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西树国的那些年》 9解救 唐巧看事情要糟,慌忙走到苏启越身前,张开双臂拦住道:“有有有。我觉得他有。你看,他又当花匠又当大夫又当太傅的,一看就是一位天才。天才是用来干什么的,就是用来拯救世界的。你把他杀了,西树国的那啥,物质文化遗产都少了一处。你说他重要不重要?” 葛奶奶摇了摇头,说道;“小丫头,我身上的斑斓病也快发作了,没有几年好活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报仇的机会,是不可能收手的。你快让开,我不想伤你。” 晓月倏然开口说道:“当年下令让千林卫捕捉妖族的,可是国王陛下。您老人想报仇,为什么不去找陛下?” 葛奶奶嘴角挂着一抹凄凉:“陛下呀,九五之尊,千金贵体,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我可伤不到他。” 唐巧插嘴道:“你应该去找找试一试。” 晓月冷笑道:“呵呵,是啊。您老人家报仇都知道要挑人的。那千林卫当年捕捉妖族又有什么错处?至少他们没有害你们的意思。得了斑斓病,本来寿命就会急剧缩短。你现在本来应该已经因为斑斓病丧命了,结果现在还好端端站着。这不是因为苏太傅他们新出的药方的调理,又是因为什么呢?做妖啊,不要太贪心了。” 葛奶奶淡淡说道:“今天我本来打算只杀这一个人,你再多嘴,我可保不准会只杀一个。” 唐巧打了个寒噤,依旧站在原地不动,挥舞手臂说道:“不行!就算你现在把他杀了,人也一样回不来了。何况他可能还有法子救许多人的性命——” 葛奶奶拐杖前伸,对着唐巧说道:“小丫头,你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这些事情不是在你自己发生罢了。你再不让开,我只好连着你一起杀了!”杖首的两条小蛇脑袋来回伸缩,蛇信颤动,几乎要挨到唐巧的眼皮上了! 唐巧稍一犹豫,依然不愿意让步,她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唇:“他就算有错,也罪不至死!你杀他,也只是为了杀人泄愤!” 葛奶奶目光凶狠:“既然如此,我只好——”话音未落,她的瞳孔突然放大! 一片五光十色的匕首形状的碎片从她的心口穿过,鲜血像小溪一样顺着她的衣襟蔓延开来。 原本被她用定身术在大堂定住的酒奴,此时此刻正握着碎片的末端,站在她的身后! 葛奶奶身子晃了一晃,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恐,徐徐倒在了地上。 死亡临近,她狰狞的神色渐渐转为温柔,轻声哼唱着一首儿歌。 “青青的草原上有一匹落单的白马。马蹄朝西,找不到家……马蹄朝东,找不到……” 葛奶奶的瞳孔渐渐放大。她的尸体变化成原型——原来是一只四肢枯萎,龟甲被十色盾碎片穿破的三尺来长的大水龟。 也许在死前的幻象中,她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切如故。 唐巧看着这一幕,心头一酸,泪水止不住从眼角滚滚落下。 酒奴一脸懵懂地看着唐巧掉下眼泪。 明湖看到葛奶奶彻底死去,长舒了一口气,叫道:“小兄弟,你这也太冲动了吧!这老婆婆你抓起来审问审问也是好的!这人一死,所有的关于她的同伙的线索可就都断了。” 酒奴转过身,挠挠头,说道:“啊?可是她要杀我的主人呐!” 明湖叹道:“罢了罢了,事出紧急,你一个小孩下手也没有轻重的!快把我们放了吧。刚刚你可是亲眼见到,我对你们的主人可是真的仁至义尽!” 酒奴又挠挠头,“我才使用穿墙术和隐身术溜进来,刚刚发生过什么,我啥都不知道哇!” 明湖心中一片崩溃,扭头对唐巧说道:“小姑娘,你什么都看见了。你告诉他!” 唐巧愣在原地,用衣袖擦着眼泪,轻声抽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周一片寂静。 黑暗中穿来熟悉的声音。 “主人,这葛奶奶真的死了,所有的线索可就从此断了。”小玉儿提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琉璃灯笼,从地窖南边的墙壁上娉婷走了下来。 本来正在闭目沉睡的苏启越,诈尸一般,在半空中缓缓坐了起来。 明湖怪叫一声:“怪不得!我说这位奶奶死了,法力消失,你怎么还能在半空飘着!太傅大人,我这辈子就没服过什么人,今天可真是服了你了!你怎么这么能装!合着我们在这里大半天,又是哭又是笑,又是讲故事又是求情的,你他妈一直躺在那里装睡!” 苏启越稳稳站在地面上,笑吟吟道:“兵不厌诈。对左护法这样宁折不弯的人,多少要使出一些手段。” 明湖对着地面唾了一口唾沫:“我呸!原来你是想用苦肉计骗我和你仇家把知道的东西都给吐出来。奈何这毛孩子冒冒失失冲出来把你仇家杀了。可这大半天,你安然无恙的,苦的可都是我们啊!” 晓月冷嘲热讽:“看来陛下早就把今年的解药赐给你了。亏我们两个还为差点引出无咎提心吊胆了大半天呢!太傅大人的心肝脾肺,我们今天可真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苏启越走上前,手指一勾,松开了明湖和晓月身上的绳索,躬身行了一个礼:“明湖兄,晓月姐,对不住了。” 小玉儿打量着石化在原地的唐巧,心想:恐怕主人你最对不住的人是唐姑娘。 苏启越好像也才想起来唐巧存在似的。他走到唐巧面前,温声说道:“唐姑娘,刚刚多谢你保护我——” 众人只听见一声清脆悦耳的“啪”——太傅大人金贵的左脸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地窖里的气氛再次沉寂起来。 唐巧自己也愣住了。她举起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 我这是怎么了?我以前从来没有打过人呐! 晓月正扶着石柱缓缓站起身子,这时候“噗”地一声笑出来。 明湖以手扶额,心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太傅大人你可不要杀人灭口。 小玉儿随机应变,说道:“主人,唐姑娘,你们折腾了半天,饿了吧,奴婢去做饭了。”她识趣地拉着酒奴快步离开了地窖。 “都有些什么好吃的?”明湖和晓月手拉着手,紧随其后。 ****** 空气中的血腥气还在弥散。 唐巧嘴唇颤抖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在你们神族心中,别的性命便是这样不值钱吗?” 苏启越揉揉通红的左脸颊,神色安然,语气依旧沉稳:“她是妖族派来的刺客,已经在木坛村潜伏了整整二十年。这两年我一直对她拉拢示好,并不想杀她。可她还是一定要来找机会杀死我。何况她死了,并不是我的本意。酒奴做事,也忒冲动了些。” 唐巧问道:“那你的本意是什么呢?她家人是你们派人捉起来的。” 苏启越面色冰冷:“这是陛下的命令。何况,我们本是好心。” “好心?凭着好心,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这些年,斑斓之毒深入骨髓,留给我们每个人的时间都不多了。你没有亲眼见过斑斓病能给人带来的痛苦折磨,所以以为我们是在随便玩弄别人的性命。却不知道有多少神族、妖族、混血和奴隶在斑斓病发作之时,苦苦哀求去尝试新药方的模样。只是这许多年了,没有一个方子能够真正根治这种瘟疫。试了一次又一次,整个西树国的药材都快被我们挖光了,整个周边的药材也都快被我们买光了。这其中的绝望,你又可曾亲身体验过?”苏启越本来苍白微陷的脸颊,随着诉说语气的激烈,染上了一层稀薄的血色。 唐巧听完这番话,神色动容,问道:“那你们的大祭司所说的救星呢?是真的吗?那个救星到底会不会出现?” “救星?”苏启越嘴角挂着一丝笑意,“传说中会带着蓝乌花归来,结束这场无声的瘟疫。” 唐巧张大嘴巴,支吾道:“你,你……你,你说的救星,不会是我吧?” “是你。我等了整整两年,终于等到了。”苏启越仰起下巴,目光清亮,“是你,不会错的。” “可,可,可……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是你们的救星?”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和陛下这些年来不知道收拢了多少看起来什么都会的奇人异士,可是依旧什么办法都没有。” 唐巧将脑袋靠在墙壁上,思索良久,郑重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可以,做些什么?” “自然是先回真蛛城。陛下和大祭司都很想看看你。” 唐巧心中一紧:“那要是,我不愿意跟着你回去呢?你是不是,会把我捆起来带走?” 苏启越轻笑一声,说道:“你是我们的救星,身份尊贵。我是不会对你动粗的。你愿意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只是,你在这多滞留一天,西树国便可能多一个人因为斑斓病死去。”苏启越在“一个人”上刻意加重了语气。 我草!这家伙心是有多黑,看准自己心软,都开始道德绑架了! 偏偏自己是真的心软。 唐巧眨眨眼睛,侧着脑袋,小声乖巧道:“我们明天就出发吧。” 苏启越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满意地点点头,也从地窖走了出去。 唐巧走出地窖之前,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血迹干涸、凉透了的“葛奶奶”的尸体,心中一凛:在这个世界,死亡是一件很轻易的事情。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在家里那样轻狂大意了。无论前方有什么折磨艰险,活着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还有就是,不能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苏启越。 ****** 两人回到醉梦居的大堂,没迈过门槛就听见明湖的惨叫声:“哎呦!哎呦!哎呦我去!” 大堂之中,灯火通明。明湖坐在一张躺椅上,衣襟解开,露出了深深嵌入银锥的左肩。 站在明湖身边的小玉儿,左手握着一把银质的小刀,右手拿着一把小巧的黄金镊子,皱眉道:“明湖大人,奴婢还没有动手,你叫什么哇!” 明湖端起酒奴捧着托盘上的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一饮而尽,咂咂嘴,觉得味道有些酸。“你没动手我就觉得痛,所以要先叫几声适应一下。” 晓月站在明湖的右侧,掐着腰说道:“小姑娘,你的医术到底行不行啊?要是不行,这伤筋动骨的,我们可要找别的大夫去了。” 小玉儿满脸不耐:“这点小伤原本也轮不到奴婢动手。你们二位想去找别的大夫就赶快去找。” 晓月秀眉一竖,说道:“合着受伤的不是你夫君!要不是你和太傅大人联合起来玩这种鬼把戏骗人,我夫君至于受伤这么严重吗?” 小玉儿玉脸微赧,说道:“这位姐姐不要乱说话,奴婢哪里来的夫君?” 唐巧看到这场景,义不容辞上前解围:“小玉儿,你快帮明湖大人把这个暗器取出来吧。” 晓月“哈”了一声,说道:“呦,你又出来了。怎么了,和太傅大人和好了?这时候又出来装好人,来恶心谁啊?” 唐巧张大嘴巴,不可置信,掐着腰气愤愤道:“我刚刚也算是帮过你们。你一出来就冲我说这种话,又是来恶心谁啊?” 小玉儿也帮着唐巧说话,只是声音温婉,气势上输了一头:“你是病人,奴婢是大夫。哪里有这样当着大夫的面胡搅蛮缠的病人?” 晓月用手指指着小玉儿:“你这小丫头算是什么大夫!” 明湖听着几个女人口角,太阳穴乱跳,神思烦躁。他灵机一动,倏地“哎呦”一声,一手捂住伤口。 晓月立即停下争执,低头关心道:“怎么了?” “疼,疼疼疼,疼。”明湖单手捂着脸,龇牙咧嘴,演技逼真。 酒奴呆呆说道:“你刚刚喝了一整碗麻汤,怎么还更疼了呢?” 小孩,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把实话说出口?明湖心道。 苏启越上前,在铜盆中洗了洗手,接过小玉儿手中的器械,神色安然,说道:“明湖兄,我来替你把银锥取出来吧。” 明湖看了看苏启越脸上泛红的五指印,笑道:“有劳太傅大人金手。” 苏启越用白纱蘸着烈酒,擦拭了明湖肩头的皮肤,用小刀在银锥四周切出一个十字,接着用镊子在银锥上下剜了剜,猛力一拔,那银锥便从肉中冒出来了,边缘墨绿色的倒刺上沾满淋漓的血肉。小玉儿紧忙用清水冲洗了明湖肩头的伤口,接着洒上了止血药。 明湖因为麻汤作用早已经生效,早已经昏昏欲睡,倒也不觉得疼痛。 苏启越扫了一眼明湖的伤口,说道:“这伤口不算严重,没有伤到筋骨。晓月姐请放心吧。” 晓月看到苏启越正在认真端详手中银锥上的墨绿色倒刺,不住问道:“太傅大人可看出什么名堂?上面有毒吗?这种银锥,我倒是没有见过。” 苏启越面色踌躇,说道:“我也看不出来这东西的来头。只是那葛奶奶说她去过唤月国。这东西多半是唤月国的工匠制造出来的。好在明湖兄现在看起来还没什么大碍。我回到真蛛城之后,再托一位朋友打听一下。” 晓月面带忧愁:“希望是真的无碍。” 10预言 众人忙活到大半夜,纷纷睡了。 翌日清晨,唐巧醒来,盯着窗外的熹微晨光,听到不知名鸟儿的清脆鸣叫,心中涌入一阵阵无名的惆怅。自己才来这里四天不到,就卷入到了这许多是非之中。 惨死的葛奶奶,正邪难辨的苏启越,给唐巧过去十八年朴实无华的世界观带来了强烈的冲击。 这世上,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面对不可逆转的诅咒,是该选择坦然死亡,还是奋力挣扎?为了别人好而强迫别人的意愿,这究竟是对是错? 自己以后该如何选择?救星是真的存在吗?还是苏启越欺骗自己的又一个谎言?可是自己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一条人族的性命,在法力高强的神族眼中又算得了什么。神族和妖族、混血、人族的生命,在这个世界真的是平等的吗? 天,再想下去大脑就要爆炸了!唐巧从床上一跃而起,快速穿好衣裙,开始洗漱。 人只有忙碌起来,才能暂时忘记脑海中的烦恼。 她仔仔细细插上木簪,看着铜镜中娇俏明媚的少女,相比以前,似乎少了几分活泼欢乐。 才三天呐。岁月催人老。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什么美容养颜的秘方,不然自己来这一趟可真是亏大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想起来了,对了,病毒!传染! 她冲下咯吱作响的台阶,来到阁楼下方。 苏启越似乎早就料到唐巧醒来会来到这里找他。 四周飘飞着村民们锯木材迸溅出的木屑,散发着树木独有的淡淡清香。 淡金色的晨光勾勒出苏启越高挺的鼻梁,深邃的面容,修长的身姿。 唐巧心道:我草,每天早上醒来都能做一回韩剧女主。这趟穿越太值了。 她被美色所误,目光前视,向前走了两步,就被拦路的树根给绊了一跤。好在她及时挥舞胳膊在空中划了两圈,终于稳住了身形。 稳住之后她觉得不对了,按照韩剧剧情自己应该跌在男主怀里的。 居然忘了给苏启越这个机会!大意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来到苏启越跟前,一时之间又说不出话来。 “你——”两人异口同声。 唐巧尴尬地低下头。 苏启越咳嗽一声,问道:“唐姑娘,你找我有事情吗?” 唐巧尽量展现出自己出温顺可爱的语气:“有事情呀。我以前看书上说,从其他世界穿越来的人,身上可能会带有病毒之类的东西,你有没有听说过?” 苏启越点头道:“我也在书上看过。有穿越来的人这么怀疑过。” 太傅大人您老人家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什么书都看过?唐巧心中充满挫败感。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啊?” “这里的‘病毒’和其他世界的‘病毒’,乃至于说所有的生灵的运行原理,恐怕是不一样的。” “运行原理?” “你之所以为你,我之所以为我,都是因为这个‘原理’。不同的世界,拥有不同的原理。” 唐巧的下巴合不上了:“所以,另外一个世界的原理,在这里几乎都不适用?” “是。” “那我呢,我这个人,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这是太元神的安排吧。这里斑斓病的宿命,内部无人能够解决,那就应该由外人终结。” “你真的觉得我就是‘救星’?” “我相信大祭司的占卜结果。也相信你的蓝乌花。” 蓝乌花!对了。蓝乌花,向日葵,梵高……原来这就是通往外星世界的神秘钥匙。 唐巧双手抱住脑袋。 也许这里面有其他的阴谋。比如说,这种印着蓝色向日葵的水杯,是批量生产的吗?如果是的话,那为什么只有自己来到了这里?还是说,有其他人也一样穿越过来了?如果不是,那卖给三舅舅这个水杯的人,是何居心?或者说,这一切是三舅舅亲手安排的?他从小就神神叨叨,喜欢去各个国家的深山老林探险。这个水杯说不定是他探险的时候捡来的某个朝代什么君主、法老的遗物? 等等,遗物?我草,我拿来喝水喝了两个月了! 不行不行,必须排除这种可能。 苏启越看不出唐巧的内心交战,只看出她神色变幻,眼神飘忽。 “唐姑娘,你身体不舒服吗?” 唐巧想到那只水杯是文物的可能性不小,胃中泛着隐约的恶心:“是有一点。” “你先坐着休息一会,我来给你把把脉?” 唐巧摇摇头:“把脉还是不用了。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她顿了一顿,问道:“无咎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寄生生物。”苏启越毫不迟疑回答道,“具体的形态,我也没有见过,所以很难描述。这种生物需要一个寄主来帮它释放能量。寄主的能力越强,无咎和寄主能够带来的破坏力也就会越强。” “你是寄主?” “是。” “为什么要做寄主?” “这并非是我有意——”苏启越顿了一顿,“我已经与无咎同存一体,再也不会分离了。不过你放心,只要每年服上一次解药,无咎就不会发作。” “这么说来,你身上的无咎和你们的国王有关系?” “是有几分关系。”苏启越面带几分犹豫。 唐巧看他不痛快的样子,心中也犯了嘀咕。这西树国的国王多半不是什么善茬。 她又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你——” 她心里想的是: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娶我?还是把我当作所谓救星,所以哄着我? 可是话到嘴边,她反而问不出来了。 这不是摆明的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她犯花痴就算了,难道苏启越也在犯花痴?不是因为猜到她的身份特殊,苏启越身为一国太傅,何必对她一个人族这么客气? 唐巧心中充满颓废感。两个人的婚约真是来得轻巧,以后多半去得也轻巧。真的结婚,怕是连七年之痒都熬不过去。 她继续道:“你故意装睡,就是为了引出葛奶奶?” “是。本来酒奴应该和葛奶奶对峙,让她说出一些东西。我再擒获她,把她和明湖晓月关在一起,慢慢询问。没想到我去了地窖——多亏了唐姑娘把我搬了过去。”苏启越从这场意外中发现了明湖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颇有回护的意思,从而推想出这祥天寺也不会是铁板一块。 唐巧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这人演技怎么就这么好呢?幸好自己当时没有动手动脚的,不然真是够丢人的。 她摇头叹道:“那你还说说,有什么地方是你没有算计到的?” 苏启越微微一怔:“我没有算计唐姑娘。这些事情,在我们离开木坛村之前,本就该做个了结。” “了结之后,你就可以安安心心把我带回真蛛城这个地方?” “是。” 啊,这人说话怎么这么直接,怎么这么不懂得修饰一下?唐巧心中郁闷:“那你说的族人,占卜,又是指什么?” 苏启越嘴角似笑非笑,说道:“原来唐姑娘是担心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婚约。” 唐巧头摇得像是拨浪鼓,否认道:“谁说的?我哪里关心!” “其实你我二人的婚约,原本也在大祭司的占卜结果之中。” 唐巧挑起秀眉,“什么?这大祭司怎么还给人算姻缘?那他一天到晚得多忙?” 苏启越微微蹙眉,说道:“大祭司——他在占卜救星的命运。” “命运?”唐巧感到难以置信,救星这种听起来就是bug级别的人物,居然也有命运?“那你说说看,我这位救星的命运是什么样子的?” 苏启越犹豫片刻,说道:“这个,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我不是救星吗?救星为什么不能够听听自己的命运?” “有些命运,你一旦提前知道,就会想改变它。” “改变有什么不好吗??”唐巧心中憋火。这人看着厉害,咋还是一个命定论? 唐巧没有察觉到苏启越幽黑的眸子闪过的一丝悲伤,。 “为了到达这次命运的彼岸,无数人已经奉献出了无数的鲜血。我不希望再出任何差错了。” 唐巧歪着脑袋,心中大为不耐:命运的彼岸又是什么玩意?天,感觉自己仿佛加了一个诗歌协会! 她幽幽问道:“那你究竟能告诉我一些什么?” 苏启越抬眼望了望了东方的太阳,轻轻吟诵。 “她带着蓝乌花归来,结束了这场无声的瘟疫。 己身布满诅咒者,方能够与之联姻。 命运浩瀚似苍穹,坟墓之中了真相。 别离刹那即是永恒,唯有希望不会凋零。” 唐巧张张嘴,差点把脏话骂了出来! 什么破诗! 己身布满诅咒者,方能够与之联姻? 布满诅咒? 布满? 诅咒?! 这就等于骂自己是扫把星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能忍老娘也不能忍! 她挥舞衣袖,气势汹汹道:“都布满诅咒了,那还联什么姻?” 苏启越微笑道:“西树国的神族里面,我中的诅咒想来最深。自然是最应该与唐姑娘联姻的。” 多么浪漫的表白!多么充分的求婚理由!要不是看着眼前这人神仙似的脸不太忍心下手,自己早就再给他来一巴掌了! 唐巧忍住一口心头老血,抚着起伏的胸口说道:“你说说看,你都中过什么诅咒,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苏启越垂首打量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低沉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动听:“诅咒啊——一个是无咎的诅咒,使我双手染满鲜血。另一个是太阳神的诅咒,使我终身束缚于命运。” “你等等——”唐巧蹲下身子,抱住脑袋,再次陷入大脑信息爆炸的痛苦中。天,自己有些问题就不该问的。就这么没头没脑和苏启越在一起得了!怎么样不都能凑合一辈子!这人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法术、刀术都十分高强,除了没有平等意识,说话有时候不过脑子,偶尔自残,过于迷信,就没什么缺点了! 算了算了,我自己说服不了我自己。 唐巧站起身,面色严肃:“我觉得吧,我们两个人,不太合适。” 苏启越微笑道:“命运决定好的,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 唐巧两手掐腰,瞪起眼睛:“命运他大爷的是谁啊?我无神论啊!” 苏启越对“无神论”这个名词似乎难以理解。他微微摇了摇头:“你已经答应和我一起回真蛛城了。以后无论发生什么,自然会有命运安排。” 唐巧双手盖住脸,感觉自己的脸已经气得变形了。 她深呼吸几次,尽力平静问道:“那你说,为什么我要和你成婚呢?” “我也想知道是为什么。我们成婚之后,也许会慢慢知道答案。” 啊,这人说话好有道理。但是是那种想让人一巴掌拍死的道理。 唐巧开始起来规划未来的人生:自己刚刚来到这个鬼地方,人生地不熟,身上没钱没经验,遇到一个小怪就能被撂倒,不抱一个大腿是不可能的。眼前这个大腿,虽然有些神神叨叨的,但是好歹对自己有些诚意,干脆将计就计,抱紧大腿开始这段旅程得了。以后自己学聪明了,攒够金银和经验了,自然有逃脱的办法。 好汉不吃眼前亏。坚决不吃。 她眉眼一弯,嘴角一咧,说道:“好!我和你想的那可是一模一样。以后你好好表现,一定要早点让我爱上你。” 苏启越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虽然没有经验,但是我会努力的。” 唐巧揉揉眉心,心想:这句话虽然奇怪,但还算中听。 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马上。酒奴和小玉儿正在收拾行李。” 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啧啧声。 “太傅大人您可真够厉害的!前天和我们打架打得血流成河,接着一天一夜装睡逗老妖婆,今天大清早又跑出来站这里和小姑娘谈恋爱。啧啧,这体力——” 明湖一手揉捏着肩膀,一手提着一只小葫芦,从台阶上缓缓走了下来。 苏启越扫视到他手中的葫芦,神色一僵:“你摘了我的千日眠?” 明湖提起小葫芦顶上的藤蔓,疑惑道:“这不是你在葫芦里面酿的酒吗?我闻着有些酒味,就摘下来了。你是不知道我和晓月跟踪你的这些天,日子过得多辛苦。为了不让你发现,我一口酒都不能碰——” 苏启越眉间一冷:“你喝了?” 明湖道:“当然还没有。酒奴那孩子打死都不愿意。我就是来问问你,给不给喝?” 苏启越紧张的面色稍稍放松下来,“不要动它。这酒,本来是用来缓解斑斓病的。” 明湖神色迷茫:“什么?这酒——” “我在这里两年,和几位医者又讨论出了几种思路。这方子是我和小玉儿一起琢磨出来的。酒奴帮着发酵药材。如今的果实没有成熟,饮用之后是好是坏还不清楚。” 明湖哈的一笑,提着葫芦,转身上了台阶,语气带着三分嘲讽,三分感慨:“你呀,也就是个劳碌命。” 11赤乌 行李收拾完毕。 明湖和晓月以需要保护为理由,也打算跟着三人离开木坛村。苏启越不置可否,小玉儿和酒奴也就没有阻拦。酒奴已经从临近的市集雇来了几辆马车。木坛村的村民纷纷来到村口,感谢苏大夫这两天的帮助。葛奶奶因为家中无人,失踪虽然引起了一时的议论,很快又被村民抛之脑后。 唐巧鞍前马后帮着小玉儿搬运着行李。 醉梦居中琉璃花盆里种的葫芦,连着高高低低的葫芦架子,都被整整齐齐摆在了两匹马拉着的无盖车厢里。 明湖心中咂舌:太傅大人这趟搬家可真厉害!到时候陛下问:苏太傅,你这两年出门在外,都给孤带来了什么好宝贝?苏太傅就回答说:我带来了几盆葫芦! 想到这一幕,明湖忍不住脸上泛起微笑。身边的晓月看到他对着搬着花盆的小玉儿露出迷之微笑,反手用手肘重重撞了一下他的腰眼。 明湖腰上一痛,“哎呦”一声叫唤。 冤哪! 另外一辆马车上,正一束束码放着唐巧来到西树国第一次见到的鲜红色的植物。 唐巧现在终于敢直面观察这种植物,才发现这种植物真实的形态倒是很像红色的向日葵。她一边帮着小玉儿搬运成捆的植物到马车上,一边问小玉儿:“这植物究竟是什么宝贝,也值得你们大老远搬回真蛛城?” 小玉儿擦擦额间的汗水,说道:“这是赤乌花。自从上一纪元神族内战,凤凰湮灭,许多图腾是凤凰的部落都把赤乌花当作圣物,对凤凰进行祭拜。” 唐巧“啊”了一下:“凤凰?祭拜?” 小玉儿回答道:“是啊。我们西树国的子民大部分是树族,热爱这世间的一切生灵。我们在上个纪元迁徙来到西洲的时候,对凤凰本来是无比崇敬的。只是凤凰已经离去多年了,大家对凤凰远不及以前那么恭敬。赤乌花不算罕见,所以早已经及不上金乌花在我们西树国的地位。新来的大祭司,崇尚太阳神的力量,对太阳鸟的死活却是视而不见的。” 唐巧利用空闲时间,从小玉儿那里了解了一下大荒的情况,知道大荒大体分为:北炎州、南寒洲、中洲、西洲、东洲、无名洲六个部分。而神族主要有坦族、刃族、源族、树族、焰族五个种族。西树国的子民在上个纪元,为了躲避中洲神族之间的战乱,乘坐着三层桨的水晶宝船来到西洲。他们大部分人以树族为主,所以国民中绿发绿眸很是常见。 像是唐巧、苏启越和小玉儿这样黑发黑眸的人,在西树国反而很是稀有了。 唐巧看看赤乌花鲜艳的叶片和花朵,觉得没有之前看着那么刺眼了。 “那这么多凤凰,真的就此消失不见了?” “神族的十位首神率领族人内战的时候,凤凰因为与神族的契约,被迫帮助作战。最后据说尽数战死在东洲的哭魂海峡。”小玉儿眼中泛起一阵伤感,“我们因为这莫名的斑斓病的诅咒,终身难以离开西树国,所以对真正的凤凰葬身的历史,了解不多,都是从其他大洲书册中得来的知识。何况这里瘟疫泛滥还管不过来,哪里还有人有心思去研究这些?” 唐巧吐吐舌头:“这凤凰也太可怜了。” 小玉儿想了想,说道:“也许吧。也许在他们心中,实现诺言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佩服佩服!英雄好汉!自己可没有这份出息。唐巧抱着成捆的赤乌花,又问道:“这赤乌花搬回去是交给谁啊?大祭司吗?他不是不待见凤凰吗?” “是陛下新下的命令。说是万叶城以北的地方最近正闹旱灾,要十天之内凑够九千九百九十九株赤乌花,对着凤凰祭坛诚心祈祷才有作用。”小玉儿说到这里,忍不住好笑,“主人两年前来到这木坛村,发现这村庄的气候湿润温暖,地势偏远,于是随手种了这许多赤乌花的种子,想当食材使用,没想到今天倒是派上了大用场。不然陛下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命令,真蛛城的大臣们可都该急疯了!” 听起来这两人心意相通的,倒像是有一腿的样子! 唐巧摇摇头:善哉善哉,自己好不容易穿过来的,可千万别赶上这种苦情三角恋的戏份! 想到这位陛下这么异想天开胡乱折腾,她心中多了几分苦恼:真的到了真蛛城,还是尽量避开国王公主什么的角色为妙。和这种贵族打交道实在是令人劳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丧命。 三人把马车上的东西收拾完毕。小玉儿恭恭敬敬走到苏启越身边,说道:“主人,行李已经打点好了。我们一会儿从哪条路走?” 苏启越说道:“从离真蛛城最近的白丝大道走就是。” 小玉儿迟疑一瞬,说道:“可是上次那个逃跑的花豹宗杀手,他恐怕还会再来——” 苏启越目光悠悠一扫,说道:“我现在虽然受伤乏力,但是对付这样的杀手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有左右护法在身边‘保护’,总不至于在这半路上翻船。” 小玉儿不敢多言,只得答道:“是。”她本想劝主人使用传送法阵先行离开,但是想到主人对唐巧关怀备至,定然是不愿意先走的,干脆住口了。 ****** 马车辘辘前行。车帷缝隙中涌来渐渐明媚的晨光。 坐在唐巧对面的苏启越闭目养神,阳光在他浓密的眼睫上跳跃不休。 唐巧忍不住花痴的本性,细细打量着眼前这白玉雕琢的人物。 这人长得是越看越好看,可是心肠却是越看越诡异。像是许多自然纪录片里说的一样,越美丽的动物,毒性越猛烈。 自己绑在这人身边,必须学会步步经营,不能没有一点用处,也不能太有用处。 至于成亲,唐巧本来是抱着喜得美人夫君的心理,欢欢喜喜憧憬着的。奈何经过这一番折腾,她心中不断期盼,这婚约的兑现越迟越好,最好就是永远不要实现。要是苏启越能把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那就更是皆大欢喜了。 唐巧转念一想:这苏启越真是了不起。自己多年的花痴病似乎经过几天的相处就被他迅速治好了。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苏启越似乎觉察到了唐巧的想法,缓缓睁开眼睛,眼角带笑,说道:“唐姑娘,你在想些什么啊?” 唐巧张口结舌,一时间编不出更好的谎话,结巴道:“我,我,我……在想你啊!” 苏启越微微好奇:“我就在这里,你为什么想我?” 唐巧双手的掌心摩擦,认真思考了一会,说道:“你人在我眼前,可是心不一定在我眼前。” 苏启越被她说中心事,愣住了。他沉默一会,说道:“是我不好。现在我人在唐姑娘眼前,心也在唐姑娘眼前。” 唐巧摸了摸胸口:这人也太会说话了吧!一时之间,她又差点中招了。 不行,不行!色字头上一把刀。稳住,稳住。一定要珍爱生命,争取活着回去见爹娘。 她平复心绪,学着苏启越微笑的样子,满脸得道成仙的闲适。苏启越静静和她对视。 唐巧急忙两眼一翻,看向动荡的马车车盖。 过了一会,她想起来一件事情。 “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凤凰的故事?” 苏启越微微一怔,“凤凰?” “对啊。我听说你们西树国曾经崇拜过凤凰,真的吗?有什么好听的故事,说给我听一听。” “凤凰在上个纪元,是我们西树国的神鸟。可是哭魂海峡那一战之后,他们尸流千里,从此再无生者的消息。再加上这一个纪元开始,西树国迎来了斑斓病的灾难,对凤凰的信任也大打折扣。如今,我们巫族,只对太阳神的力量充满敬畏。凤凰,也就是赤乌,已经被人们渐渐遗忘。”苏启越目光深沉,“金乌花成为我们西树国的神花,同时也象征着金翅鸟的力量,受到我们的崇拜。” “金翅鸟?” “是。关于太阳神的坐骑太阳鸟有好几个版本的传说。有人说凤凰和金翅鸟都是太阳鸟,不过是太阳鸟的不同的分身。有人说凤凰是太阳鸟,不过把自己的神力分了一半给金翅鸟,才使得金翅鸟和凤凰的神力能够并驾齐驱。如今金翅鸟的行踪也非常罕见,但是对金翅鸟的崇拜却渐渐兴盛了起来。” 唐巧摇摇头,心道:你们这群封建迷信的神族呐,非要拜个什么东西。自由自在,谁都不信,该有多好。“那,太阳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和太元神有什么关系?” “太元神种下了最原始的神树,使得万物滋长繁衍。而太阳神和太阴神是太元神的神识所化成的太古神明,创造了后来神族的十位首神。他们神力超凡,阴阳相合,他们本来应该肩负起对抗暗神,调理万物的职责,却在第一纪元的末尾,大打出手,分道扬镳。同时也使得大荒的土地四分五裂。”苏启越摩挲着腰间刀鞘上的镂金花纹,“传说中,太阴神一怒之下离开了大荒。太阳神毁灭了焰族的首神太壬,隐居到火海包围的无名洲。从此以后,茫茫大荒,再也没有传来他们的消息。大荒的第一纪元,也因此结束。” 唐巧听得入神,喃喃道:“这神话故事不错啊。不过,他们好好的,为什么会打起来?神仙不都应该是清心寡欲的吗?难道是为了抢什么宝贝?” 苏启越微微一笑:“身为神明,也难免会有自己的私心。何况,意见不合,也是常有的事情。其中的波折,实在不是后人能够详细了解的了。” “那上个纪元,又发生了什么?” “上个纪元,是十位首神的冲突,导致了凤凰的灭绝。所以整个纪元被称作凤凰纪元。” 合着是谁倒霉就命名谁? “哎,不对,十位首神中不是死了一个吗?那不是,还剩九个首神?”唐巧难得对数字如此敏感。 “嗯,这其中就要牵扯到十位首神所拥有的十种神器了。其中有一神器,名叫化生莲,结合血咒,能够复活死者。焰族的另一位首神太癸,心怀执念,强行复活了太壬,从而也导致了这场战乱的开始。” 逆天改命啊这是。唐巧心中热血澎湃:“那结局呢?谁赢了?” “谁都没有赢。最后大家都死了,只剩下一位武神大人。” “武神?” “刃族的首神太丁大人,因为复仇心切,得到了大荒之外神明的同情,获得了威力巨大的武神之力。太丁大人从此成了大荒的武神。他最后亲手杀死了太癸和太壬,结束了神族之间可怕的战争。这一纪元开始,他因为与中洲其他神族的矛盾,隐居到了食人柳沼泽,很久很久,也再没有消息传来。” “神族的故事可真是又浪漫,又血腥,又虚无。”唐巧连连感慨,“我这种短命的凡人,根本就理解不了。” 苏启越道:“你不用理解,我慢慢说给你听就好。” 唐巧被苏启越过分温柔的语气吓得一哆嗦,摆手道:“不听了不听了,太长太长。我先过好我这几十年的寿命就知足了。” 苏启越眼角一弯:“你这么想,也很好。只是你既然是‘救星’,自然就会背负很多你想象不到的命运。想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就要拥有更多力量。” 唐巧点点头:“你这话倒是说的没错。只是我一介凡人,怎么样才能拥有更多力量?”自学吸星大法吸吸别人的神力给自己用,来得及吗? 咚的一声,苏启越半跪在唐巧面前,左掌指天,右手抚着刀柄,神色肃穆:“到了真蛛城,陛下对你或者有他的安排。但有一点我是不会变的。太元神作证,从现在这一刻开始,唐巧姑娘,我愿意做你最忠诚的侍者,我的刀剑永远为你而挥舞。天崩地裂,六洲分合,决不反悔。” 唐巧被这动静吓得向后缩成了一只虾,半晌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你,你,你先起来吧——” 苏启越坐回原处,又是一副和风细雨的模样。刚刚热血中二的誓言,简直不像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唐巧努力弯起嘴角,心想: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一个好开始。免费得了一个厉害保镖,该开心才对。 12蛇舞(1) 马匹飞驰,白丝大道平坦无阻,六人很快就赶到了前方的一处城池。 这座城池的外围城墙是用白石堆砌的,在金黄的暮光中显得格外苍茫美丽。 高大的城门之上刻着“万叶城”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赶车的小玉儿见天色已晚,回头对车厢内说道:“主人,今晚我们在万叶城休息吗?” 苏启越道:“好。” 五人从城门处下了马车,纷纷披上黑丝斗篷,戴上木质的獠牙面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唐巧入乡随俗,自然也跟着一样的打扮。 六个人的黑丝斗篷不约而同地在萧瑟的夜风中飞舞,如同鬼魅。 唐巧心想:这看起来恐怕很像犯罪团伙啊!不过真正的犯罪团伙,可能不会这么嚣张地打扮成这副模样。 她站在喧闹的人群中,第一次有心情和空闲仔细打量眼前陌生的国度。 宽阔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侧,木头搭建的黄褐色房屋鳞次栉比。 大街上行走的,有背扛大刀的武士、脚戴着黑色枷锁的奴隶、东张西望的士兵、行色匆忙的平民。也有不少人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赶路。看来带着面具生活在西树国并不是什么稀罕事。这一点倒是和现代地球人不谋而合。 靠近城门的地方,大街两边的摊位上,左边有人正在叫卖着样式古朴的黑色、褐色和白色陶瓶。右边有人在叫卖五颜六色的编织挂毯。唐巧看这些琐碎东西,眼花缭乱,心中赞叹:和中学历史书上的图片真有一拼的。什么人形啊鱼形啊,羽人花纹野兽图案啦。自己要是能带着几件文物穿越回去,那可就一下子发达了!可惜,这是做梦。 她叹口气,放下手中的商品,向远处望了一圈,蓦然发现在不远处的一座木棚下的四方柱子上,居然拴着三五只纯白色和黄褐色的羊驼! 唐巧心中一阵尖叫。 她五步并作三步走,欢欢喜喜来到了羊驼身边,伸手就要去摸羊驼那毛绒绒的脑袋。谁知那只羊驼很不配合,脑袋一甩,吐了口唾沫,居然向后退了一步! 旁边蹲着的一位握着一个翠绿色的玉石烟斗,吞云吐雾的老爷爷咧开大嘴一笑,说道:“小姑娘,你喜欢我们的绵绵兽啊?” 绵绵兽?这名字……还不错的样子。 “不,我只是摸摸看。”唐巧抓起一束干草,伸手在一只看起来温顺一些的绵绵兽的脖子上疯狂捋了一会厚实温暖的动物毛发,心满意足。 正在这时,街上的人群被一个飞速从城门外奔跑而来的身影切断了。 一位高个的长腿士兵,着一身皮甲,蹬蹬蹬踏着青石板的地面,跑得如同一阵黑色旋风。 来到众人身边,他及时停下脚步,双手恭敬地呈给苏启越一件黑乎乎的东西。 唐巧好奇地走到苏启越身边,侧目望去。原来那是一根拇指粗细的麻绳,上面又系着许多粗细不一、纵横交错、打着五花八门绳结的绳索。苏启越拎起这串麻绳,认真观察了片刻,点点头道:“知道了。”他手指一搓,麻绳剧烈燃烧起来,眨眼间化作了一团灰烬,随风散去。 那士兵又蹬蹬蹬跑了出去,正赶上城门关闭。 明湖在一边问道:“怎么了?陛下有消息?”他特意压低了一贯洪亮的声音。 苏启越点点头:“陛下叫我们小心万叶城的动静。” 明湖“嗐”了一声:“这小破地方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大人和我和晓月三个人的能力,难道还不够打倒这整座城的?” 苏启越摇摇头:“西树国现在的情形,比我离开真蛛城的时候要复杂多了。” 明湖倏然想起来最近在希音宫中盛行的一些传言,锁眉道:“小小一个万叶城,也值得陛下替我们操多心。可能真有些不妙。” 晓月在一边说道:“哎呦,两位大人的事情可别把我这个弱女子牵扯进去。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被谁惦记着,和我可没有关系。” 明湖摸了摸胸口:“我说,夫人哪,昨天还一口一个‘夫君’地叫我,今天就说这样见外的话。为夫的可真有些心寒呐!” “什么夫君?你有一个当别人夫君的样子吗?”晓月双手抱胸,“这些年我越看你越看不顺眼,真想把你给休了!” 唐巧吐吐舌头,想起自己老爸老妈十多年来恩恩爱爱的模样,心中暗叹眼前这对夫妻看起来真是一点都不情深。 前方传来一阵紧促的锣鼓声。人群陡然变得密集起来。 有热闹可以看! 唐巧心中雀跃,来不及招呼其他人,拔腿冲刺到人群的最前方。 被她推挤和踩到的人群发出不满的抱怨声。 街衢交汇的地方,是一个铺满彩色卵石的广场。 此时,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白色骨质人形雕塑。整座雕塑大概有四米高,骨骼粗壮,顶部的人面上戴着一顶装饰着赤色羽毛的金色面具。面具额头上布满白色的珠母碎片,反射着身下的千百众生,无限风光。 雕塑两个本该凹陷的眼眶被浅蓝色的贝壳覆盖着,令与之对视的人心生出些许无名的恐惧。 唐巧看到那对浅蓝色贝壳,感受到一种死亡的凝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个巨人标本吧?”有围观的人窃窃私语道。 “巨人要比这个雕塑高多了吧,我看是混血。” “巨人也有混血?胡说八道!” “我猜是一位没有成年的巨人。” “没有成年就有这么粗的骨架了?” “怎么不说,没有成年,就被人做成了白骨标本?” “嗐,巨人嘛!奴隶出身,生死由不得自己。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值得稀罕的!” “我们要是不小心犯了罪,恐怕也会落的这个下场!” “想多了,巨人标本可以用来吸引人来观看,我们混血的白骨标本和神族有什么区别!人死了,乱葬岗一埋不就得了。” “‘我们混血’?谁和你是一路混血了?我的奶奶可是血统纯正的神族!我身上至少流淌着四分之一全大荒最高贵的血液!你这样的贱民,最多只能算是三流贱民。” 唐巧站在前排,听得瞪目结舌。 什么,这不是雕塑?是标本?!奴隶的命运也太惨了吧?巨人又是什么鬼?是不是还有矮人? 巨人标本的脚下点着一圈火把,每根火把都结结实实握在手连手围坐一圈的诡异木头人手中。 火把中心站着一位赤脚的年轻女人,墨绿色的头发绾成一个大辫子,懒散地垂在左胸前。她眉目如画,神采飞扬,优美的脖颈上挂着一串的镶嵌着指甲大小孔雀石的银质项链,身上披散着金银两色的缥缈纱衣,在微风中舞动,隐隐露出胴体的曼妙曲线。 在这女人身边,分别立着一只悬挂着的裂纹密集的棕色皮鼓,一面悬挂着的带有眼睛徽记的黄色铜锣。 有一只穿着小巧衣服的黑色老鼠,此时站在她的平伸的左手臂上,双爪费力地平举着一根两尺长、两头包裹着朱红色皮革的木棒,向左移动两寸,皮鼓响一声,向右移动两寸,铜锣响一声。为了让锣鼓的声音匀称及时,小老鼠跑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虐待动物!唐巧捏捏小拳头,愤愤不平。 可是那老鼠看起来却似乎丝毫没有疲倦的样子。它两只小脚左右挪动,跑得不亦乐乎。 12蛇舞(2) 唐巧微微摇了摇头,心道:这老鼠的才艺表演好像童话故事一样。等一等!她打了一个冷战:万一这老鼠是女巫施展法术变出来的呢?自己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穿着纱衣的赤脚女人似乎感受到了唐巧内心的恐惧。她唇角含笑,对站在人群中的唐巧点点头,用妩媚的声音说道:“小姑娘,你心中好奇,倒是走过来呀。别害怕,我不吃人的。” 我戴着面具,穿着斗篷,她怎么会看出来我是一个小姑娘?唐巧心中悚然,但是两只脚却不听使唤地向着那个女人靠近。她犹豫着从木头人相互挽住的手臂上跨了过去。 赤脚女人看着唐巧走到自己跟前,嫣然一笑,摘下了唐巧脸上狰狞的木质面具,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小姑娘,你这么美,为什么要遮住自己的面孔?” 唐巧嘿嘿一笑,厚着脸皮答应道:“我太美了,需要掩盖一下自己的光芒。” 那女人抿嘴一笑:“真是一个有自信的小姑娘。你来看看,我这只小老鼠好不好玩?” 唐巧凑近那只小老鼠,仔细看了看。 那只小老鼠也不怕人,继续左右移动,进行着自己永不疲倦的演奏。 陡然间,一阵微风吹过。小老鼠举着木棒,在微风的拂动下身体失去了平衡。它摇摇晃晃转了一圈,尖尖的嘴腮蓦地一转,正好迎上了唐巧的好奇的目光。 唐巧“啊”地尖叫了一声。 眉发散乱,眼睛明亮,鼻子高耸。 这只老鼠竟然长着一张人脸! 它的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可是声音太轻,唐巧听不清楚。 远处似乎传来了苏启越的呼唤声——“唐姑娘!” 唐巧回头去看,发现万叶城的所有景象已经消失了! 四周的火把同时熄灭。 围坐在赤脚女人周围的木头人,慢慢蠕动起来。 碧绿的枝叶从木头人身上伸展生长出来。如同在跳一支无声的舞蹈。 巨人,巨人! 唐巧后退一步,看向眼前高大的巨人标本。那盖在巨人眼眶的浅蓝色贝壳缓缓张开,露出了一双湛蓝深邃,珍珠一般的眼睛! 那对眼睛中包含着无尽的诱惑、寂寞与怨恨! “小姑娘,来陪我玩吧——我好寂寞啊——”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发出的声音。 唐巧抱住肩膀,瑟瑟发抖,继续后退。可是再后退,就要撞到身后的木头人身上了。那木头人已经带着身上茂密的枝叶站了起来,围成了一道坚固的篱笆。 “小姑娘,不要东张西望了!看看我,看看我吧——”原来是巨人标本在说话。那对湛蓝的眼睛,深沉如海洋,魅惑如海洋,阴森如海洋。 唐巧抱住脑袋,拼命摇头! 不行!不行!这里面有古怪!有妖术!有魔法!自己千万不能上当。 可是那声音太好听了。蛊惑人心,颠倒众生的那种好听。 “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唐巧着了魔一般看向巨人的眼睛,再也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了。 巨人幽蓝的虹膜中出现了一个火色的小点。 小点逐渐放大,变成了一条扭曲的红线。红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长,变成一条鲜红的长蛇!红蛇身上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芒,色泽却诱人鲜亮。它吐出火一样的舌头,以怪异的姿势开始无声舞动。 唐巧双手掩住嘴巴,惊恐地瞪大眼睛。 红蛇似乎嗅到了唐巧身上的恐惧。它的身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提了起来,像是一条徐徐伸来的妖冶花枝,一寸寸从巨人的眼睛中,挪到唐巧面前,围绕着她的身子,开始左右上下盘旋。 鲜艳的鳞片,冰冷的蛇信,从寸步难移的唐巧身上滑过,给唐巧的每一寸毛孔留下深深的寒冷与恐惧。 不要靠近我——唐巧这么想。 不要靠近我! 不要靠近我。 唐巧蓦地回过神来。 她双手颤抖着伸向舞动的红蛇离蛇头七寸的地方,狠狠攥住。 抓住它!抓住自己的恐惧,勇气就会自然而然回来。 小时候见到青蛙蟾蜍之类的冷血动物,唐巧吓得哇哇大哭,爸爸就是这么告诉唐巧的。 可惜那个时候的她听不明白这个道理。从今以后的她,再也不会惧怕毒蛇蛙蜥这类东西了。 一声轻笑传来。 红蛇在唐巧手中燃放完了最后的能量,凋落成一束枯萎憔悴的赤乌花。 舞蹈结束了。 ****** 唐巧抬起头,看向那个美丽而邪魅的赤脚女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从未有过这般冰冷、强势。 赤脚女人绽放出瑰丽的微笑。她细腻脖颈上那串妖艳的孔雀石发出耀眼夺目的光泽。 “我是一位幻术师。你觉得,我是谁,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不重要。我很想知道,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怎么了,难道这里每个人都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 “差不多吧。也许我就是,嗯,生就不平凡。”唐巧强笑了一下。 “那可正好了。我们幻术师,个个都是生就的不平凡。”赤脚女人掩嘴一笑,“你要是肯加入我们,就会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人,想要些什么。” “加入你们?为什么?” “能这么快看破并且解除我设置的幻象,你还是这一千年来的头一个。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沉迷些什么,只有那些目光锐利,头脑清醒的人,才会毅然走出幻象。你有这个天赋。”赤脚女人走上前,伸手触碰着唐巧花瓣似的脸颊,小鹿似的眼睛。“何况,你长了这么美丽温柔的一张脸,本身就自带着一种迷人的幻象。多么合适啊!我喜欢你这样的徒弟。” 唐巧“哦”了一声:“徒弟?哎,我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徒弟了?” 赤脚女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因为你没有选择啊。像你这样有天分的人,要么答应做我的徒弟,要么,只能做一个死人。你会选择哪个呢?” 唐巧张大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你这么年轻,应该不会愿意选择死亡吧?所以,”赤脚女人循循善诱,“你是我的徒弟,对么?” 这个逻辑还挺顺的。唐巧继续保持目瞪口呆的傻样,希望能够蒙混过关,等到苏启越的救援。 “咳,那,幻术师究竟是干什么的?学完之后有什么好处?”唐巧心中还咽下几句话:学完之后发证书吗?到哪里能就业?就业率高吗?福利怎么样? 这些问题纠结了她和爸妈一个暑假。结果纠结纠结,最终她被“太元神”送到这里来了。 13卷罗 “这世上许多人,宁肯选择温柔的幻觉,也不愿意选择残酷的真实。作为幻术师,就是要学会用自己的幻术,攻破别人的心理防线,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学完之后的好处嘛——”赤脚女人拖长声音,“太多了,我可记不住这么多。” 唐巧点点头,说道:“听起来你这就是催眠啊——” 赤脚女人摇摇头,挑起修长浓黑的眉,“催眠?呵呵。我们幻术,讲究的是真假难辨,虚实共生。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怀疑你的身份是幻术师,那么他就很难再上当,把你的幻术当作是真的东西。”她抚摸着自己水草一样招摇美丽的辫子,嘴含微笑,“有真有假,才好玩,不对吗?” 对?不对?唐巧心中一百个问号。 “那你说的这个东西,好学吗?我——”唐巧犹豫了一下,“我不是神族,也能学会?” 赤脚女人道:“为什么学不会?你是人族,寿命短暂,但是悟性是极高的。有些神族寿命再长,也掌握不到幻术的奥妙,只能真刀实枪地和别人打架,好没有意思。” 唐巧心想:这个听起来很有道理。自己没有一点武术底子,从头开始学习刀术剑法那是来不及的,但是现在学习一点能偷懒的幻术,还是很有希望的。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开始教我?我马上要和朋友一起赶路,来得及吗?”唐巧不安地问道。 赤脚女人笑道:“有什么来不及的?你先留在我这里。太傅大人那里,我会替你说个明白的。” “太傅,大人?”唐巧心中一寒,“你,你,你认识苏启越?” “我是巫族的一位祭司,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族人?” 唐巧瞪目结舌:“你,你,你是巫族的?” 赤脚女人道:“是啊?看不出来吗?巫族一共有五位祭司,我是其中属于树族的一位祭司。” 唐巧呆住了。合着这半天,自己还是在巫族的算计里面打转?这可真是,真是,没办法。 “卷罗,这位姑娘是我的人,你怎么把她骗来了?”背后传来独属于苏启越的低沉声音。 “什么叫做骗啊?是她主动走进来的好不好?”卷罗不耐烦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鬓边的头发,“这小姑娘天资聪颖,我已经决定收她为徒了。” “为徒?”苏启越走到卷罗身边,面色冷峻,“我没有听说过你有过收徒弟的习惯。” 卷罗耸耸肩,“现在就有了。而且是小姑娘亲口答应的。” 苏启越不置可否,看向唐巧。 唐巧笑了笑,下了决心:“你们的东西我知道的不多,但是这个幻术听起来不错,这个姐姐人看起来也不错。能学点东西,总归是好的。”啊,在西树国继续进行自己的高等教育学习吧,希望是学习就业一条龙服务。 苏启越踌躇一会,点点头道:“既然这是你自己的意思,我也不好阻拦。”他看了看卷罗,“只是你,不留在真蛛城中保护陛下,来这里做什么?” 卷罗打了一个哈欠,说道:“贝币不够花了,和大象来这里卖卖艺,换点零花。” 唐巧伸头缩脑地打探,心道:什么大象?哪来的大象?大象这么大,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没有看到? 卷罗猜出唐巧的心思,说道:“大象就是那只老鼠。老鼠的名字就叫大象。”话音刚落,大象就从卷罗的肩头露出了他那只长着人脸的老鼠脑袋。 呃……好吧。起名字够任性! 苏启越道:“卷罗祭司也会缺钱花吗?我以为你只要使出幻术,满城的金银都会被乖乖送到你的手中。” 卷罗冷冷说道:“我们幻术师可是有自己的职业道德的。这种强盗行径我们可是不愿意做的。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当了太傅,就把巫族的戒律神规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唐巧心中捏了一把冷汗:这是内部撕逼吗?自己好像不应该站在这里。 苏启越毫无怒意。他转头看了看唐巧,说道:“你真的要拜她为师?” 唐巧点点头。 卷罗一声娇笑,“太傅大人,她到底是你什么人哪?看你是一脸关注,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她是我的未婚妻。”苏启越笑了笑,“有劳卷罗祭司费心了。” 卷罗面带诧异,失声叫道:“什么?!” 苏启越不再说话。 唐巧心中一万只羊驼,啊不对,绵绵兽,飞了过去。 卷罗侧头看向唐巧:“好徒弟,他是你未婚夫?” 是?不是? 是?不是? 是?不是?唐巧嘴上像是涂了胶水,实在张不开这个口承认自己和苏启越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个,她恨不得立即痛殴自己的脑袋!当初为什么要犯花痴?为什么随口答应成亲?以为这是偶像剧吗?是不是蠢,是不是傻! 卷罗打量着唐巧迟疑懊恼的神色,不禁笑道:“太傅大人,我们巫族的人可从来没有逼婚这个说法。你看人家小姑娘可是一副看起来不太情愿的样子。” 苏启越微笑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会始终对唐姑娘好的。她也终究会心甘情愿。” 卷罗唇齿间带着寒意:“太傅大人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但是,未免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些。” 苏启越微微怔住,道:“是吗?” 卷罗转过身,背对两人,掩盖住自己凄楚的神情:“是啊!把人心想得太过简单,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幻术师对这种事情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小姑娘,你要是真心拜我为师,过几日回到真蛛城,我慢慢教你幻术。只是,眼前这位太傅大人,是你的未婚夫也好,不是你的未婚夫也好,你可都要小心了。”她顿了一顿,“我只负责保护西树国王室的血脉。你们想要拯救苍生,想要危害四方,本来都和我没有关系。” 苏启越道:“既然是这样,卷罗祭司为什么要从希音宫中离开?” “陛下命我来的。他说万叶城最近不太平,恐怕太傅大人难以按时赶回来,叫我好好接应你们。” 苏启越神色淡然:“不知道敌人是什么来头?我们四人难道还对付不了?” 唐巧掰着手指数了数,得了,自己直接被排除在外了。 15古战场 不想死就不会死?听起来好玄,好不靠谱! 唐巧心中一阵哀嚎,冲着苏启越哀怨一瞥,发现这人别着头,已经不打算理睬她的样子。 还没过河就拆桥! 她感到手心一凉,像是被塞进了一个什么东西。她张开手心一看,看到了手心躺着两串泛着幽幽紫光的金色手链。每只手链上悬挂着五枚小巧铃铛。而每只铃铛形状色彩各异,璀璨夺目。 卷罗微笑道:“戴上吧。这是师父我送给徒儿的见面礼。” 唐巧“啊”了一声:“我还没有礼物回送你——而且现在是我们被千军万马包围起来了,你确定现在真的是个试戴首饰的好时机?” 卷罗耸肩道:“谁说这是‘首饰’?这是武器好吗?这紫尊铃以万年真蛛母丝为链,外面镀着一层世间罕有的紫磨金,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自带魅惑心神的加成。这是我曾经的师父传给我的。但我本是幻术天才,用不到这个。这次收你为徒,就把这个宝物送给你了。” “这么厉害?”唐巧迫不及待地将手链戴在了手上,手链如同一道轻薄的蛛网,轻柔地覆盖在她的手掌上。十只铃铛被微风摆动,发出了轻盈魅惑的叮当声。 好听!虽然看不出这个武器的厉害,但是声音确实好听。 那边,拿着号角的金山军将领见到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喂,我说对面那两个小姑娘,大战在即,你们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卷罗扭头道:“太傅大人,您的武器霜白刀,是从真实的太阳光中凝聚而来,恐怕不能进入到这幻境之中吧?” 苏启越蹙眉道:“是。” “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番太傅大人用水系法术大杀四方的表演了。”卷罗拊掌笑道,“两年不见,太傅大人的法力必然已经精进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地步。” 恐怕没有!据小玉儿说,太傅大人这两年一直忙着种菜酿药来着。唐巧心道。她突然有些担心起苏启越来。 卷罗,啊,不对,师父。师父要是知道她此时此刻在替苏启越操心,一定又会笑个不停。 号角声蓦地从对面迸溅而来! 整个军队齐声吟唱着一首悲壮的战歌。 天地间响彻这苍凉雄伟的声音。似是在赞美英雄,似是在歌颂死亡。 远处的夕阳似血,映照在每个人的铠甲上,增添了一抹死亡的悲寂。 唐巧听到了这豪壮的号角声和歌声,也忍不住心生向往和崇敬。 她又转念一想:这样的气势凛冽,这样的义无反顾,如果不是只是对着自己这边三个人展现出来的,那还真是充满了英雄气概。 可是我们这边就三个人,你们千军万马的,歌声悲壮个鬼啊! 你们不用动手,我们三个人被马蹄踩也踩死了! 只听盾兵齐声呐喊,他们背后的弓箭手整齐利落地挽弓搭箭。 苏启越叫道:“小心了!” 千万支飞箭,如同黑色骤雨一般冲向天空,对着三人的方向齐齐落下。 卷罗道:“徒儿,看好了!” 她向前冲了出去。 唐巧叫道:“哎,师父你——” 却见在黑色箭雨挟来的狂风中,卷罗旁若无人地旋转舞蹈着。 她金色和银色的衣袖裙摆同时飞舞环绕。 金光炫目,银光媚人,如同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了大地之上,共同绘出了一副绝世动人的画卷。 在这舞蹈之中,光辉渐渐从卷罗身上透射出来,形成一道耀眼的光圈。 那团黑色箭雨,遇到这阴阳交融的光辉,竟然如同触碰到水面的气泡一样,破灭了! 地上残留着几支货真价实的箭矢,发出锋利的白光。 卷罗停下飞旋的舞蹈,如同一只因为疲倦而停驻的蝴蝶。她看着地上残留的箭矢,心道:这旱魃还真厉害,我居然不能尽数抵御她的幻术,真有些丢人了。 “好徒儿,快过来。”卷罗招招手,“过来看看这幻境。” 唐巧走上前,认真去观看对面整齐如山的队伍。 她看了一会,摇摇头,“远处的看不清楚。” 卷罗扑哧笑出了声音,“我说你怎么临危不惧的样子,原来是看不清啊。我来说给你听。一箭远的地方是弓箭手,弓箭手的背后是长矛兵。现在第一轮弓箭放完了,还有第二轮。之后就有两翼的骑兵过来冲散我们的阵型——” 唐巧歪着脑袋道:“我们就三个人,哪里来的阵型?” 卷罗笑道:“固定的步骤总要走一遍啊。何况有我这样天才的幻术师在,会只让我们三个人留在这里单打独斗吗?马上就是第二轮箭雨,你可要保护好师父。” 唐巧道:“啊?怎么保护?” “我刚刚跳的舞,你记住了吗?” “这……我是记住了一点。难道我也要跳一遍?不用穿同款的裙子?” “不。你用你的铃声演奏,一样可以形成一道光圈,抵御箭雨。” “怎么演奏?” “铃声不是重点。你需要的是用你的意志控制想象,用你的想象,去抵抗对方的想象。这世间的一切虚幻都会被最坚定的意志击破。” 卷罗凑近唐巧的耳朵,小声说了一遍克制幻术的诀窍。 唐巧把诀窍记了个七七八八,依然不太自信:“那要是不行呢?” 她心道:那要是我的意志不够坚定呢? 卷罗不屑地挑挑眉:“不行的话,可能会有几十只箭矢落在你身上。但是有太傅大人在这里保护你,你又担心什么!” 卷罗话音刚落,就用指甲在两手的手心划出了一道嫣红的十字,手心交叠在一处,闭目念出了一长串咒语。 唐巧结巴道:“我——我还没有准备好啊,啊喂,师父!师父!” 奈何师父的咒语特别长,而且并不打算停下来! 叫师父也没有用了。 唐巧看看手上的一圈铃铛,心道:玩了玩了,这次恐怕逃不过去了。不过乐观去想,也许死后自己就穿越回去了。不过的不过,自己这次又不是意识穿越,是肉体穿越。肉体都被射成刺猬了,还可能回得去吗? 用铃铛演奏,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她平复嘈杂的心绪,开始学着师父的样子,举起双手,闭上眼睛,凝神静气。 黑色箭雨如预期中的一般再次降下。 耳边响起卷罗的叮嘱: 控制它们——控制它们。 就像控制自己的心一样,控制它们。 不再畏惧虚假的危险,不再畏惧虚幻的恐惧。 一切情景与感受都会在静止的时间中被看穿,被粉碎。 十枚铃铛发出叮铃铃的响声,蛊惑的声音冲向苍穹。 箭雨裹挟劲风扑来,又倏然落地。 噼啪声不断。 最终一切归于寂静。 唐巧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一步远的地面上稀稀拉拉躺着几十支黑翎箭矢,大部分箭矢的箭镞已经被折断,沾着些许水渍。唐巧侧头一看,见到苏启越正并肩站在她的身边,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人倒还算是有些良心,知道站在自己身边护着自己。 第一次使用幻术,就有这种效力,不错不错。唐巧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两翼的骑兵在弓箭掩护之后,齐声呐喊,挥舞弯刀,乘着骏马从滚滚黄尘冲了过来。 就在这时,卷罗漫长的咒语也已经结束了。 和两路骑兵相反的方向,陡然冲出来两队相同的骑兵,如同在骑兵面前放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映出了他们自己的身影。 镜子里的兵马和镜子外的兵马在镜面处相遇,刀兵相交,骏马嘶鸣,一时间血肉纷飞,杀得难舍难分。 “啊,师父可真厉害。这一招,光是咒语都这么长,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够学会。”唐巧自言自语道。 苏启越在一边,笑了笑,道:“唐姑娘学习幻术的悟性很高,一定能够很快掌握这一切。” 唐巧拱手作揖:“借太傅大人吉言。” 苏启越道:“你还是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唐巧又笑:“是,是。”所谓大恩不言谢,苏启越刚刚算是又救了她一命。以后这人情怎么还得完啊?想想就头痛。 唐巧又看向师父。 卷罗刚刚释放了一个漫长又耗神的法术,神色苍白又疲倦。唐巧上前搀扶道:“师父你怎么样?” 卷罗斜睨了她一眼,道:“你倒是很有孝心。不过我建议你,先帮我把那个人给解决了吧。” “哪个人?” “金山军的将军啊!你看,他不是走过来了吗?” 唐巧顺着卷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个拿着雕花号角、穿着金色盔甲的青年人正缓缓向着三人走来。 唐巧心道不好,忙摆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有些威武的造型,冲着来者大喊道:“那个,将军,你别过来啊!我可是会使用幻术的人!” 将军嘴角一勾,说道:“是吗?”他又上前两步,说道:“你使一个给我看看。” 唐巧心道:我刚刚只学了一招防御,没学攻击啊。这就很尴尬了。 她清清喉咙,道:“你先退后。” 苏启越怔了一怔,正准备开口说话,被将军做了一个手势打断了。 “小姑娘,你来打我一下试一试!”将军漫不在乎道。 唐巧最讨厌被人小瞧,哪怕对方是幻境捏出来的人物。她仗着师父和苏启越都在身边,走到将军面前,飞快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又飞快退回了原处。 骑兵在他们身后自相残杀良久,基本上都从幻境中消失不见了。 四周一片寂静。 卷罗忍着笑意,评价道:“你这一脚踹得很准。” 唐巧心道:那是,这人都不带闪躲的。 将军绿幽幽的眼睛一眯,说道:“你就是太傅大人带回来的那个救星?” 不,你就是一个幻境中的npc,知道那么多干嘛?唐巧吐吐舌头,没有回答。 苏启越替她回答了:“是。” “有意思,居然是个幻术师。”将军盯着唐巧懵懂的眼睛,单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这人既然是幻境中的boss,为什么师父和苏启越都还不下手?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唐巧被这位将军盯得发毛,有些焦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