上,内心与有荣焉。有人来主桌给王韶明和季开远敬酒,顺便打个招呼,也礼数周全地回应。季开远的堂弟季平远,见前来跟季开远敬酒的人愈来愈多,而季开远也有写上头,便为季开远替季开远喝了不少。 等宴席散了,季道全还欲与季开远叙叙这些年来的叔侄之情。毕竟二房凋敝,季开远这一房却蒸蒸日上,如今更是攀上了王丞相这课高枝,前途不可限量。只能尽量放低姿态,修补关系。 这时,家仆来报,说老夫人让大家赶紧在大门处会合。季道全不明所以,带着儿子季平远到了大门口,喝问老妻:“怎么回事?” 黄氏把酒桌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还未等季道全有何反应,季平远上前冲赵氏就是一大耳刮子,打得赵氏的门牙都掉了一颗:“无知蠢妇!我要休了你!” 赵氏不甘被打,嚷嚷道:“是你们说的要和大房处好关系,亲上加亲怎么了?我有什么错?!” 此时宾客也陆续回家,赵氏的声音已经引得有人朝这边看来,季道全怕她嚷嚷出别的,赶紧叫家仆控制住赵氏,嘴里塞进一把汗巾,押上马车,招呼都来不及打,灰溜溜地回陈仓去了。 史氏安顿好其他宾客,和史老夫人、两位嫂子并崔氏去了自己屋子。 崔氏也不客气,直接问道:“两个孩子的婚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史氏的大嫂惊掉了下巴,问道:“我当是夫人情急之下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在议亲!” 崔氏笑了笑,拉着史氏的手说道:“本来还未定下的事情,不该就这么捅出去,不过我刚才也是急了,你也别太在意!” 史氏笑道:“姐姐说的哪里的话?能和你又做姐妹又做亲家,是我们三辈子修来的缘分!” 崔氏一听史氏同意了,一下子喜笑颜开:“谁说不是呢!那我回去就准备准备,找个媒人正式上门提亲!” 季家的烧尾宴为一向不缺八卦的长安又增添了新的话题。除了季家二房当年欺负孤儿寡母的陈年旧事,最劲爆的当属王季两家结亲的消息。 因着王蹊叮嘱叶绾绾不要随意出门,直到四月中旬,叶绾绾才知道了这件事情。等了一个多月,王蹊再次回长安,叶绾绾才有机会亲口问他。 “蹊郎是不是要成亲了?”叶绾绾依偎在王蹊胸前问道。 “是的,六礼已经过了四礼。”王蹊把叶绾绾的情丝缠绕在指尖,满不在意地说道。 叶绾绾直起身子,看着王蹊:“那你还爱我吗?” “这是自然呀!”王蹊说着,在叶绾绾的额头落下一吻。 “那你成亲之后,我怎么办?”叶绾绾问道。 王蹊沉默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朝廷有律:娼籍不得为妻。贵族男子虽然也都三妻四妾,但像他这样养个娼籍女子做外室的,怕是要成为整个长安城的笑柄。自己名声扫地不说,还会连累父亲的官声和太子表兄。 第五十章 争执 叶绾绾见王蹊不说话,流下两行泪来:“你不在意我不打紧,你连自己的亲身骨肉也不要了吗?”说着拉起王蹊的手,放在自己尚未显怀的肚子上。 而此时的王蹊,并没有初为人父的心系和激动,反而头更大了。 正妻还未进门,外室抢先剩下了庶长子。这下不但会名声扫地,怕是要被父亲活活打死了! 王蹊的反应落在叶绾绾眼里,是绝情之至。她盈盈地理好衣裳,眼神却十分坚毅:“蹊郎莫要为难,这是你的骨肉,也是我的孩子。你若不想忍下他,我便独自抚养他长大,绝不拖累你。” “绾绾,我不是这个意思。”王蹊连忙解释,又问道:“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叶绾绾抚摸自己的腹部,一脸温柔地说。 王蹊扶着她的肩膀,说道:“你放心,我绝不让你们母子受一丝委屈,在这之前,可能要让你再委屈些时日,你可愿意?” 叶绾绾轻轻靠在王蹊身前,温柔地说道:“为了蹊郎,我什么都愿意!” 王蹊从叶绾绾的宅子里出来,急匆匆回到家中找母亲商议。 崔氏听儿子说在外面养了个女人,顿时怒火中烧,当听到那女人一有一个多月身孕时,差点背过气去。嬷嬷使女们连忙顺气倒茶,一时间人仰马翻。 “去,去把主人请来!”崔氏扶着胸口说道。 外面听候差遣的小丫头撒脚跑了出去,一会儿王韶明进来,见王蹊跪在地方,冲王蹊胸口一脚踢过去。王蹊冷不防被踹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你干什么?!”崔氏喝道,上去拉住王韶明。 “孽障!”王韶明气极,在房间里跺脚转圈:“本也不指望你光耀门楣,老子挣下的这份功勋,够你八辈子吃喝不愁,偏你干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这孩子不能要,一碗药下去打了!” “这可是你的长孙,阿蹊的亲骨肉,怎么能说打就打!”崔氏扶起儿子,边哭边说。王蹊也在一旁喊着“不要!” “这女子什么来历?”王韶靠在凭几明问道。 王蹊心知瞒得过母亲,瞒不过父亲,喏喏地小声回答道:“平康坊。” 王韶明抓起凭几上的茶杯扔了过去,茶叶沾了王蹊一脸,溅湿了崔氏的衣服。 王韶明冲崔氏吼道:“还长孙?平康坊出来的贱货还配怀我王韶明的长孙?” 王蹊犟嘴道:“不管您承不承认,不管绾绾她配不配,她怀了你的长孙这是事实!” “好啊好啊!”王韶明怒极反笑:“既然这贱货得你如此看重,那就退了季家的亲事,把她娶进门给你做嫡妻吧!” 王蹊不说话了,这是违反律令的,他不敢。 崔氏扶起王蹊,说道:“抛开这女子的出身,如今最紧要的就是阿蹊的名声。不如跟季家商量,赶在生产之前成亲,别让人落下话柄!” “哼,这样就不会落下话柄了吗?”王韶明反问道:“那季家会答应把女儿嫁过来吗?” “把那女子安顿好,再瞒得紧紧的,到时候等季家女进了门,拜了堂,第二天喝了妾室茶,此事就翻不了天去!”崔氏说道:“实在不行,就去母留子,孩子养在季氏名下就是!” 第五十一章 劫数 “你想得倒简单!”王韶明怒冲冲地说道:“你如此坑了季开远女儿一把,到时候亲家不成结成仇家,没给太子拉来帮手却树了一个敌人,妹妹那边我如何交代?无论如何,这女人不能进门,这孩子不能留!” 王蹊一听这话,顺手捡起刚刚茶杯的碎渣,抵在自己脖子上:“你要是杀了我儿子,我便杀了你儿子!” “孽子!孽子!”王韶明站起来,扑着想要给王蹊一脚,被崔氏拉住了。暴怒中的王韶明那里是崔氏拉得住的?王蹊还是受了王韶明一脚,不过力道小了很多。 “来人啊!”崔氏喊道。 守在门外的使女嬷嬷并王韶明的随从进来,和崔氏一起把王韶明拉走了。 崔氏雷厉风行地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带着使者,提着两只大雁并其他礼物,去季家请期。 这天并不是季开远的休沐日,家中只有史氏、扶疏和扶桑。史氏听到门房来报,非常惊讶,赶紧出门迎接。 等到了花厅分主宾坐下,史氏笑着问道:“上次姐姐不是答应我,让阿凝在我身边多留两年嘛!” “谁让我越看阿凝越喜欢,想早日抢过来给我做女儿!”崔氏打趣道:“也不是我心急,前两天我去慈恩寺上香,顺便请慈恩寺的主持方丈法量大师就看了下两人的八字,法量大师说,从八字上看,两人是顶顶般配的一对,但是得赶在年底之前完婚,否则二人未来几年都会有劫数。” “什么劫数?”史氏问道。 “我也这么问法量大师,大师只回了我六个字:天机不可泄露!”崔氏回答道。 “那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我请大师给选个黄道吉日,大师掐算了好半天,才说,十一月初二是个好日子,选在那天成亲,两人将来定能和和美美,子嗣绵延!” 崔氏信口开河,说得喜笑颜开,史氏心里却不是滋味。原本还以为能多留女儿两年,现在怕是不行了。 送走了崔氏,吴妈妈在史氏身边耳语:“夫人,老奴觉得这件事透露着古怪,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不派人去打听打听?” 史氏也觉得崔氏有点奇怪,点点头,唤来佳慧,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王丞相家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喏!” 佳慧领命出去了,但崔氏早已严令家中知情奴仆不许多说一个字,叶绾绾也被紧急转移,佳慧自然打听不出来什么了。 这日,季开远下朝回家,骑马走过朱雀大街。紫色朝服青玉冠,高头大马立威严,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显得格外出众,说不出的威严。这时,人群中窜出一个中年男人,扑通一声跪在季开远的马前,不住扣头:“草民有冤,烦请御史为草民申冤!” 周围的人群一下子围了过来,对着中年男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季开远下了马,问道:“你是何人?有何冤情?为何不去官府状告,要来本官马前拦路?” 跪着的中年男人回答道:“御史明察!草民赵六顺,万年县人,状告永王李华侵占民田、草菅人命,状告万年县令阿谀权贵、贪赃枉法!” 围观的百姓一下子沸腾了,这新闻实在是太劲爆了,永王李华是官家嫡子,万年县令是父母官,又是侵占民田、草菅人命的事情。永王不敢当街骂,但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骂万年县令了。 季开远上前扶起赵六顺:“你跟我来!” 第五十二章 三司会审 季开远带着赵六顺回到了季府,两人在书房商谈许久,季开远忙到半夜,第二天,弹劾永王的奏疏经过太子一党官员开的后门,顺利呈到了圣人御案之前。圣人对此非常重视,亲发敕旨,责令三司审理此案。 此时王丞相的府中聚集了一众太子党的官员,其中就包括季开远。季开远本不喜结党,但由于女儿的婚事,被绑在了这条船上,也就不得不从众。 “此事,亲家公办得漂亮啊!”王韶明捋着胡须笑道:“三司会审就定在后日的七月初八,我们要打永王一个措手不及!”又问一个矮个子的官员:“钱侍郎,圣人此次是何态度?” 钱均益是中书侍郎,官居四品,但却是个要职,侍奉天子侧,最知圣人心。“圣人并无废太子之意,一直都是永王仗着圣人恩宠自己蹦跶而已。平日里暗地里搞些小动作,圣人不以为意,但此次草菅人命,已是犯了圣人大忌,永王此次定会脱层皮!” “不错,万年县令身为朝廷命官,竟然唯永王马首是瞻,这把圣人置于何地?把朝廷置于何地?挑战圣人权威,永王这是自找死路啊!”王韶明哈哈大笑,又问众人:“若你们是永王的谋士,此时该如何脱身?” 季开远外任多年,审案无数,也见识过权贵之家的戏法,遂出声道:“把罪责推脱到家奴身上,家奴定罪,自己顶多落个治家不严、御下无能的罪名。” “如此,该如何破解?”王韶明追问道。 “根据赵六顺的供述,赵家是农籍,在万年县有粮田十三亩,永王酷爱蹴鞠,遂想占用赵家田地建蹴鞠场,此事一直是永王府的管家出面处理,永王本人并未露面。”季开远顿了顿又说:“如今唯一能抓住永王把柄的,就是万年县令孙耀祖。仅仅一个永王府的管家,怎能让朝廷命官任其差遣,听其吩咐?只能等三司会审之时,看能不能从万年县令那里搜出与永王相关的物件书信了!” 王韶明点点头:“今儿个就先散了吧,等三司会审时再见机行事!” 等众人陆续退出王韶明的书房,王韶明一个响指,一个黑影从暗处现身,昏暗的烛光下,看不清他的面目。 “去找魏先生,以永王的笔迹伪造一封书信,悄悄藏匿于万年县令孙耀祖家中。” “喏!”黑影答应一声,又消失在了黑夜中。 七月初八,大理寺的公堂外早已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因为赵六顺当街拦御史,又牵扯出永王这一皇家权贵,此事已经传遍长安城。圣人也派了贴身力士蔡渤前来,可见对此事的重视。 惊堂木一拍,赵六顺跪在公堂之上,将自己的冤屈一五一十地讲来。 “……这十三亩良田的收成,是家里唯一的收入。草民也知,官不与民斗。但凡永王给草民留下几亩田地,草民也不会上告。这下全部夺走,无异于杀死草民全家啊!草民全家老小苦苦哀求,永王府的赵管家只说风水先生看过了,就草民家里这片地风水最好,就要这片地!草民父亲辛苦种地一辈子,舍不得这三十亩良田,以死相逼,无奈永王府视人命为草芥,竟一剑刺死了草民的父亲——阿爷呀——” 围观的百姓已经群情激昂了,夺人口粮犹如杀人父母,更何况夺走良田又杀人父亲,太可恶!群情沸腾,“畜生”之类的字眼也已经清晰可闻。 大理寺卿任功青气得“啪啪啪”狂拍惊堂木:“肃静!肃静!” 人群又稍微安静了下来,大声咒骂变成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御史大夫季开远作为弹劾之人,代表御史台坐在主审台上,见场面稍微安静了些,问道:“赵六顺,此事和万年县令什么关系?” “永王府的管家杀了我父之后,我一气之下状告到万年县衙,县令见我告的是永王,审都不审,就以扰乱公堂之名打了我二十大板,把我轰了出来!”赵六顺说着褪下自己的裤子露出屁股:“诸公请看,当时打板子的痂,尚未完全褪去!” 几位主审官一看,确是如此。 任功青当即扔下令签,命快手传万年县令前来问话。 半个时辰之后,围观的群众都开始打盹儿了,万年县令孙耀祖才姗姗来迟。 朝几位大人行了叉手礼,万年县令站在一旁,看不出丝毫慌乱。 “孙明府,这位赵六顺状告你包庇永王府管家杀人,你欲如何辩解?”刑部尚书赖永添问道。 孙耀祖稳如泰山,是因为来之前已经打点好了所有事宜,再看问话的,是永王阵营的刑部尚书,心里更加有底,遂说道:“此人半月前前来状告永王侵占他家田产,杀害他的父亲,下官依律审理。遂让户班吏调来田地登记文书,发现这三十亩田本就是永王勋田,赵父更是在与邻居斗殴中致死,与永王并无干系。念在其一介平民,下官只打了他几板子轰出去了事,请诸公明察!” “你这狗官,你浑说!”赵六顺叫道。 孙耀祖并不理会,只是奉上了一个册子。主审三人打开一看,果然是永王勋田的登记文书。 吏部尚书赖永添说道:“从文书上看,赵六顺所说的三十亩田,确实是永王的勋田!” “冤枉呀!”找刘顺喊道:“草民祖上自前朝始就在此定居,几世耕耘,年年岁岁向官府缴纳税粮,从无欠缺,官府的历年缴税记录上应该可查!” “二人各执己见,此时赵六顺提出查官府历年缴税记录,任寺卿赖尚书以为如何?”季开远问道。 “查!”任功青做了决定。“甲库的资料要查,赵父的死因也请赖尚书着人查验!两件事情齐头并进,争取早日结案!” 因为要去甲库查阅资料,需先取得圣人手谕,于是审理暂停,待查阅相关档案后再审。 而王丞相这边,在得知万年县改了田地登记文书之后,懊悔不已。对方一招釜底抽薪,让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今变得不可捉摸。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永王并非手眼通天,能改得了甲库里的原始资料。 第五十三章 杀子 圣人对此事颇为重视,派了蔡渤亲去甲库查阅资料。而当蔡渤将查阅来的资料呈于圣人时,圣人勃然大怒。 “逆子!逆子!”圣人怒骂两声,急火攻心,咳嗽了起来。蔡渤连忙上前帮圣人顺气。 “官家别气,没得气坏了身子!”过了一会儿,蔡渤才试探着问道:“如今,这事……” “朕的脸都要被这个逆子丢尽了!本事不大,心却大得很呐!平时仗着朕和皇后的宠爱跟长兄争抢,也就罢了,兄弟间打打闹闹也没什么。如今倒干起这种草菅人命、蔑视律法的勾当来了!”蔡渤只是听着,没有接话。 “甲库那边是谁在驻守?”圣人问道。 “是左卫甲库营,统领是汤辰。” “领了个苦闲的差事,却想给兜里捞点肥的!驻守国家根基,却贪图小恩小惠,给点银钱就能进甲库把资料改了,这种人还能让他守卫皇宫安全?这个人,迟早得收拾了!” 圣人骂了几句,又想了一会儿,对蔡渤说:“此事不宜声张,宣任功青觐见!” “喏!” 七月十三,赵六顺状告永王的案件第二次审理。 “咱家奉管家旨意,查阅了甲库资料。甲库资料显示,这三十亩田地确实属赵六顺所有。因甲库资料贵重,原件不能外泄,故由咱家在此宣布查阅结果。”公堂之上,蔡渤叉手行礼对着三位主审官说道。 “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见圣人不偏袒自己儿子,赵六顺跪倒在地,连呼万岁。围观的群众也被感染,山呼万岁。 “田地归属既然已经查明,赵六顺父亲的死因刑部是否查实?” 刑部尚书赖永添准备了两套方案,如今见圣人态度鲜明,于是说道:“刑部走访了赵六顺的邻居,事发当日并未有人与赵父发生争执,但有贵人强征赵六顺家田地的事情在村里人尽皆知。” 任功青当即扔下令签,命快手传永王府管家赵东前来问话。 时刻关注案情走向的永王李华已知此案他必败无疑,如今只能断尾求生。但他有一事不解:明明已经改了甲库的资料,怎么蔡渤说的是,文书资料上仍是赵六顺家的田地? 他哪里知道,他买通了甲库营首领汤辰,派心腹去修改资料。心腹把原来的那页撕掉,把新的一页粘了上去。因时间紧迫、再加上做贼心虚,不等浆糊风干,就合上了文书册子。 蔡渤前去查看时,发现与赵六顺家田地相关的两页被浆糊粘在了一起,仔细一看,合页缝中还有撕扯的痕迹,心中自然明了这是有人做了手脚。 这边赵东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但一直强调是自己的个人行为,并未受永王指使。而大理寺卿任功青早就得了圣人授意,接受了赵东的这番说辞。 最后,任功青要求三位主审官商议一下。其实其他二位心知肚明,不过是任功青传达了圣人的处理意见而已。 任功青惊堂木一拍,当场宣布,赵东侵占他人田产、判归还田产;杀人偿命,判斩刑,月底执行。万年县令孙耀祖渎职受贿、包庇犯罪,免去万年县令一职,流一千里。 对于这样的判决结果,百姓拍手称赞。赵六顺更是对着季开远连磕响头以示感谢。 大明宫含元殿里,圣人正在训斥永王。 “阿爷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啊!若不是阿爷替你遮拦,你在百姓口中,就是个草菅人命的禽兽!”圣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可知错?” 永王脖子一梗:“儿何错之有?” “你——你——咳咳咳咳——”圣人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蔡渤连忙上前,在圣人后背帮忙顺气。 “要不要叫御医?”蔡渤问道。 圣人伸手制止了。 永王继续说道:“从小打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哥哥的!哥哥他天生优秀,我也并未想过与他争抢些什么,可你看如今呢?他与男人不清不楚,如今又在太子宫中与歌姬舞姬整日厮混,哪里还有点储君的样子?他既然无德,为何还占着这个位子?他既然无德,为何我不能替之……” “住口!住口!你这个逆子!你给我滚出去!”圣人吼着,像个疯了的父亲,完全没了往日君临天下的天子仪态。 永王仍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你顾忌着父子之情,兄弟之情,阿爷,若是你传位于我,我对天发誓,绝不伤害哥哥,我会杀掉自己儿子,将来让侄子继位!” 正在低头喘气的圣人听到这里,抬头看着永王,看了一会儿,挥挥手:“你出去吧!” 第五十四章 巧遇 永王出去之后,圣人站起来,走了两步,坐在台阶上,看着空荡荡的大殿,独自沉思。蔡渤远远瞧着圣人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当年文治武功的皇帝陛下,有些老了。 “你觉得华儿的话,可信吗?”过了许久,圣人出声问道。 蔡渤并不接话,搀扶着圣人起身:“地上凉,圣人起身吧!” “好久没和卢国公下棋了!”圣人突然感慨了一句:“他近来是在陇右还是长安?” “这个,奴才并不清楚。”蔡渤恭敬地说道。 “无论在陇右,还是长安,去把他找来,陪朕下盘棋。” “喏!” 于是第二天下午,卢国公郑广星夜赶回,一身铠甲还未来得及更换,就坐在了太液池边的水榭里,和圣人下棋。 “陛下急忙召臣回来,就是为了跟臣下棋?”卢国公一脸不可思议:“臣的棋艺,在几个老哥哥里可是出了名的烂!您要是说手痒了,想和臣切磋切磋武艺,活动活动筋骨,这个臣信!下棋么,臣不信!”卢国公一边说,一遍撇嘴摇头。 “跟你下棋,能找回当年四方杀敌、威震八面的雄风啊哈哈哈!” “那臣就陪陛下下一盘!”卢国公哈哈笑着应了。 圣人执黑子,卢国公执白子,不一会儿,棋盘上的黑子占了上风。圣人突然说道:“华儿说,我若立他为太子,将来必善待垂儿,还要杀了自己儿子,传位于垂儿的儿子,你觉得呢?” 卢国公手执一枚白棋,抓耳挠腮不知下在何处,漫不经心地说:“虎毒尚不食子呢!” 圣人大惊,是啊,虎毒尚不食子,一个能杀掉自己亲生儿子的人,能善待兄长,传位侄子吗?是自己太珍惜兄弟之情,才被这一番话动了情。 圣人稳了心神,黑子缓缓落下,笑道:“老哥哥,你输了!” “哈哈哈哈哈哈——”卢国公哈哈哈大笑:“能与陛下对弈这么许久,臣的棋艺已是大有长进呢!从前可是半炷香的功夫就被陛下杀的片甲不留了!” “可以呀!”圣人站起来拍拍卢国公的肩膀:“走,陪朕活动活动筋骨!” “这个臣擅长哈哈哈哈!”卢国公笑着,和圣人一起去了宫里的练武场。 眼看天气转凉,婚期在即,扶疏天天被史氏拘在家中,紧急进行婚前培训。 这日,扶疏央了许久终于得了史氏的准许,带上蜜橘月白,出门去花想容挑首饰。花蕊因为女工好,被史氏留在家里和玲珑一起,给扶疏绣嫁衣。桃红则留在家里看家。 花想容是长安东市最好的首饰店,取李太白的“云想衣裳花想容”之意,在长安贵女圈中颇有口碑。 下了马车,车夫阿才悄悄跟扶疏说:“姑娘,后面那个小乞儿一直跟着我们。” 三人回头一看,确实有个衣着破烂的小乞儿,大概十来岁的样子,远远地盯着他们看,在这富贵云集的东市街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月白皱着眉头说着:“瞧着也不像跟我们讨银钱的,这条街上,眼睛一闭随便撞个人,哪个不是富贵滔天的,犯不着一路跟着我们,怕是有事儿!” 扶疏也觉得月白说得有道理,准备让阿才叫那小乞儿过来问问,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郑阔。 “这么巧!”扶疏笑着说。 “是呀!”一身藏青色圆领袍的郑阔向扶疏走过来,边走边说:“听说你要成亲了!” 扶疏微笑着点了点头。 郑阔想起了王蹊在陇右的所作所为,知道王蹊并非良配,想告诉扶疏,却又不知如何启齿。只能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祝你百年好合!” 这边小乞儿见二人在门口聊上了,想早点完成任务好去拿赏钱,于是直接冲过来想把纸条塞进扶疏怀里了事。 猝不及防间,扶疏被下了一跳,蜜橘月白来不及反应,郑阔下意识地一个闪身,把扶疏挡在身后,乞儿的纸条塞进了郑阔怀里,他愣了下,撒脚跑了。 郑阔转身问扶疏:“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扶疏摇摇头,盯着郑阔手里的纸条。 郑阔打开一看:“延康坊,盈福楼如意间一叙。叶” “谁呀?”郑阔问道。 “不知道。”扶疏皱着眉头:“我在长安也不认识姓叶的人。” 第五十五章 假扮 郑阔猛然间想到了陇右军营外的那个娘子,后来被王蹊养作了外室,隐约听人说是姓叶。郑阔突然间警醒起来。虽然他不懂女人间的弯弯绕绕,但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要去吗?”郑阔问道。 “去吧!我很好奇到底是谁!”扶疏回答道。 “从这里到延康坊,要穿过朱雀大街,还有点距离。西市又人多混杂,我送你过去吧!”郑阔。 扶疏一想,此去不知道对方是谁,多个人护送也是好事,说道:“如此,多谢阿兄了!” 一行人到了盈福楼,已是一个时辰以后。车停稳后,扶疏准备下车,车外传来郑阔的声音:“阿凝,你先别下来,我去看看!” 扶疏撩起车帘,还未回应,郑阔已经大踏步进了酒楼大门。 郑阔进了二楼的包间外,拉住正在穿梭上菜的小二,塞了一串铜板,问道:“如意间里坐的什么人?” “一个小娘子和她的使女。”小二掂了下手里的铜板,又加了一句:“什么身份我不清楚,不过看样子似是怀孕了。” “多谢小哥!” “郎君客气了!”小二说完,端着盘子走了。 郑阔出了盈福楼,在街上观察了一会儿,走到扶疏马车跟前,问道:“我方便上来说话吗?” 月白挑起车帘,下了马车,朝郑阔福了一礼:“姑娘请你上去,我在外面看着!” 郑阔跳上马车,坐在了扶疏对面。第一次和扶疏离得如此近,郑阔突然间呼吸急促,脸不自觉地红了。对面的少女今天一身天蓝色襦裙,简单的螺髻上只有一朵绢花。虽不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子,但却也自有一股清新脱俗的气质。但这样的好姑娘,却即将成为王蹊这个浪荡纨绔的妻子。 “咳咳——”郑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说道:“我向小二打听了,如意间里是一位怀有身孕的年轻娘子。” 扶疏皱着眉头思考,自己自从来了长安,还没怎么交际就定了亲事,如今婚期在即,没有什么交际,怎么会认识一个怀有身孕的年轻娘子呢? 郑阔看出了扶疏的疑虑,心一横,索性全告诉了扶疏:“别想了,你不认识这人!”顿了顿,说道:“我却认识!” 扶疏惊讶地看着郑阔。 “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就是你的未婚夫婿王三郎养的外室,姓叶,出身平康坊,当初一路追随王蹊至陇右,军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道最后,已是一脸鄙夷,却看见了扶疏冷若冰霜的脸。 “姑娘,你还好吧?”花蕊问道,说着去扶扶疏,扶疏紧紧地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念头一直说: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过了好一会儿,郑阔轻轻问道:“要不不见了,我送你回家吧?” “见!为何不见!”扶疏睁开眼睛,两行泪水瞬间滑落,眼神却无比坚毅。 “听我说,阿凝!”郑阔心有不忍,继续分析道:“她约你来此,必是为了示威。如此,我们倒也不必怕,一个平康坊出身的外室,也翻不了天去。但她能一路跟到陇右,再脱了贱籍,怀了身孕,衣食无忧,可见是个有心计的。你贸然前去,她加害于你怎么办?” 扶疏愣住了,刚刚只是一时气愤,想跟这个情敌当面对质,却没想到这许多。 蜜橘也反应过来:“姑娘,你的婚期突然提前,其中少不了这位叶娘子的功劳,也必是在崔夫人面前过了明路,才能如此嚣张,姑娘万不能小瞧了她去!” “我已经观察好了,马路对面的锈坊,刚好正对着如意间。可以让蜜橘假扮于你前去赴约,你我二人在对面绣坊观察。如此既能知晓她的意图,你又能置身事外,不以身犯险,你觉得如何?” 扶疏还未答话,蜜橘就先应了下来:“如此甚好!”又对扶疏说:“姑娘,别图一时之快,你的安危要紧!” 扶疏见状,只得答应下来。 一行人去绣坊,郑阔亮了卢国公府的腰牌,又给了一件玉佩,几人进了绣坊二楼的贵宾间。扶疏与蜜橘在屏风内换了衣服,蜜橘带着月白下楼,扶疏和郑阔坐在窗前,一直盯着蜜橘、月白二人穿过马路、进了盈福楼,出现在了如意间。 这边叶绾绾还在和她的使女小鱼闲聊:“你说那季娘子会不会来?” “肯定会来的,人都有好奇心的嘛!”小鱼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真打算舍了这个孩子吗?” 第五十六章 陷害 “不是我要舍了他,是我们母子无缘!”叶绾绾叹了口气,说道:“上次打胎时,大夫就说过,一年之内不能有孕。” 叶绾绾抚摸着肚子,继续说道:“更何况大夫也说了,这孩子保不住。纵然勉强保住,也或残或痴!这样的孩子,只会成为我的累赘,我要来做什么?还不如在他走之前,帮我一把!” “儿呀,勿怪阿娘心狠,是你来得不是时候!”叶绾绾轻抚这肚子,听见外面小二的声音。 “就是这间,姑娘里面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衣着华贵但相貌平平的少女走了进来。叶绾绾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暗道:世家贵女,也不过如此。不过是凭借家世罢了,样貌身段,拿什么和我争?哼! “季姑娘吗?”叶绾绾起身,笑着问道。 而在叶绾绾托着肚子起身的时候,蜜橘在她的刻意强调下,看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中犯过一阵恶心,心想,幸亏姑娘没过来!要不然这般惺惺作态,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心里想着,蜜橘还是回答道:“我姓季,这位娘子是——” “哦,我姓叶,季姑娘请坐吧!” 两人坐下之后,蜜橘没有说话,以不变应万变,叶绾绾自顾自说了起来:“说起来,也是我们俩有缘分。我与蹊郎情投意合,如今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说完停顿了,看了下对面的人,依旧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道:如此稳得住,是个厉害角色,看来这一步走对了。 蜜橘低头抚弄着手腕上的镯子,见叶绾绾不再说下去,抬头问道:“然后呢?” 叶绾绾到了一杯茶,走到蜜橘身前跪下,说道:“既然能同侍蹊郎,是你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将来你是当家的主母,也是要喝妾身这一杯茶的。今儿个就喝了吧!”说着把茶杯举过头顶。 蜜橘大怒,正欲发作,月白悄悄拉了下蜜橘的衣袖,蜜橘压下自己的火气,问道:“我若是不喝呢?” 叶绾绾抬头看着季姑娘,盈盈落下两行泪来:“是妾身不够恭敬吗?妾身哪里做的不好,姑娘只管说,妾身改,一定改!” 蜜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身后的月白冷笑一声,说道:“你既然称我们姑娘一声姑娘,就知她云英未嫁。既然未嫁,她喝的你哪门子的茶?叶娘子未免太心急了些!” 月白掐着自己的手腕,才能忍者不骂出一句脏话来。 叶绾绾表现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姑娘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姑娘,我们走!”说着,月白拉着蜜橘走出了这间屋子。 街对面的扶疏和郑阔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看几人的动作,也猜到了个七七八八。看蜜橘月白二人出了如意间,郑阔松了一口气。 “阿凝,你打算怎么办?”郑阔问道。 扶疏呆坐着,没有说话。 郑阔转头,再看向对面的如意间,却发现里面的主仆二人鬼鬼祟祟,赶紧戳了戳扶疏的胳膊:“你看那二人在干什么?” 如意间里,小鱼拿出早已备好的打胎药,倒入茶杯中,叶绾绾端起茶杯,仰头一饮而尽,那样子,不像是品茶,倒像是在喝药。 此时刚好蜜橘和月白回来了。 “姑娘,那叶氏太嚣张了!”月白气呼呼地说。 扶疏盯着窗外没有回头,郑阔转身给了她一个噤声的手势,二人也凑到了窗前向外看去。 只见叶绾绾躺在地上打滚呻吟,小鱼尖叫一声开门出去,不一会儿唤了很多人进来,众人把叶绾绾抬到床上。一会儿,又有大夫背着医药箱进来,走时还摇了摇头。 “我下去打听打听!”郑阔说着出了绣坊的贵宾间,奔下了楼。 扶疏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原来才不是什么示威不示威,只要她踏进了那个房间,她就已经被算计了。若是今天她亲自去了,叶氏死了,她就是跳进黄河了洗不清了! “你们进去之后,她对你们说了什么?”扶疏问道。 蜜橘一五一十地把整件事情都说了。 扶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觉得叶氏喝下去的应该不是自杀的毒药,而是打胎药。一个满脸野心的女人,不可能在一只脚跨进了赵国公府大门的时候选择自杀,因为这是她荣耀的开始。可是她为什么要选择把孩子打掉呢?如果说她现在一只脚迈进了王家,等她生下儿子,那就真的是站稳了根基,她为何要打掉孩子呢?没了孩子她还会有今日的荣华富贵吗?是为了陷害自己吗?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第五十七章 妒妇 扶疏满脑子的疑惑找不到出口,急躁地抓自己的头发,蜜橘和月白连忙上前阻止,给她倒了一杯茶:“姑娘,别着急,先喝口茶!” 这时,郑阔回来了。 “我追上那大夫,问了下,叶氏被人下了打胎药,孩子如今已经没了!” “我已经猜到了。”扶疏皱着眉头,起身往出走。 郑阔追了上去,一路护送扶疏回家。 到了季府门前,月白和蜜橘扶着扶疏下了马车,郑阔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扶疏没有答话,只是直直地往前走。郑阔看着她的背影,孤傲又倔强。 “那你还嫁不嫁?”郑阔冲着她的背影喊道。 扶疏已经上了台阶,头也不回地说:“嫁!” 他看到扶疏的背影晃了晃,然后稳住身形,头也没回地跨过门槛,进了门。 蜜橘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真的嫁吗?” “嫁!不嫁怎么知道这出戏怎么收场!”扶疏哼哼地说,然后停下来叮嘱蜜橘和月白:“今天的事,你俩谁也不许说出去半个字,如若不然,立马找人牙子把你们发卖到那肮脏的地方去!” 扶疏平日里最好性子,对着大家从未说过一句重话,如今这样说,可见是真发狠了,蜜橘和月白只得答应:“喏!” 晚上,扶疏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想到她少女思春般地想念王蹊时,他却和另一个女子在一起耳鬓厮磨,扶疏心里就觉得一阵阵恶心。 她想起了白世南和林霁月,想起了阿娘常说的,这世道对女子太艰难的话。可她现在有退路吗?还有一个月就要成亲,此时若是悔婚,她咽不下这口气。阿爷如今的官职,也是因为这门亲事,如若悔婚,阿爷的仕途恐怕也会受到影响。她是季家的长女,她不能如此任性。 想起来离开扬州时,白世音说的那些话。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呢?如若她因为一个外室悔婚,就会成为全长安的笑柄,成为人尽皆知的妒妇。对了,七出里就有一条妒的理由。若是嫁了过去,再被以妒的理由休弃,那才真真儿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对了,妒。叶氏陷害我,是要给我扣上一顶妒的帽子吧。嫉妒外室,嫉妒庶长子?王家会如何处理此事呢? 这世道,虽然能容忍男人三妻四妾,但如果宠妾灭妻、样外室、庶子生在嫡子前头,都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这孩子,依着崔夫人和王丞相的手腕和头脑,大抵也是留不得的。既然留不得,所以叶氏孤注一掷拉我下水? 给我扣顶善妒的帽子,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在世人面前装可怜?不不不,不需要,只需要在王蹊面前装可怜,只需要王蹊认定我是个妒妇,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到时,夫妻不和,她才能如鱼得水。好深的心机啊! 王蹊会认为我是个妒妇吗?在他心里,我和叶氏,到底哪个的分量重一些?他会宠妾灭妻吗?虽然这三年一直有书信来往,但我确实不了解他。这门亲事,是不是有点仓促了?我是不是被自己幻想中的爱情蒙蔽了? 不,不是的。 他寄给我一沓沓的情书还在枕边,他说他心悦于我,他说他要娶我。这是他给出的承诺,他不会背信弃义的。 他也是世家之子,身份显贵,他不会做出这种宠妾灭妻的事情来的,就算对叶氏有那么一份情意,那他也会给我这个妻子充分的尊重。更何况,我们相恋三年,他也是爱我的呀。 可万一他不爱我呢?万一他爱叶氏胜过爱我呢?我要怎么办?还嫁不嫁? 在乱如麻的思绪中,扶疏迷迷糊糊睡着了。 丞相府里,崔氏正在屋里检查成亲用的纱幔,红玉进来贴在她的耳边悄悄说道:“叶氏小产了。” 崔氏楞了一下,又继续整理纱幔:“不过没了也就没了,庶长孙哪里比得过嫡长孙?没了也好,省的季家那边将来不好交代。” “叶氏那边说,是季家姑娘做的。” “哦?”崔氏把手中的纱幔放在一边,骂道:“没想到,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小娘子,竟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还未过门,就如此狂妄不容人,过了门还不翻了天去?” 红玉劝道:“夫人别生气,再狂妄也得在您手底下熬日子!到时候您亲自调教,还有不好的?” “也是。”崔氏点点头说道:“到我手里,还不是任我揉圆捏扁?要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些勾当,残害阿蹊子嗣,看我怎么收拾她!这次的事情,先给她记在账上!” “夫人说的是。”红玉附和道。 第五十八章 自证清白 “这件事,先瞒着阿蹊那边。”崔氏叮嘱道:“他这两日也就回来了,等他回来再说,别横生枝节!” “喏!” 接下来的日子,扶疏在纠结和不安中度过,人也消瘦下来。 史氏也觉察到了女儿的异样,这日专门来探望女儿:“阿凝,最近看你闷闷不乐的样子,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扶疏强撑起一抹笑容:“无事,阿娘!”然后又像往常那样蹭到史氏怀里撒娇:“阿娘,我不想嫁人了!” 史氏听了之后,哈哈大笑起来,摸着女儿的头,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慈爱地说道:“嫁了人,你就是大人了,可不能再这样撒娇说浑话了!” “到了王家,要孝顺公婆,体贴丈夫,善待下人,不要动不动就闹脾气,家和万事兴。”又郑重其事地叮嘱女儿:“要是真在王家受了委屈,也别一味委曲求全,阿爷阿娘给你做主!” 扶疏心里本就装着委屈,听见史氏这么一说,趴在史氏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心里还在纠结要不要告诉阿娘。 就在这时,史氏听见门外有人在说话,高声问道:“什么事?” 扶疏也从史氏怀里直起身来,不顾形象地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只见花蕊走进来说:“夫人,姑娘,白家姑娘到了。” 扶疏忘记了难过,噌的起身,往门口奔去。 白世音刚下了马车,裹着大红色的狐皮披风,站在那里指挥使女嬷嬷把带来的礼物卸下车。 “阿音!”扶疏叫了一声。 “阿凝!” 扶疏飞奔过去,白世音拉住扶疏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看得扶疏脸都红了。 “不过大半年没见而已,你这样看我我都不好意思了!”扶疏嗔怪道。 “你呀你,马上要成亲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白世音说道,然后凑到扶疏耳边悄悄问道:“刚刚哭鼻子了?” 扶疏避而不答:“你这件披风真好看!” “长安真是太冷了,还是扬州舒服,气候宜人!”白世音说道:“要不是出门前嬷嬷非要我带上这件披风,我可能会被冻僵在半道上!” “走吧,外面太冷,我们去屋里说说悄悄话!”扶疏拉着白世音进了自己屋子。 扶疏问了白世音以及白家的近况,得知白家上下如今被白世音操持得井井有条,只是赵夫人依旧疯疯癫癫,整日抱只枕头唤阿南,没有清醒的时候。 扶疏叹了口气,白世音又问扶疏为什么哭,扶疏就把叶氏的事情说了。 “你糊涂!”白世音骂道:“你若一个月前提出退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现在离婚期仅剩两天了,你除了嫁过去,打碎了牙往嘴里咽,还能如何?” 扶疏沉默着,没有说话,眼泪却已经夺眶而出。 “哭有什么用?”白世音气得站了起来,在屋里团团转:“也怪我,当时就不该替你们传递书信,如今把你陷入火坑中!” “不怪你,阿音,是我猪油蒙了眼!不过三两句情话,我就以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到头来知人知面不知心!”扶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一个月来,她终于能痛痛快快哭上一场。 白世音把扶疏抱在怀里,安慰了一番,等扶疏情绪安稳了一些,才缓缓说道:“如今再说以前的事情都是无用的,为今之计,是你嫁过去后怎么过。叶氏你倒不必担心,重要的是崔夫人和王三郎对此事的态度。他们若是站在叶氏这边,听信叶氏,把脏水往你身上泼,你孤立无援,只能任人欺辱。” “我能自证清白!那天叶氏自己喝下堕胎药,我和蜜橘、月白还有郑五郎看得清清楚楚!” “哪个郑五郎?怎么又跑出来一个郑五郎?” “就是广陵书院的郑阔,你兄长的同窗好友,他其实是卢国公的幺子,自小被寄养在扬州!” 白世音也顾不上计较郑阔的身世,问道:“你们怎么凑在一起去的?” 扶疏又只好把当时的情况又细细地讲了一遍。 白世音用手扶额:“你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糊涂的时候也不是假糊涂。你是嫌自己身上善妒、残害子嗣的脏水不够多,还要再加一条私会外男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扶疏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蜜橘假扮自己带着月白去见叶氏的时候,绣坊的贵宾间里只有她和郑阔二人。当时只关注着对面的如意间,未曾多想,如今看来,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么!现在怎么办?她真的四面楚歌,只有背锅了吗? 白世音安慰她:“你别着急,叶氏自己打掉孩子,本身就很诡异,我们从叶氏身上查,只要查到她打胎的原因,就能为你洗清罪名了。”然后又加了一条:“千万别对外人说,那天你和郑五郎在一起!” 扶疏哭着点了点头。 白世音心里想着,季家如今忙得四脚朝天,也抽不出什么人手,她自己带来的人又对长安人生地不熟。该怎么查叶氏呢? 第五十九章 成亲 白世音办法没想到,扶疏的婚期到了。 扶疏紧张地坐在镜子前,仿佛不是成亲,此去要面临千军万马,要上阵杀敌一般。白世音知道她担心什么,握住了扶疏的手,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也别担心,毕竟你俩也不是盲婚哑嫁,三年的情谊摆在这里,你也知道他心里也是有你的,只要他心里有你,叶氏就是个跳梁小丑,不值得你在意,更不值得你大喜的日子里愁眉苦脸!” 说着伸手捏了捏扶疏的小脸蛋,学着轻浮浪子的口气说:“快给爷笑一个!” 扶疏噗嗤一声被逗笑了。 珠帘一挑,桃红进来了,捧着嫁衣笑着说道:“姑娘快更衣吧!” 等扶疏换上了深青色的大袖连裳嫁衣,早有从花想容请来的妆面娘子帮扶疏上妆梳头。真真假假的头发绞在一起,盘上发髻,脸上再刷上一层粉,胭脂口脂花钿眉毛……整个流程下来,扶疏强撑着一抹笑意,木木地听着屋里来来往往的人对她的夸赞。 大舅母吴氏作为全幅娘子,一面说着祝福的吉祥话儿,一面为扶疏簪上一对掩耳的“博鬓”,再插满金银杂宝花钗之类的头面。 不一会儿,扶疏用团扇遮面,在使女女眷的簇拥之下出了闺房,看到了王蹊。 扶疏稍微低了低团扇,看到了朝思夜想的那张脸。这是他少女时代日思夜想的那个人,是她做梦都想嫁给的那个人,如今真的到了这一天,她真的要嫁给他了,他却是如此冷冰冰的一张面孔,连在亲友面前强颜欢笑都不肯。 阿音说,只要王蹊站在我这边,叶氏就是个跳梁小丑。现在呢,真的是很孤立无援了吧! 曾经情意相通,如今大喜之日却似陌路生人。阿音说,我们不是盲婚哑嫁。还不如盲婚哑嫁呢,盲婚哑嫁至少在成亲之日还会有所期待,眼中有光。如今呢?看他那冰冷的双眸,还是那个说要聘娶的英姿少年吗?一会儿的洞房花烛,四面相对,他会如何开口?而自己要如何自辩?误会会解开吗?两个人还会回到以前吗?这段感情还会继续走下去吗? 扶疏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在喜娘的引导下做着各种各样礼仪,又迷迷糊糊地到了丞相府,进了喜房。 “姑娘,吃点东西吧!”蜜橘端来一碟点心,递给扶疏。扶疏摇了摇头,蜜橘又把点心放回桌子上。 “姑娘头上的发钗太多了,顶了一天也累得慌,我帮你取一些下来吧!”蜜橘说道。 扶疏点了点头,坐在窗前没动,蜜橘凑过去给她卸头上的钗环,趁机凑到她耳边说:“郑五郎君身边的小厮让我转告姑娘,叶氏堕胎是因为半年前怀孕堕胎,身子尚未养好又有了身孕,这胎本就保不住的,所以才设计这么一出,嫁祸给姑娘。” 扶疏听后,并没有太多触动,只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那么,现在事情已经完全捋清楚了啊。叶氏以一个本就保不住的胎来陷害她,继而离间她的王蹊的夫妻感情。如果崔夫人也看重她的肚子,也同时离间了她和崔夫人的婆媳关系。她还未进门,已经被丈夫和婆婆厌弃,而叶氏作为受害者,会获得更多的宠爱和疼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待会儿跟王蹊解释一下,他会相信的,他一定会相信的!只是如果他不主动提起,这话要怎么说呢? 想了一会儿,扶疏回过神来,才发现喜房内除了自己空无一人,自己的陪嫁使女也都不见踪影。于是出声唤花蕊。 花蕊听到声音,挑开帘子进了屋,双手不停地揉搓。 扶疏以为外面很冷,问道:“外面很冷吗?这会儿几时了?外面的喜宴散了没?” 花蕊支支吾吾:“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出去看看!”说完,就出去了。 扶疏有点饿了,起身到桌上拿点心吃,听到窗外花蕊和蜜橘两人窃窃私语:“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姑娘?” 扶疏竖起耳朵听。 “现在不告诉,过会儿总会知道的!”是花蕊的声音。 “可是这话要怎么说出口啊!新婚之夜新郎跑了,这要是传出去,姑娘下半辈子可怎么活呀!”说到最后,蜜橘都带了哭腔。 “人面兽心!”花蕊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这个时候跑去陇右,不是成心叫姑娘难堪么!” 两人还在商议怎么委婉地告诉扶疏这个晴天霹雳,然而扶疏已经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扶疏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默默走回喜床边坐下。 好,好得很!新婚之夜新郎逃婚,她成了弃妇,成了全长安的笑柄!可笑啊,刚刚还在想如何解释,如何化解这场误会,人家压根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好,好得很!不就是贱妾要上位吗?好啊,我给她挪开位置!不就是厌弃我吗?好啊,要断,就断个干干净净! 第六十章 和离书 “蜜橘!花蕊!月白!桃红!你们都进来!”扶疏大声唤了一声,站在门外的几人都跑了进来,站在门口,正想着如何把这个噩耗报给扶疏,却看见扶疏异常镇静,坐在镜子前,眼神犀利,完全没有往日娇养千金的模样。 “王蹊逃婚去陇右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扶疏顿了顿,不去看几人的表清,继续说道:“蜜橘,你过来帮我梳妆更衣。花蕊,你去打点我们带来的东西,一根针都不许留下。月白,你回季府去,带几辆马车过来,叫扶桑也来,悄悄地,夜深了,别惊动阿爷阿娘。桃红,你去把我们带来的人都集合起来,再顺便找些笔墨纸砚来。” 几人一看扶疏心里有了主意,且一副镇定自若、毫不慌乱的样子,立马行动起来。 扶疏换上了家常的衣服,坐下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封和离书: 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三载结缘,则夫妇相和;三年有怨,则来仇隙。若结缘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来相对。妻则一言数口,夫则反目生嫌。似猫鼠相憎,如狼羊一处。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以求一别,物色书之,各还本道。愿君相离之后,重振雄风,再创伟业,巧娶窈窕之姿,选聘高门贵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选自《敦煌社会经济文献真迹释录》,有改动) 写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提笔站在桌前,神思恍惚。不知主角泪水顺着脸庞滴落下来,打湿了和离书,“伉俪情深”的笔墨瞬间氤氲开来。 桃红上前,用帕子轻轻为扶疏擦去了泪水:“姑娘,我们的东西已经打点好了。” 扶疏用帕子沾了沾泪水,把和离书折好,装进小匣子里,问道:“月白回来了没?” “还没有,估摸着也快了。” “走,我们去门口等她!” 扶疏走在前面,蜜橘花蕊和桃红左右跟着,扶疏从季家带来的人,带着她的嫁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大门口走去。国公府里的下人看到了,也自觉避让到路边。 这时,崔氏才赶过来。人还没到,就喊道:“扶疏,你这是去哪里?” 扶疏回头,冷冷地说出两个字:“回家。” “傻孩子,这里就是你家呀!”崔氏过来拉着扶疏的手说道。 扶疏甩开崔氏的手:“我家在亲仁坊!” 崔氏见扶疏态度坚决,也不再虚情假意,冷冷说道:“你既嫁进我们王家,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鬼,国公府的大门,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这时,史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以为我季家的女儿,你们想娶就娶,想弃就弃?” 扶疏回过头,看见史氏和扶桑朝自己走来。 “姐姐,我们接你回家!”扶桑拉住扶疏的手,说道。 扶疏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极力克制自己,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最后只能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扶疏一手牵着阿娘,一手牵着弟弟,正要离开,就听见崔夫人在后面大声喝道:“我看今天谁敢走出这个大门!”一声令下,国公府的护院手持刀戟,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史氏冷笑道:“你们王家,位列国公,权至宰相,我们季家就算位卑职低,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旁人欺辱!新婚之夜就能骑到她的头上来,让她成为全长安的笑柄,把她的脸狠狠踩在脚下,以后不定怎么磋磨我女儿!今天,我就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带我女儿走。大不了,我们一家三口今夜就横尸宰相府,看你们如何跟天下人交待!”说着,就往护院的尖刀上撞去,吓得扶疏连忙拉住史氏。 “让他们走!”王韶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底下的人一看,就遵照家主的命令让开了一条路,史氏、扶疏和扶桑三人相携离去。 走到门口,看到马车边站着季开远。 “阿爷——”扶疏喊了一声,哭倒在季开远怀里。 哭了一会儿,季开远怕怕女儿的后背:“走,回家吧!” 扶疏让蜜橘拿过来她换下的喜娘嫁衣,扔在王家大门口,又从季家的家丁手里夺过一把火把,仍在那件嫁衣上。火红的嫁衣在火苗下熊熊燃烧,扶疏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登车离去。 第六十一章 陇右 车里气氛凝重,没有人说话。季开远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史氏悄悄用帕子擦拭眼泪,扶桑也呆坐着,小小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前后摇动。 还是扶疏最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寂。 “阿爷阿娘,阿墨,我就不回家了,我去趟陇右!” “跑去陇右干什么呀!”史氏说着又哭了起来。 “和离书我已写好,既然他负了我,我也不必守着他。要断,就断个干干净净!”扶疏语气坚决。 “明天再去吧!”季开远劝道。 “阿爷,就算回家去,我也无法安心休息。”扶疏透过马车的窗帘缝隙,呆呆地看着外面黑夜,说道:“长夜漫漫,此事不完结,每时每刻,于我,都是煎熬。早早了结,我才能睡个安稳觉。” “阿爷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季开远说道。 “阿爷,此事是我招惹来的孽缘,因我而起,便该由我亲手了结。父母已庇护我良久,这次,女儿想自立自强!” “好孩子!历经此劫,但愿你此后能事事顺遂!”既然女儿要执意自己解决,他也只好放手让女儿成长:“陇右苦寒,你多带几件衣服,多带几个护院过去!”季开远叮嘱道。 “我知道了,阿爷。” 扶疏回到季家,花蕊蜜橘几个连忙为她收拾了几件棉衣、披风,季开远亲自挑了伶俐又精壮的家丁,如此折腾完,承天门的第一声报晓鼓已经敲响。扶疏在门口辞别了家人,骑马往陇右而去。 天刚蒙蒙亮,一匹骏马从管道上疾驰而过,扬起漫天灰尘。骏马在陇右军营前长啸一声,停下脚步。岗哨见是王三郎,便放行准入。一名岗哨一边挪动路障还一边和王蹊搭话:“三郎大喜!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然而王三郎并未与他攀谈,目不斜视,牵马进了军营。 两位岗哨就在门口攀谈起来。岗哨甲感慨道:“美人在怀不留恋,迫不及待地回到我们这个光棍堆里来,王三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也不一定是福,那季家刚到长安不久,季家娘子很多人都没见过真容,说不定是个丑八怪呢!王三郎那样的风流人物,怎能忍受与一丑八怪同床共枕?自然也就迫不及待回来了!”岗哨乙说道。 “还是之前的叶氏貌美啊!”岗哨甲说道:“那模样,那身段,啧啧啧,不愧是平康坊出来的,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哭得时候又梨花带雨,真是让人心疼啊!” “擦擦你的哈喇子吧!”岗哨乙鄙夷地说道:“那样的人物,也轮不上你来心疼!你我也就去逛逛那下等窑子,完事就提裤子走人,什么模样、身段,还是不要肖想了!” 岗哨甲也点点头:“说到底,还是咱们哥俩不会投胎,若有下辈子,我也要投胎去那富贵窝里享受享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八卦,没注意到渐渐飘落的雪花,和渐行渐近的马蹄声。 直到近了,才看见一个红色貂皮披风的女子从马上翻身下来。 岗哨甲见来人的一张小脸全都隐没在貂绒里,以为是叶氏来来王三郎,笑道:“叶娘子又来啦!王三郎刚进去呢!” 扶疏听到岗哨的话,心里一阵阵犯恶心。原来叶氏常来呀,和岗哨都熟得很呢!扶疏摘下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美而不媚,眼神却冷得像陇右的天气。 “两位小郎君,我姓季,找王蹊,麻烦小郎君通报一下!” 一看不是叶氏,岗哨甲有点尴尬。又听小娘子说姓季,来找王蹊,心中不由得又开始脑补一出八卦大戏来。 “小娘子稍等!容我前去通报!”岗哨乙说完,往左领大将军帐中奔去。按规定,军营中人出入大营都要跟大将军报备的。 “报——”岗哨乙站在大将军营帐外喊道。 “进!” 得到许可,岗哨乙进了营帐,说道:“启禀大将军,军营外有位季姓小娘子要见王蹊!” 正在跟父亲讨论军法的郑阔听到这里心头一紧。扶疏与王蹊不是刚刚大婚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陇右,还要见王蹊?王蹊回到军营了?他们是闹了矛盾吗?是因为叶氏的事情吗? 大将军郑广还在查看桌上的行军图,头也不抬地大手一挥:“王蹊不是请假回长安成亲去了么?怎么跑到军营里来要人?轰出去!告诉她找错地方了!” 第六十二章 了结 “启禀将军,王蹊一个时辰之前回来了!”岗哨乙说道。 “哦?”郑广从行军图中抬起头,问儿子郑阔:“王蹊娶的,是季家的姑娘?” “正是台院新任的御史大夫季开远的女儿!” 郑广冷哼一声:“行军打仗不行,拈花惹草真行!前头来个叶氏,今儿个又追来个季氏,把这陇右军营当什么?平康坊的花街柳巷吗?王韶明教出来的好儿子,真是不成体统!” “父亲慎言!”郑阔听父亲把扶疏和叶氏都拉到了平康坊,又扯出了当朝宰执,不由得出声制止。 “哼!我害怕他王韶明不成!”郑广拿起毛笔,批了一张假条扔给岗哨乙说:“去!告诉王蹊,解决不好此此事,就别回来了!没得扰乱我的军心,一个老鼠屎害我一锅饭!” 岗哨领命出去了。 郑阔也待不住,王蹊前脚刚到陇右,扶疏也追了过来,八成是叶氏那件事出岔子了,遂向父亲告辞:“父亲,儿子出去看看!” “唉唉唉,我这还没讲完呢!”郑广喊道:“人家的风流韵事,你去凑什么热闹?” 郑阔已经跑出去了。 郑阔走出营帐,来到军营门口,隔着路障,看见两人正在对峙。 “你来干什么?”王蹊问道。 “来和你做个了结。”这些天,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场景终于发生在眼前,扶疏反而没有自己预料中的愤怒、哀怨,反而异常平静,像是在做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你还来和我做了结?”王蹊冷笑了一声,反问道:“你害的绾绾流产,杀害了我的孩子,我还没和你算账,你倒来和我做了结?” “你既然能在大婚之夜弃我而去,遁走陇右,我此时若说我没有,那碗打胎药是你口中的绾绾自己喝下的,你也是不信的吧!”扶疏苦笑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扶疏从袖口掏出那张和离书,甩到王蹊的脸上:“去和你的绾绾厮混去吧!从此你我恩断义绝,祝你们天长地久,百年好合!” 还以为自己真的会心平气和,保持仪度风范,却没料到在抛出和离书的那一刻,眼泪已经决堤,浸湿了貂绒披风的领口,被陇右的冷风一吹,冰冷之意触及皮肤,又传至心底。 王蹊拿起那张纸一看,是和离书。顿时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骂道:“我还未层与你算账,你倒是先要与我和离?容不下绾绾也就罢了,竟然下手杀人!要了结,也该是我休了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妒妇!毒妇!” 听到曾经心慕之人用不堪的语言辱骂自己,扶疏的心里凉得甚于这陇右的冰天雪地。她抹了两下脸上的泪水,反而笑了。 “是你忘恩负义、枉顾纲常在先,你母亲欲打杀我在后,是我不要你的,王蹊!” 说完转身,大踏步往回走,准备上马离开。 王蹊一看扶疏要走,心里的怒火更加旺盛,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扶疏,拉住扶疏,反手一个巴掌打了上去,打得扶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嘴角流出血来。 扶疏摸了摸脸颊,冰冷的脸上此刻却滚烫又疼痛。 又听见王蹊口中骂道:“你这个贱人!” 两个护院上前来,把扶疏护在身后。军营内的郑阔也顾不得规矩,一跃跨过路障,冲到跟前来,也把扶疏护在身后,喝道:“王蹊,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王蹊像是一条失去理智的疯狗,指着郑阔骂道:“你帮着这个贱人?你是不是跟她有一腿?你——” 话还未说完,郑阔一拳打在王蹊的脑门上:“你再乱说一句,可别怪我的拳头不顾念兄弟之情!” 王蹊用手抹了一下鼻血,握起拳头冲郑阔打去,被郑阔躲开,两人打成一团。已有好事者远远地围观,却无一人敢上前拉架。 门口的岗哨乙撒脚跑去主帅营帐通报将军,岗哨甲只得过来拉架。拉住王蹊,王蹊遭罪,拉住郑阔,郑阔挨打,偏两个都是他得罪不起的,只好用身体挡在两人中间,自己白挨了不少拳脚,心里只盼望着大将军赶紧来。 片刻间,郑广已经赶过来,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人,赶紧让士兵们把两人分开。两人打红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被拉开。王蹊嘴里仍在叫骂,衣衫不整、发髻蓬松,完全没有了俊俏郎君或者威严士兵的风范。 郑阔不欲与他多做计较,心里记挂着扶疏,四下寻找,只看见一抹红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陇右风雪中渐行渐远。 第六十三章 醒来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到闺阁窗前的皎月纱上,变得细碎柔和,像月光一般,洒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 扶疏缓缓睁开了眼睛,觉得嗓子干痒,低低地唤了声:“蜜橘!” 门口的几人听到屋里的声音,扔下手中的针线活儿,急忙跑到床边,蜜橘花蕊眼泪流了下来:“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我想喝水!”扶疏微弱沙哑地说到。 “嗳,我这就去倒!”蜜橘抹了一把眼泪,跑去倒水,还不忘吩咐月白桃红:“月白,你去给主人、夫人和小郎君报信儿,桃红你快去请大夫!” 其他三个都走了,花蕊跪坐在窗前,拉着扶疏的手哭道:“姑娘,你快急死我们了!从陇右回来,你在大门口就从马上摔了下来,高烧不退。大夫说你是郁结于心,劳累过度,又感染了风寒,可急死我们了!” 沉默了一会儿,扶疏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了!夫人一直在这里照顾您,又哭又熬,早上我们才给劝了回去。”花蕊说道。 才三天啊,怎么想起前尘往事,就觉得像上辈子那么久呢? “来,姑娘,喝点水!”蜜橘端来水,两人一起扶起扶疏,扶疏端起茶杯喝了个精光。 “姑娘饿吗?外面的炉子上温着燕窝粥,我去给您端来喝一碗!”蜜橘问道。 扶疏点了点头。 “我的儿呀!”史氏在季开远的搀扶下,哭喊着进了屋子。 “阿娘!”扶疏也落下泪来。 史氏扶着扶疏躺下,说道:“阿娘都知道,你什么也不用说。” 季开远也在一旁说道:“你乖乖躺着休息,剩下的阿爷阿娘帮你摆平!” 这时蜜橘端来了燕窝粥,史氏接过来,一勺一勺地喂着扶疏,不知不觉又是泪流满面。 “阿娘,他弃我而去,是因为他的外室诬陷我下药使她流产。”扶疏哭着说道。 “还有这种事儿?!”史氏惊得手里的粥都洒了出来。“王家也欺人太甚,养外室,庶长子,还有脸新婚之夜弃你而去?!” “那日我出门去花想容,叶氏找人给我送信,约我去盈福楼。我不知她是何人,便和蜜橘换了装,她扮我的样子去见叶氏,我坐在街对面绣坊的阁楼里,把包间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本以为,我不去她就没法陷害于我,没想到,还是着了她的算计!”扶疏一边哭一边说,到最后已经是泣不成声。 季开远拍拍女儿的肩膀,说道:“阿凝,你做得没错!之前的事也莫要再提了,如今你就在家里安心待着!” “是啊,姐姐,你来教我功课!”扶桑也在一边说道。 “可是……可是如今这个样子,阿凝以后还怎么嫁人啊!”史氏哭着说道。 “你之前不是说女儿还小,想多陪我们两年嘛,那就两年后再说!”季开远怕妻子着急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赶紧制止了。 扶疏哭着说:“阿娘,我不想嫁人了!”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女孩子哪能不嫁人?等我和你阿爷百年之后,你一个人怎么过?”史氏说道。 “不嫁人就不嫁人,等我考状元做官养姐姐!我不要姐姐嫁了人被人欺负!”扶桑说道。 史氏抱着女儿儿子哭了起来。 在众人的劝哄下,史氏和扶疏才止住哭泣,史氏带着儿子和季开远一起回房了,叮嘱女儿好好休息。 史氏他们刚走,蜜橘过来说道:“姑娘,白姑娘来了好一会儿,在西侧间等着呢。” “阿……阿音没回扬州吗?”扶疏刚刚哭得很了,现在有点头晕,还略微有些抽泣。 “因为担心你,就留在家里等你消息。” “让她进来吧!” 白世音进屋,看见床上躺着的扶疏,下巴又尖了许多,不由得一阵心疼。上前来握住扶疏的手,话还未说一句,眼泪先流了下来,一边哭一遍骂道:“王家也忒不是东西了些!你都已经这样了,他们还在外面抹黑你!” “抹黑我?我已经被他们害成这样,还有什么好抹黑的?”扶疏又哭了起来。 “你先别哭。你大病初愈,我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白世音想了想,说道:“你连夜去了陇右,第二天长安就有流言,说你心狠手辣,残害子嗣,又逃婚而去。” 扶疏哭得更大声了。原来她一直痴恋的,是负心忘义之人,她想要嫁的,是豺狼之家。这些年来,她是猪油蒙了心智啊!如今落得这般田地,活该被人家侮辱践踏! 这样想着,伏倒在白世音哭得不能起身。 第六十四章 流言 白世音抱着扶疏,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不就是告别了一个渣男嘛,今早脱身是对的,不然这泥潭越陷越深,到时候想出也出不来。古人常说,福祸相依。这于你,这是件好事。伯父伯母为了你的事,也是东奔西走,无奈没有效果。你要振作起来,别再让他们担心了。” 扶疏想起刚刚看到史氏鬓角都有了几丝白发,再看她哭得肿肿的眼睛,才止住哭泣,直起身来说道:“王丞相,赵国公,国舅,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哪一个身份拿出来,都能吓死普通黎庶,更何况权贵二字,王家全都占全了?我阿爷一个从扬州上来的御史,哪里能和王家抗衡?” 扶疏抹了抹眼泪,看着白世音说道:“你说得对,我应该振作起来,我要是病倒了,一蹶不振了,开心是他们,伤心的是你们。我才不要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白世音笑了笑,捏捏扶疏的小脸说道:“这就对了!如今你也好好哭了一场,就当这事儿过去了。外面的流言风语,就随他们说去吧!” 扶疏点了点头,可想起王蹊,到底心里针刺般的疼痛,意难平。 长安的苏福记酒楼里,大厅里的人嘈嘈杂杂,聊的正是王季两家的八卦消息。 一个穿蓝色圆领袍的中年男人说:“我听说那季家小娘子真是心狠手辣,竟然给妾室灌下打胎药,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这还得了?新婚之夜还敢逃婚,这要是换做是我,两个巴掌上去,保管叫她服服帖帖!如此妒妇不容人,都是惯出来的毛病!哼,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的,我们大老爷们就要守着她一个过一辈子?当自己多如花似玉呢,我呸!” 男人骂完,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那妾室可真可怜啊,十月怀胎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是啊!” “谁说不是呢!” 周围的人都附和着。 “胡扯!”一个胡须花白的老丈提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喝道:“你们这些人啊,听风就是雨,也不动动你们的猪脑袋想想,主妇还没过门呢,哪里来的妾室?不是通房就是外室,还什么妾室?!” 老丈喝了一口酒,撸了撸袖子,说道:“再说了,出身平康坊,也只能是个外室了!” “你怎么知道的?”众人问道。 “我有个远方侄女儿,在季府做事,这些都是她跟我说的!” “你那侄女儿还跟你说什么了?”众人一听,有内部的八卦消息,自然蠢蠢欲动,追着老丈问道。 “我那侄女儿还说,那外室约季家娘子去盈福楼,季家娘子面都没露,叶氏自己喝了打胎药,就把这个锅甩到季家娘子身上了。”老张说完,又喝了一口酒。 “那外室为何自己喝打胎药呢?有了儿子,在丞相府不是更能站稳脚跟嘛!喝了打胎药,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嘛!我看你呀,是喝多了胡扯!”有人笑着说道,众人和跟着哈哈大笑。 老丈急了,酒壶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站了起来,怒目圆睁:“我才没胡扯!哼,那外室为何打胎,还不是因为怀的不是王家的种,万一事发,那才是万劫不复。孩子怎么都留不得,还不如嫁祸到未来主母身上,离间人家夫妻感情,自己还能博个同情!” 围了几圈的吃瓜群众都惊呆了。怀的不是王家的种?嫁祸给未来主母? 这时有人说道:“可不是嘛,平康坊出来的玩意儿,谁知道怀的是谁家的种,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人群里又有人问道:“那季家娘子为何逃婚呢?” 老丈坐下来,弹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说道:“哪里是季家娘子逃婚,是王家把那不知道爹是谁的种当成自家的种,还以为季家娘子心狠手辣,王家郎君拜了天地,洞房都没去,直接跑了!”老丈指着面前一个人问道:“来,你说说,新郎都跑了,新娘一个人洞房吗?换做是我,我也拍屁股走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又哄堂大笑起来。 老丈继续说道:“我那侄女儿跟着家中主人去王家接女儿,还被王丞相派府里家丁持刀持枪团团围住,嘴里喊打喊杀。欺辱人家女儿,还不许娘家人出头,这不是仗势欺人是什么?” 周围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天大料,纷纷指责王家,想到季家好歹三品大员,都能被欺负正这样,更何况自己就一平民百姓,遇到这样的事,身家性命都得陪进去不说,保不齐被王家偷偷悄无声息地灭族也有可能。 郑阔坐在苏福记的包间里,听着楼下传来的笑声,满意地把茶杯举到嘴边,轻轻地呡了一口,心想:“义父办事真是利索!” 第六十五章 起疑 郑阔和王蹊在陇右打了一架之后,自此两人一见面就掐。郑广因着王韶明的面子,不好直接处置王蹊,就把儿子遣回了长安,调进了千牛卫,掌执御刀宿卫侍从,十一月中旬就去任职。昨天下午一回长安,郑阔就听到了长安城里的流言蜚语。刚好这几天得空,就处理一下扶疏的事情。 刚才那位老丈,正是郑阔的义父郑大为。郑大为本是郑家家奴,因郑阔幼时护送他至扬州,又以父子名分抚养郑阔长大,郑阔一直称为义父。 苏福记里郑大为的一番话,真真假假,给了吃瓜群众很大的想象空间。不到一天,长安城的舆论风向就变了。 说王家单传,见了儿子就稀罕,谁家的儿子都想认作自家儿子,更有离谱的,说王蹊不是王韶明的亲生儿子,说是路上捡的,百姓家里抢的,崔氏和别人生的,说什么的都有。叶绾绾的身世也被人挖了出来,说叶家被判刑是当年尚是秦王的当今圣上亲自下的命令,还说她攀上王家就是为了接近圣人,达到自己复仇的目的。 流言传到丞相府里,王韶明怒不可遏,一巴掌把崔氏打了个趔趄,喝道:“瞧你干的好事!” 崔氏心有不甘,捂着脸反问道:“你竟然打我?阿蹊去陇右你不也没拦住?外面的风言风语还不是你指使人散布的?如今风向变了,倒打起我来?” 一旁的嬷嬷使女赶忙来扶崔氏,崔氏说道:“看来这个家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红玉,收拾东西,我们走!” “你走!你走!”王韶明指着门外喊道。 崔氏出了屋子,收拾收拾东西,坐着马车回了清河娘家。 这件轰动长安的八卦终于传到了圣人耳朵里。 这日,圣人召赵国公、丞相王韶明进宫伴驾。王韶明到了太极宫的承庆殿,见圣人与王皇后正在下棋,便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 一局结束,圣人哈哈大笑:“你最近棋艺退步了啊!” 王皇后笑着收拾残局:“哪敢跟陛下比!” 圣人又转过头来问王韶明:“听说你府上藏了个刺客?” 此话一出,王韶明的胆子都吓破了,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明鉴,臣家里并无刺客。” “朕怎么最近听说蹊儿养了个外室,是罪臣之后,要找朕复仇,趁机刺杀于朕?” “坊间传言怎能相信?都是些醉汉酒后胡言!”王韶明正欲解释,王皇后笑着说道:“再说了,王家的荣耀富贵都是陛下给的,效忠都还来不及,怎会干这种蠢事?” “可那女子的祖父,确实是前朝太子的谋士!”圣人把玩着手里的一颗黑子,看似不经意地说道。 王韶明和王皇后心里皆是一惊。圣人的皇位,是杀了前朝太子才得来的,因此也常被天下人诟病残害手足。前朝太子是圣人最大的忌讳,如今就这么提出来,二人都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王皇后最先反应过来,跪地请罪:“陛下恕罪!” 王韶明也明白过来:“陛下恕罪,臣此前并不知晓此女真实身份啊!” 王皇后接着说:“就算此女祖父是前朝太子一党的,又能如何?陛下文治武功,天下太平,四海臣服,一个孤女能翻起什么浪花?再说了,她出身平康坊,依律只能做妾,一个妾室,如何面见天颜?就算是臣妾主持的女眷宴会,都请不到她头上呢,可见外面的流言蜚语真的是无稽之谈!” “你起来吧,动不动跪着作甚!”圣人虚扶了王皇后一把,又朝王韶明说:“你也起来吧!” 王韶明不动声色地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慢慢起身,还未站稳,只听圣人又问道:“那你们王季两家的婚事?” 王韶明心里头又是一紧,抹了一把汗,只得实话实说:“犬子愚昧,已经与季家娘子和离了。”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可惜了!” 王皇后正要接话,圣人站了起来,说道:“你们兄妹也许久未见,说说体己话吧,朕去外面走走!”说完就走出了殿门。 圣人一走,气氛稍微缓和了些。王皇后屏退了宫人,指了指左下方的软塌,示意兄长坐下,然后甩了甩袖子,埋怨道:“兄长糊涂!怎能让这样的女子进我们王家的门!” “阿蹊用性命要挟,我能有何办法?”王韶明叹了口气说道。 “你呀你,就是太溺爱蹊儿了!”王皇后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就他那个性子,也就说说而去,还真能去死?” 第六十六章 不嫁了 王韶明沉默着没有说话。 王皇后质问道:“陛下如今态度也暧昧起来,垂儿现在面临什么样的局势兄长难道看不明白吗?这个时候,不能再出一点儿差错了!” “垂儿不行了还有华儿,华儿不行了还有冀儿,左右都是你的儿子,费这么多心思干什么?!”王韶明不耐烦地抱怨道。 话刚说完,王皇后竟哭了起来:“兄长哪里知道我的苦!若不是垂儿落下脚疾,他自己怎会自暴自弃?华儿又怎会生出那不该有的心思?如今这局面,垂儿若能荣登大宝,还能保住华儿性命,若是华儿上位,垂儿就难逃一死。”王皇后哭诉道:“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都是我的命根子,我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王韶明心想:如今这般局面,若是太子登机,不见得会保永王性命。但见妹妹伤心,不好直说,遂安慰道:“你别哭了,这一哭,哪有母仪天下的风范!我这就回去处理此事。” 在回去的路上,王韶明骑着马,感觉头有点大。圣人已经起疑,叶氏反而不好处理了,若是轻易做掉,翻到加重圣人的怀疑,坐实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儿子这边,也得赶紧给他重新张罗一门亲事,自己一大老爷们不好出面,看来得亲自走一趟清河把崔氏接回来了。至于外面的传言,人们缺的,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有了新的,自然就忘了旧的。季开远这边,做不成亲家,那就是仇家了,要防着他一些,若是他有了不该有的心思,那就让他知道什么叫飞高跌重。 想到这里,王韶明抽了一下马鞭,马儿吃痛,疾驰而去。 白世音放心不下扶疏,也放心不下扬州的母亲和幼弟,在扶疏的再三保证之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回扬州去了。 而扶疏的生活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整日里看看书,作作诗,给扶桑讲讲课,晚上一个人偷偷哭一哭,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然而扶疏也知道,阿娘也常常背着自己,偷偷抹眼泪。 这日,扶疏坐在窗前正在看李太白的诗集,读到一首《古意》: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斜。百丈托远松,缠绵成一家。谁言会面易,各在青山崖。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中巢双翡翠,上宿紫鸳鸯。若识二草心,海潮亦可量。 生子不知根,因谁共芬芳。我在等他来娶我,他却和别的女子共度春宵,到头来,还要陷害于我?那些被她视若珍宝的书信,那些信誓旦旦的诺言,原来只是虚情假意而已!可恨她还一直沉浸其中,幻想着翩翩郎君,到头来却是中山豺狼! 突然听到珠帘晃动的声音,扶疏赶紧抹了抹泪,就看见花蕊进来了。 “姑娘,陈仓史家来人了,夫人叫你过去呢!” 扶疏故意把声音掩饰地跟平常一样,问道:“是外祖母来了吗?” “没有,是大舅母和表姑娘。”花蕊回答道。 “走吧!” 花蕊拿起屏风上的披风,追上扶疏,为她披好披风,跟着扶疏一起,去了史氏的院子。 才进门,吴氏就起身过来拉着扶疏的手说道:“好孩子,苦了你了!” 旁边一个百蝶裙的娇俏小姑娘也过来问道:“表姐,你还好吧?” 吴氏忙介绍道:“这是你表妹,叫雅文,前几次不巧都病着,所以没见过。” 两姐妹见了礼,吴氏拉着扶疏的手坐下:“出了那件事,你外祖母一直记挂着你,又听说你去了陇右,回来又病了,担心的不行。想过来瞧瞧你,又怕打扰你。本来要亲自过来的,老人家年纪大了,又天寒地冻的,好说歹说才劝住了!” 扶疏问道:“让长辈们都担心了。我现在已经好了!” 吴氏又问道:“你以后什么打算?” 话音刚落,史氏就抹起了眼泪:“这傻孩子,说自己不嫁人了!” 吴氏看着扶疏,问道:“真不嫁人了?” 扶疏点点头:“不嫁了!” “舅母支持你!” “大嫂这是说的什么话?”史氏一边哭一边问道:“我们做大人的,不劝着点孩子,你怎么还顺着她的性子胡闹啊!” 吴氏笑了笑说道:“妹妹先别哭。人都说初嫁从父从兄,再嫁从己从心。阿凝经此一劫,我看着比之前成熟稳重许多,你就别逼她了,等缘分到了,自然就有如意郎君找上门来。若是缘分未到,与其嫁过去受苦,还不如在自己家里宠着疼着,你说是不是?” 第六十七章 诗集 史氏说道:“理是这么个理儿,可就是怕人背后说嘴!” 吴氏说道:“日子自个儿过得舒心便是,管别人说嘴我们也管不过来啊!” 史氏对扶疏说:“你带着表妹去你房间玩儿吧!” 扶疏知道阿娘和舅母有话要说,便带着史雅文去了自己院子。 扶疏和雅文出去后,史氏压低了声音说道:“前些日子,流言传的沸沸扬扬,把阿凝说的很是不堪,我和远郎明知是王家捣鬼,但私下里不知使了多少力气,都没有用。后来突然风向就变了,流言又开始对王家不利,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我和远郎猜来猜去也不知是谁暗中帮助,更怕被别人当枪使而不自知。长安的水太浑了,明儿个又不知会冒出什么状况来,我实在是担心!” 史家近年来仕途不利,在陈仓只是个县令,远离权利中心,吴氏只是一个相夫教子的内宅妇人,自然也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听到史氏这样说,吴氏也只能安慰道:“你也别多想了,先过了眼前这个坎儿再说。阿凝尚未缓过来,你这边又天天把亲事挂在嘴边,她自然跟你对着干,说不嫁人。你呀,先顺着她的心意,等过个一年半载,缓过神来再说。” 史氏点点头:“大嫂说的也是,我们都缓缓吧,是我关心则乱了!” 吴氏继续劝道:“都说福祸相依,阿凝这事儿,现在抽身和离,说到底也是好事。我们的宝贝女儿,才跨过他们丞相府的门槛儿,就被如此轻贱,日子久了如何了得?还不定被怎么磋磨呢!你呀,想开点,说不定阿凝的好姻缘,还在后头呢!” 史氏点点头,说道:“大嫂,不如把雅文留下来,陪阿凝几天。有个同龄的小姑娘陪着说说话儿开导开导也好,省得她一个人想不开,钻牛角尖!” 吴氏一口答应了:“好啊,也好让两姐妹亲热亲热!” 史雅文这边来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祖母和母亲的叮嘱,于是坐在扶疏屋里和扶疏说悄悄话:“表姐,扬州的冬天冷不冷啊?我听说南方从来不下雪的。” “江南水乡四季如春,是很少下雪的。” “那多没意思啊!”雅文噘着嘴说道:“等下了雪,我们一起堆雪人好不好?” “好!”扶疏提不起兴致和表妹聊天,只是随口应着。 史雅文看见扶疏塌前的凭几上放着一本李太白诗集,捧起书来,兴奋地问道:“表姐也喜欢李太白吗?” “是的!”扶疏回答道。 史雅文一边翻一边说:“还是长安好!陈仓虽离得不远,书肆里的书总也不全,李太白的这本诗集我在陈仓还没有见过呢!”然后偏着脑袋问扶疏:“表姐喜欢李太白哪首诗啊?” 扶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说道:“李太白写酒写月皆是一绝,他的《把酒问月》我很喜欢。” 扶疏话音刚落,雅文已经吟了出来:“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雅文,你会背啊!”扶疏惊讶地问道。 “陈仓能买到的太白诗集就那么几本,我已经背熟啦!表姐这本诗集看完可要借给我看看哦!”雅文说道。 扶疏笑了笑,说道:“没问题!” 两姐妹因为一本李太白诗集,迅速打开了话题。接下来的日子里,史雅文一直陪着扶疏谈天说地,品茶赏雪赏梅、作诗作画,日子过得像诗一般,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 这日史氏正和吴妈妈筹备年节礼的礼单,佳慧匆匆跑进来:“夫人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史氏又惊又慌:“哪个宫的?何事?” “皇后娘娘凤仪宫的嬷嬷,亲自过来下帖子邀您去参加除夕宫宴!”佳慧说道:“这会儿正在前厅等着!” “走!” 史氏赶紧往前厅赶,吴嬷嬷去屋里准备了一个重重的荷包,揣在怀里紧跑慢跑追上史氏。 史氏进了前厅,就看见一个身着宫装的嬷嬷优雅地坐在那里喝茶,见史氏进来了,放下茶杯,起身福了一礼:“夫人万安!” “嬷嬷客气了,快请坐!” “奴婢姓万,夫人称我万嬷嬷即可!”万嬷嬷说着,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大红烫金凤凰的帖子来:“皇后娘娘邀请夫人参加除夕宫宴,到时可要带着小娘子一起来啊!” 第六十八章 宁王 史氏接过帖子,毕恭毕敬地说道:“多谢皇后娘娘垂爱!臣妇到时一定携小女赴宴!” 万嬷嬷笑着说:“夫人真是好福气,今年得皇后娘娘金凤贴的,您可是头一个呢!”看见史氏一脸不解的表情,继续说道:“按规矩,您是三品郡夫人的诰命,就算殿下没有邀请,您也是要进宫朝见的。这不,殿下说您是第一次参见宫宴,怕您不熟悉,特特命我送来金凤贴!” 史氏听了连忙起身,对着大明宫的方向行了礼,道:“多谢皇后娘娘厚爱!”又向嬷嬷行了个礼:“多谢嬷嬷提点!” 万嬷嬷连忙扶了一把:“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夫人客气了!若是无事,那奴家就回宫复命了!” 吴妈妈赶紧上前将荷包塞给万嬷嬷:“嬷嬷辛苦了,请您喝个茶!” 万嬷嬷掂了下荷包的重量,满意地离开了。 回到宫里,万嬷嬷立在王皇后的榻前,向她讲述了季府的情况。末了问道:“娘娘何苦多此一举,就算不下这金凤贴,他们也是要来的!” 王皇后侧卧在贵妃榻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揉着太阳穴:“还不是为了垂儿!和王家的婚事伤了季家小娘子的脸面,再不拉拢拉拢,帮手就变成敌人了!” “娘娘英明!”万嬷嬷见王皇后一直在揉太阳穴,便问道:“可是娘娘的头风病又犯了?要不要宣御医?” “不用了,你叫海棠进来,帮我揉一揉,别动不动兴师动众的!”王皇后闭着眼睛说道。 “喏!” 万嬷嬷正欲推出,一阵清脆的童声传了进来:“阿娘阿娘!” 万嬷嬷回头一看,是宁王进来了。 “阿娘可是头痛?让阿冀帮你揉揉吧!”宁王李冀说着,就上前绕到了贵妃榻的后边。 王皇后本欲起身,又躺了下去,享受儿子的孝顺。一遍感受儿子稚嫩的手上传来的轻微力道,一遍眯着眼享受:“还是阿冀乖!” “阿娘,今日萧师傅讲的是《孝经》!” “哦?那你认为什么是孝呢?”王皇后问道。 “幼年侍奉双亲,长大后侍奉君王,最后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君子侍奉君上,到了庙堂之上想着为国尽忠,退居在家的时候想到是劝谏君主的过错,纠正其恶。这是儿子理解的孝。” 话音刚落,一阵掌声从殿外传来:“好啊好啊!没想到冀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领悟!你如果按此行事,完全能够事奉好父兄,做好臣子了。” 王皇后和宁王见圣人进殿,忙起身接驾。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朕听闻这两日你的头风病又犯了,过来瞧一瞧你!”圣人握着王皇后的手,两人移至榻前坐下。 “除夕宫宴的事情,就交给宫人们去办吧,你也少些操劳。”圣人叮嘱道。 “是,陛下!” 一旁的宁王李冀问道:“父亲,这都快过年了,宫学什么时候放假呀?” 圣人一听宁王不用心学习却想着放假,问道:“古人学习废寝忘食,你怎么天天想着放假?” “不是的,阿爷!”宁王辩解道:“近日下了雪,天寒地冻的,萧师傅还要日日从宫外赶来给我们上课。昨日还摔了一跤,走路一跛一跛的,儿子想着也快过年了,若是能提前放假,萧师傅也能休养几天。” 圣人听了,露出宽慰的笑容,伸手把儿子召到跟前,摸摸儿子的头,说道:“真是个孝顺的孩子!朕可以给宫学提前放假,但你每日的功课须由千牛卫送入萧师傅家中批阅,不得耽误!” 宁王听了之后大喜,忙行礼道:“儿谢谢阿爷!” 转眼就到了除夕,史氏穿上的诰命的服饰,扶疏扶桑也打扮一新,一家人坐了马车,进宫朝拜帝后,参加除夕宫宴。史雅文在年前回家了,过了上元节会再来。 进了宫门,自有宫女们领着,往宫宴的花萼殿而去。 而此时,崔氏正坐在王皇后的凤仪殿里聊天。 “嫂子一向精明能干,此事怎办得如此糊涂!”王皇后埋怨道:“季开远是个能臣干吏,垂儿如今正需要这样的人做帮手,怎么肉到了嘴边,你却生生给吐了回去!如今倒惹了一身臊!” 崔氏早被王韶明训过,如今只能低头赔罪:“是我糊涂了,误了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大事!” 王皇后还不解气,继续骂道:“事后不想着赶紧赔罪了事,还满长安地说人家坏话,还嫌丢人丢得不够大吗?季开远若是倒戈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第六十九章 嘲讽 崔氏一听王皇后话说得如此重,扑通一声跪下赔罪:“臣妇愚钝,办了错事,请娘娘恕罪!” 王皇后不耐烦地看了崔氏一眼,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嫂子快起来吧!以后遇事,多和大哥商量,蹊儿也别一味宠着,年轻人气性大,人情世故上又缺乏经验,我们要多多在旁提点规劝,而不是凡事都按着他的性子来!嫂子也是出身名门,该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道理!” 崔氏面上恭顺地回答:“臣妇谨遵皇后娘娘教诲!”,心里却不以为然。 王皇后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摆了摆,说道:“宫宴快开始了,本宫换身衣服!” “臣妇告退!” 史氏和扶疏过了许多道宫门后,引路的宫人停了下来:“夫人,小娘子,就是这里了,请!” 史氏走了两步,远远地看见崔氏和一群贵妇坐在一起聊天。想起当初姐姐妹妹叫得多亲热,背地里就坑害了她女儿一把,史氏不免有些伤心。又想起扶疏也在,顾念着女儿的心情,赶紧压住自己的情绪,笑着说道:“阿凝,这里人多,我们找个清静的地儿坐坐!” “好的!” 母女二人见偏殿前的草坪上有个石凳,欲过去坐着歇会儿。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哟,这不是被新郎逃婚的季娘子吗?” 扶疏回头一看,是个熟人,大理寺少卿的女儿张舒心。这段时间有史雅文陪着,扶疏已经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夜深人静之时也逐渐想通了。张舒心的嘲讽,扶疏心中略有愤怒,但也知道这是在宫中,不能失仪。 史氏先看了看扶疏的脸色,见无任何异样,正欲喝止对方,却听见女儿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至今无人聘娶的张娘子吗?” 张舒心想嘲讽扶疏一番,没想到被扶疏如此回击,顿时又羞又恼,跺着脚骂道:“你胡说什么?” 已经有贵妇贵女向这边张望,扶疏也不想成为人群里的焦点,没理会张舒心,转身离去。 张舒心见扶疏竟然无视自己,上前拉住扶疏就要理论,被从贵妇堆里匆匆赶来的母亲拉住了,狠狠教育道:“这是在宫里,你给我消停些!” 张舒心望着扶疏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被母亲拉着去了别的地方,与同龄的贵女们聚在一起,添油加醋说着扶疏的闲话。 史氏与扶疏来到石凳前坐下,史氏安慰女儿道:“别生气,别和那些小人一般见识!” 扶疏看着阿娘小心翼翼的样子,心生不忍,拉着史氏的手,说道:“阿娘,王蹊那件事真的过去了。我没有生气,你看,我没有生气呢!”说着扯了一个笑脸在史氏面前晃啊晃。 “是季夫人吗?”突然一个穿着低调却不失华贵的妇人在旁边问道。 史氏忙站起身来行礼:“我是。这位夫人是?” “我是卢国公夫人。” 扶疏心想,原来是郑阔的母亲。 “郑夫人快请坐!”扶疏忙把扶疏刚刚的座位让了出来,请郑夫人坐下。 “我瞧着夫人面善,便鲁莽过来跟夫人说几句话。”郑夫人坐了下来,笑着说:“说起来,还要多谢季夫人,这些年我儿郑阔在扬州多亏了你们照顾!” 史氏听扶疏说起过郑阔的身世,但对郑夫人的话,却有点摸不着头脑。在扬州的时候,郑阔也就来过府里一两次,她也谈不上照顾啊。心里纳闷桂纳闷,脸上还是挂着笑容,说道:“夫人客气了,小郎君聪颖,又一表人才,我看见就喜欢,什么照顾不照顾的,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起来,还是江南的水土养人。我儿——” “母亲,你在这里呀,叫我好找!”郑夫人的话还未说完,一个女声从旁边传来。几人回头一看,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妇正提着裙子往这边走来。 等走到石桌边上了,郑夫人介绍道:“这是我二女儿,名唤郑阅,现如今嫁给了秘书少监的儿子谢京。”又向郑阅介绍道:“这位是季御史家的夫人,你弟弟在扬州的时候,多亏了他们照顾!” 郑阅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夫人照顾愚弟!”又看见史氏旁边站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穿着胭脂刻丝撒梅小袄,一双小脸红彤彤的,眼神却没有少女的活泼羞涩,到多了些坚毅和稳重。于是问道:“这位小娘子是……” “瞧我,和夫人聊得起劲,竟忘了介绍。”史氏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名唤扶疏。” “真是个标志的小娘子!”郑阅夸赞道。 第七十章 永王世子 几人见了礼,又坐在一起聊了扬州的风土人情,期间季开远同僚的夫人过来跟史氏打招呼,又有几个贵妇过来跟郑夫人打招呼,郑夫一一介绍给史氏认识,史氏心里也十分感激。 而扶桑跟着阿爷进了花萼殿的偏殿,见阿爷一直和同僚交谈,便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见一群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凑在一起,便也好奇地围了过去,踮起脚朝里面一看,原来是两个郎君比赛玩九连环。 只见一个茶色圆领袍的小郎君三下五初二,就把九连环解开了。然后傲娇地扬起手,轻蔑地看了对面的人一眼:“小叔叔,你输了!” 对面藏青色衣裳的小郎君看起来年纪稍大些,他放下了手里尚未解开的九连环,说道:“还是阿晋你聪明!” 周围的小伙伴也跟着起哄:“世子真聪明!” 扶桑悄悄问旁边的人:“这两位是谁呀?” 长安城中每年都有新人参加宫宴,所以世勋之家的郎君也不奇怪,悄悄告诉扶桑:“是宁王和永王的儿子。” 这时,永王的儿子李晋看了周围的人一眼,问道:“还有谁敢和本世子比试啊?” “我来!”扶桑举起手,喊了一声。 扶桑上前,接过宁王李冀手里的九连环。旁边自有宫人做裁判,一声令下之后,两人开始解。 扶桑心里暗自得意,这是他从小玩的玩具,还能输给旁人。说话间,就解开了九连环。然后举过头顶,看着李晋说道:“我赢了!” 李晋一看,竟然有人赢了自己,把手中的九连环往地上一摔,玉质的九连环碎了一地。李晋看着扶桑,眼神凶狠地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子?敢如此猖狂?” “愿比就要服输。”扶桑也不怯,盯着李晋说道。 “哼,走着瞧!”李晋说着,拂袖而去。一些李晋的追随者也跟着走了。 李冀走过来,拍拍扶桑的肩膀,说道:“他自小争强好胜,你又何苦赢他?” “这么说,殿下刚是故意输给他了?”扶桑惊讶地问道。 “是啊,我是他小叔叔,自然要让着他了!”李冀说道。 扶桑低下头,不说话,觉得自己这次莽撞了。 李冀见状,问道:“你是哪家郎君?叫什么名字?” 扶桑恭敬地行了个礼,回答道:“家父是御史大夫季开远,我叫季扶桑。” “我叫李冀。”宁王也回了个礼,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宁王本可以不用这样,但这个回礼让扶桑觉得宁王特别平易近人,没有架子,心里头不由得对宁王亲近起来。 “宴会马上要开始了,我们过去吧!”宁王说道。 “好!” 扶桑跟着宁王,准备去正殿,却瞧着一个年轻郎君走了过来,对宁王行了一礼,又冲着自己笑了笑:“阿墨!” 扶桑心里奇怪,这人如何知道自己小字? 对方见扶桑一脸疑问,笑着自我介绍道:“几年不见,阿墨不认识阔阿兄了吗?” 扶桑这才想起来,在扬州的时候,是有个叫郑阔的哥哥来过家里几次。扶桑恭敬地行了个拱手礼:“阔阿兄,好久不见!” 宁王见二人相熟,郑阔也是有事的样子,于是告辞:“二位先聊,我去正殿看看!” 送走了宁王,郑阔把扶桑拉到一个人少的角落里,低声问道:“你阿姐最近如何?” 扶桑不知郑阔是何意,犹豫着没有回答。 郑阔笑了笑:“你放心,我没有恶意。”凑到扶桑耳边悄悄说:“长安后来的流言,是我差人做的!” 扶桑十分惊讶,心里也闪过很多疑惑,最后还是没有答话。 郑阔也知自己心急了些,三言两语也不可能获得扶桑的信任,于是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初六下午,我们在水云轩见。”说完看了看周围,见众人已经陆续进殿,说道:“宫宴马上开始,我们进去吧!” 除夕宫宴为了突出团圆的家宴氛围,没有男女分桌,以小家为单位,在花萼殿上依次排开。季家虽官居三品要职,但在权贵如云的长安,位次也排在了后面。 找到自家的座位,史氏和扶疏刚刚坐下,就瞧见扶桑也过来了。史氏拉着儿子问道:“刚刚去哪里了?怎么没和你阿爷一起?” “阿爷一直在和同僚叙话,我便出去走了走。”扶桑回答道。 “宫中贵人多,你勿要乱跑,快过来坐吧!”史氏拉着儿子在身边坐下。 扶桑凑到扶疏跟前,悄悄说:“阿姐,你猜我刚刚碰见谁了?” 第七十一章 再相遇 “谁呀?”扶疏漫不经心问道。 扶桑神秘兮兮地说道:“郑阔!” “哦。” 扶桑见姐姐还是提不起来兴致,继续爆料:“他刚刚给我说,长安的谣言之所以转了风向,是他出手相帮!” 扶疏听了,心中一惊。原来是他!不过也是了,知道其中内情、有能力反击王家的,又有几分交情肯向着自己的,也只有他了。想到此处,扶疏心怀感激地看了看前面郑家座位的方向,不巧郑阔也朝这边看来,二人四目相对,扶疏微微一笑,点头示意,郑阔也微笑点头,心里却因为这份默契乐开了花。 这时季开远也回来坐到了座位上,刚坐好,就有宫人唱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恭贺陛下皇后新年安康,愿万民安泰,盛世绵长!” 圣人大袖一挥:“众卿平身!” 众人才纷纷落座。 圣人举起酒樽,邀众人共饮,扶疏也跟着众人举起酒杯,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心中好奇,宫宴竟有人迟到,回头一看,只见有个熟悉的身影从殿外匆匆进来,正猫着腰,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 扶疏一下子如坠冰窖,在这炭火十足、温暖如春的大殿之上,只觉得整个人被冻住了一般,木木地举着酒杯,定格在了那里,盯着王蹊的方向,脑海里似是有数不清的念头争先恐后地找出口,又似是一片空白,什么念头都没有。 随着众人喝完酒的史氏看见女儿失态的样子,用手肘碰了碰女儿,扶疏这才像是活了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杯中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怎么了?”史氏压低声音问道。 “无事,阿娘。”扶疏扯了一抹笑容,对史氏说道。 扶疏看着满桌的佳肴,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眼眶也早已盛不下汹涌而出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流进嘴里,混合着宫宴上的山珍海味,却味同嚼蜡、有如木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手还如机械一般,一下又一下地往嘴里塞。 史氏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强忍着自己的眼泪,制止了女儿再往嘴里塞的筷子,问身后侍立的宫人要了一个痰盂,让扶疏才把嘴里的饭菜都吐了出来,然后扶起扶疏:“这里太闷了,阿娘带你出去走走!” 还好季家的座位离门口不是很远,史氏扶着女儿悄悄退了席,来到殿外。 吹了一下凉风,扶疏才回过理智。忍住眼泪跟史氏说:“阿娘,我刚刚看见王蹊了。” 史氏心疼地抱住女儿:“阿凝乖!” 扶疏抱着史氏哽咽着说:“阿娘,我是不是很没用。看见他就控制不住自己,失了仪态。” 史氏松开了女儿,扶着女儿的肩膀说道:“与君同舟度,到岸各自归。你不必太介怀,就当他是个和你一起坐船的人,到了目的地,他自然要下船,去往他想去的地方。而你,还要继续往前走,不可能停在岸边等他。你已经很好了,过好自己的日子,等时间抚平你今日的苦难,再给你最终的答案。” 史氏牵着女儿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刚开始,阿娘也想不通,也为你抱不平。我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女儿,应该嫁全天下最好的郎君,过全天下最幸福的日子。还是你大舅母劝我,说福祸相依,顺其自然。慢慢地啊,我也想通了。与其嫁到那泥淖之中,委屈求全、以泪度日,还不如快快活活一个人过日子。将来你若遇上了好的姻缘,阿娘还是会劝你珍惜。若是没有,或是你坚持不肯嫁,也没有关系,我和你阿爷也商量过了,我们在世,必定会护你周全。若是我们不在了,扶桑也答应我们会照顾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再给你一份厚厚的家产,让你余生衣食无忧。” 这是出事之后,史氏第一次和女儿如此谈心。扶疏听了之后又一次泪流满面,她知道阿爷阿娘为自己操心,却没想到阿爷阿娘如此包容自己、体谅自己,还有扶桑,小小年纪也如此懂事。而她却不争气,让家人担忧。 扶疏拉着史氏的手,一边流泪一边笑着说:“阿娘,都是女儿不孝,让你们操心了!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史氏拍拍女儿的手:“好了,我们进去吧!离席太久不合规矩!” 扶疏点了点头,和史氏一起返回殿中。 刚刚进殿,还未落座,就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季御史家的小娘子可在?” 第七十二章 赏赐 扶疏上前,垂手站立在王皇后右下方。 “你今年多大了?”王皇后亲切地问道。 “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今年十四了。”扶疏恭敬地回答道。 王皇后笑着对旁边的万嬷嬷说道:“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呢!”又问扶疏:“可曾读过什么书?” 扶疏答道:“读过《女则》《女戒》,不过是识得几个字罢了!” 王皇后笑着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又对万嬷嬷说:“赏!” 万嬷嬷给了旁边宫人一个颜色,大声唱道:“皇后娘娘赏季家小娘子赤金就转玲珑镯一只、高丽进贡东珠一斛、云纹缠丝蜀锦一匹!” 万嬷嬷每唱到一件,就有宫人捧着托盘走到扶疏身后,扶疏一听,都是万金难求的珍品,连忙谢恩:“臣女谢皇后娘娘恩典!伏愿皇后娘娘福寿绵长、如意安康!” “好孩子,去吧!” 扶疏在王皇后跟前回话的时候,郑阔看着扶疏,凑到郑夫人跟前问道:“母亲,刚刚有没有碰到季夫人?” 郑夫人点点头:“聊了一会儿,是个好相与的。” “郑家的小娘子呢?”郑阔问道。 “瞧着也还不错,你二姐也见了,夸她是个标志的人儿,只是可惜遇到了王家。”郑夫人感叹道。 郑阔点点头,正好听见万嬷嬷唱着王皇后对扶疏的赏赐,心想:得了这许多好东西,她的心情会不会好一点呢? 扶疏带着三位宫人回到座位上,收好礼物,又从兜里掏出几个装有金叶子的荷包递给三位宫人:“多谢三位姐姐,愿姐姐新春和乐!” 三位宫人笑道:“小娘子客气了!”行了礼回去了。 扶桑凑过来,看了看皇后娘娘赏赐的礼物,笑嘻嘻地说:“阿姐,这是皇后娘娘赐你的压岁钱吗?” 扶疏刚刚和史氏聊过,又得了赏赐,心情很好,于是逗扶桑:“你别想了,没你的份!” “为什么呀!”扶桑嘟着嘴说道:“我们可以姐弟,要有福同享的!” “也是哦,那阿姐全送给你好了!赶明儿用东珠给你打一对耳坠,用这个粉色云纹缠丝蜀锦给你做件襦裙,再配上赤金就转玲珑镯,我们阿墨一定是全长安城最美的小郎君!”扶疏笑嘻嘻地说道。 扶桑才不要被姐姐如此打扮呢,直接岔开话题:“阿爷,这道火焰盏口真好吃!” 史氏放下筷子,说道:“这火焰盏口太冰了,你还小,少吃点!”话音刚落,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听,皇后娘娘又有赏赐了呢!” 只听见万嬷嬷唱道:“皇后娘娘赏张家小娘子《女则》一本,《女戒》一本,《心经》一部!” 如果说刚刚皇后娘娘赏赐扶疏让众人羡慕,再赏赐张舒心众人心里就明白了,尤其是看见张舒心挑衅季扶疏的贵妇们。王皇后是护着季扶疏还是补偿季扶疏暂且不论,但对张舒心的态度很明显了,那就是告诫张舒心修身养性、切勿多嘴多舌,更是以张舒心做样子敲打众人,王季两家的事日后不许再提。 众人心知肚明,面上仍一片和乐。在一片言笑晏晏、宫乐娓娓中,贞顺十三年落下了帷幕。 宫宴过后,扶疏在心里发誓,一定要好好生活。 贞顺十四年的新年,季家过得十分冷清。除了府中上下一起吃了顿饭,也未出门访友。扶疏日日待在屋里,要么和蜜橘几个踢毽子玩,要么帮她们画像,甚至亲自下厨,把生活安排得满满的,不给自己留下胡思乱想的时间。 这日,扶疏正在廊前与蜜橘几个投壶,扶桑走了过来,大老远就喊:“阿姐!阿姐!” 扶疏扭头看了一眼,继续试着瞄准,一边试,一边问:“过来一起玩!” “我才不要玩这小姑娘家的游戏呢,阿姐我找你有事!” 扶疏手中的箭投了出去,咣当一声,落在了外面。 “阿姐,你不行啊!”扶桑说着,拿起一支箭,随便一投,稳稳地投进壶中。 扶疏哼了一声,拍拍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回了屋子,一边走一边问扶桑:“什么事啊!” 扶桑在凭几前坐好,说道:“除夕宫宴那天我不是碰见了阔阿兄嘛,他约我今天下午去水云轩说说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扶疏放下手中的茶杯,惊讶地问道。 扶桑眨巴着眼睛问道:“想不想知道何事?” 扶疏一口回绝:“不想!”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扶桑很不开心:“阿姐,做人不能没有好奇心!” 第七十三章 姐夫 “那你要让我怎样?”扶疏反问道。 扶桑凑上前来,说道:“我们一起去,然后你在隔壁间听着,如何?” 其实在知道是郑阔帮助自己的时候,扶疏心里十分感激。只是此时她已经彻底跟过去告别,不想再谈论之前的事情了。郑阔约扶疏去谈自己的事情,无非就是和王家的瓜葛,她不敢保证自己此时能坦然地坐在隔壁听别人谈论自己的八卦,她不想再次在外面失态。 “不去!你也不许去!”扶疏说道。 扶桑起身,往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阿姐太霸道了,我就要去,我要阔哥哥带我吃好吃的!” 话音刚落,一本诗集飞了出来落在扶桑脚边,扶桑撒脚跑了。 扶疏唤了蜜橘进来,叮嘱道:“你去门口盯着,阿墨若是出门,你跟我说一声!” 吃过午饭,扶桑带着随从阿亮出门了。因着水云轩就在亲仁坊靠着朱雀街那边,出门不过几步路而已,扶桑慢悠悠地走了过去,不料身后扶疏一直跟着。 进了水云轩的门,店里的小二过来殷勤地问道:“这位小郎君是约了人吗?” “是的,与郑五郎有约!”扶桑回答道。 “二楼碧水阁,您这边请!” 等进了碧水阁,郑阔早就在等候了。 扶桑行了礼,说道:“我来迟了,让阔阿兄久等了。阔阿兄元旦吉祥!” 郑阔也不摆架子,回了礼,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红色的荷包递给扶桑,说道:“小阿墨元旦吉祥,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哇!”扶桑到底是小孩子,接了郑阔的荷包,又回了一礼:“谢谢阔哥哥!” 郑阔听到扶桑对自己的称呼已经成了亲昵的“哥哥”,心里十分高兴,忙说:“快坐吧!” “阔哥哥找我,是何事呢?”扶桑问道。 “你姐姐的事情,我前思后想,决定找你商议一番。”郑阔顿了顿,接着说:“如今风头虽然已经过了快两个月,长安也有了新的八卦,但若是提起你姐姐的名字,人们最先想到的,还是与王家的这桩事。所以我想着,得给你姐姐贴上新的标签,让人们忘记这件旧事。” “什么新标签呢?”扶桑问道。 郑阔给两人倒了一杯茶,回答道:“你姐姐才情过人,在作诗方面颇有造诣,几年前在扬州的赛诗会上我就领教过。所以我想着给你姐姐出本诗集,给她贴上长安第一才女的标签。” 扶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所以你找我来,是让我给你当细作,收集我阿姐的诗?” 郑阔满意地点点头,说道:“聪明!不过不是细作,是采诗官。《诗经》里的《风》就是采诗官采集上来的!” 扶桑喝了一口茶,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姐姐呢?” 郑阔早就想到扶桑会这样问,而他也准备好了答案。放下手中转动的茶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是欣赏你姐姐的才华罢了!” 扶桑摇摇头,对着郑阔促狭一笑:“这个理由哄哄小孩子可以,我却是不信的。” 见郑阔只是望着他笑,并没有答话,继续说道:“太史公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利可图,你不会趟这趟浑水。我阿爷官职、人脉、爵位、家世,俱不如你阿爷,可见你确是为我阿姐。” 扶桑左手支着头,右手的中指在桌上轻轻地敲着:“我阿姐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但想要内院女子的聪慧在仕途或财运上助你一臂,却是微乎其微。更何况,以阔哥哥你的境况,也用不着在仕途或财运上多费气力。如此,就只有一种可能——” 扶桑定定地看着郑阔,拖长尾音说道:“你想娶我姐姐!” “噗——咳咳——”这时,一阵咳嗽声从隔壁包间里传出。 郑阔哈哈哈大笑:“那你觉得我做你姐夫如何?” 扶桑笑了笑说:“阔哥哥,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阿姐如今不想嫁人!” “无碍,我可以等。再说,有你帮我,何愁大事不成?”郑阔说完,似笑非笑地看了扶桑一眼。 扶桑一脸黑线,心想,可怜的姐姐,刚跳出一个泥淖,这又有个火坑等着。 郑阔继续说道:“旁的事情呢,可以从长计议,不着急。现在最要紧的,是给你姐姐出诗集的事情,你觉得此事可行吗?” “你做我哥哥可以,做我姐夫却不行。不管我姐姐怎么想,我不同意你做我姐夫!”扶桑噘着嘴说道。 第七十四章 弹劾 “为什么呢?”郑阔端起茶杯问道。 扶桑反问道:“谁能保证你不会是第二个王蹊?” 郑阔点点头:“说的也是!” “不过你的这个提议我同意!”扶桑继续刚才的姿势,右手指一边轻轻瞧着桌面,一边说:“我姐姐想低调做人,但长安人不允许,若是提起姐的名字,人们最先想到的,是和王家的婚事。想要给姐姐辩白,除了你散布出去的真相,出诗集确实是个好办法。至少,我是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了。这件事情上,阔哥哥想的还是挺周到的。”” 扶桑坐直了身子,看着郑阔,一本正经地说道:“除了姐夫这骇人听闻的话!” 郑阔哈哈哈大笑:“那姐夫的事情暂且搁置不提,诗集的事情我们好好合作。你回去之后,就找找你姐姐之前的旧作,凑够四五十首,就送到这里来,交给小二即可。”郑阔叮嘱道。 “啊?小二?” 看出了扶桑的担心,郑阔笑着说道:“水云轩是我名下的铺子。” “姐姐平时作诗也是随口一吟,好些也只是只有上两句,不见下两句,不知能否凑够出本诗集的数量。”扶桑皱着眉头说道。 “小阿墨这会儿怎么脑子不好使了?”郑阔笑着说道:“你就以学习的名义,请你姐姐做出下两句不就成了!平时她随口吟诗的时候,你也悄悄记下来。” “哦!”扶桑点了点头,又想起郑阔博学多才,常得阿爷夸赞,今日正好请教请教,遂问道:“阔哥哥,夫子最近讲庄子的《齐物论》,我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想请教阔哥哥!” 郑阔心想,这未来小舅子是个可塑之才,遂问道:“哪里不懂了?” “庄子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是何意?”扶桑一本正经地问道。 隔壁的扶疏听见他们开始讨论学问上的事情,悄悄退了出来。一路上,扶疏心想,除去那浑话,郑阔的办法其实很可行。她可以不在乎别人背后如何议论她,但是她不想让父母家人担心了。不如将计就计,承了郑阔这个人情,日后再好生谢他吧! 正月初七,朝廷开印。在大明宫正殿之上的大朝会上,过年期间的军情政务被君臣在朝堂上讨论,一时间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好不热闹。 讨论结束,圣人像往常那样问道:“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时,季开远拿着笏板出列,朗声说道:“臣有事启奏!” 圣人慵懒挥挥衣袖,说:“讲!” “臣弹劾刑部尚书赖永添以权谋私,与中山侯洪纪中权色交易。” 季开远此话一出,殿中群臣都惊呆了,看不懂这番操作是和意图。刑部尚书赖永添是永王派系的人,中山侯是太子派系的人,他这一弹劾,两边都得罪了。若是因为王季两家的婚事,与以王丞相为首的太子派系交恶,弹劾洪纪中即可,为何还要扯上赖永添呢? 而这话落在圣人耳里,却是另一番意思。季开远果然是个能臣干吏,不站任何派系,只忠于皇权,是个可信赖的人。 圣人一扫之前的疲惫,坐直了身体,问道:“此话何讲?” “中山侯世子洪寿年前酒后与人斗殴,打伤了安和郡主之子的一条腿。郡主上告,判中山侯世子洪寿杖刑六十。中山侯母亲溺爱孙子,不欲让洪寿受刑,于是中山侯送给赖尚书三十名美姬,赖尚书换了另外一名犯人行杖刑六十,中山侯世子洪寿毫发未损!朝廷律令当头,郡主之尊上告,赖尚书也敢做出这种偷天换日之事,素日布衣芒屏上告,赖尚书可有秉公判决?他日送上数百名美姬,赖尚书可会行大逆不道之事?如此胆大妄为,视职责何在?视律法何在?视陛下何在?” 第七十五章 作诗 一番慷慨陈词之下,赖尚书早就吓得腿如筛糠,跪地请罪。 圣人一看赖永添的样子,就知季开远所言不假,当下就下旨:“刑部尚书赖永添官降七级,罚俸三年,职务由吏部安排。中山侯洪纪中降爵一级,没收勋田。御史大夫季开远恪尽职守,赏贡绢十匹!”说完摆摆手:“散了吧!” 等圣人出了大明宫,其他人陆续出了正殿。季开远在门口被台院的一位林姓同僚叫住,压低声音问道:“季公何苦如此?两边都不讨好!” 正好王丞相迈过门槛,看到季开远在此,甩了甩袖子,哼了一声,快步离开。 林御史看着王丞相离开的背影,拍拍季开远的肩膀,呶呶嘴,说道:“季公可要小心了!”说完也离开了。 季开远笑了笑,也迈步前去,离开了大明宫。 凤仪殿内,王皇后侧卧在贵妃榻上,一旁的宫人为她揉捏鬓角,崔氏坐在下方,正毕恭毕敬地与王皇后说话:“娘娘,阿蹊的婚事是臣妇愚钝又莽撞,才酿成今日的后果,今后臣妇一定谨遵皇后娘娘教诲,谨言慎行。只是,阿蹊的婚事如今悬着,不知娘娘可有合适的小娘子?” 王皇后心里翻了个白眼,平时精明能干的嫂子,一摊上侄子的事情就犯糊涂。如今搞出一个烂摊子,这下却想让自己收场?王皇后很想像西市上的商妇一样,不顾形象地骂崔氏几句,好出出心里这口气。但她心里也明白,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又是嫡亲的嫂子,事到如今只能帮一把了。遂闭上眼睛慵懒地说道:“本宫会留意的。”说完又怕崔氏再说出什么闹心的话来,直接下了逐客令:“本宫今日身子不太舒服,你先回去吧,” 崔氏起身,福了一礼:“娘娘保重凤体,臣妇告退!”徐徐退出了凤仪宫。 崔氏刚走,万嬷嬷走了进来,在王皇后跟前悄悄说道:“大明宫那边的消息,季开远在朝堂上弹劾中山侯和刑部尚书。” “所因何事?” 万嬷嬷把刚刚的事情讲了一遍,王皇后伸手制止了宫人揉捏鬓角,坐直身子,说道:“陛下的处置不痛不痒,但这无关紧要。季开远这是向朝臣和陛下宣告,他要做个忠君的直臣,两边不站呢!”又望着崔氏刚刚坐过的塌子恨恨地说道:“好好的一个帮手硬生生又给推了回去,看我那嫂子干的好事!”又冷笑一声:“季御史这一弹劾,倒是站到了陛下的心坎上!” 万嬷嬷劝道:“娘娘莫生气,两不相帮总好过攻讦太子!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王皇后没有应答,看着崔氏坐过的塌子叹了口气,如今还有何补救之法? 这日扶桑下了学,书袋都没摘,带着几张誊写了扶疏诗句的纸来找扶疏。还没进门,就大声嚷嚷:“姐姐姐姐姐姐!” “喊什么?烦死了!”扶疏从屋里出来,刚好看到扶桑跑到了院子门口。 扶桑手里拿着诗,向扶疏一本正经地行了个礼,说道:“阿姐,夫子今日教作诗,我觉得你的诗写的不错,特意来向你学习!” “嗯——”扶疏心想,这都四五天了,终于来了。于是拉长了声音,扶着门框假装思考了一下:“看在你这么好学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了你这个弟子吧!” 扶桑也笑嘻嘻地再施一礼:“夫子在上,受弟子一拜!” “进来吧!” 姐弟俩在扶疏的书桌前坐下,扶桑摊开手里的纸,说道:“姐姐你作诗怎么都是一半啊,快把这些补完整,让我欣赏欣赏,再拿去给夫子点评点评!” 扶疏在弟弟头上爆了个栗子,故意问道:“你该不会拿我的诗作去夫子面前充数吧?” 扶桑眼睛一亮:“好主意!阿姐,多谢你提醒!” 扶疏笑了笑,低头看自己的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出自唐珙《题龙阳县青草湖》) “这是在扬州的时候写的诗。”扶疏看着诗,想起了在扬州时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那天她在荷花池中划着小舟喝着果酒,夜幕降临,看着满天星河,如梦如幻。若不是花蕊蜜橘她们多番催促,她一定要在小舟上睡一宿。那时日子很慢,思念很长。如今梦碎了,酒醒了,再无那般心境了。 扶疏不想破坏这两句诗的意境,提笔在这两句诗前又补了两句: 独上兰舟日暮西,东风吹皱清池波。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好诗好诗!姐姐你真棒!”小捧场王在旁边喊道。 扶疏笑了笑,问道:“那你说说,好在哪里?” 第七十六章 贪墨 扶桑不慌不忙地指点着诗句答道:“这首诗写的是在水面泛舟之事,独上二字暗示处境,说明姐姐是借泛舟以消愁,并非闲情逸致地游玩。下一句的皱字也用得极妙,东风吹皱了一池清水,泛起了微波,说明姐姐内心不平静。最后两句足以流传千古: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梦境与现实现结合,梦无形体,却说清梦满船,梦无重量,却用了个压字,清新绮丽,又含蓄丰富,细细品来,笔调轻灵,十分浪漫。” 扶疏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有长进,点评也很有见地。”又歪着头问道:“不过谁告诉你独上兰州说明我借泛舟消愁的?谁告诉你东风吹皱清池波说明我内心不平静的?” “我胡诌的!” 扶疏拿起手中的纸张朝着扶桑打了上去,扶桑一边躲闪一边讨饶:“好姐姐,我不敢了。快看看下一首吧!” 窗外,寒梅傲雪而开,正是一副冬去春来的好景象。 这日,郑阔当值,穿着绣满花钿的绿色锦袍,捧着大刀,在大明宫御座后侍立,时而听陛下与朝臣奏对,时而神游天外。忽又想到这都许多天了,扶桑的诗集怎么还没送过来,一会儿下值去水云轩问问。突然户部尚书的一番陈奏把他拉了回来,只听户部尚书谢行舟捧着笏说道:“户部最近在整理历年各州税赋账册,发现扬州贞顺十年、贞顺十一年的税赋未足额缴纳,欠款竟有二十万贯之多。” 季开远听到这里,心里冷笑一声:终于出手了。 “哦?竟有此事?”税赋乃国家根基,圣人对税赋时分看重,听闻此事,问道:“扬州刺史是谁?” 季开远缓缓出列,回答道:“臣季开远,贞顺十年至贞顺十三年任扬州刺史。” “那这税赋欠款怎么回事?”圣人严厉地问道。 季开远不慌不忙,解释道:“陛下,贞顺十年七月,连日阴雨致使扬州郊外金湾河决堤,千亩良田被毁,数百民众无家可归,其他区域亦受雨涝影响,庄稼绝收或减产。当年情状,臣已上报朝廷,朝廷特批减免部分赋税。来往俱是公文,可以查验。” 圣人还未回应,谢行舟抢先质问道:“既然受灾严重,为何户部当年没有给扬州的赈灾款项支出?怕不是胡编乱造出灾情,百姓照缴税赋,中间进了你季御史自己的口袋吧!” 季开远怒喝道:“谢尚书切勿血口喷人!陛下治国靠律令,朝廷办事靠章法,而不是靠你谢尚书的一张嘴!你既说灾情是我编造的,税赋进了我的腰包,可能拿出我季开远贪墨的证据来?” “哼!”谢行舟冷哼一声,并不回答季开远的话,转而向圣人拱手,说道:“臣有族中子侄出门游历,亲历过扬州的端午竞渡,热闹非凡远胜长安千倍万倍。壮丁不事农课,不养桑蚕,劳民伤财、靡费过剩,耽误农事,这窟窿,可不得想方设法地补上?” 话音刚落,只听得御座之后“噗嗤”一声。朝臣都看往这个方向,包括圣人也扭头看了过来。 郑阔赶忙上前请罪:“臣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 圣人最烦臣子们互相撕咬,刚好趁着这当儿休息一下,于是问道:“你笑什么?” 郑阔躬身叉手道:“臣幼时在扬州长大,贞顺十年才回到长安。说起扬州的端午竞渡,出了季御史,臣算是有发言权了。因对这一习俗太了解,觉得谢尚书刚刚的话有些可笑,故此御前失仪。” 听了郑阔的话,圣人似是颇有兴趣,抬抬手:“说说。” 郑阔继续说道:“扬州的端午竞渡之所以比长安热闹百倍,不过是因为水系发达,河流罗布,自然比以旱地为主的长安更适合划船赛舟。据扬州民间传说,端午前后会有蛟龙出水危害人间,故以舟竞压祟,否则风雨失调、六畜不安。”顿了顿,抬头瞧见天颜平和,并未动怒,才继续说道:“贞顺十年的金湾河决堤臣略有耳闻。” 圣人皱了皱眉:“朕记得你是五月末回京的,如何得知决堤之事?” “时任扬州司马之子、臣的同窗好友白世南为救落水稚子被水冲走,未婚妻殉情、母亲疯癫。此时在臣所在的广陵书院引起了轰动,故有同窗在书信往来时告知于臣。” 圣人扫了一眼殿中众臣,提高了音调问道:既如此,谢卿以为呢?” 第七十七章 诗集 谢行舟不动声色地看了王丞相一眼,未得到回应,只能硬着头皮请罪:“臣才疏学浅,见识浅薄,对各地风俗所知甚少,误会了季御史,请圣人责罚!” 圣人撇了谢行舟一眼,问道:“端午竞渡的事情休要再提了,那贞顺十年、贞顺十一年扬州的赋税欠款又如何解释呢?” “应该是臣核查有误,臣回去定当仔细核查!” 圣人看了看郑阔,摆摆手:“郑阔殿前失仪,去禁军顾统领处领罚吧!” 郑阔毕恭毕敬地谢恩:“谢陛下恩典!” 郑阔退了出来,去卫所领了十个板子,看了看时间,也该下值了,一瘸一拐地去了宫门口,牵了自己的枣红马飞霜,一瘸一拐地顺着朱雀大街往家里走,走了一半,拐去了崇仁坊的水云轩。还未进门,门口的掌柜的远远瞧见,赶紧殷勤地上来帮郑阔牵马执鞭,见郑阔一瘸一拐地,帮招呼人把郑阔送去了碧水间,又差人去请大夫。 正当碧水间里手忙脚乱的时候,扶桑进了门,拦住一个小二问道:“小哥,请问今天郑五郎在吗?” “您是——”小二拖长了尾音问道。 扶桑行了个叉手礼,说道:“我姓季!” “季郎君来得巧,郑五郎今天刚好在!您这边请!” 扶桑在跟着小二进了碧水间,屋门打开,正好看见郑阔被大夫扒了裤子,往屁股上抹药的情景。 郑阔撇间扶桑站在门口,问道:“诗集齐了?” 扶桑并未答话,反而走上前来凑到郑阔屁股前看了看伤势,问道:“阔哥哥缘何如此狼狈?” “殿前失仪,陛下赏了十个板子!” 扶桑听了,以为是和政务有关,便也不再多问,挪到床头,把诗集递给郑阔。郑阔翻看了几页,嘴角勾出一抹笑容:“你姐姐当得起长安第一才女的名号!” 扶桑问道:“阔哥哥,下一步该如何呢?” 刚好大夫涂药碰到了郑阔的痛处,郑阔龇牙咧嘴地说道:“你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 扶桑叉手行礼告辞:“阔哥哥好好养伤,我先回去了!” 等扶桑走到门口了,郑阔在后面大声喊道:“你姐姐要是有新作,别忘了给我!” 在水云轩休息了半天,眼看日头西落,天要黑了,郑阔才起身,牵了飞霜,往家里走去。进了门,直奔母亲的松鹤居而去。远远地瞧着灯已经亮了起来,进了门发现,大嫂海氏正在陪母亲用饭,于是拱手问道:“母亲万安!大嫂万安!” 郑夫人招招手:“还没用晚饭吧?快过来坐!” 一旁的使女忙添上一双筷子,置好榻子,郑阔不敢坐,左右环顾,问道:“大嫂,彦哥儿呢?” 彦哥儿是郑阔答大哥郑阙与海氏的儿子,年方两岁,正式咿呀学语的时候。 海氏笑道:“刚还在这呢,又哭又闹,不肯让乳母喂饭,非要自己上桌吃,吃得满身都是,刚让乳母抱去更衣了。”见郑阔还杵在那里,又问道:“快坐啊!” 郑阔嘿嘿笑着:“今天圣人赏了几板子,这会儿不敢坐!” 郑夫人放下筷子,怒目问道:“犯了何错?” 郑阔乖乖答道:“殿前失仪!” 郑夫人说道:“你能去御前侍奉,是陛下赏识,别不知轻重,惊扰御驾,伤了你父亲的脸面!陛下赏你一顿板子,算是轻的!今儿个晚饭不要吃了,去把千牛卫守则抄写二十遍,明天下午上值前交与我!” “喏!”郑阔应了。 郑夫人继续说道:“你也不小了,你大哥的儿子都两岁了,大姐二姐俱已出嫁,二哥去岁也已成亲,如今去了青州任县令,家里如今就剩下你了。你的婚事我也提上了日程,如今你在外行走,要行端坐正,勿要与那帮纨绔沆瀣一气,玷没了自己名声,于说亲不利!你看看王家三郎,如今声名狼藉,有哪个高门贵女肯嫁给她?!” 海氏见气氛严肃,趁着郑夫人的话头打趣:“母亲也别忧心,五弟自小儿不再母亲身边,已有中意的姑娘只等母亲上门提亲也未可知呢!” 郑阔被海氏说中心思,脸上略微有点不自然,赶紧转移话题:“大嫂莫要开我玩笑,我还有事想请大嫂帮忙呢!” “何事?”海氏问道。 郑阔从袖口里掏出诗卷,递给海氏,说道:“我一友人欲出本诗集,烦请大嫂问问伯父,能否点评一下。” 海氏的父亲,正是国子监祭酒海清宴,博学渊识,于诗作上更是自成一家。 第七十八章 污点 “我先看看。”海氏说着,翻看了起来。看了几页,用帕子掩着嘴,笑着凑到郑夫人跟前说:“母亲,五弟的这位友人,可是个小娘子呢!” 郑夫人接过诗卷,翻了几下,点点头,说道:“诗句清奇秀丽,像是出自女诗人之手。”又抬起头来笑着问儿子:“哪家的小娘子呢?” “只是普通友人,欣赏她的才华而已,母亲大嫂勿要胡乱猜想。”又问海氏:“大嫂觉得诗作如何?伯父可否看得过眼?” 海氏笑道:“我拿回去给父亲看看。” 郑阔得了应允,十分开心,叉手行礼道:“母亲大嫂慢用,我回去抄写千牛卫守则了!” 说完退了出去,还听到屋里头海氏对郑夫人说:“看来人家娘子还没点头答应呢,这诗集啊,是五弟献殷勤呢!” 季府里,季开远一边泡脚,一边和史氏说今天朝堂上的事情:“王丞相已按捺不住了” 史氏问道:“此话何讲?” “今日在御前,竟拿金湾河决堤和端午龙舟竞渡的事情攻讦我,真是可笑之至!”季开远冷笑道:“虽说我为人正直、为官清廉,不曾有一丝污点与把柄,但今天有惊无险,还是多亏了郑阔的帮助!只是连累了他被陛下打了十个板子!” 史氏又细问,季开远就把御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史氏听了,捂着胸口说道:“你说的倒轻松,今儿个若不是郑五郎,你哪能囫囵个回家来?好在陛下圣明,否则稍不留神,你一顿牢狱之灾可是免不了的,既是如此,该如何感谢才好?” 季开远并未接话,叹了口气,说道:“那年在扬州,我们察觉王蹊的心思,打算为阿凝说亲,我相中的,就是这郑阔,丰朗俊逸,又博学多才,为此还把他请到家中做客。谁曾想,世事难料,被金湾河的事情绊住了手脚,没顾得上,郑阔就消失了。多年后再见,已是卢国公的五郎君,朝堂上的千牛卫,而我们阿凝,却是这般境况。真是造化弄人啊!” 史氏也跟着叹气:“谁说不是呢!只盼望着阿凝之后的路能顺遂些!” 丞相府的书房里,王韶明正在大发脾气。 王丞相大声质问户部尚书谢行舟:“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我连中书尚书二省的公文都销毁了,就等着陛下敕旨清查了,怎么就没有下文了?” 谢行舟五十多岁了,修身养性,不急不恼,拱手向王丞相赔罪,慢悠悠地说道:“是下官失察,半路杀出来一个千牛卫郑阔,倒是臣没有料想到的!” 王丞相问道:“郑广这是何意?一向老奸巨猾,朝中谁也不得罪,如今竟帮起季开远来了!” 一个年轻人摇摇头:“丞相谬矣!下官以为,这只是郑五郎临时起意而已!” 王丞相冷哼一声:“柳主簿倒看得明白!”又问吏部侍郎魏文锡和户部尚书谢行舟:“还有其他污点不曾?” 两人面面相觑,只得照实回答:“尚未发现!” 吏部侍郎魏文锡补充道:“季开远出自陈仓季家,自幼丧父,寡母抚养成人,拜在前朝大儒颜氏门下,元武二年经其师举荐入仕,历任美阳县令、达州刺史、扬州刺史、御使大夫。为官清廉,秉秉公执法,在百姓间颇有口碑,未曾有贪污受贿、徇私舞弊等证据。” 王丞相坐了下来,捻着手中的戒指,过了一会儿说道:“只要陛下信了,就是证据,管他是真是假!” 众人皆是一惊。 王丞相摆摆手:“时候不早了,都回去吧!” 上元节的前一天,史雅文到了季府。 扶疏在垂花门前迎了,两姐妹一起往史氏的云舒居走去。扶疏问道:“怎么不在家陪外祖母过了上元节再过来?” 史雅文笑道:“姐姐嫌弃我啦?” 扶疏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哪里是嫌弃你,不过是没有料到你这么快就来长安而已!外祖母身体可还硬朗?” “祖母身体康健,只是记挂着你。”史雅文说道。 扶疏心里惭愧不已。因着自己的事情,让全家人都无法安心过年。 说着就到了史氏的屋子。瞧见两姐妹手拉手进了屋,史氏十分开心,拉着史雅文的手问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还想着过了上元节回一趟陈仓,瞧一瞧你外祖母,到时再接你一起过来呢!” 史雅文笑着说:“不知姑姑要回家去,我也只是贪玩,想来长安看看上元节的花灯!” 第七十九章 兔子灯 “长安的花灯确是一绝!”史氏本想说让史雅文和扶疏一起去,又想到扶疏和王蹊正是在上元佳节认识的,这才牵扯到后面的一连串官司和孽缘来。因怕女儿触景生情,堪堪住了口。 史氏说完又瞟了一眼女儿,见她站在一旁微微笑着,脸上未有异色,心下稍安。 又拉起扶疏的手,叮嘱道:“你们姐们俩一道去玩吧,别在我这里拘着了!” 等扶疏和史雅文出了门,史氏这才一脸发愁地问吴妈妈:“阿雅要去看花灯,偏又碰着阿凝的痛处!明天晚上到底如何安排才好!” 吴妈妈侍立一旁,笑着说道:“夫人不要着急。多派几个嬷嬷使女跟着就是了!” “她来家里做客,我们主人家哪能让她自己一人出门玩耍?更何况她还是个小姑娘!”史氏白了吴妈妈一眼,说道:“明儿晚上我陪她出门一趟吧!” 这边史雅文和扶疏出了门口一边走一边聊天。史雅文十分聪明,察觉到刚刚她提起上元节时扶疏并未接话,于是小心试探道:“听说上元节还有猜谜活动,姐姐才华卓越,明天晚上给我赢个彩灯回来吧!” 扶疏心里也在纠结。上元节是她和王蹊相遇的地方,是她心底的痛。既然要忘掉过去,就要直面这伤痛,敢撕开这伤疤。可是她也怕,怕情绪失控,怕惹家人伤心。好想做个缩头乌龟,躲着家人的保护下永远不出来。但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问:季扶疏,怒抛和离书时的勇气呢? “姐姐?”史雅文半天不见扶疏说话,才发现她两眼发呆,已经神游天外了,于是伸出一只手,在扶疏面前一边晃一边叫。 扶疏回过神来,愣愣地嗯了一声。 “姐姐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史雅文问道。 扶疏笑了笑,说道:“在想明天晚上最漂亮的灯是什么样的,我好给你赢回来!” 第二天傍晚,天才擦黑,扶疏和史雅文就装扮一新,来到史氏的院子,在门口碰见了扶桑。 “阿墨,你也要和我们一起去吗?”史雅文笑着问道。 见阿姐在此,阿墨有些心虚。毕竟在姐姐伤心的时候,自己出门看花灯好像颇不仁义,但是他不是专门去看花灯的,是有要紧事情的。再说,姐姐自己也要出门,他这也不算不仁义了。 扶桑点点头,调皮地一笑,说道:“几年前我们一家人来长安看灯,阿娘说我年纪太小不让去。如今,好容易有机会了,我可要去看看才行!” 扶疏笑着说:“好啊,到时候跟紧点,可别让人拐跑了!” 三人一起进了史氏的屋子,见史氏正在更衣,便隔着屏风请安。史氏听见女儿的声音,急忙出来,又惊又喜,问道:“阿凝也一起去吧?” 扶疏笑道:“应阿雅所邀,去帮她赢个花灯回来!” 史氏上前来笑道:“好好好!好孩子,我们走吧!” 一行人走出了屋子,史氏边走边叮嘱:“上元节人多,我们就不去朱雀街了,就沿着里坊逛逛便是。” 几人应了,出了大门,街上已是人来人往,宝马香车,繁盛喧闹,不可言状。 路过水云轩,果然乌泱泱围了一群人猜谜。掌柜站在台上,敲了一下手中的锣,咣地一声,周围的嘈杂一声瞬间弱了几分。 掌柜大声说道:“承蒙诸位光临水云轩。今逢佳节,水云轩特推出猜谜有礼的活动。最终获胜者,送水云轩特色糕点一份,元宵一份,精美兔子彩灯一盏!其余参与诸位,也各有奖励!奖品虽不是最丰厚,但胜在巧妙应景,还请各位才思敏捷的郎君娘子踊跃参与!老朽每亮出一个谜面,答题者须在这边的纸条上写上自己的答案。片刻之后老朽亮出谜底,猜中者也参与下一题!最终答题最多的,为最终获胜者!” 众人一片欢呼。 史雅文拉拉扶疏的衣袖,说道:“姐姐,我想要那个兔子灯!” 扶疏笑了笑,点头应了。史氏见女儿心情尚好,也不忍拂了她的心意,于是站在一旁,看女儿猜谜。 掌柜亮出第一道谜底,扶疏上前去写答案。扶桑对史氏说:“阿娘,这里人多闷得慌,我去里面的包间坐坐。” 史氏问道:“我们又没有预约,这会儿怕是没有包间了吧!” 扶桑笑了笑,说道:“无妨,我进去问问。若是没有,我出来便是。” 史氏叮嘱道:“那你别跑,我们就在门口等你!” “知道了,阿娘!” 第八十章 谜底 扶桑进了水云轩,迎上来一位小二,问道:“客有约吗?” 扶桑哪里有约,不过却知道碧水间一直是为郑阔留着的,于是便扯了个谎,说道:“与郑五郎有约!” 小二殷勤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客这边请!” 进了碧水轩,没想到郑阔正在一人独饮。瞧见扶桑进来,问道:“小阿墨,你怎么来了?” 扶桑自己坐下,说道:“我已经长大了,阔哥哥不要再叫我小阿墨了。”不等郑阔回应,又接着说:“我姐姐在楼下猜谜,你还有心思坐在这里独饮?” 话音刚落,面前一道人影闪过,郑阔已经飞奔了出去。 郑阔好不容易挤到自家灯谜的台子前,正好看见台上有个粉色兰花流仙裙的少女正在提笔写字。郑阔站在台下看着,觉得的周围嘈杂仿佛都安静了,只远远地瞧着她写字,都觉得神清气爽,说不出的安心。 掌柜亮出谜底,扶疏猜中了,拿着手中的纸条,向台下的人晃了晃,开心地笑着。郑阔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底下站着的是季夫人和另外一个妙龄女子。 只听咣地一声,掌柜又亮出了谜面:图中此女实是妾(打一节气) 扶疏看了谜面,不假思索,转身去写谜底。郑阔一个跨步上台,也找了笔纸,写下了答案。 又是一声锣响,掌柜的亮出谜底:立冬。 一下子从台下下去了好几个人,扶疏四下一看,台上仅剩两人,而那人正含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扶疏想起来那天在水云轩中偷听到郑阔和阿墨的谈话,心中略有些尴尬,又想起自己多次得到他的帮助,只好礼貌性地回了个微笑。 咣地一声,掌柜又一次亮出了谜面:元宵前后(打一诗句) 扶疏略一思索,转身去写答案,没一会儿便亮出了谜底。 掌柜还未敲锣,底下有人已经将扶疏的谜底念了出来: “十四为君妇。” 再看了看旁边郑阔的谜底,又见这位郎君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旁边的这位小娘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扶疏,念出了郑阔的谜底: “羞颜常常开。” 周围的人听了,开始鼓掌起哄,扶疏再如何故作成熟、故作镇静,到底是十四岁的小姑娘,脸唰地一下就红到了耳根,气鼓鼓地瞪了郑阔一眼,转身就要离开,被掌柜叫住了。 “这位小娘子,请来这边领取您的奖品!” 扶疏再恼,也还没忘自己上台的初衷,不理郑阔,跟着掌柜去领兔子灯了。郑阔微笑着看着扶疏走进了水云轩,心里抹了蜜一样甜。 郑阔给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心领神会,引着扶疏三人去了碧水间。一边走一边解释:“今日客多,怕冲撞了诸位贵客。请夫人娘子上楼稍作等候,这就把奖品给你们送过来!” 推开碧水轩的门,就看见扶桑正坐在那里吃糕点。 “阿墨,你怎么在这里?”史氏问道。 扶桑抹抹嘴上的糕点屑,说道:“刚刚跟阿娘说过,我上来坐坐啊!” 几人走上前坐了,史雅文问道:“掌柜既知这间有客,为何还引我们到这间?莫非他知道我们是一起的?” “咳咳咳——”正在喝茶的扶桑呛了一口,赶紧解释道:“是我跟掌柜说,待会儿把得了头名的人带来碧水间。”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得头名啊?”史雅文问道。问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又捂着嘴说道:“瞧我,以姐姐的文采,自然能摘得头名了!”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掌柜后面跟着几个小二,拿了两个兔子灯,和一篮糕点,一篮元宵。 “让贵客久等了!”掌柜说道:“这是今日头名的奖品,请贵客收下!” 扶疏看有两个兔子灯,问道:“怎么两个兔子灯?” 掌柜笑道:“奖品本只有一个,另外一个,是第二名的那位郎君送的!” 扶疏还未答话,扶桑先笑了:“古人常有上元夜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常传为佳话,未曾想今儿个让我也见识了!哈哈哈哈哈——” 扶桑还自顾自地笑,突然瞥见姐姐的脸色和眼神,赶紧收了刚刚的癫笑之状,正色道:“多谢掌柜了!我们几人自在说会儿话,你先下去吧!” 掌柜出去后,史氏问道:“刚刚那位郎君,阿凝认识吗?” 扶疏别过脸,赌气不说话。又觉得自己行端坐正,没什么生气,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转过头来欲答话,又叫扶桑抢了先。 “阿娘是说阔哥哥吗?他是卢国公家的五郎君,在扬州时还来过家里玩的!” 第八十一章 史家 史氏心里一怔,原来这就是远郎曾经给阿凝相中的郑五郎!多年不见,已变成如今卓尔不群的英姿少年郎。这难道是两个孩子的缘分吗?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两人还是遇见了。而且瞧刚才的情形,郑五郎对阿凝也是有益的。他在朝堂上帮远郎解围,大抵也是看在了阿凝的面子上了吧! 史氏说道:“不知他离开了不曾,该当面感谢一番!” 扶疏不知朝堂中事,以为阿娘因为一个兔子灯就要去谢,没好气地说:“不就一个兔子灯吗?哪里就值得阿娘当面感谢了!” “哪里是什么兔子灯,是因为你阿爷的事。” 扶疏正欲细问,史氏起身道:“不早了,回家吧,明儿个还得回陈仓你外祖家呢!” 众人起身,离开了水云轩。 第二天,史氏带着三个小的,坐马车回到了陈仓娘家。史氏的母亲贾氏带着一家人在门口迎接。 史氏的父亲前几年已经过世,大哥史成举任陈仓县令,和大嫂吴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史泽文娶了秦安县郭家女为妻,女儿便是史雅文。二哥史成秀尚无公职,打理家中庶务,和二嫂殷氏育有三子,长子史学文比扶疏大一岁、次子史宏文与扶桑同岁、幼子史慎文如今尚才咿呀学语。 众人尚未见礼,贾氏便上前拉了女儿的手,不禁又落下泪来,说道:“自你嫁人,便跟着女婿碾转外任,我们母女也不曾团聚过。如今好了,长安到陈仓,一天就能来回。就算不能时时得见,我这心里,也没有那般牵挂了!” 史氏在贾氏面前,仍旧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道:“母亲若是不嫌我烦,我便日日过来!” 贾氏变了脸,拍了史氏手一下:“可又浑说!哪有出阁的姑娘日日回娘家的道理!” 史成举一把把阿墨抱起,又摸摸扶疏的头,说道:“上次见阿凝,阿凝还是襁褓中只知道吃吃睡睡的小不点,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给两个舅舅舅母一一行了礼。扶桑从舅舅怀中下来,见外祖母和阿娘还在哭,上前叫了一声:“外祖母!” 贾氏才放开女儿的手,又把两个外孙抱在怀里,心肝儿肉地叫着。 史雅文故意噘着嘴说道:“祖母有了姐姐和表弟,就不疼我了吗?” 贾氏笑着拍了史雅文一下:“你个皮猴,谁要疼你!” 众人哈哈大笑,热热闹闹地往贾氏的院子里走去。史家虽然近些年仕途艰难,但好在家中庶务尚可,在陈仓当地也颇有威望。家里虽不及史氏出嫁前的繁荣景象,但也未曾衰落。 史氏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家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心里颇为感慨。 众人在屋里坐定,说了会儿话,吴氏便吩咐家中仆人摆饭。几个大人一桌,几个小的一桌。因是新年,又许久未见,便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贾氏见扶疏在侧,不好打听,遂问起一家人在长安的饮食起居等诸多琐事。殷氏见贾氏迟迟说不到正题上,频频给她使眼色。贾氏不得已,遂问起扶桑的事情:“阿墨如今在哪里上学?” 史氏回答道:“家中请了个先生,过了年也够年龄了,想送去国子监。” 贾氏点点头:“如今在长安,诸事方便,就该让阿墨好好读书。”又转头看向史成举和史成秀:“你两个哥哥就是吃了当年未曾好好读书的亏,如今不上不下的,所以我常对泽文几个小辈说,要好好念书。” 二哥史成秀接了母亲的话头:“只可惜陈仓小地方,没什么好老师,更别提什么大儒了。”顿了顿又问道:“妹夫在长安可有好的老师或学馆推荐?” 史氏心中明白,这是想通过季开远的关系给家中几个侄儿找个好老师呢。只要侄子们肯上进,她自然也是肯帮忙的,只是这事不好一口就应下来,笑了笑说道:“我们刚来长安不久,确实不太熟悉。回头我让远郎打听打听,只要泽文、学文、宏文几个肯上进就好!” 那边桌上几个听到点到他们的名字,不由得往这边看来。 学文对泽文说道:“大哥,好像是说我们读书的事情呢!” 泽文年长,又已成亲,较几个弟弟都成熟些,说道:“若是能去长安,不过是锦上添花之事。若是不能,寒窗亦能苦读,更何况家中条件,也不算苛待了我们的学业!” 学文点点头:“大哥说的是!” 泽文没有接话,给旁边妻子的碗中夹了一筷子炙羊肉,此刻碗中已经摞成了小山。 第八十二章 史成举 在众人落座之后,郭氏没有上桌,反而自觉去布菜。一边照料着主桌诸位的长辈,一边照顾这一桌的弟弟妹妹,无暇吃饭,史泽文便贴心地每样菜夹出一些来为妻子留着。扶疏在一边看着,心里又酸又甜。既羡慕大表嫂和大表哥之间琴瑟和鸣、甜甜蜜蜜的相处细节,又叹自己遇人不淑。 饭毕,众人又坐在花厅喝茶聊天。贾氏笑道:“长清、雅文,阿凝第一次来,你俩带着她出去玩吧,泽文,你们几个也带阿墨去玩吧。总拘在我们跟前哪有年轻人的活力?去吧,去玩吧!” 史成秀拉着扶桑往出走,一边走一边说:“后山的小树林里这会儿又野鸡出没,走,我带你去打野鸡!” 吴氏忙叮嘱道:“小心点,别摔着了!” 史成秀一边跑一边喊:“知道啦!” 见几人出了花厅,笑闹的声音都听不见了,贾氏这才拉着史氏的手问道:“阿芸,你老实跟我说,和王家的婚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史成举也问道:“是啊妹妹,母亲听说差点晕过去,虽说你大嫂走了一趟,你还是亲口跟我们说说吧!” 史氏叹了口气:“孽缘啊!”然后又把扶疏与王蹊如何认识、如何暗中通信、如何提亲、叶氏又如何陷害、扶疏又如何出的丞相府、如何去的陇右统统讲了一遍。 贾氏听了,在案几面上重重捶了两下:“王家实是欺人太甚!” 吴氏也跟着说道:“那日在妹夫的烧尾宴上,她虽然治了你们季家那边的奇葩亲戚,但也忒盛气凌人了些!我当时瞧着略微有些不喜,但毕竟也算是帮了你。后来听说你们在议亲,就更惊讶了!” 殷氏说道:“说到底,这门亲事是我们高攀了!” 贾氏一听这话,当下不喜,斥责到:“说的什么浑话!我们阿凝哪点配不上那个混蛋!不过是这家人品堪忧,是他们高攀了我们阿凝!” 殷氏被骂了一通,闭上嘴不再说话。 史成举接着说道:“母亲说的没错!王韶明此人早年跟着陛下征战南北,确实立下不少功勋,陛下登基之初,便被列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如今更是集国舅、赵国公、吏部尚书、中书令、永州刺史等诸多身份于一身。但此人贪心不足,在朝中公然结党。两个女儿,皆是嫁与功勋、重臣之家。外人瞧着,是一派如日中天、烈火喷油之像,却不知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依我看啊,此时断个干净是再好不过!” 殷氏刚刚说错了话,怕史氏心里有芥蒂,又想找机会找补,又是说道:“只是如此一来,阿凝的婚事就艰难了。妹妹和妹夫如今可有什么打算?” 贾氏听了又叹了口气,问史氏道:“阿凝如今是个什么状况?” “过了个年,人瞧着活泼多了。”史氏说道:“除夕宫宴上看见了王蹊,有些失态,我便出去跟她把话说开了。许是听了进去,昨儿个还一起出门赏花灯,猜字谜。”说道这里,史氏皱了皱眉头:“我瞧着,卢国公家的幺儿似是对阿凝有意。” 贾氏问道:“刚走了个赵国公的儿子,又来个卢国公的儿子,这又是哪一位?” 史成举久在官场,自然知道卢国公,说道:“卢国公名叫郑广,同样位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近几年在陇右带兵,为人刚直豪爽,颇受圣人信任。嫡长子娶的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庶子娶的是颜家庶女,嫡长女更是嫁给了寒门士子,二女儿嫁给了秘书少监的儿子。武将功勋世家与清流文士甚至寒门结亲,可见此人对朝局看得颇为清楚,也心知陛下忌讳,是个知晓轻重、勘透局势,又能身体力行的人。” “卢国公我不甚了解,但这个郑阔还是略知一二。”史氏接着说:“他幼时被寄养在扬州,因此早些年就认识了。那时才华横溢、文武双全,远郎也十分喜爱,常邀请他到家中清谈。远郎曾私底下替阿凝相中了他,只是天不随人愿,世事难料,成了今天这般局面。” 吴氏听了,笑着说道:“既如此,妹妹何须发愁?” “若能与郑阔成就一番姻缘自然是好事,我怕阿凝那个死脑筋转不过弯来。” 贾氏拍拍史氏的手:“你爷不要过于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该是阿凝的,就是阿凝的,我们等着便是。” 众人点了点头,又说起了其他家中琐事。 第八十三章 偷听 夜里,扶疏认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了衣服,下床来,坐在廊庑上看月亮。 人常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刻皓月当空,星汉灿烂,月华如练。扶疏仰头看天,面对着良辰美景却不由得生出悲情来。恨叶绾绾不择手段、蛇蝎心肠,恨王蹊浪荡多情、道貌岸然,恨自己遇人不淑、识人不清。这些年的衷情,终究是错付了。他写的信,一把火烧了。他送的首饰脂粉,也都扔了。他弃了她,她休了他,这下算扯平了吗?他们之间,若没有叶绾绾,会幸福吗? 想着想着,不免更加心烦意乱,睡意全无。扶疏干脆起身,到花园中散步。 假如他们顺利成亲,日后也不会幸福的吧。就算没有叶绾绾的出现,以后也会有王绾绾张绾绾。就算没有叶绾绾诬陷她杀害子嗣,婚后王蹊也会听信她人挑拨,把本就不牢靠的感情消磨殆尽,把日子过得一地鸡毛。最终,婚姻于自己,不过是一间牢固的樊笼里,她会一辈子被困在王家,不得喘息、不得自由。 突然听到花园里有人在说话,扶疏竖起耳朵一听,是大表哥的史泽文的声音,说的正是自己的事情。扶疏蹲下身子,隔着低矮的冬青树叶望过去,只见大表哥史泽文和表嫂郭长清正在花园中手牵手散步。扶疏不由得竖起耳边偷听: “我们家女孩子少,表妹虽是亲戚,但在长辈眼里,都是自家女儿似的疼。她遇人不淑,虽说气人了些,但表妹自小聪颖若是一朝想通,会有大造化。” 大表嫂郭长清接着说:“我晚间从母亲那里听说,姑姑姑父属意卢国公家的儿子,你说,表妹会愿意吗?” 听到这里,扶疏一惊,阿爷阿娘属意郑阔?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她毫不知情?她知晓郑阔的心意,还是偷听阿墨和郑阔的对话。阿爷阿娘又是什么时候知道且看好他的呢?阿墨已经和郑阔达成同盟,阿爷阿娘也加入了吗?天呐,只有自己一人被瞒在鼓中吗? 史泽文的话把扶疏从疑惑中拉个回来:“表妹的心思我不去猜,但是若有机会,我要亲自给表妹把把关!” 郭长清娇嗔着推了史泽文一把:“还给表妹把关!” 史泽文嘿嘿笑着,没有答话。 扶疏见两人不在聊自己的话题,想赶紧走开,但两人越走越进,不好离去,只能往里靠一靠,尽量把自己掩藏在树的黑影里。 又听两人又走了几步,史泽文停下来,指着天空说道:“你看今夜月光多美!” 郭长清回应道:“是啊!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 “娘子说的不对,应该是: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史泽文说着停了下来,伸手摘了一朵红梅,别在郭长清的耳边,抚摸着她的脸庞,说道:“良辰美景,佳人在侧,得妻如卿,三生有幸!”说完,在郭长清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两人在月下幸福相拥,扶疏躲在角落里心头一酸。想起今日晚饭之时,表哥特意给表嫂留菜,心里不由得有些难过。为何她不能拥有这样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直到扶疏在角落里站得腿脚发麻、浑身发冷,两人才相携离去,扶疏如蒙大赦,赶紧回去睡觉。 第二天,贾氏让泽文夫妇带着扶疏、扶桑上街去玩。扶疏本就对逛街兴趣不大,再加上昨夜未睡好,显得有些怏怏的。 “祖母让我带你们出来逛街,陈仓自然是不及长安。要我说,去陈仓山打猎才有意思。”史泽文边走边说。 扶桑一听打猎,来劲了,说道:“大表哥,那你打我们去打猎吧!” 史泽文未及回答,只听前方一阵喧嚷,只听有人大喊:“让开!让开!” 史泽文抬头一看,只见一匹受了惊的马正向他们这边疾驰而来。 扶疏本就恹恹的,反应不及,被扶桑拉了一把,才立马清醒,一个闪身,堪堪躲开。 受惊的马向前方街道跑去,扶疏惊魂未定,抚着胸口喘气,就看见史泽文拉住郭长清问道:“阿清,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胳膊好着吗?腿呢?脚呢?” 郭长清一个摇摇头:“我无事,你去看看表妹,她刚刚差点被撞到!” 史泽文这才想起来表妹,回过头来一脸急切地问道:“阿凝,有没有受伤?胳膊腿脚有没有擦到崴到?” 扶疏苦笑地摇了摇头。 本来也没多少兴致,经过这一出,几人更加不想逛了,索性打道回府。 第八十四章 母女 下午的时候,扶疏趁着外祖母午睡,过来找史氏。一进门,史氏就问道:“你大表哥带着大家去陈仓山打猎了,你怎么没去?” 扶疏摇摇头:“我才不要跟大表哥大表嫂一起呢!” 史氏坐起身子,以为女儿受了什么委屈,问道:“为何?” “表哥表嫂太恩爱,跟在她俩后面,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索性就不去了!” 史氏笑着斜了扶疏一眼:“你这孩子!” 扶疏挪过来,靠在史氏肩上,把史氏的胳膊抱在怀里,轻轻说道:“阿娘,我很羡慕表嫂,能嫁给表哥那样一个疼她爱她的人。” 史氏拍拍女儿的胳膊,说起了扶疏小时候的事情:“你幼时,蹒跚学步,阿娘就拿着你喜欢的拨浪鼓,在前面逗着你往前走。你呀,性子急,两步并作一步走,常常摔跤。吴妈妈和你的乳娘每每去扶你,都被阿娘拦下了。阿娘跟小阿凝说:如果你想要拨浪鼓,就得自己爬起来往前走。摔倒了就趴在原地,是拿不到拨浪鼓的。小阿凝也很听话,就自己爬起来,又歪歪斜斜地往前走,直到跌跌撞撞走到阿娘跟前,拿到了拨浪鼓,才开心地笑,手里拿着拨浪鼓摇个不停!” 史氏扭头看着女儿:“小阿凝如今长成大阿凝了,想要的东西也不再是小小的拨浪鼓了,但是道理呀,还是一样的。”顿了顿,接着说:“还是除夕宫宴上阿娘跟你说的话,你若不想嫁,我们绝不勉强你。你若是想嫁,阿爷阿娘这次一定替你把好关,做你的后盾。” 扶疏想到昨夜偷听到的大表哥的话,问道:“阿娘,那郑阔呢?” 史氏一时不解,扶疏坐了起来,问道:“阿爷阿娘觉得此人如何?” 史氏还以为那晚猜灯谜时,女儿也对郑阔有意,现在询问自己的一间,心下一喜,拦着女儿靠在自己肩上,说道:“其实早在扬州的时候,你阿爷看中他的人品才学,私下里相中了他。那时他还是广陵书院的一名学子,只是还未着人打听,便有了金湾河之事,等再有精力顾及此事时,他已经回长安了。” 扶疏大惊,说道:“阿娘竟从未告诉我。” “我也是近来才听你阿爷提起的。再说,你那时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 扶疏想起自己那时正与王蹊频繁通信,陷在自己的感情里,即便阿爷阿娘说起郑阔的好,自己也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想到此,心中不免一阵伤感与懊悔。 史氏见女儿不再言语,知道女儿想起了往事,继续说道:“如今,你和郑阔在长安再次相遇,也算是缘分。”想说些什么,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直接,只能含糊其辞地说道:“不要趴在自己跌倒的地方,站起来往前走,你才会知道答案。” 在陈仓呆了三天,史氏便带着扶疏扶桑姐弟二人回了长安。史雅文见扶疏心情好转,便留在了陈仓。 这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阳光照在人身上,一洗冬日的阴冷,竟有些暖暖的。卢国公府内,郑夫人和大儿媳海氏正坐在花园里晒太阳。 海氏说道:“上次五弟托我带了一本诗集给我父亲点评,昨儿个我回娘家取了回来,母亲你猜,这诗集是谁的?” 郑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阿阔自小就不在我身边,如今又在御前当值,我哪里知晓他的朋友?” “母亲见过的!”还是说道:“是季御史家的小娘子,季扶疏。” 郑夫人想起来,确实在除夕宫宴上见过一面,说道:“原来是她!” “说起来,两家还是亲戚呢。季御史当年与我父亲同在颜大师门下,我父亲看诗集的时候,猜出是季御史家的女儿了。那日与季御史约了一道喝酒,顺便问了下,诗是季扶疏写的,但出诗集这事儿,季御史还不知情。” 郑夫人并未接话,自顾自说起了别的:“虽说阿阔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但隔三差五就有书信,也算是没有失了对他的教导。他呢,自小独立惯了,心里有想法,只要不是什么歪门邪路,我和你父亲也不好干涉。”又回忆除夕宫宴上见到的季扶疏:“你在家照顾两个小的,没去参加宫宴,故此没有见到季家的小娘子。瞧着也是个模样标志端庄的小娘子,配得上阔儿。那日皇后殿下赏赐,也是问答有度,进退得宜,看得出来是个有教养的好孩子。只是可惜了,因着王家那事儿,如今在长安名声不太好。” 第八十五章 中人 海氏劝道:“依我看呀,若是五弟心仪季家娘子,这出诗集的事儿,八成是要替季家娘子挽回一些名声。” 郑夫人想了想,点点头:“你说得也有些道理,看来阿阔这次是较真了。” 海氏继续说道:“至于名声的事情,母亲也不要过于担心。一来呢,这诗集一出,确实也能挽回一些名声。二来嘛,和王家的事情,普通来百姓可能不清楚,我们这些人家,还有哪个不清楚的?单看看王家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就知道了。说些僭越的话,季家初来乍到,又是因着王家的关系才能入京,脚跟还未站稳,哪里有胆量、哪里有实力能得罪王家?” “你说的也在理。”郑夫人说道:“娶妻娶贤,若真是那心思歹毒的,我就是搭上我和阿阔的母子关系,也不能让那不好的进门。若阿阔真有心,我得和你父亲好好商议商议。” 海氏笑了笑,说道:“我娘家母亲常说母亲,挑儿媳挑女婿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她还托我给你带话,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呢!” 郑夫人白了海氏一眼,笑着说道:“你是做中人上瘾了吗?说吧,什么事情!” 海氏笑了:“若是这件事办成,我就去街上摆个摊儿,专门做中人去!” 郑夫人笑着拍了她一巴掌:“你这皮猴!” 海氏继续说道:“我娘家母亲身体不好,一年中有大半年在床上将养着,府中中馈一直交给身边的得力嬷嬷,但这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我弟弟如今也十七岁了,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我母亲不方便出门走动,便一直拖到了现在。所以她想拜托母亲帮忙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待嫁小娘子。” 郑夫人听了哈哈大笑:“你这生意我接了,给你的小摊开个张!” 海氏起身,福了一礼:“多谢母亲!” 郑夫人又问道:“你母亲有什么要求呢?” 海氏说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父兄有无官身都无所谓,出身书香世家最好,最要紧的,是要能干,毕竟嫁过来是要主持中馈的。” “长安人吗?”郑夫人问道。 海氏回答道:“只要人家姑娘愿意远嫁,其他州县也是可以的。” 郑夫人没有说话,脑海里把她认识的未婚小娘子过了一遍。海氏不敢出声打扰,默默在旁斟好一杯茶。 过了一会儿,郑夫人才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一时半会儿倒没有合适的,回头再给你打听!” “让母亲费心了,这事也急不来!” 婆媳二人正聊着,听见甲胄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原来是郑阔下值回来了。远远的看见母亲和大嫂在花园里坐着,走过来行礼:“母亲今日安好?” “我一切都好。”郑夫人说道:“快去换了衣服,再过来说话,我有事问你。” “喏!” 过了一会儿,郑阔走了过来。郑夫人一看,只见儿子一身蓝色圆领缺胯袍,此刻未戴幞头,墨发高高束起,清雅飘逸,又劲爽干练。遂笑着点点头,对儿子招招手:“过来坐!” 郑阔在母亲对面的石凳上坐了,欲问母亲何事,大嫂先开了口:“五弟,之前你托我交给我父亲点评的诗集我昨天已经拿回来了。”说着,旁边的使女递上一本诗集,郑阔接了,翻了两页,笑道:“多谢大嫂!” 海氏笑了笑,悄悄问郑阔:“可是季家的小娘子?” 郑阔一愣,问道:“大嫂如何得知?” 海氏解释道:“季御史和我父亲是同门师兄弟。” 郑夫人在旁边笑道:“至于这季家小娘子,阿娘想听听你的想法。” 郑阔没料到会和母亲坐在这里谈论扶疏的事情,微微楞了一下,大大方方说道:“扶疏被王家之事拖累,如今名声不太好,我本计划待她名声好一点后,再跟母亲提及此事的。更何况,我也未曾向她提及此事。” 郑夫人拍拍儿子的手:“今天我们不说其他,单说你的想法。若是你中意于她,阿娘也会帮你。” 郑阔本想说句“全凭母亲做主”,但听到后半句,一时心中微动,于是实话实说:“儿心悦于她。在扬州初见,就倾慕于她,只是时隔不久,我就回了长安。我本以为我们就此错过,没想到会在长安相遇。只是再相遇,她已和王蹊定亲。好在她如今已经和离,我还有机会。” 郑夫人又问道:“长安这么多门名闺秀,为什么就非她不可呢?我就觉得张舒心不错!” 第八十六章 心悦卿 郑阔笑道:“母亲可莫要诓我!虽说母亲与张夫人一向交好,但张舒心这种娇宠惯了的蛮横娘子,入得了母亲的法眼?不然张舒心时常来府中,又常借口缠着我,母亲会一个字都不提,反而还不露声色地帮我解围?” 郑夫人笑着对海氏说道:“被他看穿了!” 海氏说道:“我都没察觉母亲对张家娘子的态度呢,还是五弟聪明!”然后又催促郑阔:“让你说季家小娘子呢,你扯张家小娘子干啥?快说重点!” 郑阔垂头微笑:“叫大嫂取笑了。有的人,擦肩三百次都会错过,有的人,只看一眼就够了。” 郑夫人拍拍儿子的手:“既如此,母亲找机会先帮你探探季夫人的口风。” 郑阔起身行礼:“多谢母亲!” 早上,扶疏从梦中醒来,推开窗户,看见昨夜似乎下过雨,刚开的朵朵海棠被雨打风吹、凋零一地。不由随口吟道:“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这时月白刚好推门进来,听到扶疏吟的诗句,笑着说道:“姑娘别伤感了,古人不是还有句诗嘛: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扶疏噗嗤一声笑了:“没想到你还会背诗。” 月白把帕子浸湿,又拧干了递给扶疏:“姑娘才华横溢,我日日在姑娘身旁服侍,受姑娘熏陶,自然也学会了那么一两句。” 扶疏擦完脸,把帕子递回给月白,问道:“蜜橘她们几个呢?” 月白说道:“今儿个不是初六嘛,蜜橘姐姐去夫人院里领我们的月钱去了,花蕊姐姐去厨房给您拿早饭了,桃红在门口守着呢!”又接着问道:“姑娘今儿个想梳什么发髻?” 扶疏伸了个懒腰:“单螺髻就好。” 月白正在梳头,花蕊提着饭盒进来了。瞧见扶疏在梳头,说道:“姑娘可不敢再睡懒觉了,我今日去厨房,就剩下姑娘的早饭未领,在灶上热着。小郎君早早就吃过饭了,这下可没人给姑娘垫底了!” 扶疏转过头,月白一时不注意,扯住了扶疏的头发。扶疏咧咧嘴,惊讶地说道:“不可能啊!今日又不上学,他怎么起这么早?”又对月白说:“不用这些钗环,别一只绢花即可。” 花蕊说道:“这个我也不知。姑娘快来用饭吧!” 扶疏刚端起鸡丝燕窝粥,蜜橘也回来了,看扶疏才吃早饭,说道:“姑娘可不敢再睡懒觉了——” “噗嗤——” “哈哈哈哈——” 蜜橘话音刚落,几人都笑了,扶疏差点把嘴里的饭都笑喷出来。蜜橘不明就里,问道:“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扶疏用帕子拭拭嘴,笑道:“同样的话,花蕊刚说过一遍,一字不差呢!” 蜜橘也笑了:“那不正好说明我俩关心姑娘的心也不差一丝半点呢!”又继续说道:“夫人说,咱们家虽说没有晨昏定省的规矩,但姑娘也不能如此惫懒,若是日日睡懒觉,她就要给你立规矩了。” 扶疏还未答话,就听见门口的桃红说道:“小郎君这么早啊!姑娘在用早饭呢!” 扶桑说道:“姐姐羞羞。太阳照屁股了才起床!” 扶疏朝外面大声喊道:“季扶桑,今儿个哪里有太阳?” 扶桑笑嘻嘻地掀开帘子进来,手背后神神秘秘地说:“天上没太阳,但姐姐的头顶有太阳。” 扶疏可不吃他这套,直接盯着扶桑的手问道:“你手里什么东西?快拿出来!” 扶桑把诗集摆在姐姐跟前,说道:“姐姐甚少出门,所以我给姐姐带了一门长安最近很火的诗集回来,希望姐姐希喜欢。” 扶疏放下勺子,捧起诗集:“花间集,名字不错。”再一看作者:季扶疏。翻开一看,全是自己的诗作,心下了然。但在扶桑面前,还得佯装不知情,于是问道:“前阵子你天天来想我请教作诗,就是为了这个?”说着扬了扬手中的诗集。 “是的呀!”扶桑皇者脑袋回答道。 扶疏把诗集放下,问道:“凭你一己之力办不成出诗集的诗,更何况,里面还有海大师的点评。说吧,还有谁?” 扶桑就知道会被姐姐看穿,说道:“是阔阿兄!这本诗集是他专门送给你的,你看,扉页上还有他题的小字呢!” 扶疏翻到扉页一看,果然右下角用苍劲有力的笔法写着两行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扶疏一下子大恼,把书扔在一边,疾声质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第八十七章 可以等 扶桑和郑阔早就算到扶疏会生气,扶桑叉手行礼道:“姐姐莫生气。这是我早上早起,去给你拿回来的。你看你还在睡觉,我都已经出门了,念在我这份辛苦上,姐姐也别生气了吧。至于这行小字,阔哥哥说,下午约你在水云轩碧水间,他亲自跟你说!” 扶疏仍旧怒气未消,指着门口说道:“快出去,别在我跟前晃!” 扶桑撒脚丫子就跑出去了。 下午的时候,扶桑戴着幂离,带着蜜橘和花蕊出了门。走到水云轩,就有小二迎上来问:“客是喝茶还是用饭?” 花蕊说:“与郑五郎在碧水间有约。” “客这边请。” 扶疏跟着小二上楼,却听见大厅传来人们的议论声。 “这季扶疏是谁呀?还真有文采!” “就是季御史家的小娘子!” “哦——就是和王家和离的那位?” “可不是嘛!要说这王家也真是,为了个妓女,舍了个才女,不知王三郎的肠子是否都悔青了……” “客里面请!”小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推开了碧水间的门。 郑阔正负手站在窗前,听见开门口,转头看见,只见一身穿湖蓝色襦裙、头戴幂离的女子站在门口。郑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湖蓝色圆领袍,笑了。 “阿凝,你来了,快进来坐!” 扶疏进屋坐了,郑阔看她还是戴着幂离,笑道:“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你还戴着这个干嘛?快摘了吧!” 扶疏也觉得戴着幂离多有不便,遮挡视线不说,还闷得慌,听郑阔这么说,也就顺势摘下了幂离。 只见对面的女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三千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单螺髻,只别一个粉色的海棠绢花,便衬得整个人都散发着淡淡的灵气。 郑阔笑着为扶疏斟了一杯茶,说道:“《花间集》收到了吗?” 扶疏点点头:“扶桑已经带给我了。”不等郑阔说话,又继续说道:“我今日来此赴约,只不过想问问郑五郎,扉页上的小字是何意?” 郑阔见扶疏如此直接,也不再啰嗦,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叉手行礼:“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阿凝,我心悦你,我想娶你。” 虽然早知他的用意,但是当面对面听见他说出这句话来,扶疏的心跳还是漏掉了一拍。如果她还是四年前的季扶疏,此刻怕是又害羞又激动,恨不得立刻点头回应他一句。而四年后的季扶疏,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心性。她得到过一份同样的承诺,也被这份承诺狠狠打了脸。如今,对这句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扶疏冷笑一声:“郑五郎开什么玩笑?”扶疏拂了拂衣袖,继续说道:“长安贵女何其多,为何是我?我如今在长安名声不好,郑五郎也是知道的。既如此,我又有何值得郑五郎倾慕的呢?若是想寻个乐子,大可找其他人,为何要来作贱于我?” 郑阔知道扶疏如今心中多有戒备,听了她的话,也不恼,徐徐说道:“阿凝,你在我心里是完美的,我不允许你说这样的话,你这才是作贱你自己。”他坐了下来,看着扶疏的眼睛,说道:“前段时间,我母亲我问过我同样的问题,说长安名门闺秀这么多,为什么非你不可?我告诉母亲,有的人,通三百封信都不够,有的人,见一次面就够了。” 扶疏的心跳又漏掉了一拍。 她起身准备离开,一边整理裙裾一边说:“郑五郎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我如今不想嫁人。”说完,往门口走去。 却听见背后郑阔大声说道:“我可以等。” 郑阔看到扶疏的身影顿了顿,最终还是消失在了门口。 扶疏回到家中,一进门,月白就迎了上来,递给扶疏一封信:“姑娘,有封扬州来的信!” 扶疏赶紧打开,一看,却是一个悲伤的消息:由于家中奴仆照管不周,已经疯傻的赵氏失足落入水中,虽然及时救了上来,但冬天湖水冰冷,感染风寒,最终还是撒手去了。 扶疏想起离开扬州前,她问白世音今后的打算,白世音说,要撑起这个家,照顾弟弟成人,再带着阿爷阿娘一起逍遥快活过日子。又想起刚去扬州那年的清明节,她们一起踢蹴鞠、一起围观广陵书院的偏偏郎君。如今,再也回不去了。阿音失去了长兄长嫂,又失去了阿娘,今后的日子,她的路要怎么走? 第八十八章 鸵鸟 见扶疏坐在铜镜前拿着信在发呆,蜜橘凑上来问道:“姑娘,怎么了?” “阿音的阿娘去世了。” 蜜橘和花蕊俱是一惊,蜜橘见姑娘已面露戚色,赶紧安慰道:“姑娘也别太难过,对白夫人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她日夜思念长子,如今终于能和白大郎在天上团圆了。” 扶疏点了点头,觉得蜜橘说的有些道理,但还是为阿音感到难过:“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只是苦了活着的人。”扶疏长舒一口气,说道:“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死了,万事皆空,可得解脱。但对于活着的人,还得继续往前走。这世上,最难的便是活着。那年金湾河决堤,灾民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我那时便觉得,有的人,光是活着都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赵夫人这一走,阿音更得苦苦支撑这个家。我们一般的年纪,我虽在婚事上吃了苦头,但扔可以在父母怀中撒娇,而阿音,已经撑起府中半边天了。这其中的苦涩辛酸,怕是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蜜橘一听,扶疏说话尽显悲哀之色,又安慰道:“所以,姑娘托生在这诗礼之家已是天大的福气,我们几个能在姑娘身旁服侍、不愁吃穿,也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扶疏听了,笑着说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 蜜橘见扶疏笑了,心里也一阵轻松,笑着说道:“有其主必有其仆嘛!这些都是跟姑娘学的!” 扶疏又笑着问花蕊:“你们私底下她也这么贫吗?” 花蕊见蜜橘最近总是在扶疏跟前出风头,自己没有说话的地儿,心里暗暗有些不得劲,见扶疏跟自己的说话,也只能附和道:“蜜橘一向能说会道,姑娘不曾注意而已!” 扶疏没有接话,又唤了月白,问道:“阿娘在家吗?” 月白答道:“夫人在的,这会儿应该在与管事娘子对账呢!” “走,我们去看看!”说着,扶疏带着几个使女去了史氏的云舒居。 自从与扶疏和离,王蹊看叶绾绾也开始觉得兴致索然。他也多次在和叶绾绾共枕而眠时,想问问叶绾绾,那个孩子,到底是如何没的。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不敢。他怕万一不是扶疏,真的是叶绾绾,那他该怎么办?他该如何面对叶绾绾?又该如何面对扶疏?和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同床共枕,却把一个好姑娘推入深渊?罢了罢了,就当时季扶疏做的吧,就做个鸵鸟吧。 可是有时候,一旦某个念头在人的心里发了芽,就会疯了一般滋长。以至于,每次看到叶绾绾,他都会想起扶疏扔给他一纸和离书时那决绝的表情。久而久之,若非生理需求,他连叶绾绾那里,也不想去了。 这日,王蹊在长安街上乱逛。不知不觉,走进了一间书肆。 他走到书柜前问老板:“最近有何新书推荐?” 书肆老板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诗集,说道:“最近这本《花间集》很火,长安几乎人手一本。作者是季御史家的小娘子,名叫季扶疏,就是前段时间嫁给王丞相家又和离的那个季小娘子。”书肆老板不知面前何人,只是为了推销诗集,卖力地介绍着之前的八卦,以期引起面前这位年轻郎君的兴趣。 王蹊一听是扶疏的诗集,从老板手中夺了过来,翻开看了起来:“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出自沈如筠《闺怨》) 王蹊知道,这是扶疏写给自己的。当时夹在书信中,寄到了陇右。可惜了那些书信,被自己一气之下全烧了。 又翻了一页: “夜深玉笛暗飞声,泪湿罗巾梦不成。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改编自自白居易《后宫词》) 这是扶疏最近写的吗? 书肆老板在一旁说道:“此女才华斐然,客要带一本吗?” 王蹊掏出荷包,放在书柜上,带着书出了门。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回到丞相府,把自己关进书房,捧着《花间集》,把每首诗都细细地品读一遍。 读着读着,又回想起二人通信时的甜蜜时光。那时虽远隔千山万水,却心意相通。如今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河。 王蹊还在发呆,阿全推开门进来,问道:“郎君,夫人唤您过去用晚膳呢!” 王蹊这才回过神来,放下诗集,出了书房。 来到崔氏的屋里,红玉正在花厅指挥着下面的使女摆饭,看见王蹊进来了,连忙问道:“郎君安好!夫人在里面等你呢!” 第八十九章 指婚 王蹊进了内屋,见崔氏正半躺在贵妃榻上看账本,拱手问安道:“母亲今日安好?” 崔氏见儿子进来了,放下手中的账本,笑着冲儿子招招手:“过来,来阿娘这边。” 王蹊并没有过去,仍站在原地,崔氏脸上立时有些挂不住,收了笑容,一脸关切地问道:“可是在外面受人欺负了?” 王蹊拉着脸,说道:“谁敢欺负我,我堂堂国公之子,皇后亲侄,太子表弟,谁敢欺负我?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 “那你为何拉着一张脸?”崔氏说着,从贵妃榻上起身。 王蹊怒气冲冲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 崔氏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王蹊接着说道:“是你逼走了扶疏对不对?” 崔氏一听,原来是季氏这个小贱人,又觉得儿子的指责太可气,反问道:“我逼走的她?她为何出走你心里一点数没有?若不是你不顾劝阻跑去陇右,季氏能出走?” “哼,我为何去陇右,还不是因为当初你做主留下绾绾!” 崔氏一听,险些栽倒在地上,后退几步,扶着屏风架才勉强站住,骂道:“当初是谁以死相逼的?现在倒全成了我的不是?你若是检点一些,季氏何至于与你和离?我又何至于被皇后殿下责骂?你父亲又何至于被季开远攻讦?” 王蹊被问得理亏,袍子一甩,拂袖而去,留下崔氏伏在贵妃榻上哭得昏天黑地。 红玉在外间听到母子争吵,早就屏退了众人,待王蹊出去后,进来劝崔氏:“夫人莫要再哭了,小郎君年纪小,才说些浑话,您也莫要往心上去。” 崔氏哭着说道:“我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个孽障,如今来跟我讨债!” 红玉一边帮崔氏顺气,一边说道:“如今小郎君正式叛逆的时候,长辈们的话,他非但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还要对着干。但是,他们同龄人却能说到一起去。这时候,若是能有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在旁开导着,大事小事上给小郎君时时提点着,小郎君会明白夫人的一片良苦用心的。” 崔氏抽泣了两声,做起来用帕子擦擦泪,说道:“你说的对。是该给他重新说门亲事了!”又迟疑道:“这事我不是没操心过,只不过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找个合适的待嫁小娘子?” 红玉笑了笑:“夫人别忘了,小郎君可是皇后殿下的亲侄子呢。何不请皇后娘娘指婚呢?” 崔氏两眼一亮,说道:“还是你脑子活泛!你这就去给宫里递帖子,我明儿一早就进宫。” 第二天一早,恰逢朝参日,崔氏早早起身,和王韶明一起往宫里而去。等到了皇后住的凤仪殿,王皇后才接见后宫妃嫔。崔氏坐在偏殿等了许久,才见王皇后跟前的海棠过来,引她到了正殿。 许是刚才和妃嫔说话有些累了,王皇后靠在凭几上,后面有宫人替她按摩太阳穴,崔氏忙向王皇后请安。 “嫂子坐吧!”王皇后闭着眼睛说道。 一旁的宫人替崔氏拿来一张坐垫,崔氏坐了,问道:“殿下的头风病可是又犯了?” 王皇后没有答话,一旁的万嬷嬷说道:“殿下的病自年前发作,一直断断续续,未能痊愈。” 崔氏听了,只得说道:“娘娘千万要保重凤体,勿多思多虑,好生休养才是。” 王皇后没有接话,一时气愤冷了下来,崔氏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臣妇这次进宫来,是有一事相求。按理说,娘娘凤体有恙,臣妇不该再让娘娘忧心。只是阿蹊的婚事已经拖了许久,他又日日在家里闹,故此臣妇厚着脸皮进宫,恳求娘娘为阿蹊指门婚事!” 王皇后指了指崔氏桌前的茶:“这是今春新上的头茬龙井,快马加鞭送到宫里来的,嫂子尝尝!” 崔氏见王皇后还是不表态,哪还有心思喝茶,急着说道:“阿蹊可是您的亲侄子,您可不能不管他呀!” 王皇后心中烦躁,又不好直接训斥,毕竟是自己嫂子,多少还要留两分薄面,于是说道:“阿蹊的婚事,我自有打算,嫂子就回去等消息吧!” 崔氏见王皇后给了准话,也不好再打扰,便告辞回去了。 崔氏走后,王皇后气得把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骂道:“自己作死了儿子的好姻缘,如今却要我来擦屁股!” 万嬷嬷给宫人使了个眼色,赶紧上前劝王皇后:“殿下莫生气,这事儿您如何打算?” 王皇后没好气地说:“哪有什么打算?刚刚不过是敷衍之词罢了。” 正说着,海棠从殿外走进,说道:“启禀殿下,福宁公主求见!” “阿柔?快请她进来!”王皇后说道。 第九十章 福宁公主 福宁公主李柔生母姚淑妃,是圣人的长女。王皇后因为只得三个儿子,因此对福宁公主也颇有宠爱。 福宁公主进殿来,手里捧着一个酒坛,恭恭敬敬地给王皇后请安:“阿柔恭请母亲凤体康健。” 王皇后拍拍身边的垫子,笑着说道:“阿柔快过来,到母亲跟前坐!” 福宁公主坐了,又把自己手中抱着的酒坛子放在案几之上,王皇后问道:“阿柔怎么也跟哥哥们学着喝酒了?” 福宁公主说道:“我才没有呢!女儿正月里去慈恩寺拜佛,听到寺里面的僧人说,用茯苓泡酒,泡够七七四十九天,再温热了喝,能够治疗头风病。我便泡了这坛茯苓酒,抱来给母亲喝!” 王皇后一脸慈祥地摸摸福宁公主的头:“好孩子!” “母亲今日头还疼吗?女儿帮你揉一揉?” 福宁公主说着便要起身,被王皇后按了下去:“母亲今儿个好多了。你坐着吧,我们母女俩聊聊天。”又继续笑着说道:“你如此乖巧,今后不知会便宜了哪家郎君?他日你出嫁的时候,我和姚淑妃怕是要哭成个泪人。” 又把福宁公主揽在怀里,说道:“你若是命好,像你临安姑姑那样,嫁个王公贵族,安然度日。若是命不好,像你崇安姑姑那样,便是要远嫁和亲,生离即是死别,叫我和姚淑妃如何经受得住啊?”说着,竟哭了起来, 福宁公主也跟着哭,一边说一边说:“母亲,女儿不嫁人,就在您和父亲以及淑妃娘娘眼前,承欢膝下……” 王皇后一边哭一边说:“你身为天朝公主,哪里能不嫁人?”然后抽搐着扶起福宁公主,笑了一下说道:“可能是我多虑了。你是你父亲的长女,他也舍不得你远嫁。如今四海升平,八方来贺,暂时也没有番邦前来求亲。别哭了。”说着,用帕子帮福宁公主擦了擦眼泪。又指着桌上的那坛茯苓酒,说道:“还是阿柔最孝顺,最体贴母亲,你的几个哥哥俱不如你!” 福宁公主一边抽泣一边说:“女儿日夜祈祷母亲身体康健!” 王皇后起身,拉了福宁公主的手,说道:“我送你回去吧,顺道去看看淑妃!” 早有宫人跑去禀报姚淑妃,等到了姚淑妃所居的安澜殿,姚淑妃早已等在殿外接驾。 “淑妃姚氏恭请殿下凤体安康!” 王皇后道:“快起来吧!” 姚淑妃又问福宁公主:“怎么殿下亲自送你回来?可是淘气了?” 王皇后笑道:“阿柔这么孝顺,怎么会淘气?” 几人说着,进了殿内。 王皇后环视屋内,笑着说道:“春天到了,淑妃的殿内怎么还是这般冷清?也不折些桃花过来,做个茶瓶,好让屋里也有一番生气!”不等淑妃说话,又笑着对福宁公主说:“阿柔,你去御花园折些华儿回来,把你阿娘的寝殿布置布置!” “喏!” 福宁公主欢欢喜喜地带着宫人出去了,王皇后笑着说:“年轻就是好,有活力。”又指着姚淑妃身上耦合色的宫装,说道:你看看你,年纪轻轻也不知打扮打扮,穿着如此素净的颜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等着抱孙子呢!” 姚淑妃笑着说说:“臣妾素来不爱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素净惯了。” 王皇后看着窗外阳春三月的好天气,说道:“阿柔也大了,不知淑妃可有给她相看人家?” 姚淑妃心里咯噔一下,说道:“臣妾久居深宫,哪里知道有什么好人家?再者说,臣妾只得阿柔这么一个女儿,还想多留她几年。” 王皇后拍拍姚淑妃的手,说道:“女大不中留,多留几年,阿柔总是要出嫁的。再说,你是想阿柔嫁的近一点,还是想阿柔嫁的远一点?” 姚淑妃一时不解,怔怔地看着王皇后。 王皇后缓缓说道:“武显四年,崇安长公主远嫁西辽和亲,贞顺八年去世,至死未得回京。” 姚淑妃一听,犹如五雷轰顶,一时呆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皇后继续说道:“而崇安长公主的同胞姐姐临安长公主,如今子孙绕膝,日子不知多安稳自在。” 王皇后说完,见姚淑妃还是呆坐着,便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又缓缓放下了茶杯。 姚淑妃这才缓过神来,说道:“臣妾久居深宫,对长安的年轻郎君所知无几。不知殿下这边可有问温文尔雅的郎君指给阿柔的?” 王皇后故意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道:“我侄儿王蹊如何?与阿柔年纪相仿,人品贵重,又是我兄长的独子,在陇右当值,将来自有一番作为,定不会辱没了我们阿柔!” 第九十一章 姚家 当王皇后说出王蹊的名字时,姚淑妃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中了王皇后的圈套。只是刚刚话已说了出去,如今只能尽量往回拉扯了。于是说道:“王三郎自是长安城中一等一的好郎君,臣妾久在深宫也常有耳闻。只是臣妾所忧有二:一来阿柔自小娇惯,担不了宗妇重任,二来陛下对阿柔也是宠爱有加,婚姻大事,臣妾不敢自专,还得与陛下商议!” 王皇后心里冷笑一声,脸上保持着惯有的笑容,说道:“你呀,就是多虑了。阿柔是天家娇女,嫁给我那侄儿是下嫁。府中诸事,我们多给她陪嫁几个老成持重的嬷嬷不就行了?陛下那边,自有我去说,如今,只看你点不点头了。” 姚淑妃心里狠狠地说道:“如此,就劳皇后殿下费心了!” 王皇后站了起来:“你坐吧,我回去了。”还不忘叮嘱姚淑妃:“等阿柔折花回来了,把你的寝殿好好装扮装扮!” 姚淑妃起身行礼:“臣妾恭送殿下!” 等王皇后走远了,姚淑妃把案几上的茶杯全部扫到地上,骂道:“这个毒妇,我们母女平日如何待她?她现在倒算计到我们头上!” 姚淑妃身边的唐嬷嬷赶紧让宫人关上殿门,悄悄凑到姚淑妃跟前说道:“我听宫人说,今儿一大早,王丞相的夫人崔氏就去了凤仪殿。” 姚淑妃骂道:“怪不得!怪不得!她儿子如今在长安名声坏透了,找不到媳妇就来肖想我的女儿!”又哭道:“我可怜的阿柔,一直把她当亲娘一般爱,她又头风的毛病,还巴巴地给她泡了茯苓酒送过去,到头来却被这毒妇给卖了!我可怜的阿柔,她至今还不知情!我们母女为何如此命苦啊——” 又十分自责:“是我太傻了。我早该知道皇家无真情,怎就被她那一副菩萨模样给欺骗了?怎么就轻信了她疼爱阿柔的谎言?到底不是她肚皮里出来的,再怎么疼爱,最终还是给他儿子做了垫脚石,我苦命的阿柔啊——” 正哭着,福宁公主走了进来:“阿娘,你怎么哭了?发生了何事?” 姚淑妃见女儿手里还捧着刚折的桃花,抱着女儿又是一顿哭。好容易在福宁公主和唐嬷嬷的劝阻下止住了,深呼一口气,说道:“你皇后母亲要将你讲给他侄儿!” 福宁公主一脸不解:“哪个侄儿?” 姚淑妃咬牙切齿地说:“就是与季家结亲,为了一个平康坊的妓女,新婚之夜抛弃人家,还栽赃嫁祸与季家小娘子的那个王蹊!” 福宁公主一愣,换了半天,才说道:“刚刚在皇后殿中,她就于我提起嫁人和亲之事。来到阿娘殿里,又把我支开,与阿娘说了这许多话,就是为了把我嫁给他那个软弱无担当的侄儿?” 说完伏倒在姚淑妃怀里,哭道:“若是真嫁给了王蹊,那女儿的下半辈子有何幸福可言?” 姚淑妃扶起女儿,说道:“阿柔,你听阿娘说,现在你父亲还未点头,这一切还未成定局。你现在去找你父亲哭诉,就说不想嫁人,想承欢膝下,在父亲跟前尽孝。先躲过这一阵再说!” 福宁公主抹抹眼泪点点头:“我这就去。” 福宁公主出了安澜殿,撒脚往含元殿跑去。还未到正午,圣人应该在含元殿处理政务。然而等到了含元殿,才发现晚了一步。门口守着的小黄门告诉福宁公主:“皇后殿下头风发作,陛下带着御医去往凤仪殿了。” 福宁公主又往凤仪殿跑去。 而王皇后在从姚淑妃的安澜殿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和万嬷嬷聊天。 王皇后今日心情大好,笑道:“如今总算是了了本宫一桩心事!” 万嬷嬷小心翼翼地扶着王皇后,问道:“姚淑妃娘家势单力薄,殿下为何要将福宁公主嫁给王三郎呢?” 王皇后冷笑一声:“你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内情。当年陛下与前怀闵太子夺嫡,姚家老奸巨猾,暗地里投靠前太子,明面上却将嫡长女送到潜邸,让先帝和众臣都以为姚家站在陛下这边,但这一切哪能逃得了陛下的法眼?后来午门之变,陛下夺得皇位,将姚家相干人等杀了个干净。只因姚氏温柔体贴,这才将留她一命。是以如今她娘家如今在朝中无人。” 万嬷嬷恭敬地说道:“这些奴婢也略有耳闻。” 王皇后继续说道:“你不知道的是,若是姚氏没有被送进潜邸,如今怕是风光的柴夫人了。” 第九十二章 趁热打铁 王皇后说道:“柴锡与姚氏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姚氏被送进潜邸后,柴锡还偷偷来找过她,有一次被我撞见了,这是连陛下都不知道的。这些年,柴锡对姚氏还有旧情,只要利用好这一点,柴锡手中的大军,就是我垂儿的了!” 万嬷嬷赞叹道:“还是殿下深谋远虑。不过以奴婢愚见,此事还得趁热打铁,免得姚淑妃那边反应过来,坏了此事。” “你说的对。”王皇后停了下来,望着含元殿的方向想了想说:“你去含元殿,就说我头风发作,疼痛难忍,让陛下到凤仪殿来!” “喏——”万嬷嬷领命而去。 圣人听万嬷嬷说皇后头风发作,放下手中的奏章,匆匆赶往凤仪殿,还未进入寝殿,就听见王皇后在床上呻吟的声音。 圣人走上前,坐在床边,握了王皇后的手,着急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厉害!”又回头跟蔡渤说:“快去请御医!” 王皇后出声制止:“陛下,臣妾这是老毛病了,别大动干戈,引得后宫不安。” 圣人轻声说道:“御医让你好生休养,切勿过度忧虑,你可曾听了医嘱?” 王皇看着圣人,一脸真诚地说:“陛下君临天下,可曾有一刻懈怠?臣妾统率六宫亦然。后宫姐妹和睦,陛下子女孝顺,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说完又低下了头,拉长了声音说道:“只是——近来,臣妾为一家事困扰。” 圣人问道:“什么家事?” “早上阿柔来臣妾殿中请安,臣妾瞧着阿柔花儿一样的年纪,想着臣妾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陛,垂儿也快出生了。阿柔今年已经十四,婚事也该提升日程了。” 圣人听到这里,心中冷笑一声:如意算盘打到阿柔这里来了! 王皇后继续说道:“阿柔贵为公主,天之骄女,万万能不能找个普通人嫁了。臣妾左思右想,想在朝中为阿柔选个才貌双全的驸马。恰巧海棠端了一碟栗子糕进来,臣妾想着阿蹊最喜欢吃臣妾这里的栗子糕了。又想着阿柔和阿蹊年纪相仿,郎才女貌,若是可以,倒也算是一段佳缘。只是阿柔是陛下的心肝肉,淑妃也只这一个女儿,想来想去,臣妾觉得不妥,只能另选他人。可是想了一个早上,也为阿柔选不出个合适的来,倒是犯了旧疾,让陛下忧心了。” 说着起身,在床上向圣人跪拜:“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夫妻二十多年,圣人早已摸透了王皇后的行事风格。她话刚起了头,圣人就已料到她要说什么。心中计较了一番,把王皇后扶了起来:“你我夫妻,何必行此大礼?”接着说道:“阿柔和阿蹊的婚事,朕允了!你快躺下休息吧,别再多想了!” 等福宁公主到了凤仪殿,正好看到圣人坐在皇后床前嘘寒问暖的场景。 福宁公主擦了擦眼泪,在门口平复了一下心情,走了进去给圣人和皇后请安:“女儿恭请父亲母亲安康!” “阿柔,你来得正好!”圣人冲福宁公主招招手:“你母亲连日来为你的婚事操劳,已至头风发作,你过来帮她揉一揉!” 福宁公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道:“劳烦母亲挂念,是女儿不孝。女儿不愿嫁人,只想一直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 圣人板起脸,说道:“又浑说!你母亲替你相中的,是王丞相的儿子王蹊,人品贵重,是个良人!” 福宁公主膝行两步,哭道:“父亲,女儿不想嫁给王蹊!” 圣人此时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看着哭哭闹闹的福宁公主,内心只觉得这个女儿被自己娇惯得不成样子。厉声问道:“为何?” 福宁公主抬起头,正好看见王皇后躺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抹额上镶嵌的红宝石在她的些微晃动下折射出一道道光线,像网一样将她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见福宁公主不说话,圣人更加以为她是在胡闹,厉声呵斥道:“于君,你这是抗旨不尊,于父,你这是忤逆不孝,于情,婚姻自古就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不容女子置喙。再说,天之娇女,如此哭闹成何体统?这门婚事就这么定下了,快回安澜殿去安心待嫁吧!” 福宁公主一听,顿时瘫软在地,从小到大,父亲何时对自己说过如此重的话?为表亲昵疼爱,都不让自己称他为父皇,一直都是父亲、阿爷地叫着,可如今,连抗旨这顶大帽子都叩了下来。他已经不是疼爱自己的阿爷了,他只是一个没有心的皇帝。 福宁公主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安澜殿的。第二天,一道圣旨同时传到了安澜殿和王丞相府。王蹊和福宁公主的婚事很快就成了长安人茶余饭后的八卦。 第九十三章 逼婚 春日阳光正好,扶疏索性让花蕊和桃红把案几搬到了花园中,坐在花丛中写字读诗,别有一番韵味。 扶疏看书习字时不喜旁人打扰,花蕊就跪坐在一旁静静地磨墨。一边磨一边想,虽然自己不太懂诗,但光瞧着姑娘这一手好字,也够赏心悦目的了。 突然远远地听见有人朝这边走过来,一边走一边聊天。 “今儿一早我去厨房拿饭,听负责采买的孙大厨娘说,那王三郎要成亲了,还尚了皇家的公主!”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说道:“休要乱讲!” 花蕊循着声音的地方看去,原来是史氏院里的两个下等使女,一个绿衣,一个黄衣,一人抱了一盘衣服,估计是给史氏的云舒居送衣服。又回头瞧了一眼扶疏,她也在竖起耳朵听,毛笔上的墨汁掉在宣纸上,晕染了一片,她却浑然不知。 绿衣使女说道:“长安城都传遍了,说是圣人最宠爱的福宁公主,圣旨都下了,哪里是我乱讲!” 黄衣使女叹了口气,说道:“都说一物降一物,他如此目中无人,果真是要天家娇女来降服的!哼,这次看他还敢不敢逃婚!” 绿衣使女也说:“只是苦了我们姑娘!” 黄衣使女叮嘱道:“你也别到处乱说,免得姑娘听见伤心!” 直到两人的话再也听不见,扶疏也回过神来,看到纸上的一大团墨迹,放下毛笔,把纸张揉成一团,说道:“好好的一张字给毁了!” 说完,使劲一抛,那张废纸在空中划了个抛物线,落进了湖里。 扶疏提笔,打算再写一张,却终究心烦意乱,总是出错,索性放下笔,吩咐桃红:“你去找管家,让他在花园里支个秋千架,我想荡秋千。” 桃红领命去了,扶疏却提起裙摆,跑回屋内睡觉去了。 翻来覆去一会儿,竟然真的给睡着了。正梦见自己坐着小船在荷花池里游荡的时候,突然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了。 只听见蜜橘说道:“表姑娘,我们姑娘在午睡呢!要不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表姐睡了多久了?” 扶疏一听,是史雅文的声音。 蜜橘回答道:“睡了许久,估摸着也快醒了。” 扶疏大声说道:“我醒了,让雅文进来吧!” 史雅文闻声进了内室,一进来就扑进扶疏怀里哭了起来。扶疏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抬头看看蜜橘,蜜橘也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扶疏把史雅文扶起来,问道:“雅文,怎么了?你怎么突然从陈仓过来了?祖母和舅母来了吗?” “呜呜呜——”史雅文一边哭,一边说:“我自己一个人来的,家里人也知情!” 扶疏用手替史雅文擦擦眼泪,说道:“先别哭,告诉姐姐发生了何事?” 史雅文抽泣了两下,平复了一下心情,才一五一十地向扶疏说起事情的原委。 原来,上元节过后,史雅文见扶疏心情大好,便没有跟来长安,留在家里陪伴祖母。前几日,史雅文上街给祖母买桃花酥,因离得近,便没有乘坐马车。可从酒楼出来后,不巧下雨了,史雅文就匆匆往回跑,没成想撞到一个人身上。此事本也没什么,可被撞的那人见史雅文生得貌美,看起来又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便起了歹心。 史雅文道了歉,便跑回了家中,那人在后面悄悄跟着,一看是史家的小娘子,第二天一早便来史府门口闹,说与史雅文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要娶她过门。 吴氏出门一看,才知此人是陈仓本地一杨姓富商的儿子杨一凡。杨家因商户身份低下,一直想让儿子杨一凡科举走仕途,无奈杨一凡不成器,整日游手好闲,又生得五大三粗、眼高于顶,二十好几了还说不上媳妇。碰到史雅文之后,就使出了这么个下三滥的招数。 吴氏气极,让府里的家丁把人轰走。第一天杨一凡倒也带着人乖乖走了,没想到第二天又来了,还抬了顶花轿过来。此事成了陈仓今日最大的八卦,人人都在议论。吴氏在大门口看见花轿,一下子气晕过去。史雅文的几个大哥一个个摩拳擦掌,要出去把杨一凡揍扁,被贾氏拦住了。贾氏下令关紧门户,不理会大门口的闹剧,一辆马车,把史雅文送到了长安姑姑家。史雅文进门后,听家中使女说史氏出门上香,尚未归家,于是直奔扶疏的院子而来。 扶疏听史雅文说完,不由得想起了阿娘以前常说的那句话:这世道对女子来说太过艰难。 第九十四章 丝路盘鸡 只是走路撞了一下,杨一凡就能上门滋事。也亏得史家好歹也是官身,不敢上门强娶,若是那平民小户的女儿家,一生就断送在这个泼皮无赖手里了。而史家为了史雅文的名声闺誉,也不能与那泼皮计较,没得掉了身份,也会引来更多闲话。 扶疏把史雅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没关系,来长安就安全了。你只管在家里住下。那杨一凡再泼皮无赖,也不至于追到天子脚下放肆。陈仓那边,也自有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处理,你不用太过担心。” 见史雅文已经不哭了,扶疏便唤蜜橘进来,帮史雅文重新洗漱了一番。蜜橘又问:“姑娘刚刚睡着,已经错过饭点了。现下可是要用饭?” 扶疏想了想,拒绝了蜜橘:“算了,我带雅文出去吃,顺便玩一玩,散散心。” 于是洗漱一番更衣之后,带着蜜橘桃红,和史雅文一起出门。趁着史雅文在门口上马车的时候,扶疏悄悄叮嘱花蕊:“等阿娘回来了,你告诉她一声。” 花蕊应了,扶疏这才登上了马车。 扶疏问史雅文:“雅文,你想去哪里吃饭呢?” 史雅文也提不起兴趣,蔫蔫地说道:“我对长安不熟,姐姐做主便是。” 扶疏想了想,说道:“听说苏福记最近新出了一道菜,叫丝路盘鸡。据说是用用鸡丁拌了汤饼,再辅以各种西域来的香料烹制而成。芳香四溢,让人垂涎三尺,不如我们去尝一下?” “好啊!”史雅文回答道。 等到了苏福记,发现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已经没有包间了,无奈两人只好要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下用餐。 等餐的时候,嘈杂的大厅里,不时又闲言碎语飘进扶疏和史雅文的耳朵里。 “王三郎此前抛弃季家娘子,原来艳福在这里。皇家公主,自是美艳无双,真是羡煞我等啊!” “刘兄自己羡煞,也可扯上我!那皇家公主自幼娇宠,能有什么好脾气!哪里像季娘子那样任她欺辱?到时候,只怕他有苦也说不出!” “若真如此,也算是王三的报应了!” 史雅文听到这些,顿时脸色大变。故作镇静地对扶疏说:“姐姐,这里人太多,闷得慌,不如我们换一家店吧,不吃丝路盘鸡也行。” 只见扶疏平静地说:“换什么?就这家!流言碎语就着丝路盘鸡,反而让人更有食欲呢!” 话音刚落,小二捧着食盘上前:“二位小娘子,这是您要的丝路盘鸡,请慢用!” 姐妹二人执著,各怀心思,一时间竟也无人说话。 扶疏心想,早上乍听到这消息,还有点不适应,现下再听到,已经很坦然自若了。和离书上写得清清楚楚:愿君相离之后,重振雄风,再创伟业,巧娶窈窕之姿,选聘高门贵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已经已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他就有再去高门贵女的机会和权利。自己也没必要陷入冤结,心生憎恨。 史雅文心想,是自己不懂事,太唐突了。姐姐这边有事,自己还跑来添乱,真是太不该了。可是要会陈仓去吗?要被那个泼皮无赖当街侮辱吗?这世道对女子太难了,自己谨守本分,却还要被打入深渊。她只是想要像哥哥嫂嫂那样,举案齐眉,心意相通,就这么难吗? 想着想着,竟眼眶湿润,默默流下泪来。 扶疏瞧见了,放下筷子,拉住史雅文的手:“雅文,别哭了。” 史雅文抬起头:“姐姐,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我也不想给你添乱,我刚刚也想过悄悄回陈仓去,可是我不敢,我不想嫁给那个泼皮!” 扶疏一听史雅文哭的理由,又觉得好笑,又心疼这个懂事的表妹:“别乱想了,我早就想通了。我俩已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也是平常事。他如今尚了皇家公主,过得幸福我不祝福,过得不幸我也会跟着其他长安人一样看笑话。他如今于我,不过是个路人罢了,已经影响不了我的心绪了。”说完,隔着桌子拍拍史雅文的手,继续说道:“倒是你,是不是觉得世道对于女子太过艰难?我的事情暂且不提,我给你讲一个发生在扬州的真实的故事。” “我在扬州时,有个闺中密友,叫阿音。阿音有个才华卓绝的哥哥,叫阿南。阿南有个两情相悦的未婚妻叫阿月。贞顺十年,扬州郊外的金湾河决堤,阿南为了救落水的稚子,遇难了。阿月听闻此事,也投井殉情了。那时,花蕊问我,阿月为什么要想不开去投井。我如今想问问你,她除了一死,还有别的活路吗?” ------题外话------ 其实是我自己想吃大盘鸡了~~o(╥﹏╥)o 第九十五章 格局 不等史雅文答话,扶疏又继续说道:“没有。阿月是阿南的未婚妻,她要么一辈子不嫁人守望门寡,要么就背个克夫的名声,一辈子嫁不出去。虽然人人都觉得她殉情可惜了,可大家都明白,摆在她眼前的两条活路,没有一条是好走的。” 扶疏低下头,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若不是有好心人出手相帮,我如今哪里能坐在这里吃丝路盘鸡,怕是落得跟阿月一样的下场了。” 说完,抬头看了看史雅文,见她脸色苍白,显然是被自己的这番话吓到了,于是问道:“雅文,吓着你了?” 史雅文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扶疏接着说道:“我说这么多,其实是想说,比起阿月,我们都足够幸运。虽说世道艰难,我们也要努力向前。既然你我并无过错、既然你我都还活着,就不能缩在角落里活着,要乐观阳光地活着。女则女戒把女人的一生框定在相夫教子里,但你也曾饱读诗书,该知道的外面的天地是何等广阔,外面的生活是何等精彩。你把自己限定在世俗的约束里,杨一凡的做法确实会让你名誉扫地。但只要你的格局够大,杨一凡不过就是个脚底下的臭虫而已。” 扶疏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她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却也深知自己的想法或许部位世俗允许,也从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如今一吐为快,感觉整个人都轻松好多。而坐在对面的史雅文,已经听得两眼放光,觉得此刻的扶疏光芒万丈。 她的内心也曾隐隐约约有过和表姐同样的想法,但却不敢跟任何人说起,怕人说她离经叛道,不守妇道。如今听了表姐一番话,感觉像是点亮了心底深处的某一盏灯,找到了人生知音。 史雅文激动地说:“姐姐,原来你也这样想。我一直都不敢跟别人说起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扶疏苦笑一下:“我也是第一次跟人提起。” 史雅文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姐姐,这个丝路盘鸡真好吃!” 扶疏笑着为史雅文夹了一筷子鸡肉,说道:“好吃就多吃一些!” 从苏福记出来,两人坐马车回家。扶疏还在安慰史雅文:“阿娘今日去大慈恩寺上香去了,等我们回家,估摸着也该回来了。你在家里安心住着便好,外面的事情自有大人们处理,等风声过了再回陈仓不迟!” 突然马车一顿,停了下来,扶疏心想,这么快就到了。微微起身,掀开了帘子,只见郑阔正站在马车外朝她龇牙咧嘴地笑。扶疏一看,正是水云轩门口。又想起那次在水云轩偷听扶桑和郑阔谈话时,郑阔说,水云轩是他的。 郑阔看着扶疏说道:“下来一起喝个茶吧!” 不是询问的口气,也不是命令的口气,倒像是阿爷跟阿娘说“晚上吃饺子吧”那种再平常不过的语气。 扶疏对这种感觉心生眷恋,于是下了马车,史雅文也跟着下来了。 “这位小娘子是?”郑阔问道。 扶疏回答道:“我舅舅家的表妹,今日刚来家里做客。”又给史雅文介绍郑阔:“这是郑五郎,从前在扬州时就认识的。” 史雅文福了一礼。 郑阔笑道:“原来是史家的小娘子,里面请!”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扶疏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如果我没记错,卢国公府在胜业坊,离亲仁坊隔了四个坊区。若是吃饭喝茶,大可以去东市的苏福记,大老远跑来亲仁坊的水云轩算怎么回事?难不成这水云轩是你家开的?” 说道最后一句,扶疏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郑阔。 郑阔见她心情甚好,可见没有被外面的传言干扰,心下稍安,遂叉手行了个礼,笑着说道:“季娘子聪明过人,郑五领教了!” 几人在碧水间坐下,扶疏跟史雅文说完那些话后,心中倍感轻松,已经全然放下,此时说话倒也带了几分洒脱的意味。扶疏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看着郑阔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郑阔看了一眼史雅文,说道:“我刚刚要了几分糕点,麻烦史娘子去问问掌柜的,做好了没?” 史雅文明白这是要支开自己,正要起身,被扶疏死死按住,朝门外喊道:“桃红,去看看糕点上了没。” 又对郑阔说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雅文是我妹妹,没什么可避讳的。” 郑阔一脸尴尬,干咳了两声,问道:“王蹊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第九十六章 人命 扶疏点点头:“略有耳闻。” 郑阔接着说:“如今他已另娶,你自己如何打算?” “呵!”扶疏冷笑一下:“听你这话,好像我说不嫁人是为了给他守丧一样?如今丧期已满,所以我该也有所打算?” 郑阔一听,笑了:“你这话倒有点意思。” 扶疏问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郑阔见史雅文在场,到底不好意思直说,遂说道:“那本诗集上的小字还记得吗?我今天就是想说这件事。” 扶疏两眼一瞪,骂道:“登徒子!” 说完拉着史雅文出门去了。 郑阔看着门口的裙角一闪而过,笑了笑。也没想着问她要个什么答案,不过是听说了王蹊将要尚公主的事情,想看看她好不好。如今见她有心情出门逛街,又能打趣自己,还能喝骂自己,看起来心情尚可,郑阔也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既已到了亲仁坊,扶疏和史雅文便不再乘坐马车,走路回到家中。 史氏昨天晚上听季府的管家季姜说了王蹊尚公主的事情,今儿一大早就去了大慈恩寺,去佛祖跟前拜了拜,期望自己女儿摆脱了王蹊,能有个好姻缘。刚一回到家中,就听季管家说史雅文来了,后和扶疏一起出门逛街去了。叫来花蕊一问,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这会儿正在花厅急得团团转。 突然玲珑从外面进来,挑起帘子,说道:“夫人,姑娘和表姑娘回来了。”说着,身后跟着的扶疏和史雅文进了屋子。 史氏上前拉住史雅文的手,急切地问道:“好孩子,快给姑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史雅文把自己的经历又说了一遍,史氏听完,问道:“你父亲母亲和祖母那边打算如何处理?” 史雅文绞着手指头,说道:“我出门匆忙,未得细问。” 史氏皱了眉头思考,正想着,玲珑挑起帘子说道:“夫人,主人回来了。” 扶疏和史雅文向季开远见了礼,季开远问道:“雅文怎么来了?” 史氏忙说:“阿凝,带雅文去你屋里玩吧,我和你阿爷商议商议!” 待两姐妹出去了,史氏一边服侍季开远更衣洗漱,一边讲了事情的经过。又问道:“上次让你问问海师兄我几个侄儿入学国子监的事,可有消息?” 季开远擦了一把脸,问道:“如何突然一下说起这个?” 史氏回答道:“我娘家的男丁多,只得雅文这一个女儿,自然眼珠子似的疼。如今妹妹受辱,几个兄弟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怕他们一起之下做了错事。就算把人打一顿,轻点也是要杖责的。是杖六十吗?” 季开远哈哈一笑:“看来娘子对我朝律令还是挺熟悉的嘛!” 史氏脸上一红,退了季开远一把,说道:“跟你说正经事儿呢!”接着说道:“所以我想着,若是海师兄这边有了消息,赶紧把两个大的接来长安!” 季开远说道:“你也知道师兄为人,刚直了一些,他说要等四月过了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才可以。” 见史氏一脸忧愁,又说:“国子监的入学考试是四月十六,这也没几天了,明儿个就去把人接过来,安心准备考试吧!” 史氏一听,大喜,说道:“我明儿一早就回去!” 第二天早上,史氏让扶疏和史雅文在家里待着,自己带着四个使女和吴妈妈,并管家和几个随从,坐了两辆马车,快马加鞭往陈仓赶去。 等赶到陈仓,发现史家大门口围了一圈人,史氏顾不上佳慧司棋几人的搀扶,直接跳下马车,冲上前去,挤进围观的人群里,发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正坐在地上哭。 史氏大声呵斥道:“你是哪里来得妇人?竟敢在朝廷命官府前撒泼!” 妇人哀嚎道:“朝廷命官之子草菅人命,就没人管管吗?这是什么世道啊!当官的就可以不把我们老百姓的命放在眼里吗?” 周围的人附和道:“就是!当官的就了不起啊!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 这时,史府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贾氏带着吴氏、殷氏出来了。史氏上前几步,上了台阶,拉着贾氏问道:“母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贾氏没有理会史氏,史氏的二嫂殷氏把史氏往后拉了拉,只听贾氏拄着拐杖说道:“我的孙子虽说打伤了你儿子,但昨儿个众人皆瞧见了,只是皮外伤,我们史家也第一时间把人送去了济仁医馆,也通知了贵府,济仁医馆的陈大夫也说是皮外伤,在家好生将养便是。人你们领回家,过了一晚上怎么突然就没了?这其中疑点重重,你作为杨一凡的母亲,不去为他击鼓鸣冤,反而来我府门前大闹,这算哪样?” 第九十七章 来龙去脉 昨儿史家门前的打斗许多人也见了,只是揍了两拳而已,确实不是什么致命伤。人群中有人说道:“昨儿打斗我确实见了,这杨一凡不过被史家大郎揍了两拳而已,这就能揍死了?这里面确实有问题。” 又有人说:“杨家几个儿子争家产争得厉害,该不会是杨家其他几个儿子下的手吧!” “有道理!” 杨夫人听了,骂道:“击你娘的鼓鸣你娘的冤!杀人的是你孙子,县太爷是你儿子,你让我击鼓鸣冤?快把凶手史泽文交出来,让他为我儿偿命!” 史家一直诗书传家,哪里见过这种泼妇骂街的架势?杨夫人的几句话,气得贾氏指着杨夫人,说道:“你——你——”话未说完,突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吴氏和殷氏赶紧去扶,史氏一边扶贾氏,一边厉声说道:“陈仓之上有凤翔,凤翔之上有天子,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去凤翔府告,再不行,进京告御状也行!我们没做过的事,就算你告到天王老子那儿去,我们也没在怕的!” 说完,扶着贾氏进了府。 黑色的大门再次关上,依稀还能听见外面围观的百姓劝杨夫人上告的声音。 回到府里,又是安顿贾氏,又是请大夫,忙活了好半天。 史家请来的,正是昨天为杨一凡诊治的济仁堂陈大夫。陈大夫把脉之后,又翻看了贾氏的眼皮,对众人说道:“老夫人这是气血攻心导致的晕厥,倒也不碍事,休息一会儿就能醒了。只是最近肝火有些旺,我开个方子,喝几贴下去也就没事了。只是要特别留意,人老了,切勿惹她生气,也不要刺激她。” 众人点头称是。 史氏亲自送了陈大夫出来,看着陈大夫写完方子,把方子交给了府中的小丫鬟,叮嘱她快去抓药。又问陈大夫:“陈大夫,昨儿个杨一凡的伤是你看的吗?” 陈大夫点点头:“是老朽接的诊。昨日,是史家的二郎君和管家把人送过来的,人送来得时候,眼眶泛青,还流了鼻血,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势。普通人家不会来医馆,老朽那里病人也多,日常也不会接这样的病人,只让药童简单处理一下即可。只是史二郎君点名要老朽出诊,老朽也是看在史明府的面子上,才出诊的。” 史氏点点头,谢过陈大夫,亲自送他到了垂花门,又交待管家季姜赶紧回长安给季开远报信,这才折回贾氏的屋子。进了门,见全家人都在,母亲还未醒转。大哥焦急地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大嫂坐在母亲床前默默擦眼泪,史泽文和郭长清也双双跪在床前,看着昏睡的祖母,一言不发。其他人或坐或站,也是一脸焦急或悲戚的模样。 史氏压低了声音,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又不吵醒史氏,说道:“别都挤在这里了,让二嫂看着便是,大哥大嫂,泽文学文,你们过来,其他人先回屋歇着吧!” 说着走出了内室。殷氏在床前照看贾氏,史成举、吴氏、泽文、学文跟着史氏到了外间,其他人回了自己屋。 史氏看了史成举一眼,埋怨道:“刚刚大哥为何躲在家里不露面?这样的事情,你一个一家之主不出面,反而让母亲出面?你看看,现在都把她气晕过去了!” 吴氏哭着说道:“阿芸,这不怪你大哥,是母亲的意思。母亲说你大哥是父母官,这时候就该避嫌。再者,你大哥身为男人,如何跟那个泼妇讲道理,若是那泼妇又打又骂,你大哥还能还手不成?所以就带着我和弟妹出去了。” 史氏听了,觉得还是母亲思虑周全,又见自己误会了大哥,脸上有些过不去。但到底还是自己错怪了大哥,只能爽爽快快地上前道歉:“大哥,是我错怪你了!” 史成举也不想在这等细枝末节上纠缠,问道:“雅文怎么样?” 史氏说道:“大哥大嫂放心,雅文有阿凝陪着,很安全!”又问史泽文:“泽文,昨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给姑姑好好讲一讲!” 昨天早上,杨一凡抬着花轿到了史家门前,吴氏被气晕过去,贾氏从后门把史雅文送去了长安。史泽文年轻气盛,眼见着妹妹离家、母亲晕倒,全都是姓杨的闹出来的好事,心里便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史泽文打开大门,见杨一凡穿着一身新郎礼服,身后还有一顶花轿。见史家大门已开,胃口围观的人就开始起哄,让杨一凡进门迎亲。 杨一凡脸上心里都十分乐呵,笑嘻嘻地冲史泽文行礼:“大舅兄!”说着就要进门。 第九十八章 审理 史泽文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打在了杨一凡的眼窝上,把杨一凡打了个趔趄。杨一凡反应过来,正要还手,史泽文又是一拳,打在了杨一凡的鼻梁上,瞬间鼻血就流了下来。杨一凡用手一摸,摸了一把血,也怒火中烧,也去打史泽文。杨一凡身材略胖,几拳皆打了空。瞬间,两人便扭打在了一起。这是,史学文和史家的管家并家丁赶了过来,把两人拉开,并把杨一凡送到了济仁医馆。史泽文并未受伤,便自行回到家中。 史氏听了,说道:“我刚问过陈大夫,昨天人过去的时候,确实只是轻微的皮外伤。对了,杨家谁来把杨一凡领回去的?” 史泽文摇摇头:“我并不清楚,这个还得问问二弟和管家。” 史氏听了,吩咐旁边的小使女:“去把二郎君和管家叫过来!” 史氏又想起临行前问起季开远国子监的事情,对史成举和吴氏夫妇说道:“大哥大嫂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国子监那边远郎已经问过了,让泽文、学文好好准备四月十六的国子监入学考试便是。” 说话间,史学文和史府管家史顺已经到了。史氏问道:“你们俩送的杨一凡去的济仁医馆?” “是!” “那后来大夫说人没事,杨一凡是怎么回去的?”史氏问道。 史学文回答道:“跟着那混蛋一起来闹事的随从通知了他们的管家,管家来亲自把人领回去的!” “回去的时候人好好的?” 史学文冷哼一声:“骂骂咧咧大摇大摆去地走出了济仁医馆。” 史氏听完,沉思了一会儿,说道:“很明显,这是栽赃嫁祸。” 吴氏哭着说道:“这不明摆着的嘛!可如今被这家人赖上了,可怎么好?” 史氏不理会大嫂的话,继续说道:“但是破绽太明显,杨一凡回到自己家中死亡,嫁祸给我们太牵强。仵作验个尸,泽文就能洗脱嫌疑。”又转头对自己史成举说道:“大哥,如果这是普通人家的案子,告到你这你,你打算如何审理?” 史成举从今早到现在,家里一出接着一出,脑子太乱。如今被妹妹一分析,也重回了理智,说道:“首先,派人验尸,检查死因和死亡时间。再去杨家查看一番,尤其是杨一凡的卧室。还要排查一下杨一凡的社会交往,看看谁跟他有仇,再一个个排除。” 史氏点点头。 吴氏在旁边一边哭一边说道:“现下说这些又有何用?杨家如今认定人是泽文杀的,又认定你大哥会包庇,万一她也不去告,就天天抬着人来闹,我们全家人可怎么过?她不去告,这案子就不能审,不能审,还说什么验尸不验尸的有什么用?!” 吴氏两句话,让几人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过了一会儿,史泽文说道:“她不去告,那我们就去告!” 几人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告?” “去凤翔府,告她诬陷!” 史成举说道:“我觉得此计可行!”背着手在房间里踱了两步,说道:“我去写状纸,顺叔,你去备马,让长清再备写干粮,泽文学文,你俩现在就出发,去凤翔!” 众人各自去忙,史氏写了封信,说了下事情的经过,又交待季开远给凤翔的刺史大哥招呼,在这场官司上照顾一二。信写好之后,交给跟来的家丁,快马回长安报信。 这时,又听说贾氏醒转,众人又急忙赶去了贾氏的屋内。厨房熬了粥送来,吴氏这才想起,早起道现在,大家都还未用饭,又吩咐使女摆饭,一时手忙脚乱。 史成举又将史泽文去凤翔上告的事情说了,贾氏一边喝粥一边说道:“你们能拿出个章程来,我就放心了。总好过团团转、干捉急!泽文学文两兄弟去凤翔也好,也算是化被动为主动了!” 史泽文史学文两兄弟快马赶到凤翔,刺史接了状子,又命快手去陈仓传唤被告和相关人证,第二天一早正式审理。 凤翔刺史高岳昨夜就收到了季开远的书信,再加上案情简单明了,第二天惊堂木一拍,开始审理。 史泽文和杨夫人各执一词,高岳也懒得听他们俩互相攀扯,直接让仵作验尸。昨天下午实体运过来时,仵作已经验过,当堂便呈交了验尸结果。 仵作说:“死者眼角乌青,鼻梁有轻微骨折。” 高岳问史泽文:“这是你打的吗?” “是我打的!” 高岳又问仵作:“是致命伤吗?” “不是。”仵作接着说道:“死者生前曾吸入大量迷药,胸腔遭受猛烈撞击导致脏腑器官破裂出血而死。” “失望时间能确定吗?”高岳又问道。 仵作摇摇头:“若是第一时间送来,还能给出个大致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小人所学有限,无法判断。” 高岳又问:“可以看出死者的伤是如何造成的吗?” 仵作回答道:“像是用灯座一类的重物砸伤。” “拳头能做到吗?” “拳头不能。” 高岳又问底下的衙役:“乙队,昨天去杨家查看,可有什么收货?” 乙队的衙役首领出列,叉手回答道:“小人询问了杨府的使女,杨府的使女说,她昨天一早进屋服饰,发现灯座倒在地上,以为是杨一凡夜里撞倒的,顺手扶起并归位。待走到床前叫人起床时,发现已经死了。” 高岳高声问道:“杨府的使女可有到场?” 人群里出来一个梳着双螺髻的小侍女跪在堂前,承认了乙队衙役首领的说辞。 高岳又问乙队衙役首领:“可还有其他发现?” 乙队衙役首领叉手说道:“在杨一凡的窗外,发现了这个迷烟头。”说着,呈上了物证。待高岳查看时,接着说道:“另外,在杨一凡的窗外,发现了一个脚印。前些天下过雨,杨一凡卧室窗外种着花草,土地松软,凶手留下了一个脚印,室内也有若干不太明显的脚印。小人量了一下,泥土里的脚印长约八寸一分,深约三分。我们几个在那泥土里试了一下,小刘脚长八寸,身高五尺一寸,重一百七十斤,刚好能踩出差不多三分的深度。” 第九十九章 杖刑 高岳听了,摸摸胡须:“由此可见,凶手体型与小刘相似,是个胖子无疑了!” 史泽文一听,立马说道:“禀告高刺史,我身高五尺四寸,体重一百三十斤,脚长七寸八分。” 高岳点点头,惊堂木一拍,当即宣判:“人证物证显示,杨一凡之死与史泽文无关,史泽文状告杨母诬陷一案,杨母罪名成立,按律当判杖六十。本官念你丧子之痛,酌情歼灭,判杖十,当场执行!” 说完,便有衙役拉着杨母就要行刑,杨母哭天抢地:“我儿死得冤枉啊!求刺史明察!” 史泽文也说道:“我虽洗脱了嫌疑,但真凶尚逍遥法外。杨母也是一片慈母之心,若我不追究,刺史可否免了她的刑罚?” 高岳点点头,对杨夫人说道:“既然原告不追究,你的杖刑就免了吧!” 杨夫人跪在地上咣咣咣地磕头:“我儿死的冤枉,求刺史为我儿找出凶手!我可以领杖刑,但求刺史为我儿伸冤!” 高岳惊堂木一怕:“今日审的是你诬陷史泽文一案,杨一凡的命案你可递了状纸,改日再审,退堂!” 史泽文走出了大堂,和等候在门口的史学文一起,骑马赶回了陈仓史家。 史家人早就派了人,往来两地,实时通传堂审情况。听到这个消息,如释重负,个个欢喜。贾氏更是在门口摆了一个火盆,等泽文、学文两兄弟回来,让他们从火盆上跨了过去,家里其他人也个个从火盆上跨过一遍,贾氏这才安心。 晚饭的时候,众人举杯祝祷,贾氏乐呵呵地说:“今儿跨了火盆,愿我们家人以后都能趋吉避凶,变祸为福!” 史成举对着史泽文说:“历经此事,也希望你日后做事要思虑谨慎,切勿冲动行事!” 史泽文站起来,拱手行礼:“儿谨遵父亲教诲!”又向弟弟史学文行了一礼:“多谢二弟跑前跑后,为我收拾烂摊子!” 史学文赶紧扶了兄长一把:“自家兄弟,大哥说这话就见外了!” 贾氏笑呵呵地说道:“人常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你们兄弟几个齐心协力,就没有跨不过去的砍!” 史泽文对着各位长辈又是深深一拜:“是我鲁莽,让各位长辈担心了!” 吴氏红了眼眶,头扭到一边,用帕子偷偷抹了抹眼泪。 史氏起身扶了史泽文一把:“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做事稳重些,也算是对得起此次的教训了!快来坐下吃饭吧,菜都凉了!” 待史泽文重新坐回座位上,史成举说道:“泽文学文,你姑父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四月十六参加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你俩收拾一下,明天跟你姑姑一起去长安。先暂住你姑姑家,待家里安顿好了,再做安排。” 两兄弟连忙应了,一家人开开心心地洗了一顿饭,第二天,史泽文、史学文兄弟俩便跟着史氏一起回到了长安。 史雅文听说因为自己的事,哥哥差点惹上了人命官司,自责地哭了起来。 史泽文劝道:“傻妹妹,哭什么?这不是有惊无险嘛!再说了,我就你这一个妹妹,若是有人欺负你,做哥哥的不替你出头,谁替你出头?” 史雅文泪眼婆娑地拉着哥哥的手:“哥哥,你真好!” 扶疏在一边瞧着,心想,自己怎么每个这样的好哥哥呢?这样的话,也能有人替自己把王蹊揍一顿了。 想着,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人的面孔。想起陇右的大雪里,和王蹊撕打在一起的那个人,心里突然暖暖的。 史雅文对两个哥哥说:“哥哥们的关怀之心我铭记在心,无以为报。现在离考试也没几天了,两位哥哥就在姑姑家住着,日常起居我一定伴你们料理妥当,你们好好准备便是!” 这桩人命官司不但在史家季家激起了浪花,也惊动了当朝宰辅王韶明。下衙之后,王韶明的门客以及太子一党的大小官员聚在王韶明的书房中议事。 “今日我收到一则消息。”王韶明抚着胡须,慢慢说道:“季开远大舅子的儿子,在陈仓惹上了人命官司,昨日被凤翔府判了无罪释放。” 又把案子的详情对众人讲了,问道:“张主事,此事你觉得如何?” 张和玉在刑部任主事,被王韶明点名,自然知道言外之意,于是站了出来,叉手回道:“下官以为,此事不是个好时机。” 王韶明慵懒地靠在凭几上,“哦?”了一声。 “一来,凤翔府既已宣判,再想翻案就比较难了。二来嘛,即使把罪名按在史泽文头上,以季开远妻兄的儿子杀人为理由弹劾攻讦,到底勉强了些!” 张和玉说桥,抬眼瞧了一眼王韶明,见他已面有愠色,赶紧说道:“下官这里,倒有一条计谋,想听听丞相的意思。” 王韶明挥了挥手:“讲!” 张和玉说道:“最近长安一本《花间集》很火,不知诸位可否拜读过?” 张和玉说完瞧了瞧众人,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又看了看王韶明,只见王韶明说道:“略有耳闻!” 张和玉继续说道:“下官也拜读了《花间集》,也着实佩服季小娘子的文才。所以下官琢磨着,有其父必有其女,季小娘子喜欢作诗,季御史必然也留下了不少佳作。” 王韶明不解,追问道:“何意?” 张和玉继续说道:“若是这些诗文中,又透露出了嘲讽时政之意,不知圣心如何猜度?比如这首诗:垂朱拖紫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出自白居易《红线毯》,有改动)。嘲讽权贵也就罢了,陛下的含元殿也铺着价值千金的地毯呢!” 王韶明抚掌大笑:“妙啊!”下来拍拍张和玉的肩膀:“还是你们年轻人脑袋瓜子好使!”说完,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对张和玉说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再搜集一下季开远的其他诗文,我们再一起拜读!” 第一百章 慈恩寺 “喏——” 因为史泽文史学文两兄弟来的匆忙,所以就在扶桑的院子里将就了一晚上,第二天,史氏便指挥使女婆子把家中的客院打扫出来给两兄弟住,又派人出门,去书肆采买文房四宝和考试资料,忙得四脚朝天。晚上得空,便唤了声玲珑,嘱咐道:“你去姑娘的院子里,给他们两姐妹说一声,明儿早起,我们去一趟慈恩寺!” 司棋笑着说道:“听说慈恩寺求姻缘最是灵验!” 史氏携靠在贵妃榻上,一只手捶着腿,司棋见了,赶紧过去帮史氏捶腿。史氏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你看这两姐妹,姻缘怎么都这么艰难?明天要可好去佛祖面前好好拜拜!再求佛祖阿凝和雅文两姐妹婚姻美满,再保佑泽文学文和阿墨三个孩子,国子监的入学考试能一次通过!” 司棋一边捶腿一边道:“我们家姑娘和表姑娘,下巴圆厚、鼻梁直挺,一看就是有福之人,夫人也别太忧心,我看呀,我们姑娘的好姻缘还在后头呢!再说几个郎君,都是印堂宽阔,鼻梁高直,一看就是有大富贵的人!” 史氏笑道:“你何时还会给人看面向了?不如明儿出去在门口支个小摊? 司棋笑道:“夫人可别打趣我了!给人算命哪有伺候夫人来得自在?” 史氏笑着拍了一下司棋的手:“就是鬼精鬼精的!” 司棋劝道:“不如我服侍夫人洗漱歇息吧,明天还要早起!” “好!” 第二天,几人在垂花门处一起做了马车,往慈恩寺而去。史氏带着两个小姑娘在正殿上了香,恰巧今日有法量大师讲经,史氏便带着两人去听大师讲经。史氏听得入迷,扶疏听了一会儿,便没了兴致,再看史雅文,已经坐在蒲团上打盹儿了。扶疏用手肘碰了碰史雅文,史雅文惊醒,睁眼看了看前面的法量大师,又看看史氏和扶疏,伸手抹了一把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悄声问道:“姐姐,我实在是困极了。什么事呀?” 扶疏说道:“我们去外边走走吧!” 史雅文点点头,两人慢慢起身,提起裙摆,悄悄的退了出去。等到了殿外,史雅文长舒一口气:“还是外面好!”又指着寺院的墙壁说道:“我听说,文人学子多会在墙壁上题诗,不如我们去看看?” “好啊!” 两人还未走进,史雅文远远瞧见墙壁上的诗,就已经念了出来: “十层突兀在虚空,四十门开面面风。却怪鸟飞平地上,自惊人语半天中。回梯暗踏如穿洞,绝顶初攀似出笼。落日凤城佳气合,满城春树雨濛濛。”(出自章八元《题慈恩寺塔》) 念完之后,史雅文评价道:“想象倒也算奇特!” 又接着念下一首: “慈恩春色今朝尽,尽日徘徊倚寺门。惆怅春归留不得,紫藤花下渐黄昏。”(出自白居易《三月三十日题慈恩寺》) 扶疏看着墙壁上苍劲有力的字,等着史雅文的评价,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扭头一看,史雅文还在看这首诗,笑着问道:“这首诗怎么不评价了?” 史雅文缓缓点评道:“这是一首伤春诗,我只是惊叹,世人写诗力求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如此通俗直白的诗句倒是难得一见!” “诗是让人读的,若是街头巷尾的老翁老妪都读得懂,这时就成了!” 一阵声音从背后传来,扶疏和史雅文回头一看,一个少年的郎君走了过来。 扶疏笑着说道:“这位郎君见解独特。” 史雅文问道:“这诗是你写的吗?” 对方笑着叉手行了个礼:“在下姓章,名乐天。此诗正是三日前所作,让两位娘子见笑了!” 史雅文说道:“长安士子的拜谒诗,多以上官派的风格为主流,对仗声率虽说严谨,但内容空洞,感情贫乏。你又如何但其道而行之呢?” 章若辅叉手回了个礼,说道:“小娘子高见!初学诗歌,也多学些上官派的诗歌,对仗严整,声律和谐,语言浓艳。只是随着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每与人谈话,终究要讲求实际,每每读史,终究要讲理求道,才明白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改编自白居易的《与元九书》)” 史雅文笑道:“小郎君高见,今日受教了!”说完行了一礼。 扶疏不动声色地拉了拉史雅文的袖子,向章乐天告别:“小郎君随意,我们告辞了!” 说完,和史雅文福了一礼,转身离开。 章若辅看着史雅文和扶疏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转身回到自己借住的厢房。 扶疏和史雅文在寺院里随意溜达,史雅文还在说章乐天:“刚才那个姓章的郎君可真有意思。姐姐你看他年纪轻轻,怎么头发都花白了呢?本也会是个俊朗公子,可惜了!” 扶疏说道:“他的手上全是茧,尤其是握笔的那几根指头,可见是长期苦读。他借住在寺院,定时上京来得寒门学子。如今国子监的入学考试在即,春闱也将近,八成是上京考试的。” 史雅文点点头:“姐姐,你说得对!”说完又问道:“姐姐,你说他文风虽然通俗易懂,但与长安诗坛风气相去甚远,你觉得他能高中吗?” 扶疏笑了笑:“这个,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史雅文指着前面说道:“姐姐,前面是个小树林,我们还是别过去了吧!” 扶疏点点头:“那回去吧!法量大师讲经应该也快结束了,到时候阿娘找不到我们,又要责罚我们了!” 说完两人转身就要往回头,没成想一转身,两步开外站着一身华衣的少女,两人被吓了一跳,抚这胸口喘了几口气。扶疏心想,此人怎么如此怪异,一声不响地紧跟在别人身后,幸亏是个少女,要是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她和雅文今日就要倒大霉了。想着,就要从少女旁边绕开回去。 不料少女开口问道:“你是季扶疏吗?” 第一百零一章 执念 扶疏大惊,仔细打量面前的少女,只见她身穿黄色牡丹碧霞罗,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手挽点翠软纱,鬓间还插了一朵初开的牡丹花。娇艳动人,也富贵至极。扶疏已隐约猜到少女身份,笑了笑,说道:“我是。不知您是——” “我是福宁公主!” 史雅文惊得捂住了嘴巴,忽又觉得自己失了仪态,看了眼扶疏,见她淡定自若,赶紧放下手来,也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心却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扶疏行了个礼,口中说着祝词:“臣女恭贺公主殿下新婚大喜!愿公主白首同心,百年好合!” 福宁公主冷笑了一声:“与王家的这段姻缘你弃如敝履,又何必在此对我说这些假惺惺的话!” 扶疏看了福宁公主一眼,心中猜想,公主对这门亲事,也是极不满意的,但天子赐婚,哪轮得到她说嘴。于是微微笑了笑,说道:“我之砒霜,怎知不是汝之蜜糖?” 说完,拉着史雅文就要离开。 “我羡慕你!”福宁公主大声说道:“我羡慕你能离开!而我将被困一辈子!” 扶疏又那么一瞬间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但又觉得,天之骄女,金贵至极,也轮不到自己同情。想了想,最终只是福了一礼,道了句:“殿下保重!”便转身离去。 扶疏走后,福宁公主缓缓前行两步,伸手扶着小道边的一棵菩提树,一语未发,却泪流两行。本来只是默默流泪,过了一会儿,低低地啜泣起来。 “苦非苦,乐非乐,七情六欲皆是执念。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施主勿要自扰!” 福宁公主双目含泪,一回头,只见一个年轻清秀的和尚双手合十,站在自己身后一丈远的地方。 福宁公主行了个佛礼,问道:“大师可是慈恩寺的僧人?” 和尚宣了句佛号:“贫僧法号悟机,是法量大师的弟子。” “原来是法量大师的高徒。”福宁公主说道。 悟机问道:“施主缘何一人在此落泪?” 福宁公主用帕子沾了沾脸上的眼泪,叹了口气:“方才略有失仪,让您见笑了。我为婚事所扰,不得已要嫁给一个名声极差的纨绔。” 悟机说道:“世无无因之果,有果必有因。众生起惑、造业、受报,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世人喜怒哀乐,也是各造各的业,各受各的报。” 福宁公主楞在那里,心想,有果必有因。是啊,若不是她嫌弃自己庶出公主的身份,若不是因为她怕自己没有兄弟姐妹相帮,也不会想着去靠王皇后这课大树。亲近王皇后,她获得了父亲的宠爱,她母亲也因此晋升了位份,她们母女都在吃人不吐渣的后宫活了下来。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如今,也到了该付出的时候了。如此,便怨不得王皇后的设计,这都是她的命!是她的命! 想到此,福宁公主抓住悟机的衣袖问道:“我只能认命了吗?” “直了妄想无起处,通身热恼自清凉!”悟机说道:“施主怨念太深,须知缘起即灭,缘生已空,阿弥陀佛!”说完,便转身离去。 福宁公主踉踉跄跄回到大殿,恰好法量大师的讲经刚刚结束,福宁公主站在大殿门口,看着众人鳞次而出,只见那大殿中央的佛祖,宝相庄严,一脸慈善。福宁公主跨过门槛,走到蒲团前跪下,心中求了一个愿望。磕头之时,佛祖供桌上的一颗橘子掉下来,滚落在福宁公主额前。 公主捡起橘子,正欲放回供桌,法量大师见了,走过来说道:“众生皆苦,此橘酸甜。既然佛祖赐予,施主领受便是!” 公主手拿橘子,回了一礼,看着法量大师走出了大殿。 此时的大明宫,圣人正和卢国公郑广一起在太液池中钓鱼。 阳光有点刺眼,郑广眯着眼睛,一边收鱼竿一边说:“陛下你看,这鱼儿年纪大了,游不动了,老臣又钓上来一条哈哈哈哈哈!” 圣人瞧了一眼郑广的水桶,哼了一声:“你等着,看朕如何赶超你!” 郑广把鱼放进水桶里,把鱼饵挂在鱼钩上,又把鱼钩抛进水里,说着:“臣老了,就像这太液池中的鱼一样,游不动了!老臣告老的奏疏已经上了三次,请求陛下恩准!” 圣人只是盯着水里的鱼钩,并未说话。 郑广继续说道:“臣的长子如今任兵部员外郎,次子在青州做父母官,幺子打小就寄养在扬州,老妻疼惜,就留在了长安,给陛下执刀。儿郎辈们都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我也该回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圣人叹了口气:“你告老了,谁来陪朕下棋钓鱼?” 郑广说道:“老臣告老,但还在长安。除了排兵打仗的事情,下棋钓鱼老臣随叫随到!” 圣人笑了笑:“既如此,朕允了!” 郑广放下鱼竿,起身行了个礼,说道:“老臣谢过皇上,今儿这桶鱼,送给陛下添个菜!” 圣人皱皱眉头:“送?这鱼可是养在大明宫的!” 郑广拿起鱼竿,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哈老臣钓上来的,那就算是老臣的!” 入了四月,天气愈发暖和。这次,史氏把季开远书房里的书搬出来,指挥着两个姑娘,一起在院子里晒书。突然季开远的随从阿午从衙门匆匆跑回来,递给史氏一封信,说是凤翔府高岳送来的,主人看过之后让交给史氏。 史氏打开一看,一下子惊呆了。 信上只有简短几字:“杀杨一凡之凶,乃季平远。” 史氏对扶疏和史雅文说:“你俩先收,当心这点,别给你阿爷弄坏了!日头就要落了,我去给你俩拿件披肩过来!” 史氏说完,把阿午带到云舒居,悄声问道:“主人怎么说?” 阿午回答道:“送信的信使说,凶手已经确定是季平远,明日一早开堂审理,凤翔高刺史先来给主人报个信,主人让我将这个消息告知夫人。” 史氏挥挥手,说道:“好了,你下去歇着吧!” 第一百零二章 原委 史氏站在原地久久不动,陷入两难当中。一边是自己的外甥蒙受不白之冤,一边又是季家的堂弟才是杀人凶手。虽说两家闹得并不愉快,但牵扯到人命又是另一回事了。高刺史来信,是不是也希望远郎救人呢?可是季平远到底是杀人凶手,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远郎也没法子救。只是他为何要杀杨一凡呢?两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史氏的思绪很乱,一直呆坐在案几之前,天黑了竟也没有察觉,直到季开远进来。 “阿芸?”季开远伸手在史氏面前晃了晃,史氏才回过神来。 “远郎,你回来了。”史氏说着,赶紧起身,唤了声,司棋、玲珑进来,帮助季开远洗漱更衣。 一边忙活着,夫妻俩聊了起来。 “阿午带回来的信,你看了吧?”季开远一边换上家常的袍子,一边问道。 “看了。”史氏问:“这可如何是好?远郎打算怎么办?” 季开远不以为然地说道:“没有打算,让高刺史依律审理便是!” 史氏略有些焦急,脱口而出:“可他到底是你堂弟!” 季开远撇了一眼,说道:“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为了这么个堂弟去触犯律例?我作为风宪官,纠察百官言行,自己倒先徇私枉法,这成何体统?!” 史氏见季开远生气,赶紧安慰道:“我并无此意,你别生气了!” 季开远看了史氏一眼,到底是多年发妻,又站在亲情的立场上位自己考虑,也不忍多责,便不再说话。 史氏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给高刺史的回信?” “不必管他,高刺史知道如何做!” 史氏不敢再多言,只是在用晚膳的间隙,偷偷嘱咐佳慧:“明儿个你去城外雇辆马车去趟凤翔听听堂审,回来将结果报与我!” 直到第三天早上,司画才回到家中。史氏把其他人都支使出去,关上门。 “快说说,怎么回事?” 佳慧说:“昨儿堂审结束,我急忙赶回来,刚进城门就已经宵禁,于是在官驿住了一晚,所以这会儿才回来,还请夫人原谅。” 史氏不耐烦地说道:“快别说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了,说重点!” 佳慧这才把堂上听到的事情原委讲给史氏。 原来当日在季开远的烧尾宴上,季平远的妻子赵氏与史氏闹翻,史氏当下就与产仓季家断绝了关系。季家二房眼看着季开远高升,自己一点好处都捞不到,白白便宜了陈仓史家,与季家越走越近。季家二房人个个心里怨恨赵氏这个搅屎棍,又怨恨陈仓史家。这日眼看着史家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季平远和家人一合计,决定把事情闹大。于是派了家丁日日在史家门口守着,混在人群里,煽动两家打架斗殴。可史家一直闭门不出,他们也毫无办法。终于等到史泽文下手了,不过打了两拳,还客客气气把人送去了驿馆。季平远心中焦急万分,索性自己再添把柴。于是当天晚上潜入杨家,先用迷烟迷晕了杨一凡,再用灯座把人砸死,然后离开。 佳慧说道:“刺史大人判了斩刑,半个月后行刑!判决的时候,季平远还抬出主人的名号,说他是朝中三品大员的弟弟,要刺史轻判!” 史氏问道:“高刺史如何做的?” 佳慧回答道:“让衙役堵了嘴,押入大牢了!”说完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堂审时,我还看见了阿午。” 史氏倒没有惊讶,挥了挥手:“你下去歇着吧!” 佳慧出去后,史氏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绪不宁。季开远暗地里派人去旁听堂审,她是猜得到的,不管是因着所剩无几的亲缘关系,还是好奇季平远杀人原因。只是当初烧尾宴的事情,是她做的过分了些。虽说断了来往,但手段太过强硬,在那么多人面前让季家二房人没脸,难免会招来嫉恨。如今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季家还折了个儿子,这梁子是越结越大了。远郎虽没明说,但她也猜得到,御史本就不好做,再加上因为阿凝的婚事得罪了权贵,如今的局面可谓是如履薄冰。不仅在朝堂上明争暗斗,还要时不时防着自家亲戚背后捅刀。该怎么办才好呢? 史氏心中郁结,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直到晚上季开远从衙门回来,史氏小心翼翼地上前侍候。 “今儿在朝堂上,圣人准了卢国公告老的奏疏。”季开远一边换衣服一边说。 史氏替他扣圆领袍上的扣子,问道:“是郑阔的父亲吗?” 季开远点点头,夸赞道:“正是!乱流中退身,这是大智慧!” 史氏笑了笑,没有说话。见季开远没有再提季平远的事情, 转眼便到了四月十六,白鹿书院入学考试的日子。史雅文为两个哥哥和扶桑已经准备多日,前天晚上就已经备好了一应物品。这天早上,一家人早早起床,季开远用了早膳,去衙门当值。史氏带着几个扶疏和雅文,送泽文学文和扶桑去白鹿书院考试。白鹿书院位于长安城的东郊,入学考试只考两天,经史子集皆有涉猎。目送三个孩子进了考场,史氏才带着扶疏雅文回到家中。 三个考生在考场考试,家里的人一夜难安。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史氏又带着扶疏、雅文去考场外接三个孩子回家。 三人站在马车外焦急地等待,盯着从考场出来的每一位考生。一位考生走了出来,雅文最初觉得有些面熟,直到那人似是感受到了史雅文的目光,也看了过来,史雅文这才想起来,这位考生就是那天在慈恩寺遇见的章若辅。 章若辅看见史雅文,远远地冲着史雅文笑了一下,史雅文噌地一下,脸红了。 章若辅走上前来,行了一礼:“夫人万安,两位小娘子安!” 扶疏和雅文回了一礼,史氏疑惑地看了一眼扶疏,又问面前的这位郎君:“恕我冒昧,您是——” 章若辅恭敬地答道:“小生章若辅,洛阳人氏。前些日子在慈恩寺偶然听见两位娘子评价我题在寺内墙壁上的诗,于是探讨了一番,故此有一面之缘。” 第一百零三章 试题简单 扶疏早就看到了史雅文脸上的红晕,作为一个过来人,她哪有不知道的。只是大庭广众之下,阿娘在侧,不好过分纠缠此事,只岔开了话题,问道:“敢问章郎君,可有瞧见我得兄弟们?史泽文、史学文、季扶桑。” 章若辅回答道:“倒是有听到过史泽文这个名字,其他人倒是没注意。不过如今考试已经结束,想来他们很快就出来了!” 扶疏行了礼,说道:“如此,多谢章郎君了!” 章若辅行了个礼,又看了一眼一脸红晕一言不发的史雅文,转身离去。 扶疏正欲说史雅文两句,就听见史氏指着大门口说:“出来了出来了!” 扶疏向大门口看去,只见史泽文、史学文和扶桑三个人一起出来了,扶桑的书袋还背在史泽文的身上。 史氏赶忙迎上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才出来?叫我们娘仨好等!” 史泽文笑着说道:“我和二弟结束了之后,在门口一直等表弟呢!” 史氏又指着史泽文身上的书袋,问扶桑:“你的书袋为何在表哥身上?” 扶桑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答道:“表哥说我正在长身体,怕累着我!” 史氏听了,扬起手假装要打扶桑,扶桑一下子躲在了史泽文身后,史泽文护着表弟:“姑姑,阿墨正在长个子呢!” 扶疏和史雅文在后面嗤嗤地笑。 史氏笑着说道:“走吧,回家!” 几人分坐两辆马车回到季家,史氏出门前就交待了玲珑,饭早已备好,等众人回家,就摆好了饭。史氏这才问道:“你们三个,考得如何?” 扶桑夹了一口菜,说道:“还行,一点儿也不难。” 听了这话,史泽文和史学文心里都有点发毛。季扶桑觉得一点儿都不难的题目,在史泽文眼中是中等水平,而史学文在答题时都有些吃力了。听了这话,两兄弟心中都有些不安,怕没有通过开始,落选了。 见史泽文史学文两兄弟没有答话,史氏心中明白了几分,又暗恼阿墨不懂事,抢先回答了,让两个哥哥脸上挂不住,又担忧若是两个侄子学业一般,没有通过考试,今后入仕的希望渺茫,家中后继无人该当如何。一时想的多了些,半天也没有说话。 扶桑见桌上气氛诡异,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手中的筷子不知道是放下还是继续,眼睛瞟着众人,暗暗地跟自己的姐姐使眼色。 扶疏见了,举起桌上的酒樽,说道:“先祝两位表哥和阿墨完成考试!天理先须尽人事,时文端有本尘编(出自刘宰《秋闱后勉子侄》)。剩下的,就交给考官了!希望三位都能出一个好成绩!” 众人心思各异,此时却也都举起酒樽,干了杯中酒。 晚上回到房中,史学文坐在灯前,想着来时母亲叮嘱的话。殷氏说,史家祖上虽然曾经荣耀,但到了自己父亲这一辈,只出了大伯这一个官,还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而自己父亲早年不曾用功读书,如今只能在家中打理庶务,导致他们这一房在家中没有地位,只能仰仗大伯。自己再不用功读书,等将来祖母百年之后分了家,他们这一房就只能没落了。纵然大伯一家肯出手相帮,也总得自己能立起来才行。白鹿书院是天下最好的书院,从白鹿书院出去的学子,这些年几乎包揽了殿试的前几名,其入学考试自然也是优中选优,竞争十分激烈。今天在席间听见表弟的话,大哥也没有说话,可见大哥也并不觉得试题很简单。他们自小在陈仓这个小地方长大,夫子都是什么名家大儒,自然比不上表弟所受到的教育。这次白鹿书院的入学考试,不管能不能考上,以后都得努力了。 正想着,突然有人敲门。 史学文起身开门,门口站着大哥史泽文。 史学文一边侧了身子让史泽文进门,一边问道:“这么晚了,大哥怎么还未歇息?” “睡不着,想找二弟说说话!” 史泽文走进屋子,在案几前坐了。史学文关好门,也坐在案几的对面,为史泽文倒了杯茶:“巧了,我也睡不着。”把茶杯递给史泽文,又问道:“大哥觉得今天的试题如何?” 史泽文苦笑了一下,说道:“看来我们兄弟俩一样,比阿墨多吃了七八年米粮,学问竟然也远输于他,真是惭愧!” 史学文劝道:“大哥也不必妄自菲薄。表弟年纪虽小,启蒙夫子都是与广陵书院山长谈诗论道的人物。而你我,不过是大伯闲暇之余在家中教学——” 史泽文抬手制止了史学文的话:“二弟谬矣!阿墨虽然有名师教导,但他自己也十分努力。我听妹妹说,去年冬天积雪三尺厚,阿墨仍坚持每天起床背诵四书。表妹出嫁那天——”话未说完,自觉失言,尴尬地朝门口看了两眼,才继续说道:“阿墨怕事情多,有所耽搁,特地早起一个时辰背书!而你我呢?” 史泽文看着史学文,史学文听说扶桑如此刻苦,也低下了头。 史泽文继续说道:“祖母常说,家道中兴,就靠我们兄弟俩。古人也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过去的光阴已无法追回,这次无论考不考得上,你我都要加倍努力才是,万不能再次被阿墨甩在身后,万不能让祖母失望!” 史学文点点头,眼神真挚又坚毅:“大哥放心,我刚刚也是如此打算!” 史泽文起身:“如此,我便放心了!” 天刚亮,季道全一家人就赶往刑场。黄氏一路哭哭啼啼埋怨季道全:“瞧你出的馊主意,如今把儿子也搭了进去,被斩的人怎么不是你?” 季道全为了季平远的事情,也多方打点,家底也散了大半,人还是没捞出来。也曾想去长安求求季开远,可到了长安,连季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此时,季道全恨恨地说道:“都怪季开远,大房没一个好东西!自己的亲堂弟也能见死不救!” 第一百零四章 第七名 黄氏又埋怨起赵氏:“都怪你这个蠢出生天的王八!当初若不是你多嘴,风光的就是我们季家,哪有史家什么事?” 赵氏也不甘示弱,一边哭一遍骂道:“摊上你这么个贴心冷血的娘,我真替相公寒心!都这时候你还顾着自己风光,你亲儿子就要没命了啊!” 扶芳扶芝什么话也不说,只在一旁哭着。 “都给我安静!”季道全大吼一声:“别在这里狗咬狗丢人现眼了,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一直等到巳时末,季平远才被押上刑场。 “儿呀!” “相公!” “阿爷!” 一时间,季家人的哭喊声吸引了众多百姓过来围观。 而此时史家人也得知了季平远今日问斩的消息。 贾老夫人叫来大儿媳吴氏,吩咐道:“之前杨母诬陷一事高刺史已经审理,这次季平远问斩,与我们家没有任何关系。吩咐府中下人,不要多嘴多舌地议论。” 吴氏恭敬地回答道:“儿媳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 贾氏又问道:“泽文、学文哥俩的考试何时出结果?” “大概还需三四天!” 贾氏点点头,说道:“你弟妹还要带孩子,多有不便。你回去准备准备,提前一两天去你妹妹家。若是考上了,就以他们兄弟俩的名义在长安买两座宅子,大小、位置不要差太多。到时一座自己住,一座赁出去。此事先瞒着他们,等将来了过会试,再给他们俩把两座宅子分了。” 吴氏应了,有犹犹豫豫地没有走,贾氏自然明白她的用意,挥挥手说道:“钱公中出一半,剩下的我用自己的体己。你先回去,一会儿我差人把钱给你送过去!” 吴氏欢欢喜喜的应了:“我替泽文、学文谢谢母亲!” 说完行了礼退了出去。 四月二十二,是白鹿书院张榜公布考试结果的日子。一大早,史氏吴氏带着扶疏雅文坐了一辆马车,泽文学文和扶桑各自骑了马,去白鹿书院看结果。 史氏坐下马车里,笑着和吴氏聊天:“我原不打算来的,派两个识字的家仆过来瞧瞧便行,可几个孩子非要闹着亲自来看。” 吴氏说道:“让他们在家里干等着,也是坐卧不宁,上蹿下跳的,不如带他们出来亲自看,也省得我们闹心。” “可不是嘛!” 扶疏挑开马车的窗帘,看着窗外的弟弟骑着一匹枣红色的小马,神气得不得了,笑了笑,放下了帘子,对史氏说:“阿墨才刚刚学会骑马,阿娘竟也放心让他骑着上街!” 史氏知道女儿也是担心儿子,说道:“不碍事的。这匹枣红色的小马是你阿爷专门挑母马,性子温顺。再说,也不是策马狂奔,又家仆牵着,你担心什么?” 史雅文也跟着在一旁凑趣:“姐姐如此碎碎念,不知哪家郎君的耳朵将来要遭殃!” 史雅文话音未落,吴氏就在在女儿腰间掐了一把。又见扶疏也不恼,笑着说道:“好厉害的一张嘴,也不知哪家郎君要遭次劫难!” 吴氏又看看史氏,也是一脸慈母笑地看着两个小女儿斗嘴,这才放下心来。 说话间,就到了白鹿书院门口。刚下马车,就看到有几个身穿白鹿书院学子服饰的学子,在门外张榜。泽文学文送了缰绳,跳下马,撒腿往榜下跑去。扶桑腿短,被家仆扶着,才下了马,也跟在两个表哥身后向前跑去。 史氏没有下马车,对扶疏和雅文说:“我们俩就不过去了,你们小娘子若是愿意凑热闹,就自个儿过去瞧瞧吧!” 史雅文本也想下去看看,瞧见扶疏端坐着不动,便也歇了心思,笑着对史氏说道:“姑姑,我们就在车里等消息好了。” 扶疏挑开车帘,只见兄弟三人笑着往这边跑过来。扶疏回头对史氏几人说道:“过了过了!你看他们,高兴得都要飞起来了!”说着指着车外给大家看。 几人一看,果然如此,于是下了马车。 待跑近了,扶桑最先喊了起来来:“阿娘阿娘,大舅母,我考了第七名!” 泽文学文两兄弟也跟了上来,对着史氏和吴氏施了一礼。史泽文说道:“禀告母亲姑母,泽文考了第二十二名!” 史学文也接着说道:“禀告母亲姑母,学文不才,堪堪考了四十名!” 史氏笑着摸摸扶桑的头,说道:“听你姑父说,今年白鹿书院报考二百多人,只录取新生四十九名,你们能考上,都已经很不错了!” 吴氏也激动地说:“考上就好,考上就好!也算没有辜负你姑父的栽培之意!”又唤了自己的侍女:“快去,快去给家里报喜!” 史泽文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道:“阿娘你别说了,我们俩比阿墨大好多,名次俱不如他,还得好好努力才是!” 史氏本以为自己儿子岁有几分聪明,但扶桑今年参加考试,只是锻炼锻炼,不中是意料之中,中了是意外之喜。刚听扶桑说她考了第七名,她都没往心里去,以为是小孩子乱说话,又或许看岔了。这下史泽文再次提起,史氏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头问扶桑:“真考了第七名吗?” 扶桑笑嘻嘻地说:“千真万确!榜单就在那里,阿娘不信,自己去看!”说着指了指榜单的方向。 史氏听了,往白鹿书院大门口走去,一群人也在后面。到了跟前,史氏挤进围观的人中抬头一看,第七名郝然写着儿子的名字:季扶桑。 再往后看,第二十二名:史泽文。第四十名:史学文。 而此时,史雅文快速扫了一眼表弟和两位哥哥的名字,又看了看榜首,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章若辅。 史雅文心想:这位章郎君学问还真是了得! 史氏得知儿子真的考了第七名,开心得差点落下泪来,挤出人群,一边往马车那边走,一边对着泽文三个说道:“好孩子!你们都是好样的!走,我们回家!今天带你们好好吃一顿!” ------题外话------ 年底了事情特别多特别忙,这两天更新有点少,对不住大家。我会加班加点码字的!另外感谢小可爱的月票,爱你们,比心心~~~ 第一百零五章 启蒙夫子 扶桑嘟着嘴表示不满:“阿娘,我不要回家吃!我想去楼外楼吃一顿!这可是全长安最好的酒楼!” 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个爆栗,扶疏白了扶桑一眼:“那照你的意思,考了第一名的郎君得去吃宫里的宫宴了?” 扶桑摸了摸头,小声嘟囔:“可我就想吃楼外楼的烤乳鸡!” 史氏问泽文学文两兄弟:“你们俩想吃点什么呢?” 两兄弟行了一礼:“但凭姑姑做主!” “大嫂,你想吃什么?” 吴氏笑了,说道:“今儿个是孩子们考了好成绩要吃一顿,你问我作甚!” 史氏笑了笑,说道:“听说去了白鹿书院,每月都有考试。若是你们三个的名次不断前进,那月月都请你们吃顿好的!若是有谁退步了,我可是要罚的!至于今天嘛,我们就去苏福记吧!” 扶桑不甘心,问道:“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去楼外楼吃一顿?” “等你考了状元,自然少了你一顿楼外楼的烤乳鸡!” 不料扶桑一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我将来高中状元,自有圣人的琼林宴!那时什么山珍海味没有,才不要去楼外楼呢!” 扶疏白了弟弟一眼,说道:“那就等你高中状元再说吧!”说完,登上了马车。 扶桑和泽文学文两兄弟去骑马,史雅文扶着姑姑和母亲上了马车之后,也提起裙摆准备上马车,不知道为何突然回了一下头,就看见不远处,章若辅正看着自己,瞧见自己回头,还远远地向自己施了一礼。 史雅文脸一红,回头提着裙摆,钻进了马车。 看着马车走远,章若辅怅然若失。偶遇这么多次,却还不知小娘子尊姓芳名、家住何处。她应该也有兄弟参加此次考试吧,看他们一家人眉开眼笑的样子,名次应该还不错。不过,他已经记住了刚刚那位年纪尚小的小郎君的样貌,等到时入学做了同窗,一问便知。 想到此,章若辅也转身离去,急匆匆给家里人写信报喜去了。 趁着还未入学,吴氏每天瞒着史氏,假装说去探望长安的旧友,实则早出晚归,被牙行的人带着在长安看房子。最终,吴氏选定了位于新昌坊的两个面对面的宅子。背靠着青龙寺,离延兴门又近,去白鹿书院上学也方便,离季家所在的亲仁坊不过三个坊区,吴氏觉得这两座宅子真是再好不过。谈妥价钱、付了定金之后,吴氏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史氏。 “大嫂为何要搬出去?住在家里不好吗?我们一家四口,家里总觉得空荡荡了,你们几个来了之后,才觉得热热闹闹,有了家的氛围。为何要搬出去啊,住在一起,一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吴氏拍怕史氏的手,笑着说道:“妹妹的心意我领了!先要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地做亲戚,我们还是搬出来住的好!”又凑到史氏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们二房的事情才过去多久?” 史氏心中一惊。她只想和娘家人多亲近亲近,倒忘了这茬。 只听见吴氏又恢复了正常的音量,说道:“再说,这也是母亲的意思!” 史氏说道:“既是如此,母亲的意思我也不好反驳。只是大嫂为何买宅子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商量商量?怎么着我也能帮你参谋参谋!” 吴氏笑着说道:“我瞧着妹妹这几天在给三个孩子准备入学的事情,不忍心打扰!” “大嫂客气了,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吴氏说道:“我才不跟妹妹客气呢!租出去的那套不必说,我看了下,倒还齐整。只是自己住的这座宅院,还得收拾收拾。故此,还得在妹妹这里再赖段时日呢!” 史氏笑道:“大嫂说的哪里话!大嫂若是需要人手就尽管说,我身边的佳慧、玲珑都还得用,当初我们初来长安,她俩收纳整理可是一把好手,大嫂若是不嫌弃,就尽管叫她俩!” “那我就不跟妹妹客气了!” 转眼就到了白鹿书院开学的日子。兄弟三人一大早就穿戴一新,骑马去了白鹿书院报道。 点卯的时候,章若辅一直注意着,点到第七名“季扶桑”的时候,那个年纪最小的郎君应了一声。 点卯的夫子也抬头看了一眼扶桑,对众人说道:“这可是近几年我们白鹿书院录取的年龄最小的考生!” 扶桑转身,对众人行了一礼:“扶桑年少,今后还请诸位兄长多多关照!” 点卯完毕,又发了学院的服装,分了宿舍,这些新入学的学子们便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相交流起来。章若辅因为考了第一名,所以很多学子过来奉承。而扶桑因为是最小的,成绩又好,也有很多学子过来跟他说话。章若辅一时半会儿竟不得空,等到下学时分,才跟扶桑搭上话。 “扶桑弟弟才学了得,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扶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说道:“兄长过奖了!兄长拨得头筹,是扶桑仰慕的对象,今后还需向兄长多多请教!” 章若辅摆摆手:“共同学习罢了!”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知你是几岁启蒙的啊?” 扶桑如实答道:“我三岁便启蒙了。” 章若辅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天生的文曲星!你的启蒙师傅是哪位大儒?” 扶桑笑了笑:“章兄长过誉了!我的启蒙夫子并不是什么经世大儒,只是承蒙家姐在家教导而已!” 章若辅继说问道:“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有此成就,原来是家学渊源啊!” 扶桑笑眯眯地听着章若辅夸他的话,心里得意极了。没想到章若辅接下来的话又转到了自己姐姐身上,只听章若辅问道:“你几个姐姐?” “我只有一个姐姐。” 章若辅点点头,又继续问道:“不知令姐可有什么诗集之类的作品?” 扶桑提高了警惕,斜着眼看了一眼章若辅,章若辅心里一惊,赶紧呵呵笑着行了个礼,打破尴尬:“只是听说你是令姐启蒙才能得此成就,不由想拜读一下令姐的佳作,并无他意!” 第一百零六章 情敌 扶桑回了个礼:“章兄长多心了,家姐久在闺阁之中,并无什么诗集!”又继续问道:“章兄长可有诗集?” 两人说着笑着进了宿舍。 九天之后,到了休沐日,扶桑和泽文、学文两兄弟下学之后,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季府。扶桑长这么大,还未离开史氏这么久。刚进了门,史氏就在垂花门前等着。等几人下了马,史氏拉着儿子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泪水儿在眼眶里打转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扶疏瞧见了,在一旁打趣道:“阿娘,弟弟只不过离开了九天,哪里就至于这个样子啦!” 史氏用帕子沾了一下眼角,笑着说道:“走走走,快进屋!”一边走一边对泽文说:“你母亲也一直担心你们呢,今儿早上用早膳时还一直念叨呢。不巧午后,牙行的人来说,前些天在牙行看上的那座房子,今儿个房主回来,可以签契正式租下来了,你母亲就带着雅文急急赶过去了。”说着看见府中廊庑上,已经有仆人在点灯了,继续说道:“瞧这时辰,也该回来了!你们三兄弟先区洗漱一番,等你母亲和你姑父回来了,我们一起用晚膳!” 扶桑趁着更衣的时候,吩咐自己的随从阿阳去水云轩,约郑阔明日见面。阿阳去了水云轩,报了扶桑的名字,找到水云轩的掌柜,掌柜听说之后,估摸着郑五郎现在应该不当值,于是好茶好点心地让阿阳等着,差人忙去国公府里报信。 阿阳坐在水云轩的大堂里享受着超规格待遇,正滋滋有味地吃喝,掌柜过来了。阿阳赶忙站起来,行了一礼。 掌柜回了一礼,客客气气地说道:“劳烦小哥回去报信与你家季郎君,郑五郎说,明日午时碧水间一叙。” 阿阳回了一礼:“多谢掌柜款待,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等回到家,扶桑刚刚用了晚膳,和季开远史氏坐在一起说话。史氏笑眯眯地听儿子说白鹿书院的生活。 “我喜欢书道课,教书道的夫子长得有些像二舅舅!我给学文表哥说,他说不像,但我觉得很像!” 季开远板着脸,说道:“难不成你喜欢书道就是因为夫子?那改明儿换个夫子,你还喜不喜欢书道了?” 扶桑吐吐舌头,笑着说:“阿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又撅起嘴继续说道:“但是夫子不让我上骑射课,说书院里没有适合我的马!” 季开远说道:“等你长高了,阿爷亲自教你骑射!” 扶桑高兴地说道:“多谢阿爷!” 史氏摸摸儿子的头,笑着说道:“那你可得好好吃饭长个子!” 扶桑瞥见阿阳在门口探头探脑,于是跟史氏告辞:“儿知道了,天色已晚,阿爷阿娘早些歇着吧!” 说完退了出来,往自己院子走去,阿阳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说:“郑五郎说,明日午时约小郎君在碧水间一叙。” “知道了。” 第二天,恰逢季开远的休沐日,一大早就把扶桑、泽文、学文叫到书房,考校他们几个人的功课。季开远随意问了几句,见几人皆对答如流,满意地点了点头,叮嘱几个孩子,说道:“前人常说,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所谓口到,是指诵读直至倒背如流;所谓眼到,是指不但要读万卷书,还要观察大千世界的气象万千与细微之末;所谓心到,是指要勤于思考,举一反三。这三者缺一不可,读书才能融会贯通。” “儿谨遵父亲教诲!” “侄女谨遵姑父教诲!” 季开远满意地点点头,摆摆手,三兄弟退了出来, 学文感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原以为读书就是背书,今日听了姑父一番话,顿觉醍醐灌顶!原来我一直读的是死书,能考上白鹿书院,实属幸运!” 扶桑说道:“二表哥也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记性远非常人能比,因此口到这一点,你不必忧心啦!”又对两位表哥行了一礼,说道:“我今日与友人有约,就不陪两位兄长了!” 泽文笑着说道:“你去忙吧,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扶桑赶到水云轩的时候,郑阔还未到,只能一个人坐在屋里吃点心。过了好一会儿,门吱呀一声打开,郑阔大刀阔斧地走了进来,一进门就问:“阿墨,什么事?” “阔哥哥,你可来了!”扶桑迎上前,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我姐姐的心意,你问过了不曾?” 郑阔一愣,接着又一脸沮丧地说道:“我上次见你姐姐是三月二十二,我已经五十二天没见过你姐姐了,上次话刚起了个头,她就骂我是登徒子!” 扶桑眨巴着眼睛,问道:“可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 郑阔点点头。 “可有度日如年之感?” 郑阔又点点头。 扶桑学者老夫子的样子,摸摸并不存在的胡须,说道:“依老夫看来,你这是中了情毒啊!” 郑阔轻轻推了扶桑一把,笑骂道:“画虎不成反类犬,别再装了!” 扶桑收回顽皮的样子,一脸着急地说道:“阔哥哥,你还有心情骂我,我姐姐这块肥肉,已经有别的大尾巴狼盯上啦!” 听到前半句,郑阔还想再骂扶桑几句,有把自己姐姐说成是肥肉的弟弟吗,话未出口他,听到后半句,一下子从坐垫上腾地站起来,问道:“你说什么?” 扶桑拉了拉郑阔的衣袖,说道:“阔哥哥,你先坐下,听我给你慢慢说。” 郑阔在扶桑的拉扯下,如坐针毡地坐了。扶桑说道:“这白鹿书院考试,考第一名的,是个洛阳学子,姓章,名若辅。我估摸着,大概是考试或张榜的时候,见过我姐姐一面。这几天总在我跟前不漏痕迹地打听我姐姐的事情。” 郑阔靠过来,焦急的问道:“你都说了什么?” “我一个字都没说。事关姐姐闺誉,我哪能随便说给外人?” 第一百零七章 围城 郑阔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扶桑抱怨道:“阔哥哥,你别转啦,我都晕啦!” 郑阔停了下来,走到扶桑跟前,问道:“知道他住哪里吗?” 扶桑一愣,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忘记问了。” 郑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扶桑一眼,又在屋里踱了两个来回,心里已有了主意,于是走到扶桑跟前来,笑了笑,对扶桑说道:“没关系。你先回家去吧,剩下的交给我!回白鹿书院之后,听夫子的话,好好学习!” 扶桑一边起身一边不耐地说道:“知道啦!你和阿姐一样烦!” 扶桑行了个礼,准备告辞,多走到门口了,突然听到身后的郑阔喊道:“阿墨,等等!” 扶桑回头,问道:“阔哥哥,何事?” “我记得你姐姐身边有个使女,叫蜜橘?” 扶桑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最信任她了!” “那就好!”郑阔笑着说道:“你帮我约她出来,我想跟她聊聊你姐姐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扶桑凑到郑阔跟前来,笑嘻嘻的说道:“阔哥哥这是要围城了?” 郑阔背着书,故作深沉地说道:“敌人环伺,持久战已不合时宜了!” 扶桑歪着脑袋,说道:“照阔哥哥的意思,我这道城门已经被攻破了?” 郑阔勾勾眉毛,问道:“你说呢?” “哼!”扶桑噘着嘴,走出了碧水间。 扶桑回到家中,直奔扶疏院中,瞧见蜜橘和桃红在廊庑上绣花儿,扶桑走上前去问道:“两位姐姐,我阿姐在吗?” 蜜橘和桃红停下手中的活儿,行了一礼,蜜橘说道:“小郎君来得可不巧。姑娘跟着夫人,和舅夫人、表姑娘一起上街去了。说是给舅夫人新赁的屋子置办些物什!” “你怎么没和姐姐一起去啊?” 蜜橘本是因为来了小日子,身上不方便,也不好跟小郎君直说,便打趣道:“今儿个想躲个懒,不巧被小郎君发现了!” 扶桑本也没打算继续深究,只是顺口一问,继续问道:“姐姐什么时候出去的,有没有交待何时回来?” 蜜橘笑道:“才刚刚出门一盏茶的功夫,倒不曾交待何时回来。不过女儿家逛街,没个半晌一天的,哪里回得来?”说完和桃红对看了一眼,咯咯笑着。 扶桑一听,大喜,说道:“这可太好了!蜜橘姐姐,我正好找你呢,你跟我来一趟吧!” 蜜橘收了脸上的笑容,恭敬地问道:“小郎君找我何事?” 扶桑笑了笑,上前拉了蜜橘的袖子,一边往外拉一边说:“你跟我来就知道啦!” 蜜橘一边跟着扶桑往出走,一边回头叮嘱桃红:“记得把线收回去!”又问扶桑:“小郎君这是要去哪儿呀?好啦好啦,我自己走!” 扶桑带着蜜橘急匆匆出了大门,三两步走到了水云轩,远远瞧着郑阔在门口牵马,正准备离开,扶桑大喊:“阔哥哥,等一等!” 郑阔正准备回家,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正是刚刚离开的扶桑,后面还跟着一个女的,正是扶疏身边的使女蜜橘,两人正急急忙忙往这边走来。郑阔心想:阿墨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嘛。于是又把马缰绳系回到拴马桩上,看着走近的两人,问道:“怎么这么快?” 扶桑走得急,这会儿还有些喘,一边喘气一边说:“巧了,我回去听说姐姐出门了,蜜橘姐姐又难得这次没跟着一起去,我就赶紧把人给带过来了!” 郑阔客客气气地对蜜橘说道:“劳烦你跑一趟了,我有个事情想请你帮忙。” 蜜橘问道:“郎君何事?” 郑阔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去说吧!” 进了碧水间,掌柜的带着小二来,奉上了茶点。 郑阔招呼蜜橘:“坐吧!” 蜜橘自知身份,不敢坐下,于是行了一礼,说道:“郎君有事就请吩咐,我生的蠢笨,也没什么能耐。若是能帮上忙,一定尽力而为。” 扶桑已经毫不客气地坐下吃喝了,一边斜靠着案几往嘴里塞点心,一边劝蜜橘赶紧坐下:“蜜橘姐姐,你就坐吧!今儿个是他有求于你,你也趁机享受享受这待遇!” 郑阔也说道:“阿墨说的没错,是我有求于你,你这样站着,倒显得是我命令你了!做吧!” 蜜橘这才走到下手的案几前坐了,但也不敢过分逾矩,只是微微垂首,正正经经、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那里。 郑阔说道:“你一直在阿凝身边侍候,当知我对你们姑娘的心意。” 此话一出,蜜橘心中虽确实知晓,但也不敢答话。郑阔继续说道:“你们姑娘有没有在你们跟前透露过她的心意?” 蜜橘心里直打鼓,偷偷看了扶桑一眼,只见他似乎没有听见郑阔的话一般,端起一晚绿豆莲子汤喝了起来。蜜橘自小和花蕊一起服饰扶疏,自知心思不如花蕊活络,能得姑娘看重的,唯有一颗真心而已。此时她既猜不透小郎君的心思,也猜不透郑五郎的意思,那就只能缄默不言了。想到此,蜜橘摇摇头,说道:“姑娘天资聪慧,凡事自个儿做主,从不曾给我们透露什么。” 郑阔继续问道:“那她最近去过哪些地方?见过什么人?” 蜜橘又摇摇头,说道:“姑娘来长安后不太爱出门,长安的贵女圈也时不时有些宴会,姑娘打斗回绝了。平日里只是在家绣绣花、写写字、看看书,甚少出门,更别说见过什么生人了。” 郑阔心里有失落又替扶疏开心。失落的是,这小使女嘴巴紧,一点有用的信息也问不出来。开心的事,能有一个如此忠心的人陪伴在侧,也算是阿凝的幸事。 郑阔玩着手中的茶杯,过了会儿问道:“你觉得我这个人如何?和你家姑娘般配吗?” 郑阔话音刚落,蜜橘直接大声呵斥道:“郎君请慎言!我们家姑娘虽然亲事波折了些,但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上无父母之言,下无媒妁之命,哪里能由得郎君如此玷辱!”说着又呵斥扶桑:“我原以为姑娘虽亲事艰难,但好歹有个弟弟可以依靠,不曾想小郎君见人玷辱姑娘闺誉竟不闻不问,听之任之,我这就回家禀告主人夫人处置!” 第一百零八章 般配吗 说完,竟起身,准备离去。 郑阔没想到蜜橘竟突然发作,一直愣住了。扶桑还在一旁品尝甜点,没留心二人的对话。突然听到蜜橘呵斥自己,一时间不知发生何事,也愣住了。见蜜橘要走,郑阔心想,本想试探试探她,却弄巧成拙,若是让蜜橘回去在阿凝跟前一说,娶阿凝这事,自己是想都别想了。想到此,郑阔赶紧叫住蜜橘:“请留步!刚只是个玩笑。” 不料蜜橘反问道:“女儿家最珍视的清誉,在郑五郎这就是一个玩笑?” 郑阔无法,只得说道:“我是真的想娶阿凝为妻!” 蜜橘冷笑一声:“我说了,姑娘的婚事,上有父母之命,下有媒妁之言。郑五郎找我一个使女过来算哪门子的事儿!” 郑阔着急地说道:“我不过是想知道阿凝的心意,所以来探探你的口风!” 蜜橘行了一礼:“恕蜜橘无可奉告!”说完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扶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走上前来,手里还捏着一块芙蓉糕,问道:“阔哥哥,这下该如何是好?” 郑阔双手在脸上搓了一把,叹了口气,说道:“让我好好想想。” 史氏和吴氏带着两个小姑娘,从西市逛到东市,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家中。扶疏一进屋子,就瘫倒在贵妃榻上,口中直喊:“累死我了!累死我了!阿娘和大舅妈可是真能逛,我甘拜下风!” 花蕊和月白跟着逛了一天,也有些疲累,蜜橘和桃红赶紧上前,侍候扶疏洗漱,扶桑刷懒,瘫在贵妃榻上不肯起来,蜜橘劝道:“好姑娘,快起来吧,洗漱完了也好歇息!” 扶疏委屈巴巴地说道:“我真的是起不来了啊!” 蜜橘凑在扶疏耳边说:“姑娘快更衣洗漱,完了我个要紧的事儿要跟姑娘说!” 扶疏一个鲤鱼打挺做起来,问道:“什么事儿呀?” 蜜橘赶紧上前扶扶疏起来,一边帮她脱去外罩衫,一边说道:“我下午打络子,把线掉在廊外的花丛里,过去捡的时候,被蔷薇的刺儿把丝勾起来了,好好的一把线给毁了!” 扶疏白了蜜橘一眼,说道:“就这么要紧的事儿?那你改天蔷薇刮了一匹布,是不是还得上奏天听?” 蜜橘替扶疏套上家居服,笑着说道:“姑娘快别打趣我了,我一向心小担不住事儿的!” 等扶疏洗漱完毕,蜜橘见桃红在铺床,走过去拉了桃红的手说道:“今儿个累了一天了,我来铺床,你也下去歇一会儿吧,记得后半夜来值夜!” “晓得了,蜜橘姐姐!”桃红行了半礼,下去了。 等扶疏进来,看着正在铺床的蜜橘,问道:“难不成你真有要紧事儿对我说?” 蜜橘把最后一个被角掖好,点了点头,说道:“我今儿去水云轩见了郑五郎。” “他叫你去的?”扶疏问道。 蜜橘摇摇头,说道:“我和桃红在打络子,是小郎君过来,急急忙忙把我拉去水云轩的。我猜,小郎君和郑五郎应该早先有约,我见到郑五郎的时候,他正好牵了马要走,还说,怎么这么快。” 扶疏坐在床边,问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郑五郎问我姑娘是否对他有意,又问你最近是否见过什么人。” 扶疏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蜜橘看姑娘并不上心的样子,蹲下来,着急地说道:“姑娘,之前郑五郎三番五次地帮忙,我也觉得他是个好人,可他这个人怎么也如此轻浮,竟然直戳戳地问我觉得姑娘和他是否般配,真是太轻浮了!” 扶疏微微一笑,问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蜜橘撇撇嘴,翻了个白眼,说道:“我骂了他一顿,就离开了!” 蜜橘已经猜到郑阔的用意,但听到蜜橘如此维护自己,心里一阵暖暖的。于是拉了蜜橘的手,说道:“好姐姐,难为你这么维护我!” 蜜橘听扶疏如此夸她,倒有些不好意思,垂下了头,又突然抬起头,看着扶疏说道:“我脑子笨,自己没什么花花肠子,也想不通那些弯弯绕绕,只知道姑娘是我的主子,我无论如何得维护姑娘。” 扶疏笑了,心里暖暖的。于是笑了笑,继续说道:“依我来看呀,郑五郎并非什么登徒子。我和他见过多次,若是他有什么非分之想,早就得逞了。相反,他一开始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这样的人,光明磊落,自然干不出什么毁我清誉的事情来。更何况,你忘啦?当初我名声不好,还是他出谋划策、忙前忙后帮忙的!” 蜜橘问道:“那他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扶疏扭头看着被子上鹤唳于皋的图样,说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呢!” 蜜橘站起身,扶扶疏躺下,打趣地说道:“那姑娘还帮着郑五郎说话!”说完不等扶疏回答,一边帮扶疏掖好被角,一边说道:“夜色已深,姑娘早些歇息吧!” 说完放下纱幔,退到外间,吹灭了蜡烛,悄悄退了出去。 扶疏睁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看着床顶的纱幔,想着蜜橘刚刚的话: 我为何要帮郑五郎说话呢?这不算是帮郑五郎说话吧!他本来就帮我挽回了名声,犯不着又来破坏我的名声。我只是实事求是地分析给蜜橘听而已。可是他问蜜橘我和他是否般配,那我们般配吗? 论家世,他出身卢国公府,如今在千牛卫当值,我只是三品御史之女,我不如他。论才学,他文武双全,被广陵书院的山长称赞我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不如他。论相貌,他仪表堂堂,我顶多算个中上之姿,我不如他。论能力,他能左右长安的舆论风向,能让国子监忌酒为一个不知名的女子诗集些评词,我出了在闺中吟诗绣花,其他都不会,我不如他。论婚姻,他出身高贵又人品贵重,家中的门槛怕是都要被媒婆踏断,而我,和离之身、下堂之妇,我不如他。 第一百零九章 噩梦 我们,终究是不般配的吧。 他配得上更好的女子,他值得更好的女子站在他的身边,为他主持中馈,为他绵延子嗣,与他吟诗作对,花前月下。而我,本就不该肖想如此优秀的少年郎君,能承欢父母膝下,已是我最大的荣幸,不敢再奢求其他。 想着想着,扶疏睡着了。在梦里竟然梦见自己去参加王蹊和福宁公主的婚礼,看着王蹊和福宁公主拜堂。拜完堂起身时,新郎却变成了郑阔。郑阔穿着大红色的新郎西服,朝自己招招手,温柔地说道:“阿凝,快过来,该我们拜堂了!”扶疏想上前,却又不敢,正在犹豫之时,王蹊的父亲王韶明冲了过来,一把把扶疏推到在地,口口声声骂她是王家的弃妇。扶疏哭着喊阿爷阿娘,突然醒来,才发现是一场梦。 外面的桃红听见扶疏的声音,赶紧披了衣服跑了进来,问道:“姑娘姑娘,怎么了!” 扶疏缓缓坐起身,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冲桃红笑了笑:“无事,做了个噩梦罢了。这会儿什么时辰了?” 桃红说道:“大概寅时了。”又去给扶疏倒了杯水,扶疏喝了一口,又把杯子递给桃红,说道:“你快去睡吧,我也要接着睡了。” 桃红应了一声,下午了。而扶疏一直回想着刚刚那么梦,直到天亮。 因着昨夜的噩梦,扶疏一早上都显得有些蔫蔫的。早饭也没吃几口,就让花蕊撤了下去。一时无事,就来到史氏的院子。 玲珑在门口守着,远远瞧见扶疏过来了,行了个礼,说道:“姑娘妆安!”又问道:“姑娘今儿个怎么来的如此早?夫人不是说免了姑娘的晨昏定省了吗?” 扶疏笑道:“阿娘免了,是阿娘疼爱我,我来,是我孝顺阿娘。”又问道:“阿爷已经走了吗?阿娘用过早饭了不曾?” 玲珑笑着回答道:“今儿个是朝参日,主人敲第一遍钟的时候就起床走了。夫人刚用过早饭,这会儿正在花厅里听管事娘子回禀事情。” 果然,扶疏听见里面传来季姜娘子的声音。 玲珑问道:“姑娘要进去吗?” 扶疏摇摇头,说道:“我就在这里等等吧!” 扶疏站在门口,看窗棂上有个小飞虫,正用前面的两只手撸自己长长的角,突然听见季姜娘子的声音传来:“夫人,卢国公府一大早送来请帖,说是卢国公夫人办了个葡萄宴,请夫人和姑娘明天前去赴宴!” 扶疏竖起耳朵,准备偷听,却听见季姜娘子的声音传来:“夫人若无事,我就先告退了!” 扶疏赶紧收起耳朵,乖乖站好。 季姜娘子出得门来,见扶疏站在门口,行了一礼,问道:“姑娘是来请安的吗?” 扶疏笑着点点头。 季姜娘子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叫姑娘久等了。夫人已经忙完了,姑娘快进去吧!” 扶疏行了一礼:“您辛苦了!那我就先进去了!”说完,提起裙摆,进了屋内。 见女儿进来,史氏忙招呼道:“阿凝,快过来!”然后拿起手边烫金的帖子,递给扶疏,说道:“卢国公府送来了帖子,邀请我们母女赴宴!” 联想到昨晚蜜橘的话,扶疏猜到,这肯定是郑阔的主意。又知道自己和他天上地下,没有缘分,心里虽然无比遗憾,但面上不显山露水,对史氏说道:“阿娘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最近天气炎热,老觉得恹恹得想睡觉,不想出门走动。” 史氏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也好。郑家也没有个年纪相仿的女儿家和你一起说说话,和我们凑在一起,还不把你给憋死。你就在家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地待着吧!” 扶疏凑上来抱着史氏的胳膊撒娇:“果然阿娘最疼我,连这点都帮我想到了!” 史氏点点扶疏的额头,似是嗔怪地笑着说道:“知女莫若母,你这惫懒的性子我还不知道?在家我和你阿爷还能宠着你,惯着你,若是将来嫁到婆家,可不敢这样了。必要的出门走动、社交宴会可不许偷懒!” “知道了,阿娘!”扶疏又怕史氏在嫁人这个话题上继续说下去,赶紧打断了她的话,问道:“阿娘,昨天给舅妈新屋子买的那条宝石蓝的波斯毛毯我好喜欢,给我们家也买几条吧!我们一人一条,晚上起夜不必穿衣,披着就好。贵妃榻上小憩,也不必担心着了凉。” “好好好!买买买!”史氏笑着应了。又说道:“你弟弟和表哥他们下午就要回白鹿书院了,我得替他们收拾收拾行李!” 扶疏自告奋勇地说道:“我帮阿娘收拾!” 五月十五,史氏早早的梳洗打扮好,坐了马车来到卢国公府。 郑阔本来今日当值,为了这个葡萄宴,也特意让千牛卫里关系要好的柴冲顶替他,所以早早就来到了门口迎候。远远地瞧见季家的马车过来,郑阔整理了一下袍子,迎了上去,笑嘻嘻的看着车帘挑开,佳慧和司棋下了车,又扶着史氏下车。 郑阔伸长脖子往车里瞧,马车内已经空无一人。再往后一看,史氏的马车之后也并无第二辆马车,不免心生失望。又怕让史氏看出端倪,赶紧行了一礼:“季夫人安好!家母已经等候多时,特命我来门口迎候,夫人请跟我来!”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史氏看着郑阔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又想到若不是阴差阳错,他如今怕已成了自己的女婿,心中不免一阵感慨。笑着说道:“许久不见,郑五郎似是长高了不少!” 郑阔笑了笑,说道:“夫人过誉了!” 走到郑夫人的正厅郑夫人上前来迎接。拉着史氏的手,问道:“好久不见了!你也不时常出来走动走动!” 史氏笑着说道:“我这个人惫懒,若不是姐姐邀请,我可能还在家中宅着呢!” 郑夫人又看了看史氏身后,问道:“怎么没带你家小姑娘过来?” 第一百一十章 葡萄宴 史氏赔罪道:“姐姐盛情相邀,本该过来的。不过实在是抱歉,最近天热,这孩子贪凉多吃了几口冰镇西瓜,早上起来有些闹肚子,无法赴宴,就让她在家中休养了。” 郑夫人一脸关切地问道:“可曾请了大夫?” 史氏说道:“叫姐姐挂念了。已经请了大夫,开了方子。” 郑夫人说道:“夏日虽热,可不能贪凉。” 说着又带史氏上前,把已经到场的贵妇一一介绍给史氏认识。 这边大理寺少卿的夫人张夫人今日也受邀赴宴。张舒心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看见郑阔带着史氏进来,两眼放光,十分期待。在座位上扭来扭去,想出去跟郑阔说连句话。无奈郑夫人和史氏半天说不完的话,张舒心又不能打断。好容易两人说完了落座,郑阔早就离开了。张舒心心里一阵失落,又觉得今儿个季扶疏没有来,她迟早有机会跟她的阔哥哥说说话儿。 几位夫人聊了几句,郑家的管家娘子来报,说是水榭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郑夫人笑着说道:“姐妹们,今天邀你们来赴的是葡萄宴,可别在这里干坐着,走,我们去水榭那边,葡萄和一应瓜果已经准备好,水边又有风,凉快!” 新任户部尚书方文彬的夫人问道:“都知道卢国公长期在陇右,你们家的葡萄八成也是从陇右过来的吧?” 郑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是国公从陇右带回来的,今儿个还搬出了国公去年酿的陇右葡萄酒,一会儿大家可要尽兴喝呀!” 张夫人打趣说完:“若我们喝完了,国公可怎么办?” 郑夫人袖子一挥,说道:“好不容易聚一次,总要我们姐妹尽兴才是。最好都喝完,给他一滴都不剩!” 众夫人说说笑笑到了水榭边。因着今儿的聚会,只有禁军统领顾家的顾夫人和大理寺少卿张家的张夫人带了未出阁的小娘子,所以并为单独开桌,只在两人母亲身旁安排了位置。 郑夫人在上首的位置坐了,向众人介绍道:“为了保证新鲜,特地连葡萄藤都砍下来,快马加鞭从回来的。刚从藤上摘下来,绝对新鲜。琉璃盘里的,是冰镇葡萄。金盘里的,是常温的的葡萄。诸位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享用!” 史氏瞧着盘里的葡萄,晶莹剔透,鲜嫩水灵,皮上还滚着水珠。史氏从金盘里捻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果真酸甜可口,回味无穷。 正吃着,侍女们鱼贯而来,每人各捧一个托盘,盘上放置一碟胡饼,一个瓷瓶。郑夫人又开口解释道:“瓷瓶里的,是葡萄酱。用木勺舀了,均匀涂抹在胡饼上,咬一口真是鲜香无比。” 史氏吃了一口蘸了葡萄酱的胡饼,心里感叹钟鸣鼎食之家饮食之精细。这时,侍女们又碰上了琉璃杯盛着的葡萄酒,红艳艳的,十分喜人。 方夫人问道:“这边是国公的葡萄酒了?” 郑夫人笑着说道:“正是!今日大家不要客气,也学一学儿郎辈们,开怀畅饮才是!” 侍女们又奉上了其他菜肴,个个精致,色香味俱全。 张舒心常来国公府,对着葡萄宴也没多大兴致,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菜,四处张望着寻找郑阔。 禁军统领顾聪的女儿顾嘉年也有些心不在焉。他的父母属意郑阔已久,想把自己嫁入郑家,但是她自小好武、不喜读书,嫁人就想嫁个满腹经纶的秀才,更不想嫁进高门大户。她自小散漫惯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知道高门大户对儿媳的要求,所以压根就不想淌这趟浑水。但架不住父母威逼利诱,所以才勉强跟着来了这葡萄宴。来了又不能到处走动,还得规规矩矩地坐在这里,装娴静淑女,这可比她扎一个时辰马步累多了。 等撤了宴席,夫人们坐在水榭里说话。 郑夫人挥挥手,对张舒心和顾嘉年说道:“我们坐在一起说话,没理由拘着你们两个小姑娘。”又唤了身旁的使女,叮嘱道:“带两位小娘子去花园里走走!” 使女领命,带了张舒心和顾嘉年往花园走。顾嘉年第一次来,比较生分,跟在使女后面。瞧见张舒心一直东张西望,问道:“张三娘子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凡是来国公府或者与郑阔有交际的妙龄小娘子,都被张舒心视为觊觎她阔阿兄的情敌。今儿个季扶疏没来,她松了一口气,可是看顾嘉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于是对顾嘉年翻了个白眼,说道:“关你什么事!” 顾嘉年的火爆脾气一下子就要爆发,前头带路的使女一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赶紧拉了拉顾嘉年的袖子,说道:“花园里的合欢花昨儿个看了,朦朦胧胧的,煞是好看,我带姑娘去瞧瞧!” 顾嘉年想到这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做客,甩了甩袖子,跟着使女走了。 张舒心才不想去看什么合欢花,逛什么花园,于是改道,往郑阔的云柯轩而去。还未到云柯轩,就瞧见郑阔带着随从阿金准备出门。 “阔阿兄!阔阿兄!”张舒心一边叫,一边提起裙摆往郑阔跟前跑。 郑阔听见有人叫他,不用猜就知道是张舒心。本想脚底抹油赶紧开溜,一想到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还是停了脚步,决定跟张舒心把事情说清楚。于是回头交待阿金:“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喏!” 张舒心跑上前来,问道:“阔哥哥,你这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呀?” 郑阔用眼神示意张舒心跟上来,两人走到廊庑的拐角处,这里三面隐蔽,不易被人发现。郑阔左右看了一下,正色说道:“阿心,你以后别再跟着我了。” 张舒心本以为郑阔有什么悄悄话跟她说,满心期待地跟了上来,没想到是这么一句。立马板了面孔,问道:“为何?” 郑阔说道:“你虽从未明说,但我也知道你的心意。我已中意他人,而你也值得更好的人。”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非礼 张舒心一听,略一思索,就知道郑阔中意的是何人。嘴角撇了一下,轻蔑地说道:“你中意的,是季扶疏那个下堂妇对不对?” 郑阔强忍住心中的怒意,斥责张舒心道:“张三娘,请注意你的言辞!” “呵!”张舒心冷笑一声:“当初她被王家打压,你出手相帮,我以为你不过是看不过王家的行径,也念着一些在扬州时的情分!只是我没想到啊——” 说着,两行眼泪从张舒心的眼里夺眶而出。 “我早该发现的!当初我和她初次见面,你为她解围。和她说话,语气柔和,看着她的时候,眼里也似装有河汉星辰。” 张舒心语气淡定,可两行泪水却像止不住的珠子,一直滚落。 “她为你做过什么?她有哪点值得你的爱慕?她有哪点配得上你?你写字是我为研过墨,你练武时我为你鼓掌,你去陇右,我怕你冻着,亲手为你做护膝,我怕你受伤,又去慈恩寺为你祈福!而那个季扶疏,她为你做过什么?” 听到这里,郑阔有些头大,也有些无语。除了那对护膝是她硬塞到自己手里的,其他的事情,也不过是在她读书习武时,她非得凑过来而已。怎么如今反倒成了自己的过错?一直以来,对于张舒心的示好,他尽量躲避,躲不开就直接拒绝。他以为张舒心会明白自己的意思,怎么如今反倒成了自己的过错? 郑阔斟酌再三,还是开了口:“张三娘子,我本无疑冒犯,只是我确实心有所属,并非你的良人。你之前给的护膝,我也从未用过。若你记挂,我这就让阿金拿来,还你便是!” 张舒心一听连护膝都要送还自己,咬着牙说道:“我从未见过如此薄情之人!”说完,提着裙摆跑开了。 郑阔看着张舒心的跑去的身影,叹了口气,匆匆往大门口走去。 夫人们这边正坐在水榭里说着话儿。郑夫人笑着说道:“今天我开这个葡萄宴,还想做回月老,给我亲家的郎君说门亲事。” 有个姓林的夫人问道:“可是海家的二郎?” 郑夫人笑了笑,说道:“正是!” 林夫人又问道:“不知海家娶媳妇可有什么要求?我们也好找找看。” 郑夫人笑着说道:“大家也都知道,海家是清流之家,娶媳妇也不看重门第出身。只有一点,我那亲家母常年卧病在床,所以只有一点要求,就是要能干!”说完又转头问自己的大儿媳海氏:“可还有其他要求吗?” 海氏笑了笑,对诸位夫人说道:“我娘家弟弟年方十八,打算今年下场参加秋闱。我娘家母亲也并无其他要求,新妇进门就能主持中馈。” 夫人们有的低头思索,有的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郑夫人见无人说话,对着张夫人说道:“我觉得阿心这孩子不错,长得漂亮又活泼可爱。再加上有这么贤惠的母亲教导,肯定也十分能干。” 张夫人脸色一变,立马就明白了郑夫人话里的意思。这是瞧不上她的阿心,不想阿心做她的儿媳呢! 张夫人笑着说道:“夫人过奖了,阿心自小被我骄纵惯了,怕是不合适!” 郑夫人笑了笑,没有答话。 史氏想起了远在扬州的白世音,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家世又好,最重要的是尚未出阁就已经执掌家中中馈,完全当得起“能干”二字。再说,海祭酒还是远郎的师兄,如此一来,为人、家风皆信得过。想到这里,史氏笑着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海氏一脸紧张地看着史氏,郑夫人说道:“说来听听。” “此女是扬州刺史白不易之女白世音,在家行二。在扬州时,你们家五郎也曾见过的。当年长兄意外去世,母亲受了刺激不能理事,她才十二岁的年纪,便接管了家中中馈,是个能干的孩子。再者,出身样貌才学也都上乘,绝不会辱没了海郎君。” 海氏听了史氏的话,心中十分满意,又看向郑夫人。郑夫人笑着说道:“听起来,条件确实不错。”又问其他诸位夫人:“大家可还有其他合适的小娘子?” 众人摇了摇头。 郑夫人又问史氏:“只是扬州路途遥远,不知白二娘可否愿意嫁来长安。” 史氏说道:“不如先问问海家的意思,若觉得各方面还满意,我可修书一封,问问白家的意思。” 郑夫人笑着说道:“这样最好了!” 正说着,张舒心哭着跑了进来,伏在张夫人的怀里哭。 “怎么了阿心?发生了何事?”张夫人拉着女儿关切地问道:“可是有人欺负你?” 郑夫人看见张舒心不顾礼仪冲进水榭,又哭哭啼啼,本就心生不喜,再听见张夫人的文化,嘴角抽了抽,一个没有教养,一个娇惯女儿,心中对这母女俩越发不喜。 不管心中如何,但作为主人,还是要拿出主人家的仪态来。此事海氏已经到张夫人身边安抚张舒心,郑夫人问道:“阿心,发生了何事?顾七娘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顾夫人也着急了,起身就要去找自己女儿。郑夫人忙叫住顾夫人:“顾夫人别着急,我已差人去找了。侍女们腿脚快,府里的路又熟,一会儿就回来了!” 顾夫人想想也有道理,只能退回来坐回坐位上,着急地往外张望着。 张舒心心里委屈难过,但又不能明说心上人狠心拒绝了自己,只是一言不发地伏在母亲怀里哭。张夫人半天问不出一个字来,心中也急,脱口而出:“可是郑五非礼你了?” 此话一出,诸位夫人都惊掉了下巴。郑夫人怒喝道:“张夫人慎言!我儿何时非礼你家张三娘了?” 张夫人梗着脖子问道:“若非如此,我儿怎会哭得如此凄惨?” 张舒心听到母亲的话,心中一喜。若是母亲帮她坐实了这件事,还有他季扶疏什么事?到时候嫁进国公府的,还不是她张舒心! 郑夫人笑了。诸位夫人心里也笑了,有几个直接捏着帕子捂着嘴笑。且别说是否非礼,若真非礼了,谁家当娘的碰到这种事情,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女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质 郑夫人说道:“张夫人,看着郑张两家祖上沾亲带故的份上,赶紧闭上你的嘴,带着张三娘回家去吧!今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 泥人还有三分脾气,更何况张舒心。此时听到郑夫人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心里十分气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她才是受害者啊! 张舒心从母亲怀中直起身子,一边哭一遍说道:“你们郑家欺人太甚,仗着位高权重,做了错事,还想赖账不成?如此行径,和当年王家有何区别!” 郑夫人看了看史氏,心里想着儿子的嘱托,越发讨厌张舒心。诬陷自己儿子的名声、坏了郑季联姻的打算不说,两句话还翻出了季王两家的陈年旧事,不由得怒火中烧,厉声说道:“张三娘,说话可要有证据,你说我儿非礼了你,那就拿出证据来!”说完又回头对身后的使女说道:“蕙兰,去吧五郎找来!咱们当面对质!” “喏!” 蕙兰领命而去,众夫人面面相觑,不知今日为何一件小事要闹得如此之大。 一会儿,名叫蕙兰的使女回来了,行了一礼,说道:“回夫人的话,五郎君出门去了,已经差人去找了!” 话说郑阔跟张舒心说完话,策马往亲仁坊的季家而去。 扶疏和史雅文正在屋里作画,桃红进了屋来,说道:“姑娘,郑家五郎君要见姑娘,现下正在门房等着呢!” 扶疏一脸疑惑地说道:“郑五郎?他来找我干什么?”随即又想到阿娘正在季家赴宴,该不会阿娘出什么事了吧。 赶紧说道:“快请他在正厅等候,我这就过去!” 放下笔准备出门,想了想,唤了花蕊,嘱咐道:“你去看看大舅妈在不在,叫她也过去正厅!”又对史雅文说:“我们一起过去!” 蜜橘因为水云轩的事情,对郑阔颇有成见。见他公然跑来家里找姑娘,更是不满,噘着嘴劝扶疏道:“姑娘,你这样出去怕是不妥!” 扶疏一边走一边说:“阿娘正在郑家赴宴,我怕是阿娘有事。再说,有雅文陪我,又去请了大舅母,无碍的!” 蜜橘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扶疏匆匆往正厅走去。 到了正厅,只见郑阔负手而立,在厅中踱来踱去,心事重重的样子。扶疏担心史氏,直接问道:“郑五郎怎么来了?是不是阿娘有什么事?” 郑阔一看是扶疏来了,再一看,除了四个使女,还跟着她的表妹。这么多人,心里的话竟不知如何说出口。最终深呼吸一口,说道:“阿凝,我有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话音刚落,季府的门房阿兴跑了进来,行了一礼,对郑阔说道:“郑五郎君,贵府的人来找您,说是国公夫人找您有急事,让您赶紧回去!” 自己的好事被打扰,郑阔心中不免有些烦躁,问道:“可有说是什么事?” 阿兴回答道:“这个倒没说,只说事情很急,让您赶紧回去!人就在门房候着呢,您可以亲自去问问!” 郑阔“唉”了一声,向扶疏行了个礼,匆匆离去。只留下一脸疑问的扶疏雅文,还有刚刚到正厅的吴氏。 郑阔策马赶回国公府,又在被府中使女一路小跑着带到了水榭。郑阔前脚刚踏进水榭,张舒心先是一慌,手中的帕子紧了紧,随后就哇哇大哭起来。张夫人把女儿的神态看在眼底,心中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只能一口咬死,再无它法了。 郑夫人看着张家母女,翻了个白眼,又问自己的儿子:“五郎,张三娘说你非礼她,可有此事?” 话音刚落,郑阔的下巴都惊掉了。不可置信的看着郑夫人,指指自己又指指张舒心,说道:“我?非礼她?” 郑夫人点点头,说道:“正是!因此才急急忙忙找你回来就是要还你们一个清白!” 张夫人啐了一口,骂道:“我女儿都被你儿子非礼了,哪还有什么清白?今天你们郑家若是不给个说法,就别怪我不客气!我们张家门户虽小,但也是朝廷五品官员!” 张夫人坐了下来,问郑阔道:“你今天见过张三娘吗?” “见过!” “哪里见的?” “花园挨着垂花门的走廊上。” “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张三娘未带使女,阿金在场。府中走动的仆人应该也看见了。” “你对她做了什么?” “就说了两句话,说完张三娘哭着跑了。” “说了什么?” “我说我已有心仪的姑娘,让她不要再纠缠我了。” 郑阔这话说完,几位夫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原来是被心上人拒绝了,才跑来故意报复的吧。可没见过报复也把自己搭进去的。 张舒心听了,又看看众夫人的反应,怕自己的计划泡汤,又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指着郑阔说道:“你说谎,你说谎!你明明非礼我了!” 郑夫人在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喝道:“别哭了!再哭给你拖出去!我现在问你,你今天有没有见过郑阔?” 张舒心稍微住了声,依旧抽抽噎噎地回答道:“见过!” “花园挨着垂花门的走廊上。” “还有其他人在场吗?” “没有,就我和他两个人。” 郑夫人皱着眉头问道:“你是和顾家七娘子一起出去的,姑娘七娘子人呢?” 顾夫人也跟着问道:“是啊,我们小七家不是和你一起的吗?小七去哪里了?” 张舒心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带两人出去的使女幽兰在张舒心回来大哭而不见顾七娘人时,已经急急忙忙出去找人了,这会儿还未回来。 郑夫人又问道:“我儿有没有说过让你不再纠缠的话?” 张舒心大叫:“没有!他没有!他说他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要娶我为妻,我不答应,他便过来拉我抱我,我力气没他大,好不容易才挣脱跑了回来!” “你——你——”郑阔听了,抬脚上前,下意识地扬起了手,又觉得不能打人,又重重地放下手去,骂道:“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告官 “呜呜呜——”张舒心用帕子掩面,再次嚎啕大哭起来:“你非礼了我,反而不认账了!这可叫我怎么活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就想翻过水榭的围栏投湖,让张夫人死死拽住了。 张夫人死死拉住女儿,哭着说:“阿心你放心,阿娘定位你讨个公道!” 郑夫人用手撑住脑袋,看见张家母女作妖觉得一个头八个大。 这时,幽兰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红衣少女,正式顾七娘子顾嘉年。 顾夫人赶紧起身,走上前去拉着女儿的手,问道:“小七,你去哪里了?可担心死阿娘了!” 顾嘉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道:“这位姐姐带我去花园里开花,我觉得无趣,便找了个树枝,躺在上面睡着了!” 顾夫人宠溺地白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在别人家里怎可如此无礼?”说完拉着女儿的手落座。 顾嘉年问道:“我远远地瞧见这里哭天喊地地,发生了何事?” 郑夫人见顾嘉年回来了,问道:“小七,你没和张三娘一起吗?” 顾嘉年撇了撇嘴说道:“张三娘出了水榭便东张西望,似是在找人或找东西,我问她她也不告诉我,然后自己走了。我就跟着刚刚那位姐姐去了花园。” 郑夫人继续问道:“可有听到什么动静?” 顾嘉年有些不好意思,看看顾夫人,顾夫人看不惯张家母女的行径,又有意将女儿嫁进国公府,于是冲她点了点头,顾嘉年才小声说道:“我嫌逛花园无趣,就爬到一颗大树上,刚好看到郑五郎君和张三娘子在走廊上说话。” 郑阔一个箭步上前,问道:“那你可曾看见我拉她抱她?” 顾嘉年摇了摇头,说道:“我虽调皮好动了些,但也知道君子非礼勿视的道理,只瞅了一眼,并无仔细观察。不过两人之间隔了约有数尺远,也未曾听见发生争执的声音。” 郑夫人嘴角向上扬了扬,看着张家母女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张舒心见心思败露,只是哇哇大哭。张夫人心想,今日不成功便成仁,只要自家咬死不放,看郑家能有什么办法。 于是破口大骂:“你说我们能有什么话说?我们阿心被非礼了,你们反而不认账,还和别人串通一气,企图抹掉此事,我告诉你,不能够!” “好啊!好啊!”郑夫人说道:“既然这样,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转头对身边的蕙兰说道:“你去拿了国公的帖子,去万年县报案,就告张氏母女诬陷!” “喏!” 蕙兰领命去了,众夫人也没想到事情会闹这么大。张家母女也惊呆了,从没见过哪家将后宅这等事情告上公堂的。本以为哭哭闹闹会逼郑家就范,哪里会想到郑夫人直接告到万年县去了?告到万年县,就算张舒心今天真被非礼了,也不见得会讨个公道,更何况今天这事还是自己上下嘴唇一碰,胡乱诹出来的。 郑夫人在上首位置正襟危坐,说道:“国公跟着陛下征战多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可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国公府头上踩一脚的。”又撇了一眼张家母女,轻蔑地说道:“张夫人,张三娘,赶紧回家去吧,免得万年县来传唤,还要来国公府拿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家母女只能起身走人。走到水榭门口,张夫人还不忘回头放狠话:“郑夫人莫要仗势欺人,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们万年县见!” 郑夫人没有接话,她已经懒得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了。 张家母女走后,郑阔也离开了。海氏命人撤掉席面,又端上了新的瓜果甜点。经过张家母女这么一闹,众夫人再也无心品尝瓜果点心了。略微坐了坐,便告辞离去。 郑夫人也不好挽留,一一送走了诸位夫人。在史氏走的时候,拉着史氏的手说道:“今日让妹妹见笑了,改日我登门拜访,海家的亲事,还希望你多操心操心!” 史氏笑着说道:“姐姐见外了,这是应该的!今儿个你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回头再给姐姐下帖子,还望姐姐赏光,来家里坐坐!” 郑夫人笑着点点头:“一定一定!” 等史氏回到家,就看见大嫂吴氏、扶疏还有雅文都在垂花门前等着。吴氏见史氏回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妹妹可回来了!” 扶疏拉着史氏左看看又看看,弄得史氏摸不着头脑,一脸疑惑地问道:“我不过是出门赴宴,你们怎么搞得赶我上阵杀敌去了一样?” 扶疏说道:“你走之后,郑五郎来了,我以为你在郑家出了什么事,赶紧到正厅。还没来得及问他何事,国公府的人又来找他,说家中急事,让他速速回去。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又担心你在郑家出了什么意外,派阿兴去国公府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可把我们几个给急死了。” 史氏笑着说道:“哪有什么事?今儿个可算见识了豪门贵族钟鸣鼎食之象了!”几人一边往屋里走,史氏一边说道:“我幼时,家中条件尚可,在陈仓也算是顶顶讲究的人家了。今日才算见了世面!” 雅文笑着说道:“这个宴会姑姑还赴出人生感悟来了!” 史氏对扶疏和雅文说道:“夏日昼长,你们俩快去歇个午觉吧,免得下午犯困没精神!” 扶疏见阿娘并无大碍,便和雅文一起回去歇午觉去了。吴氏和史氏一路走到史氏的云舒居,在里间坐了,吴氏问道:“今日郑家到底发生了何事?我才不信你刚刚什么见了世面的鬼话呢!” 史氏不想当着两个孩子的面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但女子八卦的心又蠢蠢欲动,正想找人分享,恰巧吴氏又问,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于是史氏就把今日在郑家水榭里,张家母女如何闹腾、郑夫人如何保管的事情说了一遍。 吴氏听了,惊的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说道:“还没见过这样的母女,你刚刚那句话没说错,今儿个这葡萄宴,真是见了世面!” 第一百一十四章 疑点 史氏笑了笑,说道:“谁说不是呢!你且瞧着吧,明天这事就会在长安传开了。” 吴氏点点头,说道:“如今就看万年县令怎么判了!” 史氏反问道:“大嫂糊涂了?今儿这事不管事实如何,万年县令只有一种判法。我今儿个瞧着,郑五说他已有意中人,郑夫人貌似也知情。因此,不管今日郑五有没有非礼张三,万年县都会判郑五清白!” 吴氏继续点头:“妹妹说的有道理。” 史氏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郑五中意的是哪家娘子?可怜我的阿凝,若不是那场天灾,会不会与郑五有段美好的姻缘?” 史氏的话提醒了吴氏,吴氏问道:“今天郑五来找过阿凝,说有话要和阿凝单独说。你说,郑五为何在这个时候来找阿凝,他有什么话要和阿凝说?” 史氏本不以为意,经过吴氏这么一分析,再前前后后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大致捋了一遍,有一个推测浮上心头。于是她没有接吴氏的话,岔开了话题,说道:“大嫂你啊,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你那边的屋子收拾好了没?” “工匠那边已经把墙砌好了。夏天日头大,等再晒个两三日,干透一些,就可以搬过去了!” 吴氏和史氏说了一会儿话,料想今天卢国公府那边动静这么大,史氏想必也是累了,于是起身说道:“妹妹今日了累了,快歇会儿吧,我回去了!” 史氏也没有刻意挽留,等吴氏走后,史氏歪在贵妃榻上,把今天的事情又梳理了一遍。 自来京城,她也很少出门交际,不过在除夕宫宴上和郑夫人有个一面之交,葡萄宴这种小范围的宴请,本轮不到她头上。这是疑点一。 到了国公府,郑五郎亲在在门口迎接,又不是什么亲近的长辈,实在也没有这个必要。这是疑点二。 等她下了马车,郑五郎探头探脑往马车里看,还一副失落的表情。请帖上写的是她和阿凝的名字,阿凝今天没来,他必是在找阿凝。这是疑点三。 阿凝虽和自己一样不太喜欢出门交际,但也不是抗拒。这次却推说天气太热不想出门,阿凝肯定知道些什么。这是疑点四。 进门见了郑夫人,郑夫人也问起阿凝来。并非十分亲近的情况下又特意问起一个小辈,这是疑点五。 郑五郎和张舒心说了几句话,就来到家中,找阿娘有话要单独跟她说,最后却因为张舒心在国公府哭闹,没有说成。到底要说什么话?这是疑点六。 张舒心说张五郎非礼了她,要国公府负责,此事可大可小,但郑夫人最终不惜撕破脸面,作为一个掌管国公府多人的夫人,这很反常。这是疑点七。 出门的时候郑夫人又说改日登门拜访,对其他夫人却没有说过,可见不是什么客气话,是她真的要来。她为何要登门拜访,是有什么事吗?这是疑点八。 综合考虑下来,史氏推测出了一个结论:今日卢国公府的葡萄宴醉翁之意不在酒,八成是为了郑五郎的亲事。几位夫人中,只有三位有女儿,一个是张舒心,从后来的种种事情来看,郑五郎和郑夫人中意的不是她。一个是顾嘉年,郑夫人态度不明,但肯定不是郑五郎中意的。一个是托病未去的阿凝。郑五郎中途来家,郑夫人最后说要登门拜访,有可能是为了郑五的亲事,也有可能为了海家郎君的事情。郑五郎的亲事,看卢国公府的意思,八成是阿凝的。 只是,经过上次的事情,阿凝的婚事不能再草率了,不但要问过阿凝自己的意思,自己和远郎也要考虑周全些。 想到此,史氏迫不及待地想等季开远回来商议。又翻了几个身,还是决定把阿凝叫过来,先问问她的意思。于是起身唤司棋:“你去看看阿凝起来了没?若是起了,叫她过来一趟。” “喏!” 扶疏进来的时候,瞧见阿娘正歪在贵妃榻上,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于是上前问道:“阿娘可有什么烦心事?” 史氏见女儿进来了,坐直了身子,让扶疏也坐到贵妃榻上来,拉着扶疏的手问道:“阿凝,王家的事情也过去大半年了,阿娘瞧着,你也是放下了。阿娘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扶疏冷不防被阿娘问起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照实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前是我冲动任性,吃了大亏。如今我也看开了,就像阿娘之前说的,与君同舟度,到岸各自归。若是还有机会,一切但凭阿爷阿娘安排!” 史氏摸摸女儿的头,怜爱地说道:“好孩子,苦了你了!”又问道:“你觉得卢国公府的郑阔如何?” 扶疏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史氏继续说道:“之前阿娘也与你提起过,在扬州时,你阿爷对他相当满意,也是存了让他做女婿的念头。只是后来一连串的事情,阴差阳错错过了。来长安之后,阿娘也看得出来,郑五郎那孩子也是对你有意。今日阿娘去卢国公府赴宴,瞧着国公府的郑夫人似是有意,只是未来得及明说。因此阿娘想先来问问你的意思,到时候若郑家真提出来,我和你阿爷心里也有个底。” 扶疏一时间脑子有些乱。蜜橘骂他说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便真的让他母亲来提此事了。只是,他和她,终究是不可能的吧。 扶疏想了想,对史氏说道:“阿娘,人常说,两姓联姻要讲究门当户对。和王家的事情,就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才会被他们如此侮辱。再说,郑五郎的容貌、家世、才学、品行,在长安城都是数一数二的,我也着实配不上他。长安城里想嫁进国公府的小娘子们排队能排到金光门外去、提亲的媒婆怕是要踏破他们家的门槛,犯不着对我们家另眼相待。阿爷阿娘若是真想为我寻门好亲事,不如看看那些家世普通些的郎君。”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从长计议 史氏看着女儿如此淡定地和她坐在这里谈论自己的婚事,还说宁愿嫁给那些家世普通些的郎君,不由悲从中来。王家作贱完自己女儿,转头就去尚了天家公主,而自己的女儿,连嫁给郑阔都担心自己配不上。她娇滴滴的女儿啊,从小教她经史子集,教她仁义礼智信,不是让她这样妄自菲薄的。 史氏看着女儿的眼睛,说道:“阿凝,你不要妄自菲薄,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话。在阿娘心里,你值得世上最好的,就算是你要天上的星星,阿娘也要想方设法地摘来给你。在婚姻大事上,你已经吃过一次亏,所以阿娘要慎之又慎。但谨慎的目的不是让你自卑自贱,而是想让你幸福快乐。若是你的心上人出身瓮牖绳枢之家,阿娘给你备上丰厚的嫁妆,保你一世衣食无忧。若你的心上人出自钟鸣鼎食的贵族之家,阿娘也不希望你因为前尘往事,白白错失一段良缘。如今阿娘只问你,抛开什么家世不谈,就说郑五郎这个人,你是否心里喜欢,是否愿意做他的妻子,与他共度此生?” 扶疏咬着嘴唇,不说话。 上元节的猜谜活动善,史氏早就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如今不过只想问句准话罢了。此刻见女儿不说话,又追问道:“若他还是广陵书院的学子,你会喜欢他嫁给他吗?” 扶疏摇了摇头。 史氏见女儿摇头,叹了一口气。看来此事还得和远郎商量一番,从长计议。 晚上就寝前,史氏才和季开远说起今天发生在卢国公府的事情,完了又把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说道:“阿凝那边我也问过了,因着王家的事情,怕嫁进高门贵族,一个劲地说不愿意,她配不上,若是要嫁,便嫁个家世普通的。” 季开远问史氏:“那这件事,你如何看待呢?” “我?”史氏没想到被问起自己的意见,惊讶了一下,说道:“我自然希望我的儿女一辈子衣食无忧,幸福快乐。若是郑阔真心待她,嫁给郑阔是最好的选择。若是阿凝铁了心要嫁个普通人家,那我就给她备份厚厚的嫁妆,保她一辈子吃喝不虞!”说完又叹了口气,说道:“我能为阿凝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季开远点点头,说道:“你倒也思虑周全。那我再问你,你如何才能知道郑阔会真心待阿凝?” 史氏想了想,说道:“我来一桩一件地说给你听:我听阿墨说,当初王家恶意诋毁阿凝的名声,就是郑五郎从中斡旋,扭转了风向。后来帮阿凝出诗集,得了一个才女名声,也是郑五郎。你在朝堂上被人攻讦,用龙舟竞渡做文章,也是郑五郎帮你解的围,为此还挨了陛下一顿板子,多少也看在阿凝的面子上。元宵节和阿凝一起猜灯谜,也是郎情妾意,我在底下瞧得清清楚楚。” 季开远听完,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都算不得数,不过是男人一时的新鲜罢了。你可别忘了,当时的王三郎,给阿凝一车一车地送东西,一封一封地写信,可后来呢?来个平康坊出身的会勾人的娼妓,还不是把阿凝抛在脑后了?” 话音刚落,史氏就上来准备揪季开远的耳朵,季开远伸手挡了,史氏问道:“什么会勾人的娼妓?你去过了?” 季开远瞪着史氏说道:“说阿凝的事情呢,你扯这些下贱东西干什么?” 史氏不甘心,继续问道:“你去没去过?” 季开远大声说道:“我去没去过你还不知道?每天准时归家,哪有时间去平康坊?!” 史氏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 季开远吹胡子瞪眼地反问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史氏一听“见过猪跑”,又扑了过来,问道:“见过猪跑?这么说你还是去过了?” 季开远赶紧投降:“听说的,听同僚说的还不行吗?” 史氏这才重新坐了下来,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看来,这个郑阔不是上上之选,还得考察一番才行!”又问道:“如今太子和永王之争,陛下态度如何?卢国公府又站哪边?” 季开远一边整理衣裳,一边说道:“陛下还是老样子,偏爱永王,但也毫无废储之意。大概是想坐山观虎斗吧!卢国公征战多年,朝局看得十分通透,他哪边都不站,只站陛下。这一点,倒是和我政见相同!” 史氏又问道:“最近王韶明哪边,没再为难你吧?” 季开远捋了捋胡须,笑道:“我做人一身正气,他们抓不到把柄,如何为难?” 史氏点点头,说道:“这就好!”又继续说道:“如果依着阿凝的意思,选个家世普通的郎君该当如何?你这边可有合适的人选?” 季开远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改天我去见见海师兄,他在国子监,必然有许多青年才俊!” 说到这里,史氏想起来一件事,笑着说道:“巧了,说起海师兄,我倒想起来,今儿个,郑夫人为海师兄的儿子说亲,要求女方能干。我想了想,觉得白家的阿音不错,就提了提,你觉得怎么样?” 季开远眼前一亮,笑着对史氏说道:“不错不错!门当户对!海家想要个能当家的主妇,白家的阿音正好精明能干!两人年岁相当,看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姻缘!” 史氏说道:“我也如此觉得。只是不知道白刺史那边如何打算。不然你去封书信探探口风?” 季开远撩起袍子起身,说道:“我这就写!” 史氏笑骂道:“你这个人,说风就是雨。明天写不成吗?又不急在这一时!”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为季开远磨墨。 季开远刷刷刷写了一封信,拿起来吹干,又装进信封里,交给史氏,说道:“明儿找人亲自送到扬州去!” 史氏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海师兄那边,你得空打听打听。” 季开远说道:“阿凝的事,我自然得上心!” “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看热闹 五月十八,刚好赶上白鹿书院休沐,吴氏定了这天搬家。贾氏带着两个儿子、殷氏以及家里几个小辈也都从陈仓过来了。吴氏让季开远题了“史宅”的牌匾,史成举正指挥着泽文学文在门口挂匾,贾氏从陈仓带来的几个家仆,也在门口放炮竹。 史氏从马车上下来,正好看到这喜气洋洋的一幕,心里十分开心,喊道:“大哥!” 史成举回头,看见妹妹过来了,赶紧过来,扶史氏和两个孩子下马车。一边扶一边问道:“怎么来得这么早?这边还没准备好呢!” “还不是想过来帮把手,偏偏母亲不让,我在家里哪里坐得住嘛!母亲和大嫂二嫂呢?”史氏问道,又叮嘱已经从马车里跳下来的扶桑:“你慢点儿,小心摔着!” 史成举说道:“正在厨房祭灶神呢!” 搬家之日不能空手进门,史氏手里拎着沉甸甸的贺仪,进了门。本打算直奔厨房,刚好贾氏带着吴氏、殷氏已经祭完了灶神出来,瞧见史氏来了,吴氏笑着说道:“妹妹也忒实诚了些,这些东西进了门放下就行了,怎么还一路提到了这里?” 史氏笑着说道:“不让大嫂瞧一瞧我的礼物,怕大嫂以为我空着手来的!” 贾氏笑骂女儿,说道:“你看你,又没个正形了!”又问道:“孩子们呢?” “阿凝一下车就被雅文带走了,阿墨不知道跑哪里疯去了。” 吴氏笑着说道:“这宅子也不大,跑不到哪里去。先让他们玩一会儿,等其他亲戚都到了,再请大家一起喝甜粥。” 这边,史雅文拉着表姐扶疏坐在屋里说悄悄话。 史雅文红着脸,低声问道:“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啊?” 扶疏一听,八卦地问道:“你有心上人啦?” “没有啦!”史雅文的脸都红到了耳根,声音也小如蚊呐,说道:“姐姐快回答我嘛!” 扶疏想了想,说道:“你刚刚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想着一个人。这就是喜欢的感觉。” “还有吗?” “还有啊?”扶疏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还有就是你有开心的事情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有不开心的事情,想第一时间想和他诉说。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你第一时间想到的人。” 史雅文继续问道:“那姐姐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刚刚说话的时候,扶疏脑海里确实有个人出现。但她只能把自己的心思藏在心底,用手指戳了一下雅文的脑门,笑骂道:“哼,你还想来套姐姐的话了?” 史雅文笑道:“哪有?姐姐可冤枉死我了!” 扶疏继续问道:“你刚刚想的是谁?” 史雅文低着头,红着脸说道:“其实也算不上喜欢,我们统共就见过两次面而已!” 扶疏还欲细问,正好使女进来,说道:“老夫人叫姑娘和表姑娘快过去呢,那边马上就要开始喝甜粥了!” 在席上,因着请了贾家、吴家、殷家、郭家的亲戚,扶疏不便多说,席散了之后,贾氏那里也围满了两家的亲戚。亲戚们今天就得赶回陈仓,而贾氏在长安还得再待个三五天,史氏还有机会陪着母亲说说话。史氏陪着贾氏略微坐了坐,亲戚们打了个招呼,就带着扶疏扶桑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史氏带着扶疏扶桑又去史宅。刚出了坊门,扶桑人小好动,掀开车帘往外看。正好听见外面的行人说道:“虽说这种事后宅见的多了,可还没见过闹到公堂上的!快走,我们去看看热闹去!” 另一个妇人挎着菜篮子边走边说:“你说这郑五到底有没有非礼张三啊?” 一个穿着花坎肩的妇人嗤之以鼻地说道:“男人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还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万一再遇上个投怀送抱的,可不正是瞌睡遇上枕头、屎壳郎钻进粪堆里了嘛!” “既然如此,为什么郑家还要把郑家告了呢?” “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呗!” 扶桑赶紧放下车帘,假装没听见车外的声音,想扯开话题,问道:“不知外祖母有没有给我准备好吃的?” 史氏板着脸骂扶桑道:“就知道吃和玩。待会儿让你姐姐检查一下你上周的功课!” 扶桑不再说话,车厢里出奇的安静。母子三人,心思各异。 扶桑还在想着刚才妇人们的对话,皱着眉头在心里咒骂郑阔: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还胳膊肘往外拐地帮你,没想到你和王蹊一样的小人!又在心里狠狠地呸了几口。 扶疏听见郑阔和张舒心的名字,心里也是思绪万千。果然世上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吗?明明前一刻还信誓旦旦,后一秒就去和别人拉拉扯扯!又暗自庆幸这次自己意志坚定,还未还郑阔有什么牵扯。 史氏心想,这次郑家可真是态度坚决,今天开审,不知张家如何应对。只是过了今日,张三娘子的名声怕是要扫地了,长安城哪里还待得住?余生最好的结果,也是要在家庙或者寺庙里过了。 好容易到了史宅,殷氏在门口迎接。史氏打了个招呼,跟着殷实来到贾氏的屋子。三人行过礼,贾氏笑道:“怎么又来了?” 史氏笑道:“母亲这就嫌弃我了?那我可就回去了?” 贾氏佯装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回去回去,谁稀罕你天天来?来了又在人耳边聒噪个不停,烦死了!” 史氏凑上来,自己在贾氏身边坐了,说道:“那我就不走了,就在你耳边聒噪你!” 殷氏让郭氏带着扶疏扶桑出去玩,等小辈们出去了,殷氏问史氏道:“妹妹来的路上可听说了?卢国公郑家把大理寺少卿张家告了,说张三娘诬陷郑五非礼。真是闻所未闻啊!” 史氏笑着说道:“来的路上听路人在说。怎么你们这边也听说了?” 吴氏说道:“可不是嘛,一大早就听说了,这会儿大家都往万年县赶,去看热闹呢!” 贾氏因着女婿曾相中郑五,也想知道郑五的真实人品,因此对此事也颇为上心,听了吴氏的话,说道:“不知是张三娘真诬陷,还是郑五郎假正经!” 殷氏提议道:“不如我们派个人也去万年县瞧瞧,回来说与我们听?” 贾氏笑着说道:“你去安排吧!” 殷氏笑眯眯地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官司难审 却说扶桑因着记挂郑阔的事情,在外祖家也待不住。跟姐姐撒谎说去找两位表哥讨论功课,准备去万年县衙悄悄。扶桑跑到马厩一看,没有适合他的小马。正不知如何是好,暗暗叹气,刚好瞧见一个仆人过来牵马。扶疏赶紧叫住他,问道:“你这是去哪里啊?” 仆人恭敬地答道:“回表公子的话,小人奉了二夫人的命令,去万年县衙。” 扶桑一听,大喜,说道:“巧了,我也要去,你带我一程!” 仆人支支吾吾有些不肯,扶桑从怀里掏出一贯钱,塞到他手里,那仆人这才把扶桑扶上了马。 等两人到了万年县衙,门口已是水泄不通。 仆人挤不进去,只看到一排排后脑勺,急的一边跺脚一边说道:“这可咋办?挤不进去,什么都看不到,回去我向二夫人怎么交代呀!” 扶桑眼珠子一转,说道:“这样吧!我个子小,肯定能挤进去。我把我听到的看到的,都说给你听,你回去再想二舅母描述一遍,不就可以交差了嘛!” 仆人一听,激动地直拍手:“好主意!好主意!” 扶桑故意拉长生意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仆人问道。 扶桑噘着嘴说道:“你看这里面人这么多,又闷又热,你得给我点辛苦费!” 仆人从怀里掏出那串刚刚暖热的钱,递给扶桑,说道:“表公子,拜托你了!” 扶桑把钱拿在手里掂了掂,对仆人说道:“包在我身上!”然后挤进了人群。 扶桑人小,东挤挤西挤挤,一会儿就挤到了前排,定睛一看,前排哪里有郑阔的影子,万年县令一脸头疼的样子看着底下跪着的人发愁。 扶桑问旁边的妇人:“阿婶,这是审理的郑张两家的官司吗?” 妇人答道:“可不就是嘛!” “那堂上只有一人?” “县令派人去张家传人,还没见来呢!” “啊?!”扶桑惊呆了:“被告都不来,这官司怎么审?” 妇人说道:“谁说不是呢!” 万年县令此时也是一个头八个大,这种内宅之事,他还是第一次在公堂之上审理。审也就审吧,原告派了个管家过来,被告还不到场。偏偏一个是有实权的高官,一个是有圣宠的勋爵,哪边都不能得罪。在遍地权贵的长安,父母官不好当啊。年底吏部考评,不求升官,但求外放。 外放之事可以再说,眼前的官司还得接着审。万年县令朝门外张望,心想:怎么还不来。 此事的张家,也是鸡飞狗跳一团乱。那日在郑家惹的祸,张家母女并未告知张明哲。本以为郑夫人说要报官只是吓唬人而已,母女俩忐忑了一会儿,心底也没太当回事。知道今天早上万年县令派快手拿着传票来通传,张家母女才慌了神,赶紧派人去衙门把张明哲叫了回来。 张明哲在回来的路上听家仆说了前因后果,差点没背过气摔下马来。两腿一夹、马鞭一挥,赶回家中,一脚把前来迎接的张夫人踹翻在地,又上前狠狠给了张舒心一巴掌,怒喝道:“瞧你们母女干的好事!” 张夫人膝行两步,抱住张明哲的腿,哭诉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和阿心也是诸多委屈无处倾诉!” 张明哲一脚蹬开腿上的累赘,骂道:“无知蠢妇!我先不和你掰扯这些!”又吩咐旁边的管家:“去把我书房珍藏的字画、玉器拿出来,包好了,随我一同去卢国公府!” 管家正欲去书房,张明哲又叫住了他,问道:“等等——快手走了没?” 管家答道:“还在门房候着呢!” “去账上支五百贯钱,给那快手,再请去偏厅,好茶好点心伺候着,等我回来!” 管家正欲走,张明哲又叫住了他,说道:“字画玉器不必准备了,你去准备几根荆棘过来!” 张夫人见状,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哭着求道:“夫君,您是一家之主,实不必受此大辱。祸是我惹出来的,就让我去负荆请罪好了!” 张明哲此时看妻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已经不想和她多说一句话。甩了甩衣袖,走到一旁,褪去了自己的上衣。正好管家从厨房拿了几根藤条过来,说道:“禀告主人,一时找不到荆棘,只找到几根藤条,您看可以吗?” 张明哲点点头,说道:“也可。你来帮我缚于背上吧!” 张夫人又在一旁哭天喊地地要自己背藤条,张舒心心知自己闯了大祸,不敢再发一言,只是跟着母亲哭。张明哲不耐烦,家中的其他仆人使女喝道:“快把她们关道祠堂里去,没我的命令,不准放她们出来!” 张夫人和张舒心被侍女们拉拉扯扯地拉走了,张明哲背着藤条,往胜业坊的郑家而去。 万年县衙内,大家都在等张家的人上堂,等了许久仍不见人来,快手派去了两拨,没有一拨回来。正在大家都有些不耐烦,已经有人陆陆续续散去的时候,人群里出现了一些骚动。有人大喊:“张少卿背着荆棘往郑家去了!” 其他的人一惊,没想到今日的热闹越看越大,随机冲出坊门,跟在张明哲的后面,往郑家走去。等到了郑家门口,张明哲后面围观的人已是乌央央一大片。 张明哲站在卢国公府门口,大声喊道:“大理寺少卿张明哲妻女无状,冲撞了国公府的郎君和夫人,女眷不便露面,张某今日特来替妻女请罪!” 卢国公府的门房瞧见了,赶紧进去通报。 信儿传进来的时候,卢国公郑广正和郑夫人在院子里逗孙子郑需玩。郑广听了皱皱眉头,问道:“发生了何事?张家母女冲撞了你?” 郑夫人没想到事情闹得这样大,便把当日之事细细与郑广说了。郑广眯着眼睛问道:“那夫人接下来的打算是?” 郑夫人皱着眉头说道:“我也没想到张家会来这么一招。我原先料想着,张家母女太过跋扈,看我平时慈眉善目好性儿,便也作践到阔儿头上来。只需吓她们一吓,她们过来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可是张明哲如今闹这么一出,万年县那边若是继续打官司,便是我们得理不饶人、仗势欺人,不给张明哲面子。若是就这么算了,撤了状子,倒成了我们迫于压力,我们闹了个没脸。横竖这事被搅的,我们有理也变成没理了。” ------题外话------ 愿今年所有的遗憾,都是为了明年更好的铺垫。 祝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2020,爱你爱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负荆请罪 郑广撇了一眼郑夫人,说道:“现在才知道事情棘手了?张明哲此人能力平平,却能年纪轻轻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你以为他是吃素的?” 郑夫人沉默着没有接话。 郑广起身,理了理衣衫说道:“你陪阿需玩吧,我去料理此事!” 张明哲在国公府门口,大声重复着一句话:“大理寺少卿张明哲妻女无状,冲撞了国公府的郎君和夫人,女眷不——” 话未说完,国公府黑色的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年过半百的卢国公郑广从大刀阔斧地走了出来。 一出门就上前拉着张明哲的手,说道:“张少卿这是何意?”说着替张明哲取下背上的藤条,说道:“不过是些后宅妇人间鸡毛蒜皮的小事,让她们自己处理即可。大男儿当胸怀天下,何必再这些事情上计较?没得失了君子风度!” “只是——” 张明哲才开口,就被郑广打断:“万年县那边我已经差人去撤诉状了,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走走走,随我进府,你我二人喝上两杯,一笑恩泯仇如何?” 张明哲心想,目的已经达到,便跟着郑广进了卢国公府。 人群中的扶桑看到这里,猜想这事大概就到此为止了,拉着史家的家仆回到了史家的新宅。 刚进门,门口的佳慧看到扶桑,快要哭出来,赶紧上前问道:“小郎君,你可回来了,夫人找你都找疯了!” 扶桑笑了笑,说道:“佳慧姐姐,我跟着这位小哥出门看热闹去了,阿娘呢?” “在主屋呢!” 一进主屋,就看见一家人都在。史氏看见扶桑,板着脸问道:“跑到哪里去了?” 扶桑行了一礼,恭敬地回答道:“去万年县衙看县令如何审理郑张两家的案子。” 殷氏比较八卦,此刻忙问道:“如何审的呀?” 扶疏回答道:“郑家管家去万年县递了状纸,县令派了两三拨快手去张家通传,都不见张家来人。围观的百姓在门口等了许久。” 张家的反应早就在贾氏史氏等几个大人的意料之中。此时贾氏听了扶桑的话,突然生出考校几个小辈之意来,于是问道:“雅文,你说,为何张家无人上堂?” 史雅文想了想,说道:“一来,郑家递状纸的,是个管家,张家按道理可派个管家过去。但这事,旁人过去也说不清楚。再者说了,事关女儿家的名声,怎么好上堂公开审理?” 扶疏问扶桑:“张家怕是想和郑家私了吧?” 贾氏问史泽文道:“泽文学文,如果你是张少卿,你该如何私了?” 史泽文回答道:“请卢国公在长安最好的酒楼吃一顿。” 贾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快手还在家里等着呢,老婆孩子如惊弓之鸟,你还有精力有心思去长安最好的酒楼吃一顿?”说完又看着史学文说道:“学文,你来说!” 殷氏满脸期待又有些急迫地看着自己儿子。 只听史学文说道:“准备些珠宝字画之类的大礼,亲自给卢国公送过去!” 贾氏倒没有骂史学文,说道:“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送礼过去,倒也算是个法子。只是堂堂国公府,怎么珍宝没见过?你送的礼物能不能入了国公府的眼,能不能平息这场官司,还很难说。” 吴氏见史学文压了史泽文一头,赶紧问扶桑道:“那张家到底是如何私了的?” 扶桑说道:“这个私了可一点儿也不私,反而闹得沸沸扬扬。” 史氏问道:“怎么说?” 扶桑接着说道:“张少卿负荆请罪,一直从张家走到郑家,还故意绕到万年县衙门口,从安邑坊一直走到了胜业坊。” 众人听了,倒吸一口气。这个张少卿,下手还真是狠。 贾氏问史泽文道:“泽文,你说说看,张少卿为何如此做?” 史泽文刚被祖母训斥了,想挽回些面子,想了想,说道:“如此行事,不给自己留后路,也不知郑家留后路。一来,郑家迫于面子或是舆论压力,都会撤了状子。二来,不管此事真相如何,郑家过于强硬的作风给人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还有吗?”贾氏追问道。 史泽文抓耳挠腮,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出来。史学文心中也没有更好的想法,怕祖母再次提问,一边绞尽脑汁想对策,一边把身子往后侧一侧,尽量不让祖母看到自己。 扶疏见状,出声解围,说道:“张少卿这样做,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如此一来,长安的舆论讨论的就不再是张三娘到底是不是被郑五郎非礼,而是他负荆请罪、不畏权贵、保护妻女的美谈。虽然看起来是一件事,但是舆论风向本质上已经变了。” 贾氏点点头,看向史泽文史学文,说道:“你们俩读了几年圣贤书,还不如阿凝一个女孩子看得通透。” 扶疏见两位表哥被下了面子,赶紧说道:“外祖母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受了两位表哥的启发,才能想到这一层。” 贾氏听了,没有接话,对着几个小辈说道:“我也不点名了,大家都说一说,今日之事,我们可以学到什么?”说完扫了一圈屋内众人,见无人答话,看着吴氏说道:“这里你最年长,你来说说。” 吴氏还以为是让小辈们说,没想到自己被点了名,略微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道:“作为母亲,作为女子,名声最重要。不论当日事实真相如何,张夫人都不该把事情闹大。如今,全长安都知道张三娘被非礼了,今后嫁人可就难了。” 贾氏又看向殷氏,殷氏说道:“牛不喝水强按头。很明显郑家瞧不上张家,张家还要硬凑上去,最终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婚姻啊,还是门当户对最重要。” 扶疏的心里紧了紧。 史氏说道:“作为两个孩子的娘,我想说的是,对孩子的教育很重要,不能娇宠、不能溺爱。张三娘是家中独女,自小颇受宠爱,以至于行事张扬跋扈,毫无礼仪教养,才有了今天的下场。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张三娘闯了祸,张少卿和张夫人都难辞其咎。” 第一百一十九章 媒鞋 贾氏点了点头,又看向史泽文。泽文说道:“读书要融会贯通,不能死读书,读死书。要把书里的道理和实际情况结合起来,活学活用。今日张少卿这招釜底抽薪,值得我们学习借鉴。” 贾氏满意地点点头,说道:“你能看出来这点,对你以后的读书大有裨益。”又看向史学文,说道:“学文,你呢?” 史学文刚刚已经压了大哥一头,此时也不好再出风头,说道:“我和大哥的观点一致。书本里的知识只是一些大道理,把书本里的知识用到实际中去,才是真本事。古人云,学而优则仕,我们兄弟读书,是为了入仕做官,光耀史家门楣,而不是做个教书夫子。因此融会贯通比做好文章更重要。” 贾氏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看向扶桑,扶桑见状,一抱肚子,哎呦一声说道:“我尿急,我先去趟茅房,你们先聊!”撒脚跑出了主屋,一边跑一边喊:“可憋死我了!” 扶桑本来年纪小,贾氏也本也没打算他说出多么深刻的话来。此时见他临阵脱逃,不由得哈哈哈大笑。 见扶桑跑了,贾氏也不好再拘着大家讨论这个严肃地事情,笑着说道:“等了这么许久,我也觉得饿了。那我们摆饭用午膳吧!” 史雅文笑着在贾氏怀里撒娇,说道:“快点摆饭吧,我肚子早就咕咕叫啦!” 张少卿负荆请罪的事情在长安城里沸沸扬扬地传了许久,直到进入六月份,才堪堪平息下来。这天,史氏正对家里的管事娘子对上个月的账簿,玲珑进来,把一张帖子递给史氏说道:“夫人,门房送了卢国公府的帖子来。” 史氏接过帖子一看,原来是郑夫人想后天上门拜访。史氏放下帖子,吩咐管事娘子去筹备,自己坐着,又把整件事情思量了一遍。如今阿凝不同意,远郎这边又没有觅得合适的青年才俊,扬州那边,白刺史还未回信,郑夫人来了,自己该如何应对才好。 史氏愁眉不展,直到季开远下衙回家,也没有想到什么对策。史氏说道:“直接拒绝吧,我看阿凝和郑五两个孩子郎才女貌,也确实挺般配的。再说,阿凝也并非无意,只是因着先前的事情,在郑五面前有些自卑罢了。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郑夫人说。” 季开远看着妻子愁眉苦脸的,伸手把她的眉头抚平,说道:“阿芸不必如此忧心。此事的症结,就在阿凝身上。你就跟郑夫人直说,阿凝的婚姻让阿凝自己做主。若是郑五能让阿凝点头,我倒乐见这桩婚事。若是不能,我们也不好勉强阿凝,再给她挑选一个优秀的郎君便是。” 史氏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点点头,同意了季开远的提议。 六月初六这天,郑夫人带着海氏和郑阔上门。史氏在垂花门处迎接了,一行人说说笑笑往正厅走去。 郑阔跟在母亲身后,瞧见扶疏也在,不由得嘴角上扬。扶疏今天穿一件月白色的长裙,袖口上用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裙摆上一排蓝色的海水云图,显得整个人的气质清新淡雅,让人移不开眼睛。 众人分主客坐定,郑夫人笑着说道:“冒昧前来,真是叨扰了!” 史氏笑道:“郑夫人客气了!您能屈尊来家里,是我们的荣幸呢!” 郑夫人出身将门,是个爽快人,也不耐烦如此客套,于是说道:“我也不客套了,今天过来是为了那天我们提起的,儿媳娘家弟弟的婚事。” 扶疏知道是要阿音的婚事,想坐在这里听一听,但又不想见到郑阔。后来想了想,还是做个鸵鸟,躲出去吧。于是起身福了一礼,说道:“郑夫人和阿娘先聊,我去瞧瞧糕点上了没。” 史氏点点头,扶疏正欲出去,郑夫人叫住了她:“阿凝,你坐吧。糕点的事情自有使女嬷嬷们操心,你也坐下来听一听吧。” 扶疏无法,只得坐了下来,只觉屁股下像是烧了一盆火炭,怎么也坐不住。她感受到有两道炙热的目光一直向她看来,她不敢抬头。 郑夫人问史氏道:“不知季御史可有修书去往扬州?” 史氏回答道:“那日从贵府回来,我就郎君说了。他远也觉得门当户对、郎才女貌,是门不错的姻缘,立马就修书一封,官驿都不放心,直接让自己的随从快马加鞭送到扬州去了。” “可有回信?”海氏着急地问道。 史氏说道:“不曾收到回信。想来毕竟是唯一一个女儿的终身大事,白刺史考虑些时日也是有的。再者,若是同意了这门亲事,白家二娘子如今可是在府中执掌中馈,府中诸事如何交接,也是要筹划一番的。” 郑夫人点点头,笑着说道:“是这么个理儿。使我们太心急了。”说着扭头去看看儿媳海氏,海氏不好意思地说道:“母亲说得对,是我们太心急了。那日我回娘家说了白家二娘子的事情,我娘家父母和弟弟对她十分满意,这都多亏了季夫人从中牵线搭桥。” 史氏笑着说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想穿海师兄家的这双媒鞋!” 三人哈哈哈大笑,扶疏也附和着扯出一抹笑容,心里却七上八下。和长辈、外男一起讨论自己的婚事,扶疏还是有些放不开。有些期待,有些紧张,更有些不好意思。 郑夫人见这件事也没个什么眉目,就转而说起了郑阔的事情。 “我这儿子郑阔,季夫人也是见过的。打小虽没养在我身边,但扬州那边人杰地灵,这孩子倒也没长歪,这些你也是知道的。” 史氏说道:“是啊,在扬州时,郎君也颇为欣赏郑五郎的才学,也曾多次邀请他来家里清淡。” 郑夫人笑道:“这孩子呀,心眼实。谁对他好久一直念叨着。几年前回长安,就一直在和我国共面前说,在扬州时多亏了你们照顾。我还可惜,这天高路远的,也不好当面感谢,谁曾想,季御史仕途通畅,也到长安来了。这才叫我们能有机会好好说说话!” 史氏虽然心里明白她要说什么,但不好往下接,只能附和着说道:“谁说不是呢,这也是我们两家的缘分!” 第一百二十章 娶你为妇 郑夫人听到这话,笑着说道:“我们两家的缘分还不止如此。我今儿来,还有一件事,就是为了我儿郑阔的婚事。” 话音刚落,扶疏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来自己家里,当着自己的面提起这话,八成是将此事在长辈面前过了明路。可是郑阔为什么事先不问下自己呢?忽又想到,郑阔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但自己从未给过他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又转头去问蜜橘,被蜜橘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怼了回来,所以才有了今日郑夫人上门?那么国公府葡萄宴那日,郑阔来找自己,是为什么呢? 扶疏还在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郑夫人提到自己的名字。 “……阿凝这孩子我也是瞧着喜欢,所以今日特来问问季夫人的意思。” 史氏笑了笑没有接话。 郑夫人继续说道:“我知道妹妹可能有些顾虑。我们家结亲,也不看重什么家世门第,但必须要人品贵重。孩子们的婚姻大事都是自己做主,我和国公不过是帮忙掌掌眼、参详参详罢了。日子是他们年轻人自己过的,只要他们觉得合适便好。婚姻是两姓之好,更是两个人一辈子的大事,可不兴什么盲婚哑嫁的。所以我今日便也带了五郎一起过来,大家有什么话,摊开了说清楚。” 史氏知道郑夫人是个爽快人,但也没想到这么直接,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这时,郑阔站了起来,向史氏行了一礼,说道:“我知道阿凝之前受过委屈,伯母心中可能多有顾忌。我和母亲今日一道前来,就是当着您和阿凝的面,把话说清楚。” 说完,扭头看了一眼扶疏,又回过头来对着史氏继续说道:“我知道,之前与王家的婚事,一直是阿凝心里过不去的砍。但我今日能站在这里,就代表了我不但不介意过去,反而要和阿凝一起创造未来。” 扶疏呆呆地坐在那里,不自觉流出两行泪来。 郑阔继续说道:“那年清明,杏花微雨,我与阿凝初见,就已被她的才情吸引。只是天不随人愿,与阿凝白白错过了几年。还好上天垂怜,我们能再次相遇。我视阿凝为珍宝,想慢慢赢得阿凝的心。但我也知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此今日上门,请求伯母同意,将阿凝许配与我,我必全心待她,不教她再受半分委屈!” 说完深深行了一礼。 史氏伸手虚扶了郑阔一把,说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是就像你母亲刚刚说的,日子是两个人一起过的,我们做父母的的,不过是帮忙掌掌眼罢了。你若是想娶阿凝,还得问问阿凝自己的意思。” 众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扶疏身上。扶疏心里虽十分感动,可到底对此事早有准备,心底也保持着一份清醒。此时也收了收心神,起身福了一礼,看着郑阔,问道:“扶疏不才,承蒙郑五郎错爱。只是京中少女何其多,才貌双全家世相当又钟情于你的人不在少数,为何是我?” 郑阔笑了笑,那笑容像屋外的阳光,刺眼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郑阔说道:“阿凝,我早就告诉过你,有些人,写一百封信都不行,有些人,看一眼就够了。”郑阔还想说,喜欢她写诗时恣意的神情,怜惜她难过时的脆弱,欣赏她一刀两断不拖泥带水的决绝。他喜欢的样子,她恰好都有。但鉴于长辈在场,终究没有说出口。 扶疏想起了他帮自己打架时脸上爆出的青筋,想起了他帮自己澄清谣言时傲娇的剑眉,想起他猜谜上含情的双眸,想起他写下“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时上扬的嘴角。 扶疏用右手掐了下自己左手的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说道:“我嫁过人。” “我不介意,否则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你之前遇人不淑,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手那样的委屈。” “我家世平平。” “母亲刚说了,不看重门第家世,只看中性格人品。” “我相貌平平。” “我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不擅长料理家事。” “大家之事,自有大嫂。小家之事,自有得力嬷嬷。” “我不擅长女工。” “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动手。” “我与你年岁相差太多。” “我等你长大。” 海氏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郑夫人瞪了海氏一眼,扶疏则闹了个大红脸,不再说话。 郑阔见状,又深深行了个礼,说道:“阿凝,我倾慕你多年,今日愿娶你为妇,许你凤冠霞帔,一世无忧,护你风霜刀剑,一世周全。与你永结琴瑟之欢,上孝敬父母,下绵延子嗣,夫妻同心,相携终老。” 扶疏没有回答,史氏也没有答话。 海氏出声解围,说道:“五弟你急什么?还不让人家考虑考虑了?” 郑夫人笑着对史氏说道:“我也知道,作为母亲,就怕女儿出嫁之后在婆家受委屈。我这个婆婆做得如何,你看看这皮猴在我面前多没规矩就知道了。”说着用手指了指海氏。 海氏也十分配合地说道:“母亲,你要自夸也别贬低儿媳呀!” 郑夫人指着海氏对史氏笑着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又接着说道:“我们家五个孩子,老大将来继承爵位,和我们一起住在国公府。老二老三嫁人了,老四成亲之后外放青州。家里看起来人多,实际上也没几个常年在家的。” 史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郑夫人舒了口气,对史氏说:“这事儿也不着急。你和季御史再商量商量,和阿凝也再商量商量。毕竟是女儿家的人生大事,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的,这个我也能理解。这样吧,下个月,是我孙儿郑需的周岁宴,到时候我下个帖子,若是你们同意这门亲事,就带阿凝一起过来,如何?” 史氏明白了郑夫人话外的意思,笑着说道:“多谢姐姐体恤。我也就阿凝这一个女儿,先前又吃了大亏,希望姐姐海涵。到时孙郎君的周岁宴,我一定到场。” 郑夫人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阿音来了 史氏忙说道:“为何如此匆忙,吃了饭再走吧!” 正说着,玲珑从外头进来了,说道:“夫人,白家姑娘来了。” 史氏一愣,没反应过来。玲珑说道:“白刺史家的二娘子来了。” 几人脸上皆是一喜,史氏笑着说道:“姐姐这回可得留下来了!” 郑夫人笑道:“那就尝尝你府上厨娘的手艺!” 史氏问玲珑道:“白姑娘人呢?” 玲珑回答道:“我知道夫人这里有贵客,先安排白姑娘去客房休息了。” 史氏点点头,对扶疏说:“阿凝,你先过去看看!” 扶疏如蒙大赦,小跑着离开了。 史氏对郑夫人说道:“这孩子也算我自小看着长大的,相貌品行都不错,一会儿夫人见了便知。” 郑夫人笑着说道:“你的眼光还能有差?” 史氏说道:“哪里敢跟姐姐比?你们先坐着歇会儿,吃点茶点,我去看看这孩子,顺便安排一下午膳,去去就来。” 待史氏出去之后,海氏低头吩咐了自己贴身侍女采菊几句,采菊悄悄退了出去。 扶疏急急忙忙跑到客房,看到白世音正坐在案几前喝茶,一步跨过门,说道:“阿音,你怎么来了?” 白世音抬起头,一看是扶疏,赶紧起身,跑过来,两个许久不见的小姐妹紧紧抱在一起。 扶疏又问了一遍:“阿音,你怎么来了?” 白世音坐回案几前,又捏了一块糕点,一边吃一边说道:“这不听说伯母给我说了一门亲事嘛,我阿爷也觉得还不错,可我想着面都没见过怎么嫁嘛,万一是个婆子瘸子满脸麻子的,我才不嫁呢!” 又把头伸过来问道:“阿凝,这个海家的郎君,你见过不曾?” 扶疏摇了摇头,说道:“不曾见过。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不爱出门,长安的同龄小娘子我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郎君了。” 白世音有点失望,把头又缩了回去,继续吃糕点。 扶疏接着说道:“海家的郎君我没见过,但他姐姐现下可就在我们家呢!” “什么?!咳咳咳——”白世音被糕点渍呛住了,猛咳了一声,扶疏又是给她喂水又是拍后背,才缓过来。 白世音不可置信地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我大老远赶过来,恰巧就撞见他姐姐在你家?” “还真是这么巧。”扶疏说道:“他姐姐和卢国公府的郑夫人就是为了你的事情来的。据他们说,对你十分满意,在家左等右等等不到消息,就上门来问了。” “那我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白世音放下糕点,跑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坐下,左照照,右照照,一边照一边说道:“我刚刚赶路,风尘仆仆的,怎么见人啊?”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扶疏道:“我来的消息你没跟他姐姐说吧?” 扶疏看着白世音,保持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说道:“说了。” 白世音问道:“那我不必去见他们吧?” “你说呢?”扶疏看着白世音的样子,有种丑媳妇见公婆前的紧张,说道:“一会儿一起用午膳。” 白世音听了,朝门外喊道:“秋雨,快进来帮我梳洗打扮!” 秋雨跑进来,打来箱笼给白世音挑了一件粉红色的襦裙,白世音摆摆手,秋雨又挑了一件月白色的,白世音又摆摆手。秋雨苦着脸,继续翻找,扶疏指着一件藏青色的裙子说道:“就这件吧。既能显出你白皙的皮肤,又显得人精练有气质。” “好啊,还是阿凝你有眼光。” 白世音一边换衣服,一边隔着屏风和扶疏叨叨一些琐事。 扶疏有些不耐烦,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话不多啊,今天怎么说个没完没了?” 白世音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来,说道:“我紧张,阿凝。” 正说着,史氏从外面进来了。白世音赶紧换好衣服,从屏风后出来,冲史氏行了个礼,说道:“世音拜见伯母,愿伯母身体康健,青春永驻。” 史氏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嘴就是甜!”又拉着白世音的手说道:“阿凝都跟你说了吧?” 白世音一下子脸红了,点了点头。 史氏见了,拍拍白世音的手,笑着说道:“恰巧他姐姐和卢国公府的郑夫人今日来家里做客,撞见了不如就大大方方去见见,好叫她们知道阿音是个多好的姑娘。海郎君不在,你也不要过于紧张。” 白世音又一次点了点头。 史氏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来个信儿提前说一声。” 白世音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扶疏在一旁打趣道:“她想过来亲眼瞧瞧未来夫君!” 白世音脸更红了,史氏笑着说道:“那可不巧,海郎君不在。不如叫人去海府把他请过来?” 白世音赶紧制止:“别啊伯母。我还没准备好呢!” 史氏见白世音的脸都红到脖子根了,便岔开了话题,问道:“来时家里可都安顿好了?” 白世音点点头,说道:“都安顿好了,伯母放心吧!” “你收拾好了吗?好了我们便一起过去吧!” 白世音的心扑通扑通乱跳,更加紧张了。但还是点了点头,跟着史氏,来到正厅。 海氏正和郑夫人说着闲话儿,突然史氏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妙龄小娘子。除了扶疏,另一个应该就是白家小娘子了吧。海氏上下打量着,只见白家小娘子身穿藏蓝色对襟襦裙,鹅蛋脸,柳叶眉,皮肤白皙,有江南女子温婉优雅的气韵,又不失飒爽干练的气质。 海氏和郑夫人对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史氏笑着说道:“让两位久等了。来,为大家介绍一下!”然后指着郑夫人说道:“这位是卢国公夫人!” 白世音上前行了一礼,说道:“给夫人请安,愿夫人身体康泰,福祚绵延!” 郑夫人笑着说道:“好孩子,快起来吧!” 史氏又指着海氏介绍道:“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白世音行了一礼,说道:“给世子夫人请安,愿世子夫人笑口常开,万事顺遂!” 海氏已经笑得不见眼睛了,说道:“起来吧!” 史氏说道:“午膳已经安排好了,请大家移步,去花厅用膳!” 第一百二十二章 初见 白世音因着赶路本来已经饿极,在路上都已经盘算着到了季府跟扶疏要好吃的,没成想第一顿饭就要和未来大姑子一起吃。整个饭,白世音吃得特别拘谨。好在席间大家都秉持着食不言的规矩,白世音的拘谨才并未显现出来。 饭毕,撤了席面,使女又摆上当季的瓜果。 郑夫人和海氏坐着,问了一些扬州的风土人情,白世音一一答了。郑夫人瞧着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正说着话,佳慧带着一个随从进来了,说道:“夫人,海家的人过来找世子夫人,说是海夫人又呕了几口血,叫世子夫人赶紧回去一趟。” 海氏一听,立马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就要往外走。走到门口,发觉自己失礼,向史氏赔罪道:“恕我失礼,季夫人,家有急事,我得赶紧回去一趟!” 郑夫人起身,说道:“我和你一道去看看吧!” 史氏一边往出送,一边满脸着急地说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海氏一心想赶回娘家看看母亲的状况,此刻一边急匆匆往外走,一边说道:“哪里敢劳烦夫人?” 史氏说道:“我与你母亲虽交往不多,但看在开远与你父亲同窗之谊的份上,我该是去探望探望的。” 佳慧一直跟在史氏身后,听史氏说要去海家,悄悄吩咐使女去安排马车。 一行人到了大门口,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牵着马焦急地等待着。见郑夫人、海氏、史氏出来,急忙迎上前行了一礼,对着海氏说道:“长姐,我去国公府寻你不在,便找到这里来了。” 海氏焦急地问道:“母亲怎么样?” 海氏的弟弟海昌言回答道:“姐姐放心,母亲无大碍,已经请了大夫看过睡下了。只是母亲梦中一直念叨着姐姐的名字,我便冒昧前来!” 海氏见母亲睡梦中还惦记着她,心中愧疚,用帕子抹了抹眼泪。 海昌言向郑夫人行了一礼,说道:“我想接姐姐归家一趟,请伯母准许!” 郑夫人挥挥手,说道:“去吧!” 海昌言又向史氏行了一礼,说道:“冒昧前来,搅扰了伯母,请伯母恕罪!” 史氏虚扶了一把,说道:“好孩子,自家人,说什么搅扰不搅扰的话,你母亲没事就好。”又对海氏说道:“既然你母亲并无大碍,那我明日再登门探望。” 说完不等海氏回答,又对海昌言说道:“我还给你们介绍一下。”指着扶疏说道:“这是我女儿,之前登门拜访,恰巧你不在,因此没有见过。” 扶疏与海昌言互相见了礼。 白世音心中砰砰跳,就听见史氏指着自己说道:“这位是扬州白刺史的二娘子。” 海昌言刚刚还未注意到史氏身后的两个小娘子,如今听到介绍,心中想到,原来这就是白世音。 趁着互相见礼的时候,偷偷打量眼前的小娘子,只见她一身藏青色的长裙,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发间别了一朵绢花,整个人说不出的清爽。忽又发现白世音也抬起头来打量他,也不躲闪,对着她微微一笑,只见白世音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海昌言笑得更深了。 海昌言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对海氏说道:“长姐,我们走吧!” 海氏点点头,在使女秋菊的搀扶下,上了海家的马车。 等送了郑夫人上车,史氏一行人回到正厅。 扶疏打趣白世音,说道:“怎么样?刚刚也见了海家郎君,可还行?是不是聋子瘸子满脸麻子?” 白世音虽在家里做主惯了,但毕竟说的是自己的亲事,脸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说道:“样貌倒还不错,只是看他那动不动行礼的样子,该不会读书读多了,成呆子了吧?” 扶疏给白世音翻了一个大白眼,说道:“要是礼数不周全,你该要说人家粗鄙,圣贤书读到狗肚子去了吧?” 白世音不理会扶疏,向史氏撒娇,说道:“伯母你看,阿凝这张嘴,正着反着都能说。难不成要我说,海家郎君我太满意了,我就要嫁给他?”完了又补了一句:“就算我心里真愿意,也不能嘴上这么说出来呀!” 史氏瞧见两人刚刚在门口的反应,心里已经大概知道了。又听见白世音这么说,知道白世音是个能自己做主的,心里更加有底。而扶疏听了,又继续打趣道:“哟,这还不算嘴上说出来啊?你这都刻在脑门上啦!” 白世音说不过扶疏,只能反击:“你还说我呢,你自己的事情怎么样了?” 扶疏因着白世音的到来,把这件事情已经抛在脑后,此刻被不知情的白世音提起来,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因着扶疏和白世音经常通信,扶疏的情况白世音也基本了解,因此也并不避讳白世音。此时史氏也跟着说道:“阿凝,刚刚郑阔的话、郑夫人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跟阿娘说说。” 扶疏皱着眉头,没有答话。白世音问道:“什么话?” 史氏就把今天郑夫人和郑阔的话说了个大概, 扶疏想了想,说道:“若他真像他说的那样,嫁给他倒也算是段良缘。就怕他像王蹊那样,言而无信、出尔反尔,那我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 话音刚落,还未等史氏说话,白世音说道:“阿凝,我不同意你说的话。” 扶疏惊讶地看着白世音,史氏也看着白世音,一副“你继续往下说”的样子。 白世音说道:“两个人相处,是一个不断磨合、互相成就的过程。在此过程中,他不断习惯你的脾气秉性,你也在不断了解他的性格喜好,并且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照我看来,我心中的如意郎君并不是某一类人,而是我要在不断地试探与磨合中,把他调教成我想要的那一类人,只要这个人的秉性不算太恶劣。” 扶疏还是第一次听这种言论。在她心中,对人生的另一半一直有一套标准,并且严格按照这个标准来执行。像是“坐享其成”一般,他的文采、他的武略、他的秉性,都必须在遇见自己之前达到一个完美得状态。而阿音不同,她倾向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以按照自己的标准,让未来的另一半从不完美逐渐变得完美。 第一百二十三章 婚期 白世音继续说道:“就像海家小郎君,他相貌尚可,家世不差。诗书之家的熏陶让他有才有礼,有理有节。母亲常年卧病,让他对家庭有责任、有担当,日后——”白世音突然打住了话头,顿了顿,说道:“这就够了。” 扶疏问道:“那依你看来,郑阔如何?是个良人吗?” 白世音白了扶疏一眼,说道:“是不是良人你心里没点数?还用得着来问我?”又看了一眼史氏,说道:“伯母,我倒觉得郑阔此人,倒还不错!” 史氏问道:“怎讲?” 白世音说道:“他几次为阿凝挡住灾祸,说明他对阿凝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他今天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也有几分诚心。再说,郑五郎文武双全,如今又在御前,虽说没有继承爵位,以后也是前途无量的人物。再说,他自小不在郑夫人身边长大,看得出来,郑夫人对他很偏疼,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多疼阿凝一些。也是因为自小被送去扬州,他也渴望家庭的温馨气氛,因此也必然是个能顾家、有担当的好郎君。综合考虑起来,郑五郎倒也算个良人!” 史氏点点头,说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又问扶疏:“阿凝,你觉得呢?” “我再想想。” 史氏知道女儿自与王家的婚事之后,心思便有些重,多思多虑。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任由她去。 晚上,白世音过来给季开远请安之后,就与扶疏一起回去说悄悄话去了。两夫妻坐着,史氏把白天的事儿说与季开远,季开远叹了口气,说道:“我一直以为阿凝被我们教养得极好,到头呢,还不如白不易放养的女儿看得通透。不过也好,让世音陪着说说话,也能解开阿凝的心结。” 史氏也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阿凝现在就是心思太重了,在郑阔的事情上,顾虑太多。都怪王家那小混蛋!别看阿凝平日里与之前一般无二,到了这时候,就看出来了,这事对她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王家的婚期定了。” 季开远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史氏有点没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十一月初二。” 史氏惊讶过后是愤怒。去年的十一月初二,是阿凝与王蹊大婚的日子。一年之后,又是同一天,王家这次娶进门的是公主!这不是狠狠打阿凝的脸,打季家的脸吗? 史氏怒骂道:“皇家公主下降不是礼部择吉日吗?怎么挑了个这么个日子?这不是打我们脸吗?” 季开远皱着眉说道:“礼部选了三个日子,王韶明亲自选定了十一月初二。” 史氏不可置信地反问道:“陛下也同意?” “这等小事,陛下也就随他去了!” 史氏气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养,破口大骂:“呸!这一家子黑了心肝的,不得好死!” 季开远瞪了一下史氏,弱弱地说道:“阿芸慎言!” “自己家里我怕什么?把我女儿踩进泥里还不算完,非要如此作贱人!他们家做的那些事儿,我们家不找他们算账,不跟他们死磕到底已经算是大度了。怎么?还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吗?老死不相往来不好吗?进水不犯河水不好吗?我给你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哼,我就睁眼看着,看着他们王家树倒猢狲散的那一天!” 季开远起身,轻轻抱住暴躁的史氏,说道:“叫你和孩子们受委屈了。如今王家势大,我们不好正面硬刚。为今之计,只能忍下这口气,等将来有机会,我必替阿凝狠狠出了这口气!” 史氏抹了抹眼泪,伏在季开远肩膀上说道:“我也知道,得罪了权贵,会让你仕途艰难。我也只是发发牢骚,不碍事的,你可别做出什么傻事儿来,叫我们母子三人在家担心受怕。只要你好好的,我们一家四口在一起,日子就是幸福的,什么委屈都不怕了。” 史氏直起身子,拉着季开远的手说道:“远郎,答应我,你别轻举妄动。随便他们哪天婚期,与我们都无干系。去年阿凝诞辰忙着婚礼的事情,都没有给她好好过。今年我们就给阿凝办个生辰宴会,办得热热闹闹的,你说好不好?” 季开远看着发妻,眼角还带着泪痕,他抽出手,擦擦史氏的眼泪,笑着说道:“好!就照你的意思办!” 第二天,史氏带着扶疏和白世音,去海家探望海夫人。 海氏一早得了信儿,在门口迎接,瞧见白世音也来了,更加心上眉梢。和史氏一边往海夫人的卧房走,一边凑在史氏耳边悄悄说道:“昨儿母亲虽然吐了血,看起来凶险,醒了之后听我说见到了白家二娘子,一下子精神了。现下人醒着,气色也还不错。一会儿若是见到白家二娘子过来,怕是都能下地走路了!” 史氏笑着说道:“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一行人来到海夫人卧房,海夫人身后垫了个枕头,正在床上半躺着和身边的嬷嬷说话儿。虽卧病在床,但看着起色尚可。这时珠帘一挑,海氏进来了,笑着说道:“母亲,你看谁来了!” 史氏上前,拉着海夫人的手说道:“嫂子,我过来看看你,你今儿个感觉如何?” 海夫人看着史氏后面站着两位年轻小娘子,猜想其中一位必是白家二娘子,心里越发高兴。说道:“叫你们担心了。我这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今儿个感觉好多了,我从未觉得如此神清气爽过!”一边说着,目光越过史氏去看身后的两个小娘子。 史氏哪能不知道海夫人的心思,说道:“这位是我女儿,小字阿凝。之前来过的。” 史氏第一次带儿女来拜见,海氏正病着,并不记得。说起来,还是头一次正式见扶疏。海氏笑着点点头,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盒子,递给扶疏,说道:“好孩子,上次伯母病着,怠慢了你,这次不补给你,希望你不要介意。” 扶疏赶紧行了个礼,接了海夫人的礼物,说道:“伯母客气了!谢谢伯母恩赐。您若是日日能如此开心,病也就好的快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抱孙子 史氏又指着白世音介绍道:“这位是扬州白刺史家的二娘子,小字阿音。这两日恰巧从扬州来长安,在府中做客,我就顺便带过来了。” 白世音上前行了一礼。海夫人一边细细打量着白世音,一边又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个盒子,递给白世音,说道:“真是个标志利落的好孩子!初次见面,这是我一点儿心意!” 白世音大大方方收了,又从袖口取出来一个打着红色络子的平安符,递给海夫人,说道:“夫人,这是我在扬州求的平安符,又亲手打了络子,希望夫人百病全消,健康长寿!” 海夫人接过平安符,仔细摸了摸,递给一旁侍立的嬷嬷,叫嬷嬷给她挂在床头。等嬷嬷挂好了,才笑眯眯地跟白世音说道:“真是个有心的孩子!”又挥挥手,说道:“让默言带你们出去坐吧,别挤在我这里,小心过了病气!” 史氏说道:“让他们几个年轻人出去玩吧,我和嫂子说说话儿!” 海夫人没再坚持,笑着说道:“也好,你给我说说外面的事儿,好叫我也热闹热闹!” 等海氏带着扶疏和白世音出去了,史氏笑着问道:“嫂子觉得阿音如何?” 海夫人笑得眼睛弯成了一条缝儿,说道:“这孩子,一看就是个爽利能干的,我是越看越喜欢。”又皱了眉头说道:“都怪我这副身子,病恹恹的,好又好不了,死又死不了——” 史氏连忙打断海夫人的话:“嫂子可别胡说!” 海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是我拖累了昌言这孩子!若是能娶了白二娘子,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史氏白了海夫人一眼,说道:“嫂子又胡说!昨天两个孩子也见过,不知昌言这边是个什么意思?” 说道这里,海夫人又眉开眼笑,说道:“我一听默言说两个孩子见过了,赶紧把他叫过来问,他也是十分满意。就是不知白二娘子怎么想?” 史氏抚掌笑着说道:“这就是郎有情妾有意了!我昨儿也问了阿音,虽未明说,但我看她那神情,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海夫人问道:“那白刺史那边呢?可有回信?他怎么说?” 史氏说道:“白刺史倒是未曾回信,不过在这当口,他能允了女儿来长安,估计也是满意的。回头我让开远再修书一封,问问他确切的意思。接下来,就等着喝你们家的喜酒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咳——咳咳——”海夫人说着,突然咳嗽起来。一旁的嬷嬷上前劝道:“夫人休息一会儿吧,今日已经很累了。” 海夫人还有些意犹未尽,史氏拉着海夫人的手说道:“嫂子好生休养吧,养好了身子,将来好抱孙子!” 这话说得海夫人又喜笑颜开,说道:“好好好,咳咳——为了抱孙子!哈哈哈咳咳——”又叮嘱身边的嬷嬷说道:“你送季夫人出去,可别怠慢了!” “喏!” 史氏拦住了嬷嬷,说道:“让嬷嬷好生照顾你吧,府里我也来过几次,识得路的。我去找默言就好,你快休息吧!” 嬷嬷也想留下来照顾海夫人,听了史氏的话,上前为海夫人掖好被子。史氏默默退了出去。 史氏出来后,远远瞧着阿凝和阿音坐在假山旁的树荫下说话,不好打扰,于是顺势在走廊边上坐了下来,和佳慧一起说话。 “看着她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我总想起我年轻的时候。一晃,我女儿都这么大了。岁月催人老啊!” 佳慧笑着说道:“夫人哪里老了?上次跟着夫人去参加宴会,别人家的使女还问我,夫人是不是姑娘的姐姐呢!” 史氏笑着说道:“就你这张嘴,真真是口齿伶俐。明知道说的是假话,可听着就是那么顺耳!” “我说的可是真话呢!” 主仆二人正感叹着,发现海氏朝这边走了过来。 海氏走过来,问道:“婶娘怎么出来了?” 史氏回答道:“见你母亲有些疲累,便让她歇息了。” 海氏笑着说道:“母亲今儿个确实精神好些,说了许多话!”又问道:“阿凝和阿音去哪里了?” 史氏指指假山的方向,说道:“在那边树荫下说悄悄话呢!” 海氏看了看,果然在那边。于是笑着说道:“我弟弟早上去国公府我接孩子去了,这会儿刚回来。” 史氏秒懂。 一会儿,果然看见海昌言从另一边过来了。史氏远远瞧见几人打了招呼见了礼,女儿便走开了。等女儿走得近些了,便小声互换女儿:“阿凝!阿凝!” 见女儿扭头看向这边,挥挥手说道:“到这边来!” 扶疏走了过来,见阿娘和海氏都在,笑着说道:“好嘛,我就说不见阿娘和海姐姐的人,原来躲着这里看热闹呢!” 海氏招招手,叫扶疏坐下,说道:“这不也叫你过来一起看热闹嘛!” “被阿音发现了多不好啊!”扶疏问道。 海氏眨眨眼,说道:“放心吧!我们看得见他们,他们可看不见我们!” 扶疏走后,海昌言在白世音对面的假山石上坐了,太阳刚刚照过的石头尚有余热,烙得海昌言的屁股有点疼,但在白世音面前还是得保持自己的风度,问道:“在长安还习惯吗?” 白世音落落大方地说道:“都还好。再说,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海昌言看着白世音的笑容,还有嘴角若隐若现的梨涡,觉得今天的太阳太大了,热得他有点受不了。于是干咳两声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继续说道:“家里……我们俩……”结结巴巴半天,海昌言心里头骂自己:平时清谈时口若珠玑,今天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好了。 白世音瞧见他紧张结巴的样子,笑着说道:“我知道。我这次来长安,为的就是这件事。” 海昌言一下子抬起头,眼前的这个姑娘,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光芒。她身上有种不同意母亲和长姐的气质,但他一下子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总之,他很欣赏,很喜欢。 海昌言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白世音说道:“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若都答对了,我便嫁给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弯弯绕 “你问!你问!”海昌言迫不及待地说道。 “第一个问题,我和母亲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海昌言有点头大,想了想,问道:“你会浮水吗?” 白世音点点头,说道:“我会。” “那请你救下我的母亲,我不会浮水。” 白世音无语,继续问道:“那若是我也不会浮水呢?” 海昌言回答道:“大声呼救,找会水的人来帮忙。”又问道:“为什么你和我母亲会同时掉进水里?” “额……”白世音一时答不上来,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第二个问题,你什么时候下场考试?能否高中?高中之后什么打算?” 海昌言说道:“这是三个问题。” 白世音的眉头挑了挑。 海昌言见了,回答道:“我平日里成绩尚可,若是下场,进殿试是没有问题的。若是高中,母亲多疾,长安谋个小官便可。”说完站起来对白世音行了一礼,说道:“叫白二娘子受委屈了!” 白世音起身与海昌言对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海昌言说道:“还有一个问题,白二娘子请问吧!” 这回倒换成白世音不好意思了,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问道:“你有没有心上人?” 海昌言连忙摆手,说道:“没有,我没有,真没有!” 白世音噗嗤一声笑了。 “你可真是个妙人!”说完便转身离去。 海昌言在后面大声问道:“不知我这三个答案可否正确?” 白世音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有回答,走开了。 等送走了史氏她们,海昌言忐忑不安地找姐姐,把自己和白世音的对话跟姐姐说了。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到底回答对了没?她是嫁还是不嫁?” 海氏在弟弟脑门上戳了一下,笑骂道:“我的傻弟弟哟!等父亲回来了,快去跟父亲说,让他赶紧去扬州提亲!” “真的吗?真的吗?”海昌言两只眼睛都在放光,问道:“阿姐你是如何知道的?” 海氏笑着说道:“姑娘家的心思,你这个书呆子自然猜不透。”又继续给海昌言分析道:“第一题,是想看看妻子和母亲谁在你心里占据重要位置。这可是个夺命题,你若说救妻子,她说你狼心狗肺不孝顺。你若说救母亲,她说你薄情寡义负心汉。所以这道题最好的答案,就是不要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海昌言挠挠头:“还这么多弯弯绕?我可没想这么多。” “所以你是傻人有傻福啊!” 海昌言继续问道:“那第二题呢?” 海氏回答道:“我猜啊,第二题是想了解你的能力,还有你对自己、对仕途、对家庭长远的打算。女儿家嫁人,等于二次投胎。她一个大家闺秀,不可能嫁给你后跟着你吃糠咽菜、沿街讨饭。若是你能力尚可,于她来说,日后生活自然多一份保障。” “那第三题呢?” 海氏白了弟弟一眼:“第三题就是字面意思啦!你看看季家那位小娘子的遭遇,她俩是闺中密友,这么问必然是想防患于未然。若是你在外面惹下什么风流债,她步了季家小娘子的后尘怎么办?不得先问清楚了?” 海昌言点点头,赞叹道:“这三个问题,问得可真有水平!阿音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 还是撇撇嘴,说道:“哟,这就夸上了?媳妇还没娶到呢,就忘了姐?” 海昌言说道:“你有姐夫疼就行了!轮不到我!” 一句话把海氏说的瞬间不好意思了。海氏只得岔开话题,说道:“等父亲回来,我们再一起商议商议。天黑之前,你送我回国公府。” “回来了在家多住几天不行吗?”海昌言问道。 海氏说道:“既然母亲并无大碍,我还是会国公府吧!婆婆虽然宽厚,但我也总不能赖在娘家。若是住久了,让婆婆心生不满,再时时想回家来探望母亲,就难了。” “也好,到时我送你和阿需回去!” 解决了大事之后,白世音一身轻松,让扶疏陪着在长安东西两市好好逛了几天之后,决定回扬州。恰好季开远休沐,扶桑学院也放假了,一家人去灞桥送白世音。 上船前,扶疏抱着白世音,十分不舍地说道:“这一别,再见又不知是何时了。” 白世音笑了笑,说道:“快了快了,等我来长安,我们就能常常在一处玩了!” 扶疏噗嗤一声笑了,捏捏白世音的小脸,说道:“不知羞!” 白世音拉着扶疏的手说道:“郑五是个良人,你可别白白错过,我等你的好消息!” 扶疏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史氏过来叮嘱道:“回去跟你父亲再商议商议,若是真打定主意了,家里的事情要安排好。你如今也是顶着家里的半边天呢,可马虎不得。” “伯母放心吧,我晓得的。” 扶桑凑过来说道:“阿音姐姐,我给你的那箱书可要带好了,到时候交给阿真,说我在长安等他,倒是一起下场,我们兄弟俩挣个高下!” 看着扶桑斗志昂扬的模样,大家都笑了。 这时船家催促上船,白世音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船。在船尾挥手的时候,瞧见人群里还站在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看着自己。白世音招了招手,船渐行渐远。 送走了白世音,一家人准备回家。扶桑瞧见灞桥边上的小摊卖酸梅汁,便想上去喝一碗。史氏瞧着日头正盛,怕大家在太阳底下站久了中暑,便也同意了。 几人坐在小摊的凉棚下和喝酸梅汁,扶桑咂了一口,说道:“我从未喝过如此可口清爽的酸梅汁!” 扶疏说道:“哪里有家里的好喝,这都没加冰!” 店家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听到扶疏的话,一边为邻桌的客人端酸梅汁,一边说道:“小娘子,我们家的酸梅汁是在井水里湃过的,味道更加甘甜可口呢!” 一家人不再说话,细细品尝湃过井水的酸梅汁的味道。这时,邻桌两人说话的声音却了过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韩帮主 青衣男子说道:“不知韩帮主最近又在搞什么鬼,唉,你说,我们最近都运的是什么货啊,死沉死沉的,不像是粮食。” 黑衣男子喝了一口酸梅汁,砸吧着嘴说道:“偷偷摸摸的,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青衣男子继续说道:“听说是和长安的某个权贵做交易。” 黑衣男子大惊,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夜里,有人来验货,我刚好和岸上的兄弟们卸完货,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屙屎,听见那人说,主人家的郎君要成亲如何如何,还有提到宫里的娘娘。离得远,我没听太清。” “嘘——”黑衣男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总之韩帮主不短我们工钱就是,贵人们的事情我们别跟着操心,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小心一不留神掉脑袋!” 青衣男子呡了呡嘴,不再说话,低头喝酸梅汁。 季开远侧着耳朵听完了他们的对话,面上不动声响,心里却盘算起来。 晚上回到家中,季开远把自己关在书房,正消化白天在灞桥边听到的对话,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他得理一理头绪。这时,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阿爷,是我!”扶疏在门外说道。 季开远舒了一口气,说道:“进来吧!” 扶疏推开门进了书房,季开远问道:“这么晚了来找阿爷,是有事吗?” 扶疏点点头,说道:“今天在灞桥边的小摊上,邻桌两人的谈话不知阿爷有没有注意到?” 季开远不想让女儿掺和这些事情,便转身装作欣赏墙上挂着的字画,说道:“没有。” 扶疏说道:“那人说,一个姓韩的帮主通过漕运往长安运送什么东西,背后的主人与宫里有牵扯,家里的郎君又即将成亲。所以我猜测,这背后的人,是王丞相。” 季开远转过身来,问道:“你都知道了?” 扶疏苦笑一下,说道:“这消息满长安人都知道了,怎么会差我一个!” 季开远冷了脸,说道:“家里的仆人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乱嚼舌根,回头叫你阿娘好好整治一番!” 扶疏连忙说道:“不管家里人的事,我上街的时候听说的!” 季开远叹了口气。 扶疏说道:“阿爷莫要紧张,他再娶,我再嫁,都是情理之中。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刻意瞒着我,显得我心眼多小、多放不下那个人似的。” 季开远笑了,看着自己女儿,说道:“你能这么想,阿爷救放心了。” 扶疏笑道:“我是来和阿爷说正经事儿的,倒扯起这些闲话来。”于是接着说道:“这个韩帮主,必是扬州漕帮的韩帮主。王丞相与之合作,早晚是从贞顺十年开始的。” 季开远惊讶地问道:“你如何得知?” 扶疏苦笑道:“那年端午前夕,王蹊说要来扬州看龙舟,约我去茱萸楼,回来后我很生气,他还送我礼物。阿爷记得吗?” 一说起这个,季开远就来气,瞪了一眼女儿说道:“继续往下说。” “我去的早了,恰好撞见王蹊与一人在屋里密谋,王蹊称那人为韩帮主,说漕运上的事就托付给他了。韩帮主回复说,不辱使命。出门的时候,我还瞧见他了,须髯如戟,一副凶相。” “然后呢?”季开远问道。 “我知道父母对这件事也感兴趣,因此特地来把自己知道的说与父亲。” 季开远摸着自己的胡子,心想:刚还打算去码头查一下是什么货物呢,这下事情就好办了。先给白不易修书一封,让他悄悄查一下扬州漕运的韩帮主再说。 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板起脸来斥责扶疏:“你一个女儿家,在家安心读书绣花就好。再想想自己的婚事,别让你阿娘日日烦心。这些事情,你以后就不必操心了。外面的风雨,自有阿爷为你挡!” 扶疏说道:“力所能及之处,女儿愿意为阿爷分忧!” 季开远看着女儿,欣慰地说道:“你有这份心阿爷就满足了。天色已完,你快回去歇息吧!” “阿爷也早些歇息吧!” “嗯,去吧!” 等扶疏离开之后,季开远立马提笔给白不易写了一封信,连夜让自己的随从阿午快马加鞭送去扬州。 章若辅以为那天在寺里遇见的小娘子是扶桑的姐姐,心里念念不忘。想和扶桑套近乎,结果扶桑十分戒备,不太搭理章若辅。章若辅后来从同学口中得知。扶桑是御史大夫季开远的儿子,想到身世悬殊,便也逐渐歇了心思。 每日在学院上课,渐渐与史泽文越走越近。这日学院休沐,史泽文见章若辅无处可去,休沐日也是待在学院,便邀请章若辅去家里。 因着没有提前通知家里,史雅文像往常一样,天黑之时在门口等两个哥哥回家。远远听见马蹄声渐近,果然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史雅文上前说道:“哥哥,你们回来啦!” 扶桑从车窗帘子上露出半个头,说道:“表姐,我就不进去了,替我向大舅母二舅母问安!” 史雅文笑着应了,却看见两个哥哥下车之后,车里还出来一个人。史雅文有些尴尬,连忙背过身去,嗔怪道:“哥哥,你带同窗回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呢?” 史泽文笑道:“雅文,对不住了。实在是临时起意,没来得及告知于你!” 章若辅也叉手行了个礼,说道:“冒昧登门,还请小娘子勿怪!” 史雅文回过身来回礼,抬眼一看,眼前的人,正是寺院里和放榜时遇见的那个章若辅。 而章若辅也惊呆了,原来自己闹了个大乌龙。心上人不是季扶桑的姐姐,而是史泽文的妹妹,怪不得!怪不得!想到这里,章若辅竟憨憨地笑出声来。 马车上的扶桑说道:“表哥表姐也快回家吧,我也要回家咯!”又对史泽文史学文说道:“两位表哥,我们后天下午见!” 扶桑走后,一行人进了门。史雅文脸红心跳,躲回自己房间去了。章若辅心情大好,与泽文、学文两兄弟谈天说地,直到夜半时分。 第一百二十七章 顾嘉年 白世音回到扬州三天之后,送信的阿午也到了。白不易正在处理公务,突然有人来报说有长安的信使到。白不易奇怪之余,还是把人请了进来,一看是阿午,更加奇怪。 阿午奉上季开远的书信,说道:“主人有重要信件,命小人面呈白刺史。” 白不易接过来一看,眉头紧锁。问道:“你家主人还有其他交待没有?” 阿午回答道:“主人说了,信件阅后即焚,命小人等白刺史回信。” 白不易听了,着人安排阿午家里住下,又叫来心腹幕僚范先生,商议一番,安排了下去。扬州府安排在漕帮里的暗桩很快就传来了消息。 当消息呈在白不易的公案上时,白不易大吃一惊,又头疼不已。这件事实在是太大了,他一个州府此事,实在是无法决断。 白不易坐在书房里直到深夜,写下一封书信。第二天召来阿午,将所得情报并书信一起托阿午转交给季开远。 阿午快马加鞭出发赶往长安,而长安的卢国公府今天热热闹闹,卢国公孙子郑需的周岁宴让卢国公府一派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氛围。 世子郑阙在世子夫人海氏在大门处迎接贵客。因着是卢国公府大喜的日子,圣人也特意给郑阔批了一天假。 此事,郑阔正在屋里纠结。之前与季家有约,若是扶疏点头,就来参加今日的周岁宴。若是扶疏不愿嫁,今天就不来了。他的内心十分忐忑,想在家里等,又坐卧不宁。想去大门口等,又怕阿凝不来到时候会失望。 最终还是起身,去往大门口。 刚到大门口,就听见门口迎宾的仆人唱到:“二姑奶奶至!” 郑阔上前,看到二姐正在门口是大哥大嫂寒暄,喊道:“二姐,你怎么回来了!” 郑闻是卢国公与郑夫人的第二个孩子,嫁给了寒门探花郎郭子昂,如今随夫在任上。因离得远,之前也没有来信说要回来,因此看到郑闻回来,又惊喜又激动。 郑闻看着郑阔过来了,笑着说道:“本来要早早回来的,临走时你姐夫感染风寒,我照看了几日,见他好转才起身,因此耽误了行程。紧赶慢赶,可叫我赶上了!” 海氏笑着说道:“二妹妹一路辛苦了!快进去瞧瞧母亲,她见了你准高兴!”一边说一边携了郑闻的手往里面走。 郑闻说道:“大嫂在这里迎客吧,我自己去!今天人多,可离不了你,再说了,我回自己家,熟门熟路的,大嫂就不用操心了,照顾好其他客人要紧!” 海氏也没推辞,任由郑闻自己走了。 郑阙瞧见五弟来到大门口,说道:“五弟怎么过来了?你去照看里面的客人吧!” 郑阔还未答话,就听见门口迎宾的仆人唱道:“季夫人携季娘子至!” 郑阔心中一喜,只见史氏带着阿凝拾级而上。看见阿凝,郑阔的嘴都要咧到耳根旁。 郑阔像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般,笑嘻嘻地看着史氏与海氏寒暄了两句,又看着使女带着史氏与阿凝往后院走去,脚似是不听使唤地,也跟在扶疏后面往前走。 扶疏自然感觉到了拿到灼热的目光跟随着自己,大众广众之下,脸红耳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心里祈祷有人赶紧把郑阔叫走,别再跟着自己了。 郑阔跟着扶疏往前走,突然有人拍了自己一把,郑阔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是大哥郑阙。 郑阙看着弟弟一脸呆傻的模样,问道:“五弟你是不舒服吗?叫你半天也听不见。” 郑阔摇摇头。 郑阙说道:“那你在这里暂时替我一下,我去趟茅厕。” 郑阔回头一看,扶疏已经进了垂花门看不见了。只得站在大门口,代替大哥迎宾客。 史氏带着扶疏,先去郑夫人的松鹤居。郑夫人一看扶疏来了,笑得眉不见眼。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晶莹剔透的红色玛瑙镯,拉着扶疏的手给她戴上,说道:“上次因着被张家的事情搅扰,竟忘记了给你备见面礼,这次补上!” 扶疏说道:“多谢夫人厚爱!”心里想道,这哪里是什么见面礼。 几位夫人坐在一起说闲话儿,一个红衣小娘子凑过来问道:“你是季扶疏吗?” “是啊!”扶疏问道:“你是谁呀?” 红衣小娘子回答道:“我叫顾嘉年,我父亲是禁军统领。我行七,大家都叫我顾小七。” “我小字阿凝。” “上次国公府的葡萄宴,听说只请了三位小娘子,除了我还有张三娘,你没有来,我便记住了你的名字。我虽不通文墨,但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你是不是读了很多书啊?” 扶疏笑了笑,说道:“略通一点点而已!” 顾嘉年皱着眉头说道:“我喜欢玩枪弄棒,看见书就头大,所以很羡慕你们这些肚子里有墨水的人,吟诗作对,特别风雅!”说道最后有一脸羡慕的样子。 扶疏也学着顾嘉年的样子说道:“我手无缚鸡之力,特别羡慕你们这些会武功的小娘子,像画本子里的侠女,仗剑走天涯的那种!” “真的吗?”顾嘉年眼里放星星,说道:“我特别想成为一个侠女,想去闯荡江湖!可是我阿爷阿娘不允许!” 扶疏被顾嘉年的性格吸引,心里也想交她这个朋友,于是问道:“你武功怎么样啊?能达到什么水平?” 顾嘉年噘着嘴说道:“我阿爷说我是花拳绣腿,三脚猫的功夫!” “哈哈哈哈——”扶疏大笑。 顾嘉年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阿凝你别笑嘛!” 扶疏反问道:“那你还想去闯荡江湖?” “哎呀,我想想还不成嘛!”说完,双手托腮,似是在憧憬自己闯荡江湖、劫富济贫的侠女生活。 这时,一位国公府的使女进来说道:“抓周礼要开始了,请诸位夫人前去观礼!”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正厅,为郑需准备抓周的物品已经备好。众人围在一起,有夫人大声说道:“小郎君怎么还不出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心头之珠 话音刚落,海氏抱着小郑需出来了。 海氏低头温柔地对小郑需说道:“阿需,给诸位长辈请安!” 奶娘在旁边做了个拱手行礼的姿势,郑需见了,也跟着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娃娃行礼呢!” “小郎君可真聪明!” “真是虎门无犬子啊!” 众人一边称赞着,一边把提前准备好的平安符之类的小礼物挂到郑需的脖子上,手腕脚腕上。不一会儿,郑需就被小礼物包围了。似是不喜欢身上缠绕的东西,郑需不停地用手挠拽。海氏跟大家致歉,然后让奶娘把东西取了下来。 扶疏正跟着众人看小郑需憨态可掬的模样,突然手里被人塞了一个纸团。扶疏回头一看,看见郑阔正好挪在一旁,冲着自己笑。 扶疏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湖边见。 扶疏心中纠结,又一想,都来到这里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再抬头,正好看见郑需在一堆书画、砚笔、刀剑、算盘、秤尺、胭脂水粉等器具中,一把抓住一个木制剑,引得众人抚掌称赞。 扶疏环顾一圈,发现已不见郑阔身影,于是从人群中悄悄退了出来,去往湖边。 此时宾客都在正厅观礼,府中除了形色匆匆的使女仆人,很少看见其他人。扶疏一路走到湖边,正好看见郑阔负手而立的挺拔英姿。耳边又想起了白世音的话: “他几次为阿凝挡住灾祸,说明他对阿凝还是有几分真心的。他今天能说出这番话,可见也有几分诚心。再说,郑五郎文武双全,如今又在御前,虽说没有继承爵位,以后也是前途无量的人物。再说,他自小不在郑夫人身边长大,看得出来,郑夫人对他很偏疼,爱屋及乌,自然也会多疼阿凝一些。也是因为自小被送去扬州,他也渴望家庭的温馨气氛,因此也必然是个能顾家、有担当的好郎君。综合考虑起来,郑五郎倒也算个良人!” 刚好郑阔回头,看见了立于身后的扶疏。 “你来了。”郑阔轻轻说道。 “嗯。” 郑阔轻轻向扶疏招手:“来这里的树荫下吧,别站在大太阳底下。” 扶疏往树荫底下挪了挪。面上装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是小鹿乱撞。 郑阔也有些紧张,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我那天所言,皆发自肺腑,出自真心。我第一次见你,是贞顺十年,在扬州广陵学院清明踏青的赛诗会上。你点评别人的诗作,眉宇间有才华、有自信。我为你的风采倾倒,还想方设法去你家里见你。” 扶疏惊讶地抬起头:“不是阿爷邀请你来家里的吗?” 郑阔笑着说道:“我不在学院里大出风头,怎么可能得到刺史的另眼相看、热情相邀?” 扶疏恼道:“没想到你还是个心机郎君。” 郑阔笑了笑,说道:“不费点心思,怎能引得你的注目?” 扶疏一下子红了脸,说道:“那我们在长安再见,也是你设计好的?” “这可不是我设计的。”郑阔指指天,说道:“是月老设计的!”郑阔说完,看见扶疏脸更红了,接着说道:“那年端午竞渡,我本想再出一次风头,好和你搭上话,没成想,被王蹊拿了第一名。事后我去找你,撞见你和他在彩棚后说话。我也是男人,哪能看不出王蹊对你的心意?”说完叹了一口气,说道:“那时候也是真蠢,竟有了成全你们的想法。若是我那时候和王蹊争上一争,你便不会受这么多委屈了。”说完,一脸疼惜地看着扶疏。 扶疏微微一笑,说道:“往事如风,都让它过去吧!” 郑阔欣慰地一笑:“你能如此想,再好不过了。”接着说道:“后来我要回长安,在白家遇见你。想着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想跟你袒露心扉,还没等我开口,你便被白世音叫回去了。我以为会抱憾终身,谁知道老天竟给我如此大的惊喜,让我在长安再遇见你!” “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郑阔看着扶疏的脸庞:“阿凝,我倾慕你已久,于我而言,万物皆如尘土,唯你是我心头之珠。从今以后,你的欢喜便是我的欢喜,你的悲痛便是我的悲痛。我愿尽我所能,只求你展眉开颜。”说完,郑阔冲扶疏正正经经行了一礼,说道:“阿凝,我郑阔今日对日月天地起誓,愿娶你为妇,许你凤冠霞帔,一世无忧,护你风霜刀剑,一世周全。愿与你永结琴瑟之欢,上孝敬父母,下绵延子嗣,夫妻同心,相携终老。” 虽然那天郑阔在家里已说过这番话,但如今再次听到,扶疏心中仍是感动不已。她虽已嫁过一次,但还是头一次有人给她携手共度一生的承诺。想到此,她竟流出两行激动的泪水来。 郑阔一看扶疏哭了,急忙上前,伸手为扶疏擦去眼泪。扶疏惊慌,往后躲了两步。 郑阔自知失态,说道:“对不起,阿凝,我刚刚失礼了。你别哭,我有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你,但是你别哭,答应我,以后都不要轻易掉眼泪。我舍不得让你哭。” 扶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再抬头已是一张笑脸,看着郑阔真挚的眼睛,说道:“好,我以后不哭了。” 郑阔好想上前,想一把将扶疏拥入怀中,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笑着说道:“回家以后,别胡思乱想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就在家里吃吃喝喝、睡觉念诗,多养点肉,你看你,都瘦了一大圈了。” 扶疏眼里噙满泪水,笑着点头,说道:“好!” “我们家里人比较多,你若是不习惯大家族里的生活,我就再好好努力,挣得功名,我们就搬出去住。在只有我们俩的小家里,没有什么规矩约束,你便可以日日逍遥自在。” “好!” “你喜欢读诗,回头我去宫里问问,给你搜罗几个孤本诗集。你要是有新作,我再帮你出诗集,只要你喜欢。” “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着火 郑阔心里有千言万语,终于找着机会能对扶疏一诉衷肠。正欲接着说,路口望风的随从阿金压低声音喊道:“五郎君五郎君,马上要开席了,宾客都往这边走来了!” 郑阔听了,一脸失望,住了话头,恋恋不舍地看着扶疏。 扶疏今日听了郑阔的话,心里已下定决心,心里也十分舒坦,说道:“我先过去了。”说完提起裙子准备开。 “我话还没说完!”郑阔在后面说道。 扶疏回头微微一笑,说道:“来日方长!” 夏日的风吹来,热浪在脸上翻滚。郑阔觉得,小侄子的周岁宴尚未开宴,自己已经醉了。 郑夫人见扶疏来参加周岁宴,事后又问过了儿子,得知儿子已经得了扶疏的准话儿,便与卢国公郑广商议一番,在郑需的周岁宴过后,就开始紧张筹备起郑阔的婚事来。 此时远在江南的季开远的信使阿午,此却遇到了麻烦。 阿午拿着白不易的信,沿京杭大运河直上。此时潮平岸阔,风正帆悬。到了晚上,阿午回到舱内呼呼大睡,突然听到很多慌乱的脚步声,有人大呼:“着火啦!着火啦!” 阿午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只见外面火光连天,赶紧带了随身行李,跑出舱外一看,船尾已经烧了起来。 阿午抓住一个匆忙逃跑的人问道:“怎么烧起来的?” “不知道啊,快逃吧!” “为何不救火?” 那人并未回答,挣开阿午的拉扯跑了。阿午来到船尾一看,火势滔天,看样子一时半会是灭不掉的。又返回船首,见众人纷纷跳水保命,于是找了一块木板,抱着跳入水中。 这日季开远下衙,晚饭后来到书房,门口的仆人说道:“主人,阿午回来了。” 季开远一听,大喜,说道:“快叫他来书房!” 阿午忐忑不安地进了书房,瞧了一眼在书房正襟危坐的季开远,从怀里掏出被水泡得皱巴巴的书信,递给季开远,说道:“主人恕罪,途中船舱起火,小人不得已跳水保命,书信被泡皱了!” 季开远接过书信打开一看,里面的字迹被水泡得面目全非,十个字里有九个糊成一片,哪里还辨认得出来。一时间火冒三丈,把手中的信扔到阿午脸上:“你自己看看,看还能看出个什么鬼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你瞧瞧你办成了什么样子?我我我——” 季开远气极,抄起手中的茶盏砸到了阿午的头上。茶碗咣当一声砸到阿午头上,又落到地上。滚烫的茶水顺着阿午的脸颊流了下来。 “去书房外面跪着!” 阿午默默起身,出了书房,跪在了门口。 阿午听到季开远在里面大喊:“来人!” 门口侍立的两个小童进门,又匆匆离去。一会儿,季姜管家的儿子阿敏进了书房。两人在书房内说了一会儿话,书房门打开,阿敏出来时走到阿午身旁,轻蔑地瞧了一眼阿午,“呸”了一下,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不一会儿,季家来来往往使女仆人都知道了主人身旁的得力助手阿午犯了错,被主人罚跪在书房门口。季家的主人夫人为人和善,甚少有如此惩罚仆人的。有好事者假装经过书房,过来对着阿午指指点点。和阿午曾经有过节的人,也趁机落井下石,远远地朝着阿午“呸”地一下,再咒骂一番。 阿午跪在地上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渐渐地,对季开远生出了怨怼之心。明明他已经很尽心地在办差了,船舱的火也不是他放的,跳水也是迫不得已保命。那种情况下,哪里能想到书信被水一泡,墨迹全花了呢?再说,不跳水,难道等着被火烧死吗?他季开远嫌我跳水,难不成是要看我被火烧死吗?是要我和那条船一起沉入水底吗?枉我忠心耿耿地跟了他一场,他竟好狠的心啊!竟然想着让我去死!我真是瞎了眼,平日里还以为自己遇到一个仁善的主家,原来是裹着羊皮的豺狼啊! 阿午低头正心里咒骂着,瞧见一双精美的绣鞋出现在自己眼前。阿午抬头一看,是夫人。 史氏看着阿午说道:“起来吧!赶了这么多天路,也累了,回去休息休息。” 阿午倔强地看了史氏一眼,没有吭声,也没有起身。 史氏说道:“主人今日在朝中受了些气,你又撞在了他的枪口上,他不是有意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说着从吴妈妈手中接过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给阿午,说道:“拿着去苏福记吃一顿,就当犒劳犒劳自己!” 阿午本不打算接,但又想着何必跟钱过不去,便接过荷包,冲史氏行了个礼,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开了。 郑需的周岁宴之后,卢国公郑广和郑夫人亲自来到季家,商议了一番。史氏在家开始慢慢准备起来。 这日正在库房拿着上次的嫁妆单子和春雨一起清点嫁妆,佳慧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说道:“夫人夫人,宫中力士前来传旨,让全家人去前头接旨呢!” 史氏大惊,不知发生了何事,问道:“可知是何旨意?” “不知道啊!”佳慧说道:“不过看传旨力士的形态,不像是什么坏事。” 史氏刚刚悬着的心稍微松了松,一边回屋里更衣,一边问佳慧:“阿凝那边通知了没?” 佳慧说道:“已经通知了。” 史氏一边更换三品诰命夫人的吉服,一边问个不停。 “香案设了没?” 佳慧答道:“吴妈妈去操办了。” “主人还在衙门吗?去通知了没?” “叫阿午去了!” 史氏换好吉服,匆匆赶往前院,见一瘦瘦高高的宫中力士正坐着喝茶,忙上前行礼,说道:“力士辛苦了!” 力士说道:“夫人不必多礼。家中诸人都到了吗?” 史氏回答道:“主人还在衙门,已经派人去通知了,马上就回来。儿子在白鹿书院,一时恐赶不回来。” 话音刚落,后面有人报道:“主人回来了!” 季开远进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与力士客套一番之后,力士说道:“接旨吧!” 第一百三十章 赐婚 季家众人呼啦啦跪倒一片,扶疏也乖巧地跪在父母身后,心中直打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三色为矞,鸿禧云集。卢国公郑广之子郑阔,节操素励,文武双全,才德起于翰林,武艺闻达军营,年方十九,无有妻室。御史大夫季开远之长女,陈仓世家之后,行端仪雅,礼教克娴,盖季氏诗书传家,执钗亦钟灵毓秀有咏絮之才,今及芳年待字金闺。潭祉迎祥,二人良缘天作,今下旨赐婚。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等力士宣读完圣旨,一家人喜不自胜。毕竟圣人赐婚,那是天大的荣耀。 力士笑着说道:“季御史,接旨吧!” 季开远起身,接过圣旨。力士见扶疏跟在父母身后,举止得体,端庄秀雅,心中不免暗暗赞叹几分。于是对着扶疏说道:“恭喜季娘子!贺喜季娘子!这是郑卫士今儿早上向官家求来的恩典!寻常人家待嫁的娘子,谁能有这份荣耀?” 扶疏行了个礼,说道:“臣女叩谢陛下恩宠!多谢力士!” 史氏笑着上前,把一份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力士,说道:“辛苦力士跑一趟了!请您喝杯喜酒!” 力士没有推辞,把荷包揣进兜里,向季开远告辞,季开远挽留,力士说道:“季御史好意我心领了,咱家还要回宫向官家复命,公务在身,还望季御史见谅!” 季开远亲自送了力士出门,史氏满心欢喜地把圣旨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对扶疏说道:“阿凝,阿娘心里这下是真放心了!” 扶疏浅浅笑着,幸福之感已经溢出了心窝。有了圣旨作为保障,日后若是郑家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她大可以拿着圣旨去告御状。又突然在心里鄙视自己,竟能生出这样的想法。郑阔是真心待自己的,他说不让自己受半点委屈,就向圣人求了赐婚的圣旨。一来,自己心里有了底气,二来,王蹊有的,她也有了。王蹊没给她的,他给了。 晚上,扶疏躺在床上,竟有些憧憬和郑阔的婚礼。正想着,扑通一声,扶疏一惊,大声问道:“蜜橘,怎么了?” 没有听见蜜橘的回答,月光下,一个黑影在纱帐上越来越大。扶疏内心十分紧张,在枕头底下摸了摸,并没有剪刀之类的东西,正想着如何自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阿凝,别怕,是我!” 是郑阔! 扶疏一把拉开纱帐,看见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郑阔正站在窗前,微笑着看着她。 “你怎么进来的?蜜橘她们呢?” 郑阔在窗前坐下,指了指开着的窗户,说道:“我跳窗进来的。”又看着扶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秋意渐浓,夜里寒凉。睡觉还是关上窗户的好,以免着凉。说完又说道:“额……不要关死,我以后会常来的!” 扶疏继续问道:“那蜜橘她们呢?不是在门口守着的吗?” 郑阔笑了笑,说道:“我在走廊上喊了一声抓贼啦!她就披衣出去了!” 扶疏笑道:“你的鬼点子,只会用在我身上!” “哪里啊!”郑阔说道:“今日用我的鬼点子,抓了一个刺客。依仗着这点功劳,才敢开口让圣人赐婚啊!”又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喜欢吗?” 扶疏红着脸,点点头。 突然听到外面有说话声。 蜜橘说道:“哪有什么贼人!真是虚惊一场!你们也快回去睡吧,我也得去姑娘闺房里守着了!” 桃红说道:“姐姐先去,后半夜我来换你!” 郑阔失望地说道:“这么快,看来下次我得小小地放把火了!”说完有一脸坏笑地看着扶疏,说道:“下次给你几个使女说一声,我就不放火了!” 话刚说完,就听见蜜橘开门的声音。 扶疏向网面喊道:“蜜橘,你去给我倒杯热水来!” 蜜橘一边往里间的床边走一边问道:“姑娘怎么醒了?” 扶疏说道:“你别进来,快去给我倒热水吧!” 听见蜜橘出去关上门的声音,扶疏赶紧推郑阔,说道:“你快走吧!一会儿蜜橘该回来了!” 郑阔起身,在扶疏额头印下一吻,说道:“你安心睡吧,我走了!” 说完,走出里间,跳窗出去了。 扶疏下床,去窗边看着郑阔正好翻墙出了院子,嘴角的笑容又深了几分。恰好蜜橘倒了热水进来,看见扶疏站在窗边,说道:“姑娘快来喝水吧!”又走上前,顺手把窗户关上,说道:“夜深了,还是关上窗户吧!” 扶疏点点头,呡了一口热水,问道:“刚刚发生了何事?外面为何如此喧哗?” 蜜橘说道:“我听人说抓贼人,就披衣出去了!结果哪有什么贼人,不知谁大半夜地和人开这种玩笑!” 扶疏想到郑阔说是他喊的,笑了。 “姑娘笑什么?”蜜橘不解地问道。 “你这个傻丫头!”扶疏说道:“有人喊抓贼,你就往出跑,那么多看家护院,要你一个姑娘家去抓贼?你出去了,谁来保护我?” 蜜橘低着头,说道:“姑娘,我错了!” 扶疏看蜜橘还披着衣服,替她拉了拉衣服,说道:“快去睡吧!” 虽说有了圣旨赐婚,卢国公府还是挑了八月初六这个好日子,找了在长安颇有名气的官媒杨大娘正式提亲纳采。 扶疏作为主角,不好露面。院子里的小使女们纷纷跑到前院去观礼,把前院最新的情况传回到扶疏这里。 桃红是第一个跑回来的。人还未到,声音先到。喊着:“姑娘姑娘,郑家提了两只大雁来!” 花蕊问道:“活的还是木头雕的?” 桃红气喘吁吁地说道:“活的活的!听说是郑五郎亲自狩来的!” 前来观礼的史雅文此刻也向扶疏道喜。扶疏身边的几个大使女更是喜不自胜。当年王家纳采之时,抓了只鹅过来凑数,说时间紧迫,这年头大雁又不好找。哪里想得到,姑娘再嫁,还能得夫家如此重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王都尉 郑家对这门亲事确实很重视,一切都遵循古礼进行。此时,郑家请的杨大娘正站在正厅,大声说道:“季公有惠,赐妻郑五。郑五有先人之礼,使我前来请纳采!” 季开远与史氏站在上首,季开远答道:“季某长女,天资聪颖。杨大娘前来纳采,季某应允!” 宾主相对行礼之后,杨大娘说了一句:“敢纳采!”又把拿来的一只大雁送给季开远,这才算完成了纳采之礼。 杨大娘又拿来一只大雁,问道:“我既受命前来,将加卜之。敢为季公请女为谁?” 季开远答道:“杨大娘有命,郑五又以礼而择,季某不敢辞。小女名曰扶疏,小字阿凝。” 说完,史氏把写了扶疏生辰八字的庚帖交给杨大娘。杨大娘接了,谢绝了史氏留饭款待的邀请,回到郑家复命去了。 纳采之礼既过,扶疏就在家里安心待嫁。史氏拘着扶疏,再三嘱咐她不要随便出门。扶疏自己也不想出门。上次自己非要出门,被叶氏算计,才有了后面的一大摊子事。这次,她是如论如何都不会出门了。 这日,扶疏正在绣帕子,史氏过来了,对扶疏说道:“过几天就是你外祖母的六十二岁的寿辰了。刚你大舅舅来信说,今年不准备大办,接你外祖母来长安,在楼外楼摆上几桌,我们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个饭便是。” 扶疏放下手中的针线,说道:“那可太好了!”又笑着问史氏:“阿娘给外祖母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史氏说道:“我亲自做了一身衣服,到时候再备些上好的补品,既是一片孝心,也很实用。一家人嘛,用不着那些寿石之类华而不实的物件。” 扶疏点点头,说道:“那我就给外祖母绣几个抹额、筒袖,正好田野渐渐凉了,用得着。”又想了想,继续说道:“再去西市给外祖母买条毛毯,冬日里盖在腿上也暖和!” 史氏看着女儿,夸赞道:“我们阿凝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转眼到了贾氏寿辰这天,史成举早就订好了包间。史氏也早早出发,和季开远一起,带着扶疏扶桑往楼外楼而去。扶桑要骑马,季开远带着扶桑先走了,史氏和扶疏母女坐着马车走在后面。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突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 史氏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司棋在外面答道:“夫人,马车轴承裂了。” “这可怎么办?”扶疏问道。 车夫阿才站在车外说道:“夫人恕罪!马车轴承裂了!不过小人早有准备,车上备着替换的。烦请夫人姑娘下车,小人替换一下轴承就好!” 史氏听了,带着扶疏,在司棋、蜜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史氏和扶疏站在路旁等待,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好,史氏便绕到另一侧去查看。这时,扶疏听到有人叫她。 “阿凝!” 扶疏回头一看,是王蹊。 “阿凝,好久不见!”王蹊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说道。快一年了,王蹊也时常反思自己,当时是不是做错了。如今在街头偶遇扶疏,心中也生出几分悔恨之情来。 扶疏淡淡一笑,说道:“还未恭贺王三郎的新婚大喜!愿你和公主夫妇二人永结同心,白首到老!” 王蹊本想和扶疏叙叙旧,说说话,却被扶疏的话怼得哑口无言。 史氏听到扶疏的声音,从马车另一侧绕过来,一边走一边问道:“阿凝,和谁说话呀?” 正说着,看到了王蹊。 “哟,这不是驸马都尉王三郎嘛!”史氏笑着说道。 王蹊脸白了白,行了一礼,说道:“夫人,我和阿凝的事,是我的不对!在此,给您和阿凝赔礼了!” “不敢当不敢当!”史氏说道:“你如今贵为驸马都尉,你的赔礼我们受不起!” 扶疏冷着脸说道:“王都尉请自重!你我二人再无干系,也请王都尉莫要再称呼我的小字。日后公主面前,都尉如何解释我不管,我人微言轻,可不敢得罪金枝玉叶!再者,圣人已为我赐婚,想必王都尉也有所耳闻。你即将再娶,我也即将再嫁。相逢如同陌路,才是对彼此最大的尊重!” 说完看着王蹊脸一阵阵发白,问史氏道:“阿娘,车修好了吗?” “好了!我们走吧!” 两人登车之后,阿才架着马车缓缓启动,留着王蹊一人站在原地。上一刻,昨日种种还犹如梦中一般,这一刻,前尘往日已坠入冰窖。王蹊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他和阿凝之间,再无可能了。 王蹊的出现稍微影响到了扶疏的心情,但是一想到郑阔昨天晚上交给自己的东西,想起郑阔对自己、对自己亲人的用心,扶疏的心情又立马好了起来。到了楼外楼,扶疏给外祖母拜了寿,又拿出自己的礼物:六条抹额,六双筒袖,一套祖母绿的宝石头面。 贾氏笑着书道说道:“抹额筒袖做得真好,阿凝的女工不错,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又看了眼祖母绿的耳坠,说道:“抹额筒袖外祖母收下了,这祖母绿的宝石头面你自己留下给你做嫁妆吧。嫁去国公府,没有几件拿得出手的首饰可不行!” 史氏也很诧异,扶疏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家,哪里来的祖母绿这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的首饰?自己没给她只置办过,难不成是她自己置办的?可她手里也没这么多钱呀!如此想着,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只见扶疏笑着说道:“外祖母快收下吧!我的嫁妆阿娘早早就给我备好了!这套头面,是郑阔送您的!” 果然!史氏心里想着。但又有一个疑问冒了出来:郑五什么时候给阿凝的? “郑阔?”贾氏没想到,未来的外孙女婿还会送她礼物,一时有些惊讶。 “啊呀,外祖母,还要不要看我的礼物啦?”扶桑见众人纠结于未来姐夫送的礼物,而姐姐又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赶紧出来为姐姐解围。 贾氏的注意力很快被小外孙吸引过去,笑着说道:“要啦要啦!我们阿墨准备了什么礼物啊!” “我为外祖母写了一个寿字!外祖母请看!”扶桑说着,打开画轴,一个漂亮的寿字出现在大家眼前。 史成举抚摸着胡须,说道:“阿墨这个寿字写得极妙!笔法略显稚嫩,但胜在构思巧妙,你们看,是不是还有些像老寿星的神态?” 众人仔细一看,皆抚掌称赞。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降 贾氏的寿宴过后,扶疏便再也没有出过门,待在家里安心待嫁。秋去冬来,转眼王蹊与福宁公主大婚的日子已到跟前。 随着婚期渐进,福宁公主对这门婚事的抗拒情绪越来越强烈。这日尚衣局的宫人送来出嫁的喜服让福宁公主过目,福宁公主本在烦躁地翻书,宫女如玉进殿禀告道:“殿下,尚衣局那边的人送来了殿下大婚的吉服,请公主过目。” 福宁公主心中正烦躁,没有吭声。如玉使了个眼色,尚衣局的人捧着吉服进了殿,恭敬地站在下首,不敢发生任何声音。 福宁公主再抬头,看见宫人手捧托盘,盘上的吉服像血一样红。福宁公主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后半生,即将暗无天日地熬完一天又一天,这红色的吉服,是对她的讽刺。那吉服上的凤凰栩栩如生,似是嘲笑她的天真。 福宁公主冲上前,将宫人手中的托盘拍在地上,红色的喜服像鲜血一样在宫殿的地面上晕染开来。公主跪在地上,一边大声哭喊,一边用手撕扯着吉服。 如玉赶紧上前,紧紧抱住福宁公主。尚衣局的宫人们赶紧把吉服收好,捧着托盘匆匆退出了公主的寝殿。 好一会儿,公主才安静下来,瘫软在如玉身上。 姚淑妃闻讯赶来,将女儿抱在怀中,一边轻轻拍着女儿,一边说道:“阿柔,何必如此呢?气大伤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你让阿娘在宫里还有什么指望?” 福宁公主抽泣地说道:“可是阿娘,我真的不想嫁给这个浪荡子,更不想被王皇后利用!”福宁公主哭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是个人,不是个什么物件,我也有感情的!可是在王皇后眼里,我算什么?我以真心待她,阿娘,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姚淑妃继续拍着女儿,说道:“所以啊,阿柔,以后对谁都不要付出真心,这个是永远的教训。” 福宁公主抬起头,泪眼婆娑、可怜巴巴地看着姚淑妃,说道:“阿娘,我真的不想嫁!父皇那边,还能想想办法吗?” 姚淑妃不想让女儿再次失望,也不想让她们父女的感情雪上加霜,只能撒谎说道:“上次阿娘在你父皇跟前说过了,你父皇也很无奈。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统御天下,更要做好这个表率,哪能出尔反尔呢?再说,王家势大,你父皇虽是九五之尊,也要避其锋芒。其实你父皇内心,也很爱你,很疼你。” 福宁公主靠在姚淑妃的身上,半天没有说话。就在姚淑妃以为她睡着了,想唤宫女把她抱到床上去的时候,福宁公主突然说话了。 “阿娘,她既然想利用我拉拢王家在朝中的势力,那我就偏不让她得逞。既然不得不嫁,那我就让她知道,这是她做的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我要把她们王家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我要让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贞顺十四年十一月初二,福宁公主出降,轰动整个长安城。 清晨时分,驸马都尉王蹊骑马缓缓而来,在礼官的引领下进入朱雀门,等待福宁公主。 此刻的福宁公主正在含元殿拜别帝后。圣人颇为喜悦,叮嘱福宁公主,说道:“阿柔,你虽贵为天家娇女,可一旦嫁人,你便成了普通的妻子、儿媳。到了王家,勿要摆公主架子。” 王皇后端坐在圣人身侧,也象征性地叮嘱了几句,然而福宁公主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有姚淑妃坐在王皇后身后,不忍女儿离开自己,哭成了个泪人。 面对帝后最后的叮嘱,福宁公主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在礼官的指引下,俯身行大礼拜别帝后。 吉时已到,福宁公主的车驾启行。仪仗之后,还跟着福宁公主的嫁妆、宫嫔、陪嫁随侍。车马队列浩浩荡荡、绵延数里。一路行去,长安人潮涌动,观者如云。 行至崇仁街口时,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福宁公主问左右随侍:“前方何事?” 随侍的宫女如玉答道:“公主,是卢国公府与季御史家的纳征之礼,这会儿聘礼队伍刚好走到崇仁街,因此堵住了。” 福宁公主不解,问道:“卢国公府与季御史家?” 如玉答道:“公主,前些日子陛下赐婚与卢国公府的郑五郎与季御史家的小娘子。” 福宁公主想起荐福寺中扶疏的模样来,不由露出一丝苦笑,自言自语道:“我虽贵为公主,却不及她有福气!”说完吩咐如玉道:“给前头说一声,我们避让便是,让国公府的聘礼队伍先行!” 郑阔是算好了时间,故意撞上王蹊的迎亲队伍的。此刻两个人俱是一身吉服,乘坐高头大马,立于崇仁街上,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郑阔倒有些戏谑之意,心里打着给王蹊添堵就是让阿凝开心的算盘,打算与王蹊一杠到底。没想到,二人对峙才刚刚开始,后面福宁公主的侍女就过来传话。 “公主有令,我们的队伍避让,让国公府的聘礼队伍先行!” 王蹊听了,瞪了郑阔一眼,不情不愿地拉了拉缰绳,退到一边。郑阔得意洋洋地骑着马,从王蹊身边踢踏而过。 队伍经过福宁公主身边时,福宁公主不顾礼官劝阻,挑开车帘,看着一箱又一箱系着大红丝绸的聘礼从自己身边经过,眼里从一开始的艳羡,变成了最终的落寞。 按规矩,郑阔是不能亲自去季家下聘礼的。因此纳征队伍走到朱雀大街之后,郑阔恋恋不舍地骑马走开了。剩下两位函使——郑阔的大哥郑阙和好友柴冲,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亲仁坊。 季开远和史氏早就在家里等候。纳征队伍进门之后,郑阙代表国公府,将《通婚书》恭恭敬敬地递给季开远。季开远拿出里面的通婚书,当场大声朗读: “卢国公郑广第五男郑阔年已成立,未有婚媾。成贤长女令淑有闻,四德兼备,愿结两姓之好。谨因媒人杨大,敢以礼请。脱若不遣,贮听嘉命。” 第一百三十三章 聘礼 念完之后,季开远将《通婚书》与《答婚书》送给两位函使。史氏指挥家仆,收下国公府的聘礼,并在家里设宴款待众人。 史雅文偷偷溜到前院挤在人群里看了一遍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又跑回扶疏屋里手舞足蹈地跟扶疏讲起来。 “表姐,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可真是用心,我刚刚去瞧了瞧,前面几个是金铸的梳子、尺子、剪刀、绣花鞋,还有一面不知什么打的镜子,照得特别清晰,很人跑进了镜子里一样清晰。我听家里的嬷嬷们都再说,说这都是遵从古礼。姐姐,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 扶疏笑了笑,认认真真给史雅雯科普起来,说道:“人常说结发夫妻,所以梳子寓意夫妻二人白头到老,相守终身。尺子呢,是衡量婚姻美满的意思。我们平常做女工,用剪刀来裁剪绫罗绸缎,所以剪刀寓意荣华富贵。至于绣花鞋嘛,是取的谐音,鞋同携,也是白头偕老的意思。” 史雅文点点头,又问道:“那镜子呢?” 还未等扶疏回答,突然灵光乍现,说道:“我知道了!有个故事叫破镜重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扶疏笑了笑,说道:“也对,也不对。镜子是圆的,取幸福圆满之意。你刚说的破镜重圆,就是一个最终圆满的结局。” 史雅文一脸羡慕地说道:“表姐,你懂得可真多!” 扶疏说道:“我不过是看书比较杂而已!”又问道:“外面还有什么趣事儿?” 一提到这个,史雅文又来了精神,笑起来手舞足蹈地又开始比划起来。 “白珍珠一个个足足有我大哥手指甲那么大,还有一箱紫色的珍珠,我见都没见过!还有几套宝石头面,几匹江南的锦缎、一些珊瑚玉器瓷器摆件、房契地契之类的。” 说完,又凑到扶疏跟前,悄悄说道:“我还听说,聘礼队伍在来的时候,碰上了福宁公主出降的迎亲队伍。” “什么?”扶疏十分紧张,这些日子忙着自己的事情,竟把福宁公主与王蹊成婚的事情完全忘记了。现在又听见两边碰上了,心里不由得时分紧张,连忙问道:“可有发生冲突?” 史雅文笑了笑,说道:“没有没有。我听国公府那边的人说,郑五郎骑着马走在队伍前头,碰见了王都尉,两人谁也不让谁,还是福宁公主下令,让迎亲队伍避让的!” 扶疏脑袋里更加乱了,问道:“郑阔不是没来吗?” “按规矩,他是不能来的。”史雅文把打听来的消息说给扶疏听:“听国公府的人说,郑五郎坚持要来,把队伍送到亲仁坊,又回去了。” 扶疏着急地用手绞着帕子,说道:“干什么要逞一时之气?和天家的人作对,我们能得什么好处?原以为他是个精明能盘算的,怎么做出这种没脑子的事情来!” 史雅文才不管什么后果呢,此刻瞧着扶疏的着急的样子,打趣道:“姐姐担心姐夫啦?” 扶疏听了,笑骂道:“什么姐夫,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史雅文闪身躲了扶疏的手,笑着说道:“按照律法,过了纳征之礼,你就算是夫家的人了,可不该叫姐夫了嘛!” 扶疏这回也不打史雅文了,也跟她斗起嘴来,说道:“既如此,你什么时候带个妹夫来家里啊?好让大舅母高兴高兴!” 史雅文脑海里浮现出章若辅的面孔来,一下子红了脸,说道:“表姐可不要乱讲!” 扶疏瞧着史雅文的样子,便知她已有心上人。想着自己情窦初开之时,也曾在心中藏过秘密,便不再多问,把话题转向他处。 忙了一天,史氏和季开远早已歇下,府中诸人出了值夜的家仆,其他或是累及,呼呼大睡;或是津津有味地和同伴交流府中今天的大喜事,说着国公府送来的聘礼。 扶疏知道今晚郑阔要来,便早早地便把值夜的月白支使出去。果然不一会儿之后,窗户“嘭”地一声打开,郑阔轻车熟路地跳窗而入。 “阿凝!”郑阔一边走一边轻轻唤着扶疏的名字,问道:“睡了不曾?” 扶疏从床上坐起来,说道:“未曾入睡。” 郑阔上前掀开纱幔,坐在床边,不等说话,扶疏先开口了。 “今天撞上福宁公主的迎亲队伍,你是不是故意的?” “是。” 扶疏继续问道:“既然撞到了,为何不避开?” “既是故意撞到的,为何要避开?” 扶疏一下被噎住了,气得脑壳疼,说道:“公主是君,你是臣,就该避让!” “如今她已是王家妇,王家再势大,也是人臣,同是人臣,我为何要避让?” “你你你——”扶疏指着郑阔说道:“你气死我了!”然后撅着嘴,把脸别在一边,不再和郑阔说话。 郑阔把脸凑过去,扶疏把头扭到左边。郑阔凑到左边,扶疏又把头扭到右边。如此重复几次之后,扶疏自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郑阔见扶疏笑了,摸摸她的脸,说道:“这就对了嘛!你笑起来真看好,以后不许板着脸,也不许鼓着脸!” 话音刚落,扶疏有撅起了嘴。 郑阔特别想凑上去在那个殷桃小嘴上亲一口,最终还是咽了口唾沫,忍住了。拉着扶疏的小手,问道:“阿凝刚刚,是在担心我吗?” 扶疏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说道:“她毕竟是天家公主,得罪了她,有百利而无一害,你平时挺精明的,怎么今天犯起糊涂来?” 郑阔微微一笑,说道:“我又不是冲着福宁公主去的!前头骑马的,可是王蹊。我想着,是不是给王蹊添堵,阿凝就会开心一点?于是就故意算好时间,与迎亲队伍撞在一起了!” 扶疏这才知道郑阔是为了自己,心里十分感动,又有些担心,说道:“阿阔,王都尉于我,已是一个路人而已,实在不必让你费心思。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其他人我一概不管。” 郑阔眼里开了花,拉着扶疏的手说道:“你刚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扶疏把手抽出来,在郑阔的手上拍了一把,反问道:“合着我说了这么多,你就听进去了两个字?” 郑阔心知,扶疏世不肯再叫一声阿阔了,不过没关系,日后有的是机会。又含情脉脉地看着扶疏,说道:“你刚刚是在担心我吗?” 扶疏说道:“你说过你要护我一世的,我可不想你深涉险境。” 郑阔把扶疏拥入怀中,轻声说道:“阿凝,谢谢你,有你真好!” 这边温情脉脉,而王家,却是鸡飞狗跳。 第一百三十四章 谋杀亲夫 忙碌了一整天的宫人们此刻正在小院里领受福宁公主的喜宴,一个个笑逐颜开,唯独福宁公主一人坐在一旁独饮,掩饰自己的失神。过了一会儿,喜宴撤去,福宁公主回到寝阁,准备歇息。这时,一身酒气的王蹊摇摇晃晃地进来了。 福宁公主见王蹊进来,指了指早已备好的被褥,说道:“今晚,就劳烦驸马睡地上吧!” 王蹊仗着酒劲,说道:“凭……凭什么让我睡地上?我就要……要睡床!” 说着,王蹊把外套一脱,扑上前来。福宁公主见状,闪到一边,大声互换自己的宫人:“如玉如珠!” 两个守在外面的宫人立马进来,拦在福宁公主床边,毫不客气地说道:“劳烦驸马睡地上吧!” 王蹊见两个宫人都敢拦着自己,骂道:“真是反了!两个贱婢都敢拦我!夫妻共枕,天经地义,我为何要睡地上?”说着上手往后拉扯如玉如珠两人,想上到床上去,如玉如珠死死拦着,大声互换其他宫人。 屋里的声音很快吸引了公主其他陪嫁的宫人和王家府中家仆,大家匆匆赶来,各为其主,撕扯在一起。 “都给我住手!” 一声怒吼淹没在一群人的撕打声中,并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为此停下。 崔氏见状,顺手抄起手边一只秘色瓷瓶摆件,狠狠砸在了地上。 “咣——” 瓷器在地上碎裂的声音一瞬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回头看着崔氏。 “怎么回事?怎么在这里撕打成一片?”崔氏怒气冲天地问道。 如玉从人群中挤出来,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夫人,按照规矩,公主拜见舅姑是在三日之后,夫人此刻不宜出现在这里。” 崔氏来之前就已经听身边的红玉说了事情的经过,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没想到被如玉这么一怼,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正欲发作,身后跟着的红玉悄悄拉了拉崔氏的衣袖,崔氏这才回过神来,强迫自己稳了稳心神,才说道:“规矩我自是懂的,不是过是听仆人禀报,说这里打了起来,过来看看是否伤着了公主玉体。” 如玉回答道:“多谢夫人关心,公主玉体无碍。”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屋里众人,说道:“只是晚上因为一些误会闹成这个样子,还请夫人带闲杂人等出去,勿要扰了公主清净。” “那请公主早些歇息吧!”崔氏说完,转身出去,其他人也跟着出去了。唯独王蹊,衣冠不整地站在一旁,没有动。 福宁公主端坐在床上,经过屋里刚才的一番撕扯,福宁公主的头发丝都没有乱掉一根。她看都不看王蹊一眼,冷冷地说道:“要么,睡地上,保住你的颜面。要么,跟着他们一起出去吧!” 王蹊此刻酒已经完全醒了,想了想,与其明日长安城传遍他在新婚之夜被公主赶出房门的笑话,还不如在地上委屈讲究一晚。如此想着,便狠狠瞪了福宁公主一眼,一把扯过案几上的被褥,胡乱在地上铺了铺,把外套扔在一旁,和衣躺下了。 王蹊睡下之后,如玉如珠帮福宁公主掖好被角,放下纱幔,也在门口守着了。福宁公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一会儿,地上便隐隐传来王蹊均匀的呼吸声。福宁公主披衣起身下床,在外间烛光隐隐约约的照映下,细细打量起王蹊的脸庞。 这还是福宁公主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一个年轻郎君。只见他的鼻子高挺,浓眉大眼,单从相貌上看,是个英俊的郎君。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英俊的外表下,藏着肮脏的心肠。他对季扶疏做出的种种,算不上君子所为。刚刚又打算对自己用强,实在是小人行径。福宁公主叹了口气,想到余生要和如此品行的人相守,对于余生,仿佛也没什么盼头了。 又想起来听长安其他贵妇进宫和母妃聊天时说,王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王皇后口口声声说给自己找了个好姻缘,这哪里是什么好姻缘,分明是虎狼窝啊!福宁公主控制不住,有些想哭,便准备起身上床,不料蹲得久了,猛然起身之后眼前发黑,一个趔趄,碰到了烛台。 咣当一声,烛台倒地,好歹在陇右待过几年的王蹊听到响动,一下子鲤鱼打挺坐起身,看着倒地的烛台、惊慌的福宁公主,还以为公主要谋害于他,大骂道:“毒妇!你要干什么?谋害亲夫吗?” 福宁公主一句话都还没说,一个“谋害亲夫”的帽子就已经扣了下来,她突然明白季扶疏为何执意和离了,也明白季扶疏的绝望了。福宁公主冷笑一声,说道:“杀你?我怕脏了我的手!” 王蹊心里更加认定了福宁公主刚刚想谋害于他,拿起扔在地上的外套,转身出门而去。 从福宁公主的寝阁出来,王蹊略一思索,转身去了叶绾绾的住处。 王蹊与扶疏和离之后,王家本欲悄悄杀了叶绾绾,以绝后患,后来被圣人提了一嘴,王家为了不被圣人猜忌,就没有动手,把叶绾绾安置在后院。王蹊长年在陇右,甚少回家。王韶明便背着崔氏,时不时去叶绾绾那里偷腥。叶绾绾本就出身平康坊,饥渴许久,自然来者不拒,何况还是权倾朝野的人物? 此时叶绾绾已经睡下,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还以为是王韶明,想着老头子晚上一般不都是陪着那个老太婆吗?怎么有空晚上过来。 一边披衣起身,一边问道:“谁呀?” 王蹊在门外答道:“是我,绾绾。” 叶绾绾大惊,赶紧打开门,看到一身冷气的王蹊站在门口,瑟瑟发抖,赶紧拉进来,说道:“今儿个不是阔郎的洞房花烛之夜吗?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王蹊见叶绾绾披着外衣,酥胸半露,不觉某处蠢蠢欲动,一把把叶绾绾揽入怀中,一边亲吻一边说道:“别提那个毒妇了!” 叶绾绾一听,心中得意万分。这一个,都不用自己出手了。如此一来,自己的地位,依旧稳固如山。 第一百三十五章 金丝院 第二天一早,福宁公主在自己院内正式赏赐众人。福宁公主一身红色的家常服,慵懒之中透露出的尊贵气质,让众人不得不听服于她。 众人受了赏赐之后,垂首听公主训话,不料公主扫视一圈,问道:“这院子,可有名字?” 一位王家的管事娘子站出来答道:“回公主的话,这院子是为了郎君和您的大婚新收拾出来的,暂时没有名字,请公主赐名!” 公主端起茶碗,呡了一口,淡淡说道:“就叫金丝院吧!” 管事娘子没有听清,以为是“津思”,也存了几分讨好公主的意思,笑着问道:“我等粗鄙,不知公主取这名字可有什么寓意?” 如玉早就听出了公主的言外之意,哪里想得到管事娘子如此蠢笨,竟还追根究底起来,连忙打圆场说道:“公主出降,按规制,可在公主府中起居。陛下念在驸马是丞相独子,不忍骨肉分离,便叫公主常住丞相府邸。公主初来,院中诸事,还得仰仗娘子了!”说着,又给这位管事娘子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管事娘子收了荷包,揣进袖中,说道:“公主客气了!这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说完瞧着公主有些疲累之相,便带了丞相府的人退了出去。 此时,崔氏正在自己屋内关起门来数落儿子,骂道:“她让你睡地上你就睡地上?你之前不是挺能的嘛,怎么现在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王蹊梗着脖子说道:“不然呢?让全长安的人都知道我洞房花烛之夜被赶了出来?” 崔氏讽刺道:“那你过来了,她人呢?不应该来拜见婆母的吗?” “不知道!” “不知道?”崔氏反问道。 王蹊小声说道:“我昨夜里后来去了绾绾那里!” “好啊!好啊!”崔氏拍着桌子骂道:“不想被赶出来到底还是被赶了出来!可怜我的儿,这哪里是娶妻,这是请了尊罗刹回来啊!” 正说着,崔氏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大骂道:“在门口鬼鬼祟祟干什么?” 红玉迫不得已进来,说道:“那边的管事娘子过来了,回禀说公主赏了好些财物,给院子起了个新名字:金丝院。” “金丝院?”崔氏破口大骂:“怎么?还真委屈她了?还真把自己当个金丝雀了?” 红玉劝道:“夫人消消气!” 崔氏不理她,继续说道:“皇后殿下也真是,只顾自己儿子前程,哪里管我儿子死活?当初就不该求她赐婚!” 红玉见崔氏已经口不择言,说起了王皇后,赶紧跪下请求道:“夫人慎言!当心祸从口出!” 崔氏无奈,坐了回去,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我可怜的儿子哟!怎么婚事如此不顺!” 王蹊实在是不耐烦母亲如此,转身出了门,去找叶绾绾。 第三日,便是福宁公主回宫拜门的日子。王蹊这几日都在叶绾绾处歇息,早起不见王蹊,福宁公主本也不欲等他,收拾妥当之后,便带着宫人出门。来到大门口,发现王蹊早已在门口等候。两人对视一眼,福宁公主率先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朝宫门而去。王蹊骑马走在马车一侧,沉默不语。 到了凤仪殿拜见圣人与王皇后,在帝后面前,福宁公主倒像换了个人似的,与王蹊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圣人问道:“一切可都习惯?” 福宁公主笑着回答道:“多谢父皇挂念,女儿一切都好,王丞相与夫人待我极好,驸马也很体贴。” 圣人怡然而笑,又问了些其他琐事,倒是一派天伦之感。反而王皇后话不多,福宁公主仔细瞧着,浓妆也掩饰不了她那惨败的面容。福宁公主心里冷笑了一声,转而与圣人话家常。 从凤仪殿出来,福宁公主和王蹊又去了姚淑妃所在的安澜殿。在姚淑妃面前,福宁公主本不欲演戏,好好诉苦一番,但看见母妃那关切的眼神,又是一阵心酸。自己已经嫁人,剩下阿娘一人孤零零地在宫里,还不不要让她再为自己担心了吧。 两人对姚淑妃行过大礼,姚淑妃把两人搀扶起来,拉着福宁公主的手,打量了半天,说道:“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在凤仪殿那边耽搁久了吧?好像有些瘦了!” 福宁公主笑道:“才两天不见,怎么就瘦了呢!阿娘别乱讲!” 母女俩坐着说了好一会儿话,完全把王蹊晾在了一边。 宫人在旁边提醒姚淑妃道:“时辰不早了,公主该出宫去了!回到王家还要拜见公婆呢!” 姚淑妃起身,从别福宁公主与王蹊,走到殿门口,短短几步路,就已经哭成了个泪人。 福宁公主安慰道:“阿娘别哭了!以后我多回宫来陪您就是!” 其他宫人也在一旁劝着,姚淑妃这才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女儿的手,看着她和王蹊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 季家此刻,却是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 今天,是扶疏十四岁的生日。去年扶疏生辰,因着和王蹊的事情,在陇右的风雪中过了,今年又定了与郑家的婚事,史氏特地想要热闹一下。但是季家在长安的亲朋也不多,于是只给史家、郑家、海家下了帖子,扶疏觉得上次和顾嘉年挺合得来,也给顾家下了帖子。 海默言带着儿子郑需、弟弟海昌言早早就来到季家,趁亲朋不多,和史氏坐着聊天:“已经去扬州下了聘礼,婚礼定在了开春,明年的三月。” 史氏笑着说道:“四月也是极好的,那会儿天气回暖,倒也不怕阿音猛然间从江南过来,无法适应。” “是的呢!我母亲心急,想把日子定在二月,白此时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北方寒冷些,怕阿音不适应,若是长途跋涉感染风寒,也是不吉利!” 史氏笑了笑,说道:“是这个理儿!” 海氏笑道:“说起来,还多亏了伯母这个媒人呢!若不是您,我们海家哪里寻得到阿音这么好的儿媳!” “这都是阿音和阿昌自己的造化,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缘分,我不过是牵了个线而已!” ------题外话------ 今日小年,此时外面鞭炮声阵阵。丸子君在这里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一百三十六章 打起来了 郑阔今日在御前当值,下值之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也带来了与自己一起在千牛卫当值的右卫大将军柴锡之子柴冲。进门时,季家这边刚好要开宴了。郑阔向季开远和史氏行了一礼,又冲扶疏眨了眨眼睛。 史氏忙招呼郑阔和柴冲落座。 饭后,郑阔给扶疏使了个眼色,两人去湖边说话去了。史雅文和顾嘉年两人也起身离席,找了个亭子,坐在四方几前喝茶吃点心消磨时光。 顾嘉年一边吃香蕉一边说道:“啧啧啧,你看看你表姐,有了未婚夫就不理我们两个了,亏我之前还以为她是个有情有义的。” 史雅文是个护姐狂魔,就算是顾嘉年只是开个玩笑,也要护着自己姐姐。于是说道:“哪里啊,我们可以常来找姐姐说说话儿聊天聊天儿,可郑五郎不能常来啊!” 顾嘉年吃完最后一口香蕉,把香蕉皮朝后一扔,趴到史雅文跟前问道:“你有没有心上——” “啊——” “咚——” 顾嘉年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声男人的尖叫声,之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顾嘉年回头一看,郑阔刚刚带来的那位叫柴冲的年轻郎君,正好踩在她刚刚扔掉的香蕉皮上,摔倒了。 “谁扔的香蕉皮?!”柴冲坐在地上,摸着屁股,看着顾嘉年和史雅文的方向,怒喊道。 顾嘉年赶紧回过头,不敢说话。史雅文看着柴冲气势汹汹的样子,也把头缩进脖子里,不敢出声。 柴冲爬起来,拎着香蕉皮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看着顾嘉年和史雅文,问道:“这是你俩谁扔的?” 顾嘉年头也不敢抬,直说:“你认错人了,不是我扔的!” 柴冲冷哼一声,说道:“不是你扔的?先把嘴边的香蕉渍擦干净了再说吧!” 顾嘉年赶紧抬起头,在嘴角抹了抹,一边抹一边问史雅文:“我刚刚嘴巴没擦干净吗?” 柴冲嘴角勾出一抹笑容,说道:“还说不是你扔的?这不就不打自招了?” 顾嘉年被戳穿了,立马起身,骂道:“你敢诓我?!”说着,一掌劈了过去。 能在御前执刀,柴冲的武艺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过了两招之后,便知顾嘉年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便生出与顾嘉年玩一玩的心思,如此一来,出手只用了三成功力。 此刻扶疏正欲扶疏在湖边一边散步消食,一边说话。 郑阔含情脉脉地说道:“阿凝,我最近晚上做梦总是梦见你,今天见着你,恨不得立刻把你娶回家。” 扶疏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 郑阔又接着说道:“可是你还小,不过没关系,我等你。等你在长大一岁,便把你娶回家。” 扶疏有些不好意思,便岔开话题,说道:“太冷了,你上值多穿些!” “阿凝关心我啊!”郑阔开心地说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常随君侧,哪里能冻着?” 扶疏想想也是,便笑了。 郑阔见扶疏笑了,说道:“阿凝,你笑起来真好看!以后可别故作深沉板着脸了。若是有人欺负你,你直接告诉我便是,我替你出气。像你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每天就该开开心心的!” 扶疏听了心里暖暖的,也有意逗郑阔玩儿,撅起嘴说道:“我不小啦,今天整十四啦!” “那也小,我都十九啦!” 两人正说着,只见史雅文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阿姐阿姐,不好啦!顾小七和柴家郎君打起来了!” “什么?”扶疏与郑阔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句。 “走!去看看!”郑阔说道,拉着扶疏一起赶去了大家现场。 等到了亭子一看,两人早就不打了,坐在亭子里喝茶。 “唉,你刚刚那招怎么使的?教教我呗!”顾嘉年吃了一口香蕉,说道。 柴冲漫不经心地问道:“哪一招?” 顾嘉年放下香蕉,两只手一边比划一边说:“就我出了一招白鹤展翅,然后你一掌挤在我胳膊上,再顺势把我擒了的那招?” 柴冲傲娇的仰起头,说道:“不告诉你!” 顾嘉年杏目瞪着柴冲,说道:“信不信我回家找我阿爷告状?” 柴冲轻蔑地撇了顾嘉年一眼,说道:“多大人了,还动不动回家找阿爷告状?幼稚!” 顾嘉年也不急不气了,微微一笑,说道:“你知道我阿爷是谁吗?” 柴冲剥了一颗金桔,扔进嘴里,说道:“哼!我管你阿爷是谁呢?” 话音刚落,史雅文带着扶疏郑阔回来了。 郑阔问道:“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不等顾嘉年说话,柴冲说道:“这小娘子也太霸道了些,乱扔香蕉皮还打人,打完人了还要回家找她阿爷告状。哼,我柴冲在长安城里都能横着走,还怕她阿爷?” “咳咳——”扶疏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道:“你可能还真会怕她阿爷。她阿爷可是你的顶头上司,禁军统领。”又指着顾嘉年介绍道:“这位是顾家的七娘子,顾小七!” 柴冲的脸白了白,赶紧转身向顾嘉年赔罪:“是我眼瞎,走路不长眼睛,自己摔倒还怪旁人。对了,刚刚那招叫手到擒来,万望小娘子开恩,可别回家找你阿爷告状!”说完,深深行了一礼。 “那你教我武功!”顾嘉年趁机赶紧提要求。 “啊?”柴冲愣住了。 “要么你教我武功,要么我回家告诉我阿爷你今天打了我!” “我没打你啊!”柴冲都要哭了。 顾嘉年抱着手臂说道:“我说打了,就是打了!” “你这不是会武功嘛,哪用得着我教?再说,你若是想学,可以回家找你阿爷教你呀!” “我阿爷不让我学武,这些是我自己偷偷学的!”顾嘉年说道:“你教不教?你若是不答应,我这就回家找我阿爷!”说完,转身欲走。 柴冲赶紧说道:“我教!我教还不成嘛!你若是找你阿爷告上一状,我可能十天半个月都起不了床了!” 顾嘉年一听,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我阿爷惩罚你们,下手也这么重?” 郑阔说道:“可不是嘛!我就挨过你阿爷的板子!” 几个人干脆坐在亭子里聊起天来,时不时有笑声传出,一片欢乐和谐的氛围。而此时的丞相府,气氛就不那么好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敬茶风波 福宁公主拜别姚淑妃,从宫里出来后,便回到王家,在正厅拜见王丞相及崔氏夫妇。 王韶明夫妇早已在正厅等待,见福宁公主和王蹊姗姗来迟,崔氏翻了个白眼。 福宁公主为了不让姚淑妃伤心,同时也心知此事已板上钉钉,不能逞一时之快,要做长远打算。因此对崔氏的白眼视若无睹,在向王韶明进茶时,说不上十分恭敬,但也挑不出什么错儿来。在王韶明看来,此时就是走走过场,并不十分放在心上。因此接了福宁公主的茶,喝了一口,给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福宁公主从使女手中接过茶碗,行了个礼,向崔氏进茶,口中说道:“母亲请喝茶!” 崔氏没有接茶碗,看着福宁公主说道:“公主既嫁入我们王家,就要遵守我们王家的规矩,恪守妇道。” 福宁公主端着茶碗,说道:“母亲请喝茶!” 崔氏还是没有接福宁公主递过来的茶,继续说道:“要孝敬公婆,顺从丈夫,绵延子嗣。” 福宁公主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抬头看了眼事不关己站在一旁的王蹊,心想果然是个自私凉薄之人。福宁公主压下心头之火,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母亲请喝茶!” 王韶明也觉得崔氏此时发作,会让公主面上无光。为了防止场面陷入尴尬的境地,对着福宁公主说道:“公主先起来吧!” 福宁公主也不想保持行礼的姿势,这一会儿腿已经有些发酸,正准备起身时,只见崔氏像是没听见王韶明的话一样,继续说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福宁公主冷笑一声,站直了身子,把茶碗狠狠往旁边使女手中的托盘中一顿,使女没料到公主会突然放托盘,更没料到这么大力,托盘被打翻在地,茶碗翻滚、茶水泼了一地。 崔氏没想到福宁公主会作此举动,指着福宁公主大声喝道:“你干什么?” 福宁公主也不恼,冷笑着问道:“夫人刚刚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崔氏大声说道:“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福宁公主继续说道:“那你有没有出嫁从夫呢?”不等崔氏回答,继续说道:“刚刚王丞相都让我先起来了,你还在继续摆婆婆款儿,这是从夫应有的态度?” “你——你你——”崔氏指着福宁公主,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韶明当面被人戳到痛处,也有些恼怒,但碍于天家面子,只能吹鼻子瞪眼,不好直接发作。 “老祖宗说了,君君臣臣,我是君,你是臣,你没资格在这里教训我。老祖宗还说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都做不到从夫,就更没资格在这里要求我!”说完,便转身离去。 崔氏被揭了短,又不被娶进门来的新妇放在眼里、还当面挑衅,气得直哆嗦,用手连拍着案几,大吼道:“反了!反了!真是反了!” 这话可不敢乱说,尤其是对天家之人说。红玉等人吓得赶紧上前去劝崔氏:“夫人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你瞧瞧,你瞧瞧!”崔氏指着福宁公主离去的方向问红玉:“这是一个新妇该有的姿态吗?我是婆婆还是她是婆婆?简直嚣张之至!还天家公主?我呸!” 红玉赶紧劝道:“夫人慎言!” 崔氏骂福宁公主又骂不得,王韶明也转身出去了,只能骂还杵在这里的儿子:“看你娶回来的媳妇!无法无天、忤逆之至!” 见崔氏把怒火烧到自己头上,王蹊心里也一肚子闷气。新婚之夜他被赶出门的的事儿已经在府里传开了,过不了多久,估计全长安的人都会知道。如此想着,王蹊梗着脖子说道:“再无法无天,也是母亲为我相中的!” “你——你——你这个逆子!”崔氏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王蹊骂道:“季扶疏是你自己相中的,你气跑了人家你怪我!这个虽是我进宫为你求来的,可你也点头了不是?如今全赖在我头上!我当初怎么生了个你这么个孽种出来?我还不如生个乌龟王八!” 王蹊瞧着一向端庄的母亲如今像市斤泼妇一样胡乱骂起人来,也不愿与她所纠缠,袖子一甩,出门找自己狐朋狗友喝酒去了。 福宁公主一路回到金丝院,如玉如珠怕公主生闷气,上前赶紧劝解。如玉说道:“殿下,你也别生气!王夫人虽说过分了些,您也不必与她一般计较,免得降了身份!” 如珠说道:“是啊,殿下。我看在这王家待着也是糟心,不如我们搬去公主府,落个清净自在!” 福宁公主微微一笑,说道:“回到公主府,哪有这么热闹?好戏才刚刚开始呢!看着王韶明和崔珍珠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心里头开心得紧呢!” 如玉脸色一变,说道:“殿下要如何?” 福宁公主用手支者头,侧卧着语气淡然地说道:“让这丞相府里鸡飞狗跳,让这一家人身败名裂。” 如玉急忙说道:“殿下可别做傻事啊!” 福宁公主没有理如玉,继续说道:“你瞧瞧刚刚,他母亲针对我,他站在旁边没事人一样,如此凉薄,怪不得会对季扶疏做出那样的事情,怪不得季扶疏顶着身败名裂的压力也要与他和离!”说完,又暗自伤神,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可我,只能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如珠不知道如何接话,关切了叫了一声:“殿下……” 福宁公主此时已经留着两行泪来,坐起来,看着眼前的如玉如珠,微微哽咽着说道:“那可是我最敬爱的父皇啊,他就这么葬送了我的一生!我也是一直把王皇后记在心上的,与我阿娘并齐的,可她回我的,竟是如此一份大礼!是我太傻了啊!还以为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疼爱子女的!还以为真心会换来真心!是我太傻太天真了啊!” 如玉不知说什么,也为福宁公主心痛,只能把公主轻轻拥入怀中,像姚淑妃那样轻轻拍着公主的后背,轻轻说道:“殿下太累了,睡一觉吧!睡醒一切都会好的!” 抽泣声越来越小,不一会儿,福宁公主已睡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朝堂发难 王韶明本欲在王蹊婚礼时给季家写帖子,好羞辱他们一番。可没料到季开远和郑广这个老匹夫,联起手来将了自己一军,两家的喜事撞在了同一天,王韶明的计划落了空。如今,儿子婚礼已过,宫中妹妹那边也可做个交待,自己也可以腾出手来处理季开远了。这日,王韶明派人去各家送信,约太子一派的人来家中议事。 王韶明逗弄着缸里的鱼儿,一边撒饵一边问道:“太子近来忙些什么?” 东宫詹事陶堰起身,回答道:“殿下在含元殿协助陛下处理公文。” 王韶明点点头,说道:“跟太子说说,趁机也多和陛下聊聊天,讨讨陛下欢心,这点可得多跟永王学学!”又叹了口气,说道:“太子若是有这眼力见儿,永王也不至于圣宠优渥,有机可乘,成了现在这般局面!” 王韶明往缸里撒了一把鱼饵,鱼儿争抢不已,王韶明看着满意,又对刑部主事张和玉说道:“如今我儿婚礼已过,张主事,季开远的诗文,也该收集起来了!” 张和玉起身行了个礼,谄媚地说道:“不劳丞相费心,下官已经准备妥当,就看丞相何时吹起东风了!” 王韶明回头看了张和玉一样,说道:“哦?张主事办事如此利索?” 张和玉回答道:“此事,是天助我也。下官本去了趟陈仓,找到了季开远的二叔季道全,可这老爷子大概是丧子之痛受了太大打击,来来去去只是些陈年旧事、私人恩怨,翻不出什么浪花……” 张和玉话未说完,就被王韶明打断了,说道:“说重点!你平时在刑部断案雪冤、整理文书,也是如此啰嗦似妇人吗?” 张和玉本想强调一番自己做事细致,又费了许多辛苦,不料被王韶明呛了一句,只得咳嗽一声,以掩饰尴尬,然后继续说道:“在下已经收集到了季开远用诗文嘲讽时政的证据。”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卷写着季开远诗文的纸,递给王韶明。 王韶明翻看了几页,点点头,说道:“此招甚妙!看他季开远在御前如何自辩!”又抬头问张和玉,说道:“一般这些诗作都是自己收藏,你又是如何拿到手的?” 张和玉暗自腹诽了几句,面上时分恭敬的说道:“前些日子,国子监海家欲与扬州刺史白家结亲,季家做中人,于是季开远派他一个叫阿午的贴身随从去扬州送信。返程时,船舱着火,阿午为保命跳水求生,不料讲舒心泡在水中,字迹模糊,无法辨认。回季府之后,季开远以办事不力为由将他罚跪,又让别人顶替了阿午的位置。阿午心生怨恨,在酒楼喝闷酒时自言自语骂季开远,被我听到了,重金收买。于是才得来了季开远的诗文。” 王韶明听了之后哈哈哈大笑:“妙啊!果然是天助我也!” 张和玉行了个礼问道:“丞相预备何时起风?” 王韶明掐指算到:“今日已到腊月,朝廷腊月二十三封印过年,得赶在这之前,把事情办妥了!不死,也让他季开远脱层皮!” 众人附和道:“丞相英明!” 王韶明又问了几句年末吏部考评的事情,便让大家散了,自己回到书房,细细品读季开远的诗,一会儿自言自语,一会儿哈哈大笑。 王韶明将手中的诗作再瞧了一遍,对季开远这种送上门来罪名相当满意,又在心中想了许久在御前的说辞,心中十分满意。将诗作放入匣中,自言自语道:“此事宜早不宜迟,季家这个年可不好过咯!” 腊八这天,宫里按照惯例,给公爵高官之家赐下腊八粥。史氏收到宫里赐下的腊八粥,和扶桑扶疏分食,剩下的一些吩咐厨房给季开远留着。而此时季开远,却在朝堂之上受到来自王韶明为首的太子一党的攻击。 一位同在检察院的武姓御史出列,启奏道:“陛下,臣检举同僚季开远,在诗作中诋毁朝政、蔑视皇权,托事以讽。”说着从袖中掏出那份诗文,递给殿中力士,说道:“这是物证,人证在殿外候着,随时等候陛下召见!” 此时的季开远一头雾水,不知武御史乘上的是何物证,殿外又是哪位人证,又回想自己的诗文,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王韶明回头看自己,嘴角勾着一抹玩味的笑容。 圣人看完了所谓的物证,扬扬手中的纸张,问道:“不过几首诗而已,何以得出诋毁朝政、蔑视皇权、托事以讽的结论来?” 武御史手持笏板,说道:“请陛下再仔细品品。凛然相对敢相欺,直干凌空未要奇。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出自苏轼《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二首-其二》)圣人受命于天,自然是飞龙九天之姿,怎能向九泉之下寻龙?不臣之心莫过于此!” 季开远出列,说道:“陛下,武御史之言纯属无稽之谈,请容臣自辩!” 圣人皱了皱眉头,挥挥手对武御史说:“你接着说!” 武御史得了准许,洋洋得意地在大殿之上慷慨陈词:“纸屏石枕竹方床,手倦抛书午梦长。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水间。(出气蔡确《夏日登车盖亭》,有改动)当今朝政清明,陛下更是千载难遇的明君英主,他季开远有何可讥笑的?再看这首:垂朱拖紫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出自白居易《红线毯》,有改动)。陛下脚下的地毯价值千金,季御史难道不是暗讽陛下生活奢靡不顾百姓生活困顿吗?陛下英明伟岸,开辟千古未有之盛世,就算地毯价值万金,也是应得!” 始作俑者刑部主事张和玉也出列附和道:“武御史所言极是!” 永王也出列,说道:“父皇,何不宣人证进殿查问?” 圣人低头,细看手中诗作,没有应声。见圣人没有表态,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手持笏板说道:“请陛下宣人证进殿!” “宣!” ------题外话------ 大家最近能在家宅着就宅着,尽量别出门,出门记得戴口罩,回家记得洗手!爱你们~~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押入大牢 季开远此时也想知道这个所谓的人证是谁,和其他大臣一样探头往殿外看去,只见一个瘦瘦的年轻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 “阿午?”季开远惊讶的说道。 王韶明见状,在一旁笑着说道:“看来,此人,季御史是认识的。” 阿午哪里见过这仗势,跪在大殿中央,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圣人端坐在玉阶之上,厉声问道:“阶下何人?” 阿午圣人的语气吓到了,哆哆嗦嗦地说道:“草……草民是……是季……季御史的……的随从,名叫……叫阿午。” 圣人扬了扬手中写着诗作的纸张,问道:“这些诗作,是哪里来的?” 阿午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是……是主……主人这……这些年闲……闲暇时所作。” “哼!”圣人冷哼一声,骂道:“你既叫他一声主人,为何要背叛于他?背弃旧主、忘恩负义的东西!来人,给朕拖下去杖毙!” 阿午惊讶地抬起头看了圣人一眼,那日张主事不是这么说的啊!他说只要在御前按照他的说辞一说,就可保我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张主事的说辞还没出口,自己就要被杖毙了。阿午情急之下大喊:“陛下,草民冤枉啊!” 已经有两个御前持刀的千牛卫过来,拉着阿午往外走。 阿午大喊:“季御史不但以事讽政、蔑视皇权,平日在家也——” 剩下的话还未说完,郑阔从腰间掏出一个汗巾,塞进阿午嘴里,阿午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之音。 “且慢!”王韶明站出来,冲着已经走到大殿门口的千牛卫和阿午说道。 千牛卫本只听从圣人一人之令,此刻郑阔又私心有意帮季开远,哪里还管什么且慢不且慢,拖着阿午往外走。 王韶明手持笏板,向圣人启奏道:“陛下,偏听偏信不是明君所为,现在有人指控季御史,理应查看物证,审问人证。” 圣人没有说话,殿外传来打板子的声音。阿午被堵了嘴,只能发生闷哼声。 王韶明跪了下来,说道:“季御史蔑视皇权天威,若不严查,此风一开,陛下还如何统御四海?” 圣人大怒,将手中的诗作扔了出去,骂道:“枉你们一个个饱读诗书,诗人之诗,怎能如此解读?” 圣人没理会其他大臣,问季开远:“季卿,你有何自辩说辞?” 季开远跪了下来,说道:“臣对陛下、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正如陛下所言,诗人之诗若是如此断章取义、恶意曲解,那天底下还有几个干干净净的读书人?”又对着王韶明说道:“本朝士子多喜作诗,王丞相、何尚书、武御史、张主事,想必你们平日里也有一些佳作,不如拿出来让大家一起解读解读?” 话音刚落,张和玉就跳出来指着季开远大骂:“季御史需要转移话题!现在说的是你以诗讽政之事,不要牵扯旁人!” 王韶明俯首说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审问证人,严查季开远!”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王韶明,跪下俯首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审问证人,严查季开远!” 大殿之上扔在争论不休,太子一派的朝臣跟在王韶明身后,与圣人对峙,谁也不让谁。而殿外,郑阔将阿午拖出去之后,见殿外侍奉的人中,有一个平日熟识的小黄门,于是趁着阿午行刑的间隙,跟小黄门耳语了一番,小黄门匆匆出宫,往季家而去。 小黄门刚走,就听见门口的力士唱道:“宣证人进殿!” 郑阔和另一名千牛卫把已经剩下半口气的阿午从凳子上拉下来,拖着进了大殿。 此时的阿午进气儿少,出气儿多,哪里还能说出个囫囵话儿来。被拖进殿中,圣人看了眼,摆了摆手,又被拖下去了。 张和玉见自己唯一的证人被打成这样,此刻也有些着急,连忙说道:“陛下,现如今证人无法作证,但这几篇诗作足以为季开远定罪!” 圣人也被搞得颇有些烦躁,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定罪?” 王韶明说道:“季开远蔑视皇权,讥讽朝政,其罪当诛!如今之计,应该速速将季开远押入大牢,严加审问,看其是否还有其他不臣之心!” 圣人说道:“几篇诗作而已,不至如此!” “陛下!”王韶明说道:“臣刚刚已经说过,若不严查,此风一开,陛下还如何统御四海?恳请陛下严加审问季开远!” 圣人被逼无奈,只能说道:“季开远押入御史台大牢!退朝!” 季家这边,史氏早上吃过早饭,亲自去给史家送腊八粥去了,只留扶疏扶桑姐弟二人在家。忽听得使女急匆匆跑进来,一遍跑一边喊:“姑娘不好了!” 花蕊喝到:“喊什么!什么不好了!” 使女说道:“前面来了宫里的人,说是主人在朝上有事,郑家郎君托他来报信!” 扶疏一听,脑袋嗡地一声。 花蕊问道:“现在人在哪里?” “在前厅呢!” 扶疏扶着花蕊,说道:“走!” 几人匆匆赶到前厅,一个小黄门赶紧迎了上来,行了一礼,说道:“姑娘,令尊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情况怕是不妙。千牛卫郑阔郑五郎托咱家来给你们送个信,说让你把令尊书房里的东西清理一下,把家里值钱物件藏起来!” 扶疏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小黄门,说道:“多谢公公了!” 小黄门接了,说道:“咱家是偷偷溜出来的,不便久留,姑娘赶紧准备准备吧!”说完,就急匆匆出门去了。 扶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花蕊,去跟门房说一声,关紧大门,任何人不得出入。司棋和佳慧跟着阿娘去外祖家了,蜜橘,去给阿娘身边的春雨玲珑说一声,把阿娘屋里的之前东西挖个坑藏起来,库房里的东西,能藏多少是多少。桃红,你找个机灵点的人,去宫门口打听打听什么情况。月白,去跟扶桑说去阿爷书房!” 几人急匆匆地跑出去了,扶疏也赶紧去了季开远的书房。 ------题外话------ 大家都保护好自己啊! 第一百四十章 搜查 扶桑匆匆赶到季开远的书房,着急地问道:“阿姐,发生了什么事?” 扶疏皱着眉头,一边整理季开远案几上的文件,一边说道:“郑五郎来报信,说是阿爷在朝堂上被太子一党攻讦,情况可能不太妙,让我们清理一下阿爷的书房。” 扶桑问道:“阿娘回来了没?” “还没,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一边说话,一边把季开远的书信一类的文书放进一个大箱子。 “快过来帮忙!” 扶桑也过来,两人手忙脚乱地整理,扶桑问道:“阿姐,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扶疏想了想,说道:“你我也不知这些东西里有无对阿爷有用的东西,不好一把火烧了,不如先挖坑埋了。” 扶桑皱着眉头说道:“挖坑容易留下痕迹,不如我们密封起来,沉入湖底。” “好主意!” 两姐弟把文书整理密封好,正要沉湖时,史氏和吴氏、殷氏、学文、雅文一起回来了。 “阿娘,你总算回来了!” 史氏拉着扶疏的手,说道:“我听花蕊都说了,你处理得很好。” 吴氏说道:“我们内宅妇人不懂朝堂上事情,容易慌乱。你们也先别着急,我已经让你泽文表哥回陈仓去给你大舅舅报信了,你大舅舅虽官位不高,朝堂之事总比我们熟些。” 史氏皱着眉头问道:“派去宫门外打听的人回来了没有?” 扶疏摇了摇头。 殷氏在一旁,也插不上什么话,有点干着急,突然灵机一动,说道:“不如派人去卢国公府那边问问。” 众人眼前一亮,吴氏说道:“弟妹这个主意不错!我们与其在这里抓瞎,还不如去卢国公府问问!” 史氏对身后的佳慧说道:“赶紧,赶紧派人去问问!” 佳慧小跑着出去了。 扶疏担心史氏太过担心,有意分开史氏的注意力,说道:“阿娘,你再去阿爷书房看看,以防我和阿墨有些疏漏。” “对对对!我再去看看!”史氏急匆匆地走了。 史氏走了,剩下几个人也不知道干什么,就直接去了主厅,坐着等消息。 一会儿,派去宫门外打听的仆人回来了,一边喘气一边站在主厅回话:“小人等了许久,才等到散朝,我听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就凑上去听了,据说是王丞相那边诬陷主人以诗讽政,蔑视皇权。” 扶疏问道:“那阿爷怎样了?” “主人被打入御史台大牢了!” 史氏得到消息,急匆匆赶过来。刚进门,就听见这句话,眼前一黑,腿一软,快要晕过去,被司棋扶住。史氏用手掐着自己的虎口,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要挺住,要挺住!一双儿女还要依靠自己! 史氏扶着门框,虚弱地说道:“再去御史台打听!” 仆人听了,又急匆匆跑出去了。 吴氏走过来,扶着史氏坐下,安慰道:“别着急,再叫人去打听便是!” 扶疏走过来,继续转移史氏注意力:“阿娘,阿爷的文书都清理干净了吗?” 史氏点点头。 史学文在旁边说道:“全部清理是不是显得有些刻意?” 扶桑皱着眉头说道:“阿爷现在的罪名是以诗讽政,蔑视皇权,可阿爷哪里会是这种人?依我看,定是那帮人在阿爷平时的诗作中咬文嚼字、断章取义而来。既是如此,我们又如何得知他们会不会从阿爷的其他文书中翻出什么花样来?还是全部清理了比较好!” 吴氏点点头,说道:“阿墨说得对!谨慎起见,还是全部清理了好!” 众人正说着话,只听得外面有人喊道:“卢国公夫人来了!” 史氏起身迎了出去,只见郑夫人行色匆匆地过来了。见了史氏,拉住她的手说道:“国公已赋闲在家,没有参加朝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他已经进宫了,你不要担心。” 史氏哪能不担心,说话间已经哭了起来,说道:“家里派人去宫门口打听消息,说是王丞相那边诬陷我家主人以事讽政、蔑视皇权。” 郑夫人听闻,惊讶地说道:“竟有这种事?!” 史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说道:“现在人已经被打入御史台大牢了!” 郑夫人拍了拍史氏的手,说道:“你不要担心。”看了看扶疏,说道:“现在我们也算是亲家了,这件事,我们卢国公府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国公虽说已经告老赋闲,在圣人面前还是有几分脸面的,你不要担心!” 扶疏见众人现在也是手足无措,只能等消息。瞧了瞧日头已过晌午,边去了厨房安排午饭。 一会儿,饭菜备好,可众人却一点胃口也没有。史氏对着碗中的米饭,一脸愁容。扶疏强迫自己给嘴中送进几口饭菜,也是如同嚼蜡,无法下咽。 郑夫人对众人说道:“事多而食少,不是长寿之相。季夫人,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现在季御史不在,你要撑起局面来。若是你倒下了,叫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多少吃点吧!” 史氏这才强迫自己吃了半碗饭。 一顿饭还未吃饭,突然门房阿兴急匆匆地跑进来,喊道:“夫人不好啦!一群人闯进家来了,说是奉命搜查!现在已经进来了!” 话音刚落,一群快手模样的人急匆匆进来了,为首的快手手持一张文书,说道:“季夫人,我等奉丞相之命,前来搜查季御史的书房!” 说完,收了手中文书,说道:“季夫人,得罪了!”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快手们快速往季开远书房而去。 “慢着!”郑夫人喊道:“你们前来搜查,是以何罪名?” 为首的快手说道:“季御史以事讽政、蔑视皇权,丞相特命我等前来搜查!”说完,便快步而去。 史氏等人跟着快手来到书房之外,只听见里面不时传来案几倒地、瓷瓶碎裂之声。 一会儿,快手们一无所获地从书房里出来,问史氏道:“季夫人可是藏匿了罪证?” 史氏厉声喝道:“我家主人为官清白,哪有什么罪证?他所有的东西都在书房里面了,你们也翻找过了,还不满意?” 为首的快手看了众人一眼,对其他快手下令道:“去别处搜!” “慢着!”郑夫人喝道:“你们只是奉令搜查书房,再搜,就是后宅了!五令而私闯官眷后宅,这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为首的快手略微思索了一下,对着手下说道:“撤!”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史氏托孤 快手们走了,史氏摸着拉着郑夫人的手说道:“多亏了你们家五郎报信,否则被他们真搜出什么来,可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道:“母亲,你怎么也过来了?” 众人回头一看,是郑阔。他刚下值,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过来了。 郑夫人说道:“我也听说了,在家里放心不下,就过来了。你见到你父亲了没有?” 郑阔问道:“父亲进宫了?” 郑夫人点点头,说道:“你父亲一听到消息,就进宫去了。” 听了这话,季家的人都慌了。郑阔看了看扶疏眉头紧皱的小脸,说道:“不要着急,或许父亲去了御史台大牢。”说完继续说道:“我去看看!”转身就要走。 “等等!”扶疏喊了一声,说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先跟我们说一说。” 郑夫人点点头,说道:“进屋里说话!” 一行人进了屋,郑阔开始讲了一遍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众人怒不可竭。 郑夫人大骂道:“王韶明这不是个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史氏一边哭一边说:“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们家?!” 扶疏觉得这些问题的根源都在自己,阿爷今日所受的苦难皆是因为自己当年听信王蹊的花言巧语,皆是因为自己在与王蹊大婚那日意气用事,若是没有出走、没有和离,自己受点委屈不要紧,至少两家还能保持表面的和平,哪里至于被王家赶尽杀绝! 如此想着,扶疏也跟着母亲哭了起来。 郑阔见扶疏又哭了,心里一阵心疼,说道:“大家也不要单担心,如今还未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事情还有转机。” 转机? 扶疏听到这两个字,突然想起了什么,顾不上用帕子,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眼泪,一边抽泣一边说道:“是了!还……还有转机。” 众人都以为扶疏在说些自我安慰的话,也没多想。扶疏深呼吸一口,平复了一下气息,说道:“王家与江南漕帮勾结,暗地里有非法勾当!”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史氏惊讶地看着扶疏,说道:“你如何得知?” 扶疏说道:“阿娘还记得我们送阿音回扬州时,在灞桥边上和酸梅汁时,听到的那些人的对话吗?” 经过扶疏的提醒,史氏也想了起来,点点头,说道:“有印象!” 扶疏继续说道:“阿午被阿爷责罚,是因为他从扬州回来的时候损坏了阿爷的重要信件,也就是说,阿爷曾经派阿午去过扬州,而阿午带回来的消息很重要。” 郑阔皱着眉头说道:“可这信件已经损坏,其中内容我们无法得知啊!” 扶疏看向史氏,说道:“阿娘记不记得?阿午被阿爷责罚的时候,季管家的儿子阿敏出了趟远门?” “记得记得!”史氏兴奋地说道:“你的意思是,阿敏也去了扬州?” 扶疏点点头,说道:“很有可能。”接着说道:“阿爷的信件已经被我和阿墨整理出来,沉在湖底了。现在找出来,看看有没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众人说干就干,说话间就往后花园的湖边走去。 “等下!”郑阔伸手,说道:“刚刚的快手没找到东西回去了,指不定一会儿又来了!安全起见,我们动作麻利些,打捞出来之后,把东西带回国公府,我们再好好盘算。” “好好好!”郑夫人说道:“五郎说得有理!” 众人来到湖边,三两下就把东西打捞了上来,郑夫人说道:“季夫人,你看,谁跟着我们去国公府呢?” 史氏正有些为难,吴氏站出来说道:“妹妹,你和阿凝阿墨一起去吧,我和弟妹带着孩子看着家里,你们快去快回!” 扶疏摇摇头,说道:“大舅母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若我们一家人全都走了,快手们若是再来,给我们按个潜逃的罪名该当如何?还是让阿娘去吧,我和阿墨留下来!” 史氏刚刚是关心则乱,经过女儿的提醒,也明白过来,对扶疏说道:“阿凝,你去吧!你是小孩子,不在家也没人发现,我是当家主母,这个时候不能轻易离开。就算不为了那些快手们杀个回马枪,我也要在家里坐镇,安慰着一大家子人,以免人心惶惶,我们自己先乱了阵脚。再者,你又知道些情况,到时候,到时候,也好与五郎他们商议。”史氏拉着扶疏的手,拍了拍,说道:“好孩子,去吧!我和阿墨在家,等你回来!” 扶疏觉得阿娘说的也有道理,咬着嘴唇点点头。 众人将扶疏与郑家母子送到门口,郑夫人与扶疏上了马车,郑阔骑马,往国公府而去。 扶疏走后,史氏更加焦急,安排其他人去花厅歇息,自己去季开远书房看了看,见该清理的都已经清理妥当,只留下一些来往公文。 史氏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来到花厅找大嫂吴氏,说道:“大嫂,我前思后想,觉得这件事我们既要抱有希望,同时也要做最坏的打算。我想着,万一……万一,远郎获罪,我可以陪着他吃苦受罪,但两个孩子还小。大嫂,若是真有什么不测,我想把两个孩子托付于你!” 吴氏没想到史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怒喝道:“妹妹,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妹夫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史氏摇摇头,说道:“和王家打过这么多次交道,这一家子人,我多少有些了解。王韶明做事,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他此前已经在朝堂上发过一次难,幸好有五郎巧妙化解。如今又来诬告,显得已经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我必须为两个孩子做好打算!” 吴氏面露不忍,说道:“妹妹,你别这样说——” 话未说完,被史氏打断:“大嫂,你听我说。我如今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了。若是远郎他这次有惊无险,你就当我什么话都没说。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我今日跟大嫂交待了,日后我也就没有牵挂了。” ------题外话------ 很抱歉,因为回老家过年,所以断更了这么久。不过我又回来啦!这次疫情挺严重的,所以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待在家里看扶疏就好,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希望每个人都平平安安的,等事情过去,我们就可以撒欢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谋反之证 史氏拉着吴氏的手说道:“阿凝和阿阔的亲事,六礼已过四礼,按照律法,她已经算是郑家的人了,因此阿凝我不太担心。主要是阿墨,他年纪还小,未免顽皮了些,还望嫂子多加教导!” 吴氏见史氏已是托孤之意,也落下泪来,说道:“妹妹放心,我一定好好教导阿墨!” 扶桑静静地在一旁,满脸是泪水,牙关紧咬,拳头因为握得太紧,指甲都掐进了掌心。扶桑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是男子汉,我不能哭!我要做阿娘的依仗,我不能哭! 史氏拉着吴氏说道:“大嫂跟我来!” 几人来到库房,史氏掏出钥匙,打开门。史氏对春雨说道:“把库房的账本拿出来!” 春雨取出账本,交给史氏,史氏对佳慧、司棋、玲珑三人说道:“我念到什么东西,你们就搬出来,装进箱子!”又对春雨说道:“你做好单子!” “达州商铺地契!” “扬州商铺地契!” 吴氏打断史氏,问道:“妹妹这是干什么?” 史氏苦笑道:“这些铺子每年都有进项,所得进项,就当是阿墨平日里的花用了。至于铺子地契,待阿墨成家之后,便交还给他!” 吴氏也不忍心与史氏争执,含着泪点了点头。 史氏又念了一串地契、字画及各类珍宝,对吴氏说道:“这是我给阿凝准备的嫁妆,还有国公府送过来的聘礼,都在这里了!” 吴氏又点了点头。 史氏又念了一串名单,对吴氏说道:“这些,是家里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交给大嫂了!若是阿墨将来娶妻,便从中给他备上一份聘礼。阿墨还小,事发突然,这事儿只能麻烦大嫂了。若是还有剩余,嫂子自己留作家用吧!” 吴氏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你说的什么丧气话!你还知道阿墨还小?你就忍心他寄人篱下?我就不给你看管孩子!自己的孩子自己养!” 史氏苦笑一声,说道:“大嫂别激我了!说实话,我此刻心里反而一点儿不焦虑了。为了两个孩子,我必须为他们往后做长远打算。我倒是希望能亲眼看着阿凝出嫁,看着阿墨娶妻,就看王韶明给不给这个机会了!” 两人正说着话,家仆匆匆跑过来,说道:“夫人,卢国公来了!正在正厅呢!” 史氏听了,提起裙子就往外跑,吴氏匆匆跟上。 到了正厅,史氏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问道:“国公,我家主人如何了?” 郑广叹了口气,说道:“我进宫去打探消息,到了宫门口,听说季御史被押往御史台大牢,就匆匆赶了过去。” “国公见着我家主人了?他如何?” 郑广又叹了口气,说道:“略微受了点刑——” 话音刚落,史氏脚下一软,一头栽了下去,幸亏吴氏眼疾手快,连忙拉了一把。见史氏已经晕了过去,又赶紧掐人中,史氏这才醒转过来。 郑广赶紧说道:“夫人不必忧心,不过是皮外伤而已,不碍事的。”又怕史氏追问季开远的伤势,连忙说道:“我去见了季御史,他说他书房的放着琉璃花樽的架子上有个暗格,里面有他和扬州白刺史的通信,是王韶明和太子谋反之证的线索,让我们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 史氏从吴氏怀中挣扎着起身,说道:“刚刚失仪,还望国公切勿怪罪!” 郑广摆了摆手,史氏接着说道:“刚刚阿凝已经想到这层,带着我家主人书房里找到的书信文件,和郑夫人、五郎一起去国公府了。不知阿凝是否找到了暗格里的东西,我再去书房看看!” 几人又到了季开远的书房,找到琉璃花樽底下的暗格,打开一看,里面空无一物。 史氏有些着急,不知是扶疏找到并带到国公府去了,还是被刚刚的快手们搜到了。 郑广见状,说道:“夫人莫着急,我这就回国公府瞧瞧!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给你报信儿!” 说完,郑广把袍子一撩,急匆匆走了。 郑广走了,史氏瘫坐在塌子上,心中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还是默默祈祷上苍神明,这一天不要到来。 正想着,忽听到有人喊道:“夫人!” 史氏定睛一看,郑广又折回来了。史氏心中一紧,赶紧迎上去问道:“国公何事?” 郑广说道:“刚刚忘了告诉你,我跟御史台那边打了招呼,允许你们明天去探监,你赶紧准备准备!” 史氏听到这个好消息,又惊又喜,一边落泪一边笑着给郑广道谢:“多谢国公!” “季夫人不必客气!我回去了!”说完,再次走了出去。 史氏拉着吴氏的手,问道:“大嫂,都要准备哪些东西?” 吴氏想了想,说道:“刚刚听国公说,妹夫受了伤,带些金疮药过去。再者,外面如今天寒地冻,牢里更是湿冷,再带几床厚被褥!” 史氏脸上仍带着泪花,说道:“对对对!大嫂说得对,我这就去准备!” 史氏在家里准备探监的东西,国公府这边,郑阔和扶疏也有了新发现。 卢国公郑广一进门,问门口的家仆:“五郎他们在哪里?” 家仆回答道:“在正厅!” 郑广匆匆往里走,到了正厅,只见门窗紧闭,门口守着蕙兰幽兰两个。 蕙兰见国公回来了,高兴地说道:“国公回来了!”说着推开了房门。 郑广进屋,见郑夫人、郑阔和季扶疏三人围在一起,对着一张纸正在商议,见自己进屋,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自己。 郑夫人问道:“宫里什么情况?” 郑广一拍脑门,说道:“瞧我这脑子,忘记告诉郑夫人了!” 郑夫人白了郑广一眼,说道:“你呀你!” 郑广没理会郑夫人,看着扶疏说道:“我在宫门口听说季御史被押到了御史台大牢,就先去了御史台大牢。” “见到我阿爷了吗?”扶疏着急地问道。 郑广点点头,说道:“你阿爷告诉我,书房架子的琉璃花樽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有他和扬州刺史白不易的通信,是关于王韶明谋反的线索。你阿娘没有找到,是否在你这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借刀杀人 郑阔扬了扬手中的信件,说道:“父亲说的,可是这个?” 郑广接过信件一看,对信中所言内容大吃一惊,缓了半天才想起来儿子的问答,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应该就是这个!” 郑夫人在一旁问道:“那你从御史台出来之后,进宫了吗?圣人怎么说?” 郑广说道:“我进宫面圣,圣人也对王韶明一党如此以莫须有的罪名咄咄逼人十分不满。” “也就是说事情还有转机?”郑夫人问道。 郑阔在一旁摇了摇头,说道:“不确定。今日在朝堂之上,圣人态度已经时分不满,但迫于王韶明一党的压力,不得不把季御史打进大牢。王家权倾朝野,王韶明封赵国公,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首,又是丞相,手握实权。王韶明的妹妹王皇后,掌管后宫多年,也是个狠厉角色。虽说永王与太子相争,但都是王家的外甥,今后无论谁坐上皇位,王家的荣宠只增不减。如此一来,就算是陛下,也要避其锋芒,不能和他硬碰硬。这件事,就是三方博弈,看最后谁先退让了。” 郑阔看了看父亲郑广手中的信件,说道:“只是如今仅凭这封信,如何能扳倒王韶明?” 郑广扬了扬手中的信件,说道:“你虽在军中待了多年,但四海升平,暂无战事,所以不清楚。根据信中内容,漕帮运送的,是方竹。此竹产于江南,体方有如削成,劲挺堪为柱杖。如此大规模地运送,不可能是为了柱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弓箭?”郑广话音刚落,郑阔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问道。 扶疏问道:“弓箭之干不是多为木材吗?” 郑广回答道:“根据《考工记》的记载,弓箭之干,以柘木为上,次有檍木、柞树等,竹为下。我朝所用弓箭之干,多为燕州之地的柘木。江南之竹,只在展示紧张、战备紧缺时才会采用此种材质。王韶明此举,又能得到军备,又能掩人耳目,实在是狡猾之至!” 扶疏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说道:“我只知王韶明勾结漕帮,偷偷摸摸不是什么好事情,哪里知道他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郑阔也惊讶于这个推测,想了半天,说道:“有了这个线索,如今我们也不算被动,不至于坐等接招。至少我们手中还有筹码,还可以与王韶明争上一争!就算王家再势大,谋反的罪名哪个帝王能够轻轻揭过?俗话说得好,卧榻之侧,哪容他人酣睡?” 扶疏心里已经接受了王韶明谋反的这个设定,心中只纠结于仅凭这条线索,如何为王韶明定罪。想了想,说道:“单单一个方竹,给王韶明定罪未免有些勉强。既然是造弓箭,那么也少不了角、筋、丝、漆等物,我们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查。” 郑广沉吟道:“大可不必!” 见郑阔和扶疏都看向自己,郑广接着说道:“既然他把方竹运到了长安,在长安必然会有组装生产的地方,我们找到这个地方即可!” 郑夫人也说道:“还有,既然要谋反,不可能只备弓箭,刀、剑、矛、盾等武器都有可能生产制造,也可以顺着这个方向查。” “所以,我们现在是要找王韶明的武器生产基地?”扶疏问道。 郑阔点点头,说道:“其实也不难找。这种地方一要场地够大,而要远离城区。那么,长安附近只有两个地方符合条件,一个是终南山,一个是龙首原。龙首原地势平坦,不便隐蔽,只有终南山里符合建造军工器械坊的条件。” “可终南山这么大,我们怎么找?” 郑阔看着扶疏,心想:这个小笨蛋!突然想在她的鼻尖刮一下,又碍于父母在场,只能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接着说道:“哪里用得着我们亲自找呢?不如借刀杀人来得轻松自在!” 经过郑阔的点拨,扶疏也明白过来,说道:“你是说永王?” 郑广夫妇见郑阔与扶疏你来我往相谈甚欢,各自交流了一下眼神,不再说话,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听郑阔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与永王一党做个交易,我们把线索给他们,而他们只需保住你阿爷即可。如此算来,这个买卖,他们可捡了个大便宜呢!” 扶疏见这事已经大体有了章程,便说道:“我这就去永王府报信!” 郑阔不忍心扶疏奔波劳累,劝道:“还是我去吧,你在家等我消息便可!” 扶疏摇摇头,坚定地说道:“此事,你已经为我们家做了太多。”说完看着郑广与郑夫人,说道:“我不想国公府也被搅进这趟浑水之中,你们在背后替我出谋划策即可,出头的事情还是我来吧!” “阿凝!”郑阔有些着急,又气扶疏此刻如此疏离,他们两家早已被婚约绑在一起,出不出头又有什么要紧。求婚之时,他许下诺言要护她一世周全,为她遮风挡雨,此刻又怎么能让她自己冲锋在前。 “我意已决!”扶疏看着郑阔,眼神异常坚定。 “我不同意!”郑阔大声说道,刚刚还十分融洽的氛围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阿阔!”一直沉默的卢国公郑广叫了一声儿子,见郑阔安静了下来,又转头对扶疏说道:“阿凝,你一人去永王府我们大家都不放心。你未曾与永王打过交道,此人面相憨厚,内里却有副九曲玲珑心肠。你稍不注意,被他卖了还得替他数钱。不如叫阿阔陪你去,永王若是要算计你,一来看在卢国公府的面子上,也要估摸一下后果。二来,若是有什么突发情况,也有个人商议或者策应。三来,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护你周全本就是他应尽之责。你看,我这个提议如何?” 郑阔见父亲一番话皆是在维护自己,兴奋地说道:“父亲说的十分在理!就按父亲说的办!” 扶疏见状,也点了点头,说道:“刚刚是我思虑不周,那就遵照国公的意思吧!” 郑夫人见扶疏让步,气氛缓和了下来,赶紧说道:“那就赶紧去吧!早些去,季御史也在牢里少受些苦!娘们准备准备,我去让人备好马车!” ------题外话------ 希望扶疏能够陪你走过这段防疫宅家的时光,祝大家新的一年,百毒不侵。中国加油! 第一百四十四章 郑夫人训女 扶疏和郑阔刚走,郑阔的三姐郑阅急匆匆赶回了国公府。一进门,就跑进郑夫人的院子。郑夫人正坐在榻上出神,忽听得有人喊“阿娘”,回来一看,竟是自己的三女儿回来了。 郑夫人惊讶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郑阅走过来坐下,说道:“外面都传疯了!说是五弟的未来岳丈欺君罔上,已经被打入打牢了!” 郑夫人一惊:“什么?你那里听说的?” “我来的路上,听路人议论的!”说完又凑到郑夫人身边说道:“我公公不是任秘书少监嘛,因这郑季两家结亲,因此他特地把谢京叫过去说了,据说是惹了王家,现如随便给按一个名头,狠狠报复呢!”说完看见郑夫人并没有料想中的讶异惊慌的表情,不仅有些讪讪,问道:“阿娘你都知道了?” 郑夫人点了点头,说道:“你弟弟给阿凝传了信,阿凝听了六神无主,又来咱们家打听消息,你父亲为此还进宫一趟。” 郑阅一副“原本来如此”的表情,说道:“那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郑夫人话到嘴边,又堪堪忍住了。一来兹事体大,让女儿知道与她有百害而无一益,二来,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从小就是个好八卦的性子,万一心里藏不住事,告知他人,只会坏事。脑子里面转了三转,面上扔一副担忧的神情,说道:“你弟弟的性子你也是晓得的,这个时候哪里在家坐得住?下值回来就出门去了,大概是去季家了吧!” 郑阅撇了撇嘴,说道:“真不知道母亲当初为何会点头应了这门亲事!”说着坐正了身子,伸出手,扳着手指头,一边算一边说道:“我知道五弟中意她,不过是因为她模样好,性情好,又有些文采,你看——”说着把左手伸到郑夫人跟前,说道:“优点嘛,我这个外人只能数三样,可这缺点,我能数一大堆!” 说完往郑夫人跟前坐了坐,说道:“你看,固然与王家的亲事,过错算不到她一个小姑娘身上,但毕竟已是个二嫁之身。我们卢国公府虽说父亲主张明哲保身,为人处世十分低调,不似王家那般张扬,在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的婚事上,更是低嫁低娶,生怕惹了帝王眼。可这个季家,当初闹得长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今更是还未过门,又把我们国公府拖入泥潭。我们虽私底下看不惯王家种种作为,但到底明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并未撕破脸。可这回,我们该怎么办?暂且不说向着王家,哪怕是 隔岸观火,都会有人说我们郑家冷血无情,见死不救。若是帮着季家呢?势必要和王家撕破脸。这不是和父亲的策略相悖了吗?真不知你和父亲怎么想的,竟能答应这门亲事。” 郑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五郎自小就不在我身边,我自觉亏欠他许多,所以他有什么要求,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是能满足就满足。” 郑阅不高兴地抱怨道:“母亲的心可真是偏到咯吱窝里去了!你只顾五弟,就不顾我们其他儿女了吗?二姐四弟在外地,远离朝堂纷争,影响倒还小一些,若真是王家撕破脸,叫我和大哥在长安怎么立足?阿需才多大点啊!” 海氏听说了季家的事情后,怕婆婆担心,特地找了个年节采办的由头,过来找婆婆说说话儿。走到门口,正听见婆婆与小姑子在里面说话,忍不住听了一耳朵。听到小姑子担心他们一家三口,海氏不由得心中一暖。又感激小姑子这个时候还记得替他们一家三口说句话,又好奇公婆下一步的打算,又在心里鄙视自己,父亲本与季家叔父有同窗之谊,季夫人又帮弟弟说了一门好亲,自己此时又怎能急着划清界限?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站在那里继续听下去。 郑夫此时在心中虽然也对季家这门亲事打了个问号,但见女儿如此只顾自己,立时拉下脸来反讽道:“你既如此担心自身安危,又说外地影响小,不如去和你父亲说一声,给你夫君谢京也谋个外任吧!” 郑阅被郑夫人噎了一下,讪讪地绞着手中的丝帕,不再说话。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郑夫人于心不忍,继续说道:“你父亲在战场上厮杀半生,如今又年过半百,早已将荣华富贵视为无物。我们俩,余生所求不过有就是个家宅和顺兴盛,儿女平安幸福。我刚刚也说了,你五弟自小不在我们身边长大,所以自他回来后,也偏疼他一些。可你摸着自己良心问一问,在你们几个的婚事上,明面上是低嫁低娶,可暗里,我和你父亲何尝不是为你们筹谋半生?” 说到最后,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从小我是怎么教你的?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你们兄弟姐妹几个,自己在家打打闹闹可以,但若是被外人欺负了,不一致对外,内部先闹起来,我们这个家。也就完了。你父亲用命积攒下的家业,也就完了!你急急忙忙赶回来,我当你是有什么良策。你若是再说这种混账话,就别怪我不顾多年母女之情!” 郑阅被郑夫人训斥了一顿,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赶紧赔罪,说道:“阿娘,别生气了,是我错了!” 在外门听墙根的海氏,听了郑夫人的话,也羞愧难当,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郑阅见母亲还未消气,又赶紧说道:“我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我公公是秘书少监,谢京如今也入了翰林,我回去再叫他们想想办法!” “罢了!”郑夫人摆摆手,说道:“出事的是季家,郑家帮忙理所应当,不好再把亲家拖下水。你回去跟他们说,明哲保身才是要紧,不要轻举妄动!” 郑阅被训斥了一顿,只能装乖巧,于是点点头,说道:“我听你的,阿娘!” 郑夫人看了看女儿,叹了口气,又转头望着窗外说道:“在同意这门亲事之前,我和你父亲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此次真的被季家连累,也不会牵连到你们几个身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永王府谈判 扶疏和郑阔出了国公府的大门,直奔永王府而去。 到了门口,郑阔递上了国公府的帖子,叫门房代为同传,过了好久,才有个家仆出来,对着郑阔和扶疏说道:“叫二位久等了。殿下正在用晚膳,耽搁了些时辰。殿下正在正厅,请二位随我来。”说罢,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郑阔和扶疏穿过永王府的长长的廊庑,来到正厅。 永王正坐在上手饮茶,旁坐着两位幕僚,见郑阔和扶疏进来,故作惊讶地说道:“什么风把二位吹来了?郑五郎,别来无恙啊!” 说完看着带着幂离的扶疏,问道:“这位是——” 郑阔答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季御史家的小娘子,季扶疏。” 扶疏行了个礼,抬头看了一眼永王,果然如国公所说,胖胖的体型看起来确实是个憨厚的。 听了郑阔的介绍,永王这才想起来,卢国公府确实与季家结亲,而季开远今日在朝堂之上,已被王韶明送入御史台大牢。此刻这两人前来,必是为了给季开远求情。也是,朝堂之上,王韶明虽是他亲舅舅,可却像母后一样偏向大哥。能与他作对的,只有自己。只不过,季开远被投入打牢,顶多算太子一党的内斗,他不添柴加火已算是仁义之至。若是要出手相帮,那绝无可能。 如此想着,永王肉肉的脸上堆满笑容,招呼郑阔和扶疏,说道:“二位快坐!”又对着厅里的侍从说道:“给二位斟茶!” 还未等郑阔与扶疏说话,又说道:“我这茶,虽不是新茶,妙却妙在煮茶的水,是采集的梅花上的花露。引起来,茶香与梅香合二为一,别有一番韵味,二位快尝尝!” 扶疏顾不上喝茶,对着上首的位置颔首一礼,说道:“多谢永王殿下赐茶!我们今日前来找殿下,是有要事相商!” 永王刚喝了一口茶,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说道:“世事纷扰,多为名利二字。名利多为身后事,李太白都说了,人生得意须尽欢。管什么身后之事,还不如及时享乐!来,喝茶!喝茶!” 扶疏这才明白了国公的后半句话,永王确实有副九曲玲珑心肠。想必他早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又碍着国公府的面子不好将她和郑阔二人晾着,于是便坐在这里打哈哈。看来今日若想说服他出手相帮,除了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还得有个七寸不烂之舌。 想到这里,扶疏隔着幂离,向郑阔投去了求救的目光。或许是两人心意相通,郑阔并没有回头看扶疏一眼,而是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说道:“梅香与茶香,果然极妙!永王殿下真真是个妙人,煮的茶极妙,说的话,也是极妙。可郑五有一处不解,还望殿下赐教!” 永王抬了抬手,对着郑阔说道:“说来听听!” “殿下方才说道,名利乃身后之事。同是身后之事,处高位者与处低位者截然不认同。王公贵族的身后事,陵寝地宫,极尽豪奢,而奴隶乞儿的身后事,不过一条破席卷了扔到乱葬岗。而同是王公贵族,成王与败寇又是不同,不知殿下如何看呢?” 永王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明明是再风雅不过的举动,但配上他胖乎乎的体型,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永王整了整衣袖上的褶皱,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你们是为了季开远的事情而来吧?”不等扶疏与郑阔答话,又接着说道:“当日,季开远甫一上任,就让本王栽了个跟头,折了心腹管家。之后又处处与本王作对,此次他被王韶明针对,本王不落井下石已是仁义之至。若是想要本王出手相帮,两位还是请回吧!” 扶疏早已料到会被永王拒绝,心中早已准备好了说辞。隔着幂离,扶疏看着上首的永王说道:“方才郑五郎成王败寇之说,不知殿下如何感想?殿下与东宫抗衡多年,现在有个一举扳倒东宫的机会就在眼前,我若是殿下,定不会白白错过!” “哦?”永王嘴角勾出一抹微笑,说道:“不妨说来听听。不过你们也知道,本王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扶疏一听,这事有戏,于是接着说道:“断然不会让殿下做亏本的买卖,所以我们来给殿下奉上一个大礼!”说完,扶疏从袖中掏出那封秘信,继续说道:“只是此时事关机密……”说完,又斜眼看了看坐在永王下手两侧的幕僚。 永王哈哈一笑,说道:“都是本王心腹,无碍!” 说完,永王身后侍立的使女上前,准备从扶疏手中接过信件,呈给永王,没料想扶疏手一缩,把信紧紧攥在手中,对着永王说道:“古人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知与殿下并无什么深情厚谊,冒昧上门求殿下帮我父亲一把,殿下必不会应允。于是我为殿下带来了一份大礼。殿下我手中的证据能助殿下成就霸业,若是殿下答应救我父亲,我便呈给殿下。若是殿下不允,今日就当我与郑五郎未曾登门吧!” “你这证据值不值得我出手,还得我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谈判桌上,讲究的是气定神闲,谁先自乱阵脚谁就输了。一开场,扶疏就见识了永王的狡猾,有些慌乱。郑阔临时救场之后,她也冷静了下来。此刻,她把信件又揣回袖中,端起茶盏,呡了一口,说道:“我父亲如今虽身陷囹圄,倒也不算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出了殿下的府门,我还可以去找别的王孙重臣。倒是殿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扶疏说完,见永王凝眉思考,继续说道:“殿下救我父亲,不过举手之劳。而我给殿下的这份大礼,足以还殿下这份人情!” 永王大手一挥:“既然你所言如此诚恳,看在卢国公的面子上,本王暂且信你一次!” 扶疏听了,心中一喜,从袖中再次掏出信件,交给一旁的使女。 使女将信件交给永王,永王打开一看,勃然大怒,手掌在案几上重重一拍,茶盏里的水花都被震得溅了出来。“放肆!本王与你坦诚相待,你却诓骗本王!”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夫妻吵架 永王将手中的信件扔了下来,说道:“还当是什么机密呢?王丞相年迈,砍几棵竹子做竹杖也值得如此大做文章?” 扶疏轻轻笑了下,起身上前将地上的信件收好,放回袖中,又回到座位上坐下,慢悠悠地说道:“坊间传闻殿下慧眼无双,看来真是个传闻罢了!” 永王伸手打断了扶疏的话,说道:“你也不必使激将法激我!看在卢国公的面子上,我就不撵你了。”随后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二位请回吧!” 扶疏不晓得永王是真没看懂其中玄机,还是看懂了又装作未看懂,向郑阔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殿下且慢!”只见郑阔起身,说道:“大概是因为殿下久不在军中,不清楚这其中的玄机。王丞相如今虽执掌政务,不问军务,但殿下别忘了,王丞相早年也曾跟着陛下南征北战,陛下继位之前,也曾做过一年的兵部尚书。我朝所用弓箭之干,多为燕州之地的柘木。江南之竹,只在战事紧张、战备紧缺时才会采用此种材质。” 永王冷哼一声,说道:“不过是王丞相运了一些方竹,凭借这就能扳倒东宫,你当本王三岁小儿吗?” 郑阔不紧不慢地说道:“殿下近年来圣眷正浓,屡次被陛下委以重任,旁人都能把天心猜测个八九分,东宫怎会一无所知?既然东宫已经察觉,未雨绸缪也是在所难免了。” 永王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幕僚,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对着郑阔和扶疏说道:“一切不过是你个人猜测罢了!” 郑阔看着永王,说道:“我的猜测几分真几分假,殿下心中一定有数。若是还信不过我们,大可让人去终南山里搜寻一番,看是否找会有一个秘密的军工器械坊,是否还有其他兵器在秦岭深处秘密锻造。” 三人再次交换了一下眼神,永王对郑阔和扶疏说道:“容本王再考虑考虑!” 郑阔和扶疏起身,扶疏说道:“殿下答应我的事还请不要忘了。” 永王起身相送,说道:“季小娘子放心,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听了这话,扶疏心里才稍微松了松,出了永王府的正厅,坐马车回了季家。 史氏正在一遍遍检查明日探监为季开远准备的东西,听外头有人喊道:“姑娘回来了!”赶紧放下手中的衣服往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扶疏和郑阔一起走了进来。 “怎么样?”史氏关切地问道。 正说着,扶桑和吴氏、殷氏及史家众人也都赶了过来,扶疏的外祖母两个舅舅也从陈仓赶了过来。 扶疏正要见礼,贾氏拦住了扶疏,说道:“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干什么?快说说怎么样了!” 一家人各自找位子坐下,扶疏便给大家讲了如何去国公府、如何和国公一家商议,又如何去永王府说了一通。中间扶疏说得口干舌燥,喝茶润嗓子的功夫,众人拉着郑阔继续往下说。 好容易说完了,众人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能稍微缓一缓,贾氏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等着永王那边的消息了。”又对自己女儿说道:“明天去探监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 史氏点点头,说道:“都准备好了。” 贾氏说道:“明日去见着女婿,也同他说说永王之事,再问问他还有没有其他解救之法。” 扶疏的大舅舅史成举在一旁说道:“即便永王同意帮忙,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部劝押在永王身上,再想想其他办法!” 众人点头称是。 季家人刚稍微松了一口气,王家这边热闹了起来。 王韶明今儿个在朝堂上打了个大胜仗,终于将季开远送入了打牢。想他王韶明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从未有人敢与他正面刚过。季开远此人不除,他王韶明的威严何在?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季开远被送入大牢,不死也得脱层皮。王韶明心中高兴,去楼外楼喝了一顿,回来时天色已晚,借着酒劲跌跌撞撞,一路走进了叶绾绾的小院。 福宁公主自从敬茶风波之后,也想通了一些。想要让王家鸡飞狗跳、身败名裂,必得真正融入王家。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如今为了一时意气,与王家上下作对,非但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反而还会给自己树敌。想通了这层道理,福宁公主对待王蹊时,态度就软和了下来。 本就是自己娶进门的妻子,又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王蹊自然不去计较许多。一来二去,夫妻二人关系缓和了许多。 王蹊自觉近日与福宁公主蜜里调油,谁成想晚上便闹了不愉快。 晚上,王蹊踏进福宁公主的寝阁时,福宁公主正半躺在贵妃榻上看话本子。见王蹊进来,也未起身,淡淡说了句:“来了!”便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话本子。 王蹊凑过去,在榻旁的案几前坐了,看着侍女为自己斟茶,随口说道:“今儿我高兴,去东市逛的时候顺便给你买了一只发钗,你瞧瞧喜不喜欢。”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买的盒子,递给福宁公主。 福宁公主并没有接发钗,放下手中的话本子,似笑非笑地看着王蹊,问道:“今儿为何高兴呢?” 王蹊没想到福宁公主如此不按常理出牌,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怎……怎么,不……不喜欢这个发钗吗?” 福宁公主起身,来到王蹊的案几前坐下,结果王蹊手中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只精美的九丝攒珠凤钗。福宁公主一手抚摸着发钗上的珍珠,一边说道:“不如,让我来猜一猜。”说完,伸手把发钗别在自己发间。明明是再婀娜多姿不过的姿态,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软香甜语,可王蹊却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个冷颤。 福宁公主盯着王蹊的眼睛,说道:“是不是因为,与你和离又多次拂你们王家面子的那个前妻季氏,如今被你王家打压得,父亲被投入大狱,前途未卜?” 王蹊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叶绾绾之死 “哦?难道不是吗?”福宁公主把发钗取下来,放回盒中,说道:“那夫君为何如此高兴?说出来,也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王蹊心想,莫不是最近给了福宁公主几天好脸色,便让她觉得自己得宠,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臭毛病犯了,又在家里没事找事摆架子。罢罢罢,家和万事兴,今日高兴,就不与她计较了。想到此王蹊“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王蹊走后,如玉过来劝着福宁公主,说道:“殿下何苦为了他人之事与驸马置气?” 福宁公主叹了口气,说道:“本也不想的,只是看不过王家人的张狂样子。你瞧,都这么久了,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先,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人家逼上绝路。他倒好,一点愧疚之心也无,还觉得痛快高兴。我不过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罢了,季扶疏的今日,极有可能就是我的明日。” 如玉叹了口气,说道:“殿下不是早就看出,驸马生性凉薄吗?若真是如此,他今日因着季家被打压至此而感到高兴,也就不足为怪了。” 话说出口,如玉自觉有些失言。有些话,殿下能说,自己不能说。于是赶紧补救道:“殿下不必忧心,季扶疏的今日,哪里会是殿下的明日呢?季扶疏家世差了些,才会被王家如此欺负,落得如此下场。但公主可是金枝玉叶,王家就算再权倾朝野,也不敢跟天家作对!” 福宁公主沉默了半晌,喃喃说道:“你不懂。” 如玉没有接话,扶着福宁公主说道:“殿下要不要早些歇息?” 福宁公主看了看窗外,说道:“不了,我再看会儿话本子吧!” 王蹊走出福宁公主的寝阁之后,气呼呼地去了叶绾绾的院子。走到门口,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叶绾绾的娇喘之声,伴随着男子粗重的喘气声。王蹊只感觉全身的血直往脑门上涌,一脚踹开房门,闯了进门。 床上的两人被踹门声下了一跳,身上的动作一时停了下来,待看见来人,两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王蹊踹开门,没来得及往床上看,顺手抄起门边的一个木棍,冲到床前。待看清床上两人,他傻眼了。只见床上的两人赤裸着身体,头上顶着叶绾绾粉红肚兜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王蹊怔在那里,手中的木棍一时竟不知打向谁。于是把木棍狠狠摔在地上,转身而去。 出去的时候心中王蹊心中十分憋屈,盛怒之下一脚踢倒了屋中烛架。蜡烛倒地,火苗触碰到王韶明被酒浸湿的衣服,一下子燃烧起来。 王韶明被儿子撞见丑事,本就又羞又愤,见火烧了起来,突然心中有了主意。不等身下的叶绾绾反应,王韶明扯过床边的帷幔,捂在叶绾绾的口鼻之上。叶绾绾没料到王韶明会杀人灭口,明明前一刻还心肝宝贝地叫着,下一刻怎么就如此狠心了。她拼命挣扎,奈何推不动孔武有力的王韶明,没两下,便没了动静。 王韶明见叶绾绾不再挣扎,伸手在叶绾绾鼻下试探了一下,见已没有了呼吸,急忙从床上跳下来。火苗已经呼呼地蔓延开来,王韶明把捂死叶绾绾的帷幔仍在火苗之上。帷幔轻盈,火苗窜了窜,越发大了。王韶明的衣服已被烧着,他在床上找到一条裤子,赶紧套上,又扯过一床被子,裹在身上,悄悄溜出了门。 福宁公主正歪在贵妃榻上看书,忽听得外面有人喊:“走水啦!” 福宁公主抬头看了看,正要吩咐如玉出去看看,如玉已经跑了出去。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如玉回来了,着急地说道:“殿下,是叶姑娘那边的院子走水了!这里离得近,公主还是去外头避一避吧!” 福宁公主进门敬茶时,和崔氏闹了一出,因为叶绾绾也没能在公主面前敬妾室茶,一直也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府里住着,阖府上下都知道叶绾绾是王蹊的人,但又没有名分,因此只称她一声“叶姑娘”。 福宁公主起身,手里还拿着那个话本子,任由如玉如珠给她披上披风,问道:“好端端地,怎么就突然走水了?” 如玉一边系丝带,一边说道:“我已经派人去打听了!” 几个人簇拥着福宁公主走到门口的时候,福宁公主突然问道:“驸马出去之后,去了何处?” 福宁公主这么一问,如玉如珠也大吃一惊。殿下刚进门的时候,常与驸马闹别扭,驸马都是歇在叶姑娘处的。今日若没有意外,驸马按理也该在叶姑娘处才是。想到此,如玉对如珠说道:“你照顾好公主,我去看看!”说罢,便向叶绾绾的小院跑去。 如珠见外面实在是冷,便对福宁公主说道:“殿下,我们这金丝院离得近,如今天干物燥的,万一有个火星子飘过来就不好了。干站在外面太冷,不如我们回公主府睡一晚吧!那里一直有人打扫,去了就能住。” 福宁公主并不是像如玉那样像的,担心王蹊的安危,只是想瞧瞧好戏罢了。趁着如珠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脑补出了好几个话本子里痴男怨偶的情节了。这么一个不用出手就能让王家乱起来的机会,她自然得在一旁瞧着热闹。于是对如珠说道:“不用,就在这里等等吧!” “那我再去给殿下加件披风,当心着凉!” 如珠进去拿了一件披风,和福宁公主一起站在走廊上看着那边的火光。如珠见火势不大,又怕冬日里福宁公主站在外头着凉,于是对福宁公主说道:“殿下,眼看火势渐小,火星子是飘不到我们这里来了,不如我扶殿下进去歇息吧!” 刚进屋脱了两层披风,如玉回来了。一进门,福宁公主看到她一张小脸被薰黑了不少,扑哧一声笑了,说道:“府里这么多人,哪用得着你亲自去救火?” 如玉看了屋里随侍的使女们一眼,说道:“你们先下去吧!” 待使女们都退了出去,福宁公主问道:“发生了何事?可是这场火另有蹊跷?” 第一百四十八章 福宁演戏 如玉点点头,说道:“我们金丝院离那边近,火势刚起的时候,就有两个守门的婆子过去了。公主也知道,那院子小,叶姑娘平日里只得一个叫小鱼的使女贴身伺候。待我们这边两个婆子过去的时候,那个叫小鱼的使女胆子小,不敢冲进去救人,只在一边喊一边外面泼水。那时火还不大,两个婆子便冲了进去。叶姑娘的床上只有叶姑娘一人,赤身裸体地躺在那里,已经没了气。” “什么?”福宁公主被吓了一跳。 如珠继续说道:“我过去的时候,床上的火已经被两个婆子破灭了许多,见叶姑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以为受了伤,正准备把人背出来。我问屋里是否还有其他人,两个婆子说没见到。把人从床上拉下来的时候,发现叶姑娘竟赤身裸体、一丝不挂。我觉得这事不对劲。这时别的院子的人已经赶了过来,我趁机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床边有跟大木棍,地上还有未烧完的男人的衣服。我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不是驸马的。” “那是谁的?”福宁公主问道。 如珠看了下紧关的窗户和门,压低声音凑到福宁公主耳边说道:“我瞧着颜色花纹,像是王丞相的!” 福宁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睁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许久,福宁公主才缓过神来。饶是她天天看话本子,也从未看到过如此曲折离奇又丧尽天良、有违人伦的情节。问如玉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如玉皱着眉头说道:“火是怎么起的,我不知道。但姑娘必定是在火起之前,就被人杀了的。凶器很有可能是床边的大木棍子。” “那时谁杀的呢?” 如玉实在是不堪、也不敢说是王丞相,只能说道:“只能是屋里的另一个人了。” 福宁公主沉思了半晌,摇摇头,说道:“不然。” 如珠问道:“那殿下以为呢?” 福宁公主没有说话,端起案几上的茶盏,呡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问起了季家的事情:“季扶疏的父亲今天被王家逼进了大牢?” 如珠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现下人被关在御史台大牢。” 福宁公主又换了话题,说嘴角勾着一抹笑容,看着茶盏里上下浮动的茶叶,说道:“这把火烧得可真是时候,看来,我还得再添把柴才是!” 第二天一早,福宁公主趁着梳洗的时候问如玉:“昨儿那事,如何了?” 如玉回答道:“昨儿后来惊动了宜福居那边,夫人那边似是不知道真相,只当是普通走水,只差了红玉过来,打发人卷了个席子,把叶姑娘的尸体从后门拉出去了,八成是扔在了城外的乱葬岗。” 正好如珠挽好了发髻,福宁公主从首饰盒里挑了一个步摇,递给如珠,又问如玉道:“丞相与驸马呢?” “宜福居那边以为丞相有应酬,出去了。” 福宁公主再铜镜中照了照,对今天的妆容发型十分满意,随口夸了如珠两句,又对如玉说道:“去宜福居那边找找驸马!” 如玉“喏”了一声,转身正要出门,又听见福宁公主喊她:“等等!” 如玉回头,垂首听着福宁公主说道:“昨夜的守门救火的两个婆子呢?” 如玉回答道:“在当值呢!” 福宁公主吩咐道:“叫他们去趟叶绾绾的院子,看那院子有无人打扫,务必找出昨夜未烧完的衣服残片,带到宜福居来。” “喏!”如玉领命下去了。 福宁公主带着如珠,一路走到宜福居,刚到院门口,就换了副焦急地面孔,大老远便喊道:“母亲,母亲!可曾瞧见了蹊郎?”说着着急忙乱地往崔氏的寝居走去。 刚进了门,崔氏正在花厅用早膳,看见福宁公主进来了,没好气地说道:“他不是在你那里吗?你的夫君,倒跑来我这里找?!” 福宁公主也顾不上崔氏的态度,自顾着继续往下演戏。她在崔氏面前坐了,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都是我的不是,昨夜里和蹊郎拌了几句嘴,他便去叶姑娘处歇息了。早上醒来正梳洗呢,听底下人回禀说,昨夜里叶姑娘的小院里走水,叶姑娘被火火烧死了。蹊郎昨夜里可是歇咋叶姑娘处啊,我赶紧跑过去看,哪里有蹊郎的影子!叫我身边的人到处找也找不到,母亲可看见了蹊郎?” 崔氏一惊,问道:“阿蹊昨夜不在你屋里?” 福宁公主一边抹泪一边点了点头。忽又惊讶地抬起头,好像忘记了哭,看着崔氏问道:“这么说母亲也不清楚蹊郎在哪里了?我的老天爷,蹊郎该不会——”话说了一半,又收了声,放生大哭。 “呸呸呸,哭什么!?”崔氏把碗筷重重地搁在案几上,大喝道:“再诅咒我儿子,可别怪我不顾念你的公主身份!” 福宁公主抽泣了几声,又说道:“母亲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来得时候,我已经差人去叶姑娘的屋里找了,就是因为抱着希望,才来母亲这里问一问。” 福宁公主说什么,崔氏没有听到,此刻她的脑子正飞速转动。昨夜听闻走水,她只派了红玉去料理。早上起床,听红玉回禀说烛台被风吹到,叶氏那个小贱人被活活烧死了。至于尸体,红玉自己做主已扔到郊外乱葬岗去了。不过这时,听福宁公主这么一说,这事好像另有蹊跷。儿子失踪和叶氏被烧死,中间有什么联系呢?要么,儿子也有了不测,要么,这火就是儿子放的。 崔氏强迫自己相信第二种猜测,在心里埋怨儿子,虽说叶氏早该料理了,但不能做得干净些吗?这把火烧的,全府上下都知道了,还得自己来擦屁股。可越是强迫自己,第一种猜测的念头就怎么也压抑不住。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问问红玉。 红玉正在一旁给崔氏布菜,听到福宁公主这么一说,心里头也有些发毛,特别是想到叶绾绾一丝不挂的尸体。昨夜刚看到,她还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想着不愧是平康坊出来的,自个儿睡觉都脱个精光,难不成在梦里还要与男人幽会不成。如此想着,便赶紧让人拿张席裹了,拉倒乱葬岗去了。此时回想起来,不由得脑门上冒冷汗。都怪这些年后宅太平,自个儿也放松了警惕,怎么就栽在这个贱人手上了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闹王家 红玉心里正懊恼着,忽然听见崔氏叫她:“红玉!” 红玉缓过神来,应道:“奴婢在!” “想什么呢,叫你半天没反应!”崔氏瞪了红玉一眼,接着说道:“昨夜里你过去之后,是个什么情况,你跟我仔细说说。” “喏!”红玉走上前来,行了个礼,说道:“我昨儿赶过去的时候,金丝院里几个粗使婆子已经把火灭得差不多了。叶姑娘的尸体已经被几个婆子背了出来,放在外面,盖了一个床单。我上前看了看,人……人赤身裸体的,已经死了。便自作主张,叫人拿席裹了,送出府了。” 福宁公主着急的问道:“屋里找了没?有没有看见蹊郎?” 红玉摇了摇头,说道:“我去屋里查看了一番,并无其他人。” 福宁公主又哭道:“那蹊郎能去哪里啊!” 正哭着,外面如玉进来了,福了一礼,说道:“殿下,我刚刚带人过去找了一番,找到一些疑似男人衣服的碎片。不晓得是不是驸马的,因此拿过来给您瞧瞧!” “快!快拿上来!”福宁公主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紧张地看着屋外。屋里其他人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 一个粗使婆子捧着一个托盘上来,福了一礼,说道:“夫人,殿下,这是老奴在叶姑娘屋里找的的,尚未烧完的衣服碎片。” 福宁公主冲上前,翻看一番,说道:“这不是蹊郎的衣服!母亲你看这不是蹊郎的衣服!蹊郎啊,你到底去哪里了啊!”福宁公主嚎啕大哭,大有伤心欲绝之势。如玉如珠赶紧搀扶福宁公主坐下,小声劝慰着。 婆子见状,把托盘捧到崔氏跟前,崔氏瞅了一眼,立马如五雷轰顶。里衣残片不好辨认,可那唯一的外衣残片,上面的花纹正是王韶明的,还是她亲自选的料子,亲手做的圆领袍!崔氏又想到作业王韶明尚未到自己这里来,不由得心又往下沉了沉。想着福宁公主还在一边,赶紧镇静下来,说道:“确实不是阿蹊的衣服!”又一改往日常态,慈爱地看着福宁公主说道:“你先别着急,我这就派人去外面找找!” 说罢,崔氏扭头对粗使婆子喝道:“下去吧!什么肮脏东西,赶紧处理了!” “慢着!”福宁公主上前翻了两下衣服残片,说道:“既然不是蹊郎的,那叶氏房中怎会有男子的衣服?莫非是她夜半偷人?” 崔氏脑子嗡地一声,刚只顾着否认是王蹊的衣服,没成想被福宁公主给饶了进去。不是自己儿子的衣服,那只能是叶氏偷人了。崔氏咬着嘴唇,想着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想到这里,崔氏一拍桌子,骂道:“好个叶氏,竟敢在家里偷人!我们王家的声誉,真是败在这个贱货手里了!” 福宁公主也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跟着崔氏骂道:“果真是平康坊出来的贱人!蹊郎念着她可怜,给她一个容身之处,竟还这般不知足,给蹊郎戴绿帽子,让我脸上蒙羞!母亲,你别着急,我一定找出这个奸夫,好好出了这口恶气!” 崔氏一听福宁公主要找奸夫,差点一头栽到案几底下去。红玉眼疾手快,堪堪扶住了崔氏。崔氏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说道:“阿柔,逝者为大,再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是不要闹大了!” “母亲!”福宁公主义愤填膺地说道:“我知道您一向宅心仁厚,菩萨心肠,可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后宅私事了。让我们夫妇蒙羞,就是跟天家过不去,跟鼻下过不去。事关皇家声誉,这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说完不能崔氏反应,对如玉说道:“你去把满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让大家好好认一认!若不是府里的人,就带着东西去楼外楼、苏福记,让全长安的人认一认!我就不信找不到这个胆大包天的无耻之徒!” 说完,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气势汹汹地出了屋门。 崔氏眼睁睁地看着福宁公主出了门,只觉得天崩地裂,偏这位又占着权势占着理,自己一时也不好反驳。等回过神来,崔氏反手给了红玉一巴掌,骂道:“瞧你干的好事!” 红玉扑通一声跪在崔氏面前,说道:“奴婢知错!” 崔氏用手指着红玉骂道:“若这事不能善了,定剥了你的皮!”说完,便匆匆赶了出去。 崔氏到底来晚了一步。等赶到院子里的时候,福宁公主正一脸不可置信的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我诛你九族!” 前头的小使女听了立马跪了下来,哀求道:“奴婢不敢妄言,这确实是丞相的外衣!” 福宁公主只听得“咚”地一声,回头一看,崔氏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福宁公主气得大骂:“回公主府!回公主府!这是什么肮脏之地,藏污之所!简直是对本公主的玷污!”说完就往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对底下的人说道:“给我备匹快马,我要进宫!这里的东西我也不要了,我嫌脏!这个小使女也带到公主府去!” 崔氏贴身侍候的使女掐了崔氏的人中,崔氏刚刚醒转,就听见福宁公主说要进宫,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福宁公主骑马,出了亲仁坊,在朱雀大街上狂奔,这一个月来,她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心里爽利极了。策马经过一辆马车,擦肩而过之时,福宁公主突然瞥见马车上挂了一个“季”字车牌,缰绳一勒,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在马车前停了下来。 “可是季御史家的马车?”福宁公主朗声问道。 车夫阿才见骑马的女子衣着打扮皆是不凡,点头应道:“正是。” “季扶疏可在里头?” 话音刚落,车帘掀开,露出了扶疏半张脸。扶疏看见马上的女子,楞了一下,欲下车行礼,福宁公主伸手制止了她。 “本公主今日送了你一份大礼,快想想日后怎么谢本公主吧!驾——” 未来得及扶疏反应,福宁公主便已策马离去。 扶疏又坐回到马车里,史氏问道:“刚刚是谁?” “福宁公主。”扶疏接着说道:“她说送了我一份大礼,不知何意。” 史氏说道:“先别管这个了,马上就到了御史台了。再想想见到你阿爷还有什么要问的,要交待的。” 扶疏点了点头。 第一百五十章 探监 等到了御史台大牢,狱卒带着史氏扶疏扶桑,来到了关押季开远的监牢。 “远郎!” “阿爷!” “阿芸!”季开远唤了一声妻子,又看了看扶疏扶桑,说道:“阿凝阿墨也来了!” 史氏见季开远寒冬腊月里只着一件单衣,衣服上血迹斑斑,顾不上其他,拉着季开远的胳膊,把袖子网上一撸,季开远身上的伤口全露了出来。皮肉外翻,隐隐约约还往外冒着血。有鞭打的痕迹,也有烙烤的痕迹。史氏一边哭一边咬着牙骂道:“他们竟敢对你用刑!” 史氏撸袖子的时候,碰到了季开远的伤口。季开远吸了一口冷气,面上却笑着说道:“不过是皮外伤,无碍的!” 史氏心疼地问道:“疼不疼?” 季开远反手把史氏的手握在手中,摇摇头笑着说道:“不疼。倒是吓着你还孩子们了吧?” 史氏没有说话,赶紧从扶疏扶桑手里拿过包袱,掏出一件厚披风给季开远披上,又拿出早就备好的金创药,一点一点给季开远涂抹。 扶疏见状,拿了被褥和扶桑一起去给季开远铺床。 史氏一边涂药一边说道:“你说的那封信,阿凝找到了,并且送去给了永王,打算借永王之力,救你出来。再委屈你些时日,我们母子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顿了顿,又说道:“我大哥说,永王为人狡诈,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永王身上,想问问你看有没有没其他路子。” 季开远说道:“把证据交给永王,倒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正如大舅兄所言,永王奸诈,又滑不溜手,同他打交道,可要留几分心眼。” 史氏听了,回头对扶疏说道:“阿凝,你阿爷刚刚的话可有听到?” 扶疏刚好铺好了被褥,上前说道:“阿爷放心吧!” 扶桑也凑过来说道:“有国公和蹊哥哥在旁边看着,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现下还不能救阿爷出去,阿爷一定要保全自己。” 季开远摸摸儿子的头,说道:“你在家要听话,乖乖读书。等阿爷出去了,要考你的!” 扶桑点点头,说道:“放心吧阿爷!” 季开远接着说道:“大舅兄的话在理,可是我们手里暂时也没有王韶明的其他把柄。如今,只能等着圣心裁决了!” 史氏虽然心里也七上八下没个底,但还是强撑着安慰自己的夫君:“别担心,王韶明强加给你的罪名太过勉强,不过是个人解读。既然端看个人理解,那可以这般理解,也可以那般理解。此次虽来势汹汹,但不见得就没有生机。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救你出去!” 季开远看着妻子一夜不过一夜功夫,青丝间似已夹杂了些许白发,不由有些不忍,说道:“叫你们跟着担惊受怕,实在是我的过错!救我不救我不甚紧要,你照顾好一双儿女,我在狱中就能安心了!” “你可别说些丧气话!”史氏有些微怒,说道:“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把你一人丢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你只需在狱中保全自己就好,其他的不让你操心!” 季开远见妻子态度坚决,便没有再说什么。 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狱卒过来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夫人该出去了!” 史氏又叮嘱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地与季开远告别。临出门又给狱卒塞了一个大大的荷包,带着儿女出了大牢,回家去了。 且说福宁公主策马行至大明宫,在朱雀门前下了马,提着裙子一路哀嚎着向圣人日常处理政务的穹明殿跑去。 今日不是朝参日,圣人像以往一样,在穹明殿内处理政务。忽听得外面一阵妇人哀哭之声,问左右力士:“何人在外喧哗?” 话音刚落,一个小黄门跑了进来,启奏道:“陛下,福宁公主在殿外哀哭,请求觐见陛下!” “宣!” 圣人刚放下手中的朱笔,福宁公主便进来了,一进门就跪在地上,一边哭一边说道:“求父皇为女儿做主!女儿再也不想回到王家去了!”说完往前膝行两步,行至圣人的御案之前,哭着说道:“女儿知道,父皇所言乃佛旨纶音,违背不得,联姻之事女儿不敢评判,女儿只求搬离王家,独居在公主府!”说完,盈盈下拜。 圣人皱着眉头,起身把福宁公主拉起来,说道:“发生了何事?你这般在宫内狼哭鬼嚎,哪里还有天家公主的气派?” 福宁公主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女儿如今就算是规规矩矩地进来参拜,也没有什么公主气派了。我们皇家的脸,都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了!”说完,又大哭起来。 圣人被福宁公主哭得有些不耐烦,厉声说道:“如此爱哭,不如去朱雀大街上哭去吧!” 福宁公主愣住了,忘记了哭,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圣人说道:“父皇也要把女儿最后一点尊严踩在地上吗?” 到底是亲生女儿,圣人有写于心不忍,换了副慈父面孔,说道:“发生了何事?快给父皇说说吧!” “女儿……女儿羞于启齿!”说着又抽泣起来,抬头偷偷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已经面露不虞,赶紧说道:“外人只知王家荣华富贵,哪里知道这里分明就是个肮脏之地、藏污之所。公公竟然和儿子的小妾颠鸾倒凤,这——” 话未说完,圣人对着大殿之上的其他人厉声喝道:“你们先下去!” 等大殿之上只留父女两人,圣人喝道:“跪下!” 福宁公主不知圣人为何突然变脸,只好乖乖跪下。只听圣人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嫁的是何等人家?当朝宰执!皇后的母家!这等事情岂容你信口胡言?” 福宁公主看着圣人暴怒的表情,一字一句地问道:“父皇当女儿是信口胡言?若不是搭上了一条人命、若不是人证物证皆在,难道我愿意把这样的丑事公之于众、把自己的脸面叫天下人踩在脚底下吗?” 见圣人没有说话,继续说道:“既然陛下不信,只当福宁思念陛下,前来探望吧。还请陛下恩准福宁搬离丞相府,另居公主府!”说完,盈盈下拜,半天未曾起身。 第一百五十一章 皇后晕厥 圣人见福宁公主说话有板有眼、态度坚决,还说牵扯出了一条人命,不由得信了三分。心里盘算着,若此事属实,还是让福宁搬出来的好。可若此事属实,叫皇后在后宫之中如何自居?如何母仪天下?阿垂、阿华、阿冀三个孩子如何自处?百官之首如此品行,前朝又会引来怎样的风波?天下人是否会怀疑自己这个君王的品行?思虑半天,还是觉得此事最好压着不让外人知晓为妙。又在心里恼了福宁公主,做事毛毛躁躁,瞻前不顾后,如此捅了出来,有什么好? 圣人想了半天,缓缓说道:“准了!” 福宁公主起身又是一拜:“儿臣叩谢父皇!” 福宁公主出去之后,圣人召来随时侍候的力士蔡渤,扶额吩咐道:“方才的事,半个字也不许透露出去!” 蔡渤的脸白了白,应道:“喏!” 圣人的旨意,到底是下得晚了。殿中诸人出去之后,为首的蔡渤就先遣了手底下的一个小黄门去给凤仪殿报了信。又有几个刚进宫嘴巴不严的小黄门,晚上回去之后跟自己的小伙伴如此这般叙说一番,虽然让听的人再三保证不传出去,然而一天过去,整个大明宫都知道了王丞相扒灰的丑事。 凤仪殿的王皇后本就因头风旧疾发作,自入冬起,就时常卧床不起。这日正倚在床边,由海棠伺候着喝药,忽然万嬷嬷急匆匆跑进来,在王皇后身边耳语一番,王皇后听罢,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什么?你说什么?” 万嬷嬷使了个脸色,海棠带着众人退了下去,万嬷嬷说道:“刚刚蔡力士传话说,丞相和三郎的小妾有些……额……不轨之行,被福宁公主闹到圣人跟前了。” 王皇后一愣,随即才明白了万嬷嬷所说的“不轨之行”是何意。 “哥哥他……他怎么能——”话未说完,王皇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晕了过去。 万嬷嬷急得大喊:“御医!快传御医!” 福宁公主出宫之后,又策马去了王家。站在金丝院里,指挥自己嫁入王家时从宫里带过来的人整理箱笼搬东西。 自有那崔氏的心腹见了,跑去报给了崔氏的宜福居。 崔氏晕过去之后,红玉几人又是掐人中又是请大夫,折腾半天崔氏终于醒转,正躺在床上,由红玉喂药,突然一个小使女跑进来说道:“夫人不好了,公主正在收拾箱笼,要回公主府去了!” 崔氏现在一门心思地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大,心里想着,若是福宁公主好端端搬去公主府住,这件事不就闹开了吗?如此想着,一把拨开送到跟前的汤匙,起身下床,衣服都顾不上传,就往金丝院走去。 到了金丝院,见福宁公主已经把东西收拾好,正在往马车上搬。 “阿柔!”崔氏亲昵地叫了一声福宁公主,说道:“一家人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出去住呢?” 福宁公主冷笑一声,说道:“母亲何必如此惺惺作态呢?我为何要搬出去,别人不知,母亲还不知吗?”说完又对底下的人吩咐道:“再检查一遍!”上前去又把一个装着瓷瓶的箱子拿出来放在最上面,说道:“瓷器怎么能放在底下?压碎了你赔得起吗?” 正说着,王蹊她进了金丝院的大门。见院中福宁公主在装车,一脸烦躁地问道:“这是又闹哪出?” 福宁公主见王蹊回来了,一时计上心头。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上前拉住王蹊的手,说道:“蹊郎,昨夜之事我已全都知晓。丞相府我是住不下去了,我也知道你心里头也不好受,不如和我一起搬到公主府去吧!” 王蹊娶平康坊宿了一宿,其实心中也未想好怎么面对父亲、面对叶绾绾。若不是府中与阿全交好的家仆给阿全报信,他还不知自己走后竟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如今听福宁公主如此一说,一时有些心动。 “不行!”崔氏听了,出声制止道:“常言道,父母在,不分家。更何况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们夫妇理应承欢膝下、孝敬父母。如今闹着要搬出去住算几个意思?” 福宁公主一听这话,也有些闹,立时反驳道:“常言道,父母慈,子女孝。得先是父母慈,才有子女孝。如今丞相做出这种寡廉鲜耻的事情来,还要我们怎么孝?” “你——你——”崔氏见福宁公主当着府中仆人的面,就这么直戳戳地说了出来,让他们全家人没脸,指着福宁公主半天说不出话来。左右看了一下,从地上捡起福宁公主收拾箱笼时用来抬箱笼的棍子,朝着福宁公主身上打去。 福宁公主见崔氏要打她,倒也不躲,她巴不得崔氏把她打一顿,这事儿闹得越大越好。眼看棍子即将落到她的身上,突然一只大手拦住了棍子,又从崔氏手中夺过棍子,扔在一旁,横眉怒目地说道:“母亲这是做什么?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此时此刻,你心中想的,定是如何保全父……他的面子吧?可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面子?你有没有想过保全我的面子?现在又要殴打阿柔,这件事是阿柔的错吗?” 说完,拉着福宁公主的手说道:“我们走!” 崔氏眼看着王蹊与福宁公主夫妇二人出了金丝院,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飞鹤殿中,太子正一个人饮闷酒。母后的头风之疾愈发严重,身子眼见着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母后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这储君之位,大概也做到头了吧。本来他的储君之位,是先帝临终之前钦点的,本无可撼动。再加上自己自小便勤学苦读,朝中大臣,谁不称赞自己一声? 可天不遂人愿,自己南山狩猎之时,从马上意外坠落,留下腿疾。古往今来,哪个残疾之人能够坐上九五之尊的位子?永王仗着父皇的偏爱,趁机崛起。 想到前途一片黯淡,太子李垂又饮了一口酒。殿门突然打开,外面进来的的阳光有些刺眼,太子伸手挡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内官过来禀告道:“启禀殿下,凤仪殿的万嬷嬷来了,说有急事要向殿下禀报!” 太子放下酒壶,起身理了理衣裳说道:“快请进来!” 万嬷嬷进殿行了个礼,说道:“殿下,皇后娘娘晕过去了!” “什么?”太子大惊,说道:“嬷嬷稍后,本宫换身衣服,就去侍疾!”说着就要往外走。 第一百五十二章 落魄街头 “殿下且慢!”万嬷嬷制止了太子,说道:“皇后娘娘那里,自有宫人和六宫嫔妃侍疾,殿下过去走个过场即可。只是,有件事情,皇后娘娘让老奴来告知殿下一声。”说完,凑到太子耳边耳语一番,太子听完大吃一惊。 万嬷嬷后退两步,恭敬地说道:“还望殿下早做打算!不过目前,殿下还是跟着老奴去一趟凤仪宫吧。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免得陛下和六宫看了笑话!” 太子脑子里已经一团乱麻,母后病重,唯一能依仗的舅舅也出了丑闻,这是要将他逼上绝路吗? 等急匆匆到了凤仪殿,六宫妃嫔已经过来在榻前侍疾了,安澜殿的姚淑妃正在给半躺着的皇后喂药。王皇后见太子到了,伸手制止了姚淑妃的药,朝太子招了招手,太子上前,恭敬地给王皇后请了安,又坐在榻前,拉住王皇后的手,轻轻说道:“儿臣不孝,来迟了。”又转身问一旁侍立的御医:“母后的病怎么突然严重了?” 御医垂首答道:“皇后殿下本就有旧疾,又怒火攻心,以致晕厥。” 王皇后病上加病,脸色苍白,拉着太子的手说道:“垂儿,你是储君,肩负重任,不能有一丝松懈。你来瞧母后,母后很欣慰。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心中有数,你不用过分忧心。前朝的军政要事,还得你替你父皇分忧。近来边关太平,但军务可不能松懈。母后这边,自有你弟弟妹妹在床前侍奉。”王皇后怜爱地看着太子,说道:“去吧!” 太子明白王皇后的言外之意,如今舅舅这边自身难保,母后这是暗示他备好武器军队,做最坏的打算。太子出了凤仪殿,便派人兵分三路,去了终南山、京郊大营和皇陵。 太子出去后,王皇后也让众位妃嫔各自回去,对万嬷嬷说道:“去把华儿冀儿叫过来!” 日落之时,王韶明才悠悠地回家。他也自知这事做的不得体,偷偷地走了后门。只见后门紧闭,他扣了几下门栓,里面看门的家仆问道:“谁呀?” “是我!”王韶明压低声音说道。 “主人,您回来啦!” “快开门!”王韶明不耐烦地说道。 “主人,对不住了。夫人有令,不让您进门!” 王韶明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被人发现了?他继续扣门:“快开门,这个家我是主人还是她是主人?” “当然您是主人了,不过小的的身契还在夫人手中。小的也不容易,求您体谅体谅小的吧!” 王韶明无奈,只得转身离去。绕着丞相府走了一圈,家中大大小小的门都被他敲了一遍,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就连墙角处为了方便旺财自由出入而特意留的狗洞,都被堵上了。 王韶明气急,但家有悍妻,也无可奈何。昨天夜里出来得急,身上唯一的玉佩也拿去当了,买了一身衣服。想他堂堂丞相,竟落得如此地步。在街上逛荡半天无处可去,眼看就要宵禁,又身无分文,王韶明思来想去,只有两个女儿王梧王榕可以投靠。可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了蔡国公的儿子、吴国公的儿子,贸然上门会不会被他们看出端倪? 王韶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眼看望楼的灯都点亮了,斥候马上就要出来了,眼一闭牙一咬心一横,匆匆往大女儿家走去。 到了蔡国公府门口,王韶明自报身份,说是找府中二少夫人。不一会儿,蔡国公杜构、女婿杜汝能、女儿王梧都出来了。王韶明一时有些尴尬,只见杜构行了一礼,问道:“丞相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呢?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王韶明故作镇定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家中琐事,想找阿梧商议一番。冒昧前来,搅扰了国公,还望见谅!” 杜构一边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把王韶明迎进府中,说道:“既是家事,那我就不作陪了。”又对王梧说道:“阿梧,好好陪着你父亲说说话!” 王梧点头应是,在走廊的拐角处,杜构父子转去了书房,王梧带着父亲到了自己小院的正厅。两人坐下,又屏退了左右,王梧问道:“父亲可是与母亲置气了?” 王韶明正发愁与女儿如何提起这事,见王梧这样说,正好顺坡下驴。于是喝了口茶说道:“唉,你母亲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脾气上来了六亲不认。这不,我被赶出了家门,身无分文又无处可去,只能来你这里借宿一晚了。” 王梧皱着眉头说道:“母亲这就过分了。”又安慰王韶明道:“父亲在这里安心住下,我明儿一早去劝劝母亲!” 王韶明心情,女儿回到家,不就知道了自己干的荒唐事嘛,赶紧说道:“这倒不必!你已嫁人,天天往娘家跑算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你母亲的脾气,过几天自己想通了也就好了。你先借我些银钱,我在外面住几天。等你母亲气顺了,我自然就回家去住了。” 王梧觉得父亲说的话也在理。父母吵架置气,她一个做女儿的,横在中间也不好劝,只能寄希望于父亲母亲早日和好。若是叫杜家人知道了她娘家如此,自己在蔡国公府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 想到此,便起身去自己的房中,拿出自己的私房钱递给王韶明,说道:“母亲的性子你也知道,虽说脾气大了点,但也是最心软的一个。这些钱你拿着,给母亲买些脂粉钗环的,哄一哄,不管多大的事也就过去了。你如今位高权重,被人看见落魄街头,终归是不好的。” 王韶明接了钱袋子,王梧又转身去给王韶明安排客房歇息。 晚上就寝时,王梧的丈夫杜汝能问道:“老泰山突然来访,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梧也知家丑不可外扬,信口诌了个理由说道:“三弟和公主两人闹别扭,把母亲也牵扯了进去,父亲只得来找我,让我抽空去当个和事佬。我见已经宵禁,便安排父亲在客房住下了。” 杜汝能见是王家内宅私事,又牵扯到了公主,便没有多言,只说道:“那你明儿个回娘家看看吧!”说罢又问起了儿子的饮食起居。 第一百五十三章 好消息 过了一夜,崔氏也怕把王韶明拒之门外,任他在外游荡,会让事情更加不可收拾,便松了口,给门房下了令。于是,当王韶明第二天再回家敲门时,顺利进了门。 王韶明去了自己书房,见书房门已上锁,气呼呼地去了崔氏所在的宜福居。远远瞧着宜福居的门口,守着两个眼生的使女,走到跟前,却被这两个使女拦下。一个使女递给王韶明一个包袱,低着头,目光闪烁不敢看这王韶明,说道:“这是夫人给主人预备的被褥,让主人在……在……在马……马厩歇息!” 王韶明大怒,朝使女的肚子猛踢了一脚,使女倒在地上蜷成一团,又不敢大声哭。王韶明骂道:“混账东西!崔莲意,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崔氏从宜福院里走了出来,说道:“你干了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我什么意思,你心里也清楚得很。” 王韶明一个大耳巴子扇到了崔氏脸上,骂道:“妒妇!悍妇!我要休了你!” 崔氏被打了一个趔趄,红玉赶紧扶住。崔氏低头吐出了一颗牙,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扭头冲着王韶明吼道:“我巴不得你休了我!” 崔氏站直了身体,看着王韶明,疯了一般骂道:“你做的腌臜事已经瞒不住了!过了明天,满长安都知道了!你这个畜生,儿子的女人你也敢碰,你自己作死也就算了,还要带着我们母子!你还是不是人啊你!”一边骂着,一边扑上来要挠王韶明的脸。 王韶明哪里见过崔氏这般模样,一边往后躲一边骂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拉住她!” 周围的家仆们这才反应过来,上去七手八脚地拉住发狂的崔氏。 王韶明“你这个悍妇!妒妇!若不是你连小妾都不许我纳一个,我何苦如此?” 崔氏似是已经被掏空了所有力气,斜靠在红玉身上,也不瞧王韶明一眼,心如死灰地说道:“事已至此,我也无意与你多费口舌。和离书我已写好,就放在你书房的桌子上。”说完,在红玉的搀扶下进了宜福居的内院。 史氏为了季开远的事情,这两日心力交瘁,昨夜后半夜才沉沉睡去。是以早上虽已日上三竿,史氏未醒,底下人也不忍叫醒她。扶疏和扶桑早早就来到了史氏的院子,见史氏还未起床,便坐在外间,一起看书。 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嚷,扶疏起身,朝外走去。刚打开门帘,远远地看到外祖家一家人急匆匆过来了。扶疏心头一紧,暗暗祈祷,可别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待到近了,才瞧见个个面带喜色,扶疏迎了上去,行了个礼,问道:“外祖母,大舅母、二舅母,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贾氏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是个好消息,可真是天助我也!”又问道:“你阿娘呢?” 扶疏压低声音说道:“阿娘连日劳累,此刻尚未起床,我想让她多睡会儿!” 说话间,一行人挑起门帘进了屋。 史氏的声音从里面穿了出来:“是母亲来了吗?” 贾氏进了寝室,见女儿正要起身,忙上前把女儿按回到床上,慈爱地说道:“这两日叫你受累了!我今儿个来给你带来了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史氏紧张地抓住母亲的手问道,顺势斜靠在了床边。 贾氏拉着史氏的手,欲言又止,看了看扶疏,说道:“阿凝,你带着阿墨出去吧。” “啊?”扶疏没反应过来。 贾氏转念一想,扶疏也算是嫁过一次人了,更何况这里面的人她都认识。想了想,便只对着扶桑说道:“算了,阿墨,你去你阿爷书房把《孟子》拿过来!” 扶桑摸不着头脑,问道:“外祖母要《孟子》干什么?外祖母要问那一句,我背给外祖母听。” 贾氏实在是糊弄不过这个伶俐的外祖,只得继续诓他:“你大舅舅说,那本《孟子》里,有你阿爷的注释。快去拿!” 扶桑听了,以为阿爷的注释有什么蹊跷之处,转身跑了。贾氏这才说道:“你顺叔今儿一大早出门去办事,听外面传言说,王韶明那老东西跟自己儿子的小妾行不轨之事,被王蹊当面撞上,于是情急之下杀了那小妾。这事又被福宁公主撞见,给捅了出来,还跑进宫中告御状。如今,公主已经携了王蹊住进公主府了。” 话音刚落,扶疏说道:“阿娘,你记不记得昨日我们去御史台大牢时,遇见了福宁公主。她说送了我一份大礼,还不会说的就是这件事吧?” 史氏点点头,说道:“若此事属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属实属实!”殷氏说道:“先不说你们也撞见了公主,母亲还派人去公主府跟前瞧了瞧,之前大门紧闭的公主府如今确实开着门,里面还有使女家仆在打扫,看起来像是刚住进去的。” 吴氏也笑着说道:“这可真是老天爷庇佑!如今王家闹出了这等丑闻,自身都难保了,姑爷这事,也就能让我们缓口气了!” 众人听了,也都舒了一口气,史氏更是脸上有了笑容,说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扶疏又问道:“若此事属实,对王韶明有什么实质上的影响?若是不能让他丢官罢爵,那么只是给了我们一个喘气的机会罢了。我们还得继续想办法,尽快把阿爷救出来。如若不然,等他过了这个坎,我们可就更加难办了!” 扶疏的一席话,又给众人头上浇了凉水。 史氏想了想,对扶疏说道:“如今我们既不能指望这桩丑闻能把王韶明怎么样,也不能指望永王全心全意帮我们,过会儿我去清点一下家仆,找几个身强体壮的,也去终南山里找找吧!” 正说着,扶桑进来了,手中拿着一本《孟子》说道:“外祖母,阿爷的《孟子》里没有注释啊!” 贾氏脸上一阵尴尬,说道:“可能是你大舅舅记岔了吧!” 非常时期,扶桑也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追根究底问个明白,在心里暗暗盘算着待会儿怎么问问阿姐。 第一百五十四章 王梧献计 而王家这边,依旧鸡飞狗跳。 王梧到底担心娘家的情况,安排好儿子,便坐了马车回娘家。走到路上,行人来来往往,偶尔有“衣冠禽兽”“扒灰”“公主”的字眼传入王梧耳中。王梧只当是长安又有了新八卦,问自己的使女秋韵:“最近长安有什么趣事儿?” 秋韵答道:“奴婢最近也不曾出门,外面的事情不太清楚。” 王梧笑着说道:“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这高门大院里啊,可是八卦最多的地方。” 到了家里,发现大门紧闭。王梧上前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见是大姑奶奶,一边开门,一边使了个眼色,让另一个人赶紧去报信。 王梧一路往崔氏的宜福居走去,一路上发现家中十分诡异,该有人看守的月亮门处无人看守,倒是很多家仆怀里抱着包袱样的东西急匆匆地来来去去。王梧心中不解,加快了脚步,等到了宜福居门口,喊道:“母亲,我回来了!” 红玉挑起门帘,见是王梧,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大姑奶奶回来了。” 王梧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母亲在里面吗?”说着伸手去挑门帘,被红玉用身体挡在了前面。 “红玉,你这什么意思?”王梧皱着眉头,一脸不喜。 红玉一脸为难地说道:“大姑奶奶,夫人身子不适,在里面歇着呢,这会儿不想见人,您还是回去吧!” 红玉越是阻拦,王梧越觉得不对劲,伸手把红玉拉到一边,说道:“那我更要去瞧瞧母亲了!” 红玉反手拉住王梧的胳膊,哀求道:“大姑奶奶别为难我了,夫人真的不想见人!” “让阿梧进来吧!” 崔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红玉这才松了手。王梧挑开门帘,进了里间,发现母亲并不是在床榻上躺着,而是端坐在花厅。 “一味瞒着你,反而会叫别人看你笑话。既然全长安都知道了,也不必瞒着你们姐妹了。” 王梧听到母亲说“全长安都知道”,突然脑袋嗡的一声,难道她在马车上听到的风言风语,是自己家的八卦? 崔氏见女儿突然脸色一变,淡淡地说道:“看你的样子,想必已经知道了。” 王梧上前说道:“女儿在来的路上,大概听了一嘴,不是十分清楚。到底什么情况,母亲快给我说说。” 崔氏看了一眼红玉,说道:“红玉,你来说吧!” 红玉看了一眼崔氏,见她没有给自己任何暗示,又见她心如死灰地样子,便知夫人这次真的是彻底失望了。红玉在心里叹了口气,只能把如何救火,如何处理尸体,福宁公主如何寻凶,如何牵扯到主人身上,如何进宫告状,如何和三郎君一起搬出府,全说了。 听到最后,王梧的脸都白了。 忽然外面一阵声音传来:“母亲!母亲!” 帘子挑开,嫁给吴国公长子宇文宝林的王家二女儿王榕回来了。一进屋就哭着问道:“母亲,外面的传言可是真的?” 崔氏低头沉默不语。 王榕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崔氏跟前,拉着崔氏的衣袖哭着说道:“母亲,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崔氏王榕拉进怀里,像下时候那样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两个女儿即便出嫁也被卷了进来,坚硬的心又软了下来,哽咽着说道:“是真的!” 王榕从崔氏怀里直起身子,看着崔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听别人说是一回事,从自己母亲口中得知真相,又是一回事了。 崔氏说道:“我已决定和你父亲和离。”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你们,出嫁了还要背负着娘家带来的丑闻!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保全你们兄妹三人!阿蹊有公主护着,可你们姐妹俩,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若是婆家因为此事刁难你们,那就回来和母亲住一起吧!我们母女一起,至少衣食无忧,还有个伴儿!” 自王榕进来后就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王梧此时站了起来,走到崔氏和王榕身边说道:“母亲莫要说这丧气话!现在还未到穷途末路之地!” 王梧跪了下来,一手抱着崔氏,一手抱着妹妹王榕,说道:“我们一家人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时撇清关系,已经来不及了。非但不能保全自身,也解决不了问题。要想保全我们几人,唯有两条,一则矢口否认,二则栽赃嫁祸。二计并施,我们才能得一线活路!” 崔氏和王榕二人起身,看着王梧。 王榕脸上还挂着泪痕,也顾不得用帕子擦一擦,问大姐王梧道:“大姐,矢口否认我明白,栽赃嫁祸怎么讲?” 王梧掏出帕子,替妹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把妹妹扶起来坐好,又让红玉带着使女家仆出去,坐回自己的座位上,这才说道:“矢口否认便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一口咬定是诬陷便是。至于这栽赃嫁祸,才是重点。长安已经有风言风语开始传,我们要做的,便是根据已有的清洁,另外编一个故事。我想了想,就说,母亲要给叶绾绾妾室的名分,福宁公主不同意,便于父亲母亲吵了起来,还跑进宫告御状,最后带着阿蹊躲进了公主府。叶绾绾见因为自己的原因造成了家中大乱,便放了把火,自缢身亡了。” “那这和栽赃嫁祸有什么关系呢?”王榕问道。 “因为父亲前些天与季开远季御史政见不合,起了冲突。虽说陛下圣心明断,将季开远打入大牢。但季家人不敢记恨圣人,便把气撒到我们头上。逮着一点家常琐事,便编造出一个离奇匪夷的故事,恶意中伤王家声誉,意欲让王家众人万劫不复,其心之恶,其心可诛。” 王榕听了王梧的话,大喜,说道:“大姐,你这个主意可真是太好了!” 王梧淡淡一笑,看着门上的雕花说道:“只是这次,又要对不住季扶疏了!” 王榕听到王梧提到季扶疏,又不由得埋怨起崔氏来:“母亲,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一味惯着三弟了。季扶疏的样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满长安的贵女里面也挑不出几个来,就是家世差了些。可家世差也有家世差的好处,至少母亲好拿捏呀!这次的事情若是换了季扶疏,她能把事情闹大?她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就算她有,母亲能由着她上蹿下跳?再看看这个福宁公主,娶进门跟请尊佛一般,谁家儿媳像她这样风风光光无法无天?动不动就抬出公主的身份吓唬人,母亲事事难做,不然又怎会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第一百五十五章 雪上加霜 王梧扫了王榕一眼,有些不屑地说道:“二妹,你也别在这里马后炮了!是谁当初说的季扶疏嫁进我们家是高攀?是谁说与这等无家世无教养的人家做亲戚是辱没了你?” 王榕被大姐呛住也不是第一次,早就习惯了。也不理会王梧,对崔氏说道:“母亲,依我看啊,大姐刚刚的主意甚好,不如这差人下去办吧!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此事宜早不宜迟!” 王梧问道:“此事不与父亲商议了吗?” 崔氏骂道:“与他商议作甚?他干出这等腌臜事的时候可有与我们母女商议?他把你们兄弟三人陷入此等尴尬境地之时可有与你们几个商议?我们如今不是为了他王韶明的官位和名声,而是为了自保!不必理会他!红玉!”说着便唤了红玉进来,交代了一番,红玉匆匆下去了。 红玉走了之后,崔氏有些疲累,用手肘趁着头说道:“你们两个也各自归家去吧!非常时期,待在娘家太久也不妥当,只会引来他人猜想和非议!阿梧,你还有孩子要照料,快回去吧!” 姐妹两个觉得崔氏说得有理,辞了崔氏,回家去了。 第二天的时候,外头的风向已然发生了变化,而季家还在为季开远的事情奔波,对长安的舆论八卦一无所知。史家的管家顺叔倒是一直留着个心眼,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告知了贾氏。 贾氏听说王家不要脸,再次把脏水泼到了季家头上,不由得大怒。也顾不上什么礼仪教养,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喊了两个儿媳并孙子孙女们,赶去季家送信儿。 史家众人到了季家,进门的时候,贾氏远远就看见史氏正把家里的青壮家仆集结在院子里。贾氏喊道:“阿芸,你这是做什么?” 史氏见母亲来了,赶紧上前迎接。行了个礼之后,叹了口气,说道:“昨儿个不是想找些青壮家仆进山里查探一番嘛,可我们家到底是诗礼之家,竟找不出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仆。虽说他们个个都是好的,都说为了就远郎愿意走一趟,可深山老林,又有豺狼虎豹,总不能叫人家凭着满腔忠心进去,再把性命搭进去。这不,正为难呢!” 贾氏着急地说道:“可别因这个为难了。出事儿了!” 史氏心头一紧,问道:“什么事?” 贾氏拉着史氏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唉!真是雪上加霜啊!王家真是个没人性没良心的!他们家自己的丑事倒把脏水全泼道我们头上来了!” 史氏着急地问道:“母亲,到底发生了何事?” “昨儿不是来跟你说了王韶明那壮丑闻了嘛,那时满长安都在传,我便替你关注着这事儿。水成像,一觉醒来,传闻又变了个样。说是福宁公主因为纳妾的事儿和王夫人在家里闹矛盾,一气之下带着王蹊住到公主府去了,妾室自己上吊自杀了。我们家因为记恨王韶明把女婿送进大牢,便添油加醋诽谤朝廷重臣!” “什么?”史氏听了简直不敢相信。她倒是忽略了王家惯会颠倒黑白这点了。“当初如此对阿凝,如今又反过来如此对远郎。上辈子真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遇到如此黑心肝的一家人。他们王家人自己做的孽,要拉我们全家人来陪葬,真是——”史氏气得在地上直顿脚:“我连骂,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骂这家人!” “阿娘先别恼!”扶疏在旁边劝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想办法应对!” “对对对!阿凝说得对!”殷氏在一旁说道:“我们进屋去商议商议!” 进了屋,众人坐定,史氏已经缓了过来。对着贾氏说道:“母亲,女儿想拜托您一件事。” “说吧!” “这事不是一两日就能完的,你和二嫂带着阿墨,还有泽文、学文、雅文回陈仓去吧!”史氏见贾氏要拒绝,不等她开口,忙说道:“母亲,我知道您的意思,也知道您关心我。一来,这里有阿凝和大嫂陪我,还有卢国公府那边,我们也互相有个照应,您不用太担心。二来,泽文、学文、阿墨都在上学,如此被家里的事情牵绊着,搅扰心神,与学业无疑。三来,宏文、慎文两兄弟还小,一直在家里由嬷嬷带着也不是个办法,还得亲娘在旁边照看着。” “可——” 贾氏刚出声,就被史氏打断了:“母亲,这些孩子可是我们家族的希望和未来。就算……就算这次有什么不测,子孙后辈有出息,史家和季家就有希望。母亲,女儿把最重要的人物交给您了,拜托您了!” 贾氏见女儿这么说,点点头说道:“也好!那我和你二嫂就带着孩子们回去!不过,你大哥公务在身走不开就算了,回去之后我就让你二哥过来帮衬着你,多一个人也多个照应。这个你不能和我争!” 史氏看向殷氏,殷氏盘算着,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点头应了。 贾氏关心地问道:“那这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史氏想了想,看着扶疏说道:“上次关于阿凝的谣言,还是卢国公府出面摆平的。这次可能还得再麻烦人家一次了!一会儿,我亲自去趟卢国公府。” 扶疏点点头,说道:“那我就去趟公主府吧!这事既是福宁公主最先告知于我的,她必然也参与其中。事情反转到这个地步,我去问问她有何良策。” 众人点头,都觉得这两个办法不错。 贾氏在一旁补充道:“永王府那边再去问问,看事情进展如何。” 史氏答应道:“我晓得了,母亲放心吧!” 贾氏见状,便起身说道:“我这就带孩子们回去,阿芸你就放心吧!” 史氏含泪为阿墨收拾好行李,又从库房拉出前两天分给阿墨的那些财产,一并交到贾氏手上。 “阿芸,你这是做什么?”贾氏不解地问道。 史氏忍住眼泪,笑着骗贾氏道:“母亲别多想,不过是怕万一来抄家,先把值钱的物件都带走比较保险。剩下的,都是阿凝的嫁妆了,他们也不敢动。” 贾氏信以为真,带着几个孩子上了马车,直接回陈仓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兵分两路 贾氏和殷氏带着孩子走后,吴氏在季家坐阵,史氏和扶疏兵分两路,一个去了公主府,一个去了卢国公府。 福宁公主回到公主府,才觉得自由自在。正在院子里和使女们一起玩投壶,突然有人进来禀报:“殿下,门外有位自称季扶疏的小娘子求见。” “哦?”福宁公主把手中的一只箭投了出去,稳稳当当进了壶中,接过使女递过来的帕子擦擦手,说道:“倒是个稀客!莫不是上门特地来感谢本公主的?让她进来吧!” 使女正要退下,福宁公主叫住了她:“等等!驸马在哪里?” 使女恭敬地答道:“大约是在书房看书吧!” 福宁公主吩咐道:“拖住他,让他暂且不要过来!”福宁公主眼珠转了转,说道:“就让他给我临摹一副前朝画师章大珩的骏马图吧!” “喏!”使女领命,退下去了。 扶疏跟着引路的使女到了公主府的正厅,福宁公主端坐在正堂上,扶疏行了一礼,说道:“臣女季扶疏拜见公主殿下!” 福宁公主笑着说道:“今日前来,莫不是专程来谢本公主的?坐吧!” 扶疏在下首的案几旁坐了,说道:“正是!”又让花蕊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几本古籍,说道:“殿下的大恩无以为报,听闻殿下素来喜欢古籍,这几本,是家中珍藏许久的前朝古籍,特来献给殿下!” 一旁侍立的如珠接过花蕊手中的古籍盒子,递给福宁公主。福宁公主很是喜欢,一边翻看一边说道:“早就听闻季家家学渊源,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扶疏垂首说道:“殿下过奖了!今日前来拜见殿下,除了送上谢礼,还有一事相求。” 福宁公主还沉浸在得到古籍的喜悦中,头也不抬地说道:“你说吧!” “如今外面的风向被有心人操纵,倒是全部变了个样儿。说是王夫人要给叶绾绾名分,你拦着不让,因此和王夫人大吵一架,还进宫哭诉惊扰了圣驾,回来后便带着驸马住进了公主府。叶绾绾不忍心看着因为自己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便上吊自杀了。前两天风传的事实,倒成了我们季家因着我父亲被下狱之事,存心报复、恶意诽谤。” 福宁公主听了扶疏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这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倒是个高人!如此一来,忽略掉众多细节,倒也能算得上自圆其说了。本公主好不容易搅弄起来的风雨,倒被他四两拨千斤,就这么破局了。” 扶疏问道:“不知眼下这般境况,殿下欲如何应对呢?” 福宁公主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笑道:“你可真是个妙人,如今遇到困难的是你,可不是我。这句话,该我吻你才是。” 扶疏也笑了,说道:“如若我猜的没错,殿下的敌人是王皇后,而我的敌人,是王韶明。这两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说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如此说来,我与殿下便是盟友。既是盟友,商议一下也无妨。” 福宁公主想了想,说道:“如今王蹊也在公主府,我行事多有不便。既然你视我为盟友,我若有办法,必定帮你。若是不便出手,也请你见谅。” 话已至此,扶疏只得起身告退。 “你也不必再来,若是有事,直接去永嘉坊的蒲玉轩送信即可。”福宁公主说道。 扶疏点了点头,道了别,便离开了公主府。 史氏到了卢国公府,进展也不是十分顺利。 郑广、郑阙、郑阔及郑夫人和史氏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史氏病急乱投医,说道:“可不可以告王家诽谤?明明是他们自己做了错事,怎么还把脏水泼到我们头上?” 郑夫人摇摇头,说道:“不可!我知你是太心急,但这个诽谤,和我当初告张舒心诽谤,是两码事。那次我只是吓唬吓唬她,没想把她怎么样。你若是要告王韶明,怎么告?去御史台还是告御状?御史台既能弹劾季御史,想必已经站在了王韶明那边,你怎么告?王韶明是王皇后的亲哥哥,王皇后又与陛下鹣鲽情深,王皇后又在病中,这等小事,陛下会向着谁你心里也清楚吧。” 史氏听了郑夫人的分析,恹恹地不再说话。 郑阔安慰道:“以我之见,我们此刻应当以不变应万变。既然手中已经有了能够扳倒王韶明的消息,我们耐心等着永王那边的消息便是。” 说起这个,史氏又想起来一件事,说道:“我们也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永王这里。能不能找些身强力壮的家丁进山去找一找,万一被我们找到了呢?” 郑阙摇了摇头:“季夫人这有些病急乱投医了。秦岭绵延东西绵延万里,南北宽达三百里。假如王韶明在秦岭里有个秘密的军事作坊,那必定是在秦岭的极深、极隐蔽之处。若是没有路线图没有向导,贸然进山无异于送死。不然,我们又怎会再三斟酌之后把这个消息给了永王?外头的风言风语怎么传,无非是名声上不好听罢了,还得看明日朝参日上,陛下对这件事怎么看。” 史氏的想法被郑阙驳了回来,也知道郑家人都是为了自家好,便说道:“世子说的对,是我冒失了。” 郑广说道:“这种丑闻,陛下必定不会贸然自己提出来,需得有个人提起来才是!” “可让谁来起这个话头呢?”郑夫人问道。 大家都皱起了眉头。郑广已经卸职告老,没有参加朝会的资格。郑阔呢,是御前的千牛卫,站在圣人身侧守护圣人安危,也不方便。郑阙如今在兵部任职,参与朝会,但此事不再职责范围内。 郑广在脑子里把众位亲朋故交中想了个遍,也没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皱着眉头抚着胡须说道:“这话头儿若是由御史提起那就再好不过!身为风宪官,监察百官言行也是职责之内的事情。如此一来,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个错儿来!” 就在大家陷入为难之时,郑阔灵机一动,说道:“不如去找永王。” 第一百五十七章 死谏 含元殿上,众朝臣参拜圣人毕,圣人见平常王韶明所站的位置如今空着,便问道:“王丞相今日没来上朝吗?” 吏部主事张和玉出列答道:“启禀陛下,王丞相今日身体欠佳,告病一日。” 实际上则是外面绯言绯语,王韶明便谎称身体欠佳,在家中躲风头。自从与崔氏闹僵之后,王韶明躲在屋中谁也不见,因此风向已变,他却毫不知情。 圣人没有答话,张和玉又站回到队伍中。 圣人如往常一样向蔡渤使了个眼色,蔡渤向台下的大臣们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一个年轻的御史站了出来,手持笏板,躬身说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圣人抬了抬手,说道:“准!” “启禀陛下,今日长安城中风言风语,言说王丞相私生活不检点,惹出一些是非,还牵连到了已为王家妇的福宁公主殿下!微臣以为,王丞相身为百官之首,品行如此,有伤风化,实乃德不配位,此乃其一。事涉福宁公主殿下,有伤天家颜面,此乃其二。事发之后又杀人灭口,视人命如草芥,此乃其三。事后又诬陷已身陷囹圄的季御史,栽赃陷害,此乃其四。此事在长安已闹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影响恶劣。综上,微臣认为陛下应当严查,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待!” 圣人听了这位年轻御史的话,眼皮突突地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微臣姓唐,名平云,今年十月入职御史台。”唐平云答完圣人的话,继续说道:“恳请陛下严查此事,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待。” “唐御史此言差矣!”唐平云话音刚落,就听见有人反驳自己。定睛一看,原来是当日弹劾季开远的御史武辉。只听武辉说道:“我们身为风宪官,最终要的是明察秋毫,上达天听,最忌讳的是偏听偏信。古人说,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说完向着圣人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唐御史方才所奏之事,微臣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圣人最怕这些耿介的御史,逮着别人一丝错处就要死磕到底,动不动还在大殿之上以头触柱要死谏,真是让人头疼不已。适才看这唐平云的架势,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还好武辉出来解了围。因此,圣人挥了挥手,对武辉说道:“说来听听!” 武辉手持笏板,行了一礼,说道:“启奏陛下,臣听闻,方才唐御史所言种种,皆是已在御史台大牢里的季开远为了报复王丞相,而行的诽谤之事。事实不过是家中小事,王夫人欲给驸马的一位小妾名分,福宁公主殿下吃醋不肯,便与王夫人发生了争执。随后,殿下便带着驸马回了公主府。而这位小妾,眼见因自己使得家中鸡飞狗跳、天翻地覆,羞愧难当,便自缢了。” 唐御史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质问道:“既然武御史说是季家陷害,那么请问,王家的那场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武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唐平云陈胜追击,继续问道:“公主为天下女子表率,又怎会为了一个小妾失了容人之量?季御史身陷囹圄,家中只剩下受不住打击卧病在床的妻子和年幼的一双儿女,又如何操纵舆论,陷害当朝宰执?” 武辉还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唐平云继续说道:“更何况,公主第一时间便进宫面圣,想必事实真相如何圣人心中早已知晓,圣人也必定会做出裁夺!” 圣人心想,这番话说得真是严丝合缝,既堵住了为王韶明说请的嘴,也堵住了自己的嘴,就算自己有心偏袒王家也无可奈何了。当日福宁哭哭啼啼进宫有目共睹,更是有好些宫人听见了她的话,风言风语在公众都已经传开了。纸里包不住火,这事怕是兜不住了。可是皇后正在病中,此时若是处置了王韶明,被皇后得知,病情加重该当如何?三十多载夫妻,相濡以沫至今,此时处置王韶明,确实很伤夫妻感情。更何况,处置了王韶明,就相当于砍掉了太子的羽翼,身为储君,还不如阿华这个亲王的势大,这绝对不是什么江山稳固的好事情。 唐平云见圣人半天都没有说话,遂向上位行了一礼,说道:“微臣在其位谋其职。既然在监察御史的位子上,就要行使检查御史的职责,上谏天下,下监百官。王丞相身为百官之首,做出此种违背伦常、杀人夺命之事,按理不该为百官表率,按律该受到严惩。”说着跪了下来:“恳请陛下严查此事,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待!” 圣人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扫了一眼阶下诸位官员,问道:“众爱卿以为如何?” 圣人这一问,阶下众人心思各异。永王一党的人见了这种扳倒王丞相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得跟着参一本。一些中立派的官员,也觉得若是此时属实,王韶明德行有亏,按理确实应该严惩。一些中立派的官员却觉得,此事风言风语太多,不知何为真何为假,再说中宫东宫尚在,扳不倒王韶明反会找来记恨报复,不宜出头。太子一党的人自然不会跟着参王韶明一本,不过有些人的心思却活络起来。前任户部尚书谢行舟被贬之后,方文彬便接任户部尚书。走到这个位置,与丞相仅有一步之遥。方文彬暗暗想着,若是王韶明倒台了,他会不会更上一层楼? “臣附议!” “臣附议!” 方文彬也出列,手持笏板奏道:“臣附议!” 永王见状,也出列说道:“儿臣附议!” 圣人摆了摆手:“兹事体大,容朕再考虑考虑!退朝!” 方文彬见圣人要走,大声喊道:“陛下今天若不惩戒王丞相,微臣便辞去这监察御史之职!”说完,便摘下官帽,放在地上。 圣人最讨厌御史死谏,此时已面露不虞之色。但是今日若不同意,史书上必要记上一笔“乾纲独断,不听劝谏”,他的皇位本就得来颇受众人质疑,也经不起史书上再记一笔过错。圣人瞪了一眼,说道:“王韶明既已告病,便安心在家静养半年。丞相的日常政务暂时交由户部尚书方文彬处理!”说完,便拂袖出了含元殿。 第一百五十八章 王梧流产 消息传出,长安为之一震。 在酒楼茶馆这些八卦消息的聚集地,一直坚信是王家自己做出腌臜事的人,消沉了两天之后又开始扬眉吐气。前几天听信季家报复之说的人,又开始暗戳戳地给自己圆场。 “圣人到底是古往今来圣明无双,才会明察秋毫,不被奸佞蒙蔽眼睛!” “王家还很是仗势欺人,自己有错在先,栽赃嫁祸在后,还好现在真相大明!” “要我说啊,身为百官表率却如此品行,真是尸位素餐!” 坊间众说纷纭,王家两个外嫁的女儿也不好过。王梧的婆婆即蔡国公府的杜夫人虽未明说什么,却差人来抱走了王梧刚刚一岁的儿子。来保人的嬷嬷阴阳怪气地说道:“我们蔡国公府的乖孙子,可不能被人教坏了。” 王梧气得直发抖,眼睁睁地看着嬷嬷把儿子抱走,满心委屈无处发泄,伏在床上哭了半晌。 王榕这边才惨。 昨儿个才被诊出来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和吴国公世子宇文宝林两人欢喜了半天。两人商议,除夕夜里吃年夜饭的时候再宣布这个喜讯,让阖府上下喜上加喜。 有孕的喜悦让王榕把娘家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今天父亲被责罚的消息传来,王榕都惊呆了。前两天已经私底下议论纷纷的人,如今正儿八经地把这事拿到台面上说。王榕晚上去给婆母吴国公夫人请安时,就被小姑子宇文宝依呛了一顿。 宇文宝林怪声怪气地跟王榕说道:“大嫂,这个时候你就别出来走动了,免得被人笑话。” 王榕气不过,回怼道:“怪不得大妹妹翻了年就十八了,婚事还没着落,原来净顾着操心别人家的事情了!” 王榕怼了小姑子,让婆母脸面上无光。平日里她仗着娘家势大,没少在吴国公夫人面前拿乔,吴国公夫人早就看她不顺眼。如今王榕自己撞了上来,吴国公夫人当下就罚她去祠堂思过。 王榕在娘家时娇生惯养,在婆家也是养尊处优,何时跪过祠堂。还没跪上两个时辰,便见了红,孩子没了。 吴国公府里失了长孙,又是一番鸡飞狗跳。而王韶明在家也是暴跳如雷,砸了书房里好几件价值不菲的秘色瓷瓶,守在书房外的随从被吓得双股战战,几欲逃走。 王韶明实在是想不通,他精明一生,怎就栽在了叶绾绾这个贱人手里。死就死了,一条贱命而已,怎么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让他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本想告假躲躲风头,不料却被永王他们参了个措手不及,自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在家养病,还被方文彬这老小子占了便宜,真是小看了他。 王韶明背着手,焦急地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最后打开书房的门,往崔氏的宜福居走去。 到了宜福居,见崔氏已经指挥使女婆子把东子全部打包好了。王韶明问道:“莲意,你这是做什么?” 崔氏看了王韶明一眼,吩咐红玉道:“你去看看车来了没有,催一下!” 红玉知道崔氏和王韶明有话要说,便带着其他人退了下去。 王韶明看着崔氏,说道:“你们夫妻多年,曾共患难,也同富贵。如今我有难,你可不能不管啊!”说着上前就要去拉崔氏的手,被崔氏甩开了。 崔氏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你自己闯出来的祸事,我和孩子们为何要与你一同担着?” 王韶明心中有愧,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说道:“夫人,我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陛下不过是让我在家休养半年而已,并未削爵夺权。你去进宫找下皇后殿下,让她在陛下面前求求情,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尽管在王韶明刚进门的时候,崔氏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不管他说什么都不生气,可此时听到王韶明这番话,崔氏又被气得半死,喘着气抚着额头说道:“王韶明啊王韶明,我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前两日你做什么去了,怎的现在才想起来殿下?你若是早早地去求了殿下,事情能到今时今日这种尴尬地步?” 王韶明嘟囔着:“我是外男,出入不便。你怎么不早去找皇后?” 崔氏只觉得血往脑门上涌,骂道:“你屙的臭狗屎还想着我给你擦屁股?谁给你的脸?!” 王韶明现在有求于崔氏,只得一个劲儿道歉:“对不住了莲意!都是我的错!可如今这般形势,我也是没有办法了。你也不想这个家就猪呢么散了吧?” 提起家,崔氏又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孩子,阿蹊去了公主府,福宁公主本就骄横,日后还不知如何被欺负。出了这等丑事,阿梧阿榕不知在婆家会受怎样的白眼。想到这里,崔氏不由得哭了起来:“若不是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我断不会帮你!我这就进宫,算是全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红玉,进来替我更衣!” 王韶明正正经经地朝崔氏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夫人了!” 崔氏顺利的进了宫,到了凤仪殿却被拦在了殿外。万嬷嬷出来行了一礼说道:“夫人万安!入冬以来,殿下的旧疾又发作了,前两日还吐了血,如今正睡着,不方便见夫人,夫人还是请回吧!” 崔氏给万嬷嬷塞了一个荷包,说道:“那我就在这里等殿下醒转,烦请嬷嬷通融通融。” 荷包又被塞回到了崔氏手中,万嬷嬷说道:“夫人莫要为难老奴。您是王家人,我也就不瞒您了。”然后凑到崔氏耳边悄悄说道:“殿下就是因着丞相的事儿气病的,如今昏睡的时候多,醒转的时候少,您在这里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宫门落钥反而麻烦,夫人还是回去吧!” 崔氏听了,心沉了一沉,客气地说道:“待殿下醒转,替我问个好吧!嬷嬷且忙着,我回去了!” 正要走,万嬷嬷叮嘱道:“为着大家都好,殿下的病还是莫与他人说起吧!” 崔氏点了点头,离开了凤仪殿。 万嬷嬷对着崔氏的背影“呸”了一口,骂道:“还是一家人呢,呸!只知道吸食殿下的骨血,哪里真正为殿下考虑过!如今这般,也是活该!” 第一百五十九章 婚事 消息传到季家,众人都高兴坏了。史氏拉着女儿的手,开心地说道:“虽说圣人只是让他在家休养,实际上也算是多了他的权,挫了他们王家的锐气,我们很快就能和你父亲团聚了!” 扶疏笑着说道:“这次多亏了卢国公府和永王!” “是得好好感谢一下人家!”史氏说完又对吩咐佳慧道:“你亲自去给陈仓报个信儿!让母亲、大哥和孩子们也高兴高兴!” “喏!”佳慧开心得行了个礼,下去了。 史氏又说道:“郑家那边,我们亲自去一趟,回来的时候再去趟新昌坊你外祖家。若是能在年前救出你阿爷,我们也能吃个团圆饭。” 扶疏点点头,说道:“那我们收拾收拾就出发吧!” 母女二人做了马车到了郑家,门房通报之后,郑夫人迎了出来。三人边走边说。 “王韶明的被陛下责令养病半年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吧?”郑夫人问道。 史氏喜笑颜开地说道:“正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这次可多亏了你们家!” 郑夫人拍拍史氏的手,又看了眼扶疏,笑着说道:“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今儿个过来,除了感谢你们之外,还想你们商议一下阿凝她父亲的事。”史氏说道。 说话间已经到了郑夫人的松鹤居,郑夫人给史氏和扶疏安排了茶点,说道:“这会儿不巧,小五进宫当值去了,老大也去衙门了,不过国公在家,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史氏起身行了个礼:“劳烦国公和夫人了!” 一会儿,郑广和郑夫人一起进来了。史氏和扶疏赶紧起身行礼,一番客套之后,几人坐下开始商议。 郑广开门见山地说道:“季夫人的来意,我刚已经听拙荆说过了。恕我直言,季御史可能一时半会儿还出不来,夫人要做好长远的打算。” “什么?!”史氏满心欢喜,以为王韶明被责罚,那季开远很快就能出来了。如今卢国公郑广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对着她泼了下来。 “季夫人远离庙堂,有所不知。帝王之术,最是讲究平衡。几年前,王韶明和太子在朝堂之上一家独大,陛下便捧出个永王李华与之抗衡。如今这事虽说是王韶明自作自受,可到底是削弱了太子的羽翼。如今其他人冷眼瞧着,似是我们站在了永王一边。所以为了防止永王势力趁机发展,陛下定然不会同意就这么释放季御史。” 史氏到底跟着季开远多年,也经常私下与他讨论些官场朝堂之事。刚开始是当局者迷,如今被郑广这么一点拨,也反应过来。可道理明不明白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史氏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说道:“国公言之有理,可眼看就到年下,私心里也是想着能一家团圆的!” 郑广没有接史氏的话头,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太子这边不光是王韶明被责罚,中宫自入冬以来便病着不能理事。如此一来,陛下心中必然是偏向太子的。”说完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接上史氏的话,说道:“季夫人放心,方才那番话只是给你分析一下如今的局势。至于季御史出狱一事,在陛下面前,我们总还是要提一提、争取一下的。” 史氏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道理我晓得,有劳国公费心了。” 郑夫人插话道:“说道中宫,我倒是想起来一事。昨儿个我去探望明远侯夫人,正巧他家请了太医院梁医正的夫人来为明远侯夫人瞧病。梁夫人也略通些医术,长安贵妇闺帷间若是有个什么病不方便的,便会去请这位梁夫人。正好梁夫人瞧见我来探病,便把我拉倒一旁悄悄跟我说,初九那天,宫里有人传话说中宫吐血晕厥,让梁医正速速进宫。这一去,就再无音讯。梁夫人知我进宫方便些,便求我若是进宫帮忙打听一下梁医正消息。”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了。初九那日,正是王韶明丑事败露之日。王皇后听说之后吐血晕厥,医正日夜守着,要么是病重,要么是不许消息外传,不放医正回家。可越是不许消息外传,越是说明王皇后病重,圣人明知王韶明品行不端却在朝会上迟迟不肯责罚,更佐证了这个猜测。 郑广起身,在屋子里踱着步。 “若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事情可就麻烦了。”郑广喃喃自语道。 郑夫人起身吩咐屋里的使女:“蕙兰幽兰,你们去守着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等两人出去之后,郑夫人对史氏说道:“如果中宫病重,阿凝和阿阔的婚事得赶紧操办起来了。” “啊?”史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郑夫人说道:“如果这事是真的,假如这事真的发生了,不说三年国丧,照如今太子和永王的势头,势必会有一场腥风细雨。为了两家都好,两个孩子的亲事得赶紧操办起来了。” 郑广在一旁说道:“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证据,王韶明被夺权,中宫假如有什么不测,太子势必会起兵。季御史这边,我们也要改变一下策略。不求出狱之后官复原职,能外放,哪怕降职,也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以季御史的才能,再度升迁也不是不可能。不知季夫人以为如何?” 史氏一心想着一家团圆,可若是和全家人的安危相比,团圆算得了什么。但史氏也不好替季开远决定前途,只得说道:“两个孩子的婚事,可以操办起来。”说完又又问扶疏:“阿凝,你如何看待?” 扶疏起身行了一礼,说道:“各位长辈言之有理,扶疏听从长辈安排!” 史氏和郑夫人点了点头。 史氏接着说道:“至于国公方才所言关于我家主人之事,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是拿不了什么主意。不知御史台大牢现如今能否前去探视?我想,这事还得和他商议商议。” 郑广点点头,说道:“那先打点一二,季夫人回去之后准备准备,明日去和季御史商议商议吧!” 第一百六十章 婚期 当狱卒打开牢里的大门时,史氏看见季开远的样子不由得又哭了起来。不过三日未见,季开远已经瘦了一圈。史氏撸起季开远的衣袖,见之前的伤痕在抹了金疮药之后已经结痂,也未添什么新上,才稍微放心下来。 扶疏也心疼阿爷,赶紧拿出食盒里的饭菜,尽量让克制自己哽咽的声音,说道:“这是阿娘一大早亲自下厨给您做的,阿爷快尝尝,都是您平日里爱吃的!” 季开远问道:“阿墨呢?” “最近家里太乱,我让母亲带着他回陈仓了。”史氏抹了抹眼泪,拿起筷子给季开远夹了几道菜,说道:“快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夫人厨艺一向是最得我心的,自然差不了。”季开远说着,提起筷子吃了起来。即便自入狱以来他未曾吃过一顿好饭好菜,这会儿也保持着文人士子该有的翩翩风度。 史氏见季开远吃得差不多了,又掏出给季开远准备的护膝之类的保暖物什,一一给季开远穿戴好。趁狱卒不注意,从护膝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季开远。 “王丑事败露,陛下惩戒,中宫病重。国公提议外放,远离长安。君意下如何?” 季开远一边快速浏览,一边消化纸条中巨大的信息量。史氏怕被狱卒看出什么端倪,在一旁若无其事地拉着家常:“过了年,阿凝就整十五了,郑家的意思是想让阿凝赶紧过门。这事儿我一个人可拿不了主意,特来问问你。” 季开远把已经看完的纸条揉起来塞进嘴里嚼了嚼,又摸了摸扶疏的头,说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更何况六礼就剩下最后的请期迎亲了,不如赶在年前就把这事给办了吧!” “年前?会不会太仓促了?”史氏问道。 季开远笑着说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早早地把阿凝打发出去,我们夫妇二人也好无牵无挂周游四方。” 史氏和扶疏一听,便知季开远同意了卢国公郑广所提外放之事。史氏看了眼门口,两个狱卒正在门口划拳,心下稍安。狱中说话多有不便,既然大事已经办妥,三人便扯起了家常。等到狱卒来提醒,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出了御史台大牢,母女二人又去了郑家。 史氏见了郑夫人,也顾不上说什么客套话,直接说道:“夫人,我们母女刚刚从御史台大牢出来。冒昧前来是想跟您说一声,国公的提议,我们家主人已经同意。他还说,两个孩子的婚事年前能办最妥当不过。” 郑夫人听了,也十分高兴:“如此,今儿都已经腊月十二,剩下的日子可不多了。这样,我们都回去赶紧准备准备。日子虽然紧了些,该有的规矩可不能怠慢了。” 史氏和扶疏出了国公府,又去了新昌坊的史家,给史家报了信,便匆匆回了季家。前脚进门,后脚郑夫人身边的幽兰就到了。 幽兰喜气洋洋地说道:“季夫人,您前脚刚走,后脚我们夫人便去了趟慈恩慈,让慈恩寺的主持法量大师看好了日子,就定在了腊月二十八。如果夫人这边同意的话,明儿个就派媒人过来行正式的请期之礼。事急从权,还请季夫人多多担待。” 史氏笑着说道:“瞧您说的!”又叫吴妈妈给幽兰封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开开心心地送走了。 第二天一早,官媒杨大娘带了一只大雁上门了。 杨大娘手提大雁,进了门之后,行了个礼,站在院子里说道:“卢国公郑广命我听命于季家。” 按规矩,应该是扶疏的父亲季开远答媒人话,此时季开远尚在御史台大牢,史氏出面答话。 “季家主母史氏代主人季开远答:唯命是听。” 媒人说道:“卢国公郑广使我受命于夫人,夫人不许,卢国公不敢不期。郑家五郎与季家大娘的婚期定于腊月二十八!” 史氏答道:“季家主母史氏待主人季开远答:敢不敬须。”(此处参考森林鹿《唐朝穿越指南》) 一套礼仪完毕,史氏请媒人杨大娘进里屋喝茶。 杨大娘笑着说道:“这冬日里大雁难觅,这只还是上次纳征礼时,多猎了几只,一直养在国公府里的,没成想还真派上了用场。要我说啊,国公府还真重视这门亲事,这年头大雁本就不多见,好多人家都是木头雕个大雁的样子,敷衍了事,能用活大雁的人家可不多了。郑五郎费心费力地去山里猎大雁,我瞧着您女儿嫁过去,相公疼爱,夫家重视,是个享福的!” 虽说媒人说话夸赞一方常常有些夸张的成分,但杨大娘方才的话,说得实心实意实事求是,也说进了史氏的心坎里。史氏笑着说道:“这次婚期比较急,劳烦您多费心了!” “夫人客气了!”杨大娘说道:“这不过是我的分内之事而已!” 按照规矩,请期之礼也不用男女双方当事人参加。因此早上季家在行请期礼时,郑阔还守在穹明殿的殿外,幻想着自己骑着高头大马把阿凝娶回家的场景。终于到了换值的时候,郑阔换了衣服,出了宫门,骑马到了永王府。却被永王府的门房告知永王进宫去了。 郑阔追问道:“那殿下何事能回来?” 门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小人就不清楚了。” 郑阔本想与永王商议一番季开远之事,如今连永王人都见不着,只能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使女家仆们都忙忙碌碌地准备着自己的婚礼。郑阔一路到了郑夫人的院子,见郑夫人正在与管家商议婚礼筹备期间府中诸事的划分,便走在一旁吃了几块点心。等管家出去了,郑阔为郑夫人斟了一盏茶,递了上去,说道:“劳烦母亲费心了!”说着又去给郑夫人捏肩。 郑夫人心里十分舒坦,眯着眼睛享受着儿子的孝顺,慢悠悠的说道:“只要你们日后夫妻恩爱,日子和顺,我费些心算什么?” “父亲呢?” “进宫去了!”郑夫人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左手再用力点儿!” “进宫干什么?”郑阔问道。 “还不是为了你。难道你想你都要迎亲了,你的老泰山还在蹲大狱?不仅阿凝心中难受,是个缺憾,于我们卢国公府也是脸上无光。虽说照如今的形势来看,陛下释放你未来岳父的可能性也不大,但凡事总要试一试不是?到时自己不仅阿凝那边那也有个说法,我们自己也问心无愧不是。” 听闻父母为自己想得这么周到,郑阔心中感动,给郑夫人捏肩手又加重了几分。刚捏了两下,就听见郑夫人吱呀叫的声音: “呦呦疼——你个傻孩子,轻点儿!自己手上多大劲心里没数啊!就刚刚那力道就可以了!” “哦哦!” 第一百六十一章 出狱 而此时宫里,郑广正陪着圣人在宫里的演武场比赛射箭。当年圣人带着郑广等一干老将与高祖一起南征北战,最终问鼎中原,得了天下。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忘先祖创业之艰,圣人特地在大明宫留出一块空地建了一座演武场,供皇室子弟在宫中习武练武。 圣人提起一把弓,抽了一支箭,走至靶前,拉弓如满月,射出之后,稳中靶心。圣人哈哈大笑,对卢国公郑广说道:“来,你也试试!” 卢国公拉弓射箭,刚好射中红心的边缘。圣人见状,揶揄道:“廉颇老矣尚能饭,黄忠老当益壮抡大锤,你这还不老呢,怎么连靶心都射不中了?” 卢国公嘻嘻笑道:“陛下圣明、海晏河清。兵藏武库,马入华山。一身武艺无用武之地,自然也就生疏了。臣老了,当年那柄八十多斤的八卦宣花斧老臣已经武不动了。老臣现在只想着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圣人一边放下弓箭,一边笑着瞪了郑广一眼,说道:“别人都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你瞅瞅你那点出息!” 郑广趁热打铁,赶紧说道:“说道这里,老臣还有一事禀报陛下。当日陛下为犬子王蹊赐婚,如今婚期已经定了,选在了腊月二十八。还请陛下能够赏光,来喝杯喜酒!” “哦?”圣人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给王蹊赐婚的对象:“可是季开远的女儿?” 郑广恭敬地回答道:“正是!” “哦——”圣人长长地“哦”了一声,继续说道:“所以你进宫来不是陪朕射箭的,而是为你未来亲家求情的?” 郑广被圣人戳穿了,抄着手嘿嘿一笑,也没有否认,说道:“老臣毕竟在长安也有几分脸面,到时候给儿子大摆酒席,亲家公却在蹲大牢,传出去到底让老臣脸上无光。因此老臣向跟陛下求个恩典!”说着,郑广行了个礼,说道:“请求陛下给我拿亲家公季开远放几天假,等过了回门礼,再让他回大牢里待着便是。如此既能不影响陛下的决策,又能给老臣留两分薄面。这个主意老臣可是想了一宿才想到,还请陛下恩准!” 圣人低头略微想了想,说道:“此事朕自有安排,你先回去吧!” 凤仪殿内,王皇后依旧昏迷。永华李华带着其他几位弟弟妹妹在王皇后+床前侍疾,心里却是骂骂咧咧。要说在母后床前尽孝,这也是他身为人子应该尽的义务。可是如今这种形势,却把他扣留在宫里不让他出宫,宫外的不知情况严重性,宫里的又传不出消息,真是叫人急躁。 “你们先照看着,不可有丝毫懈怠,我出恭一趟。一会儿若是母后醒转,就伺候母后喝药。我去去就来!” 永王起身,退出了王皇后的寝阁,来到凤仪殿外,伸了伸胳膊,心里盘算着如何传消息出去。 永王转了转眼珠,走到凤仪门前,立马有两个禁军士兵的人拦在他的面前。永王也不硬闯,客客气气地说道:“本王当日听闻母后凤体有恙,急匆匆出门,未带换洗衣物。在母后榻前侍奉汤药已有五日未曾沐浴更衣,烦请二位行个方便,本王回府换件衣服就来!” “殿下莫要为难小人!”其中一个禁军侍卫说道:“小人奉上级之命在此戍守,不能放任何人轻易离开!” 永王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这位禁军侍卫,说道:“本王也知军令如山,不可违抗。烦请你下值之后给永王府上带个信儿,让给我送两件换洗衣物即可。如此,既能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也不让你违抗军令,两全其美,岂不更好?”说着,在侍卫的手上拍了拍。 禁军侍卫与他的同伴对视了一眼,便收下了玉佩。说道:“多谢殿下体谅小人,小人一定把信带到!” 永王见侍卫收了下玉佩,谦谦地行了个礼,走进了凤仪殿。 而那枚从永王腰间取下的玉佩,转眼间就被送到了御案之上。 圣人瞧了一眼玉佩,提笔为手中的花鸟图点上了鸟儿的眼睛,说道:“送到永王府去!” 蔡渤躬身应道:“喏!” 当冬日里的第一缕阳光透光狭小的窗户照进御史台大牢里时,季开远已经起床多时,正面壁背诵《中庸》,已经背到第三十一章。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 忽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季开远不为所动,继续背诵。 “足以有容也——” 叮当之声再次传来,季开远回头一看,狱卒打开了牢门,一位宫里的力士走了进来。 “侍御史季开远接旨!” 季开远一惊,随后跪下接旨:“臣季开远接旨。” “门下:御史台侍御史蔑视皇权,妄议朝政,贬为潮州刺史,年后到任!主者施行。贞顺十四年十二月十四日。” 力士宣读完,季开远结果圣旨。力士又说道:“季大人即刻便可回家与家人团聚了!” 季开远客气地说道:“多谢力士走这一趟!季某身在囹圄,不便招待。改日请力士喝茶!”说完深深一揖。 “季公客气了!咱家回宫复命去了!” 史氏和玲珑春雨正在库房清点扶疏的家装单子,忽然听到外面佳慧大喊:“夫人!夫人!主任回来了!” 史氏一惊,差点摔了手中的甜白釉瓷瓶。 “真的?” “主人刚进了门,正在往这边过来呢!” 佳慧话音刚落,史氏便冲了出去。出了库房的门,就看见衣衫褴褛的季开远正往这边走来。史氏呆呆立在原地,看着季开远一步步走向前来,这么多天的担忧、害怕,全都化成泪水,夺眶而出。 季开远走上前来,拉住史氏的手,伸手为史氏理了理鬓角散乱打发丝,又为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我回来了!” 史氏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两人一起又去了史氏的云舒居。司棋早就在云舒居门口准备了火盆,史氏扶着季开远跨了过去。司棋说道:“恭贺主人回家!我已备好了热水,主人可否要先沐浴?” 史氏说道:“去洗洗吧,去去身上的晦气!” 史氏正和司棋一起,在火盆里烧季开远脱下的衣服,得到消息的扶疏才匆匆赶到。 史氏说道:“你阿爷在里面沐浴呢,过会儿我们再一起说说话!” “阿爷怎么突然回来了?”扶疏问道:“是圣人下旨了吗?” 史氏一边用树枝拨着衣服,好让烧得干净一些,一边说道:“还未来得及细问。不过回来了就好,我们一家人也可团聚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助永王 一家人趁着季开远沐浴完,史氏也准备好了一桌子菜,一家三口边吃边说话。 季开远夹了一口鸡丝汤面,说道:“圣人贬我去潮州做刺史。” “啊?什么?”史氏惊讶地说道:“那么远?!” 季开远笑笑,说道:“阿芸,你不必惊讶,这本就是在意料之中。更何况依着如今长安的局势,离得越远才是越好。” 史氏用帕子沾着眼泪,一边说道:“我晓得,可就是潮州路远,那边又湿潮。阿凝嫁人了不要紧,阿墨跟着我们可该如何是好?他还那么小,怎么受得了那边的天气?” “阿墨就不跟我们去了。既然你已经把他送去陈仓,这段时间就就叫他在陈仓外祖家吧。年后白鹿书院开课,也托给大嫂一起照顾,跟着两个侄儿一起上下学吧。”季开远说道。 扶疏见史氏伤心得泣不成声,也跟着劝道:“阿娘,我知道你舍不得弟弟,女儿也舍不得你和阿爷。但是阿爷的安排无一不是为了阿墨好。若是阿娘要将弟弟带在身边,一来那边气候潮湿,弟弟还小,能否适应是个未知。二来,偏远之地,阿墨又能得什么好的教育?你和阿爷可是对阿墨有大期望的。”说着,用手轻抚着史氏的背为她顺气:“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更何况,以阿爷的能力,重回长安或是调往富庶之地,不过早晚的事。我们一家人还会再团聚的!” 史氏心中再舍不得,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了,哽咽着点头应了。 季开远又摸摸扶疏的头,说道:“卢国公此人极具智慧,懂得急流勇退。郑阔也是阿爷曾经为你相中的夫婿,是个靠得住的。内宅中事,你阿娘也教会你许多,阿爷也相信以你的聪慧,必能处置妥当。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大可以国公夫人或者你大舅母商议。若有大事,可与郑阔和国公商议。” 季开远看着女儿,她也不过刚刚十五岁的年纪,本应该是承欢父母膝下、待字闺中的少女,如今却被卷入朝堂纷争之中,受这与父母分离还要照顾幼弟的苦。季开远心下不忍,别开脸缓了缓心神,再回头又是往日的模样:“旨意已下,事成定局,多说无益。眼下,还是好好准备阿凝出嫁之事吧!” 永王府为永王准备的衣裳,进了宫门,便被送到了圣人之处。 蔡渤捧着永王府送来的衣物,皱着眉头说道:“陛下,小人在衣物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纸条。” 圣人扭头一看,衣物上果然放着一张纸条。圣人拿过纸条,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已觅得,不能入。” 圣人看了,眉头皱成一团,自言自语道:“永王在找何物何人?” 蔡渤以为圣人在问自己,躬身答道:“小人不知。” “罢了!”圣人将纸条放回去,吩咐道:“把纸条塞进去,看永王下一步如何做。” “喏!” 蔡渤正准备退下,又听见圣人问道:“太子最近在干什么?” 蔡渤答道:“皇后殿下病后,太子欲在榻前侍疾,往后说太子是储君,当以为陛下分忧为先,因此免去了太子侍疾。太子每日除了帮陛下处理政务外,就在飞鹤殿中抄写经文,并送去法华殿,为皇后抄经祈福。” “未曾离开去过别处?”圣人问道。 “曾出宫去丞相府探病。” 圣人听了,继续问道:“丞相病情可有好转?” “这——”蔡渤抬头看了圣人一眼,见圣人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剑,于是垂着头说道:“小人不知。” 圣人转身来看了蔡渤一眼,又回头去继续擦剑,吩咐道:“你带些人参之类的补品,替朕去丞相府走一趟看望丞相。” “喏!小人这就去办!” 蔡渤退下去之后,赶紧差了身边一个小黄门去丞相府报信。 王韶明虽被下旨责令在家养病,却在太子来探病之后精神大好,几天之内接连跑了终南山、京郊大营和皇陵三处地方,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回到长安家中。太子一党的其他人也时常过来探望,一群人整日在书房中谋划盘算。 刑部主事张和玉对起兵一事颇有异议,此时说道:“您虽被责令在家养病,但陛下并未免了您的丞相之位,您的公爵也在,本可徐徐图之,为何一定要兵行险招?在下认为此事不妥!” 王韶明不好对众人直说王皇后病重的消息,见张和玉跳出来反对,便瞪了张和玉一眼,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不是和大家商议此事,只是告知一声。谁若是有异议,也请烂在肚子里吧!” 正说着,书房门外守着的随从说道:“主人,宫里有人来传话!” 众人面面相觑看了各自一眼,王韶明前去开了门,透过门缝问道:“谁来传的话?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随从答道:“是蔡力士身边的小黄门。说是蔡力士奉了陛下旨意,一会儿要来府中探病。” “知道了!” 王韶明关上了门,对众人说道:“今日就到这里,诸位散去吧!” 其他人起身准备离去,张和玉皱着眉头说道:“陛下此时派蔡力士前来,莫不是起了疑心?” 王韶明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张主事多心了,快回去吧!” 张和玉无法,只得行了个礼,起身离去。 凤仪殿偏殿内,永王收到了府里送来的衣物,摸摸索索找了半天,才在夹层的棉花里找到了那张小纸条。在看到纸条内容里,欣喜异常:“季扶疏与郑阔果然没有骗本王!太子果然有不轨之心,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还真是天助永王! 永王派去终南山的人,在山里摸索了两三天,什么蛛丝马迹都没发现。偌大深山,原也没指望三五天就能找到什么。就在他们准备向深山里再找找的时候,突然发现一队人马进了山。他们潜在隐蔽处悄悄一看,为首一人,正是丞相王韶明。 领队的人当机立断,悄悄跟着王韶明后面,一路走,一路做着记号,最后果然发现王韶明进了一个天然山洞。洞中不时传来叮咚之声,像极了铁匠打造兵器的声音。可因为怕被发现,山洞入口处布满机关,他们人少,不好硬闯,反而打草惊蛇,便立即赶回了长安。 回来之后听说永王进宫几日未归,正愁如何传递消息进去,便有侍卫来传话,说是永王要些换洗衣物。领队和永王妃商议一番,便将消息写在纸条上,缝在衣物里,送入宫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 折翼凤凰 永王拿着纸条端详了半天。 如今,他已经如愿以偿地抓住了太子这个天大的把柄,自然不能白白放过。如今母后病着,太子失去了这个最大的依仗,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可是如何将宫里的消息递出去,好让宫外的人早做打算呢?这个可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永王思索半天,脱下身上的外袍,提起毛笔,在内里画了一只折翼的凤凰。画完之后,永王将笔放在笔架上,心满意足地端详着自己的作品,吹了吹,确认墨迹完全干透,才将袍子叠起来,放回包袱里,提着包袱到了凤仪殿门口。对着门口守卫的禁军侍卫作了个揖,说道:“这是我换下的旧衣,烦请这位大哥再帮我带回去!” 侍卫心知永王的东西都会被送去圣人那里一一检查,不想他白费力气,又不敢当面说破,只好说道:“小人为殿下传递东西,脑袋可是别在裤腰带上的,还请殿下体谅一二。既然殿下已经有了换衣服去,旧衣便留着,出宫之时再带出去吧!” 这话听在永王耳里,以为是禁军侍卫索要钱财,便从手中脱下一个翡翠扳指,递给侍卫,说道:“烦请您通融通融!” 侍卫连忙推辞:“殿下误会了,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永王说道:“本宫出门急,身上未带值钱物件,待我出宫之后,再重重谢你!” 说完,便把衣物和扳指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侍卫手中,转身走了。 永王换下的旧衣被送到穹明殿之时,出宫去往丞相府探病的蔡渤尚未回宫。一位叫马忠的力士接替了蔡渤的工作,检查了一遍永王旧衣,在内里发现了那只折翼凤凰。马忠不动声色的将衣物叠好,去往圣人跟前回话: “陛下,这是永王换下的旧衣,想送出宫去浆洗。小人已经检查过,并无不妥。” “哦?”圣人正逗弄着殿中的一只鹦哥,闻言放下小匙。一旁的宫人递上帕子,圣人擦了擦手,说道:“呈上来朕瞧瞧!” 马忠上前把衣物展开,圣人瞧了一眼,又摸了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圣人起疑,说道:“把袍子反过来朕瞧瞧!” 马忠心里咯噔一声,但还是遵照陛下的旨意,把衣服翻了过来。圣人眼尖,一眼就看见了袍子下摆处那只折翼凤凰。 “哼!”圣人冷哼一声,说道:“果然是朕的好儿子!一个两个都不安分!他要往外送消息,朕偏不让!马忠!” “小人在!”马忠见事发,心中一边忐忑,面上越发恭敬。 “将这件袍子送去浣衣局,把那图案浆洗干净了再送出宫去!” “喏!小人这就去办!”马忠应了一声,带着衣物出去了。 马忠出去后,圣人叫了门口一个小黄门进殿,悄悄吩咐道:“去找一下禁军统领顾聪,叫他悄悄来见朕!” “喏!”小黄门平日里只是个守门的,今日得了这样的差事,以为自己得了圣人青睐,要飞黄腾达了,不敢不尽心尽力,飞奔似的出去了。 马忠带着衣物到了浣衣局,交到亲自交待了浣洗的宫人。又凑到宫人跟前悄悄问道:“你这里有纸笔吗?借咱家一用!” “力士屋里请!” 马忠进屋之后,仿着永王的笔迹,画了一只折翼凤凰,等墨干之后揣在袖中,出了房门,站在一旁,看着浣洗的宫女把袍子上的墨迹冲洗干净。袍子烘干之后,又交到了马忠手上,马忠把纸团藏在衣服中,交给送来衣物的禁军侍卫,送出了宫。 蔡渤从丞相府回来,第一时间来向圣人复命:“启禀陛下,小人奉旨探望丞相病情。丞相说,已觉身上大好,可以随时回来为陛下分忧!” 今日天气甚好,午后圣人突然来了兴致,命人砸开太液池的冰,此刻正在正在太液池边钓鱼。此刻听了蔡渤的回话,心中冷笑,说道:“不急!丞相已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更何况病去如抽丝,还是该在家多多休养。公务之事,自有方文彬代劳,他在家安心养病即可!” 蔡渤附和道:“陛下说的是!” 圣人继续问道:“丞相近日一直在府里?” 蔡渤恭敬地回答道:“一直在府里养病,未曾出门。” 话音刚落,只听水中微动,圣人鱼竿一提,钓上来一尾肥大的鲤鱼。圣人从鱼竿下取下鲤鱼,放入桶中,说道:“走!去凤仪殿!晚上给皇后加个餐,补补身子!” 凤仪殿中,王皇后正好情形,倚在踏上,和侍奉的宁王李冀说话。 李冀去了一颗梅子,喂给王皇后,说道:“母亲刚刚吃了药,吃颗梅子,去去口中的苦味吧!” 王皇后张开嘴,将李冀递过来的梅子含入口中,勉强地扯出一点笑容,虚弱地说道:“好孩子,真是有孝心!” 宁王跪在王皇后榻前,帮王皇后掖好被子,说道:“儿日日在母亲榻前侍奉,恨不得以身代母亲受病受痛。母亲若是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尽管告诉儿子,儿子一定帮您办到!” 王皇后伸手摸了摸宁王的头,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大哥三哥呢?” 宁王回答道:“大哥日日为父皇分忧,也常来探望您,还在法华殿为您诵经祈福,在佛祖面前祈祷您早日康复。三哥在榻前侍奉不分昼夜,如今有些疲累,去偏殿歇息去了。” 母子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小黄门唱到:“圣驾至!” 宁王起身行礼,王皇后也准备起床,被大踏步走进的圣人按了下去。圣人为王皇后盖好被子,说道:“你尚在病中,就不要起身了。朕方才在太液池里钓了一尾红鲤鱼,已经送到你的小厨房了,给你晚膳添个菜。” “多谢陛下好意,只是臣妾尚在病中,怕是吃不了这些荤腥之物!” “无妨!”圣人说道:“鱼肉最是鲜嫩,好克化,做得清淡些便可,不怕的。” 看着圣人深情关切的眼神,王皇后笑了。 圣人叮嘱道:“你好好养着,御花园里的腊梅已经开了,煞是好看。你不是最喜欢梅花吗?等你好了,朕陪你一起去赏梅!” 王皇后“嗯”了一声,似是提不起太大兴致来。圣人只得继续说道:“眼看就要过年了,除夕夜宴还得你操持呢!这后宫离了你,可就乱了套了!” 王皇后一听,回答道:“臣妾定当好生养病,早日为陛下分忧!” 两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圣人说道:“你歇着吧,朕走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杜汝能 等出了王皇后的寝阁,圣人问道:“为皇后医治的是哪位太医?” 蔡渤答道:“是太医署里的梁医正。” “传他过来,朕有话要问他!” 一直守凤仪殿的梁医正听说圣人召见,立马前去回话。 圣人端坐在正殿的暖阁里,见梁医正进来,说道:“梁冰啊,这段时间,你一直照顾皇后病情,辛苦了。今天,朕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皇后病情如何?你跟朕说实话,不许有半分隐瞒!” 梁医正躬身答道:“回禀陛下,照顾皇后殿下是臣的本分。皇后殿下本有头风,此乃沉疴,是由血虚阳虚引起。此次发病来势汹汹,是比前几次发病看起来严重些,但并非不可治愈。只是殿下一时急火攻心,吐了血,伤及了心脉,与头风之疾已然是雪上加霜。再加上这几日来,殿下病中忧思多虑,如今已是全身气血阻滞、运行不调之状。长此以往,殿下的身体会越发吃不消。若是能开怀解忧,再加上臣的精心调养,殿下想要康复如初,不是难事。只是——” 说完,梁医正迟疑了一下。圣人见状,说道:“继续说。” “只是药石可以医身,不可以医心。殿下的病多半是心病,如今良药入口如同泼在顽石上。若殿下一直忧思,那臣也无能无力了。”梁医正摇着头说道。说完之后,又跪在地上,说道:“医者父母心。臣方才也是实话实话,若是言语不当冲撞了陛下和殿下,还请陛下宽恕。” 圣人叹了口气,说道:“朕也不是糊涂人,知道忠言逆耳。” “臣惶恐!” 圣人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下去吧!皇后的病尽心侍奉便是!” 冬日的阳光照进暖阁,把圣人的脸庞投进了阴影里。日头即将西落,此时的阳光已没有丝毫温度。圣人又回想起王皇后嫁给他的那一天,天气也是这么好。他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她,那时他最幸福的时刻。成亲后,他一直跟着先帝四处征战,没有时间照顾她和孩子。他为了千秋霸业,金戈铁马开疆拓土,她为了他,在家中照顾一家老小。多少次,在敌军到来时,她临危不乱,保全家人性命,免去他后顾之忧。而他也不负她的付出,让她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她是从何时开始,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呢?他也十分不解,无论将来是太子还是永王,总归是他们的儿子。她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圣人叹了口气,起身走出了暖阁。 永王府里,永王妃收到那只折翼凤凰之后,一下子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当机立断,派人去往各府送信。入夜之后,永王的幕僚谋士齐聚永王的书房,一起议事。 永王妃看着屋里的诸位,起身行了一礼,说道:“我久居后宅,不懂朝中诸事。只是殿下被困在宫中数日,今日才传了消息出来。迫不得已,我猜召集诸位前来,一起商议。”说着,永王妃拿出马忠画的那副画,让身边的使女展示给大家看:“这便是殿下从宫中秘密传回的消息。以我所见,这画所表达的意思,是母后病重。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众人点点头,说道:“王妃所言极是。” 永王妃继续说道:“如果殿下传来的消息属实,那么此时真乃危急存亡之秋。殿下被扣在宫中,无法传递消息,大事小事无法做主。今日我召集大家前来,是想大家集思广益,看看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做。我一介妇人,不便插手,此中诸事还请赖尚书做主!”说完,向刑部尚书赖永添福了一礼。 赖永添起身回了一礼,说道:“王妃有礼了!老朽定当为殿下肝脑涂地!” 赖永添坐回座位上,问道:“如今王丞相在家养病,太子辅政。永王殿下在宫中明为侍疾,实为软禁。当此之时,第一要务是派人密切监视王丞相与太子行踪。”说完,赖永添扫了全场一眼,说道:“如此,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说道:“我等并无异议。” 赖永添点点头,继续说道:“听闻殿下得了太子谋反的线索,已派人前往秦岭查实。不知派往秦岭的人可有回来?结果如何?” 去往秦岭的领队的田大鹏一身铠甲,起身行了个礼,说道:“小人奉殿下之令,带着十余人进山,大有所获,已平安归来。” 赖永添问道:“已经找到他们的老巢了?” “是!”田大鹏把自己一行人是如何发现山洞的细节讲了一遍,说道:“只是那处山洞隐蔽,有机关重重,我们无法硬闯,做了些记号后,便回来了。” 赖永添问道:“山洞占地多少?如若强攻,需多少兵力?” “洞口不大,纵深未知。” “我认为,不可强攻。”一直坐在旁边安静听着的杜汝能说了一句,引来众人侧目。杜汝能本是蔡国公杜构的二子,由于大哥继承爵位,自己只领了个虚职。可偏偏娶了王家争强好胜的嫡长女王梧,便不得不为自己打算一二。杜汝能想着,明面上,岳父王韶明支持太子,若是太子胜出,自家也不受牵连。若是自己暗地里支持永王,最后永王胜出,也能因从龙之功博个实权爵位。 杜汝能继续说道:“我们证实了这件事即可,不必强攻。若是强攻,这便是太子与永王之间的党争,最终也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若是陛下自己发现,那么这便是太子谋反的罪证。” 赖永添说道:“可如今中宫病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永王妃说道:“杜二郎说得有理。时间紧迫也不能轻举妄动。” 赖永添见杜汝能抢了自己的风头,瞥了杜汝能一眼,挑衅地问道:“那依杜二郎之高见,此时该当如何?” 杜汝能不卑不吭地说道:“一则,把陛下的注意力引到太子身上来。二则,做好太子起兵的应对之策,以防万一。” 赖永添继续问道:“天心难测,如何引导陛下的注意力?太子起兵我们如何应对?” 其他人见这两位之间你来我往,气氛有些不对,皆不敢随意发言。 杜汝能冷笑一声,反问道:“天心难测也私下里日日猜测。今日不做好万全准备,难不成等着日后挨打?” 赖永添也冷笑一声:“杜二郎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的问题,你还未正面回答呢!” 杜汝能竭力忍下心中怒火,说道:“今日永王妃召集诸位在此,是群策群力,不是杜某一言堂。王妃既说,诸事由赖尚书做主,赖尚书又何必事事问我?” 永王妃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夜已经深了,再晚些就要宵禁了。今日先议到这里,诸位请回吧,改日再请大家来王府喝茶商议!”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婚(一) 终于到了腊月二十八,扶疏大婚的日子。 扶疏一早起床,洗漱完毕,正要去史氏院子请安,没想到史氏已经过来了。 扶疏福了一礼,笑着说道:“阿娘怎么过来了?我正准备要去给阿娘阿爷请安呢!” 史氏上前拉着扶疏的手,说道:“你呀你,今儿个出嫁,也不知道早起一会儿。收拾好了没?一会儿还要去祭祖呢!” “女儿多谢阿娘关心,都已经收拾妥当了。” 史氏说道:“那就赶紧走吧!” 扶疏跟着史氏后面,心想自己已经嫁过一次了,一应规矩也都知道。可那时刚刚得知叶绾绾陷害自己的内情,担心王蹊责备自己,内心忐忑不安,像个牵线木偶一般,被人牵着完成了整个礼仪。这次可不一样了。现在,她是怀着像平常少女那样,对婚姻的期盼、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满心虔诚地完成一项又一项的礼仪。二者,是无法同日而语的。 到了季家祠堂,季开远和史氏跪在前面,扶疏和扶桑跪在后面。 季开远说道:“季家第六代孙季开远俯拜:今朝嫁女季扶疏,特来告知祖先。祈求祖先庇佑,扶疏夫妇和睦,平安顺遂!” 扶疏双手合十,说道:“今朝我嫁,未敢自专。告知祖先,万望垂怜!四时八节,不断香烟。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庆,夫妇双全。无灾无难,永保百年。”(选自《快嘴李翠莲》,有改动) 说完,盈盈下拜。 从祠堂出来之后,一家人又去了云舒居用早饭。席间的气氛有些沉寂,扶桑一边落泪一边吃饭,最后忍不住哭了出来:“姐姐,我舍不得你嫁人!” 扶桑一哭,引得史氏和扶疏也跟着哭。季开远坐在一旁,面有动容。 吴妈妈见了,赶紧端来煮好的荷包蛋,说道:“夫人,给姑娘煮的荷包蛋已经好了。”又对扶疏说道:“姑娘赶紧趁热喝了吧,天冷,一会儿要放凉了。” 史氏这才擦了擦眼泪,接过荷包蛋,吹了吹,又递给扶疏,强撑着一个笑说道:“阿凝,来吃几个荷包蛋。一会儿梳头娘子来帮你上了妆,可就没法吃饭了,要饿一天呢!” 扶疏刚吃了两个荷包蛋,佳慧就进来说道:“夫人,陈仓史家到了。这会儿正在门口下马车呢!” “快请进来!”史氏又对扶疏说道:“你大舅母儿女双全,这次就做你的全福娘子。你快再吃两口吧!” 扶疏放下碗筷,说道:“我已经吃饱了,阿娘!我们去门口接接外祖母他们吧!” 贾氏一见史氏,就拉着史氏的手问了一些婚礼筹备的事情,见史氏都已经准备妥当,这才放下心来,说道:“日子紧,我就怕有个什么疏漏。如今看来,你倒也算转了性子,头回见你办事如此妥当!” “母亲就别打趣我了!”史氏笑道:“若不是这次您派了大嫂二嫂过来帮衬着女儿,今儿个可要让您看我笑话了!” 殷氏站在一旁笑着说道:“既然一会儿大嫂要为阿凝梳头,我就去分发棍棒刀枪了,待会儿定让那郑五郎好看!” 众人哈哈哈大笑。 一旁的花厅里,男客们也坐在一起说话。 “听说你被圣人贬去了潮州?”史成举问道。 “不错!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季开远回答道。 “此话怎讲?”史成秀问道。 “长安局势不明,早些离开为妙。” 史成秀接着说道:“长安局势如何了?” 季开远端起一杯茶,呡了一口,说道:“白鹿书院年后何时开学啊?” 站在一旁的史泽文答道:“姑父,白鹿书院正月十六开学。” 季开远点了点头,起身给史成举史成秀行了一礼。 “妹夫这是何意?”史成举问道。 “我们夫妇走后,阿墨就托付给二位舅兄了。”季开远顿了顿又说:“阿凝虽在国公府,也请二位舅兄看顾一二。我和阿芸在此谢过了!” “妹夫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和二弟,一直都把两个外甥当做自己孩子疼爱,妹夫和三妹放心去便是!” 几人正说着话,管家季姜进来禀报说,永王府派人送来了贺礼,季开远匆匆出去了。 一会儿听见外面又吵闹之声,史成举史成秀出去一看,原来是陈仓季家长房过来闹事了。 长房自季平远死后,便一直对季开远恨得牙痒痒。可季开远是朝廷三品大员,他们也无可奈何。听说季开远被下狱之后,季道全开心得在家里放了一天的爆竹,可没想到季开远在牢里连一个月都没待到,就被放了出来。季道全实在是出了不心中这口恶气,只能来闹扶疏的婚礼。如今大家俱是白身平民,谁还怕谁不成? 此刻季道全和妻子黄氏身着丧服,捧着季平远的牌位,在季家门口嚎哭。 “我的儿,你死的好惨啊!都怪你这个见死不救的堂兄,眼睁睁见你成了刀下鬼!如今你含冤而死,他却在这里开心嫁女,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了!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瞧瞧吧,我们老两口黄土都埋到脖根儿,还要经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剧,老天爷啊!你实在是不讲道理啊!” 红事白事,见死不救,白发人送黑发人,含冤而死……季道全成功抓住了长安人热衷八卦的心理,这其中的关键词个个惊爆。没一会儿,季家门前就围满了来往路人和前来观礼的宾客。大家都在悄声议论,窃窃私语。 季开远和史氏出来,正好瞧见季道全夫妇哭天抢地的样子。史氏心里恨得牙痒痒,杀人嫁祸给自己侄儿不说,如今又来闹自己女儿的婚礼,真像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了。 史氏看着门前哭闹的二人,厉声说道:“顾着季家先祖的面子,我暂且不提您做的那些缺德事,暂且不提您是如何把远郎他们孤儿寡母逼入绝地,如何在我女儿婚事上指手画脚,又如何纵子杀人嫁祸我娘家侄儿。今儿是阿凝出门子的好日子,我看在祖先的面上,也称一声二叔二婶。您二老若是还顾些脸面,就体体面面进门来,就还有您一口茶喝一口饭吃。若是您铁了心要撒泼胡闹找不痛快,那我们夫妇二人,今儿个就如了您的愿!” ------题外话------ 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今天!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婚(二) 季道全早就料到史氏态度坚决,他这次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恶心恶心这家人。于是用手肘戳了戳妻子黄氏,黄氏又开始嚎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季开远满脸不耐烦,说道:“来人!去长安县衙报官!” 正说着,一个人正好在季家门口翻身下马。凑到跟前一看,说道:“哟,我当是谁呢!怎么,对本官的判案不服?” 季开远一看,自阶上迎了下来,说道:“高兄,你来了!快里面请!” 凤翔府的刺史高岳和季开远是同窗,此前接到季开远的请柬,过来参加婚礼,可巧就撞见了这一幕。高岳说道:“不急!若是你要送官,我跟着去一趟,好向长安县令说明情况!唉——等下,你们不要走啊!” 季道全见当初判案的官来了,哪里还能有自己再闹的地方,拉着黄氏赶紧溜了。 此刻,季扶疏正坐在闺房里,在一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姐妹好友的簇拥下梳头。扶疏的舅母吴氏手拿着桃木梳子,轻抚着扶疏的满头青丝,一边梳一边唱到:“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史氏处理完门口的事情,赶回扶疏房中时,正巧看到吴氏在帮扶疏梳头。她倚在门口,听着吴氏唱出的歌谣,看着满屋里的喜庆,又是高兴又是难舍。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吴氏梳到最后一下,大声唱到:“祝我们阿凝有头有尾,富富贵贵!”屋里众人也跟着说了些祝福的话。 吴氏把梳子交给一旁从花容轩请来的上妆娘子,笑着说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上妆娘子福了一礼,说道:“还请姑娘先换上喜服。喜服繁琐,一会儿上好妆,换起来就不方便了。” 因为扶疏嫁的是公爵人家,按照礼制,婚礼喜服也着凤冠霞帔。花蕊蜜橘几个使女伺候着扶疏,穿上了大袖连裳的绿色喜服。 在扶疏换喜服的当儿,外面已经开了午席,很多人出去吃饭去了,只有史雅文、顾嘉年还守在里面。此时见扶疏出来,顾嘉年不由惊叹一声:“你这喜服可真好看!” 史雅文也跟着说道:“衬得姐姐气质愈发高贵了!” 花蕊说道:“还没上妆呢!等上了妆,我们姑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新娘子!” 扶疏笑着对花蕊说道:“你觉得我最好看是因为你只见过我这一个新娘子。快别说出来让人笑话了!” 众人笑了。上妆娘子也上前来看了一眼,说道:“姑娘皮肤白,待会儿也少敷几层粉。” 扶疏点点头,说道:“娘子,给我上淡妆即可。” 上妆娘子说道:“淡妆可撑不住姑娘这一身华贵的喜服,如此重要的场合,自然是要浓一些的妆容才好。” “我从未化过浓妆,怕自己不适应。不过娘子经验丰富,按您说的上妆即可。” 扶疏想起了嫁给王蹊那次,忐忑迷糊之中就画完了妆,自己也记不清楚上次化的妆是个什么样子了。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一个明明该喜悦的婚礼,变成了伤心地记忆。扶疏摇摇头,不去想那些痛苦的过往。不过,现在她有郑阔。郑阔说,有他在,她就可以安心。那么,她就安安心心地做个最美的新娘,安安心心等着他来迎娶,安安心心地和他过完余生。 想到此,扶疏走到梳妆台前坐定,说道:“娘子,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上妆娘子拿起粉盒开始给扶疏打粉底,扶疏突然说道:“蜜橘,我想喝水!” “啊?”在一旁候着的蜜橘听了,说道:“姑娘稍等,我去给你倒!” 上妆娘子阻止道:“不可!喝水太多一会儿又要如厕,姑娘已经穿上西服,如厕怕是不方便!” “可是我好紧张啊,我一紧张就像喝水!”扶疏说道。 一旁的花蕊说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姑娘紧张什么啊!” 此话一出,屋里的空气都安静了。花蕊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说错了话,蜜橘气得在花蕊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上妆娘子一边扑粉,一边笑着说道:“就是,姑娘日日上妆,只不过这次郑重些罢了。又不是第一次了,姑娘紧张什么啊!” 此话一出,屋里人都松了口气。扶疏勉强笑了笑,说道:“我又不紧张了,娘子继续吧!” 新娘上妆是件极繁琐的事情,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画好了妆。 扶疏看着镜子里高贵明艳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 史雅文在一旁惊叹道:“表姐,你是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啊!我之前还自诩为识得几个字、读过几本书,这会儿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夸你,只能说一句,姐姐,你真是太美了!” 顾嘉年在一旁也凑趣地说道:“你这个自诩读过书的都没话夸,我只爱舞枪弄棒的,更加不知道怎么夸阿凝了!” 几人正在说笑,外面的人听说扶疏妆化好了,纷纷跑进来看,接着又是络绎不绝的夸赞声。 冬日里昼短,不知不觉天便擦黑了。 一个十来岁的小使女提着裙子一边跑一边喊道:“新郎来啦!新郎来啦!” 方才还在院子里华婷忠说说笑笑的七大姑八大姨,一听新郎来了,立马拿出立在门后墙角的刀枪棍棒,冲向自己门前,严阵以待。 郑阔带着一帮傧相来到季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闭,戒备森严,若不是门上挂着红绸,还以为这家刚刚遭了贼。 郑阔转过身,抬起手压了压,身后的人立马不做声了。郑阔清了清嗓子,说道:“有贼必须打,有客必须迎。隔门问姑嫂,出来想看否?” 门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听了,问道:“不知何方贵客,入夜来得我家。本是何方君子?何方英才?因何到我家门前来?” 同与郑阔在御前当值的柴冲今日也是一名傧相,此刻不等郑阔答话,抢先答道:“本是长安君子,贵胜名流。路过贵府,前来拜谒。姑嫂今日身体如何?” 门里的人回答道:“有事直说,莫套近乎。” 另一外傧相说道:“前世有缘,得至高门。更深夜久,不胜寒冻。有事速问,莫要磨蹭。” 门里的人哈哈笑了,问道:“既是高门贵子,来所何求?” 郑阔答道:“季家有女,顾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门内的七大姑八大姨听了,说道:“请君下马来,作诗便放行!”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婚(三) 郑阔一听这要求,心里乐开了花。作诗有什么可难的?于是顺口便念了一句打油诗:“柏是南山柏,将来做门额。门额长时在,女是暂来客!”(出自森林鹿《唐朝穿越指南》) 诗吟完,大门果然哗啦一声开了。郑阔早知会有一顿棍棒等着,来之前已打点好了跟来的傧相亲朋,让他们替自己挨打,自己好赶紧溜到扶疏院子里接新娘。谁知门开之后,他不知被身后谁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向前,立马被一群手持棍棒的彪悍娘子团团围住,一顿群殴。 郑阔一边讨饶,一边东张西望找自己的傧相,却看见以柴冲为首的傧相们抄着手站在一旁看热闹,一边看还一边起哄:“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郑阔心中给柴冲狠狠记了一笔:等你去顾家的时候,看我怎么整你! 七大姑八大姨们意思了几下,见郑阔讨饶,便也放行。郑阔狠狠瞪了柴冲一眼,整理了一下衣衫,往中门而去。 柴冲屁颠屁颠地跟上来,笑着说道:“你也别瞪我,我没抄着棍棒亲自下场,已经算是顾念着兄弟之情了哈哈哈哈!” 郑阔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咯?” 柴冲把手搭在郑阔肩上拍了拍,说道:“成亲嘛,主要是图个热闹!” 郑阔停下来,看了柴冲一眼,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别人也就罢了,你对顾七的心思我可是看得明白。别忘了,阿凝与顾七要好。若到时候你去顾家迎亲,我便跟着阿凝去做女方宾客,亲自给你热闹热闹。” 此话一出,柴冲惊呆了。在脑门上拍了一把,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不知过了几道门,作了几首诗,终于到了扶疏的闺房门口。大门仍旧紧闭,女方的宾客跟着新郎一路过来,此时又起哄要新郎作诗:“新娘子还在里面打扮呢,新郎做首《催妆诗》催一催!” 郑阔早有准备,出口就念道:“仙女降人间,出嫁公侯家。桃花粉菡面,台前画峨眉。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引用唐顺宗的女儿云安公主出嫁时的催妆诗,前半段有改动。) 催妆诗吟毕,闺房的门还未打开。 这时,柴冲带着一种傧相在门口大喊:“新娘子,快出来!新娘子,快出来!新娘子,快出来!新娘子,快出来!……” 郑阔的傧相多是军中同袍,此时站在那里整整齐齐大喊,就跟敲锣打鼓一样。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扶疏在使女亲朋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 扶疏手持红色喜扇,遮住面容,只留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饶是如此,郑阔已经看呆了。 “哟!哈喇子流下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哈哈大笑,郑阔才回过神来。 新郎新娘在众人的簇拥下,到了正厅。此时季开远和史氏已经端坐在正厅之上,扶疏和郑阔过来,按照礼仪,扶疏躬身行礼,郑阔跪地磕头。季开远夫妇心有不舍,史氏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纵使再不舍,女儿总要出嫁。季开远嘱咐道:“戒之敬之,宫室无违!” 史氏嘱咐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扶疏哽咽着说道:“女儿今日拜别父母,再也不能承欢膝下,愿父母身体安康,福寿万年!” 郑阔说道:“岳父岳母放心,有我在,定不叫阿凝受一丝委屈!” 史氏捏着帕子别过头,不敢再看郑阔扶疏夫妇。 喜娘在一旁说道:“吉时已到!新娘出门!” “阿凝!”就在扶疏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史氏扑了上来,握住扶疏的手。吴妈妈见状,在一旁悄声劝着:“夫人,耽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喜娘在一旁再次唱到:“吉时已到!新娘出门!” 史氏这才放了手,看着扶疏和郑阔出了门。 扶疏出了季家大门,登上了喜庆的婚车。坐在婚车上,看着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郑阔、一旁跟着的四个使女、后面热热闹闹不时起哄的傧相,扶疏突然生出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我真的要嫁给郑阔啦? 一路吹吹打打到了胜业坊的卢国公府,婚车停下。一阵炮竹礼乐之声后,郑家的七大姑八大姨手持红毯,为扶疏铺好了一条路。花蕊和蜜橘搀扶着扶疏下了婚车,一步一步走进了卢国公府的大门。 到了正厅,卢国公郑广夫妇早已端坐在上,郑阔扶疏二人拜过之后,这才到了洞房。 喜娘抓着果子金钱花钿往喜床上洒,一边洒一边唱道:“今日吉辰,郑季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总为卿相,女即尽聘公王。从此祝愿以后,夫妻福寿绵长!” 喜房里围了一圈郑家的女眷,都吵着要看新娘子。喜娘在一旁请郑阔和扶疏男左女右坐好,唱到:“请新郎新娘食同牢盘!” 扶疏移开挡住面容的喜扇,不料却引来众人称赞。 “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新娘子!” “还是五郎有福气,娶了这么一位天仙似的人儿!” 扶疏被这么多人当面夸,一时有些脸红,微微低下了头。 这时郑夫人亲自端来一盘饺子,请郑阔和扶疏吃同牢盘。郑夫人亲自夹了一个饺子,喂给扶疏。喜娘在一旁唱到:“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香!”(出自《唐朝穿越指南》) 扶疏轻轻咬了一口,愣住了,随即又反应过来,脸更红了。 郑夫人笑着问道:“如何?” 扶疏垂着头,声如蚊呐:“生的!” 众人又哈哈哈大笑,对郑夫人说道:“新娘说要生,嫂子一定三年抱俩大胖孙子!” 扶疏这边是郑夫人亲自喂,郑阔的那一碗直接让一个使女代劳了。郑阔佯装不满,说道:“母亲偏心!” 郑夫人看着扶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阿凝是我半个女儿,我自然要偏心的!” 众人再次哈哈大笑,打趣道:“五郎这个媳妇娶得可不值当了,亲娘只认新妇不认自己了!” “新妇有福了,这样的好婆婆满长安城也就只有国公夫人了!” 喜娘在一旁又唱到:“请新郎新娘同饮合卺酒!” 第一百六十八章 大婚(四) 使女端来两盅酒,郑阔和扶疏交杯喝了,这时,喜娘过来把两人的衣角系在一起,一边系一边唱到:“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婚礼进行到这里,该有的仪式算是都结束了,接下来到了七大姑八大姨最热衷的闹新郎新娘的环节了。眼看着使女从扶疏手中接过酒盏放回托盘上,喜房里围着的一种妇人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扶疏的眼神都像饿狼盯着小白兔一般。 郑夫人心疼小夫妻俩,说道:“外面已经备下了酒菜,诸位请随我来!” 有人起哄道:“哪个要吃酒菜,今天就是来闹洞房的!” 郑夫人一边挽着为首一个贵妇的胳膊往出走,一边说道:“我们家阿凝花容月貌,我就不信你下得去手。我为我们几个老姐妹特意备了梅花酒,走走走,去尝尝!” 等大家都出去了,喜娘和侍女们都退了下去,屋内只剩下郑阔和扶疏两个人。 郑阔伸手,轻轻在扶疏鼻尖上刮了一下,说道:“折腾了一天,累了吧?我帮你把凤冠取下来吧,来!”说着,拉着扶疏准备去梳妆台那边。结果两人的衣角还系在一起,郑阔又向来步子大,一下子就把扶疏绊倒了。郑阔眼疾手快,拦腰将扶疏扶住。扶疏惊慌失措之时,被一双大手扶在腰间。扶疏抬头,对上了郑阔深情款款的眼睛。郑阔一时情动,低头在扶疏唇上落下一吻。 这时,窗户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亲嘴了亲嘴了!” 扶疏赶紧把郑阔推开。原来是柴冲领着一帮傧相正蹲在窗户底下偷看,见郑阔往窗户跟前走来,一溜烟跑了。 郑阔关好窗户,落下帘子,一回头,看见扶疏正坐在梳妆台前卸妆,便上前帮助扶疏取下凤冠。扶疏说道:“你去外面照应着吧,我叫花蕊他们进来伺候!” 郑阔从后面抱住扶疏,轻轻说道:“洞房花烛夜,哪里容得下别人!我来帮你吧!” 扶疏回头看着郑阔,打趣道:“没瞧出来你竟是个醋坛子!” 郑阔看着扶疏,伸手帮她理了理鬓间的碎发,深情地说道:“我之前差点要错过你,今日终于娶你为妻,自然舍不得别人来打扰属于我们俩的时间。从今以后,你便是心头珠玉,有我在,你放心,定不叫你受半分委屈!” “阿阔,谢谢你!” 这还是扶疏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喊郑阔的名字。声音软糯,落在郑阔的耳里,让郑阔全身上下都十分舒坦。 郑阔伸手把扶疏揽如怀中,扶疏不知道窗外还有没有偷窥者,脸红得像个番茄,伏在郑阔胸前动也不敢动。郑阔喃喃说道:“我不晓得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但是那年扬州杏花微雨,你在斗诗会上点评诗作那自信阳光的样子,让我心跳都快了几分。这么多年了,我还记得你当初的样子。后来……” 郑阔顿了顿,大概觉得洞房花烛夜提起妻子那渣渣前任不是什么吉利事,便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接着说道:“你虽然痴情错付,但我好怕你会不接受我。那日当着你母亲的面说的那些话,其实我心里也是没底的,我好怕你会拒绝我。” 前半段还是甜蜜的回忆之情,后半段语气伤感,似乎扶疏果真拒绝了他那般委屈。 扶疏见过郑阔高谈阔论的样子,见过他身着盔甲意气奋发的样子,就是没见过他孩子般撒娇的样子。扶疏抽出手来,轻抚着他的背,说道:“我这不是嫁给你了嘛!从今以后,你在外建功立业,我在内守好我们的家。” 郑阔自小与母亲分离,哪里如此孩子气过。刚刚学孩子样撒娇唱到了甜头,越发孩子气起来。于是他伸出手指,勾勾手指头,说道:“我们来拉勾吧!” 扶疏抿嘴笑了一下,也伸出小指头。两个小指头勾在一起,郑阔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扶疏接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郑阔低头,在扶疏的嘴唇上轻轻一啄。扶疏全身像被闪电击过一般一阵酥麻。夜已深,冬夜里的北风呼号而过,似是要变天,但屋里春光旖旎,只闻得到彼此的吐息。 扶疏的喜服被缓缓褪下,露出光滑的皮肤。一个炙热的吻落在扶疏肩上,她不由得颤了颤。扶疏觉得脑子有些迷糊,轻声唤道:“阿阔!” 刚出声,嘴唇就被封住。扶疏感觉自己的脑子里烧了一锅搅团浆糊,只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扶疏索性什么也不管了,任由郑阔将她打横抱起,朝床上走去。 第二日一早,扶疏早早就起床,去松鹤居给郑广夫妇敬茶请安。 扶疏给公婆敬了茶,也没见过了郑阔的大哥郑阙、二姐郑闻、三姐郑阅、四哥郑闵。郑夫人给了扶疏一套红宝石头面,郑广直接给了一间铺子,其他诸位兄长姐姐也各有礼物,扶疏也按照规矩回赠了女工。 郑夫人正襟危坐地说道:“从今天开始,阿凝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季家如今有一些麻烦,便有人在我跟前说三道四、挑拨离间。”说着,瞥了一眼郑阅。郑阅心中有愧,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郑夫人接着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们郑家人,向来是帮亲不帮理。有什么事,自家人关起门来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若是让我知道又人在外头说了什么不利于家族团结的话,做了什么有伤兄妹感情的事,可别怪我不客气!” 其他人听了,连忙称是。郑阔和扶疏行了个礼,感激地说道:“多谢母亲!” 郑夫人又对着扶疏说道:“因着你三朝回门的日子刚好是除夕,正月初二又要回娘家,所以之前我也和你娘家母亲商议过了,正月初二再回门,你看如何?” 扶疏垂首答道:“但凭母亲安排!” 郑夫人抬高了声音,笑着说道:“好了,趁着阿阔成亲,老二老四都回来了。昨儿个家里人多乱糟糟的,来不及叙话,今天正好我们一家人亲亲热热地一起吃个饭。蕙兰,摆饭吧!”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喜临门 第二天一早,扶疏早早就醒来了。郑阔抱着扶疏不撒手:“再陪我睡会儿!” 扶疏伸手刮了刮郑阔挺立的鼻子,说道:“今天是除夕,家里到处都很忙,别睡懒觉啦!” 郑阔闭着眼睛说道:“下午母亲大嫂会去宫里参加除夕夜宴,家中诸事自有管家操持,你不用管啦,再睡会儿!”说着,把正欲起身的扶疏又重新拉回了被窝。 扶疏是新妇,怕稍有个行差踏错便引来家中其他人的不满,不敢再继续赖在床上,起身唤了花蕊蜜橘进来服侍。 扶疏在一边梳洗上妆,郑阔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看得扶疏有些不好意思。 “我脸上长花了?” 郑阔摇摇头。 “那你做什么一直盯着我看?我都不好意思了!” “哦,对了!”郑阔一拍脑门,说道:“忘了告诉你,我们家都是在母亲院里用膳的,母亲说这样显得人多热闹。之前我一个人,随便洗把脸就走了,却忘了如今你还要梳洗上妆。” “啊?”扶疏一听,着急了。拿着一把发钗随便往头上一插,说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还拉着我跟你一起睡懒觉!” “我就说早上有哪里不对劲,看着你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赶紧走吧!”郑阔说着,拉着扶疏出门,往松鹤居走去。 郑阔一边走一边跟扶疏叮嘱道:“我母亲治下甚严,又重规矩。虽然我因为自小与母亲分开的缘故,他在我这里多有破例,但是一会儿用膳的时候,你要多留几个心眼。若是一开始给母亲留个好印象,之后的日子就会松快许多!” 扶疏一听这话,心中不安,又恼郑阔,粉拳在郑阔身上捶了几下,骂道:“那你还让我陪你睡懒觉!” 郑阔把扶疏的小手握在掌心,私下里看了一眼,见有家仆已经远远的朝这边看过来,看着扶疏邪魅地说道:“别这样,你撒娇的样子只许给我一个人瞧见!” “哼!”扶疏赌气不理郑阔,提起裙摆一个人气呼呼走到前面去了。 郑阔的两个姐姐都已经回到夫家去了,所以今天只有大哥、四哥一家和郑阔夫妇。虽然小夫妻两人姗姗来迟,但新婚夫妇嘛,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时候,谁还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因此一进门,两个嫂嫂都捂着嘴偷笑,郑夫人更是一脸笑容,扶疏脸登时红了。 郑夫人笑着朝扶疏招招手,说道:“来,阿凝,坐到我身边来!” 扶疏走了过去,给郑夫人行了个礼,说道:“儿媳来迟,耽误了母亲用早膳。就让儿媳给您布菜,伺候您用膳吧!” 海氏起身走到郑夫人身边说道:“海氏我来吧!” “怎敢劳烦大嫂?你还要照顾小阿需,四嫂又有孕在身,还是我来吧!” 郑夫人见两个妯娌和和气气的样子,心里头乐开了花,说道:“不需要你们谁布菜,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这我心里都知道。大过节的,一家人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吃个团圆饭便可,不必再整这些客套虚礼。”又对扶疏说道:“我还没老得动不了,不需要你们来布菜。你要是真想孝顺我,早些像你大嫂四嫂那样,给我们郑家再添一个胖孙子,我就心满意足啦!” 众人哈哈大笑,连卢国公郑广也在一旁附和道:“是这个理!” 扶疏偷偷看了郑阔一眼,脸红得像个烤番薯。 席间,郑阔时不时地给扶疏夹菜。郑闵的妻子颜氏瞧见了,打趣道:“还是五弟会疼人,你们看,五弟妹碗里的菜都要溢出来了。” 海氏笑着说道:“可不是嘛!” 世子郑阙听了,笑着给海氏夹了一块红烧肉,说道:“你照顾阿需辛苦了,来,吃块肉补一补!” 海氏看见那块肥肉,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扭过头去就是一阵干呕。一旁侍立的海氏使女福子赶紧上前扶住海氏,郑阙也在一旁轻拍着海氏的后背,好半天,海氏才缓过来。 郑夫人笑着看着海氏,问道:“阿言,你上次月事什么时候来的?” 福子答道:“回夫人的话,世子夫人已经有两月未来月事了。” 干呕了一阵,人也有些乏力,但心里时分高兴。海氏深呼吸一口,才慢慢说道:“在父母面前失仪了。这段时间忙着筹备五弟和我娘家弟弟的婚礼,把这事都给忘了。如今想来,确实有两个月了。” 郑夫人一听,大喜,连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真是祖宗保佑,今儿是除夕,阿凝刚进门,阿言又怀孕,我们家真是三喜临门!” 子嗣兴旺,郑广也十分高兴,说道:“阖府大赏!” 一旁侍立的家仆使女也纷纷道谢:“恭喜国公!恭喜老夫人!谢国公赏!” 因着海氏有了身孕,一家人都没了吃饭的兴致,便撤去了席面,围在一起说话儿。 郑夫人拉着海氏的手说道:“按规矩,家里你我都有诰命,晚上是要进宫参加除夕宫宴的。如今你有了身孕,便不用去了,好生在家休养吧。” 海氏笑得非常幸福,说道:“是!单凭母亲安排!” 郑夫人又对扶疏说道:“按理说,你是刚进门的新妇,该让你先熟悉熟悉家里才是。只是你大嫂四嫂都有身孕,我不在家的时候,家中事务还需你照看着些!” 扶疏点点头,说道:“多谢母亲看重,儿媳一定尽心竭力为母亲分忧!” 郑夫人看着外面担忧地说道:“若真如外界猜测那般,今晚的除夕宫宴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大过年的……” 郑广见话已说道这里,索性便把自己的打算交待下去。于是对屋里的家仆使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见状,心知郑广有要事要说,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既然你母亲提起了,我便也说几句吧。今晚赴宴,我和你母亲都会观察一下宫中形势。若是形势不大好,有些事情我便在此安排下去。阿阙这边,还是之前那句话,勿要拉帮结派。上值时必当尽心竭力、慎之又慎,别在你手上出了什么差错。下值之后今早归家,勿要与同僚多说多聊。阿闵这边,你和阿薇一年回来一次,我和你母亲也很舍不得。但今年形势不一样,过了年,初六初七就出发回青州吧。至于阿阔,你如今休沐,在家休息休息。初五去御前当值,要时刻护卫陛下周全,我只交待你一个字,便是忠!” 众人听了,行了一礼,答道:“谨遵父亲教诲!” ------题外话------ 暴风雨来临前,先让大家开开心心过个年吧! 第一百七十章 除夕宫宴 福宁公主早早就进了宫,这会儿正坐在安澜殿中同她的母妃姚淑妃叙话。 之前在宫里天真活泼的公主不过才嫁人两个月,如今已经变了个模样。福宁公主斜靠在垫子上,捧着手炉,问道:“凤仪殿那位,如今怎么样了?” 姚淑妃看不惯女儿这般没有礼仪规矩的样子,喝道:“且坐直了再说话!你这样,哪里还有点公主气派?” 谁知也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靠着笑道:“阿娘何必如此古板?我不过是在阿娘这里放松放松,只您一个人瞧见罢了。除了这门,福宁公主的架子该端还是要端的!阿娘有点心没?我们娘俩边吃边说!” 姚淑妃无奈的摇摇头,唤了宫女去拿点头。 福宁公主继续问道:“阿娘可知凤仪殿的皇后如今凤体如何?” 如今中宫有恙,对外封锁消息。这个话可以私底下悄悄议论,却不能大大咧咧地说。姚淑妃使了个眼色,一旁侍立的唐嬷嬷带着众宫女下去了。 姚淑妃见屋里就剩下他们母女两个,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我去瞧了一两次,看殿下那模样,如今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既然如此,这除夕宫宴是谁操办的?父皇可有让旁的嫔妃协理六宫?” “哪能呢?”姚淑妃撇了撇嘴:“她虽不能理事,可她身边还有个精明的万嬷嬷。” 福宁公主往姚淑妃跟前凑了凑,问道:“那阿娘觉得今晚的宫宴,她能参加吗?” “她这人好面子,自然是挣扎也要挣扎来的!” 福宁公主笑了笑,心想:谁说不是呢!皇后殿下向来是重礼仪好面子的,此等重要场合,自然是不会缺席了,倒是自己明知故问了。福宁公主从盘子里拿起一只栗子糕,问道:“我听说几位兄长还有未出嫁的妹妹夙兴夜寐,在跟前侍疾呢!” 姚淑妃见福宁公主拿着栗子糕在手里捏来捏去,倒是不吃,责怪道:“若是不吃,便放回盘子里,这样捏来捏去失了规矩。你嫁了人之后,越发不像话了!”说完又接上了福宁公主的话头:“说来也怪,以往中宫有恙,都是六宫嫔妃在榻前侍疾,这次倒是没让嫔妃沾手,让众皇子和未出嫁的公主侍疾!” “阿娘知道什么?”福宁公主咬了一口栗子糕,说道:“不过是借着侍疾的名义,拖住永王,好让太子在父皇面前争脸呗!” 姚淑妃把手放在炭盆上烤了烤,说道:“也不知她整日算计来算计去图什么,不管是太子还是永王,左右不都是她的儿子?!从未见过一个当娘的如此偏心,我要是永王……唉,算了算了,不说了!你和驸马最近关系如何?你可别使小性子闹脾气,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别管其他人如何,你和驸马可要好好过日子才是!” 福宁公主才不愿意和王蹊好好过日子呢,虽然当日情急之下邀他一起住进了公主府,福宁公主心底里恨不得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面上还要装出一副相敬如宾的样子与他逢场作戏。前几日刚做主给他纳了一房姿色尚可的小妾,眼见王蹊日日笙歌、乐不思蜀,福宁公主才觉得过了几天舒心日子。这会儿见姚淑妃的话题又转移到了自己身上,福宁公主咬了一口糕点,目光闪烁地说道:“这个自然,阿娘不必忧心!不过我这心里,到底有些意难平!” 姚淑妃抬头问道:“你年轻轻的,有什么好意难平的?” “王韶嫣当日算计我的婚事,我咽不下——”后面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姚淑妃扑过来捂住了嘴巴。 “阿娘你干什么?”福宁公主一边嘟囔着,一边整理着被姚淑妃弄皱的裙摆。 “你这样大大咧咧地直呼皇后殿下的名讳,被他人听见是要治个大不敬之罪的!你还问我干什么,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想干什么?” 福宁公主见姚淑妃这样风声鹤唳的,叹了口气。在这皇宫里被王皇后的雷厉手段欺压了半辈子,害怕变成了阿娘的本能。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自己的婚事上选择逆来顺受、安于现状吧!既然如此,那自己的计划也没必要跟姚淑妃说了。如此想着,福宁公主放下糕点,用帕子擦了擦手中的糕点屑,说道:“阿娘不必如此,这屋里又没旁人。我呢,就算想干点什么,可她那凤仪殿我如今也是进不去的吧!我不过是私心里想着她多病些时日,受受罪罢了!” 姚淑妃厉声瞪了福宁公主一眼,骂道:“她到底是你的嫡母!以后这种话不要再说了!免得被别人听见了招来祸端!” 福宁公主吐吐舌头,仿佛又回到了未出嫁之前的天真模样,撒娇地抱着姚淑妃的胳膊说道:“好好好,我都听阿娘的!” 夜幕降临,宫外的命妇们都已经进宫。福宁公主搀扶着姚淑妃,一起到了举办除夕宫宴的花萼殿。外面天寒地冻、北风呼号,室内花团锦簇、温暖如春。宫人们为了装点新年的热闹氛围,更是在温室里培育出了许多花来,摆在这花萼殿中,衬得花萼殿殿如其名。 福宁公主和姚淑妃刚做好,就听见外头的宫人唱到:“圣驾凤驾至!” 刚刚还热热闹闹互相寒暄的人们立马安静下来,朝着门外的方向行礼。 圣人看上去心情不错,大手一挥,,说道:“免!” 圣人照旧说了些场面话,皇后倒是一直一言不发,只是跟着圣人的节奏,向众臣子命妇敬酒。其他人许是没有发现,但坐的离圣驾凤驾很近的福宁公主和郑广夫妇都发现了皇后盛妆之下憔悴的面容。 福宁公主伸手招了招侍女如珠,吩咐道:“这里人太多,我觉得有些闷,你悄悄去把边上那个窗户打开,透透气!” “喏!” 王皇后看着下首本该坐在自己兄长一家的位置,如今坐的是卢国公郑广一家,不由得心生落寞悲凉。是了,哥哥在家“养病”,嫂子要“侍疾”,这样的宫宴是不宜参加的。唉,自己这身子一时强弩之末,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半年后哥哥官复原位那一天。 王皇后端起面前的酒樽喝了一口,感觉味道不对,回头看了看宫女海棠。海棠悄声说道:“殿下不宜饮酒,这是特意为您准备的参茶!” 王皇后放下了酒樽,叹了口气,说道:“罢了!无酒不成宴,况且这里人多嘈杂,也有些冷,我们回凤仪殿吧!” 第一百七十一章 压岁钱 王皇后在海棠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向正在欣赏歌舞的圣人告辞:“陛下,臣妾先行回去了!” 圣人也知道王皇后的身体状况,今天本不该来参加宫宴的。只是她执意要来,自己也不好太过阻拦,早些回去歇着也好。圣人点点头,说道:“那你先回去吧!海棠,好生照顾着!” “喏!”海棠应了,又取来一件狐皮大氅,替王皇后穿上,这才离去。 福宁公主看着王皇后离去的背影,悄悄问姚淑妃:“皇后不是一向在宫里提倡节俭吗?拖地的裙子都不让别人穿,自己倒是穿起了狐皮大氅!” 姚淑妃瞪了福宁公主一眼,夹起一颗丸子放在她的碗里,说道:“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福宁公主夹起丸子咬了一口,笑嘻嘻地说道:“这就堵上!” 王皇后出了凤仪殿,走在宫里的小道上。海棠怕走得太慢让皇后受了寒,又怕走的太快皇后体力吃不消。心里着急但也只能跟着皇后的节奏,慢慢往回走。 突然,宫道拐弯处冲上来一个小黄门,迎面撞在了王皇后怀里。王皇后倒是没什么,连个趔趄也不曾,倒是这小黄门手里端的汤洒了王皇后一身。 “哪个宫的?怎么不长眼睛,冲撞了凤驾,你十条命都不够赔的!”海棠一边骂小黄门,一边替王皇后清理身上的汤渍。 小黄门也受到了惊吓,赶紧跪在地上求饶:“小人在安澜殿当差,福宁公主说天冷,想喝姜汤,小人便去安澜殿取了姜汤,欲送往花萼殿。只是天黑,小人又跑的急,这才冲撞了凤驾。小人不是故意的,请皇后殿下恕罪!”说着在地上咣当咣当磕着响头。 海棠没理小黄门,见王皇后的狐皮大氅已经湿透,再穿在身上只会更加湿冷,只能脱了下来,又吩咐跟着的其他宫人赶紧回凤仪殿取条新的大氅来。 海棠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前面有个亭子,我扶您过去等等。这儿风大,当心着凉!” 王皇后点了点头,临走,海棠回头恶狠狠地冲着小黄门说道:“冲撞了凤驾,便在这里跪倒天亮!” 海棠心里十分忐忑不安。万嬷嬷在花萼殿看顾宫宴,让她照顾殿下,却出了这样的岔子。若是殿下因此感染风寒,病上加病,她便是万死难辞其咎!海棠心中祈祷天上神明西方佛祖,殿下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回去取大氅的宫女脚步也快,一会儿就回来了。海棠赶紧给王皇后披着大氅,扶着王皇后匆匆回凤仪殿去了。 因着家里年年都要去参加除夕宫宴,晚上的团圆饭便安排到了深夜。 扶疏一个人坐在屋里,看着窗外传来的炮竹声,十分想家。还没来长安的时候,阿爷阿娘都会站在廊下,看着自己和弟弟阿墨在院子里放炮竹。阿墨小,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像个男孩子一样疯玩,阿墨屁颠屁颠地跟在自己后面。阿娘总是抱怨:“一个姑娘家,如此疯玩怎么行?”每到这个时候,阿爷总是会护着自己:“平时总拘着,大过年的,也让孩子松快松快。”等吴妈妈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饺子,她和阿墨便会扔下炮竹跑去吃饺子。谁若是吃到了包有铜钱的饺子,便是来年最有福气的那个。说完饺子,便打了她和阿墨最期待的时刻——发压岁钱。她带着阿墨上前给父母磕了头,再说些新年顺遂诸事如意之类的吉祥话,便能从阿爷阿娘手里接过沉甸甸的压岁钱。有了压岁钱,她和阿墨就可以偷偷买小零嘴吃了。 可是自从到了长安,一切都变了。现在阿爷和阿娘在家里干什么呢?阿墨会不会在院子里放炮竹?今年会是谁吃到带铜钱的饺子呢?我不在家,阿爷阿娘会不会也在想我?去年还是风光的朝廷新贵,连皇后殿下都亲自送了金凤贴,她也在除夕宫宴上得了赏赐。可世事变幻,才一年时间,阿爷差点就要在狱中过年了。如今出狱,过几天也是要去边远潮湿的潮州。一想到之前亲热有爱的一家四口,马上就要三地分隔,扶疏忍不住有些心痛,哭了起来。 郑阔搓着手,从外面进来:“可真冷啊!咦,阿凝,你怎么哭了?” 郑阔上前,抱住扶疏,想为阿凝擦擦眼泪,可自己刚从外面进来,手冻得跟冰棍似的,再去给阿凝擦眼泪,不是冰着她的小脸了吗?一时间手足无措地说道:“阿凝你先别哭,我手冰,若是给你擦眼泪,就把眼泪结成冰冻在你脸上了——” 话还未说话,脑补道脸上刮跟眼泪结成的冰棍的扶疏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还连带吹出了一个可爱的鼻涕泡泡。 郑阔说话的时候,已经把手放进自己胸口里暖着,见扶疏吹了个鼻涕泡泡,再也忍不住,一边哈哈笑着,一边伸手为扶疏擦去了鼻涕眼泪。扶疏一边嫌弃地用帕子给郑阔擦手,一边带着泪声嫌弃地说道:“眼泪也就罢了,鼻涕你也用手擦,脏死了!” 郑阔假装开心地说道:“我擦你的鼻子我都不嫌弃,你竟然嫌弃你自己!” 扶疏擦完,把帕子放到一边,说道:“我是嫌弃你!” 郑阔笑嘻嘻地把扶疏抱在怀里,问道:“那你刚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什么啊?是不是想家了?” 一提起想家,扶疏又想哭。又怕再说一个字泪声暴露了自己,只能在郑阔怀里点点头。 郑阔放开扶疏,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扶疏,说道:“阿凝,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 扶疏接过去,打卡荷包一看,是满满一荷包的铜钱。扶疏疑惑地看着郑阔,问道:“这是什么?” “压岁钱啊!” 扶疏心里好像有个什么地方塌陷了。 郑阔笑着说道:“按规矩,成亲就是大人了,大人就没有压岁钱了。但是我比你大五岁,在我这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既然是小孩子,那就必须得有压岁钱是不是?” 扶疏撅起嘴把荷包又放回郑阔手里,说道:“你想占我便宜是不是?这个压岁钱我可不敢收?” 郑阔又把压岁钱推回扶疏手里,笑嘻嘻说道:“我虽不要你磕头,但给我一个亲亲总可以吧?” 扶疏继续撅着嘴,摇了摇头:“不要!” ------题外话------ 阔凝cp开始发糖! 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家 郑阔看着扶疏撒娇的样子越发喜欢,心里痒痒的,索性大手直接伸到扶疏后脑勺,轻轻往前一推,再适时地把自己的脸网上一凑,刚好被扶疏亲了一口。扶疏没想到郑阔会来这一手,正要生气,只见郑阔心满意足地深呼吸一口,说道:“谢谢娘子!” 见扶疏正瞪着他,郑阔继续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为了回报娘子,我也该亲你一下才算是君子所为!”说完,又出其不意地在扶疏脑门上亲了一口。 扶疏接连被占了两次便宜,正欲把手中的荷包扔到郑阔身上出气,又怕荷包太重,砸坏了郑阔,扬起的手又垂了下来,把荷包抱在怀里,恶狠狠地瞪着郑阔骂道:“登徒子!” 郑阔再次把扶疏拥入怀中,轻声问道:“是不是想岳父岳母了?不如我和你悄悄回去一趟吧!” 扶疏心中感激郑阔的情意,但还是拒绝了:“算了吧,大嫂四嫂都在,她们都没回去我回去像什么话?被人知道了,就是矫情,是没有规矩教养!” “我们偷偷回去,不被别人发现!” 扶疏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吧,比起被别人说没规矩教养,我更怕自己回去了,就不想回来了!” 郑阔把扶疏抱得更紧了:“我说过不再让你受委屈,没想到新婚第二天就让你受了委屈!” 扶疏又想哭。忍了好半天才忍住眼泪,低声说道:“那你别出去了,在屋里陪我好不好?等父亲母亲赴宴回来了,我们再一起去松鹤居吃团圆饭!” 郑阔点点头:“好啊!那你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吧!” 小夫妻俩在屋里说着悄悄话,一会儿月白在外面轻声唤道:“姑娘,国公和夫人回来了,请大家去松鹤居用团圆饭呢!” 扶疏和郑阔起身,笑着打了帘子出来,叮嘱道:“我已不是季家的姑娘了,要改口叫五娘子了。” 月白不好意思地说道:“叫习惯了,一时间改不过来!” “花蕊她们呢?” “在屋里打叶子牌呢!”月白回答道。 扶疏笑道:“罢了,叫她们玩吧,你陪我去松鹤居吧!” 到了松鹤居,扶疏和郑阔竟是先到的。两人行了礼,郑阔问道:“父亲母亲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郑广喝了一口姜茶,说道:“皇后殿下只露了个脸,便回去了。圣人也稍微坐坐就走了。这两位都走了,其他人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便陆陆续续都散了!” “原来如此。”郑阔继续问道:“那殿下身体如何?” 郑夫人接过话头说道:“我瞧着不大好。虽然着盛妆,也遮不住面容苍白疲惫。行动都要宫人在一旁扶着,我瞧海棠那样子,不像是虚扶,倒是使了几分力的!”郑夫人一边说一边摇头。 说话间郑阙郑闵夫妇也到了。郑夫人笑着说道:“不说这个了,大过年的,我们一家人吃吃饭,热闹热闹!” 好不容易熬到了初二,一大早,扶疏就起床梳洗,去松鹤居给郑夫人请安。扶疏和郑阔到松鹤居的时候,郑广已经在院子里打拳练武。 郑广见郑阔夫妻俩过来了,打趣郑阔道:“难得你能起这么早!来,我们父子俩切磋切磋!” 郑阔冲扶疏点点头,过去和郑广切磋武艺去了。 扶疏到了门口,正巧蕙兰端着一盆水出来,见扶疏,赶紧福了一礼,说道:“五娘子早安!夫人正在里面梳洗呢!” 扶疏笑着说道:“那正巧,我来伺候母亲梳洗吧!” 扶疏进了屋,亲自服侍郑夫人更衣,又帮她挽好发髻,插好钗环。郑夫人笑着说道:“还是阿凝手巧,这么一打扮,我看着自己都年轻了十岁!” 扶疏把铜镜往郑夫人跟前推了推,说道:“哪里是我手巧,分明是母亲保养得宜、气色好!” 郑夫人转头吩咐幽兰道:“去把那两支人参拿过来!” 幽兰取了装有人参的盒子过来,郑夫人打开之后,扶疏瞧了一眼,只见这两只人参足足有七八寸之长,主根粗壮,人形分明,是人参里难得的好品相。 郑夫人拿过盒子递给扶疏,说道:“你今儿的回门礼我已经备好了,这两只人参你也带回去给你父母吧!过几天他们就要走了,那种地方,有银钱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 扶疏不敢接,说道:“多谢母亲好意!只是这东西太贵重,母亲还是留着吧!” “拿着吧!”郑夫人把盒子塞进扶疏手里,说道:“这也是我的一点心意,感恩你父母肯把这么好的女儿给我!” 扶疏有些不好意思。 郑夫人接着说道:“让你父母平时用着,或泡或含,平时把身子骨养好了,总好过病来时再补!” 扶疏手捧礼盒,感激地说道:“多谢母亲!儿媳也替娘家父母谢过母亲!”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走吧,该去外面用早膳了!”婆媳俩手挽手出了寝屋。 用饭的时候,扶疏的一颗心早已飞出了卢国公府回到了季家。用完膳,扶疏就拉着郑阔往门口走去。 回门的礼物早已备好,扶疏先上了马车,本以为花蕊蜜橘几个回跟着上来,没想到马车帘子一掀,郑阔坐了上来。 “你不是骑马吗?”郑阔问道。 郑阔笑嘻嘻地往扶疏跟前凑:“骑马太冷了,还是马车里暖和。” “你前几日也不骑马出门吗?” 见扶疏还是一脸疑惑地追根究底,郑阔拉着扶疏的小手,说道:“哎呀,我就是想和娘子坐一起嘛,你非要这么追根究底地问出来让大家都尴尬吗?”说完刮了刮扶疏的鼻尖。 “那花蕊蜜橘她们怎么办?” “走着呗!”郑阔无所谓地说道:“不然给他们再备一辆马车好了,国公府也不缺马车!” “无耻!”扶疏瞪了郑阔一眼,不等他说话,掀开马车帘子对车夫说道:“走吧!” 一路上,郑阔坐在马车里就没安分过一刻。一会儿拉拉扶疏的小手,一会儿捏捏她的鼻子,一会儿又拨弄她头上的步摇,搞得扶疏烦不胜烦,终于,马车停了下来。郑阔率先跳下马车,又小心翼翼地扶着扶疏下了马车。站在门口迎接的季开远夫妇看到这一幕,笑得合不拢嘴。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回门 扶疏跳下马车,见到父母,又回到了以往天真开心地模样,提起裙摆跑过来,差点要扑到父母怀里。见史氏瞪了她一眼,又赶紧恢复了端庄的样子,福了一礼,说道:“给阿爷阿娘请安,女儿回来看你们了!” 史氏说道:“原以为你嫁了人会好一点,没想到越发没了样子!” 扶疏挽着史氏的胳膊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这不是在阿娘面前嘛,就不必端着了!” “刚刚可是在大门口!来来往往人都看着呢!” 这边母女俩说着体己话,季开远和阿墨也在同郑阔聊天。 “不知除夕宫宴上,中宫身体如何?”季开远问道。 “我母亲回来说,看着不大好。露了个面,就回去了!”郑阔回答道。 “我已决定初七就出发去潮州,阿凝我就托付给你了!”季开远停了下来,看着郑阔说道。 郑阔正色说道:“岳父放心,我一定照顾好阿凝!”然后又摸了摸扶桑的头,笑着说道:“小阿墨我也会照顾好的!” 季开远压低声音,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若是终南山里真有猫腻,阿墨所在的白鹿书院在长安东郊,倒是没什么影响。上学有夫子看顾,下学回陈仓或是留在学院都好。我只是放心不下阿凝,你父亲是朝廷重臣,虽说已经告老,但在朝中的影响还在。又在胜业坊,离大明宫又近,就怕出事被波及到!”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厅,众人坐下后,郑阔接着说道:“岳父多虑了。卢国公府就算被波及,也是将门,府中的家丁也多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就算我和父亲兄长不在家,也能护府中老幼妇孺周全!” “那就好,那就好!”季开远说道。 史氏笑着说道:“阿凝阿阔难得回来,快别说这些话了!”又转头吩咐道:“玲珑春雨,把我准备好的东西拿上来!” 扶桑听了,站起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扶疏和郑阔则是一头雾水。 一会儿,玲珑和春雨捧着托盘进来,上面放各放了三个红色的大荷包。 “这是?”扶疏一脸不解地问道。 扶桑回答道:“姐姐,你都不知道阿爷阿娘有多偏心。你不在,除夕夜连压岁钱都不给我发,说是要等姐姐回来一起发!” 史氏看着三个孩子,笑着说道:“来吧!” 扶桑上前,给季开远夫妇磕了一个响头,说道:“祝父母新春愉快,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好好好!”史氏拿了一个荷包,递给扶桑,说道:“好孩子!阿爷阿娘不在身边的时候,记得用功读书,听舅舅舅母的话!”说完,有些伤感忍不住鼻子一酸。 季开远见状,安慰妻子道:“你也别抬伤感,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阿墨小小年纪经历这些,是他读万本书也读不到的人生经验,与他只有益处,没有坏处!”又拿了一个荷包递给扶桑,说道:“该说的话阿爷早已叮嘱过你,也知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起来罢!” 扶桑咬咬牙起身,站在一旁。史氏看着扶疏夫妇,说道:“该你们了!” 扶疏问道:“可是按规矩,成亲以后就没有压岁钱了呀!” 史氏也不想在伤感中读过家人最后团圆的时光,笑着说道:“在我和你阿爷这里,你们永远都是孩子,是孩子就有压岁钱!” 扶疏脸一红,除夕夜里,郑阔也同她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听着只觉甜蜜。如今再从父母口中听到同样的话,又是一番感触。她何德何能得上天如此眷顾,被这么多人宠爱着。 扶疏和郑阔对看一眼,两人上前,给季开远夫妇磕了头,说道:“祝父母新春愉快,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从季开远夫妇手里接过压岁钱,扶疏并未起身,说道:“阿爷阿娘,我们也有礼物要送你们!花蕊,阿金!” 花蕊和郑阔的随从阿金碰了个托盘过来,扶疏拿起装有人参的盒子,说道:“这是我婆婆托我带给你们的。我婆婆说,潮州气候不好,有钱也买不着好东西。这两支人参让你们日日用着,或泡或含,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图谋将来!” 郑阔拿起阿金手里装满金条的盒子,说道:“这是我和阿凝的一点心意。岳父是被圣人贬去潮州的,为防有人使绊子,还是得用些银钱上下点好。吃穿用度都用好些,可别让人受了苦!” 季开远和史氏知道两个孩子也是一片好意,便收下了人参和金条。 季开远带着郑阔去书房谈论正事,扶疏和史氏便坐下来说体己话儿。 “他待你好吗?”史氏拉着扶疏的手问道。 “嗯。”扶疏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说道:“除夕夜里,他还给我了一份压岁钱!” “真的吗?”史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说道:“可见姑爷他也是真心待你的。我瞧着你婆母待你应该也不错,人要心怀感恩,以后在郑家,要和姑爷好好过日子,孝顺公婆、和睦妯娌!” “我晓得的!”扶疏说道。 史氏又说道:“我也和你阿爷走后,没了娘家人帮衬,你万事要三思后行,尽快生个孩子,才能在郑家站稳脚跟。有事可去陈仓找你外祖母和大舅母。过几天阿音也要嫁过来长安了,你们俩是自小的情分,到时候要互相照顾些!”史氏絮絮叨叨地说道,扶疏在一旁认真听着。 “我们家的财产,我之前便分了三份,一份给你做了嫁妆,一份送去了陈仓,是阿墨的媳妇本儿。我和你阿爷留了一些,权当是我们在潮州的花费。此去潮州,山高路远,若是我和你阿爷有个三长两短,阿墨可就托付给你了。长姐如母——” 史氏话未说完,就被扶疏打断了:“阿娘这是说的什么丧气话!这么多年,你陪着阿爷辗转多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个潮州就把你打倒了?你被打倒了,阿爷可没有!他虽也把阿墨托付给外祖家照顾,可没说些你这样的丧气话!阿爷只是被人陷害才到此境地,难道你以为以阿爷的才干,会一直被困在潮州那个苦地方?” 史氏以帕遮面,哭出声来:“我哪里不晓得你阿爷的才干?只是你们姐弟俩是我一手带大的,从未假手于人,如今却要骨肉分离,叫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舍得?我有心留下来照顾你们姐弟,又怕你阿爷孤苦一人在那种地方受罪。若是千山万水陪着你阿爷去了,又怕你们姐弟俩没了父母庇佑会受欺负!老天爷呀,为何要如此为难我?!” 第一百七十四章 闺房画 听到史氏哭诉,扶疏也心有不忍,一边拍着史氏的背一边哄着:“阿娘放心吧,不过是暂时分开一两年罢了!阿阔待我你也看见了,阿墨在外祖家更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就别多想了!”说完又怕史氏再胡思乱想,只能岔开话题,说道:“你和阿爷是过了阿音的婚礼再走吗?”说完又在心里呸了自己两声,明明是想借阿音的婚礼岔开话题的,怎么又说到了分离的事情上。 扶疏正在心里想着找个什么话题说好,只听见史氏说道:“原本,白刺史想让你阿爷认阿音为义女,一来,阿音可以风风光光地从我们家出嫁,二来她在长安也有个依靠。可是如今咱家出了这样的事情,再认阿音为义女怕是会连累了阿音,此事你阿爷便拒绝了。只是可怜了你和阿音,因着中宫病着,婚礼都仓促了些。算起来,阿音的送亲的队伍这两日也该到了!” 扶疏想着自己仓促间便定下了婚期,都来不及告知阿音一声,再见面,会不会被阿音责怪。又想着自己的婚礼、春节、回门,紧跟着又是阿音的婚礼,再加上还要收拾去潮州的行礼,这段时间,阿娘肯定是累坏了。于是安慰史氏道:“阿娘这段时间肯定累坏了,得空多休息休息!有什么时候就吩咐司棋佳慧他们去做!”又对一旁侍奉的吴妈妈说道:“吴妈妈,也劳烦你多操些心!” 吴妈妈应道:“姑奶奶放心吧!” 天快黑时,母女俩才恋恋不舍地分别。就在大门口即将上马车的时候,卢国公府来人传话。 “五郎君,五娘子,夫人来让我传个话。若是无娘子舍不得父母,可留在季家多陪几天亲家。” 刚刚还哭丧个脸的扶疏听了这话,小脸又兴奋起来,拉着史氏的手对郑家的家仆说道:“太好了!谢谢母亲!” 家仆正转身回去回话,却被史氏叫住了:“等下!和你们五郎君五娘子一道回去吧!” 扶疏不解地看向史氏,问道:“阿娘,为什么?” 史氏对郑家的家仆说道:“请稍等片刻,我还有两句话交待一下!” 于是拉着扶疏往边上避了避,说道:“你婆婆若是诚心让你在家多待几天,早上你回来的时候便会说的。这会儿差人来传话,定时见天要黑了你们还未归家,索性卖个人情。但你作为儿媳,该守的礼仪规矩可不能落下!” “可是我舍不得阿爷阿娘……” 史氏整整女儿的领边,关爱地说道:“我知道,我也舍不得你。过两天阿音婚礼,我们又能再见了,不过两三天的事情。回去吧,乖!” 扶疏心里头也明白,只能依依不舍地放开史氏的手,上了马车。 郑阔行了个礼,说道:“我会照顾好阿凝的,岳父岳母保重,得空我们再来看您!回去吧,我们走了!” 马车缓缓启动,扶疏伏在郑阔肩膀上抽泣。 郑阔像哄小孩那样哄着扶疏,说道:“阿凝乖,不哭了啊!一会儿走到前头朱雀街上,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扶疏直起身子,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中还带着泪声:“好,一言为定!” 郑阔扑哧一声笑了:“你该不会故意哭给我看然后诓我给你买糖葫芦吧!” 扶疏也眨巴着眼睛反问道:“你该不会食言不给我买糖葫芦吧!” “买买买!”郑阔一把把扶疏搂进怀里,笑着说道:“谁让你是我的宝贝呢?” 因着长安形势微妙,卢国公郑广严令过年期间不许多走动。因此大年初三郑家并没有像往年那样走亲戚,而是在家闲着。 云柯院里的腊梅已经开了,花蕊折了两枝梅花从外头进来,见扶疏正坐在窗前画画,便凑到跟前去看,见扶疏画的是一副闺房之乐的场景。 “姑娘画的可真好看!” 花蕊猛然间一出声,把画得入迷的扶疏吓了一跳。扶疏捂着胸口,嗔怪道:“你怎么进来都没个声响?吓死我了!”再看一眼画,还好没有画歪。 花蕊有些不好意思,告罪道:“我知错了!不过是没想到姑娘画得这么认真入神!” “东西都整理好了吗?”扶疏问道。 花蕊答道:“姑娘的十里红妆,再加上亲朋好友的贺礼,夫人也齐齐给姑娘送过来了,哪有那么快能整理好!原本姑爷院里身边只有一个阿金伺候,其他都是洒扫的粗使婆子,也帮不上什么忙。还好姑娘把我们四个都带过来了,不然可真忙不过来呢!” 扶疏见花蕊手里还拿着刚折下来的红梅,眉毛一挑,问道:“既然那边都忙不过来,你怎么过来了?” “蜜橘说姑娘身前无人,便叫我过来了。进门的时候见红梅开了,煞是好看,便折了两支来插瓶!” 扶疏面不改色的说道:“放桌上吧,我一会儿自己插。这里不需要人,你去给蜜橘他们帮忙吧!” “喏!”花蕊也看出了扶疏有些恼了,便福了一礼赶紧出去了。 花蕊走后,扶疏一边接着画,一边想着花蕊的事情。她身边的四个使女,桃红腼腆,月白有眼色,蜜橘忠厚老实,花蕊伶俐爱笑。平时花蕊虽说有些心直口快,但做事还算妥帖,如今怎么耍起懒来了? “你把我画的也太丑了吧?我脸有这么长吗?” 不知什么时候郑阔悄悄站在了扶疏身后,扶疏又被吓了一跳,这次手中的笔直接在画上划出了道墨痕。扶疏回头瞪了一眼郑阔,再心疼的看了看即将完成的画,气得把画团成一团,丢在地上,嘟着嘴气呼呼坐到床边去了。 郑阔把画捡起来,展开一看,画的正是新婚第二日,扶疏扶疏坐在梳妆台前上妆,自己在一旁看着的情景。右上角还题了一句诗: “昨夜洞房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出自《近试上张籍水部》) 郑阔把画展平,放在案几上,又走去床前安慰扶疏。 “别生气啦阿凝!我不是有意的!不然我重新给你画一张好了,我的画技虽不如娘子的,但好歹也是我一片认错的心意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敬长安 扶疏本来只是生气快画好的画就这样给毁了,郑阔过来一安慰,扶疏反倒忍不住哭了。 “别哭呀阿凝!好好的怎么哭了起来?”郑阔没想到扶疏会哭,手足无措地一边给扶疏擦眼泪一边安慰道:“你若是觉得我画的不好,我,我……”一时间郑阔也想不起来要怎么办。 扶疏伏在郑阔怀里,一边哭一边说道:“我也不晓得为什么我嫁给你之后这么爱哭,之前我不太掉眼泪的,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哭的柔弱不能自理的小丫头。我刚刚想了想,大概是那日你说在你面前,我永远是个小孩子,所以我真的就很放肆地在你面前做起了小孩子。我也并没有怪你,只是有些可惜好好的一幅画就这样毁了。我没有想哭的,可是你一过来安慰我我就忍不住!阿阔,我就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呜呜呜……” 说到后面,扶疏哭得越发厉害了。 郑阔心里又妥帖又为难,抱着扶疏说道:“你能信赖我我很开心,可是我说过不再让你掉一滴眼泪的,你看看成亲不过五六日,你都已经哭了好几次了,这又让我觉得我很没用,让我最心爱的宝贝天天受委屈!” “没有没有不是的!”扶疏赶紧坐起来说道:“我的阿阔是最好的!” 这句“我的阿阔”让郑阔心里大喜,看着扶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低头吻了下去。 “姑娘你看谁来了!” 花蕊兴冲冲跑进门,正好瞧见郑阔和扶疏的亲密举动。扶疏和郑阔赶紧坐好,扶疏羞红了脸,郑阔问道:“什么事?” 花蕊答道:“回五郎君的话,季家来人了。” “请进来吧!” 守在门口的阿兴走了进来,行了个礼说道:“给姑爷和姑奶奶请安!” 扶疏见阿兴来了,激动地问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阿兴回答道:“夫人叫我来给姑奶奶传个话,说白家二娘子已经到长安了,现下歇在亲仁坊的水云轩!” “什么?这么巧?”扶疏高兴的看了郑阔一眼。 阿兴接着说道:“夫人让小人来告知姑奶奶一声,若姑奶奶得空,可去探望一番!” 扶疏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待我禀告了母亲和大嫂就去看阿音!” 扶疏来到松鹤居,郑夫人正抱着孙子郑需玩儿。郑需不到一岁半,如今已经开始咿呀学语。扶疏逗着郑需叫婶婶,郑需刚开始还呜哩哇啦跟着学,后面怎么也发不出“婶婶”这个音,索性不学,低头玩自己衣裳上的盘扣去了。 郑夫人见扶疏喜欢小孩子,在一旁笑着说道:“瞧你这么喜欢阿需,早点自己生一个才是!” 扶疏红了脸没有答话,岔开了话题:“母亲,后天就是大嫂娘家弟弟的婚礼了。如今新娘阿音已经到了长安,就住在亲仁坊。我想着大嫂如今有孕未满三月,不好多操劳走动,我和阿音又是旧时好友,想过去瞧瞧她那边是否安置妥当。一来全了我这个朋友的情谊,二来也好让大嫂安心。” 郑夫人笑着说道:“去吧!” “多谢母亲!” 郑夫人继续说道:“我也正想跟你说呢,你父母这几日也要出发去潮州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也不拘着你在我跟前立规矩,这几日你就在娘家住着陪陪你父母吧,等送走了他们再回家来!” 扶疏一听,心中欢喜,正正经经地给郑夫人行了个礼,说道:“多谢母亲成全!” 因着郑阔的水云轩就在亲仁坊,所以郑阔和扶疏先到了季家。扶疏本想见过父母之后再去水云轩找白世音,没想到白世音父女俩就在季家。 “阿音!” “阿凝!” 两个小姐妹一年未见,刚见面就拥抱在一起,手拉手上下打量着对方。白世音说道:“你虽成了亲,可一点儿都没变!对了,你成亲怎么都不来信跟我说一声儿?”还未等扶疏说话,又对着郑阔行了一礼,说道:“你俩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啦,以后可要对阿凝好一点哦!” 郑阔笑道:“这是自然的!” 郑阔和扶疏这才向季开远夫妇和白不易行了礼。史氏笑道:“你们姐妹许久未见,肯定有许多悄悄话要说。便去阿凝之前的院子里玩去吧!” 两个小姐妹手拉手出去后,史氏也起身说道:“我去厨房看看菜准备得如何了。” 扶桑见状也很机灵地上前给郑阔行了一礼,说道:“姐夫,我最近读《韩非子》,有几处不太明白,不知姐夫可否指点一二?” 郑阔笑了笑:“走吧小阿墨!” 众人都出去后,季开远与白不易交谈起来。 白不易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长安局势如此复杂!也没想到不过几句诗文而已,你会被贬到潮州那种地方去!” 季开远倒是很豁达地笑了:“长安局势倒也不复杂,不过就是每个朝代都要上演的夺嫡之争罢了!至于被贬,我是早就料到的,只不过没想到是潮州那种偏远之地罢了!不过也无碍,长安此时乃是非之地,离得越远远好!只是你,怎么亲自来长安了?” 白不易叹了口气,说道:“你倒是豁达得很!我听说你的事,不太放心。趁着送阿音出嫁,过来瞧瞧你!之前说起认阿音为义女的事,你为何拒绝了?” 季开远笑了笑,喝了口茶说道:“之前认阿音为义女,是想她远嫁长安也能有所依靠。如今再认阿音为义女,不但不能给阿音依靠,若是有朝一日王韶明东山再起,再来打击报复,到时反而连累了阿音,故此作罢。如今能送阿音出嫁,也算全了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阿凝和阿阔那边,我已经交代过,让他们夫妇多照顾着阿音些。再加上阿音的大姑子是阿凝婆家大嫂,亲上加亲,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白不易说道:“阿音我倒不担心,她向来稳妥,这些年发妻故去之后也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再说了,出嫁了便是夫家人了。我只是有些担心你,就这样甘心去潮州?” “自是不甘心!”季开远笑道:“不过我是如何升迁到长安来的,你我心中也都清楚。如今到潮州,不过是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罢了。不出三五年,我会再回来的!你也在扬州好好干,到时我们长安再见!” “哈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没看错你!不如就此定下三年之约,如何?”白不易大笑道。 “可!”季开远端起茶杯,说道:“那就以茶代酒,敬自己,敬长安!” “敬自己!敬长安!” 第一百七十六章 敲打郑阔 这边扶疏和白世音也坐在一起说悄悄话。 白世音嗔怪道:“你呀你,成亲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我说一声,我也是到了长安才听伯母说的!” 扶疏笑道:“不是不给你说,从定下婚期到成亲才十天时间,给你写信的话时间根本来不及,后来听我大嫂,也就是你大姑子说,你的婚期也从二月改到了正月初五,我想着反正你也要来长安了,到时见了面我们再聊。” 白世音歪着头说道:“这么说来,时间是挺赶的,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扶疏开心地抱了抱白世音,说道:“阿音,你真好!” “都怪这局势!”白世音感叹道:“人生大事都这么匆匆忙忙的!我还好,婚礼本来就准备得差不多了,你这时间这么紧,委屈你了!” 扶疏摇摇头,笑着说道:“不委屈!国公府那边什么都准备好了,该有的礼数一样没少!” “那他待你好吗?” 扶疏笑着点了点头。 白世音想起了自己的阿兄白世南。当年阿兄和阿嫂情投意合,不料却出了那样的意外。如果没有那场洪灾,阿兄阿嫂也是这样甜甜蜜蜜地过日子吧,自己的小侄儿也该会跑会跳了吧!自己的阿娘也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了吧!造化弄人啊! 扶疏见白世音突然神色怏怏,赶紧转移话题:“你嫁到长安来,扬州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白世音深深呼吸一口,调整了思绪,勉强笑了笑说道:“都安排好了。本来阿爷时打算把家业转移到长安,但如今长安局势扑朔迷离,因此这事便没有再提。至于家中事务,已经交给了一个跟了阿爷多年,且忠厚体贴、无儿无女的妾室打理。” 别人家的家事,扶疏也不好插嘴议论,只能说道:“你安排妥当就好!” 郑阔跟着扶桑来到扶桑的小书房,扶桑为郑阔斟了一杯茶,郑阔说道:“《韩非子》是法家经典,怎么,最近书院的夫子不讲儒家改讲法家了?” 扶桑今年已经十岁了,小小年纪已经很有大人那种老成持重的样子。扶桑摆摆手,说道:“非也。不过是我自己得空读读罢了!” 郑阔问道:“可有何心得感悟?” “法家主张以法治国,主张用严刑峻法维持社会秩序,而儒家主张以德治国,可以我之见,只有当人人德行都堪比君子,以德治国才算适逢其会。” “哦?何以见得?”郑阔放下茶杯问道。 扶桑一本正经地说道:“比如说路边长有一颗梨树,上面的梨子个个硕大无比,香甜可口。若是依靠道德,那偷盗梨子的十有八九。可若是用严刑峻法,那偷盗梨子的人就寥寥无几了。再比如,我姐姐嫁给你,若是依靠道德约束,想让你对我姐姐好,三两日可以,三十年便有点悬了。可若是我姐姐一不开心,你就会被杖责一百,想必你会拼尽全力让我姐姐日日喜笑颜开吧!” “哈哈哈哈哈——”郑阔听了扶桑的话,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哪里是有问题要请教我,分明是在敲打我!我能俘获你姐姐的芳心,你当初可是出力不少的,怎么如今便这么不信任我了?” 扶桑皱皱眉头说道:“当初是当初,如今是如今。我姐姐在家父母疼爱,出了婚姻不顺外没受过任何委屈。如今我阿爷阿娘就要去潮州了,你可别以为我们家没人了就欺负我姐姐。我已经爆了书院里的武学课了,若是你欺负我姐姐,我定是要打你一顿给我姐姐出气的!”说着,还揉了揉拳头,可惜没有声响。 郑阔听了扶桑的话,非但没有气恼,反而打心眼里为扶疏高兴。多一个人疼阿凝不好吗? 郑阔一把抓住扶桑的小拳头,笑着说道:“书院里的武学课能学到什么东西?你若是真想学,我教你便是!”拉着扶疏在案几前坐下,接着说道:“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这个姐夫可是你自己选的,你可不能反悔。再说了,你瞧你姐姐的样子,像是受了欺负吗?” 扶桑想想姐姐,这两次回家都十分开心的样子,不像是受了委屈,可他经历了上次王蹊的事情,又偷偷听见父母长吁短叹地担忧姐姐在婆家过得不好,就想给姐姐撑腰。无奈郑阔这一番话说的也十分在理,扶桑一时间倒是找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只是……是丑话说在前头,对,丑话说在前头而已!” “好好好,我知道啦!以后一定对你姐姐好!”郑阔笑着说道:“岳父岳母走后,你有什么事就来国公府找我和你姐姐!以后呢,你罩着你姐姐,我罩着你和你姐姐,我们一起保护你姐姐!” 扶桑听了郑阔这话,心中十分开心,点点头说道:“好!” 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初五早上,亲仁坊的水云轩里人来人往,都在为海白两家的婚礼做最后的准备。中午时分,郑阔辞别了扶疏和岳父岳母,回宫里在御前当差去了。 此时还未开印上朝,圣人在宫里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演武场里的靶心上,已经插满了箭头。圣人放下弓箭,一旁的蔡渤递上汗巾,圣人擦了擦汗,看见一旁一身铠甲侍立的郑阔,笑着问道:“回来啦?” 郑阔答道:“微臣谢陛下赐婚!微臣婚礼已毕,特回到御前为陛下效命!” 圣人一边走一边问道:“你岳父何时出发?” 郑阔心中一惊,没想到圣人还惦记着这件事。于是恭敬地如实答道:“后日一早便出发!” 圣人没有答话,对蔡渤说道:“换身衣服,去凤仪殿看看皇后吧!” 圣驾到了凤仪殿,郑阔按规矩在殿外戍守。许久未来凤仪殿,殿中飘出来的药味似乎更浓了些。殿外红梅飘香,也遮挡不住这浓浓的药味。药味刺鼻,郑阔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郑阔悄声问另外一个千牛卫:“怎么这么浓的药味?” 另外一个千牛卫答道:“你许久未来当差,可能有所不知。殿下除夕夜宴感染了风寒,一天吃下去的药比饭都多,药味能不重嘛!” 郑阔心中大惊,中宫皇后的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病上加病,铁打的人也熬不住啊!郑阔抬头看了看天,只见阴沉沉的,似是要下雪。郑阔心想:看来暴风雪马上就要来临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皇后的爱与恨 圣人进殿的时候,王皇后还在昏睡。圣人守在王皇后窗前,拉着她的手,看着她清瘦苍白的脸庞,想起来这么多年来两个人风风雨雨的点点滴滴。 那时候,天下初定,他们夫妻团聚。还没等过上几天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的舒坦日子,朝堂上的攻讦接踵而来。在跟着父皇征战天下的过程中,他军功累累,得到了许多人的用户,也让闵怀太子忌惮。他与闵怀太子在朝堂上明争暗斗,阿嫣也没闲着,时常进宫,孝顺先皇及先皇的宠妃,为自己谋得后宫的支持。兵变前夜,她更是亲自勉励将士。他最终能战胜闵怀太子,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阿嫣功不可没。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把圣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圣人见皇后微微睁开了眼睛,激动地握紧王皇后的手说道:“阿嫣,你醒了!” “陛下!”王皇后声音微弱,吃力但开心地笑了笑,说道:“陛下许久没有叫过臣妾的小字了!” 万嬷嬷适时地端了一碗药进来,轻声说道:“殿下醒了?该服药了!” 王皇后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地说道:“不想喝,咳咳咳——放哪儿吧!” 圣人从万嬷嬷手中接过药碗,说道:“来,阿嫣,朕喂你!” 王皇后吃力地摇了摇头,说道:“陛下,陪我说说话吧!” 圣人把药碗又递给万嬷嬷,见王皇后欲起身,把她按了下去,拉着王皇后的手说道:“你别动了,就这样躺着说说话儿吧!” 王皇后也不强求,又躺了下来,扭头看着外面,说道:“外面的红梅开了吧?” 圣人点点头,温柔地说道:“开得甚好,等你身子好些了,朕带你去兴庆宫赏梅!” 王皇后微微笑了,说道:“臣妾时日无多,怕是没有那个福分和陛下再去赏梅了!” “你可别胡说!” “臣妾记得初见陛下时,也是红梅盛开的季节,那时陛下风姿无人能及,臣妾对陛下一见倾心。”王皇后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仿佛回到了年少之时:“我这兄长自幼丧父丧母,寄居在舅舅家。当我偶然从醉酒的舅舅口中得知,我祖父当年已为我和陛下定下婚约,我高兴得一宿没有睡着。我们王家,也是门传钟鼎、家世山河的大族,为了能够嫁给你,我想法设法千方百计地回到王家,终于在十三岁那年嫁与你为妻。在这之后,我们度过了两年如胶似漆的婚后生活,在这期间,还有了我们的孩子垂儿。” 许是说的话有些多,王皇后停下来休息。圣人似是也陷入了年少时的回忆中,没有说话。空气就这样安静了许久。 王皇后缓了缓,等气息调匀了,接着说道:“人人都说我偏心垂儿,我只是舍不得你我二人那两年琴瑟和鸣的日子。垂儿出生之后,农民爆发起义,前朝皇帝被杀,天下大乱。我晓得你是个有抱负的,我也支持你去闯出一片天地。虽然你我二人相聚时短,分别时多,可我都不在乎,我愿做你身后的港湾,只愿君思似我心。可是你没有啊陛下!”两颗泪珠从王皇后脸上缓缓滴落,王皇后继续说道:“你的天地越来越广,从一个世家子,变成了尊贵的皇子,再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子。你的女人也越来越多,从姚家的女儿,到杨家的妹妹,再到萧家的侄女,一个接着一个,进了你的后宅。你说你要她们平衡错综复杂的政治关系,我信了。于是我好不容易盼你回来一次,却夜夜独守空房!陛下,你懂得那种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吗?你懂那种只能听着自己心爱的夫君和别的女人调笑的声音传入自己耳中的滋味吗?” 明明说着嘴上说着最绝望的话,脸上却是面无表情。大概是失望了太多次,已经习以为常,觉得无所谓了吧。抑或是失望了太多次,连最痛彻心扉的感觉都可以面无表情了吧。 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嫣,这皇位虽是无人之巅,却也受万人制约。很多时候,朕也是迫不得已!” 王皇后没有理会圣人,依旧自说自话:“我有时候问自己,是不是太贪心了些。你给我了天下女人最尊贵的身份,给我了权利和荣耀,我还要奢望什么呢?可是陛下啊,我是个女人,我也想和自己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啊!我之所以偏心阿垂,不过是想保留我和陛下最美好最甜蜜的回忆罢了!” 屋里静的能听见外间炉子上煎药时咕咚咕咚地声响。圣人心中不忍,轻声问道:“阿嫣,你恨朕吗?” 王皇后笑了:“一开始也恨过,恨着恨着,就不恨了!” “阿嫣,这辈子,朕我欠你的。下辈子,朕再还你吧!” 王皇后说道:“陛下,若是有来生,我还想嫁给你。不过,我们都投生到普通人家好吗?人常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在这宫墙里,有情也会慢慢变得无情。若是有来生,我们就做一对普通夫妻,男耕女织,举案齐眉,好不好?” 圣人拉着王皇后的手说道:“好,朕答应你!” 王皇后紧紧抓住圣人的手,努力往上抬着头,说道:“陛下,我再贪心最后一次可以吗?陛下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无论如何,不要废了垂儿的太子之位。” 圣人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回答。王皇后就这样抓住圣人的手,静静的等着圣人的答复。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王皇后的心也一点一点往下沉。就在王皇后已经绝望,开始为太子再次筹划的时候,圣人开口说道:“好!” 王皇后得了圣人的许诺,长长舒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臣妾累了,想再睡会儿!” 圣人为王皇后盖好被子,轻声说道:“你睡吧,朕看着你睡!” 王皇后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还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随着夜幕降临,天愈发地冷了。乌云压城,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雪了。然而海家,还是一片热热闹闹地喜庆氛围。 第一百七十八章 文贤皇后 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新郎海昌言和新娘白世音喝了合卺酒,吃了同牢盘。海昌言对白世音交待了几句,便去外头招待宾客去了。 白世音坐在梳妆台前卸下凤冠,脱下喜服。这时突然听见一声声沉闷的钟声从远处传来。白世音停下了手头的事儿,一声声数着钟声:“一,二,三,四,五,六!” 直到钟声停了,白世音还愣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 白世音的侍女秋雨从外面进来,说道:“姑娘,外头下雪了。”然后一边掸落身上的雪花,关上门窗,一边嘟囔道:“这一声声的,是什么声音啊?” 白世音楞楞地说道:“皇后殿下薨了!” 贞顺十五年正月初五,皇后王氏病逝于凤仪殿,终年三十八岁。是日,干旱数月的关中大地普降大雪,天地皆白。圣人哀恸不已,亲赐谥号“文贤”。 贞顺十五年正月初七,扶疏在南门外折柳,送别父母。扶疏心有不忍,但又不想让父母担心,强忍着泪水,一手拉着季开远,一手拉着史氏,一遍又一遍地交待着琐事:“我特地买了些祛湿补气的药材,已经交给吴妈妈。还有婆婆送的人参,你们要常吃,保重身体!” 季开远倒是十分豁达,安慰女儿道:“别难过阿凝。阿爷阿娘此去不是受苦去了,而是从头再来。况且阿爷还要风风光光地再回长安来呢!你就别担心了,你阿娘我也会照顾好的!倒是你,照顾好自己,也看顾着阿墨些!” 扶桑听到父亲让姐姐照顾自己,坚毅地说道:“阿爷放心,我会保护姐姐的!功课我也会更加刻苦,来年金榜题名,定不叫阿爷失望!” “好了!千里相送,终有一别,你们回去吧,我们走了!”季开远说完,扶着依依不舍地史氏上了马车。 季开远翻身上马,缰绳一勒,马儿嘶鸣。 “驾!”马儿向前小跑,风声送来季开远的诗句: “朝持玉笏登金銮,夕贬潮州路八千。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韩愈、***、岳飞三首著名诗句的诗大杂烩) 按照规矩,前七日王公大臣和命妇们日日都要去宫里哭丧守灵。 随着在司礼力士的主持下,众人的哀哭之声此起彼伏。表面的哀痛之下,是众人各怀鬼胎的小心思。 福宁公主混在人群中,极不情愿地跟着做做样子,心中冷笑:皇后殿下还真是弱不禁风呢!一碗驱寒的姜汤让皇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染了风寒,自己的大仇终于得报!福宁公主撇了一眼跪在旁边的王蹊,心想,这个废物若是继续废下去,相安无事倒也还好。若是他在公主府里生事,那就送他去和他姑姑团圆。 王蹊对自己亲姑姑的薨逝无动于衷。他本就在金银福窝里长大,才不操心什么家族繁盛、权力金钱。他的父亲本对他也给予厚望,可自从与扶疏和离之后,王韶明似是也放弃了让他建功立业的想法。本也不愁吃喝,王蹊也不谋什么差事,整日里只吃喝玩乐。跪了这么久,王蹊倒也不觉得累,只是担心晚上回去晚了,自己新纳的妾室恐要等不及了。 永王在王皇后刚刚薨逝时,也曾伤心了一会儿。伤心归伤心,该庆幸还是要庆幸:太子之位本就靠母后偏心撑着,如今母后仙去,舅舅没了实权,离自己心愿达成也该不远了吧!永王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扳倒太子呢?回头和幕僚门客们好好商议商议,得想个万全之策。 崔氏像个木头人一样跪在那里,跟着众人起起伏伏,内心毫无波澜。自从王韶明出事之后,她也渐渐冷静下来。和离代价太大,又不想稀里糊涂地就这么过下去,于是关了宜福居,只留红玉一人伺候。日日在宜福居里吃斋念佛,不问外事。如今王皇后薨逝,她还顶着娘家嫂子、赵国公夫人的名头,只能进宫哭灵。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明白,太子完了,王家也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太子在灵前几次哭晕过去,醒了之后又几次欲以头触棺,都叫旁边侍立的宫人拦住了。太子心里明白,自己这两年确实是有些意志消沉、不思进取。父皇交待的差事,也出了几次差错。全靠母亲和舅舅多方筹谋,自己的太子之位才能稳稳地坐到今日。如今母后仙逝,舅舅被罢官,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呢?还不如一头撞死跟着母后去了,既能全个忠孝之名,又能保住太子的名号?可恨的宫人啊,你们何故要拦着我呢? 郑夫人向怀孕的海氏告了假,自己本就年纪大了,跪了一天下来,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心中像其他命妇那样祈祷时间再快一些,这七天的哭灵赶紧过去。 终于,天渐渐黑了。皇子公主们晚上轮流守灵,官员命妇们则长长舒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再嚎哭了几声,跌跌撞撞地起身,在使女的搀扶下,往宫门口走去。 扶疏每天早上亲自送公婆至宫门口,晚上又亲自来接。见郑广夫妇出了宫门,扶疏赶紧迎上前去,扶疏亲自把二老扶上了马车。一直很抗拒坐马车的郑广此时也不讲什么“女人才坐马车”的话了,颤颤巍巍上了马车,往卢国公府而去。 到了家,扶疏一边伺候二老泡脚,一边说道:“这都五天了,再这样下去身体可吃不消。不如向陛下告个假在家休息一天吧!” 郑夫人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哪能呢!今日蔡国公夫人以出恭为由,在外头多休息了一会儿,都被陛下斥责说对文贤皇后大不敬!再坚持坚持吧,再过两天,文贤皇后的棺椁就可移入法华殿,到时我们就不必哭丧守灵了。等过了七七之后,就能入皇陵了!” 扶疏给蜜橘使了个眼色,蜜橘捧来了两对护膝,扶疏给郑广和郑夫人一人一个,说道:“儿媳愚笨,不能替父母受苦,只能亲手做了两个护膝,明日父亲母亲进宫时穿在膝盖上,跪在灵前的时候回舒服一些。”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了!”郑夫人说道:“这几日家里就让你费心了。家里两个孕妇,一个稚子,都靠你一个人照看,你也当心些自己的身体!” “多谢母亲挂念!”扶疏拿起汗巾为郑夫人擦干了脚,又为她穿上软鞋,说道:“大嫂有孕不足三个月,需多注意些。四嫂已经六个月了,稳婆是否要开始准备,还请母亲示下!” 郑夫人点点头,说道:“你想的很周到,是该开始准备了!你大嫂生产时,接生的稳婆就很不错,办事稳妥,回头你让管家娘子去问问看,先交了定金把人靠下来!” “是!” ------题外话------ 最近加班加点码字,更新得有点晚,请大家谅解哈~ 铺垫了很久的暴风雨终于要来啦!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杜如能的妙计 晚上,扶疏迷迷糊糊间感觉一阵冷气袭来,被子掀开,一个冰冷的身体钻进了被窝,带来的寒气让扶疏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蜷了蜷身子,准备再拉一拉被子的时候,突然灵台一片青清明,扶疏这才意识到,御前当值的郑阔此刻下值,从宫里回来了。 “回来啦?”扶疏在夜里瞧不真切,迷迷糊糊地问道。 “嗯!” “现在什么时辰?” “过了子时了。”郑阔轻声回答道。 扶疏伸了个懒腰,又伸手把郑阔抱进怀里,说道:“一定冻坏了吧,来,我给你暖暖!” 郑阔又怕过了寒气给扶疏,但最终还是抵抗不了扶疏的怀抱,蠕动了两下,往扶疏身边靠了靠,把自己蜷缩在扶疏怀里。第一次被扶疏如此抱着,郑阔觉得整个人都舒坦了。想一直在扶疏怀里,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扶疏见郑阔回来,终于问出了自己心底的担心:“今天宫里情况如何?” 郑阔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说道:“很平静。” “太子永王什么动静都没有?” 郑阔轻轻地“嗯”了一声。 扶疏有些想不通,推了推郑阔问道:“该不会憋着,等找个时机放大招吧?” 郑阔没有回答,反手抱住扶疏,在黑暗里轻声说道:“你若是不困的话,不如我们干点别的!” 文贤皇后的棺椁移入法华殿之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至少身体上不用再进宫受苦受累哭灵守丧了。郑广夫妇在家里歇了好几天才渐渐缓过来。扶疏帮忙操持家里,心里却像悬了一把剑。扶疏没有猜错,永王确实在等待一个时机。 入夜之后,永王府中的书房亮如白昼。永王坐在案几前,和他的一干幕僚门客们商量对策。 “今夜召集大家在此,是想商议一个计策。如今母后薨逝,舅舅半赋闲。如果太子不犯大错,储君之位稳稳当当。且据可靠消息,母后临终前有遗言,叫父皇不要废太子。当此之局,该如何破?还请众公赐教!”说完,起身行了一礼。 众人起身回了礼,又各自落座。 御史武辉说道:“将之前查明太子的几桩罪证当朝呈与圣人,我们再趁势弹劾!” 永王不耐烦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你所说的罪证,无非是属下贪墨、亲信嫖娼之类的小事,又不是太子自己犯错,顶什么用?再说就算是太子犯了这些事,圣人会废太子吗?”说完指着自己胖乎乎的脑袋骂道:“脑子是个好东西,你怎么就没有呢?” 永王斥责了武辉,一时间媒人敢说话。永王见众人沉默不语,更加焦急烦躁,骂道:“本王平时好吃好喝供着你们,这时候倒一个跟泥捏的菩萨一样了?说话呀!” 赖永添拱了拱手,说道:“上次在终南山里发现太子某反的罪证,不如将证据呈上去?” 永王皱着眉头思考,没有答话。 此时杜汝能站了出来,说道:“杜某之前就说过,这个证据不能我们呈上去,得太子把自己送到圣人跟前。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自己谋反,此事,还得我们添火加柴助太子一臂之力!” 永王来了兴致,急切地说道:“接着说!” 杜汝能说道:“诸位不妨跟着我倒退一下。俗话说,狗急跳墙。想要太子谋反,须得把他逼到绝路上。那么,何事能把储君逼到绝路上呢?自然是储君之位不保,圣人要废太子。那么,纵观历史,什么情况下会废掉储君?武御史,你博览古今,你来说说。” 武辉见杜汝能点名让自己发言,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说道:“历史上储君被废,不外乎三种情况:一是储君失德,譬如隋废太子杨勇;二是宠妃干政陷害,譬如东汉清河王刘庆;三是他人陷害,譬如西汉戾太子刘据。” “不错!”杜汝能接着说道:“他们陷害这条行不通,事情稍有纰漏,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宠妃陷害这条也行不通,文贤皇后有不废太子的遗言。只要陛下多少念及与文贤皇后的夫妻恩情,这便是东宫的依仗。我们只有在储君失德这条上大做文章了。” 永王没好气地说道:“还以为你有什么惊人之语,绕了一圈又回到原地了。本王这太子大哥,小错也有,可能一举扳倒他的大把柄一个都捏不到。” “殿下,如若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呢?”杜汝能似笑非笑地看着永王说道。 “此话怎讲?”永王问道。 “一直以来太子最大的依仗是文贤皇后,是圣人与文贤皇后鹣鲽情深的帝后感情。那如果太子对文贤皇后颇有微词心怀怨怼呢?” 短短一句话,在座的人仿佛被打开了任督二脉,瞬间感觉脑子里有条线清晰起来。 “妙啊!妙啊!太妙了!”永王抚掌连说三个妙:“杜二郎真是个妙人!真乃本王麾下第一谋士!”然后对众人说道:“此计本王觉得可行!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皆称赞。 杜汝能又问道:“此事的关键,还需有人在旁引导太子。不知殿下可有合适的人选?” “哈哈哈哈——”永王大笑道:“二郎只需告诉本王怎么做便是,至于人嘛,本王自会安排!” 在永王的主持下,众人又商议了诸多细节,直到东方渐白,方才结束。 还有三天就是文贤皇后的七七了,七七过去,文贤皇后的棺椁将葬入皇陵,届时,将是真正地天人永隔。想到此,圣人心中不免一阵阵刺痛,御案之上的奏折已经摞了高高一沓,可他无心批阅。手持朱笔,脑海里却是文贤皇后的音容笑貌。就这样呆坐了大半日,圣人索性于是放下了手中的朱笔,起身对蔡渤说道:“去法华殿看看皇后吧!” 圣人一路步行走到了法华殿,却见殿外守着一圈东宫的宫人。宫人们见了圣驾正欲行礼,圣人挥了挥手,阻止了。圣人走上前,正欲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传来太子的哭声。 第一百八十章 软禁太子 圣人心中疑惑,便站在门口侧耳细听,只听见太子在文贤皇后的棺椁前哭道: “母后啊,你可真狠心!你既生了我,又为何还要生下三弟跟我争抢?你看看我,如今还剩下什么?你走了,舅舅也被夺权了。父皇身体康健,无灾无痛。三弟虎视眈眈,圣宠优渥。我尚未登基,坐在这储君之位上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母后啊,你怎就狠心去了呢!为什么去的是你,而不是父皇呢……” 马忠听了这话,心中微微得意。永王的意思,不过是让太子身边的宠妾孟良娣吹吹枕头风,让太子埋怨埋怨文贤皇后。不知是孟良娣办事得力,还是太子自己找死,竟然连圣人都诅咒上了。这下,李垂这个储君可就做到头咯! 突然“哐”地一声,马忠被吓得哆嗦了一下,只见法华殿的大门被圣人一脚踹开,太子正斜靠着文贤皇后的棺椁瘫坐着,衣衫凌乱,手中还提着一坛酒。 “逆子!逆子!”圣人气急,指着太子骂道。 太子没想道圣人会突然驾临,一时间酒劲也没了,灵台似是清明,又空白一片,本能驱使着太子赶紧跪在地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一个劲地叩头,嘴里喊着:“父皇恕罪!父皇恕罪!” 圣人左右环顾,似是要找什么趁手的物件殴打太子,马忠赶紧拉住圣人,把他拉出了法华殿。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马忠心里春风得意,面上焦急忧心地劝道:“你和太子可都是天下人的榜样,一举一动,臣民们都瞧在眼里呢!您今日打了太子,他日后要如何在众人面前立威?” “立威?”陛下冷笑着骂道:“他这个储君威风可大得很呢!明晃晃地觊觎皇位,还诅咒朕!朕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逆子来!枉皇后临终之前还呕心沥血为他辛苦谋划,可你瞧瞧,你瞧瞧!”圣人指着已经被关上的法华殿大门,气呼呼地骂道:“他就是这样回报皇后、回报朕的!” 马忠一边轻怕着圣人的后背,一边说道:“陛下息怒,气坏了您的身子可怎么好!” “哼,我这身子垮了,不正如了那个逆子的愿了吗?以臣咒君,以子咒父,他可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上天有好生之德,竟将这样的逆子也覆载其中!”圣人继续骂道。 马忠没有答话,说道:“陛下,我扶您回去吧!” 圣人没有动,扶着廊庑的主子歇了会儿,才慢慢直起身子,一字一字地说道:“传朕口谕,太子思念文贤皇后,茶饭不思,特许太子在法华殿为文贤皇后守灵最后三日!” 这已经变向等于软禁太子了,周围的宫人侍卫哗啦啦跪了一地。圣人脚步蹒跚,伛偻着腰,慢慢离去。 天刚擦黑,一个戴着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站在永王府门口求见永王。永王府的门房问道:“敢问娘子是何人,小人好去通报!” 黑色斗篷的女子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说道:“把这个交给殿下,殿下自会见我!” 门房接过玉佩,匆匆跑去通报了。过了一会了出来,把女子带进了永王的书房。 “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不怕被太子发现吗?”见女子进来,永王着急地说道。 女子放下斗篷,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这个美人,便是太子良娣孟氏。 孟氏本名孟长吟,洛阳人,与未婚夫郭啸天青梅竹马长大。不料一日上街时,被太子看中,强行纳去太子府中,一对有情人被活活拆散。而远在洛阳的郭啸天自知无法与太子抗衡夺回未婚妻,便跳河轻生了。孟长吟自入了太子府,虽然太子贪恋她的容貌,宠爱有加,孟长吟却一心只念着未婚夫。一开始想逃出去与未婚夫团聚,多次尝试无果之后,便有了轻生的念头。一次趁着太子带她去郊外秋游之际,欲跳崖轻生,被永王救下。永王询问孟长吟为何轻生,孟长吟便和盘托出太子的罪行。 永王问道:“难道你不想为你的未婚夫报仇吗?” 孟长吟如梦清醒,为了心中的仇恨,与永王共谋。 孟长吟放下斗篷,轻笑道:“此番冒险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 “孟良娣请讲!”永王说道。 “殿下的计谋,我已照做。如今太子已被软禁在法华殿,废黜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若是太子被废,我必会去地下与啸天团聚。只是双方父母年迈,还请殿下事成之后看在我为殿下尽心出力的份上,照顾四个老人一二。”说完,孟长吟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快请起!”永王说着,扶起了孟长吟。在触碰到她那柔弱无骨的手时,永王也有些心神荡漾。如此美人,若就这么殉情而死,确实有些可惜。于是劝道:“你呀你,痴情是真痴情,无脑也是真无脑!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和啸天的感情我很钦佩,但他跳河,你全了你俩的情意。你好好活下去,照顾双方父母,是全你和他的责任。啸天地下有知,也不愿你在这如花似玉的年纪,就香消玉殒的!” 孟长吟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美人就是美人,蹙眉也是好看的。永王心想。 “你若心中有他,就走他未走完的路,做他未做完的事。若他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你去替他完成,这不比殉情更好吗?日后地下再见面,你也对他有个交待。”永王心想,先稳住美人的心神,打消她轻生殉情的念头再说。 果然,这番话十分奏效。孟长吟盈盈一拜,说道:“多谢殿下开导,长吟知道该如何做了!” 永王哈哈笑道:“不过你这事办得可真是漂亮!太子不但抱怨母后,还顺带诅咒父皇!哈哈哈哈哈——若是太子被废,这功劳可有你的一半!”永王看着孟长吟含情脉脉地说道。 孟长吟没注意到永王的眼神,沉浸在永王说的“诅咒圣人”的话里。她前思后想,最后问道:“我并未在太子面前说诅咒圣人的话!太子诅咒圣人了?” “哈哈哈哈哈——”永王笑得更大声了:“那太子是自己找死啊!既然是他自己找死,那可就怪不得本王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最后的谋划 宫内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宫外却没漏出一点风声,只有三两个知情人在夜半三更之时偷偷说给自己家人听,并再三交代不能泄露出去,然后一家人对着夜幕感叹:要变天了。 扶疏本来收到了季开远夫妇的平安信,言说已经平安到达潮州,十分开心。在听到郑阔把这个消息说给自己听时,十分震惊:“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忧心忡忡地问道:“事情会向我们预料的那般发展吗?” 郑阔悄声说道:“大概吧。太子想必已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大错,可能会殊死一搏吧!” 正如郑阔预料的那样,王家的书房里,王韶明正和太子一党们做最后的谋划。 王韶明自从被夺权,勒令在家养病,反而越养越病,神色苍老了许多。最近这段时间,大事小事,事情太多了,可真是个多事之春啊!叹了口气,王韶明对着屋里的众人说道:“当此之时,太子被软禁在法华殿,我们该当如何?” 武辉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道:“太子身居储君之位,只要不犯大错,对手永王逮不着什么把柄,陛下便没有废黜的理由,殿下荣登大宝不过是时间问题。可殿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诅咒圣人,还被圣人亲耳听见。一手好牌自己打了个稀巴烂,我们这些人,要如何谋划?不过是徒劳罢了!” “武御史!”王韶明喝道:“大难临头,你还口出扰乱军心、打击士之语,若是在三军阵前,必杀了你祭旗!” 武御史被如此辱骂,倒也不恼,反而慢条斯理地问道:“赵国公也说是大难临头,不知国公听没听过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 “你——你——”王韶明指着武辉骂道:“给我滚出去!” 武辉拱了拱手,起身离开了。 王韶明继续说道:“在座还有谁存了和武辉一样心思的,也请尽早离开!” 话音刚落,哗啦啦众人皆起身,离开了书房。王韶明不过是吓唬吓唬众人,没想到大家都起身离开了。 张和玉起身拱了拱手,说道:“不是我等不忠叛主,我等的前程都系在太子身上,而太子作为主君,不谋划将来也就罢了,还如此自毁前程,正如武御史所说,我们这些人尽心尽力辅佐,不过是徒劳罢了。我张和玉虽不是明珠,可也不想暗投!丞相,告辞!”说完,也离开了。 王韶明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只有案几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证明屋里刚才还是高朋满座。富贵之时人人都来阿谀奉承,落魄之时,恨不得墙倒众人推!人心啊!王韶明不由得失声痛哭。现在,妹妹已经走了,这个外甥,真的成了孤家寡人,如今,也只有自己可以依靠了。自己不能倒下去,阿蹊不争气,只有自己是太子的依靠。就算没有其他人,自己这个当舅舅的,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陷入死地。就算自己还有一口气,也必得为太子争上一争!年前,终南山、京郊大营和戍守皇陵的军队他已经再次确认过,趁着妹妹下葬,禁军不在长安,应该可以一博! 贞顺十五年二月二十三日,文贤皇后入葬皇陵。 天还未亮,郑阔便起身进宫。临出门前,郑阔拉着扶疏的手再三叮嘱:“我还进宫当值,就先出发了。我们都不在家,大嫂四嫂有孕,家里就靠你支应着了。待父亲母亲也出门后,就关紧门户,不要随意出入,知道了吗?” 扶疏问道:“太子今日会行动吗?” 郑阔看着大明宫的方向,说道:“今日皇家公卿、朝臣命妇都要去给文贤皇后送灵,禁军也将半数出动,全程护卫。和平日戒备森严的长安相比,今日的长安像半个空城,确实是好好时机。只是不确定太子会选择攻打长安,还是攻打皇陵。”说完捧着扶疏的小脸,叮嘱道:“总之,你关紧门户不要出门就行。” 扶疏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照顾好家里的!” 钟楼上的钟开始敲第一遍的时候,卢国公郑广夫妇也出了门。出门之前也再三嘱咐三个妯娌照顾好自己。郑夫人放心不下,拉着扶疏的手叮嘱道:“你两个嫂嫂都有身孕,你照看着些。” “母亲放心,我定会照顾好两个嫂嫂和小阿需的!” 郑夫人在郑广的再三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进宫去了。 让门房关紧了大门,三个妯娌一边往回走,颜亦薇建议道:“今日天气不错,园子里的桃花、海棠都开了。不如我们在园子里摆个案几,备些茶点果子,说说话儿如何?” 海默言点点头说道:“四弟妹这个提议好!这大好春光若是闷在屋里,可真真是辜负了!五弟妹,你以为呢?” “赏花品茶,就让我们三个偷得浮生半日闲吧!”扶疏笑着说道:“两位嫂嫂先去安排,今儿天气回暖,我出来的时候还穿着棉衣,现下应热出了一身汗。我回去换身衣服就过来,还得劳烦嫂嫂替我备上我喜欢吃的樱花奶酪!” “给你备着,快去快回!”颜亦薇挥挥手说道。 扶疏一边走一边吩咐蜜橘:“你去把管家找来,让他来云柯院见我!” “喏!”蜜橘见扶疏神色凝重,行了礼便匆匆走了。 扶疏总觉得心里不安。她心里一万个不希望太子孤注一掷冒这个险,她希望日子最好简简单单日复一日什么都不要发生。可是万一太子真的谋反,万一长安大乱,一家老小跑又不能跑,只能想阿阔安排的那样,关紧门户。可关紧门户之后,府中上百口人的吃喝又是个问题。不知府中又多少存存粮,能支撑大家过几天。所以她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想赶紧找管家来问一问。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外出采买 扶疏回到云柯院换好了衣服,管家也在门口侯着了。等桃红带了管家郑方进来,扶疏开门见山地问道:“郑管家,我有件事,需要跟你问个明白,好心里有底。” 郑方垂首回答道:“五娘子尽管问。” “家里存粮有多少?可够府中上下几天的吃喝嚼用?” “回五娘子的话,府中的粮油米面存量够多,府中上下吃喝一年不成问题。只是日常的蔬菜、肉类、乳酪,为保证各位主子都能吃到新鲜的,都是当日采买。” 扶疏又问道:“是会有专人送到府上,还有派人出去买?” “每天都有人按照约好的定量送到府中。” 扶疏听了,在屋里徘徊了几下,说道:“你现在带着几个腿脚快、办事敏捷的人出门,把这些东西再采买一些来。”扶疏想了想说道:“就按五天的量吧!” 郑方不解地问道:“这些东西都不耐放,五娘子让小人采买这么多,买回来坏了不就浪费了吗?” 扶疏说道:“买回来存在地窖里便好!” 郑方犹犹豫豫地说道:“五娘子有所不知,府中采买的银钱每日都有数儿,这突然增加五日的量……” 扶疏想赶紧把这事办了,懒得跟郑方在这里推三阻四虚与委蛇,唤了一声蜜橘:“去我的私房钱里拿出一千钱来给郑管家!” 郑方面露难色,结结巴巴地说道:“怕……怕是不够!” 扶疏压住心中怒气,厉声说道:“不够就用自己的银钱贴补,回来我给你报销!我给你两个时辰,一应物品必须采买齐全,不然我就去禀了夫人。反正国公府管家的位置,想坐的人一大把!” 郑方本以为这新进门的五娘子看着柔柔弱弱,才想摆摆自己管家的谱,没想到是个厉害角色。郑方摸了摸脑门上的汗,小跑着出去了。 看着郑方远去的背影,花蕊呸了一声,骂道:“还真是奴大欺主!仗着自己是这府里积年的老奴,又看着咱们姑娘面善好欺负,就敢摆起老奴的架子来了。呸!咱们姑娘还不是为了这全府上下好!还没见过那家府中出门采买,管家跟新妇要私房钱的!真不要脸!” 扶疏虽说心里也生气,但听花蕊这么大声地骂,心里又有些不喜。好在蜜橘怕花蕊多言给扶疏惹来是非,及时制止了花蕊,说道:“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吧!大娘子四娘子还在花园里等着呢,我们快过去吧!” 蜜橘正准备服侍扶疏起身,只听花蕊又嘟囔道:“姑娘也真是,既然和五郎君怀疑太子谋反,直接告到圣人那儿去不就行了,何必如此日日在家里担惊受怕!” 蜜橘听了这话,半条命都吓没了。妄议储君的罪名给她十个胆子都不敢,花蕊这是怎么了。吓得她赶紧给花蕊使眼色,又听见扶疏大吼一声:“跪下!” 她们俩从小陪着扶疏长大,哪里见过扶疏这般严厉地模样,吓得蜜橘扑通一声跪下,花蕊还呆呆地杵在那里,不可思议地看着扶疏。蜜橘拉了拉花蕊的衣角,花蕊才不情不愿地跪了下来。 “蜜橘你起来!”扶疏说道。 “喏——”蜜橘看了眼花蕊,起身站在了一旁。 扶疏怒斥道:“你我虽身份有别,但从小到大一直情同姐妹,我也从未把你当下人,你为何要觊觎我的丈夫?” “什么?”蜜橘的下巴都惊掉了。 花蕊心虚了一下,随即又觉得自己虽有些小心思,但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情,于是喊道:“姑娘,奴婢冤枉啊!我从没有觊觎五郎君之心,还请姑娘明察啊!” 花蕊有没有这个心思,扶疏也只是一点点猜测,心里并没有底,如今不过是接着她说错话敲打敲打罢了。若是没有,那最好。若是有,也好叫她歇了这个心思。扶疏冷笑一下,说道:“是了!律法诛行不诛心,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仅凭一点猜测,我不能说你觊觎五郎,五郎便也不能在圣人跟前说太子谋反,这是一样的道理。此乃一。事涉圣人、储君、谋反,这些个字眼碰上了一个就是九族之祸。平常人提都不敢提,你以为你有几条命,大白天的就这么嚷嚷出来?之前你口舌伶俐,我不过觉得活泼开朗罢了。如今你越发没了轻重,仗着我对你颇为宠信,议论议论府里的老管家也就算了,连朝政你都敢胡言乱语了?再有下次,自己收拾行李走吧!” 说完,扶疏起身,准备去花园。走了两步,经过花蕊跟前的时候,停了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花蕊说道:“你不必跟着去了,在这里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过失吧!” 蜜橘跟着扶疏出去了,花蕊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她都是争强好胜的性格,和蜜橘一直表面上好姐妹和和气气,暗地里一直较劲争高下。不过姑娘一直一碗水端平,倒也没争出个什么来。作为扶疏的陪嫁进入国公府后,看着这高门大院,她又生出了别的想法。可是她也不过是在心里存了个小念头而已,姑娘是怎么发现的呢?既然她发现了,今又有借机敲打了她,今后必然会有所防备吧。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呢?是争这一口气放手一搏呢,还是歇了心思以后被随便配个随从,子孙后代世世为奴呢?不不不,花蕊摇了摇头,她不要这样,她也想过奴仆成群的富贵生活。此事,且从长计议吧! 蜜橘跟在扶疏旁边往花园里走,偷偷瞧了一眼扶疏的脸色,见已经缓和很多,便开口问道:“姑娘,花蕊的心思你是如何知道的?我日日与她住在一起,竟没看出来!” 扶疏冷笑道:“我是乱猜的,不过看到她的神色先是慌乱,后又瞬间镇静喊冤,我就知道我猜得没错!” 蜜橘心里暗暗佩服,说道:“姑娘可真厉害!” 扶疏继续说道:“不过,也是有些端倪的。五郎不在的时候,她把活都推给你们三个做,五郎若回来了,她就总爱往跟前凑。她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藏得很好,其实我什么都看在眼里。” 蜜橘听了,心中明白这话也是扶疏说给自己听的,于是上前两步走到扶疏前面,跪下来说道:“姑娘放心,奴婢誓死忠心于您!” 扶疏笑了笑,上前扶起蜜橘,说道:“说着花蕊的事儿呢,你这是什么?快起来吧,你的心意我都知道的!” 蜜橘这才起身,跟着扶疏到了花园。花园里的葡萄架下已经搭好了秋千,小阿需正坐在秋千架上,在使女小心翼翼的拉扶下荡秋千。远远看见扶疏来了,挣扎着要从秋千上下来,嘴里喊道:“姨姨,姨姨!” 小阿需刚学着说话,还不会叫婶婶,于是海氏便叫他称颜亦薇和扶疏为“姨姨”。 第一百八十三章 兵变 扶疏走到剩下五六步的地方停下来,蹲下朝小阿需伸开了手,笑着说道:“小阿需,到婶婶这边来,婶婶抱抱!” 小阿需扑进了扶疏怀里,扶疏抱起来,走到海氏和颜氏的案几前坐下,海氏笑着说道:“怎么换了个衣服去了这么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扶疏笑着说道:“四嫂给我把樱花奶酪都做好了,我能不来吗?”说着端起面前的碗盏,问怀里的小阿需:“婶婶喂你吃樱花奶酪好不好?” 小阿需甜甜地裂开嘴,露出一排小米牙,说道:“好!” 看着扶疏和小阿需吃樱花奶酪,颜氏突然叹了口气,抚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说道:“若是一直这样岁月静好就好了!” 三人都明白颜氏说的是什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眼看气氛就要陷入安静,扶疏笑着说道:“关上咱们国公府的大门,四嫂想要岁月怎么静好就怎么静好,外面什么风风雨雨明争暗斗,也波及不到咱们家。四嫂就安安心心养胎,早点给小阿需添个小弟弟才是!” 一番话又调动起了氛围,海氏笑着说道:“看你这肚子圆圆的,保准是个男孩!” 颜氏一边温柔地抚摸肚子,一边说道:“可我这口味偏辣,指不定是个女孩呢!” 扶疏又问道:“那四哥四嫂是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颜亦薇又甜甜地笑着说道:“四郎说,男女都好!” 扶疏笑着说道:“四哥对四嫂可真好!” 三个妯娌一边逗小阿需,一边说着话儿。眼看已到中午,日头正盛,扶疏说道:“这日头越来越大了,大嫂四嫂还有身孕,不如我们去屋里坐坐吧!” “也好!”海氏和颜氏刚起身,突然听到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三人一看,只见管家郑方正喘着粗气,往这边跑来。 海氏面露不虞,等郑方跑近了,说道:“方叔,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怎么慌慌张张大呼小叫的,发生了何事?” 郑方气喘吁吁地说道:“外面兵变了!” “什么?”饶是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得知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三人心中不免惊诧。扶疏左右看了一眼,见左右除了几个人的贴身侍女并无他人,便说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细细说来!” “小人封了五娘子之命,带着几个伶俐的仆从婆子出门采买——” 在郑方喘气的时候,海默言不解地问道:“府中吃穿用度不是有专人送到府上吗?你怎么出门采买去了?” 扶疏三言两句解释道:“我怕有个万一,想先提前准备好一家人的吃喝。”说完又对郑方说道:“你继续说!” 郑方接着说道:“去的时候一切正常,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一大队人马,身着盔甲在朱雀大街上奔驰,往大明宫而去!小人虽然蠢笨,但也知道今日文贤皇后的棺椁入葬皇陵,圣人率领文武百官都去了皇陵,皇宫空无一人。小人回来的时候,已经看见百姓们都从皇宫方向四处逃窜,小人不敢耽搁,和仆从婆子跑回家,立马来向几位主子禀报!” 颜亦薇记得直跺脚:“这可怎么办才好!” 海氏也一脸焦急的模样。 扶疏拉着颜亦薇的手说道:“四嫂别急,咱们只管关上咱们家的大门,就算宫中兵变,也变不到咱们家里来。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你就只管照顾好自己和腹中胎儿,其他一切不需要你操心。” 说完又对海氏说道:“大嫂也是。你也只管照顾好自己和胎儿,还有小阿需,其他一切都不用管。父亲母亲还有大哥临走之时,让我照顾好你们,你们安心养胎便是!” 说完,又吩咐郑方道:“方叔,麻烦你去门口亲自守着。府中对外的大小门全部锁死。每个门处派四个强壮的护院守着,不许放一个人进来。” “喏,小人这就去办!” 太子的人马已经开始攻打皇宫,而皇陵那边,早就乱了套。 圣人带着文武众臣及亲眷到了皇陵,按照礼制,会有大师在棺椁之前抛撒五谷,而太子作为嫡长子,要跪在灵前用手接住五谷,以示五谷丰登,天下太平。而这时,人们却发现太子不见了。 马忠小心翼翼地给正在抚摸文献皇后棺椁的圣人回禀:“启禀陛下,太子……太子不见了。” “什么?”圣人回过头来问道:“人去哪儿了?接下来就要接五谷了,他去哪里了?” 马忠颤颤巍巍地回答道:“伺候太子的人说,太子说要去出恭,不让人跟着。之后,就没再见着人了。” 圣人一拳砸在棺椁上,才反应过来,怕惊扰了文献皇后的魂魄,又轻轻抚摸了好几下,轻喃道:“阿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然后又回过头来压低声音怒吼道:“混账东西!不知道去找吗?” 人常说,天子一怒,横尸百万。马忠顾不得横尸百万,只想赶紧远离暴躁中的圣人,但是没办法,话还是得回,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找……找了一圈,没……没找着!” 圣人总觉得脑子里个什么场景,但又抓不住。他把头在文贤皇后的棺椁上“咣咣咣”地磕了几下。马忠吓得没尿在裤子里,赶紧一把拉住圣人,说道:“陛下,您得保重龙体啊!” 圣人厌烦地把马忠一把甩开,看见禁军统领顾聪往这边走来。是了,顾聪! 当时皇后病重,永王在榻前侍疾,千方百计想往外面递消息,太子却稳如泰山。他心中疑惑,便叫顾聪悄悄查了一番。顾聪说,太子稳如泰山,王韶明却不是在家养病。而是快马跑了好几个地方,又日日在家中与朝臣幕僚商议。 他当时没放在心上,以为王韶明是为自己谋划官复原职呢。如今看来,哼,这两个人野心不小啊!今日,应该就是他们要行动的日子了! “陛下?陛下?” 顾聪的声音把圣人的思绪拉了回来,圣人环顾左右,见周围已经骚动起来,又看了看跪在面前的顾聪,问道:“顾卿,发生了何事?” “陛下,王韶明带了一队人马,正往山上攻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廉颇老矣 “什么?”圣人的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了。果然,果然他们在谋划一场大行动!果然,果然今日就是他们行动的日子!“他哪里来的人马?” “是……是京郊大营!” 圣人扶在文贤皇后的棺椁上,一时间五味杂陈。但年轻时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本能不允许他在此时此刻伤春悲秋,圣人缓缓抬起头,说道:“顾聪听旨!朕命你联合皇陵卫军,一起护驾,斩杀叛贼!” “臣遵旨!”顾总起身,说道:“为保陛下和诸位朝臣亲眷的安全,请陛下避入皇陵地宫!” 皇陵守卫将领杨明朗说道:“臣愿贴身护卫陛下!” 圣人皱着眉头说道:“你留在此处,协助顾大统领杀即可!” 杨明朗坚持要跟着圣人进入皇陵,说道:“陛下,臣在此戍卫多年,清楚地宫里的每一处机关暗道。贼人有备而来,我们匆促迎战,万一有什么不测,臣可护陛下从地宫暗道脱身!” 顾聪停了,也觉得杨明朗的话有道理,便说道:“臣以为杨将军所言有理!多个人护卫陛下安全,臣也少一分后顾之忧!” 圣人没有说话,向地宫大门疾步走去。杨明朗见了,也跟着往地宫大门走去。 这时,以卢国公郑广为首的一干武将站了出来,叫道:“陛下!” 等圣人回头,郑广说道:“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臣虽已告老,当此危急时刻,愿护陛下安危!陛下避入地宫之时,老臣在外为陛下看守地宫大门!” 圣人看着须发花白的郑广,说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外面,就有劳你和顾聪了!” “陛下放心!”郑广说道。见圣人往地宫走去,郑广看着跟在圣人后面的郑阔,叫了一声:“郑阔!” 郑阔回头,看着老父亲不舍的眼神。这还是回京四年来,父亲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千牛备身郑阔听命,务必护陛下周全!”郑广千军之将的身份对自己儿子说道。 郑阔行了个军礼,铿锵有力地回答道:“末将领命,请将军放心,定不辱使命!” 耳听得厮杀声已经越来越近,郑阔和其他千牛卫一起,护送着圣人及其他文臣女眷避入了皇陵地宫。 原来,王韶明早就布置好了一切。 皇陵依山傍水,建在长安西郊的祢山脚下。为表哀思,圣人和朝臣贵妇都是步行到皇陵的。到达皇陵之后,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人早已疲惫不堪。为了保证入葬大礼能够肃穆庄严,在文贤皇后的棺椁入葬皇陵的仪式正式开始之前,众人不得不修整一番。而太子就在此时,乘着早已备好的快马,秘密回到长安,占领大明宫。太子走后半个时辰,约摸已经达到长安,眼看着仪式即将开始,王韶明便带着早已埋伏在祢山上的京郊大营人马,攻打皇陵,意欲胁迫圣人退位,传位于太子。 一路从山上下来,王韶明率领的人马并未受到多少阻碍,轻轻松松便打到了皇陵门口。只见禁军已经在皇陵门口列好战阵,等着叛军到来。战阵之前,站着禁军统领顾聪,还有卢国公郑广、王韶明的亲家公吴国公宇文昌德等一干老将。 王韶明手持一把大刀,刀口上仍有血迹,看着皇陵门口的这阵仗,晓得事情正如他预料的那般发展,心中不免得意万分。又见自己的亲家公宇文昌德也手持长矛、怒目而视,大笑道:“亲家公,你是不是站错了位置啊?” 宇文昌德怒斥道:“你我多年好友,不想你竟走上这条不归路!听我一句劝,放下你手中的大刀,看在阿榕的面子上,我自会在陛下面前向你美言!” “哈哈哈哈哈——”王韶明笑道:“看在多年好友的份上,你此时若站在我这边,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我保你宇文佳世代荣华、富贵万年,如何?” “呸!”一向忠君的宇文昌德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骂道:“无耻叛贼,拿命来!”说着,就手持长矛,向王韶明冲去。 两边众人一看,冲上前去,刀光剑影,厮打在一起。 王韶明本欲趁乱抽身,打开地宫大门,进去挟持圣人,不想被郑广困住,一时脱不开身。郑广一对板斧劈下去,王韶明一个闪身,左半边肩膀被削了去,白森森的骨头在露出的那一瞬间就被涌出来的血染了颜色。 王韶明吃痛,大刀撑在地上,看了眼自己的左肩,咬着牙骂道:“你个老匹夫!” 郑广毕竟也上了年纪,这一板斧又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此时趁着王韶明负伤,也停下来歇口气。 就在身旁的京郊大营的副将见王韶明负伤,手起刀落乱杀一通之后,赶紧冲过来,手持长剑,对着郑广的背影直直刺了过去。 郑广猛一回头,终究还是未躲得及。眼看着长剑刺入自己身子,然后直直倒了下去。 王韶明终于脱身,捂着左边肩膀,浑身是血地走到地宫门口,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地宫大门的开关。 且说圣人及皇室宗亲、文武大臣及亲眷们进了皇陵之后,也不敢贸然走动。一是皇陵在建造之初为防止盗墓,设计了无数的机关。若是没有皇陵地宫图,很难全须全尾地从这里走出去。二来,圣人忧心外面的战况,不肯走远,之隔在一道石门,听着外面传来的厮杀之声。 禁军全都留在了外面,只有千牛卫中的十八人随圣人进入了地宫,而同时进入地宫的,还有其他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和老弱妇孺。郑阔盯着面前这道石门,心想石门若是被攻破,这些人都要完了。到时,可能要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大的牺牲。想到这里,郑阔起身对柴冲低声说道:“你照看着些,我去后边看看大臣和亲眷。” 柴冲点了点头,郑阔起身走了。 圣人闭眼听着外面的厮杀声,突然轰隆一声,石门缓缓打开。突然照入的强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圣人不由得伸手遮了遮眼睛。缓了一下,才看见一个人捂着左肩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王韶明之死 “是谁?”圣人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圣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只听王韶明说道:“数月不见,别来无恙啊陛下!” 圣人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王韶明将大刀立在地上,手按刀柄,站在门口。外面的光只勾勒出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面容。 官眷们本来瑟缩在一起,小声安慰着彼此,此时此刻见到王韶明进了地宫,恐惧瞬间包围了每一个人。地宫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圣人知道,那是王韶明身上的血低落在地宫青石地上的声音。 圣人心里盘算着:外面的厮杀还在继续,说明他是趁人不备进来的,并不是叛军已经占据了优势。他身上在低血,且血腥味极浓,说明他受了重伤。此时只要他拖延时间,就还有一线生机。 杨明朗大惊,一把抓起圣人的胳膊挟持在前,生怕冷不丁哪里又冒出来一支冷箭结果了自己性命。荣华富贵还未到手,他还不能就这么死了。 “是——谁——”王韶明咬着牙低声吼道。 没有人应声。 圣人趁机说道:“丞相你有底牌,我也有底牌。你的底牌亮得过早,你输了。” 王韶明试图拔下钉在脸上的弩箭,但是太疼了。他低声吼道:“杀了他!杨将军,杀了他!” 杨明朗的刀并没有动,圣人知道,机会来了。 他低声对杨明朗说道:“杨明朗,识时务者为俊杰。” 杨明朗心里头已经松动,可嘴上还是强硬,说道:“我……我们还有太……太子殿下!” 圣人竟不知军中还有如此愚笨之人,近几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疏忽了军务,可不想竟成了这个样子。这样的草包做将军,打起仗来全拿将士的性命填了。 圣人无奈地说道:“你若放下刀,饶你全家性命!” 杨明朗犹豫了。可就在此时,一直在地上呻吟的王韶明撑着最后一口气喊道:“杨明朗,杀……杀了他!想想你……你一家三……三十多口……人的性命,杀了他!” 杨明朗更加犹豫了。 突然灵光一闪,杨明朗有了主意。如今双方胜负难分,这边王韶明不行了,可太子已经占据了长安城。太难做抉择了。不如独自挟持了圣人,躲进地宫深处,等他们拼出个死活,再用圣人做筹码,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杨明朗为自己的聪明感到一阵自豪,于是把刀往圣人脖子上更加凑紧了些,说道:“如今陛下的性命在我手上,哪还有什么筹码与我谈判?” 说着,拉着圣人,准备退到墙边,准备顺着墙,往地宫深处退去。 地宫的大门早已自动关闭,地宫又陷入了昏暗之中。 为了防止火把引发地宫内的毒气,只在地宫门口通风较好的地方点了一根火把而已,越往地宫深处,越是黑暗。王韶明正是因为把自己暴露在了明处,才被人躲在黑暗中用短弩射中面门。有了王韶明的教训,杨明朗挟持着圣人,顺着墙根往黑暗中一点点挪去。 想到此,圣人深呼吸一口,调整了心神,笑着说道:“大舅兄,身子可养好了?” “哈哈哈哈——”王韶明笑道:“陛下如今的境况,有心思关心我的身子,还不如想想退位诏书怎么写。” “丞相说笑了。只是阿嫣生前最敬重你这个兄长,你这事办得实在是对不起她的在天之灵。” 王韶明拉着圣人谈正事,圣人非要和王韶明拉家常,可王韶明哪有那么多时间跟圣人谝干传? “阿嫣生前最大的心愿便是太子即位,我如今不是是帮阿嫣实现她的愿望,尽尽我这做兄长的一份心!” 圣人继续拖延时间:“太子本就是储君,丞相此举太不明智了。” 左肩处传来的痛感让王韶明没有耐心跟圣人耗下去,万一被外面顾聪的人发现他进了地宫,就全盘皆输了。王韶明调整了一下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蜷腿坐在地上的圣人,说道:“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是下退位诏书,让太子登基。另一条嘛,给你三尺白绫,而后太子登基。你选一个吧!” “若朕不选呢?” “你没得选!”王韶明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太子如今已经占领了长安、占据了大明宫。之所以现在还站在这里给你两个选择,不过是太子念及父子一场,给你最后一点体面罢了!” “呵呵!”圣人冷哼一声:“丞相说这些话,难道已经认定胜负已分?” “不然呢陛下?”突然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了圣人的脖颈上。 就算圣人再如何临危不惧,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出了一声冷汗,更何况,冰冷的刀锋与肌肤的触感,代表的是死亡。 圣人这才反应过来,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正式皇陵卫将领、执意要跟着自己进地宫的杨明朗。 圣人缓缓站起来,但刀一直架在他的脖子上。 “原来,这才是你最后的底牌!” “哈哈哈哈——”王韶明仰头大笑,扯动了肩膀上的疼痛,却让他感到心情舒畅。“这都是跟着陛下您学到的!陛下您说过,没有完全的准备,就不能轻举妄动!瓦罐岭的那场仗,陛下还记得吗?” 回忆瞬间涌上心动。当年他与阿嫣新婚燕尔,却不得不夫妻分离,南征北战。王韶明是他大舅兄,又是手下的得力干将。在瓦罐岭一役中,他们打得敌军仓皇逃窜,遁入瓦罐岭中。王韶明主张一鼓作气,追击敌军。而瓦罐岭林深树密,一旦大军深入,就算最终胜利,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那时,他警告王韶明,没有完全的准备,就不能轻举妄动。后来他们围山断水,不出半个月,不费一兵一卒,敌军自己投降了。 王韶明可没有时间让圣人回忆往事,他大喊一声:“想好了吗?要选哪——” “个”字还没说出口,一只短弩“嗖”地一声,擦过众人脸庞,只中王韶明面门。 “啊——”地宫中传来王韶明撕心裂肺的声音。 第一百八十六章 匪徒进城 郑阔躲在人群里,手持短弩,像一只狩猎的狼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杨明朗,以求寻得机会。可是杨明朗太狡猾了,用圣人当护身符,让郑阔一时间无从下手。 王韶明的呻吟声似乎已经听不到,大概是死了。眼看着杨明朗和圣人就要遁入黑暗中,郑阔别无他法,只能悄悄抬起右脚,朝前面的一位妇人的后背踢去。 “啊——”妇人应声倒地,尖叫声划破了地宫中安静的氛围。在紧张的气氛与昏暗之中,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跑得动的四处逃窜,四肢吓得瘫软的只能在原地或哭或叫。 这一骚动也让杨明朗猝不及防,他四处寻找可疑之人,而圣人逮到这个机会,手肘顶了杨明朗的胸部,上前两步滚在地上,混入人群中。 郑阔终于得到机会,一只弩箭射中了杨明朗的右眼。 “啊——”杨明朗捂着右眼尖叫。 而郑阔迅速换上了另一只弩箭,再次射中了杨明朗的大腿。 千牛卫的其他人抓住时机,上前制伏了杨明朗。 “陛下——”郑阔唤道。 “朕在!” 看着人群中一个人站了起来,郑阔赶紧上前查看。见圣人龙体并无大碍,深深吐了口气。 郑阔向人群行了一礼,说道:“方才为了分散杨贼的注意力,情急之下,不知唐突了哪位夫人娘子,还请担待则个!”说罢,又是一礼。 昏暗中,一个妇人站了出来,行了一礼,说道:“妾身是禁军统领顾聪的妻子,郎君也是为了陛下安危,不必多礼。” 圣人点点头,拉着郑阔的手说道:“郑五,此次多亏有你!” “此乃臣职责所在,护卫陛下安全,臣片刻不敢懈怠!” 圣人再郑阔的肩上拍了两把,说道:“虎父无犬子啊!” 郑阔问道:“现下我们该当如何?” 圣人扭头看了看地宫的石门,说道:“现下,自然是出去与叛贼决战了!” 卢国公府里,扶疏和两位嫂子坐在大厅里。看着方叔指挥者众人忙上忙下。 颜亦薇不安得绞着手中的帕子,说道:“也不晓得如今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海默言拍拍她的手,像是安慰颜亦薇也像是安慰自己:“放心吧!只是兵变而已,打不到咱们家里来。宫里此刻,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颜亦薇反拉着海默言的手说道:“嫂子我想去祠堂,去拜拜祖宗,求祖宗庇佑!” “好,我跟你一起去!”海默言说道,又看着扶疏说道:“一起走吧!” 扶疏本想守在这里,但是又怕两个嫂子担心,便也跟着一起去了祠堂。 颜亦薇肚子已经很大,跪在蒲团上不方便,扶疏便搀扶着颜亦薇坐下。还没坐好,隐隐约约听见郑方在外面嚷嚷:“不好了不好了!” 三人刚刚有些放松下来的神经又立马紧绷起来。颜亦薇想起来,被扶疏给按了下去,说道:“两位嫂子且坐着,我出去看看!” 扶疏出了祠堂的门,就看见郑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扶疏皱着眉头说道:“祠堂前喧哗恐扰了祖宗清净,方叔悄声些!” 郑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喘着粗气说道:“五娘子,大事不好了!有山中匪徒入城,如今在城中烧杀抢掠,直奔大户人家而来!” 话音刚落,祠堂中便有被子落地而碎的声音传来。扶疏也觉得心直往下沉,一时间也方寸大乱,不知如何,只是问道:“听谁说的?消息可靠吗?” “害,我这心里一直忐忑,不知外边什么情况,您又下令关闭门户,我这没有办法,便让几个小伙子爬上了屋顶。远远瞧见匪徒在朱雀大街上作乱,如今大队人马已经进了蓝田侯府,另有小队的人马正往这边来了!” “阿薇!阿薇!”里面传来海氏的惊呼,扶疏夺步入门,发现颜亦薇已经晕了过去。扶疏一时间不知道该顾哪头,急的直跺脚。回头见郑方还站在祠堂门口,一边给海氏说“掐人中”,一边走到门口过去吩咐道:“方叔,除了护院,你去把家里所有人都叫过来,在垂花门处等我!每人再找一件趁手的物件。” “啊?什么物件?” 扶疏直跺脚,不时回头看颜亦薇,又怨方叔年纪大了理解力这么差,着急地说道:“不拘什么物件,棍棒也好,菜刀也罢,不能杀敌,至少要能自保!快去!” 说完又跑进了祠堂,见慢慢睁开了眼睛,扶疏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颜亦薇醒来就哭了,说道:“这岂不是塌天之祸!家里没个主事的人,就剩我们几个妇孺,可怎么办才好!” 颜亦薇这么一哭,主仆几人都慌了,几欲落泪。扶疏一看,这可不行。于是掷地有声地说道:“大嫂,你掌家多年,可知家中是否有密道密室?若是有,便带着四嫂和阿需躲进去!快!” 海默言拉着扶疏说道:“你怎么办?” 扶疏拂了海默言的手,说道:“四嫂也说了,家里不能没有主事的人。” 说完便急匆匆往外走,走到祠堂门口的大树下,突然回头喊了一声:“大嫂!” 扶疏本想给海默言交待几句“遗言”,想让她转告阿阔,来世还与他做夫妻。可当看到海默言倚着门框看着她流眼泪,便又忍住了。说了有百害无一益,还是算了吧。她微微一笑,说道:“找个地方躲好,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别出来!” 说完,便急匆匆走了。 扶疏赶到垂花门,家里的随从使女婆子都已经站在门前,见扶疏来了,赶紧站好。扶疏扫了大家一眼,见拿棍棒的也有,剪刀的也有。扶疏说道:“想必大家都已近知道了,府中有护院,也会保护府中安全。叫大家拿上这些物什,也是想着若是有个万一,大家也好自保。咱们都是女子,就算不能杀敌,也不能拖了护院的后腿不是!” 扶疏顿了顿,说道:“大家还有什么阻敌的好法子,也都一并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贼人才不会闯进来。” 扶疏扫了一圈,并无人答话。 这时,月白唯唯诺诺地站出来,说道:“奴婢有个蠢法子!” “说!” 第一百八十七章 泼粪 “给门口吊上一包辣椒面,贼人冲进门的时候,就倒下去,贼人口眼鼻里都是辣椒面,呛得不行,我们再上去一顿棍棒招呼!” “好主意!赏五贯钱!”扶疏又吩咐郑方道:“方叔,带两个人速去安排!”又问道:“其他人还有好法子吗?” 众人一看,还有赏钱,踊跃献计。一时间什么门口墙上撒钉子、泼热油、挖陷阱、泼粪等法子都出来了,扶疏一一赏了,挑了觉得可行的,让管家郑方赶紧去布置。 郑方点了几个小厮一起去准备了。扶疏又查看了每个人手里的家伙事儿,大声说道:“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若是贼人来了,咱们三个打一个,也得把他打趴下!”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听五娘子的!” 正说着,外面穿来一阵嘈杂之声,紧接着,就是咚咚咚砸门的声音。 为首的护院郑大虎,是跟着卢国公郑广征战半生的老兵。后来因为负了伤,又无家人亲戚,便留在国公府做了护院。此时,郑大虎猫着腰守在门口,见贼人开始砸门,便做了一个往后退的手势。扶疏见了,压低声音说道:“往后退,找个地方躲起来!” 众人皆往后退,有个小使女已经被吓到腿软,被婆子拖着躲在了照壁之后。 突然,门缝里插进来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刀向插门的门闩砍去。一刀下去,门闩未砍断,倒是把刀看在了门闩上。 只听见门外一个五大三粗的声音骂道:“他奶奶个腿!大户人家的门闩都铁铸的吗?白折了老子一把好刀!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弟兄们,找找看还没有没有其他的角门偏门!” 扶疏心中一惊。一方面是激怒了贼人怕引来报复,另一方面,若是攻角门偏门,卢国公府这么大,护院就这么几个,该守哪哪个?扶疏一时也没了主意。 看着郑大虎正守在门口的护院集合起来吩咐着什么,扶疏跑了过去。 “危险!”花蕊一边喊着一边伸手去抓扶疏,什么也没抓到,就看着扶疏跑到了门口。 “虎叔,贼人要爬墙该当如何?” 郑大虎拍了拍胸脯,说道:“五娘子不必忧心,我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家里众人——” 十万火急的情况,扶疏哪里有时间听他表忠心,赶紧打断了郑大虎的话,问道:“我是问现在该怎么办?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郑大虎看得出来新嫁进来的五娘子心里是个有成算的,说道:“角门偏门处我已经布置好了,您就带着众人退到大厅去,关好门窗,不要出来!” 说完,郑大虎便急匆匆走了。 扶疏让使女婆子们都躲进了大厅,带着府里的男性家奴随从,守在大厅门口。远远听着厮杀之声,一时竟分不清楚是大街上传来的还是郑大虎那边传来的。 扶疏家奴随从说道:“我们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你们三人一组,去府各处查看,哪里有情况或者需要支援,随时来报!” “喏!”血气方刚的一声回应,让屋里的使女婆子都安心不少。 花蕊蜜橘几个却着急得不得了。 蜜橘急得直跺脚,真相不顾礼仪规矩上前扯着扶疏的衣衫将她拉进大厅。 “娘子,外面有护院,这里又有他们,是在不必您亲自守在这里,赶紧进去吧!” 花蕊虽刚被扶疏敲打过,心里还有些别扭,但在这种危急时刻,只能暂且搁置内心的想法,也劝扶疏:“姑娘,里面的人也需要个主心骨啊!” 月白平时做事沉稳又机灵,此时见扶疏不为所动,劝道:“娘子,我听您念书的时候,有这么一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您就这样守在外面,哪怕擦破点皮,五郎君回来也是要心疼的。” 听月白提起郑阔,扶疏的脸上有些动容。就在这时,郑方急匆匆又跑过来了。 “贼人正在攻打西北角门!” 扶疏快步拾级而下,跑到郑方跟前拉着正当问道:“什么情况?” 郑方顾不上喘口气,说道:“责任正在攻打西北角的角门,郑大虎带着护院,正在抗敌!” 扶疏欲再问,郑方伸手拦了,大口大口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老奴带着几个手脚麻利的小伙,爬上墙头,乘其不备,一桶大粪泼下去,贼人们愣了愣,都四散逃开了!” “真的吗?”扶疏脑补了一下画面,笑了起来。 大厅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的使女婆子们走了出来。为首一个婆子行了一礼,说道:“老奴乡下来的,原以为这泼粪只是我们乡下这些粗鄙之人的法子,没想到今儿也能派上大用场。老奴活了大半辈子了,也没道理在里面畏畏缩缩藏着,让主家护着我的道理。”又对郑方行了一礼,说道:“郑管家,您看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说,让我去茅厕舀粪水都可以!” 郑方说道:“正好我这里需要人手!”又对众人说道:“有出分力的,想去茅厕吧!” 年纪小的使女和府中有头有脸的使女们抹不开脸面,倒是年纪大的婆子们都走了。 郑方继续跟扶疏汇报:“郑大虎留了几个人守西北角门,带着其他人守别的门去了。不过老奴去马厩要了一把马蹄丁,已经在各个门口洒满了。贼人若是真攻进来,也得爬着走!” 扶疏听了,心里也高兴,说道:“辛苦方叔了!还得劳烦您继续守着!” “五娘子放心吧!老奴再去别处看看!” “有情况及时报我!”扶疏叮嘱道。 “喏!” 郑方刚走,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些随从们有一个急匆匆跑回来了,报道:“五娘子,贼人开始攻打东北角门了!” 此时,扶疏已经知道郑方和郑大虎有所准备,心里便踏实许多,说道:“知道了,再去打探!” 蜜橘见扶疏不肯进屋去,又怕扶疏一直这么站着太累,边去给扶疏拿了个靠垫坐垫,扶疏便坐落在了旁边的廊庑上等消息。 蜜橘拿了扇子给扶疏扇着风,扶疏皱着眉头说道:“长安城里乱成这样,祢山皇陵那边,肯定也乱了。也不知道公婆如何了,阿阔如何了。” 月白正好给扶疏端了一盏茶过来,听见扶疏这么说,安慰道:“娘子不必忧心,五郎君长伴君侧,定不会有事的。” 扶疏抬头看看天,心想:若是太子不但谋反还要弑君,那阿阔长伴君侧……扶疏赶紧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接过月白的茶喝了一口,远远看见郑方又跑回来了。 ------题外话------ 一章有味道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