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书》 第1节 第一章 老树开花 有个寡妇姓孙,五十二岁了,常年独居,夜长梦多,寂寞凄凉,苦不堪言;有个老汉姓刘,也是五十二岁,已做了五十二年的光棍儿,父母亲人死绝,也是常年独居,昼夜孤单,时日难熬。 恰巧,刘老汉和孙寡妇是邻居,孙寡妇有些力气活,就叫刘老汉来帮忙,刘老汉有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也就请那孙寡妇来援手,一来二去,时间久了,两人便暗行私通,只瞒着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 说来可笑,世上常有年轻男女想生孩子却不孕不育,免不得四处寻医问药,却也有老树开花,不想生却珠胎暗结——那孙寡妇和刘老汉在一起私通了一年多后,孙寡妇竟然怀了孕! 因为年纪大了,又怕去找医生惹人笑话,孙寡妇也不敢打胎,只能养着。 头几个月,肚子没鼓起来,不显山露水,孙寡妇还敢出去见人,等到中间几个月,孙寡妇的肚子渐渐的大了,出去逢人问就推说是发福长胖了,等到七八个月的时候,实在不敢见人,就锁了自己家门,藏在了刘老汉屋里,对外宣称是出远门,见远亲去了。 月份足时,虽然没有请产婆,也没有去见医生,就在刘老汉的屋子里,孙寡妇还是顺顺利利的生下了一个男婴,倒也母子平安。 刘老汉老来得子,欢天喜地,高兴的差点背过气去。但是孙寡妇却愁眉苦脸,一肚子气,忍不住骂那刘老汉:“都怨你这老东西,别的事儿不勤就那事儿勤快,临老还让我遭罪!这儿子怎么办?我一个老寡妇,生了个儿子,要是让街坊邻居亲戚们知道了,还不笑破肚皮?!不行,你去把这孩子送人去!” 刘老汉一听这话,急了,说:“这是我的亲儿子,谁敢拿去送人?!他是你自己亲生的,你就舍得送出去?心也是够毒的!” 其实孙寡妇也不舍得送出去,但是不送又不成,当下左右为难,开始大哭。 刘老汉劝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道:“你别哭了,我有办法,咱们不养,也不送外人,让你女儿养着不就行了!” 孙寡妇一听,倒也是个主意。 孙寡妇的女儿姓郑,三年前出嫁的,还没来得及生儿育女,丈夫就死了,因此她也成了寡妇,膝下无儿无女,过的比自己亲娘还苦。 孙寡妇叫来女儿,把男婴托付给她来养。 郑寡妇白得了个儿子,有人作伴,养大了还能防老,十分的高兴,便把男婴抱回了家,对外说是在路上捡到的,起名叫“郑路生”。 孙寡妇就以照顾外孙为名,常常去女儿家里,还常常把郑路生抱回自家,偷着让刘老汉看儿子。 如此也瞒住了乡里乡亲和亲戚朋友,没有人知道那孩子就是孙寡妇和刘老汉生的。 但是,不知道是笨还是别的原因,郑路生长到了五岁,还不能开口说话,孙寡妇、郑寡妇、刘老汉都怀疑这孩子是哑巴。 不过,郑路生的性子却极其暴躁,常常满院子的追鸡拔羽毛,撵狗踩尾巴,捉住老鼠都泼滚油烫死,郑寡妇但凡要开口责骂他,他就敢提着菜刀跑出来作势去砍郑寡妇,郑寡妇常常被吓得魂不附体,去孙寡妇那里告状,孙寡妇也不以为然,反而埋怨自己的女儿少见多怪,道:“老话说得好,瘸子狠哑巴毒,他不能开口说话,天天憋一肚子事儿,你还不叫他发泄发泄?” 郑寡妇也没什么话说,只是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对郑路生严加管教了。 郑路生六岁的时候,孙寡妇过六十大寿,遍请了亲戚朋友来家里做客,郑寡妇也带了郑路生过去。 一大家子人吃饱喝足之后,都坐一堆儿侃闲话的时候,郑路生却蹲在院子里找蚂蚁,找到了,就用手指头把它们一个个都按死。 郑寡妇便对一干亲戚朋友诉苦,说:“我真是上辈子欠他的,太野蛮,太横了,管教不过来,我天天头疼!还指望着他将来能孝敬我,怕是做梦了,他将来不打死我就算我运气好了!” 有个亲友便劝慰郑寡妇,说:“像这么一个在路上捡回来的野种,你养着他,他还不知道礼数,养他有什么用?我看啊,还不如撵出去,饿死在外面算了。他敢耍横犯浑,我们帮你收拾他!” 孙寡妇听了这话,心中便不高兴,说:“他还是个孩子,你说这种话也不怕坏良心?” 那亲友一愣:“我坏良心?生他的人才坏良心吧!生下来就不要丢路上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孙寡妇大怒,正要和亲戚开骂,那郑路生却忽然起了身,转过来,伸手指着郑寡妇,说:“她本来是我的姐,却非要让我叫她娘,这才是不知道礼数!让我孝顺她?这世上有孝敬姐姐的弟弟?!” 众人都以为郑路生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突然听见他开口,都呆住了,又听他说出这种话来,都吓了一跳,不禁面面相觑。 那孙寡妇和郑寡妇都满脸通红,默然不语,众人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纷纷觉得难堪,一个个告辞,打道回府。 郑寡妇又把郑路生养了四年,等到郑路生十岁的时候,孙寡妇和刘老汉已经开始公开同居,还商量着把自己儿子接回来,把姓改了姓“刘”。这时候,知道郑路生是孙寡妇和刘老汉的人已经多了,当人面不说什么,背后全是议论,郑路生的性情也更加暴躁。 那一天,郑路生走在街头上,忽然听到有两个女人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说:“前面那个男孩儿是不要脸的老寡妇偷汉子生的,不敢在自己家里养,寄在他亲姐那里吃奶认娘,你说可笑不可笑……”说着,两个女人都吃吃的笑。 郑路生心中怒不可遏,从家里掂了菜刀出来,藏在衣服里,寻摸到那说他闲话的女人,跟到无人的偏僻处。 那女人发觉身后有人跟着,猛回头,瞧见了郑路生,又看见他手里提着刀,忍不住尖叫一声,郑路生便慌了,抢上去就是一刀,亏那女人闪躲了一下,没有被砍中要害,但是也吓晕了过去。 郑路生见那女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死了,愣了片刻,暗忖道:“自己既然杀了人,就不能再在老家久留了!” 郑路生匆匆回到家里,拿了些钱,便逃了出去。 怕被老家的人追着,郑路生就假扮成了个要饭的,衣衫褴褛,邋邋遢遢,四处流浪,混迹江湖。 这一天,在浔阳江边,郑路生看见了个老叫花子,背着个大麻袋,腰上还挂着两个竹筒,眼瞧着他在街头蹲了下来,把麻袋口子解开,从里面掏出来一个大蛤蟆,然后又掏一个出来,接连掏了七只,一大六小,都趴在地上。郑路生不由得好奇心起,便走过去看。 却见那老叫花子又弄出来个小木椅子,摆在地上,喊了声:“上去!” 那大蛤蟆就跳上了椅子。 老叫花子又说:“坐好!” 剩余六只小蛤蟆就排成一排,趴在椅子下面。 老叫花子喝道:“教书!” 大蛤蟆鼓起肚皮“呱”的一声叫,底下六只小蛤蟆也跟着“呱”、“呱”的叫。大蛤蟆越叫越快,小蛤蟆们也叫的此起彼伏。 郑路生到底年纪不大,少年心性贪玩,瞧见这稀奇事儿,再不舍得走了,瞪圆了眼去看,别的小孩子也围了几个,蹲着看热闹。 那老叫花子见小孩子多了,就把蛤蟆重新装回麻袋里去。 小孩子们都嚷嚷道:“再玩一回!再玩一回!” 那老叫花子便把腰上的竹筒给解了下来,打开左边的,从里面倒出来一堆红色的蚂蚁,打开右边的,又从里面倒出来一堆白色的蚂蚁,都在地上乱爬。 那老叫花子手里拿着两杆小旗帜,一杆是红的,一杆是白的,老叫花子挥动红旗,叫道:“红兵布阵!” 红色的蚂蚁顿时整整齐齐排开来,列成一队,纹丝不动。 老叫花子又挥动白旗,喊道:“白兵布阵!” 第2节 白色的蚂蚁也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与红色的蚂蚁对峙。 老叫花子两手拿着红旗、白旗,交错挥动,嘴里说道:“穿阵!” 红色蚂蚁和白色蚂蚁顿时相向而去,彼此穿插,有条不紊,毫不慌乱,小孩子们看的眼睛都直了。 穿插了几次之后,老叫花子收了小旗帜,把竹筒放在地上,蚂蚁们又都钻了进去。 小孩子们看的仍旧是不尽兴,嚷嚷着还要看,老叫花子说:“我的玩意儿没带完,谁想看的,跟我来。” 老叫花子起身走了,郑路生便跟了上去。 老叫花子一路走,小孩子们跟的渐渐少了,老叫花子越走越偏僻,最后只剩下郑路生和一个小女孩了。 郑路生慢慢的觉得心里不踏实,不想再跟着老叫花子走了,但是看见有个小女孩儿还在身边,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便继续跟着走了。 那小女孩儿本来也不想跟老叫花子走了,但是瞧见还有个男孩子在旁边,就不怎么觉得害怕了。 两个孩子跟着老叫花子走到了一个破院子里,还没看到新把戏,就被那老叫花子一人一个麻袋,给装进去了。 第二章 三十娘老娘倒绷孩儿 原来这老叫花子是个人贩子,专一靠玩把戏吸引小孩子,然后抓了回去再找买家贩卖的。 用麻袋装了郑路生和那小女孩儿之后,人贩子就将他们带进了后院的地窖里,怕憋死了,倒出来,用麻绳捆了。 人贩子爬出地窖,封住了地窖口,只留了个小缝隙,然后去找买家。 那小女孩儿吓得哭个不停,郑路生却默默无言,也不哭,也不闹,只是看那小女孩儿哭。 那小女孩儿哭了半天,被郑路生看的不好意思,便停住了,问他道:“你看什么?” 郑路生说:“我看你哭。” 小女孩儿问:“你怎么不哭?” 郑路生反问:“哭有什么用?” 小女孩儿又问:“他为什么要抓咱们?” 郑路生说:“不知道。” 小女孩儿问:“他会不会杀咱们?” 郑路生说:“不知道。” 小女孩儿说:“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郑路生说:“你知道什么?” 小女孩儿想了想,说:“我知道我自己的名字,我叫曹晚春。” 郑路生说:“我还知道我自己的名字呢,我叫郑路生。” 小女孩儿又哭。 郑路生烦的不行,听着上面地面有脚步声传下来,知道是那个人贩子回来了,心中暗暗盘算。 眼瞧着地窖口上的封盖被挪开,那人贩子慢慢的下来,郑路生仰面看见那人贩子的腿上绑着一把匕首,忽然间灵光一动,有了主意,歪头便躺在了地上,嘴里开始嚼唾沫。 等那人贩子下来的时候,曹晚春还在哭,郑路生则翻着白眼,嘴角冒着白沫,浑身抽搐。 人贩子吃了一惊,过去踢了郑路生一脚,郑路生还在抽。 “别哭了!”人贩子问曹晚春道:“他这是怎么了?” 曹晚春抽抽搭搭的说:“不,不知道,刚才还,还好好的,他这是,是快死了吧?” 人贩子伏下身子,伸手去掐郑路生的人中,掐的血都出来了,也不管用。 人贩子自言自语的说:“这个男小子能卖个好价钱,可不能让他给死了。难道是地窖里闷?我留了缝儿呀,这个女孩儿都没事儿,他怎么就抽抽了?是我捆得太紧?” 人贩子嘟囔了几句,便伸手解开了郑路生身上的绳子,又去按郑路生的胸口,冷不防郑路生忽然睁开眼睛来,伸手一把抽走了人贩子腿上绑的匕首,顺手就刺了那人贩子一下,匕首锋利,正中大腿,扎出一个大洞来,人贩子惨叫一声,血汩汩的冒。 郑路生不解气,跳起来,又在人贩子的胳膊上刺了一刀,人贩子往后坐倒,痛的几乎昏厥,郑路生又踢了他几脚,人贩子不敢反抗,只是哼唧。 郑路生便过去把曹晚春身上的绳子全割断了,说:“咱们快跑吧。” 曹晚春吓得都已经瘫了,哪里走得动?郑路生只好抽着她往上爬。 爬出了地窖,见院子里还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是买孩子的主,在外面等人贩子带小孩儿上去,小孩儿倒是上来了,却不见了人贩子,又见郑路生手里拿着匕首,匕首上带着血,十分吃惊。 郑路生拿着匕首乱舞,嚷嚷道:“我杀了人贩子!” 那个买主一听,买孩子闹出了人命,那还得了,这个孩子也不敢要了,当即蹿了。 郑路生松了一口气,对曹晚春说道:“你去哪儿?” 曹晚春说:“我回家,找我爹娘。” 郑路生说:“记得路不?” 曹晚春点了点头。 郑路生说:“那你快去吧。” 曹晚春跑了两步,又止住了,回过头来问郑路生:“你去哪儿?” 郑路生说:“不知道,我没有爹娘。” 第3节 曹晚春说:“那你跟我走吧!” 郑路生说:“我不!” 扭头看见地上放着装蛤蟆的麻袋,走过去把蛤蟆都倒了出来,一个个全踩得稀烂,曹晚春又惊恐又恶心,尖叫一声,赶紧跑了。 郑路生又提着竹筒,把里面的蚂蚁全都倒进了屋里的灶火中,都烧成了灰,然后把匕首扔了,往外逃去。 此后,郑路生一路往北,帮人做佣工过活,江湖磨砺经年,挨了不少打,吃了不少亏,学了不少精细,性子也平了许多。 等他走到高家寨时,恰逢高家寨里的大户人家高起逢兴建宅院,缺泥瓦工,到处找人帮佣,郑路生便自荐了去。 郑路生没有什么手艺,泥匠、瓦匠、木匠的活儿一概做不来,只能干些诸如搬砖、和泥、运沙土之类的力气活儿。 高起逢建的是三层楼房,还专门请了懂风水的师傅罗金盘来设计。 那一日,郑路生干的累了,便坐在楼梯台阶上歇息。 那楼梯是搭建在屋子里的,郑路生坐着歇的时候,仰着脸子四处乱看,忽然一抬头,猛瞧见楼梯间三楼的吊顶上嵌了长长方方的一圈,前高后低,像是个什么东西,心里头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正寻思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说道:“你懂吗?” 郑路生扭脸一看,见是个高大魁伟,相貌堂堂,和颜悦色的老者,郑路生认得他是个老木匠师傅,姓曹,叫家明。 这个曹家明手艺精湛,无论是桌椅板凳,还是沙发条几,或是门床衣柜,做的都极得东家高起逢的欢心。 而且,这位曹师傅不但精通木工,泥工、瓦工也无有不会,因此,高起逢让他做了家里所有匠人的头工,分派着所有工匠的活儿,也记着所有工匠的工。 因此,一看是曹家明,郑路生便慌忙站了起来,道:“曹师傅,我就刚歇了一会儿……” 曹家明摆了摆手,说:“我知道你没偷懒,紧张什么?我刚才看见你在瞧这吊顶,怎么,也懂点?” 郑路生知道曹家明话里有话,却听不出来门道,挠了挠头,道:“我不大懂……” 曹师傅道:“你没看出来,那是口棺材吗?” 经曹家明一说,郑路生猛然醒悟,再仰面一看,果然,那吊顶上长长方方的形状,不正是口棺材的模样么! 郑路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怎么楼梯间的吊顶上倒嵌着一口棺材? 曹家明却笑道:“你怕什么?怎么脸色都变了?” 郑路生呐呐道:“屋里头弄口棺材悬在上面,这,这多不吉利!他们设计的不好……” “看来你真是不懂。”曹家明道:“这是楼梯间,吊顶上倒嵌着一口棺材,那是什么意思?是升官发财的意思!你想到哪里去了?” 郑路生愕然,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缓过来神的时候,才发现曹家明已经往楼上去了。 郑路生看着曹家明那枯瘦矮小的背影,暗忖道:“真是个有本事的人!懂得真是多!”连忙跟了上去。 第三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曹家明一间一间屋子的进,进去之后左顾右盼,四处逡巡,也不说话,偶尔点头,郑路生跟屁虫似的跟着,也不敢说话。他性子伶俐,知道曹家明是有本事的人,有心跟着长长见识。 直到进了三楼一间屋子里,曹家明忽然站在靠墙的一溜柜子前面不动了,他凝视了半天,郑路生也跟着看——那柜子是打在墙上的,类似个博古架,上中下分三层,中层摆着书,下层摆着几件钧窑出的瓷瓶,上层则摆着两盆极茂盛的绿植,枝枝蔓蔓的往下摞叶子。 柜子下面有张软皮沙发,黑的发亮,沙发前面有张桌案,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又有台灯、电话,还有一尊石摆件,想是那高起逢在这里接待客人用的。 曹家明看了半天,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好你个罗金盘,欺我是外行么?”回头看向郑路生,道:“你瞧这架子上摆的像什么?” 郑路生跟着傻笑了两声,道:“曹师傅,我笨,没看出来。” 曹家明道:“柜子下面是坐人的,柜子顶上却摆着两盆绿植。嘿嘿……” 郑路生一经提醒,猛地醒悟,道:“人坐在下头,上面有两盆绿植,这是戴了绿帽子吗?” 曹家明顿时敛住了笑容,凝视了郑路生一眼,点了点头,道:“好,举一反三,你不简单。” 郑路生挠了挠头,道:“不敢当,跟您学的。” 曹家明留意郑路生许久了,他早瞧出来这个人跟别的工匠不一样,虽然年纪小,虽然没有什么手艺,但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闲话又少,只是爱看爱听爱琢磨,这种品质,远非其他工匠所能及。 曹家明道:“东家请来看风水的那个师傅罗金盘可是不用心啊,这么明显的差错连我都瞧得出来,他怎么会瞧不出来?还有,这张桌子上的摆设,左低右高,又触了风水大忌,常言道:‘左青龙右白虎,宁可青龙高千丈,不可白虎高一尺’。这个罗金盘,用心不正啊。” 郑路生越发佩服曹师傅,道:“没想到您还懂风水!” 曹家明笑了笑,道:“既然是做木匠,做泥瓦匠的,起宅子建楼房,不懂些风水怎么能成?可惜啊……”曹家明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郑路生忍不住道:“可惜什么?” 曹家明道:“东家待咱们不薄,请了个风水师傅居心不正,咱们得告诉东家。可惜,我是工头,站在这个位置上,要是去说罗金盘的不是,怕惹些闲话,反而叫东家疑心我妒贤嫉能。唉……” 郑路生一点就透,知道曹家明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去说。又想到之前听工匠们说起过,曹家明和罗金盘俩人不对脾气,暗中互相瞧不上,罗金盘常在高起逢跟前说曹家明的坏话,说他做的东西不合风水……郑路生猜到曹家明是要借机反击罗金盘,那罗金盘向来骄傲蛮横,除了高起逢,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看人都是用鼻孔,郑路生也觉他碍眼,乐得帮曹家明的忙去对付罗金盘,一来出气,二来巴结曹家明,便道:“曹师傅,您确实不方便,不如我去说。” 说罢,郑路生扭头就要下楼。 “站住!”曹家明却叫住了他。 郑路生转身看着曹家明,曹家明道:“你去怎么说?” 郑路生道:“就说这架子上的绿植不能这样摆,桌子上的笔墨纸砚还有电话、台灯、石摆件的方位不对,犯了风水大忌。” 曹家明道:“你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懂得这些道道?你去说,东家难道不疑心你是受人挑唆吗?” 郑路生一想,确实如此,到底是自己思量不周,只想着巴结曹家明,却没想到贸然出头反而不美。便问道:“请教曹师傅,我该怎么说?” 第4节 曹家明望了一眼窗外,道:“这个点儿上,东家应该在村大院里了。你去找他,让他回老家。” 郑路生道:“我去说什么?” 曹家明道:“你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就去村大院,告诉东家,让他赶紧回老家看看。” 郑路生心中狐疑,但是曹家明既然这样交待了,他便也不好再问,当下点了点头,道:“是!” 快步下了楼,出了院子,院子里的工匠们还在做收尾的工作——只剩院子大门还没有装上,明天就要结算工钱了。 有人看见郑路生匆匆往外去,叫道:“路生,干什么去?又偷懒?!” 郑路生也不回话,径直出去。 郑路生本待要去村大院找高起逢,但走了几步,又忽然多了个心眼,暗忖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曹家明要给罗金盘穿小鞋,却又要我出头,这里面必定有风险。万一是曹家明挖了个坑让我去跳,我岂不是给他当了回枪使,自己却平白倒霉?不如我先去高起逢老家里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 想到这里,郑路生便又奔高起逢的老家宅子去了。 高起逢的老家宅子是他爹建的,现如今,高起逢的爹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那宅子也旧了,修修补补,外观不大好看,所以高起逢的妻子潘彩云就嫌弃老宅子不好,天天在高起逢耳边嘟囔,高起逢这才另觅了宅基地起新宅子。 新宅子没有盖好之前,高起逢和潘彩云仍旧都住在老家宅子里。 郑路生见过潘彩云,那是个长得极媚的女人,走路带香,看人带电,说句话能酥人骨头。工匠们都说,也只有高起逢这样的头面人物才能降得住这样的女人。 高起逢是高家寨的领导,平时常在村大院里办公,每天有半天都不在家。 郑路生悄悄的摸到高起逢的老家宅院外,见院子大门关着,四周无人,便从门缝里往里面张望,见院子里没人,屋门也关着。 郑路生看的仔细,见屋门上没有上锁,显然是屋里有人,从里面关上的,思忖了片刻,便无声无息的从爬上院墙,翻进了院子里。 刚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边,郑路生就听见屋里面床板“吱吱呀呀”的响,又有人的喘息声,郑路生人小鬼大,知道那是有人在行那男女之事,心里“砰砰”的乱跳,想要偷看,又不敢,正要离开,忽然听见有男人的声音问道:“乖乖,我的本事比高起逢怎么样?” 郑路生一惊,这声音他认得,正是那个为高起逢看风水的师傅罗金盘。 居然是他在屋里! 郑路生正惊讶,又听见个女人娇滴滴的说道:“你这人真坏,这种时候干嘛还提他——哎哟……” 郑路生一听,便知道这女人是潘彩云! 只听罗金盘道:“我告诉过你我会房中秘术,你还不信。这一次,我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潘彩云吃吃笑道:“坏人,你要怎样?” 罗金盘道:“不弄个把钟头,你也不知道我的手段!” “……” 郑路生立时明白过来,罗金盘在和潘彩云偷情! 高起逢头上的绿帽子竟然是真真切切的! 怪不得曹家明要让他去找高起逢,而且什么话都不要说,只说让高起逢回老家看看,原来是要高起逢回来抓奸! 这样一来,罗金盘就死定了! 可是曹家明是怎么知道罗金盘和潘彩云有一腿的?而且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现在正在进行? 郑路生想不明白,但心中万分佩服:曹家明真是厉害,不但厉害,也真是坏! 郑路生不敢耽误,连忙又翻墙出去。 第四章 真人不露相 一路快跑,郑路生的脑子飞快的转,暗忖道:“高起逢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我把实情告诉他,他脸上过不去,不但不会感激我,说不定还要寻我的晦气!这肯定也是曹家明让我出头的原因。我得想个法子,既能让高起逢回去亲自抓奸,又能让自己置身事外……” 等赶到村大院的时候,郑路生已经想好了主意。 高起逢正坐在屋里办公,见有人在窗口探头探脑的看,喝道:“谁?!” “东家,是我,小郑。”郑路生陪笑着,道:“您出来一下,我找您有事。” 高起逢不耐烦见郑路生这个半大小子,出来以后没好气的问道:“宅子里里有什么事情找曹师傅,你怎么找我找到这里来了?” 郑路生搓着手,低眉顺眼的说:“东家,曹师傅让我回您老家院子里拿点东西,可是我进不去院子。院子大门反锁了,我敲了敲门,也没人来开。” 高起逢一听,便狐疑道:“院子大门反锁着?” “是啊。”郑路生说:“我叫了半天,都没人开门。” 高起逢家大业大,又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最怕的就是自己妻子潘彩云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一听自己家大白天反锁着门,分明是潘彩云就在家里头,可是叫半天也没人开门,那是在干什么?这后半晌的,也不可能睡觉啊。 高起逢心里犯起嘀咕来,便道:“走吧,你跟我回去瞅瞅。” 两人结伴往老家去,快走到的时候,郑路生忽然一拍脑门,道:“东家,您先回去吧,我还得去找曹师傅。” 高起逢皱眉道:“又怎么了?” “嘿嘿……”郑路生讪笑道:“我脑子有点笨,曹师傅让我来拿东西,这来回跑了两趟,我忘了曹师傅要我拿什么了,我先回去问问他。” “去吧,去吧!”高起逢不耐烦道:“笨死你呢!” 郑路生一溜小跑去了。 高起逢骂了两句“笨蛋”,忽然又想到郑路生走了也好,有些事情到底不能让外人知道。 走到院门前,见果然是紧闭着的,推了一把,推不开,便往门缝里张望,见屋门也是紧紧闭着的,心中便有了不祥的预感,思量了片刻,走到院墙下面,跳起来,扒着墙头,偷偷进了院子里。 等高起逢走到窗户底下的时候,正听见自己妻子潘彩云在屋里气喘吁吁的叫唤,高一声低一声的,让人浑身起麻,往里面一瞧,觑看见罗金盘光着身子趴在自己妻子身上正挥汗如雨——刹那间,高起逢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第5节 他浑身抖了几抖,咬咬牙,在院子里提了一根钢筋,跑起来,飞踢一脚,踹向屋门! 屋里头的罗金盘和潘彩云正在“鏖战”,猛听见“砰”的一声响,都吓得半死! 尤其是那罗金盘,一个激灵,“武功”全废,什么房中秘术都不灵了! 潘彩云早看见自己的丈夫冲了进来,不由得尖叫一声,罗金盘急忙扭头看时,只见是一个人冲进了屋里,还没有来得及看见是谁,头上就挨了一钢筋棍,火冒金星的时候,发现是高起逢回来了,忙道:“东家,东家,你息怒,听我解释,这这这个嫂子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正在用我师父亲传的秘术在给她治疗……” “秘术?”高起逢狞笑道:“不穿衣服治疗,玉女心经是吧?” 罗金盘忙不迭的点头:“是是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我捅死你们两个!”高起逢掂着钢筋棍乱戳,骂道:“把老子当傻子了是吧,我日你八辈祖宗的!” 这边打的热火朝天,那边,使了金蝉脱壳之计的郑路生也心中大乐的回到曹家明跟前交差。 曹家明把郑路生叫到一边,问道:“你怎么跟东家说的?” 郑路生道:“我说您让我去他老家宅子里拿东西,老家宅子的门反锁着,我进不去,敲门也无人应。东家就回去了。” 曹家明盯着郑路生,道:“然后呢?” 郑路生道:“到了他老家门前,我说我忘了您交待我的事情了,要回来再问问您,就走了。他自己进去了。” 曹家明道:“你对我说实话,你进院子了没有?” 郑路生笑了笑,道:“不敢对曹师傅撒谎,我在见东家之前,先翻墙进的院子。” 曹家明道:“听见了什么,瞧见了什么?” 郑路生道:“倒是没瞧见什么,但是听见了罗金盘和潘彩云的声音在屋里。” 曹家明点了点头,赞赏的看着郑路生,道:“好啊,有你的,既能漂漂亮亮的办成事儿,又不牵涉其中,我到底是没有看错你。” 郑路生道:“曹师傅过奖了,咱哪里敢当?”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 曹家明道:“你笑什么?” 郑路生道:“我听见罗金盘对潘彩云说:‘不弄个把钟头,你也不知道我的手段!’东家回去的时候,应该还不到个把钟头,嘿嘿……” 曹家明也笑了起来。 片刻后,曹家明拍了拍郑路生的肩膀,道:“去干活吧,这事儿对谁都不要提。” 郑路生道:“我明白!” 之后无话。 直到第二天结算工钱的时候,高起逢才出现。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如此,郑路生瞧着高起逢的神态模样,和从前大不一样。 高起逢把曹家明单独叫了去,很长时间才回来,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结算完工钱,众工匠都散伙了,曹家明却叫来郑路生,道:“你跟我走。” 郑路生满心欢喜,跟着曹家明出了高家,一路无话,直到高家寨外,走到一条小路上,曹家明才道:“小郑,这次你帮了我的忙,我要感谢你。”掏出来一叠钱,递向郑路生。 郑路生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这我不要。” “拿着。”曹家明淡淡的说道:“我可不喜欢欠人情。” 曹家明虽然说话并不严厉,但是自有一股威严气势在,郑路生不敢违抗,便接过了,嗫嚅道:“曹师傅,我——” 话还没有说完,忽被一阵冷笑给打断:“嘿嘿……好哇!在这里分赃来了!” 郑路生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是罗金盘走了过来。 罗金盘手里头拿着个黄色的罗盘,瞧着金灿灿的,其实是铜做的,表面上镀了一层金而已。 罗金盘的头上缠着一圈绷带,腰上也缠了一圈,活像是披麻戴孝,十分可笑,郑路生不禁莞尔。 罗金盘伸手指着郑路生,恶狠狠道:“小兔崽子还笑!等会儿有你好看!” 郑路生道:“我可没惹你。” “放屁!”罗金盘骂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两个合伙算计老子!” “什么叫算计?设下诡计阴谋人才叫算计。”曹家明道:“你偷人妻子,是我们设的诡计?” “少废话!”罗金盘道:“曹家明,你害我害的好惨!我在兴头上被高起逢吓了一跳,从今往后,都不能再做那事儿了,你说,怎么赔我?!” 郑路生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家明也差点没忍住,连忙咳嗽几声用来掩饰。 罗金盘看在眼中,更加恼怒,喝道:“把你们手里的钱都给我!” 曹家明却对郑路生道:“你先走。” 郑路生正在迟疑,罗金盘就叫道:“想跑?门儿都没有!”一撒手,半空中金光灿灿,风声呼啸,那罗盘直奔郑路生的脑门而来! 郑路生呆在那里,眼瞧着要被那罗盘砸个正着,却有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一摘,把那罗盘捏住,往远处一抛,无影无踪! 郑路生缓过神来的时候,只见曹家明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自己跟前了。 刚才,出手的人正是他! 罗金盘惊道:“你敢坏我法器!” “一点三脚猫的本事,也敢逞强?也配说是法器?!”曹家明冷笑一声,喝道:“让你瞧瞧我的!” 第6节 把手一扬,半空中“嗤嗤”两声响,郑路生什么也没有瞧见,罗金盘却已经惨叫起来。 郑路生惊看时,只见罗金盘的两条胳膊上都多了一个洞,正汩汩的往外冒血。 郑路生不禁目瞪口呆! 罗金盘咬牙切齿的看着曹家明,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曹家明道:“厌胜门听说过吗?” 罗金盘脸色煞白,道:“你,你是厌胜门的人?!” 曹家明道:“曹家明,家明,假名也!我本名步廊。” 罗金盘的眼睛陡然睁大:“你,你是曹步廊!” “是我!”曹步廊“哼”了一声道:“我这钱,你还要不要了?” “不,不要了。”罗金盘像是见了鬼一样,满面惊恐,扭头跌跌撞撞的跑了。 曹步廊回头看向郑路生,一双眼睛异亮惊人,郑路生也吓了一大跳,情不自禁的往后退。 曹步廊道:“我知道你的嘴巴严实,你看到的事情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对吧?” 郑路生呆呆的点了点头。 曹步廊道:“后会有期。”快步去了,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郑路生愣了许久,忽然如梦方醒的想:“我怎么不拜他为师?!”急忙追着曹步廊去的方向而去。 第五章 缘分天注定 郑路生一连追了十多里,直到天色漆黑,也没有追上曹步廊。 郑路生不禁跺脚,骂自己道:“我真是个蠢材,我要他的钱干什么!?我拜他为师多好!” 郑路生思量自己浪荡江湖这十多年里都没有遇见过像曹步廊那样厉害的人物! 一个人,精通木工、泥工、瓦工,又懂风水,又会那种神奇的本事,只把手一扬,连看没有看清楚,罗金盘的两条胳膊都被打出了血洞! 如果学了他的本事,从今往后又岂会被人欺负? 郑路生心想:一定要拜曹步廊为师! 不管如何,都要先找到曹步廊。 可是,曹步廊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郑路生到处踅摸着找他,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直到半个月后,郑路生才辗转打听到有个曹师傅在某某处做工,便急忙寻了去。 可仍旧没有找到曹步廊的人。 郑路生失望之余,心思也稍稍淡了。 这一天中午,郑路生歪坐在桥头上晒暖,眼瞧着一个颇有风韵的中年女人提着菜篮子从桥上过,走着走着,忽的倒头栽倒,躺桥上不动了,菜篮子也摔了。 看见那女人晕倒,郑路生动了恻隐之心,连忙跑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又见那女人面色惨白,眼睛紧闭,唇齿紧扣,像是死了一样,急忙去探她的鼻息和脉搏,好在呼吸、脉搏都还有,郑路生连忙伸手掐了掐她的人中。 不多时,那女人幽幽的醒了,虚弱的起不来身子,哆哆嗦嗦的说:“多,多谢小兄弟……” 郑路生见她这样,分明是走不成路了,想着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问她:“大姐,你家住在什么地方,我给你送回去吧。” 那女人说:“不敢劳烦小兄弟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哪里能站得起来。 郑路生说:“大姐你别逞强了,还是让我给你送回去吧。我现在也没事儿。” 那女人说:“真是不好意思,这身子骨不争气,还是得麻烦小兄弟。过了桥,往南走,第二个路口拐进去,第三所房子就是我家。” 郑路生说:“记住了。”伸手捡了菜篮子,又把那女人背了起来,过桥而去。 郑路生一身的蛮力,虽然年纪小,但背着那女人一路不停歇,溜溜的就到了家。 进了家门,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迎了出来,看见郑路生背着那女人,吃了一惊,喊道:“娘!你这是怎么了?” 这姑娘说话声音婉转若黄鹂,郑路生一直埋头背人,听见这声音不由得抬头看,这一看,眼一下子就直了。 郑路生虽然只有十三四岁,但是平日里闲的时候,也看些乌七八糟的书,很知道些人事。 郑路生记得书里描写美人时,有说那美人美的“目似横波”、“唇若涂丹”、“肤如凝脂”,又说什么“芊芊玉手”等等。但是,郑路生走南闯北,也见过无数女人,却从来没有觉得哪个女人像书里写的那样好看,直到今天,看见了这个姑娘,他才算是见到真如书上所写的美人了,不,郑路生觉得比书上写的还要美,毕竟,这是活生生站在跟前的。 虽然还年幼,还青涩,但是容颜之盛,纵然是拿之前那个潘彩云来跟这姑娘比,也是一堆粪土,俗不可耐! 那姑娘走到了郑路生的跟前,去扶自己的娘,郑路生还呆呆的看,也不知道松手。 那姑娘的娘咳嗽了一声,郑路生也没听见。 那姑娘脸一红,说:“大哥,你能不能把我娘放下来?” 郑路生一愣,忙不迭的把那女人放下来,那姑娘顺势搀住了,她娘说道:“我走到桥边的时候,栽倒了,是这小兄弟把我救醒,又背了回来。你给人家倒口水喝。” 那姑娘便问郑路生:“你喝不喝水?” 郑路生仍旧是直勾勾的看,那姑娘不禁有气,喝道:“问你话呢!” 郑路生吓了一跳:“啊?” 那姑娘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郑路生忙低了头,呐呐的说道:“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第7节 “胡说八道。”那姑娘道:“你喝水不喝?” 郑路生呆呆的搓搓手,说:“好,好,喝水,喝水……” “傻子似的。”那姑娘禁不住笑了。 忽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瞧见郑路生站在院子里,便问:“这位是谁?” 郑路生扭头一看,两人都愣住了! 那是个高大魁伟的老者,身上背着工具袋,露出来尺子、墨斗、刨子、起子、瓦刀,显见是个工匠,而且郑路生也认识——那便是郑路生苦寻不到的曹步廊! 郑路生又惊又喜:“曹师傅,是您?!” 曹步廊也道:“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那中年女人诧异道:“你们认识?” 那姑娘便说:“爹,我娘刚出去买菜,回来走到桥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栽倒了,是这位大哥把她救醒,背回家里来的。” 郑路生这才知道,曹步廊竟是那天仙似的姑娘的爹,是那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的丈夫! 曹步廊听说郑路生救了自己妻子,便放下了工具袋、家伙什,说:“我这媳妇儿一直身子弱,这次多谢您搭救了。” 郑路生说:“没,没事,曹师傅您别跟我客气,是我应该的。” 那姑娘搀着自己的娘进屋里去了,郑路生的目光一直追着跟进了屋里。 曹步廊瞧在眼中,咳嗽了一声。 郑路生这才缓过神来,觉得身上刺的慌,猛然发觉曹步廊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不由得紧张起来,说:“我,我喝口水就,就走。” 曹步廊一笑,说:“不急。这也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没想到咱们还能再见面。既然见了,就进屋里坐会儿吧。” 郑路生呆呆的跟着曹步廊进了屋子,客厅里坐下。那姑娘出来倒水,把水杯子递给郑路生,郑路生看着那姑娘白葱根一样的手,心里一阵迷糊,忽的就把水给洒了,淋了一裤子。 那姑娘想笑,也没好意思,说:“我给你拿毛巾,你擦擦。” 郑路生忙说:“不,不擦,不擦,一会儿就晾干了。” 那姑娘看着郑路生的呆样子,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捂着嘴进里屋去了。 郑路生怅然若失。 曹步廊笑道:“小郑,我以前也没有问过你,你有多大了?” 郑路生注意力全在那姑娘身上,一时间没有仔细听曹步廊说的话:“啊?” 曹步廊又问:“我问你今年多大岁数了。” 郑路生说:“我十三,不,快十四岁了。” 曹步廊“哦”了一声,说:“还真瞧不出来,十三四岁就长这么大的个子。” 郑路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呐呐的说:“是,是我长得急了。” 那姑娘在里屋听见这话,又忍不住发笑,她娘在旁边拍打她,低声说:“干什么呢?人孩子老实,别取笑人家。” 那姑娘也低声说:“就是可笑嘛,呆头呆脑跟个大鹅似的。” 那姑娘的娘忍不住也笑了一下。 曹步廊又问郑路生:“最近在做什么营生?” 郑路生挠了挠头,说:“我,我还能有什么正经营生啊,还是给人打打短工。不过,这几天也没有干活儿了。” 这段时间来,郑路生都在找曹步廊,所以没有干什么活儿,但是这话,他又不好当着曹步廊的面明说出来。 曹步廊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问道:“你家是哪里的?” 郑路生摇了摇头:“我是个孤儿,没有家。” 曹步廊稍稍一怔,又点了点头。 郑路生没话找话的问:“这个,那个,伯母应该没事了吧?” 曹步廊道:“她就是身子骨弱,歇歇就没事了。” “哦……”郑路生嗫嚅道:“那,那伯母姓什么呢?” 曹步廊说:“她姓武,叫武怡。” 郑路生“哦”了一声,也不好再问别的了。 他明明是想问那姑娘叫什么,偏偏不敢问,绕着弯子把人家娘的姓名都问了。 曹步廊何等精明的人,瞧着郑路生的神态举止,早摸透了他的所想所思,只不说破罢了。 两人干坐了片刻,郑路生终觉尴尬,忸怩了半天,说道:“曹师傅,我先回吧。” 曹步廊说:“不急,不急,天都快黑了,留下来喝口汤吧。” 郑路生本来就不舍得走,听见这话,就厚着脸皮说道:“好。” 曹步廊又暗自点了点头。 晚上,饭摆上桌,曹步廊又拿了酒出来,郑路生的话少,只是吃饭喝酒,又偷眼打量那姑娘。 曹步廊瞧在眼里头,微微笑了笑,说:“我女儿是三月生的,就随便起了个名字,叫‘晚春’。” 第8节 郑路生喃喃说道:“好,好名。”忽然间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叫道:“什么?她,她叫曹晚春?!” “是啊。”曹步廊被郑路生的大动静吓得有点懵,道:“怎么了?” 郑路生惊喜交加,道:“几年前,我和一个小女孩儿被一个玩戏法的老叫花子给绑了,那个小女孩儿就叫曹晚春!” 曹晚春在屋里听见,早跑了出来,看着郑路生,道:“你,你是郑路生?” 郑路生道:“是我啊!真是你?” 曹晚春道:“是我啊!真是你?” 郑路生道:“我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一样!” 曹晚春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回顾曹步廊,道:“爹,当年救我的那个小男孩儿就是他!” 曹步廊讶异的看着郑路生,道:“没想到啊,这可真是巧极了,那一年我们刚搬到浔阳江畔,还没有安顿好,晚春在街上玩,就丢了。后来自己又跑回来,说是被叫花子绑了,让一个叫郑路生的小孩儿给救了,我们还回去找你,却没有见到你。哪能想到就是你啊,这个真是,真是,嗐!两代的缘分,天注定了,倒是跑也跑不掉。” 第六章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多年前,救了曹晚春,多年后,救了曹晚春的娘,帮工时,遇到曹晚春的爹,这不是两代的缘分是什么? 郑路生看着曹晚春,道:“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了。” 曹晚春笑道:“说的就好像你没有长大似的。你现在还像不像从前那么坏?” 郑路生挠了挠头,道:“我从前不坏吧?” 曹晚春道:“我现在还记得你把那七只蛤蟆给踩的稀碎,咦……”曹晚春回想起往事,皱起了眉头,嫌弃道:“恶心死啦!” 郑路生不禁笑道:“我现在早就不干那事儿了。” 曹晚春道:“你还扎了那老叫花子两刀!” 郑路生道:“谁让他绑咱们,不知道扎死了没有。” “没有。”曹晚春道:“我带我爹去的时候,他刚好从地窖里爬上来,我爹又打了他一顿,把他踢回地窖里去了。” 郑路生“哈哈”大笑,道:“活该!” 两人说的欢畅,倒是把曹步廊更冷落了,曹步廊不禁“咳咳”咳嗽了两声,曹晚春脸色一红,说道:“我进屋里去看看我娘。” 郑路生“嗯”了一声,曹晚春便进里屋去了。 曹步廊看向郑路生,道:“几年前你救了我女儿,现在又救了我妻子,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好了。” “不用谢,不用谢!”郑路生道:“都是我应该做的。” “那怎么能说是应该的呢?”曹步廊笑道:“你跟我,跟她们娘儿俩都非亲非故,不救是理所应得,救了便是情分,得报答你。这样吧,我再给你一些钱。” “我不要钱!”郑路生见曹步廊要去拿钱,连忙喊了一声:“我一分钱都不要!” 曹步廊道:“那你要什么?” 郑路生迟疑了片刻,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伏地不起。 曹步廊倒还没什么,似乎早就料到郑路生会如此这般。但是,武怡和曹晚春都慌得连忙起身去扶郑路生,郑路生却死活不起来。 武怡急道:“步廊,你看!这是怎么说好?” 曹步廊摆了摆手,让媳妇儿和女儿起来站旁边,自己又去问郑路生,道:“小郑,你这是干什么?” 郑路生抬起了头,说道:“曹师傅,不瞒您说,我无家可归,是个到处乱窜的人,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风餐露宿,还不如狗,枉活在世上!自从见了你,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有这样大本事的人,我想拜您为师!我想跟你学本事!这十多天里,我什么事儿都没有干,只是到处找您!天可怜见,让我今天误打误撞遇见了伯母,到了您家里!这是天定的缘分,就请您收了我吧!我拿您当我爹一样孝敬!” 曹步廊膝下无子,早有收儿徒的念想,却始终没有遇到对的人。前番在高起逢家里,他便一直留意郑路生,眼瞧着此人无论长相还是心性,都十分合意,所以才试探他,让他替自己做事,结果那件事情又做得漂亮,所以曹步廊才在他跟前显露了自己的真本事、真身份。 但是,曹步廊为人多疑,他不知道郑路生的具体底细,还要再看看,因此,这十多天里,与其说是郑路生到处找曹步廊找不见,不如说是曹步廊到处让郑路生找不见。 郑路生在明处找,曹步廊在暗处跟,郑路生的一举一动,曹步廊都了如指掌。这也是为什么,武怡刚刚被郑路生背回家,曹步廊就尾随着回来了。 当然,武怡晕倒是曹步廊事先没有预料到的,可巧郑路生遇上了,更巧的是,郑路生又是当年救曹晚春的人,在曹步廊看来,这可真是天意! 两代三口人的缘分,郑路生必定是老天爷送上门来的徒弟,不能违! 现在郑路生自己开了口,曹步廊就顺势说道:“我不知道你的底细,哪儿敢随便收你?” 郑路生说:“您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您!” 曹步廊也不客气:“那就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郑路生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倒豆子一样都说了出来,果真是什么都没有隐瞒。 曹步廊一家三口都听呆了。 武怡抹着泪说:“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步廊,你就收了他吧!” 曹步廊点点头,对郑路生说道:“你这样诚心实意,我也不能不收你了。” 郑路生大喜,又磕了几个响头,口呼:“师父!”又喊武怡:“师娘!”看看曹晚春,不知道该喊师姐还是师妹,曹步廊已经说道:“她算你师妹。” 郑路生便喊曹晚春:“师妹!” 曹晚春笑了一声,说:“还是头一回有人叫我师妹,怪怪的。”见郑路生还跪着,不禁心疼,道:“你还不起来?小心把膝盖跪烂了。” 郑路生说:“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求师父,不能起来。” 曹步廊说:“你说。” 郑路生说:“师父,我这个名字不要了,我不是路上捡来的,不能叫‘路生’,求您再给我起一个。” 第9节 曹步廊点了点头,说:“那姓氏你还改吗?” 郑路生说:“我姐养了我十几年,我没好好对过她,还跟着她的姓吧。” “好。”曹步廊说:“我原先也是有帮派的人,帮派里也有祖师爷,祖师爷也起过辈分,我下一辈儿的人,是‘国’字辈儿,你这十几年过的太野,以后就叫郑国彬吧。要彬彬有礼,文质彬彬。” “是,师父!”郑路生满心欢喜:“从今往后,我就叫郑国彬了。” 曹步廊让武怡把家里的屋子腾出来一间,用木板搭了张床,铺了被褥,给郑国彬住。 收拾停当之后,曹步廊又把郑国彬叫去,吩咐说:“你既然做了我的徒弟,从此以后,有些事儿,我就让你代劳了。” 郑国彬说:“师父请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为您做事,那是徒弟分内的事儿!” 曹步廊说:“你跟我来。” 郑国彬跟着曹步廊到了灶火房,只见灶台上放了一堆东西,瓶瓶罐罐,大包小包。 郑国彬嗅着香气、甜味、腥味、苦味,瞧见了灶台上有几只大猪蹄,有一大罐子蜂蜜,还有一大罐子奶,不知道是牛奶还是羊奶,其余的像是草药。 郑国彬只认得其中有皂角,别的一概不认识。 曹步廊指着那些东西,说:“从明天开始,每天后半晌,你把这大猪蹄拿四只来煮,要煮的稀烂,煮的跟胶一样,然后熄火,等到稍温的时候,取出来,让你师妹在睡前敷在脸上。” 郑国彬吃了一惊,他原本以为这猪蹄是炖了吃的,没想到是用来让曹晚春敷脸的。 拿猪蹄敷脸,还真是稀奇。 郑国彬也没说什么,师父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了,只应声道:“是,我记住了。” 曹步廊满意的点了点头,郑国彬好奇却不多话,能藏得住事儿,这也是讨他喜欢的长处。 曹步廊又指着那些草药,说:“这些草药你都认认,记好了斤两,不能弄错,不能弄混,以后药没了,你要自己去药房抓。这是黑丑,这是皂角,这是天花粉,这是零陵香,这是长甘松,这是白芷……” 郑国彬一一记住,他博闻强识,不需曹步廊说第二遍,等曹步廊教完,他就自己复述出来,分毫不差,曹步廊更觉此子招人喜欢。顿了顿,曹步廊说:“这些草药,你在熬了猪蹄以后,就按照我说的斤两,拿去磨成粉末,然后掺上牛奶,和上蜂蜜,兑温水调成浴汤,让你师妹在睡前泡半个钟头。” 郑国彬越发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没有多嘴,只说:“好,我记住了。” 曹步廊笑了笑,说:“我知道你心里肯定犯疑惑。我也不背着你,老实告诉你吧,我和你师娘的相貌也就是中等人,晚春生下来的时候,肤色颇有些黑沉,我就用这秘法养着,才成了她今天的模样。” 郑国彬恍然大悟,想那曹晚春的肌肤光彩照人,盈润如玉,脸上皮肉更是娇嫩如婴儿一般,吹弹可破,自己生平所见的再美的女人也都不如她,竟多是猪蹄的功劳! 只是师父又怎么会这种匪夷所思的秘法? 郑国彬忽然想起了那三个字——厌胜门。 郑国彬好奇,但是没有问,曹步廊也没有多说,眼看着夜已经深了,曹步廊让郑国彬去睡了。 躺在床上,郑国彬心中五味杂陈,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他心中寻思道:以后自己终于不用再漂泊了,从今天开始,自己就算是重获了新生,这一切,当然都得自于师父青眼有加,所以师父的恩情大似天,自己一定要报答他。 还有师娘、师妹,尤其是师妹,都要照顾好。 第二天,曹步廊出门做活儿,就带上了郑国彬,先让他看自己做,又传授经验,后面再让他慢慢开始试手,曹步廊从旁指点。 曹步廊又特意对郑国彬说道:“那天,在罗金盘跟前,我已经显露了底细,你也听到了厌胜门这三个字,我也不打算瞒你。” 郑国彬一听“厌胜门”,陡然间精神一震,仔细凝听起来! 第七章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曹步廊道:“你知道什么是厌胜术吗?” 郑国彬摇了摇头。 “厌胜术古已有之。”曹步廊道:“始祖爷有两位,一位是姜子牙,一位是鲁班。据说,在周武王伐商纣王以后,天下诸侯归服于周武王,唯独丁侯不服,拒绝朝见,姜子牙便命人给丁侯画了一张人像,用特制的箭去射画上丁侯的胸、眼、脚……没过多久,丁侯便得了怪病,胸口疼,双眼疼,两只脚也疼,而且久治不愈。后来得知是姜子牙在作法,便赶紧派人向周武王表示臣服。于是姜子牙便在甲乙日拔掉了画像上射在丁侯胸口的箭,丙丁日拔掉了眼睛上的箭,庚辛日拔掉了脚上的箭,丁侯的病就好了——这就是厌胜术最早的记载。” 郑国彬道:“原来是害人的毒咒啊。” “也不能这样说。”曹步廊道:“有害人的,也有帮人的,譬如过年家家户户贴的春联,也归属于厌胜术;达官贵人身上带的玉佩、挂坠,家里放的玉如意,家门前雕的瑞兽,全都属于厌胜术;寻常百姓门口立的泰山石敢当,也是厌胜术。厌胜,厌胜,意思就是厌而胜之,讨厌什么东西,就用术来胜过它。” “原来如此!”郑国彬有些明白了,道:“那跟鲁班先师又有什么关系?” 曹步廊道:“鲁班先师是咱们匠人行当的祖师爷,古来匠人都属下九流,社会地位低,容易受欺负,鲁班先师教了徒子徒孙们吃饭的手艺,也要教咱们自保的手段,于是他将姜子牙传下来的术加以改进、扩充,就变成了后世流传的厌胜术。而记载鲁班先师所有厌胜术的那本书,叫做《善恶书》,因为其中既有伤人害人的恶术,也有帮人救人的善术。” 郑国彬说:“我明白了,师妹那养颜之术,就是厌胜术里的善术!” 曹步廊点了点头:“是的。” 郑国彬心中激动:“那师父您一定是精通厌胜术的高人了!” 郑国彬为厌胜术的神奇而折服,满以为曹步廊会传授自己,却不料曹步廊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的所有本事都可以传给你,只有一样,我在厌胜门里学的厌胜术不能传你。” 郑国彬愣住了。 曹步廊道:“这不是做师父的有意藏艺,而是为了你好。” 郑国彬愕然道:“为什么?” 曹步廊道:“我原是厌胜门的弟子,你既然拜我为师,也算是厌胜门的徒众,我先对你说一下厌胜门的底细吧。” 郑路生跪了下去,道:“恭听师父教诲!” 曹步廊道:“不用跪,说来话长,你起来听。” 郑路生站了起来,道:“是!” 厌胜术的源头,虽然可以追溯至武王伐纣的时期,但是厌胜门组建的历史却并不远,数百年前,鲁班先师所著的《善恶书》传到一个匠人手里,这个匠人专横自私,觉得其中的善术利于人而不利于己,留着无用,就撕毁了原书,只留取了极少数的善术和全部的恶术,重新记录成册,改称《厌胜经》,并组建了一个匠人门派,这就是厌胜门最早的雏形。 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华大地正值风起云涌的峥嵘岁月,各国列强在神州割据称雄,无数军阀明争暗斗,古老的东方满目疮痍……而这个时候,却恰恰是中华历史上会道门最为兴盛发达的岁月! 第10节 会道门,也叫做“道会门”、“会门道”,因为那些以封建迷信为手段,欺骗广大百姓的民间秘密结社。一般都叫做“某某门”、“某某道”、“某某会”,比如说上世纪兴盛一时的老母会、大刀会、九仙会、红枪会、黄带会、小刀会、一贯道、九宫道、跪乡道、小黄门、大圣门、天直门、混元门、老天门……所以将这些组织统一简称为“会道门”。 在大大小小三百余种会道门里,善用厌胜术的匠人帮,被人称作是“厌胜门”。 厌胜门奉鲁班先师为始祖,在外人看来就是一伙做木工、泥工、瓦工的匠人群体,但实际上,他们却是一个组织极为紧密,等级十分森严,手段极度恶劣的诈骗团伙! 厌胜门里最高辈分的人,也就是一把手,被称为“泰山”,内部呼为“山爷”。山爷下面是“台柱”,大台柱、二台柱、三台柱……数目不等,以贡献晋升,内部呼为“柱爷”。台柱下面是“椽子”,最小的等级是“砖头”。 泰山是厌胜门里发号施令的人,对厌胜门的所有计划和行动全权负责,拥有至高无上、独一无二的权力。泰山一般在当地甚至全市、全省都有极高的声誉,比如某某风水世家的正宗传人,比如某某易数流派的亲传弟子……泰山泰山,就要坐得稳,所以他们是很少亲自露面的,除非是那些特别大的局和行动,台柱们镇不住场子的时候,泰山便要出山了。 台柱则是一些能言善辩,“能掐会算”,跟三教九流、黑白两道都打得通关系,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的假大师。 椽子是市井街坊里吃得开的人,土木行当里的老手、老师傅或者中间人,类似现代的包工头。 至于砖头,就是纯粹的工匠了,真才实学,会木工、泥瓦工、雕工,上面布置好的局,就由他们亲自去执行。 厌胜门行骗的方式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由椽子物色行骗对象——也就是那些准备破土动工建造宅院的人。牵上线,派砖头们去设计、施工、建造房屋,然后在房屋里做各种手脚,使得房屋在建成之后,出现各种奇怪诡异的现象,让房屋的主人整天惶恐不安,这时候,厌胜门里就会专门派出来台柱,冒充风水先生,或者命理学大师,前来指点,要求破财消灾。 比如说,张三要盖房子了,会找当地熟悉的椽子,让椽子介绍些匠人,椽子就会回去报告台柱,并上禀泰山,由泰山做决定,是否要“圈”,这里的“圈”是行话,意思就是骗。泰山一旦决定要圈,就会和台柱、椽子商量好做局的方案,然后把自家的砖头介绍给张三,宅子建造完毕之后,出现了古怪离奇的事情,台柱们就要出山了,到张三家里,说风水不好,或是冲撞了太岁,或是招惹了厉鬼……总之就是要破财消灾! 建造一处宅子,耗时日久,耗资巨大,所以就算是房子建成以后,出现了什么诡异的事情,房主们也不会弃了房子不要,或是扒倒重建,所以一般都会给台柱们一笔数目不菲的酬劳,让他们帮忙解决问题。 而那些问题,都是砖头们事先设计好的,台柱们只要一出面,必定能解决,这样一来,房主既不会怀疑是砖头们捣了鬼,又更会对台柱深信不疑、佩服有加,台柱们在当地的名声反而会越大,行骗的机会也就越多。 砖头们是怎么做手脚的呢?他们用的就是木工厌胜术! 比如,在靠近气窗的大梁上做个木叶,一到夜里,有风从气窗里进屋,吹动木叶,就会发出“啪”、“啪”、“啪”的响声。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拍手,又像是有人在屋里走路……让住的人毛骨悚然! 又比如说在卧室的墙上钻个小风口,粘上毛边,到了半夜,风穿孔而入,在屋子里就会听见一阵人喘气的声音,但是偏偏到处都找不着人! 遇到这些事儿,你怕不怕?十有八九都会害怕!就算是胆子大,不怕,可是时间长了,也会心烦意乱,躁动不堪! 再加上那个时候的人们,普遍信奉鬼神,民间又一直有狐仙、白仙(刺猬成精)、黄仙(黄鼠狼成精)、长仙(蛇成精)的传说,大多会以为是家中不干净,招了什么东西住进了房子……而台柱们假冒的大师,又能言善辩,到了家中说的头头是道,直指房子的古怪诡异所在,由不得人不信! 当主人要所谓的大师施展道行的时候,假冒大师的台柱只要装模作样的说,设立香案,摆放供品,闲杂人等一律回避,不可观望……等驱散了人,紧紧闭上房门,台柱们或爬到梁上撅折了木叶,或用泥灰堵住风口,然后就万事大吉了!以后家里再也不会有脚步声和喘气声了。 第二种行骗的方法,椽子们物色富家大户、官宦人家,必须是那种出了事儿的门户,或者破财、或者情变、或者生病、或者贬官、或者死人……然后由泰山和台柱们制定计划设局,让砖头们制造道具——也就是木工厌胜的镇物,然后以各种手段,偷偷安置在行骗对象的宅子里,最后由台柱们出面,冒充大师,前去消灾解难。对于那些特别大的行动,一般就会由泰山亲自出面。 比如说富商李四生了病,久治不愈,求医问药无济于事,就该寻求神鬼之路了。厌胜门派出砖头偷偷在李家院子里埋下一个镇物——木工厌胜术中,知道某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刻在木偶人上,用针扎在木偶人头上时间长了,那么该人的头疼;扎在肚子上,就是肚子疼;扎在胸上,就是心口疼;扎在腿上,就是腿疼……以此类推,埋在该人院子里与该人命格相冲的方位地下,或者藏在该人睡觉的床下,据说都能致病成功——埋藏好了镇物之后,台柱们就该出场了,说李四哪里哪里不舒服,从什么时候开始,求医问药又不行,其实不是病,而是被人给陷害了,陷害他的镇物就在某某处,然后让人一找,果然发现镇物……李四盛怒之余,免不了要问台柱怎么破解,这时候便是要破财消病了。 那么台柱们破解之后,李四的病会不会好呢?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李四的病既然拖了很长时间,结果无非就是两种,一是久病不治自愈;二是久病不治身亡。对于前一种结果,李四自然要感激台柱法力高深,肯定会另外再赏一笔酬劳;对于后一种结果,人都死了,还怎么追究台柱的责任?就算李四的家人想要追究,只要台柱出来说一声,那镇物太厉害了,而且请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怪不得我之类的话,事情也就了了。真是运气很差很差的台柱,遇到第三种情况,李四既不好,也不死,还是一直病着,那台柱就又有两种对策了,一是拿钱直接跑路,二是伺机再骗一笔,然后仍旧跑路。 当年,厌胜门就是靠着这两个法子,屹立于会道门中上百年而不倒!无数豪门巨贾、达官贵人都落入他们的彀中而不自知,曹步廊便是厌胜门里最著名的一个台柱,也是被当年厌胜门山爷钦定为接班人的弟子,所以,《厌胜经》这部记载了千余种厌胜术的典籍,也由曹步廊来掌管。 建国之后,政府派出五大队清剿会道门,向来为非作歹的厌胜门也难逃劫数,门人弟子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抓的抓,曹步廊也入了监狱,正可谓是一朝风云起,树倒猢狲散!到了而今,厌胜门早已不复存在,曹步廊也隐迹在市井之中,不敢再从事昔年的“事业”。 这一番历史,曹步廊娓娓道来,郑国彬听得却是惊心动魄,临了,曹步廊说道:“就是因为当年厌胜门的弟子干了太多下作的勾当,所以自上而下,许多人不得好死,由此可见,会厌胜术不是什么好事。前些年我住过监狱,表现良好才提前出狱,以往的事情,我是再也不想干了,厌胜术,我也再也不想用了。所以,对你,我也不教。你可明白我的苦心?” 郑国彬沉默有时,然后说道:“弟子记得了,从今往后,弟子就专心学木工、泥工、瓦工,清清白白做人。” 曹步廊满意的点了点头:“嗯。” 第八章 有朋自远方来 对于木工、泥工、瓦工来说,郑国彬确实有悟性,也是该做这一行当,不到一年的时间,郑国彬就把曹步廊的手艺给学到了九成,只是火候欠缺些,出师足矣。 至于别的本事,譬如技击之术、轻身之法、闪转腾挪功夫,曹步廊也都传给了郑国彬,郑国彬也都学的精熟,仗着这一身本事,再加上家伙什,寻常的壮汉,三五十个人已经近不了郑国彬的身。 为此,郑国彬愈发的感激师父,将曹步廊视为自己的再生之父! 却说这一日,曹步廊、郑国彬师徒做完工回到家里,忽然见厅里坐着个美妇人,和武怡说话,相谈甚欢,曹晚春正在奉茶。 郑国彬打量那女人,只见她约莫是三十岁左右,生的杏眼柳眉瓜子脸,颇有姿色,十分耐看,且打扮的很是利索,正不知道是谁,曹步廊已经满面堆欢的过去了,道:“哎呀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小师叔,我找你的好苦啊!”那女人见了曹步廊,也是欢喜,起身说道:“我爹给我说了十几个你的地址,让我一个个找,一连找了七个都不对,第八个到这里,才寻到你的,常言道:狡兔三窟。你这可是比狡兔还狡兔!” 曹步廊“哈哈”笑着,进了屋,道:“仇人太多,拖家带口,不得不防。快坐下!” 曹晚春则从屋里走了出来,郑国彬小声问道:“师妹,她是谁呀?” 曹晚春道:“她叫简兰芬,他们家跟咱们家是世交好友。我听我爹说,简家是天底下有名的傀儡家族,最会做人偶,简兰芬的父亲简松年有个绰号,叫做‘漳州偶王’,非常厉害呢。” 郑国彬听曹步廊说起过世上玄门中的事迹,也知道这玄门分为九大流派,分别是“山术”、“医术”、“命术”、“相术”、“卜术”、“傀儡”、“御灵”、“古武”、“机关”,所谓‘山术’,是指布道练法;医术,便是救死扶伤;命术,则是修丹画符;相术,乃是观闻辨测;卜术,常能知去推来。四大副脉之中的机关术,乃是施关发机;傀儡术,讲究牵布杖提;御灵术,可以神控百物;古武,便是纵械杀伐了。这九大流派,又分了许多细节末枝,譬如厌胜术,就是命术里分出来的,刀法、剑法,就是古武术里分出来的……此处也就不一一赘述了。 简家是傀儡术世家,玄门江湖,北七南六十三派傀儡术,尽出简家门,只因傀儡术都是施术者操纵傀儡偶人来杀伐争斗对付敌人的,所以那简家的家主简松年因此被人称作是“偶王”。 郑国彬暗忖道:“原来这简兰芬是懂傀儡术的,倒是看不出来她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见她的傀儡木偶在哪里。” 正在想,曹步廊已经叫道:“国彬,你过来!” 郑国彬便进了屋子,曹步廊对简兰芬说道:“这是我的徒弟,郑国彬。”又对郑国彬说道:“国彬,见过你简师姐。” 郑国彬便拱手道:“简师姐好。” 简兰芬道:“你好。”又问曹步廊,道:“小师叔,你传他厌胜术了没有?” 曹步廊道:“没有,那种害人的东西,不传也罢。” 简兰芬道:“那怎么是害人的东西呢?明明也能救人的。这一次,不就得劳烦您出手吗?” 曹步廊道:“说实话,厌胜术,我早就打算不再碰了,可是,既然是令尊大人有麻烦,那我也不能不出山了。” 简兰芬道:“快走吧,我爹都被闹得不行啦!” “别急,别急。”曹步廊道:“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在家里睡一晚,明早咱们动身,好不好?” 简兰芬是个急性子,道:“我现在半刻也坐不住!” 第11节 曹步廊道:“那你也总得让我吃顿饭吧?” 简兰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是我性子急了。那就明早动身。”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简兰芬早早的就起来了,郑国彬去见曹步廊的时候,曹步廊说:“国彬,你陪我去吧。” 郑国彬向来听话,也知道师父带自己去是长长见识,增增阅历的,当即应声道:“是。” 简兰芬带路,两人跟着,路上说起来始末,原来是简兰芬的父亲简松年起了一处新宅子,落成之后,却天天夜里做噩梦,这噩梦大多时候还是同一个,常梦到有五个人抬着棺材到自己床头,要盛殓自己下葬。 简松年本来也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心胸豁达,极少有烦心的事,这段时间却被那噩梦给闹得夜夜都睡不好觉,连精神都憔悴了。 还是亏了简兰芬的丈夫,也就是简松年的女婿——陈根楼,提了个醒,说因为是在新修建的宅子里闹得事儿,会不会是中了厌胜术的下算? 简松年这才猛然醒悟,想到自己曾经的好友曹步廊正是厌胜术方面的大行家,于是就叫女儿、女婿、门人弟子去找曹步廊。 曹步廊常年搬家,有十几个住处,简松年都知道,让女儿、女婿,还有几个徒弟分头去找,终于是让简兰芬给先找到了。 等到了简家,简松年出面相迎,握着曹步廊的手,感慨道:“兄弟啊,做哥哥的真是惭愧,为了一点小事,劳烦你亲自奔波,还要你重操旧业,实在是对不住。我本来说要扒了这宅子,可是你嫂子死活不同意,说什么全家上下只有我一个人做噩梦,跟房子无关……” 曹步廊见简松年黑着一双眼睛,神情憔悴,确实是睡眠不好的症状,便道:“大哥客气了。宅子是新建的,哪能就轻易扒了?让兄弟先帮你看看。” “好,好。”简松年看看郑国彬,道:“这位是?” 曹步廊道:“这是我收的徒弟,郑国彬。” 郑国彬道:“简师伯好!” 简松年道:“你好,你好!快屋里坐。” 众人在客厅里坐下以后,曹步廊说道:“大哥,你把详细的情况再对我说一下。” 简松年道:“就是做噩梦,几乎是天天夜里做,梦里头,五个人,都披麻戴孝,一个人手持灵幡,四个人抬着棺材,一路哭丧,抬到我床头,说我死了,要把我装进棺材里下葬。头一次梦见,我也没觉得什么,第二次又梦见相同的,我就有些不舒服了,谁料到这个梦没完没了!真是把我折磨的够呛!偏偏,阖家上下,只有我一个人做,所以,兄弟,你说,到底是不是跟房子有关?会不会是有人在家里下了厌胜术?” 曹步廊沉吟了许久,道:“大哥,你的生辰八字泄露给外人过没有?” 简松年道:“这个不好说。” 曹步廊又道:“你上一次剪头发是什么时候?” 简松年道:“我的头发都快掉光了,哪里还用剪?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头发了。” 曹步廊道:“那指甲呢?” 简松年道:“上一次剪指甲是八天前吧。” 曹步廊道:“在起宅子期间,有没有剪过?” 简松年想了想,道:“剪过。” 曹步廊道:“剪下来的指甲呢?” 简松年道:“都是闲下来的时候剪的,掉在地上,打扫卫生时又扫走了吧。这个,我没有仔细留意。” 曹步廊“嗯”了一声,道:“在起宅子期间,您有没有见过血?” 简松年道:“别人的?” 曹步廊道:“您自己的。” 简松年道:“应该是没有吧。” “怎么没有?”简兰芬在旁边说道:“我记得你的胳膊被划破过一层皮。” 简松年“哦”了一声,道:“那不算是吧。” 曹步廊道:“怎么回事?被什么划破的?” 简松年道:“一个做椅子的小工匠,手里拿着起子,来回走动的时候没有留意,恰从我身边过去,起子尖划到了我的胳膊,蹭破了点皮,没流多少血。” “是了!”曹步廊一拍大腿,道:“大哥,现在基本上可以确定,您被暗算了。” 简松年一怔:“真的?” 曹步廊道:“你请的工匠中,必然有懂厌胜术的人。” 简松年和简兰芬面面相觑,简兰芬问道:“曹师兄,能破么?” 曹步廊道:“不知道对方下的是什么厌胜术,我先排查一下。”扭头喊过郑国彬,道:“你在下面排查,不管是桌椅板凳,还是床几条柜,还有门窗地板,全部给我细细的看一遍。” 郑国彬道:“看什么?” 曹步廊道:“看不合理的地方。你是工匠,有些不合工艺的地方,外行人看不出来,你能看出来,只要看出来,就告诉我。” 郑国彬道:“明白了!” 曹步廊道:“我去看上面,柱子、椽子、圈梁、大梁、天棚、屋脊,只要有人下厌,就逃不过我这双眼睛。” 简松年道:“有劳贤师徒了!” “大哥不必客气。” 第九章 说曹操曹操到 曹步廊师徒二人分头开始行动,果真是什么地方都不放过,一件件,一具具,看了外表,看内里,看了内里,还要再敲打摩挲一番,辨辨形,听听音,真个是一丝不苟! 简松年和简兰芬父女二人不敢打搅他们师徒二人,都悄悄的出去了。 第12节 曹步廊、郑国彬直勾勾忙活到下午,忽然间,曹步廊喊了一声:“有了!” 在外面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简松年、简兰芬父女二人立时冲了进来,郑国彬也停下了手头的活儿,看向曹步廊。 却见曹步廊从工具袋里拿出来一根锯条,在圈梁上方的一根粗木支架侧面开始拉。 木头“嚓嚓”的响,锯末“簌簌”的落,曹步廊在一面拉开了道口子,又转向拉另一边,在那支架上拉出了一个方形口子,郑国彬、简松年、简兰芬都正诧异的时候,却见那支架侧面露出了一个洞——那粗木支架竟然是中空的! 郑国彬、简松年和简兰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曹步廊把手伸进了那洞里,片刻间,曹步廊掏出来了一个小木偶,放在梁上,伸手又进去,又掏出来了一个,郑国彬等三人就像是在看曹步廊变戏法似的,眼睁睁瞧着他从那洞里一连掏出来了五个小木偶,又掏出来一口小棺材! 郑国彬、简松年和简兰芬都惊呆了! 曹步廊捧着五个小木偶还有那口小棺材下来,放在桌子上,众人围拢上来,只见那五个小木偶都雕的栩栩如生,还穿着衣服,是孝服! 简兰芬忽然失声说道:“爹!这,这不是你雕的偶人吗?” “是啊。”简松年喃喃道:“是我雕的,我之前雕的一组有七个木偶人,后来有六个找不到了,我还奇怪,没想到被人藏在了这里。可是,这也只有五个啊,还有一个呢?” “多半是在这里了。”曹步廊又把那口小棺材的盖子给打开了,果然瞧见里面躺着一具木偶人! 那木偶人也是栩栩如生,却穿着寿衣。 众人又是一惊。 简兰芬道:“这,这寿衣好像是用袜子做的。” “是我的袜子!”简松年脸色铁青的把那木偶人拿了出来,异常愤怒。 曹步廊道:“把寿衣掀开瞧瞧。” 简松年把木偶人的寿衣扯掉,只见木偶人的腹部刻着三个大字——简松年! 简松年的手猛然一哆嗦,差点把那木偶人给丢掉,简兰芬眼疾手快,抢了过去,满脸怒容,嘴里骂道:“该死!真缺德!” 郑国彬眼尖,看见“简兰芬”三个大字上还有一抹暗红,便问道:“师父,这点红是?” 曹步廊看向简松年,道:“是大哥的血。” 简松年脸色煞白。 曹步廊道:“看看木偶人的后背。” 简兰芬把木偶人翻过来,果然瞧见后背上也刻的有字,乃是“辛亥年辛卯月甲辰日壬申时”。 简兰芬道:“爹,这是你的生辰八字!” 简松年面如死灰。 曹步廊道:“果然如此!” 郑国彬喃喃道:“这,这就是厌胜术中的恶术?” 曹步廊道:“大哥,用您自己雕刻的木偶人作为下厌胜术的道具,又刻了您的姓名和生辰八字,用了您的血,用了您的衣物。又藏在您的居室之内,相互之间气血感应,夜里便滋生噩梦。” “这些混蛋!”简松年纵然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骂道:“我简松年一辈子与人为善,到底是什么地方招惹了他们,以至于让他们如此处心积虑的害我!?” 简兰芬也气得咬牙切齿,道:“爹,当务之急是找到当初那个用起子划破您胳膊的人,找到了他,就好说了。” “不必。”曹步廊道:“他们肯定会自己寻上门来。” 简兰芬道:“为什么?” 曹步廊道:“这种厌胜术,不算是最高明的,要不了人的命,所以我猜对方下这个厌胜术,不为大哥的命,而是另有所需。” 曹步廊的话音刚落,简松年的弟子便来报:“师父,师姐,外面有人求见。” 简松年道:“是什么人?” 那弟子说道:“是个木匠打扮的人,说是能治师父您的噩梦。” 曹步廊一拍大腿,道:“说曹操,曹操到!” 简松年冷笑道:“这地面还真是邪!” 简兰芬喝道:“看我怎么收拾他!” “不要急。”简松年道:“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到底图谋什么。” 曹步廊道:“我也先不出去见他,只在暗处观察,瞧瞧这人是不是原先厌胜门里的熟人,毕竟,能懂这邪术的,也不多见。” 简松年道:“那是最好。” 简松年带着徒弟出去了,曹步廊、郑国彬、简兰芬都躲在内屋。不多时,简松年便带着人进了客厅。 曹步廊等三人在里面听到简松年说:“这位兄台看着面熟啊,是不是从前见过?” 一个尖锐的声音答道:“简老爷子真是贵人多忘事,您盖这宅子的时候,我可是带着徒弟来做工的。” 曹步廊听见这个声音,不由得一怔,心中暗忖道:“这声音听起来好熟悉,难道是他?” 简松年道:“原来如此,我记得你是牛师傅吧?” 那人答道:“是啊,我是牛藏山。” “果然。”曹步廊心中暗暗说道:“果然是牛藏山!当年厌胜门被剿灭的时候,他逃走了,多年不曾相见,没料到居然在这里相会!” 只听简松年道:“我刚才听徒弟说,牛师傅能帮我只好做噩梦的病?” 牛藏山道:“不错。” 第13节 简松年道:“牛师傅怎么知道我这段时间做噩梦?” 牛藏山“嘎嘎”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说了就不灵了。” 这把简兰芬给气的,差点就要冲出去,亏得曹步廊及时拉住了她,又摇头示意,不可冲动。 简松年老谋深算,在客厅里倒是不动声色,说道:“那我想请问一下牛师傅,要怎么才能不做噩梦?” 牛藏山道:“说来也简单,只要简老爷子加入我们,我就彻底帮你根治这个毛病。” “加入你们?”简松年诧异道:“你的意思是也让我跟着你们去做匠人?” 牛藏山笑道:“您老开玩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松年奇道:“那你们是指?” 曹步廊在内室也暗暗奇怪,心想:“难道是他们又想重组厌胜门?” 却听牛藏山得意洋洋道:“简老爷子多年不出江湖,对江湖上的事情了解的也少了。您可知道,玄门术界九脉之中,哪一门派最厉害?” 简松年道:“这还用说?当然是麻衣陈家啊。” 牛藏山一怔:“麻衣陈家?” “难道不是么?”简松年道:“麻衣陈家自五代末北宋由陈抟老祖启蒙,由陈义山开宗立族,传承至今已经有千余年,这一族人,精通相术,精练相功,历代能人异士辈出,不说远的,就说数十年前,天下英雄人物齐聚嵩山论道,推选出天底下最厉害的六大高手,号称是‘东木森森掩青冢,西金铮铮飞血乌,南火炎炎焚太虚,北水沉沉生老怪,八野璜璜土中默,地势坤坤天承佑’,这首五行六极诵提到的六人,分别是医术高手青冢生,命术高手血玲珑,卜术高手太虚子,山术高手曾天养,相术高手陈天默、陈天佑兄弟。陈天默、陈天佑可都是麻衣陈家的人,天下六大高手,陈家占据其二,试问哪门哪派能比得了?” 牛藏山“嗯”了一声。 简松年又说道:“这还不算什么,近些年来,声名鹊起的陈汉生,绰号‘神断先生’,是陈天默的长子,也是现如今麻衣陈家的族长,而威震玄门的陈汉琪,绰号‘相脉阎罗’,是陈天默的次子,这陈汉生、陈汉琪两兄弟,纵横江湖,据说本事已经不在陈天默、陈天佑之下,由他们掌管的麻衣陈家,不是天下第一,谁是天下第一?” 牛藏山沉默了片刻,道:“麻衣陈家确实厉害,但是,他们都已经过去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我今天要对你说的不是麻衣陈家,而是五行教!” “五行教?” “不错。”牛藏山道:“前些年,世上横空出现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身怀绝技,惊才艳羡,一手组建了五行教,现如今,正大规模的招贤纳士!简老爷子,实不相瞒,我本名叫牛藏山,是原来厌胜门的台柱弟子,现在,也归到了五行教下木堂之中。我们堂主仰慕简老爷子的威名,所以特意让在下邀请您入伙,只要您加入我们,从今往后,修炼高深玄术,白日飞升,长生不老,也不是不可能啊!” “哈哈哈哈……”简松年陡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郑国彬在室内听得也觉好笑,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说“长生不老”,脑子是有问题吗? 牛藏山道:“简老爷子,你笑什么?” 简松年道:“我笑你把我当老糊涂了吧!五行教,哼!我看应该是叫异五行吧!” 牛藏山吃了一惊:“你,你知道?” 简松年厉声喝道:“我不但知道异五行是个邪教,还知道我做噩梦是你捣的鬼!” 话说到这份上了,简兰芬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 曹步廊和郑国彬也跟着出去。 牛藏山瞧见曹步廊,大吃一惊:“曹,曹师兄,是你!” 第十章 无巧不成书 曹步廊冷冷笑道:“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吧?你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对付我简大哥,威逼他入你们的邪教,真是其心可诛!” 牛藏山眼珠子转了转,讪笑道:“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曹师兄,我——” “你住手吧!”简松年忽然一扬手,袖子里飞出一根明晃晃的细线来,早缠在了牛藏山的腕子上,那牛藏山的手已经伸入了工具袋里,也不知道他准备拿什么东西出来。 曹步廊道:“牛藏山,乖乖的缴械投降吧,简大哥的手段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厉害!” 牛藏山咬了咬牙:“我不服!” “不服?”简松年突然弹动五指,指头上各有细线迸射出去,都缠在了牛藏山的胳膊、手腕、脚踝、腿弯上,简松年喝道:“掌嘴!” 那牛藏山忽然自己抡起手来,“啪”、“啪”的连打自己了几个大耳刮子。 简松年又喝道:“跪下!” 那牛藏山“噗通”一声,便即跪倒。 简松年说道:“磕头悔过!” 牛藏山“砰”、“砰”的用头撞地。 郑国彬不禁看的呆了,心中暗道:“这就是傀儡术?用引线操纵活人,如同傀儡,当真是神奇啊!” 那牛藏山这才知道厉害,大声叫道:“士可杀不可辱!” “我呸!”简兰芬啐了一口,骂道:“就你这种偷偷摸摸、不三不四的下流胚子,也敢说是‘士’!” 简松年也喝道:“五体投地!” 牛藏山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死命挣扎着,却站不起身子来。 简松年问道:“现如今,你是服了,还是不服?” 牛藏山道:“服了……” 简松年待要松手,曹步廊和简兰芬异口同声叫道:“不能放了他!” 简松年道:“那,咱们也不能杀了他啊。” 曹步廊和简兰芬对视一眼,曹步廊道:“至少要废了他的道行!” 简松年道:“那好办。” 第14节 牛藏山大叫道:“不要啊!简老爷子饶命!再也不敢了!啊——”一声惨叫,却是简松年把牛藏山翻身向上,抽出一根木杖,击在了牛藏山的小腹,破了他的丹田存气,牛藏山一身道行付之东流。 简松年收了线,道:“你走吧。” 牛藏山站了起来,怨毒的看了简松年和曹步廊等人一眼,转身走了。 曹步廊叹道:“怕是以后不得安稳了。” 简松年道:“怎么了?” 曹步廊道:“牛藏山走了以后,肯定会把我还活着的消息散播出去,厌胜门里还在世的门人,都知道我手里有《厌胜经》,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一定会来找我要书的。” “这……”简松年惶恐道:“那是我连累你了。” “没事。”曹步廊道:“不干大哥的关系,这是迟早的事情。” 郑国彬道:“怕他怎的?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曹步廊笑道:“看我这徒弟,倒是有骨气。” 简兰芬道:“他是不晓得厉害!” 曹步廊道:“你还不知道他的厉害呢,他十岁就敢杀人!当年人贩子绑了他和我家女儿,被他扎了两刀,反把人贩子给弄到地窖里头了。” “是么?”简兰芬对郑国彬顿时刮目相看。 郑国彬不好意思的笑了。 众人又说了一阵闲话,简松年道:“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就留下来过夜吧,明早再走。” 曹步廊道:“也好。” 简松年道:“这个宅子,住着烦心,咱们都回老院去住。” 简兰芬道:“曹师兄不是已经把厌胜术给破了吗?” 简松年道:“那我也烦!” 曹步廊笑道:“就听简大哥的吧。” 众人都去了简松年家的老宅,老宅有个后院,时间久了没人打理,长满了荒草。简家人还有简松年的一众弟子紧急打扫出来了几间屋子,让曹步廊和郑国彬住下。 晚上,简家人煮了大骨头,让郑国彬带走了两块,当做宵夜。 郑国彬晚饭吃得饱,一时不饿,就把骨头盛在盘子里,放在了窗台上。 夜里,郑国彬躺在床上想白天的见闻,一时间有些睡不着觉,忽然听见窗台上窸窸窣窣的响,扭头看时,只见窗台上游过来了一条胳膊粗的大白蛇! 郑国彬素来胆大,也不害怕,嘴里说道:“好一个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他从床上坐起来,看那大白蛇干什么。 那大白蛇游到盛放肉骨头的盘子旁边,张开嘴来,竟然将那肉骨头给囫囵吞了下去! 郑国彬顿觉可惜,心中暗骂:“看不撑死你个畜生!” 那大白蛇把肉骨头往肚子里吞,但是肉骨头太大,又有棱角,便卡在了咽喉处,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那大白蛇蜿蜒着身子,在窗台上碰了几下,似乎是想把骨头给碰碎,却哪里可能? 郑国彬一阵冷笑。 那大白蛇忽然从窗台上游了下去。 郑国彬连忙跟上,他倒要看看,这大白蛇会不会被肉骨头卡死。 却见那大白蛇在后院的草丛里乱钻,不停的在草茎、灌木、树皮上蹭,但是那块肉骨头还是没有下去。 忽然,大白蛇游到了一根黄色的五叶草下面,蹭了几下,它体内的肉骨头竟然慢慢的变小了! 郑国彬不由得瞠目结舌! 那大白蛇又蹭了许久,终于将肉骨头吞进了腹里,这才优哉游哉的去了。 郑国彬连忙跑过去看那黄色的五叶草,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叫什么名字,更是从未见过。想了想,这种草必定有助于消化,师娘武怡身子不好,就是脾胃虚弱,把这五叶草拿回去,说不定有用。 便伸手拔了一株,又在草丛里寻找,一共找到了八株,拔掉了七株,只剩下一株。 弄完这些事情,郑国彬也累了,便回去睡觉。 不料,刚回到屋里,就又看见一条大白蛇爬在窗台上,去吞剩下的那块肉骨头。 郑国彬恼怒起来,骂道:“不给老子留一块是吧?老子连你也炖了!”伸手去抓那大白蛇的七寸,那大白蛇倒也精灵,立时逃窜。 郑国彬起了性子,把五叶草放在屋里,便跑去追。 那大白蛇蹿进了后院里一间废弃的屋子根基下面,便不见了。 郑国彬俯身去看,见那根基下面有个洞,想来是蛇洞,不敢伸手去掏,就去拿了一条竹竿来,往里面乱捣。 捣了半天,仍旧是没有蛇出来,郑国彬不服这个劲儿,又去提了一柄铁锨过来,开始挖。 掘地两尺有余,没有见到白蛇,铁锨却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物,郑国彬稍稍诧异,又挖了几铁锨,铲出来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 郑国彬吃惊不小,暗忖道:“难道是简家祖上在这里埋下的宝贝?”想了想,简松年是自己师父的好朋友,自己不能贪这东西,还是要交给简家的人。于是便把铁盒子抱出来,去找曹步廊。 曹步廊听说了来龙去脉之后,也十分惊奇,又带着郑国彬去见简松年。 简松年又听郑国彬说了一遍事情来源,诧异非常,且深深的看了郑国彬一眼,对曹步廊说道:“贤弟,你这个徒弟可不一般啊,有这等奇遇,关键还不贪,这可是大丈夫,真豪杰!” 曹步廊道:“他品性确实极好。” 第15节 郑国彬被夸的十分难为情,只是道:“这是师父教得好。” 只有简兰芬性急,道:“快打开看看是什么东西。” 那铁盒子上也没有什么锁,简松年只一掀,就打开了,里面是一本册子,黑红相间的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善恶书! 众人都不禁愕然。 曹步廊和郑国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 郑国彬失声道:“师,师父,这,这不是鲁班先师流传后世的书吗?” 曹步廊不语,一颗心“砰砰”乱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 简松年把那书拿出来,翻开来,只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善恶书,内中红字者所载为善术,专一助人救人;内中黑字者,所载为恶术,专一伤人害人。” 简松年又翻了几页,果然瞧见里面的字迹全是红色的。 众人面面相觑,简兰芬道:“看看有没有黑色的。” 简松年往后翻,还真有黑色的字迹! 简兰芬瞧着那些黑色字迹,念叨道:“狱神照门术……” 刚念了一句,曹步廊听见,忙问道:“你说什么!?” 简兰芬道:“狱神照门术啊,是这书里黑字写的。” 曹步廊急问道:“还写了什么?!” 简松年把书递给曹步廊,道:“你自己看看。” 曹步廊接过善恶书,看着看着,脸色变了,嘴里喃喃念道:“破财车、烧心灯、黑狗血、蟹壳烟、死灵咒、水漫金山术……传闻竟然是真的。” 郑国彬道:“怎么了,师父?” 曹步廊合上善恶书,道:“这里黑字记载的内容,确实全是《厌胜经》里的内容!我原以为那是个谣传,世上根本就没有《善恶书》,谁想到……” 第十一章 飞来横祸 众人沉默了许久,简松年忽然对曹步廊说道:“兄弟,《善恶书》既然与你们厌胜门有关,你就拿走吧,我们留着也没有用。” “那不能。”曹步廊道:“一来是简家祖上埋下的东西,岂能送人?二来我也不想再碰厌胜术了。” 简松年看了郑国彬一眼,道:“可是如果没有你这徒弟,这本书也不能重见天日。总归是老天爷借他的手,让这本书重新现世的,所以,理应归你们师徒所有。” “不成,不成。”曹步廊道:“他也发过誓的,这辈子不能再碰厌胜术,得了这部书,回去一定违背誓言。大哥您也知道,我们这号人,最信的就是赌咒发誓。” 简松年点了点头,道:“那好,我也不勉强了。” 众人又议论了片刻,夜已经太深了,瞌睡上来,就各自回去。 郑国彬刚进了屋子,却见师父尾随而来,便道:“师父,有什么事情吩咐?” 曹步廊道:“我不要那本《善恶书》,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郑国彬道:“徒弟确实有些奇怪,简老爷子非要送您,您却非不要,到底是为了什么?”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曹步廊道:“当年我手中有一部《厌胜经》,就引起了厌胜门里所有弟子的嫉恨,这部《善恶书》比《厌胜经》更全,如果到了你我手中,消息传了出去,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啊?”郑国彬道:“有这么严重?” “江湖险恶啊。”曹步廊叹息了一声,道:“我甚至怀疑,简松年要把这本书给咱们,是基于好意,还是恶意。” 郑国彬一愣,随即摇头道:“我看简老爷子不是恶意,他也不是坏人。” 曹步廊道:“但愿是我把人心都想的太坏了。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把人想的坏些也不是什么坏事。时间不早了,你快些睡吧,明早起来咱们就回去。” “是。” 等到第二天清晨,曹步廊、郑国彬师徒二人在简家吃了早饭,便行告辞,简松年苦留不住,就和简兰芬把师徒二人一直送出十里地远,才彼此告别。 曹步廊、郑国彬师徒到了家里的时候,恰好遇上曹晚春过来说武怡又不舒服,胃里涨得瓷实,痛的难受,要去买些药。 郑国彬听见,连忙拿出一株五叶草,拽下一片叶子,递给了曹晚春,说:“师妹,你把这片叶子给师娘去,让她在肚子上擦着试试。” 曹晚春道:“这是干什么?” 郑国彬道:“你让师娘试试就知道了。” 曹晚春嘟囔道:“到底是什么稀罕东西呀,还不跟我直说……”拿着叶子去了。 一顿饭的功夫,武怡和曹晚春都惊喜的来找郑国彬,问道:“你这药草是从哪里来的?” 郑国彬道:“管用吗?” 武怡道:“太管用了,感觉从来都没有这么舒畅过!” 郑国彬道:“我那里还有几株,都是刚拔出来没多久的,师娘、师妹,你们把它们种在院子里,看能不能活。” 曹步廊也觉稀奇,来问那五叶草的来历,郑国彬就把前因后果给说了,曹步廊不禁感慨道:“怎么那白蛇还能惹出这么多机缘来?” 曹晚春笑道:“我看多半是白娘子变的,看上郑师弟了。” 郑国彬道:“我才不稀罕白娘子。” 曹晚春道:“那你稀罕谁?” 郑国彬道:“我稀罕——”最后一个“你”字儿差点说出来,到了嘴边,想起来师父师娘都在,连忙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但是谁都能听出来他的意思,曹步廊和武怡对视一眼,笑而不语的去了,曹晚春涨红了脸,也匆匆出走了。 第16节 郑国彬暗暗着恼,也不知道是不是唐突了师妹。 第二天,郑国彬见曹晚春一如往常,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知道自己多心,从而也知道了师妹对自己有心,不由得暗暗欢喜。 匆匆数日过后,一天傍晚,曹步廊和郑国彬收工之后结伴回家,路上,忽然遇到个了卖肉的挑担贩子,曹步廊一时嘴馋,便说道:“国彬,去割半斤肉,今天晚上让你师娘炒点荤的。” “好!”郑国彬也觉得这几天嘴里淡的没味儿,便兴冲冲的跑过去,问那肉贩子:“师傅,肉多少钱一斤?” 肉贩子翻着眼皮看了郑国彬一下,道:“卖完了,收摊了。” 郑国彬一愣,道:“半斤也没有了?” 肉贩子道:“半两也没有了。” 郑国彬嗅到一股腥味,瞥了一眼那肉贩子的筐,瞧见有块红鲜鲜的肉,便指了指,道:“那不是肉?” 肉贩子笑了一声,道:“留了一小块边角的,我回去还要吃。” 郑国彬道:“你卖给我吧,给你加价!” 肉贩子摇头道:“真的不卖,加钱也不卖!” 郑国彬有些不高兴了,曹步廊在那边喊道:“国彬,回来!” 郑国彬冲那肉贩子嘟囔了一句:“真是的,自己卖肉的,还要跟买肉的抢。没见过你这么做生意的……” 回到曹步廊跟前,曹步廊道:“怎么回事?” 郑国彬道:“他说卖完了,没有肉了。我明明瞧见还剩一块,他又说是给自己留的。加钱都不卖。” “不卖算了。”曹步廊劝慰徒弟,道:“咱也不能强买。走吧。” 两人又走,没几步,曹步廊忽的“咦”了一声,止住脚步,扭头去看那肉贩子,那肉贩子已经走远了。 郑国彬道:“师父,您要是想吃肉,我再到别处去看看。” “不是。”曹步廊道:“我是忽然觉得这个卖肉的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 郑国彬道:“镇子上卖肉的小摊小贩,可不是经常见么。” 曹步廊“哦”了一声,又想了想,摇了摇头,两人继续往家里去。 路过桥头的时候,曹步廊眼尖,忽然瞧见有两道黑影在桥上缓缓蠕动。郑国彬跟着也瞧见了。 两人都觉得奇怪,稍微近些再看时,却是两个人,但从背影来看,都瘦的脱了相,几乎没有人形,枯干伶仃。两人在地上爬,曹步廊和郑国彬也瞧不见他们两人的脸,只听见他们嘴里不住的呻吟,每蠕动一次,都浑身发颤,显见是极为痛苦难当。 “师父,这两个是要饭的吧?”郑国彬目视曹步廊,说道:“咱们——”他是在询问曹步廊,要不要管。 曹步廊“嗯”了一声,说:“这两个人,有些奇怪啊……” 刚说了这一句话,那爬在地上的两个人都忽然止住了蠕动,一起扭过头来,月影之下,曹步廊和郑国彬看见那两人的脸上到处是脓血,肌肉溃烂,都能看到森森白骨露出来! “哎哟!”郑国彬向来是胆大包天,可是骤然瞧见这两个人鬼不鬼、人不人的模样,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拉着曹步廊往后退却。 “是,是曹师兄么?”两人中的一个忽然开口说了话,声音喑哑低沉难听,如同吞了炭火一样。 曹步廊听见这话,不由得脸色骤变,又上前仔细的看了看说话那人的模样,片刻后,忽然认了出来,失声说道:“你,你是——杜师弟?” 曹步廊认出来了那人,又急忙看向另一人。 “曹步廊,你为什么还是好端端的,我们却变成这副模样了?!”另一人的喉咙里“嗬嗬”的响,艰难说道:“你当年教我们的厌胜术是不是掺了假?你说!” “你,你是葛师弟?”曹步廊又吃了一惊。 “曹步廊,你害我们害的好苦啊!”姓杜的说道:“快把《厌胜经》拿出来!” 姓葛的也叫道:“快拿出来!” 郑国彬万万想不到这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叫花子居然称呼曹步廊为“师兄”,那他们便是自己的两位师叔了! 可是,他们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又听见他们说是师父把他们害成这副模样的,那又怎么可能?且他们想要《厌胜经》,多半不是好人! 正在思量的时候,曹步廊忽然一把拉住郑国彬,往一侧绕行,嘴里说道:“快走,不必搭理他们……” 郑国彬对曹步廊向来是言听计从,纵然心中有万分疑虑,听见曹步廊说要走,便再无迟疑,跟着曹步廊就准备走。 “站住!” 喝声中,忽然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一股腥臭味瞬间就钻进了郑国彬的鼻子里! 郑国彬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瞧见刚才还爬在地上的“杜师叔”直挺挺的站在自己跟前! “杜师叔”的眼珠子通红如血,眼眶都烂掉了,在月光之下,森然可怖! 郑国彬看着“杜师叔”死死的瞪着自己,五指成钩,恶狠狠的朝自己抓来,忽然肩头一股大力传来,身子如腾云驾雾般往后而去,站定时,只见那“杜师叔”的指钩距离自己的鼻尖已经不足一寸——不对,已经不能说那是五根指头了——那只手上的指头,根根都生着脓泡,流着脓血,已经烂的惨不忍睹! “国彬!”刚才正是曹步廊在间不容发之际,伸手抓住了郑国彬的肩头,将他硬生生的往后拉开了数尺远,这才躲过了那姓“刘”的致命一击! 但瞧着郑国彬呆呆的不说话,曹步廊以为他中了招,忙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 郑国彬话音未落,只听“扑”的一声,那“杜师叔”已经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咔”的一声响,脖子竟然摔断了,脑袋滚滚落下桥头。 郑国彬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呐呐说道:“师父,他,他,他怎么了?” “死了!”曹步廊连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只是问郑国彬道:“他刚才碰着你了没有?” 郑国彬干咽了一口唾沫,心有余悸的说道:“差,差一点……” 第17节 “没碰到就好。”曹步廊松了一口气,继而责备道:“刚才怎么不躲!?” 郑国彬道:“对不起师父,刚才我是走神了。” “下次注意!” “是!” 郑国彬把目光又瞥向那“杜师叔”,他现在已经分不清楚,这个被曹步廊称作是“刘师弟”的人究竟是人还是鬼,或是别的怪物。 如果是人,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又怎么会动作那样快? 如果是鬼,为什么又有切切实实的血腥臭味? 如果是怪物,那会是什么怪物? “快走吧!”曹步廊拉着郑国彬就跑。 那摔断了脑袋的“杜师叔”没能再动。 另一个“葛师叔”爬在桥上,也没有动。 郑国彬是没有瞧见,在姓杜的扑向他的时候,姓葛的也扑向了曹步廊。曹步廊飞起一脚,将姓葛的踢翻在地上,与此同时,左手去拉郑国彬,右手打出了一道乌光,击中了那姓葛的。 第十二章 门当户对 曹步廊和郑国彬一口气跑到了家,进了院子,关上了院子大门,才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喘息中,曹步廊低声说道:“这件事情,不要对你师娘和师妹提!” 郑国彬说:“是!” 曹步廊道:“你就不好奇他们是什么人吗?” 郑国彬说:“我听见他们叫您师兄,那他们应该就是您原来在厌胜门里的师兄弟。” 曹步廊说:“那你就不好奇他们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的吗?” 郑国彬说:“好奇。” 曹步廊道:“这就是他们当初练厌胜术的后遗症!” 郑国彬惊道:“啊?!” 曹步廊道:“他们学的厌胜术,需要经常配制药物,时间久了,嗅的药气多了,渗入肺腑,侵入百骸,肌肉就慢慢被腐蚀,骨头也会变软。” 郑国彬身上一阵发寒,道:“不,不能治了吗?” 曹步廊道:“可能以前还能治,但是现在,晚了!” 郑国彬道:“这么厉害?” 曹步廊道:“这也是我为什么不传你厌胜术的原因!害人终会害己,只争来早与来迟。” 郑国彬道:“那师父,您,您——” 曹步廊道:“我前半辈子也做了不少坏事,可能终有一天,也会遭到报应吧。” 郑国彬惊道:“师父!” 曹步廊道:“没事,师父心中已经坦然。” 郑国彬道:“就没有预防的办法?” 曹步廊笑道:“报应这种事情,你怎么防?” 郑国彬无言以对。 曹步廊忽然问道:“国彬,觉得你师妹怎么样?” 郑国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说道:“啊?” 曹步廊道:“我打算把你师妹许配给你,你愿意吗?” 郑国彬猛然打了一个激灵,愕然的看向曹步廊,半天才呐呐说道:“我,我当,当然,愿,愿意……” 曹步廊拍了拍郑国彬的肩膀,说:“那就好。”又说道:“你也跟了我一年多的时间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和你师娘把你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我们都很喜欢你,是把你当亲生儿子一样养的,再过几年,你长大了,就把你师妹嫁给你。” 郑国彬脑子里“轰”的一声响,不啻于平白挨了一刀雷劈,懵的半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曹晚春在郑国彬眼里,始终是天人一般,冰清玉洁,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纵然是从第一面见到曹晚春开始,郑国彬就打定了主意,一辈子照顾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不让她受一点欺负,却从不敢做更进一步的妄想。 在郑国彬心中,能叫曹晚春一声“师妹”,能换回曹晚春叫他一声“师哥”,那就是天大的美事了。 郑国彬做梦也想不到,曹步廊和武怡会愿意把曹晚春嫁给自己。 自己算是什么东西? 若是搁从前,郑国彬在曹步廊眼中,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很久之前,曹步廊用秘术养育曹晚春,把曹晚春养的如同天仙一般,是打定了主意要让曹晚春嫁入非富即贵之人的。可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之后,沧海沉浮,久经挫跌,世上几乎已经没有曹步廊看不清看不透的事情了,而今的曹步廊深知,自己就是个木匠,纵然胸怀千余种异术,从前又有万分风光,也曾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名满中州,但是无论如何算,自己也都只是个下九流的人,在非富即贵之人的眼中,自己连带着自己的家人都是登不上台面的,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富贵人家,也无非是做个花瓶摆设,没人会把她当回事儿,反不如寻一个郑国彬这样的人将女儿托付终身——只有郑国彬这种人,才会一辈子对自己死心塌地,对自己的女儿死心塌地! 姻缘,定要讲究门当户对。 古人传下来的话,数千年的考验了,绝非没有道理。 曹步廊说完话,已经回屋子里去了,郑国彬仍旧站在大门口,站了许久许久,还觉得自己是在做白日梦——当然,天已经黑了。 第18节 郑国彬不敢说话,不敢动,唯恐梦醒了。 直到曹晚春过来,奇怪的问道:“师弟,你直挺挺的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干什么呢?傻了?” 郑国彬癔症了一下,呆呆的说道:“师妹,你掐我一下。” “好端端的掐你干嘛?”曹晚春奇道:“你真傻了啊?” 郑国彬又道:“你快掐我一下!” 曹晚春便伸手轻轻拧了郑国彬的胳膊一下,郑国彬觉得痒得慌,就去抓曹晚春的手,刚握了一下,浑身便如触电般酥麻难耐,曹晚春倒是吓了一大跳,冷不防这个平素里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师哥居然敢摸自己的手,脸色瞬间通红,飞快的收回来手,又使劲的拧了郑国彬一把,啐道:“无赖!”转身往屋里去了。 “嘶……”郑国彬疼的倒抽了一口冷气,急忙喊道:“师妹,我,不是,你——” 看着曹晚春婀娜而去的背影,郑国彬想要解释一下,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忽然间意识到这并不是梦,便裂开了大嘴,笑了起来,露着两排大白牙,真像傻子一样。 吃饭的时候,曹晚春还在生郑国彬的气,埋着头不搭理他,也不看他,郑国彬则是还沉浸在巨大的惊喜里难以自拔,曹步廊忽然说道:“你买肉了啊?” 郑国彬这才瞧见桌子上有一盘炒肉片。 武怡说道:“后半晌有个卖肉的从咱们家门前过去,我问了一下,他卖的肉便宜的很,就买了半斤。” 郑国彬道:“我和师父回来的路上也遇见了个卖肉的,师父还说着要买肉呢,结果那卖肉的只剩了一小块儿,非得不卖,我还想着晚上没口福了,没想到师娘已经预先买过了,真是和师父想到一起去了……” 曹晚春嘟囔道:“话真多!” 郑国彬一怔,随即讪笑道:“师妹,吃肉。” 曹晚春瞪了他一眼。 曹步廊道:“这肉闻着香的厉害啊。” 武怡道:“快吃吧。” “嗯。” 曹步廊先夹了一口,嚼在嘴里。 郑国彬忙给武怡和曹晚春都夹了,然后自己才吃。 武怡说道:“确实是香的很,都不像是大肉了。” 郑国彬道:“可能是猪养得好。” 曹晚春本来不想吃郑国彬给她夹的肉,听见都说香,便也吃了。 曹步廊吃着肉,心中忽然掠起了一股不祥。 第十三章 害人终害己 不知道为什么,曹步廊刹那间心惊肉跳,来的全无征兆,他不由得放下了碗筷,说道:“吃完了饭,都收拾收拾,咱们今夜搬家,不住在这里了。” “啊?”郑国彬诧异道:“搬家?今夜?” “嗯。”曹步廊先站了起来。 武怡和曹晚春倒是没有多大反应。这许多年来,她们跟着曹步廊东躲西藏,早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搬家。 她们甚至觉得,要是曹步廊在哪个地方一连住上好几年都不决定搬家,那才是怪事呢。 曹步廊向郑国彬解释道:“这附近已经没有什么活儿干了,咱们去别的地方好过些。” 郑国彬“嗯”了一声,说:“是,师父。”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郑国彬心中暗想:“附近明明还有许多活儿能干,师父为什么说没有活儿可做了呢?”想了片刻,忽然醒悟,暗忖道:“一定跟那两个师叔有关!” 武怡、曹晚春、郑国彬收拾东西的时候,曹步廊一直在客厅里端坐不动,沉吟着,也不说话。 武怡问他:“想什么呢?” 曹步廊道:“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那个卖肉的,卖肉的人……”曹步廊忽然间脸色大变,拍案而起,喝道:“是他!” 武怡、曹晚春和郑国彬都吃了一惊,茫然的看着曹步廊,武怡道:“怎么了?是谁?” 曹步廊喃喃道:“他把胡子刮了,我该想到的,他还活着!” 武怡又问:“谁呀?” 曹步廊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武怡道:“卖给你肉的人是不是四五十岁的年纪,脖子上勒着一条白汗巾,肩上挑着个竹筐,脸上白白净净的?” 武怡点点头,道:“是啊,怎么了?你认得他?” “不好了,不好了!”曹步廊立时从客厅里冲了出去。 武怡、曹晚春、郑国彬三人面面相觑,郑国彬道:“就是我和师父见到的那个卖肉的人。估计是师父认识他。” 三人也都走到了院子里,见曹步廊从灶房里端着一个瓢出来,递给了曹晚春,道:“快喝了!” 曹晚春看了那瓢一眼,顿时皱起了眉头,道:“爹,这里面是泔水啊。” 郑国彬也早就嗅到了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见那瓢里满满的都是喂猪的泔水,愕然不知所措。 “就是要喝泔水!“曹步廊厉声喝道:“快喝!快点!” 曹晚春瞥了一眼武怡,道:“娘——” 武怡的脸色也是煞白,她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去看曹步廊,希望曹步廊能有个解释。 曹步廊却似乎有些不耐烦了,直接上手给曹晚春硬灌。 第19节 曹晚春不敢反抗,闭着眼睛,闭着呼吸,被迫咽了几口,然后就冲到院子里的树下,开始呕吐起来。 曹步廊又把瓢递给武怡,道:“你喝!” 武怡不敢吭声,接了过来,灌了几大口之后,把瓢还给曹步廊,也跑去吐了。 曹步廊把瓢递给郑国彬,还没有等他吩咐,郑国彬已经喝了起来。 那东西到肚子里,只一口,郑国彬就觉得胃里开始翻腾,又灌了两口,便强忍不住恶心,放了瓢,也跑去吐了。 这时候,曹步廊才自己喝了起来。 四人满院子吐,吐得到处酸臭难闻。 好一会儿,四人才止住了,个个脸色蜡黄,仿佛大病初愈一般。 曹晚春去取了净水给众人漱口。 曹步廊擦了擦嘴,问道:“都吐干净了没有?” 曹晚春捂着肚子,一脸难受的表情,道:“爹,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让我们喝泔水?” 曹步廊沉着脸,道:“我问你吐干净了没有?!” 曹晚春不悦道:“胆汁都吐出来了!能不干净么?!” 曹步廊道:“晚上吃的肉吐出来了没有?” 曹晚春道:“肯定吐出来了啊!” 曹步廊道:“去看看自己吐的东西里到底有没有晚上吃的肉,快去!” “到底是干什么!?”曹晚春跺了跺脚,极不情愿的去了,郑国彬和武怡也去看自己的呕吐物。 只瞧了一眼,郑国彬便瞪大了眼睛! 他晚上吃的饭菜几乎都吐出来了,似乎是时间不长,还没有完全消化掉,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吐出来的肉居然变成了整块的,而且还在动! 在那一堆呕吐物里,有一大块红的鲜亮鲜亮的肉在缓缓蠕动! 郑国彬惊呆了! 肉明明是嚼碎了才咽下去的,怎么吐出来是整块的? 肉明明是炒熟了才吃进去的,怎么吐出来的是生的? 又为什么会动? 郑国彬只觉脚底生寒,浑身起毛! 曹晚春和武怡也懵了。 因为她们两个也瞧见了和郑国彬一样的情形! 在她们的呕吐物里,也都有一块鲜红发亮的肉,在缓缓蠕动。 “这,这肉……”曹晚春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双腿一软,几乎摔倒,亏得武怡就在她旁边,伸手扶了她一下。 郑国彬也头皮发麻,脊背发寒,目视曹步廊,道:“师父,这,这……” 曹步廊却满脸欢喜,道:“都吐出来了,好,好!” 只有武怡还算正常,她看了曹步廊一眼,道:“步廊,是,是门里头的?” 曹步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身进了灶房,拿了一双筷子和一口瓷碗出来,俯身在地上,把四块肉都夹进了碗里,用布盖上。 曹晚春惊道:“爹,你干什么?!” 曹步廊道:“不要多问,不要多管,东西收拾好了没有?” 曹晚春和武怡都点了点头。 曹步廊道:“收拾好了,赶紧走,现在就走!” 四人把东西搬在了架子车上,推着出门。 刚出了大门,迎面就走过来了一个人。 月光下,郑国彬瞧见那人脖子上系着白色汗巾,肩上挑着扁担,扁担两头都挂着竹筐,他的腰上还插着一个拨浪鼓,脸上干干净净,眼睛贼亮贼亮。 这个人,正是傍晚回来时候,他和曹步廊遇见的那个卖肉的人! 武怡瞧见那个人,也不由得惊声说道:“就是他卖的肉!” 郑国彬明白了,这个卖肉的是师父的对头,故意卖有古怪的肉给武怡,要害他们全家。 “混账东西!”郑国彬愤怒的骂了一声,就要冲过去,曹步廊喝道:“站住!” 郑国彬恶狠狠的等着那卖肉的人,不再往前。 那卖肉的人笑嘻嘻的看着曹步廊,道:“曹师兄,好久不见了啊。” 曹步廊不冷不热的道:“傍晚的时候不才见过么。” 那卖肉的人道:“傍晚的时候遇上您,您也不认我,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人了。” 曹步廊道:“你没有看错人,是我,眼拙了,居然没有认出来是你!” 卖肉的人道:“要是您当时就认了我,说什么,我那一块肉也得留着孝敬您啊!不过——”他又瞥了一眼武怡,道:“实在是没有想到,这位大姐居然是嫂子,唉……”他叹了一口气,道:“惭愧惭愧,师弟本不该问嫂子要肉钱的,可惜不知道她就是嫂子,不知者无罪,是不是啊,嫂子?” 第20节 武怡也不吭声。 郑国彬听他说话阴阳怪气,又想到晚上喝了一肚子的泔水,吐得七荤八素,便恨得牙痒痒的,如果不是曹步廊不让他动,他早就冲过去动手了。 只听曹步廊冷冷的说道:“周藏风,没想到你还活着。更没有想到,你那一直视如生命的络腮胡子,竟然没了!为了骗你师兄,你也够下本钱了!” 郑国彬这才知道,这个卖肉的,居然又是自己的一个师叔。 周藏风道:“人人都知道我周藏风满脸胡子,人人也都记得我满脸胡子的模样,猛然刮了胡子,反倒没人认得我了,好,真好,哈哈……连曹师兄这样的明眼人也被我骗了呢!” 曹步廊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周藏风道:“想找您可不容易。您也是好本事,缩了筋骨,把自己弄得这么矮小,又易了容,把自己变得这么丑,要不是留心看了您的手艺,我还真不敢确定,您就在附近。” 曹步廊道:“你有心了!” 周藏风道:“曹师兄,闲话不多说,兄弟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你们一家子人都吃了我的肉,不该给兄弟点什么补偿吗?” 曹步廊道:“你嫂子没给你钱么?” “嘿嘿……”周藏风笑道:“那点钱兄弟可以还给嫂子。但是《厌胜经》,师兄得让兄弟瞧瞧。” 郑国彬心中嘀咕道:“又是《厌胜经》!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听曹步廊说道:“你找我不是时候,《厌胜经》我已经烧了,没有了。” “我不信!”周藏风道:“那是本门的圣物,你比谁都清楚它的宝贵,你怎么可能舍得下手去烧?!” 曹步廊道:“真烧了。现在这社会不比从前,清平盛世已经不是咱们那会儿了,时代变了,还留着那无用之物干什么?” “师兄!”周藏风咬着牙道:“《厌胜经》里的一千余种秘术,您可全都会,还留着那本书干什么?你我师兄弟一场,连看都不让看吗?” 曹步廊道:“我都告诉你了,书已经烧了,你不相信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曹步廊!”周藏风变了脸色,恶狠狠道:“就算你真把书给烧了,你自己的脑子里还记着呢!你写出来给我!” 曹步廊道:“强人所难可就不好了。” “嘿嘿!”周藏风狞笑一声,道:“好话说尽,你就是不识抬举,那我也只能强人所难了!你精通厌胜术,应该知道菩萨肉的厉害!” 曹步廊瞧着周藏风,面无表情,道:“你想干什么?” 周藏风道:“你可别逼我摇拨浪鼓!” 曹步廊冷冷道:“你随便摇啊,把鼓摇破了,我也没有书,也不会给你写。” “好你个曹步廊,不见棺材不掉泪!”周藏风把扁担、竹筐放下来,一手抽了拨浪鼓,高高举起来,道:“我倒要看看,是你们一家四口的嘴硬,还是你们的肚子硬!” 说话间,周藏风就把拨浪鼓摇动了起来。 “当了郎朗……” 拨浪鼓刚一响,曹步廊忽然抛出去了一只瓷碗,丢在了周藏风的脚下。 那只瓷碗,正是曹步廊之前夹肉的那个。 周藏风正自摇晃拨浪鼓,瞧见瓷碗丢到了自己脚下,刚一愣,“嗖”、“嗖”、“嗖”、“嗖”几声响,郑国彬瞧见有几根细线一样的东西蹿了起来,蹦到了周藏风的脸上! “啊!” 周藏风惨叫一声,丢了拨浪鼓,双手捂住了脸,开始乱抠起来。 转眼间,周藏风就把自己的一张脸给血淋淋的拽了下来,人也倒在了地上,喉咙里嘶吼了几声,便不再动弹了。 “啊!”曹晚春吓得也尖叫了一声,扑在了武怡的怀里,两人紧紧抱着,不敢去看周藏风的惨状。 郑国彬也看得浑身起栗,一颗心“砰砰”乱跳。 曹步廊顿了片刻,然后缓缓走到了周藏风的身边,踢了他两脚,周藏风一动不动。 “唉……”曹步廊叹了一口气,道:“周藏风啊周藏风,你既然知道我精通所有的厌胜术,何必还要用菩萨肉来对付我?你只知道用菩萨肉害人,却不知道菩萨肉有一克星乃是泔水吧?你更不知道菩萨肉还能反噬其主吧?害人终害己,这么多年了,还执迷不悟!” 郑国彬也大着胆子走了过去,看了一眼脸上血肉模糊的周藏风,连忙转过了目光,瞥向曹步廊,道:“师父,他死了?” “嗯。”曹步廊淡淡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走出去几十里路远了,四人的心情才都缓了过来。郑国彬满腹心事,也不敢胡乱打听,曹晚春终究是少女心性,藏不住好奇,忍不住问曹步廊道:“爹,那个人是谁?” 曹步廊道:“我从前的一个师弟。” 曹晚春道:“他为什么要害咱们?” 曹步廊道:“他是坏人,坏人要害人,还用问为什么吗?” 曹晚春道:“他为什么想要《厌胜经》?” 曹步廊道:“我跟你说过,《厌胜经》上记载的多半都是害人的法子,他想拿了去学更多害人的法子。” 曹晚春又问:“爹,既然上面记载的都是些害人的法子,您为什么还看?那个人说您懂一千多种《厌胜经》里的法子,是真的吗?” 曹步廊道:“不该问的就别问,知道多了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像是回绝曹晚春的问题,又像是刻意让郑国彬听的。 曹晚春噘了噘嘴,不乐意道:“那菩萨肉到底是什么东西?” 曹步廊道:“就是里面藏了线虫卵的肉。这种线虫卵十分厉害,用一般的方法无法杀死,纵然是把肉炒熟了,煮烂了,那线虫卵也不会死,等人把肉吃到肚子里以后,过个把小时,线虫卵里就会滋生出线虫来,又能分泌出一种汁液,能把嚼碎的肉重新黏合起来,变成一整块,且颜色鲜亮如同生肉。” 曹晚春惊呼道:“所以咱们吐出来的肉是整块的!” 第21节 曹步廊道:“不错。那就是菩萨肉。” 曹晚春道:“摇拨浪鼓又是干什么?” 曹步廊道:“线虫喜好钻生肉,培育这种线虫的人只要摇动特制的拨浪鼓,那些线虫便会受到声音的刺激,开始钻入人的五脏六腑里,来回乱窜,让人奇痒无比,又极痛难忍!” 郑国彬心有余悸的咽了口吐沫。 曹步廊道:“只有喝泔水,才能把菩萨肉给吐出来。周藏风不知道这个法子,还以为菩萨肉仍旧在咱们的胃里,自己作死,去摇动拨浪鼓,菩萨肉里的线虫受到刺激,就近跳起来,钻到了他脸上的肉里,他忍不住那痛,也忍不住那痒,上手把脸给拽了下来,人也死了……咦!” 曹步廊正说着话,忽然间脸色大变,仰面就摔倒在了地上! 郑国彬、武怡、曹晚春纷纷大惊失色,慌忙跑了过去,喊成一片。 却见曹步廊眉头紧锁,满头大汗,咬着牙道:“不要喊!” 郑国彬道:“师父,你——” 曹步廊伸手把右脚上的鞋子给脱掉了,又把袜子给拽了下来,只见他的脚底上赫然长着一个核桃大小的疮! 武怡惊呼一声,道:“这,这是怎么弄的?!” 曹步廊道:“我小看了周藏风,没想到他死了还能害人。我踢了他两脚,就中了他的暗算。” 曹晚春道:“那怎么办?呀,爹,你看,它,它好像还在变大!” 众人瞧着那个大疮,果然还在慢慢的长大。 武怡道:“赶紧去找医生!” 郑国彬道:“师父,我来背你!” “不成!”曹步廊疼的浑身抽搐,勉力说道:“这样的情况,还没有找到医生,我就先送了命。” 武怡和曹晚春都焦急的不行,连声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曹步廊道:“拿菜刀来,把这只脚给剁了!” 武怡和曹晚春都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肯去拿菜刀让曹步廊剁掉自己的脚。 郑国彬忽然灵机一动,道:“师父,先不要壮士断腕,用五叶草试试!” 曹步廊也不愿意剁掉自己的脚,听见郑国彬说起五叶草,也抱了份希望,忍着痛点了点头。 郑国彬随身带着五叶草,正是为了方便武怡使用,这时候,连忙撕下一片叶子来,递给曹步廊,曹步廊连忙拿着叶子去擦那疮,连擦了几下,那疮果然不再长了! 众人各自大喜! 曹步廊又接着擦,那疮便慢慢缩小,直到缩成豆粒般大小,可是再擦,便不管用了,似乎豆粒般大小以及是极限。 但是,这种情况下的疼痛感,比之刚才,可是天差地别! 曹步廊挣扎着站起身来,立地不稳,郑国彬连忙扶住了他,曹步廊道:“咱们先回家吧。须得把这个疮的病根给除了。” 郑国彬道:“师父,要怎么除?您有办法了吗?” 曹步廊道:“这五叶草只能把它擦成这么小,却去不了根,我想应该是外用的缘故。如果把这五叶草熬成药汁,内服了,应该能除根吧。” 郑国彬道:“这种草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又有什么药性,贸然服用,不大好吧?” 曹步廊道:“总归是消淤去肿的,应该没什么大碍。而且,现在这种情况,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了。走吧。” 郑国彬扶着曹步廊,众人又返回家里。 等到了家里的时候,曹步廊脚上的疮又变得大了,如同青枣一样。 武怡忧心忡忡道:“这是得把根给除了,不然擦擦,它变小,不擦,就又变大,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曹晚春也道:“是啊,这五叶草也有用完的一天。” 曹步廊道:“给我一片叶子,让我先擦着,你们再去煮一片叶子,熬成汁儿,让我内服。” 郑国彬撕下两片叶子,一片给了曹步廊,另一片由武怡便拿着去煮了。 郑国彬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但是看着曹步廊脚底上的疮,也确实别无良策。 不多时,武怡端了煮好的五叶草汁过来,让曹步廊喝了半碗。 那汁液想必极其难喝,曹步廊皱着眉头喝完,咂嘴砸了半天。 “小了!”曹晚春忽然叫道:“消的好快!” 众人瞧着曹步廊脚底上的疮一点点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果然除根了!”武怡也大喜过望,道:“这五叶草,还真是神药!” 郑国彬也十分欢喜。 曹步廊正要站起身来,忽然“哎呀”一声,又坐了下去,众人正要问他怎么了,却瞧见他的脚在缓缓缩小! 就像是脱水一样,曹步廊的右脚开始皱缩,众人惊得瞪大了眼睛,只听得曹步廊浑身上下“嘎吱”、“咔咔”的乱响,他的衣服竟然在慢慢变大——不对,是曹步廊整个人都在皱缩! 他那原本高大魁伟的身子,竟渐渐缩成了一具五短身材! 连相貌都变了,原本的浓眉大眼、宽额阔口,此时变得丑陋不堪! “这,这……”武怡只说了两个字,便仰面晕了过去。 郑国彬连忙扶住,喊了声:“师娘!” 第22节 曹晚春又跌坐在了椅子里。 曹步廊更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像是死了一样。 第十四章 阴魂不散 郑国彬把武怡扶着坐在椅子里,然后颤抖着手,去摸曹步廊的鼻息,天幸还有呼吸在,郑国彬大喜,喊道:“师父!师父!” 曹步廊悠悠醒转,虚弱道:“我怎么了?”又忽然诧异道:“国彬,为什么我觉得你突然变大了许多?” 郑国彬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去拿了面镜子,递给曹步廊,曹步廊道:“干什么?” 郑国彬道:“师父,您,您照一下镜子。” 曹步廊狐疑的看了郑国彬一眼,然后去照镜子,只看了一眼,便吓了一跳,失手把镜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失声道:“那,那镜子里的人是谁?” 郑国彬低声道:“就是师父您啊。” 曹步廊猛然站了起来,忽觉自己个头变得极矮,愕然了片刻,又匆忙跑去穿衣镜前照,瞧见自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而今竟是又丑又小又矮又老,呆了半晌,不由得大叫一声,急怒攻心,晕死过去。 郑国彬连忙去扶,这边武怡倒是醒了,曹晚春也缓过神来,母女俩跑到曹步廊跟前,哭作一团。 郑国彬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为好。片刻之后,倒是曹步廊悠悠醒转,叹息了一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不要哭了,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武怡抽泣道:“变成这副样子,算什么因祸得福?” 曹步廊道:“总归是没有死,还治好了毒疮。最妙的是,我的样子和以前完全不同,从今往后,我的师兄弟们要是再打《厌胜经》的主意,可就再也找不到我了。就算是他们能找到我,也认不出我是曹步廊了。” 武怡道:“那本《厌胜经》有什么好的,你非死死拿着干什么?谁要,你就给他算了!” “妇人之见!”曹步廊道:“《厌胜经》的一千余种厌胜术,我是都会的。我那些师兄弟个个狠毒自私,他们得了《厌胜经》,就不允许世上还会有另一个人也通晓《厌胜经》,所以,他们得书之时,便是我死之日,我岂能把书交出去?” 武怡道:“都怪你当初非要学厌胜术!” “时至今日,说这些话有什么用?”曹步廊道:“不要啰嗦,此地不可久留,咱们收拾收拾,去沿水镇!” 四人匆匆收拾了一番,锁上了屋门,连夜搬到了沿河镇。在沿河镇里偏僻的地方,曹步廊曾长租了一处独院,那正是他狡兔三窟中的一窟,这时候正好来住。 安顿下来之后,曹步廊就叫来郑国彬,说:“国彬,从今天开始,要多劳累你了,咱们爷儿俩在后院先打一个密道来。” 郑国彬听说打密道,心中诧异,却还是只说:“是!” 曹步廊亲自画出来的图纸,师徒二人只在夜里动手,但速度很快,只两个晚上,就把密道给掘了出来。 掩蔽好以后,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古怪,曹步廊叹息道:“狡兔三窟,也是为了安全,但愿用不上。” 搬到沿水镇新家以后,曹步廊、郑国彬师徒二人仍旧是去十里八乡给人打床造门扎椅子,活不多的时候也提瓦刀砌墙圈梁抹墙。 以前,郑国彬没有觉得曹步廊有什么异样,但是现在,他看得出来曹步廊天天都在防备些什么,他不知道自己的师父究竟因为什么而忧心忡忡,只是在心里暗暗发誓:“谁也不能伤了这一家四口人!” 这一天,曹步廊、郑国彬师徒二人去一户人家砌了个灶台,傍晚的时候活儿已经做的差不多,只剩个尾巴,曹步廊让郑国彬先回去,自己收了尾就走。郑国彬素来听话,也知道师父收尾之后还要结工钱,便先行走了。 途经镇上,郑国彬忽然看见街里人头攒动,十分的热闹,也不知道在围观些什么,心中好奇,便也挤过去瞧看,却听到有人在低声议论,说是看什么气功大师发功。 郑国彬伸长了脖子望去,看见人群里有块空地,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皂袍,头发雪白,胡子多长,打扮的仙风道骨,旁边还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长得白白嫩嫩,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来回看人,嘴角泛着笑。 只见那五十多岁的男人在地上放了一个鸡蛋,对围观的人说:“我待会儿发功,用我一口气,就能叫这鸡蛋飞起来。” 围观的人自然是不信的,各自摇头,议论纷纷,却见那老男人对着地上的鸡蛋盯了片刻,然后忽然吹了一口气,喝道:“起!” 说来奇怪,那鸡蛋竟然真的飘飘然腾空起来,离地有四五尺高! 那老男人垂下了手去,把鸡蛋抄入手中,冲围观的人晃了晃。 围观的众人已经看得目瞪口呆,郑国彬也瞪大了眼睛。 那老男人笑道:“我姓马,大家可以叫我马师傅,我祖上是有名的全真,马钰马道长,他的师弟是有名的掌教真人长春子丘处机,皇帝侧封过官职的,掌管天下所有的道士。所以我学的是嫡传的正宗的气功。” 有人叫道:“道士怎么会有后人?” 马师傅说:“马钰马道长是半道出家的,出家前结过婚的。” 有人说:“你还有什么本事?” 马师傅说:“你们看我再用气功,把这鸡蛋中的蛋清、蛋黄凭空的弄没!” 但见他握着鸡蛋,嘴里头呼哧呼哧的响,忽然间大叫一声:“空!”随即将那鸡蛋往地上重重的一摔,蛋壳破碎了一地,却只有些许的清水流了出来,蛋清和蛋黄果然都不见了。 “神了!” 围观的众人不觉纷纷喝起彩来,郑国彬也看得如痴如醉。 忽有人喊道:“你还会什么本事,再让我们开开眼啊!” 那马师傅往街上看了几眼,见有个摆摊支着油锅炸油条的人,便走了过去,对那摊贩说:“能借你的油锅一用么?” 那摊贩忙不迭的点头:“请用,请用。” 马师傅对围观百姓们说道:“我练这气功几十年了,筋骨皮肉都变了,不怕水火,像这油锅,对我也不禁。” 说着,马师傅拿出来一枚硬币,丢到了油锅中,然后伸手往油锅里伸去,围观的众人都纷纷惊呼起来,却眼瞧着马师傅把那枚硬币给捞了上来,摊开给众人看。 围观的众人见那油锅里青烟滚滚,显然是油已经沸腾了,又看着那马师傅的手上连皮也没有烧伤半点,便都服了,乱嚷道:“马师傅,您收徒弟不收?开班子不开?” 这时节,全国上下正闹气功热,气功的好处千千万,许多气功大师在民间陆续走动,现身说法,讲那气功有种种好处,把气功夸的玄乎其玄,神乎其神,说什么学了气功延年益寿,百病不侵……许多人,包括知识分子、政府官员都深信不疑,进学习班,拜师傅,热火朝天。 那马师傅伸手平息了众人的喧闹,说道:“今天夜里,我在河里再展示一下,有缘的,都来瞧瞧吧。”说罢,领着那少年走了。 郑国彬看的目眩神驰,许久都没缓过神来,直到那马师傅走远,他才和一帮看客都散了,往家里回去。 第23节 到了家中,曹步廊已经先到家了,问他道:“你先走的,怎么才回来?” 郑国彬说:“师父,镇子上来了个气功大师,在表演功夫,太神了!你回来的时候没有瞧见吗?” 曹步廊道:“我不好看热闹。气功大师什么的,我也不信。” 曹晚春听见,好奇起来,跑出来问:“什么气功大师?表演什么功夫?” 武怡多病,常听人说练气功能治百病,便也过来打听:“怎么样的气功大师?” 郑国彬便把看到的情形全讲了一遍,曹晚春和武怡都听得两眼放光,武怡说:“他收学生吗?” 曹步廊听完郑国彬的话,却变了脸色,问郑国彬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多大岁数?叫什么?” 郑国彬说:“瞧着有五十多岁了,头发全是白的,眼睛贼亮贼亮,穿了一身白衣服,胡子老长,说是姓马,还说是什么全真道长马钰的后人……” 郑国彬还没有把话说完,曹步廊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郑国彬不敢再说,惊异道:“师父,您——” 曹步廊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是他!” 武怡也瞧出来丈夫的不对,忙问道:“怎么了?你认识这个人?” “嘿嘿……”曹步廊冷笑了两声,嘴角的肌肉抽了两抽,看的郑国彬心头发憷。只听曹步廊说道:“何止是认识?从前,我在门里头,他也在门里头,我是台柱,他也是台柱!论资排辈,我还要叫他一声师兄!” 郑国彬怔住了,师兄?那不就是自己的师伯么? 武怡吃惊道:“是那些人,他们又来找你了?” 曹步廊说:“没想到他也出来了,我还以为他得在监狱里多住几年呢!我这些同门的师兄弟,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不过他倒真是命好,赶上了好时候,现在闹气功热,他把那一套子演出来,说是气功,没人不信。” 郑国彬道:“他,他是骗子?” “对!”曹步廊道:“大骗子!你刚才说今晚他还会表演,是在河里头,对吗?” 郑国彬点了点头:“是!” 曹步廊说:“好,今晚我就去瞧瞧,到底是不是我那个大师兄!” 武怡忧心忡忡道:“你去瞧他干什么?别被他看见了你。” 曹步廊说:“姓马的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会是凑巧。我非得看看他到底玩什么把戏才安稳。你放心,他在明里表演,我在暗地里看,我瞧得见他,他瞅不见我。” 曹晚春说:“爹,让师哥跟着你!” 曹步廊“嗯”了一声。 第十五章 如梦幻泡影 镇上来了气功大师,神的跟神仙一样,晚上还要展示功夫,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镇上的老百姓夜里也闲得慌,一窝蜂的都来凑热闹。 天色将黑的时候,曹步廊和郑国彬来到了河边,见河两岸都挤满了人,全在直勾勾的等着。 曹步廊和郑国彬找了个不显眼的暗地方,挤进了人群。 眼看着天色越晚,月亮上来,那马师傅忽然从河水上漂下来了,他站在一艘小木船里,翩然而立,身旁依旧站着那个浑身透着机灵劲儿的少年,船里头点着一根灯烛,也不用灯罩,烁烁的闪。 曹步廊眼皮霍的一跳,眼睛里寒光一闪,沉声说道:“还真是他!” 郑国彬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他已经笃定,这个马师傅是自己师父的对头了,他这样厉害,师父准备怎么对付他?对付得了他吗? 围观的百姓里便有人说道:“你们瞧,那盏灯没有灯罩,也没有飞蛾飞虫去扑火,也不知道马师傅用了什么功夫,肯定是身上有气,蛾子飞虫近不了身!”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纷纷议论马师傅果然厉害,虽然不用灯罩,那飞蛾飞虫也不敢前来扑火。 郑国彬也看不出马师傅玩了什么把戏,只有曹步廊冷冷的笑,满脸鄙夷,似乎早已经洞穿了其中的猫腻。 那艘小船渐渐的止住不动了,片刻功夫之后,忽然听见那马师傅大喝一声:“河里的鱼都过来!”嘴里头又开始“嗬嗬”的呼气吐气,浑身扎着架势,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只管呆看。 没有过去多久,岸上眼尖的人就瞧见河里的水浪滚动,许多大鱼、小鱼纷纷游来,在那艘小船的四周攒动相聚,岸上的百姓都惊诧莫名,郑国彬也看的心下震动,忍不住偷眼打量师父,却见曹步廊仍旧只是冷笑。 须臾之后,那马师傅又喝了一声:“都散了吧!” 那些鱼果然慢慢的都去了。 围观的百姓忍不住欢声雷动,都喊着要拜师,那马师傅在船上摆摆手,让大家伙都安静了下来,马师傅笑道:“我每次收徒弟都选行当,这一次,我想选一些木匠、瓦工做徒弟,各位父老乡亲,有没有做这一行的?” 曹步廊听见这话,忙拉着郑国彬道:“快走!” 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走,就有人拦住了,说:“曹师傅,你运气好啊!你不就是木匠吗?赶紧去拜师啊!马师傅的气功可不得了!” 曹步廊也不答话,推开那人,带着郑国彬匆匆离开。 耳后听着那马师傅说:“既然我来了这一遭,就想留些好处,结些善缘,你们谁要是在害灾害病,就上前来,我用气功打你们的穴道,能把病气给你们去掉几分……” 围观的百姓们正因为不能拜师而惋惜,听见这话,又都欢喜起来,迎着那马师傅和那少年从船上下来,都聚拢上去。 那少年喊道:“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不要挤!” 老百姓们都十分听话,麻溜的排出来了一个队,弯弯曲曲,个个伸头张望,忽然有人喊道:“马师傅给咱们除病,咱们该给马师傅点辛苦钱啊!花钱才能看病,破财才能消灾,天经地义的!” 喊声中,那人上前就给钱,马师傅身边的少年早伸手接住了,马师傅笑道:“你是个讲究了,你过来。” 给钱的那人喜滋滋的走过去,马师傅摆着架势,“嗬嗬”几声,运着气在那人后背上拍了几掌,然后说:“行了!”那人就欢天喜地的去了。老百姓们瞧见,大多都拿了钱出来,或多或少,给那少年,全收了。也有不愿意给的,厚着脸皮仍旧排队,马师傅倒也没有格外对待,全都运气拍了几掌…… 曹步廊和郑国彬匆匆回到家里,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曹步廊还扭头张望了一番,见没有人跟来,才长出了一口气,进了院子。 郑国彬也不敢问。 武怡和曹晚春迎了上来,都问情况,曹步廊说:“没事,你们先去睡觉。” 第24节 武怡和曹晚春回屋了,曹步廊对郑国彬说:“你跟我来。” 两人站在院子里的桐树下面,曹步廊点燃了烟枪里的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慢吞吞吐出来,说:“国彬,瞧出门道了没有?” 郑国彬摇了摇头,道:“师父,我笨,什么破绽都没有看出来,就觉得他神。” “都是梦幻泡影!”曹步廊冷笑道:“我原先在厌胜门就是掌管《厌胜经》的,除了厌胜门的门主,也就是原来的祖师爷,再没有人比我更懂厌胜术,姓马的玩的把戏,怎么能逃得出我的眼睛?姓马的事先肯定笼络了几个弟子,结为同党,充托儿设局,他一来就能闹起那么大的声势,就是那些托儿先四处的造谣生事,说他是气功大师,吸引百姓去看,然后姓马的再在街头上显露威风,又在河里招鱼,那支油锅的,挑头喊的,无缘无故发问的,一唱一和的,便都是他的托儿!” 郑国彬听得发呆,说:“那他那些把戏,到底是怎么弄的?” 曹步廊说:“厌胜术是厌胜门的镇派至宝,姓马的又在其中浸淫了多年,你哪能看穿破绽?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所谓的鸡蛋腾空飞起来,其实是姓马的先找来了个生鸡蛋,用针刺破了蛋壳,弄出了个小孔,然后慢慢把里面的蛋清和蛋黄都流出来,放空了,再灌进去些许露水,然后又用油纸缩了口,肉眼根本看不出破损来。这样的空鸡蛋放在烈日之下暴晒个一时三刻,露水就变成了水气,要从油纸缩紧的小孔里出去,那鸡蛋便能自行‘飞’起来了。而这时候的鸡蛋里本来就没有蛋清和蛋黄了,所以姓马的把鸡蛋弄破,也只是流出来些露水而已,围观的百姓不明白其中的道理,还真以为他是用气功在施展本事。” 郑国彬大为震惊,说:“竟然是这样!” “说穿了都不值一提!”曹步廊说:“那沸油里捞钱,自然也是假的,那卖油条的人是姓马的弄来的托儿,油锅底下的火其实不大,油烧的其实也并不热,他们只是在油里头加了硼砂末,硼砂末稍稍受热就会生出气泡来,油里头起了烟,又冒了气泡,围观的百姓瞧见,便都以为是油沸了,其实只是温热而已,伸手进去,当然不会烧伤。” 郑国彬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曹步廊说:“至于船里头点个灯,蛾虫都不去扑,其实是姓马的预先在寒冬腊月的时候,用一种草药特制了灯芯,又用雪水浸泡灯芯,晒干了以后,制成蜡烛,这种蜡烛燃烧的时候,飞蛾飞虫都不敢接近,因为惧怕那药草的味儿。” 郑国彬说:“那,那些鱼为什么听他的话?” “呵呵……”曹步廊笑了几声,说:“姓马的先找来一只羊尿泡,反复揉搓,弄得软了,再吹的胀大,内外都去晾干,再捉上几百只萤火虫,都装进那羊尿泡里头,系紧了口子,钉在船底下。再去捉几只麻雀来,扒光了毛,用炭火煨熟,弄一个网袋装着,也钉在船底下。等到了夜里,那羊尿泡中萤火虫的荧光闪烁,再加上熟麻雀的香味,远近的鱼就都纷纷凑近了,等把麻雀的肉吃完了,羊尿泡也咬破了,萤火虫也吃光了,那些鱼自然也就散了。” 郑国彬听得又惊又喜,说:“真是稀奇,意想不到!” 曹步廊说:“在清朝和民国的时候,厌胜门就是凭着这些手段才能在数百个会道门里占据一席之地的!虽然马藏原知道的厌胜术有限,大不如我,但是糊弄常人,也足够了。” 郑国彬道:“原来他叫马藏原。” 曹步廊道:“我看他是打算重操旧业,又干厌胜门原先那些骗人的把戏了。而且,这一次,他来镇上,应该是奔着我来的。我东躲西藏到了这里,到底还是让他摸着了消息!” 郑国彬道:“他找师父您来是想要《厌胜经》吗?” “当然!”曹步廊刚说了这两个字,忽然有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曹步廊和郑国彬都吃了一惊。 门外,有人大声说道:“师弟,你应该还没有睡吧?见到了师兄,也不说叙叙旧,怎么就跑了?” 曹步廊和郑国彬面面相觑。 万没有想到,马藏原竟然看见了曹步廊,还找到了家里! 曹步廊熄灭了烟火,咬了咬牙,没有做声。 马藏原在门外又说道:“师弟,你不开门也没关系,我就在门外守着,你总不会一直不出门吧?” 曹步廊沉默了片刻,便朝大门走去。 郑国彬连忙跟上,曹步廊摆了摆手,低声说道:“你回避一下,他认不出我来。” 郑国彬点了点头,便躲在暗处。 曹步廊过去开了院子大门,瞧见外面站着几个人,为首的正是那个所谓的气功大师,也是自己昔年在厌胜门里的大师兄——马藏原。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 曹步廊不慌不忙,赔笑道:“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什么曹步廊啊。我是曹家明。” “家明,假名,哈哈哈……”马藏原大笑,道:“曹师弟,你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我。你瞧瞧我带谁来了?” 马藏原背后忽然转出一个人,曹步廊瞧见,心中吃了一惊,那人不是别个,正是在高家寨结过仇的罗金盘! 曹步廊心里头暗骂,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他摇了摇头,道:“这个小兄弟是谁,俺也不认识啊。” 罗金盘盯着曹步廊看了半天,对马藏原说道:“师父,这个曹家明跟我先前在高家寨见过的那个曹家明不一样啊。那个曹家明确实说了,他是厌胜门里的曹步廊,可是这个——” 马藏原笑道:“好徒儿,你不要小看了你曹师叔,《厌胜经》里千余种秘术,他可样样精通!使个易容的法子,大变模样,又有何难?” 曹步廊道:“先生,您可能真的认错人啦。什么师叔,什么厌胜经,什么易容,说的,怎么我都听不懂啊?这大半夜的,您带人过来砸门,可是不大对头啊。” “曹师弟,何必如此呢?”马藏原道:“你敢不敢让我进院子?” 曹步廊道:“您进我家院子干什么?” 马藏原道:“你变了样子,弟妹未必也变样子了吧?我可是记得弟妹长什么模样的,你要真不是曹步廊,就让我进院子,拜见一下夫人。怎么样?” 曹步廊暗骂马藏原奸猾,嘴上却道:“我又不认识您,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马藏原道:“曹师弟,你要是一个劲儿的装傻充愣,不认我这个师兄,那我这个师兄也就不客气啦!我的人多,硬闯进院子里,惊扰到了弟妹和侄女儿,那可是不妙。” 曹步廊见实在是糊弄不下去了,便叹了一口气,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喜欢咄咄逼人!” 郑国彬从暗处蹿了出来,喝道:“你们这些恶人,我看谁敢骚扰我师娘、师妹!” 罗金盘看见郑国彬,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即骂了一句:“小王八蛋,你也在!”又看曹步廊,道:“就是你!你就是曹步廊!” 马藏原笑嘻嘻道:“曹师弟,不装了?” “冤家路窄啊,我变成这副模样,还是叫你们找到了,此乃天意!”曹步廊把院子门关上,厌恶的看了马藏原一眼,道:“咱们多年没有来往了,你忽然夤夜来找我,要干什么?” 马藏原说:“师弟,我找你可是找的好苦啊,出了大牢之后,我就四处打听你的信儿,好不容易才得了你在这附近的消息。我是片刻也不敢耽误,扮作了气功大师,在这附近一个镇一个镇的演,声明只收木匠、泥瓦工做徒弟,终于找到了你所在的镇上。亏得你还做着本门的行当,我新收的徒弟里恰有认识你的,这才找见了你呀,可没想到,你防师兄像防贼一样,河边明明瞧见了我,却转身走了,现在我带着徒弟们提着礼物来拜访你,你却又把着门,连院子都不让师兄进,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呀?想当初,在厌胜门的时候,我可待你不薄啊。” 郑国彬忍不住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谁稀罕你们的臭礼物!” 马藏原瞥了郑国彬一眼,道:“师弟,我没记错的话,你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吧?” 曹步廊指着郑国彬,道:“这是我的徒弟,就跟儿子是一样的。” “啧啧……”马藏原道:“你这位徒弟,看着年纪不咋大,脾气可不小啊。师侄,师伯送你一句话,做人太躁,可是要吃大亏的。” 第25节 郑国彬道:“我自有师父教我,哪个劳你多嘴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罗金盘忍不住喝道:“你嘴巴放干净点!” 郑国彬道:“姓罗的,别以为找了个恶人做师父就有靠山了,你下半身不遂的毛病,你这位师父治得好吗?” 罗金盘勃然大怒,这正是他的痛处,几年来,寻医问药,始终没有好,偶然看见了马藏原声称是气功大师,四处表演本事,就连忙投奔,想着能不能用气功治好自己那毛病,马藏原也看重了罗金盘有些本事,俩人一拍即合,后来一聊,竟提起了曹步廊,马藏原喜出望外,便带着罗金盘四处打探曹步廊的下落,而今终于找到。 眼瞧着罗金盘要跟郑国彬开骂,马藏原一笑,道:“金盘,让着师弟点。年纪小,不懂事嘛。” 罗金盘恨恨的瞪了郑国彬一眼。 曹步廊道:“你到底来找我是干什么的?说的明白点吧。” 马藏原说:“那我就明说了。刚才提到师弟有个女儿,为兄要是记得没错,侄女叫晚春,对吧?今年也有十六岁了吧?还没嫁人吧?” 郑国彬一听这话,急了,嚷嚷道:“你打听我师妹干什么!?” 马藏原没有理会郑国彬,而是继续说道:“师弟,你有个女儿,却没有儿子,我恰好有个儿子,没有女儿,我那儿子今年也十六岁了,正好跟你女儿年纪相仿。而且我那个儿子,长得也不算赖,本事他也从我这里学了七八成,咱们俩是师兄弟,不如亲上加亲,结个亲家,怎么样?” “放屁!”郑国彬已经是勃然大怒,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也不看看你儿子的德性,我师妹能看上这东西?撒泡尿照照再来胡咧咧!” 郑国彬从前走南闯北,见识过骂人的多了,平素里是不张口,张了口也骂的厉害,马藏原虽然恼怒,但又不能跟小辈一般见识,和他对骂,只能是挨了不还口,假装没有听见罢了。 曹步廊暗暗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 马藏原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沓子钱,伸到曹步廊面前,说:“师弟,这是彩礼钱。” 曹步廊没有接。 马藏原说:“师弟现在不喜欢钱了?或是嫌少?” 曹步廊说:“这世上没有不爱钱的人,不过,你这骗来的脏钱,我可不敢收。” 马藏原脸色一变。 曹步廊又说道:“我女儿还小,也配不上你儿子,师兄还是不要惦记了。我知道你的来意,无非是冲着《厌胜经》来的,你直接开口说就是了,何必这样拐弯抹角,要跟我结成亲家?” 马藏原把手缩了回去,干笑了两声,说:“那依师弟的意思,是不愿意把《厌胜经》拿出来了?” 曹步廊说:“不是不愿意拿,是《厌胜经》已经没了。” 马藏原脸色一白,惊道:“怎么会没的?!” 曹步廊说:“那是不祥之书,我给烧了。” 马藏原喝道:“我不信!你怎么可能舍得烧了那书?!那可是本门至宝!” 曹步廊说:“厌胜门都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本门至宝?师兄还是打道回府吧。” 马藏原愣了半晌,忽然赔笑道:“师弟,就算是书烧了也没事,你就是活着的书!你再写出来不就成了?” 曹步廊摇了摇头,说:“这几年,我的记性大不如从前,许多事情都忘了,尤其是厌胜术,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 马藏原说:“师弟,你如果能写出来,我给你一万!” 郑国彬吃了一惊,这时节,政策刚刚放开,人人都想发家致富,可是一个镇子也难出一个万元户,马藏原从哪儿弄的那么多的钱? 曹步廊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旧是淡淡的说道:“师兄就不要为难我了吧,我真是忘了。”转身又对郑国彬说道:“咱们回去睡觉吧。” 第十七章 走为上计 两人开了远门,往院子里进,马藏原咬着牙,恶狠狠的低声说道:“曹步廊,你别想糊弄我!你是斗不过我的,马吃草马吃草,我是马你是草,你不听我的话,迟早要被我吃掉!” 曹步廊说:“随便你。你爱在门口守着,就在门口守着吧。” 说罢,曹步廊和郑国彬进了院子,把院门给上了闩。 两人走到屋里,武怡和曹晚春都没有睡,武怡问道:“是不是那个马藏原找上门来了?” 曹步廊说:“不要多问了,快收拾东西!只那要紧的,必需的,收拾好了,咱们从暗道里走!” 郑国彬吃惊道:“师父,咱,咱们要逃吗?” 曹步廊说:“马藏原这个人极其阴险歹毒,做事从来不择手段,他不会放过我的。他现在收的徒弟多,手上又有钱,如果单单是我一个人,我也不惧他,但是现在一家老小,咱们不去和他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郑国彬心中老大的不服气,但是曹步廊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反驳,便去帮助师娘、师妹收拾东西。 很快收拾完,曹步廊已经打开了暗道的口子,说:“我原来特意留了这么个机关,就是怕有朝一日会遇到麻烦,不易脱身,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四人一个个进去,悄悄的出了镇子。 夜色昏沉,漆黑如墨,曹步廊带着徒弟、妻子、女儿直奔小路。 几乎是同时,马藏原和罗金盘翻进了曹步廊家的院子里,只看了一眼,马藏原就说:“这个师弟,真是属兔子的,又跑了。” 罗金盘道:“跑了?咱们一直在门口守着的啊。” 马藏原道:“有地道。” 罗金盘道:“那咱们快追吧?” “不用。”马藏原笑了笑,道:“有一帮老朋友也在找他呢。” 罗金盘“哦”了一声,随即又说道:“师父,可千万别让别人先从曹步廊那里抢了《厌胜经》啊。” “这倒是不会的。”马藏原笃定的说道:“除了我,没人能算计过他曹步廊,要是曹步廊连那帮小瘪三们都对付不了,说明《厌胜经》上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咱们还抢书干什么。” “师父真是老谋深算,算无遗策啊!”罗金盘不失时机的赞叹道:“徒弟佩服!” 第26节 第十八章 兵分两路 虽然是逃出了镇子,但曹步廊的心情却始终沉重。 马藏原这个大师兄,曹步廊是十分了解的,他不会想不到自己家中存在密道,就这样放任自己走了? 忽然间,曹步廊听到了一道极其轻微,近乎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夜虫鸣叫,又像是风吹叶落,寻常人定然不会注意到,可是曹步廊却立时吃了一惊。因为他能分辨的出来,那是原来厌胜门特有的同门联络方式! 难道说是附近还有厌胜门别的弟子,正在和马藏原相互联络? 曹步廊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这时候,郑国彬从口袋里拿出来烟嘴,塞满了烟叶,用火柴点燃了,开始嘬着吸,刚吸了一口,曹步廊瞧见,脸色顿变,立时从旁边“唰”的一把夺过了烟枪,摔在地上,一脚踩灭了火头! 郑国彬吃了一惊,武怡和曹晚春也都看向曹步廊,曹晚春道:“爹,你干什么!?” 曹步廊低声喝道:“快把行李都拿走!” 说话间,他自己伸出双臂,将架子车上的行礼抱走了一半,郑国彬和武怡、曹晚春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瞧着曹步廊的模样,也都知道不能耽误,赶紧拿起了东西,跟着曹步廊往道旁的小树林中快步躲去。 众人刚进树林,又奔出去数十步远,郑国彬就听见树林外有一阵紧促而轻快的脚步声“踏踏”传来,郑国彬匆忙中往外一瞥,只见黑压压的有一二十人都奔向了他们丢弃架子车所在的地方。 郑国彬心头大震,他这才明白曹步廊为什么要灭了他的烟火,因为他的烟火引来了敌人! 可是曹步廊怎么会知道附近有敌人? 曹步廊带着郑国彬、武怡、曹晚春往树林深处躲避,远远的听见有人说道:“曹步廊应该就在附近,这是他的架子车,估计是弃车逃走了!” 有人说道:“他拖家带口的,跑不远!” “不错!”另一人说道:“咱们分头去追!” “不可!”又有人说道:“曹步廊阴险狡诈,本事又高,咱们,万万不能再分开!” “对!”有人赞同道:“曹步廊昔年就是厌胜门里最奸猾的人,他又懂《厌胜经》里一千余种秘术,对付他,可不能掉以轻心,再说了,有人刻意给咱们传信,说曹步廊在附近,恐怕也是没安什么好心。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诸位师兄弟,咱们只能是众志成城,抱团来对付他!万万不可各怀鬼胎!” “是!”众人齐声答应。 曹步廊听得暗暗心惊,忖道:“我以为马藏原自己来了,没想到原来厌胜门里的所有大人物全都到了!好哇,都来跟曹某人为难了,想要杀人夺经,哼哼!”曹步廊在这极危险的时候,倒是又忽然激起了年轻时候的万丈豪情,决心要跟这帮子曾经的同门师兄弟来一决高下,看看究竟谁是英雄,谁是汉子! 但是,单凭武力来决一雌雄,以寡敌众,还拖家带口,自己的下场必定是极惨,所以,不可鲁莽,须得用计! 曹步廊城府极深,心思转动也极快,眨眼间便灵光一闪,想到了个主意,心中冷笑道:“看我把你们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只听得那些往日的同门还在胡乱叫嚷: “这边有个小树林子!” “地上有脚印!” “曹步廊肯定是躲进小树林里了!” “走!大家伙都跟上,一起进树林子里找他!” “……” 脚步声往树林里而来,又快又急又密集。 曹步廊与郑国彬面面相觑,两人倒是都不怎么怕,只曹晚春和武怡两个女流之辈,又没有什么本事,都已经吓得面无人色,武怡颤声问道:“步廊,怎么一下子就有这么多人来找你的麻烦?” 曹步廊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道:“迟早要来,早来不如晚来。有我和国彬在呢,你们不用怕。” 郑国彬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重视和期许,当即握紧了拳头,道:“师父,你说怎么办?!” 曹步廊瞥了武怡和曹晚春一眼,道:“我已经想好了对策,你们要听我的话。” 郑国彬道:“师父吩咐!” 曹步廊道:“咱们四人,兵分两路!” “啊?!”郑国彬、武怡、曹晚春都没有想到曹步廊会说出这样的对策来,一时间,全都怔住了。 郑国彬道:“师父,这时候了,咱们还分开走,会不会太危险?” 曹步廊解释道:“你师娘和你师妹她们两个都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什么道行,又都带着行李,和那些人比赛跑,是跑不过他们的。所以国彬,我要你带着他们两个先走,我来把后面的那些人给引开。” 武怡道:“不行!” “爹!”曹晚春也急道:“你跟我们一起走!” “什么时候了,不要说废话!”曹步廊声色俱厉,道:“国彬,听我的安排,马上走,不然,咱们四个谁都跑不掉!” “师父。”郑国彬道:“我的命只要在,师娘和师妹就一定在!” “不许说晦气话!”曹步廊道:“你拿着这个。” 曹步廊递给郑国彬一个墨斗,郑国彬伸手接住,入手时突然觉得十分沉重,仔细一瞧,那墨斗不知是用什么金属铸就的,方形,一头大,一头小,浇筑的几乎严丝合缝,大头处有转轮,小头处有线环,还有个塑胶小嘴。 曹步廊道:“这个墨斗是原来厌胜门的独门兵器之一,其中暗藏机关,十分的厉害,危险时候可以用。”说话间,曹步廊将那墨斗的塑胶小嘴朝向一棵树,然后对郑国彬说道:“搅动转轮。” 郑国彬一转,只听“嗤”的一声响,焦烟四起,那塑胶小嘴里喷出来一道漆黑的墨汁,利箭似的射向那树,竟将那棵树给烧穿了一个洞! 郑国彬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厉害!” “还不止于此。”曹步廊又道:“你把墨斗线拉出来。” 郑国彬依言拉出墨斗线,曹步廊拿出一枚大铁钉,在那墨斗线上一拉,铁钉竟然从中熔断! 那墨斗线上也沾染了剧毒剧腐的药液! 第27节 郑国彬正在惊愕,反复的琢磨那墨斗,曹步廊已经把行李给分配好,说道:“国彬,你师妹还有你师娘的安危就交给你了!你们去双水镇,你师娘知道我在那里有个住的地方,我这边完事之后,也会去双水镇跟你们汇合!” 郑国彬还没有来得及回话,曹步廊已经飞身而去了。 因为,那帮来自同门的追兵也已经很近了。 曹步廊奔跑的速度极快,郑国彬瞧见他只是一闪,便奔出去数丈之远,手一伸,“嗖”、“嗖”、“嗖”、“嗖”数声破空之音呼啸而起,几道乌光划破夜空,追在最前面的几人“哎哟”、“啊”、“呀”的惨叫,瞬间倒了三四个。 郑国彬叹道:“我的本事到底还是不及师父。” 曹晚春道:“就算是学了爹爹那样的本事,又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天天东躲西藏?” 郑国彬一怔,随即道:“咱们还是快走吧,先去双水镇,这样,师父他也好脱身。” 武怡和曹晚春见情势如此,也不由得再耽误了,都点了点头,三人匆匆而去。 曹步廊扭头看见郑国彬三人已经远走,便放下了心,回过头来,往前一站,拦住众人的去路,道:“曹步廊在此,是谁要找我的麻烦,出来说话!” 第十九章 相煎何太急 追袭的人确实只为曹步廊一人,眼见曹步廊出现,便也都止住了步子。 “嘿嘿……”一个矮胖阴郁的老人笑道:“曹师弟,你终于肯现身了,让兄弟们找的好苦啊!不过,看你的模样,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想必也不比师兄弟们少啊。” 曹步廊打量着众人,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见果然都是昔日的同门师兄弟,也还有一些新面孔不怎么认得,当即冷笑一声,嘴里说道:“丁藏阳、高藏涧、张藏辛、刘步纲、朱步芳、李步群,你们都来了啊。” “咳咳……”丁藏阳清了清嗓子,道:“曹师弟,当着厌胜门这么多徒子徒孙的面,你可是越来越不懂礼数了。我好歹是你师兄,你怎么能提名道姓的喊?” 曹步廊冷笑道:“厌胜门都已经风消云散了,还有什么师兄师弟?” 丁藏阳道:“一日入门,终生奉祖!” 曹步廊理会他,道:“我原以为你们都死在监狱里了,没想到,真是命大啊。可既然出来了,不好好过日子,巴巴的来找我,不是自寻晦气吗?” 丁藏阳道:“谁晦气,可是说不定啊。” 曹步廊道:“念在咱们曾经共侍一门,称兄道弟过,我也不跟你们为难了,都赶紧走!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曹步廊!”刘步纲叫道:“你休要猖狂!瞧瞧我们来了多少人!” “对!”朱步芳也嚷嚷道:“识相的,把《厌胜经》交出来!” 曹步廊道:“想要《厌胜经》的,上前来!”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倒是无人上前。 丁藏阳干笑了两声,道:“曹师弟,咱们厌胜门里,藏字辈和步字辈同属一辈,藏字辈原先以马藏原马师兄为首,但是现在他不在,那就落在我的身上了。步字辈以你为首,可你终究是入门比我晚些,所以,长者为尊,门主不再,我这个做师兄的,就暂且管事儿了。” 曹步廊道:“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不用跟我汇报!” “呵呵……”丁藏阳道:“咱们厌胜门在建国之后被打成是会道门,被五大队剿灭,门人死的死、逃的逃、抓的抓,就剩下咱们这些人了,你何必还要闹窝里斗?” 曹步廊道:“是你们来找我的事儿,不是我要跟你们斗!” 高藏涧冷冷道:“曹步廊,我们没心思和你斗,只要你把《厌胜经》交出来,咱们从今往后就井水不犯河水,你爱怎样就怎样。” 曹步廊道:“《厌胜经》已经被我给烧了,所以我交不出来。就算是我没有烧,我也不会交出来的。你们的为人我可清楚的很,不交,我还能活命,交了,你们还会让我活下去吗?” 张藏辛恶狠狠道:“你不交出来,现在我们就杀了你!” “那就来吧!”曹步廊道:“杀了我,《厌胜经》从此绝矣!” “你——”众人愤愤不平,一时间却也没有良策,都看向丁藏阳。 丁藏阳打了个“哈哈”,道:“曹师弟,其实这一次我们来寻你,是为了告诉你一桩好事!只要你跟我们合作,交不交出来《厌胜经》都无所谓,我们还能奉你为主!” 曹步廊道:“能有什么好事?” 丁藏阳道:“曹师弟可能有所不知啊,最近几年来,江湖上出了个极厉害的大人物,暗中立了一个势力极大的门派,正在招贤纳士,组建堂口!他瞧上了咱们原厌胜门门人的厉害,愿意全部吸纳过去,作为他麾下的一个大堂口。如果曹师弟愿意带着《厌胜经》加入我们,你就是堂主!到那时候,统领上百人,呼风唤雨,吃香的喝辣的,不强过低三下四的到处做工匠?” 曹步廊道:“是什么人?立的什么教?” “这个人十分神秘,说实话,我们也只是知道他本事经天纬地,却不知道他的来历姓名。”丁藏阳道:“他立的这个教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建制,所以起名叫五行教。五行教共组建南北十大堂口。咱们厌胜门进去之后,就是北木堂。你就是北木堂的堂主!” 曹步廊立时想起来在简家村的时候听牛藏山说过的事情,暗暗感慨:“又是异五行,这个邪教的势力还真是大,竟然把我昔日的同门全都笼络走了。不简单。” 嘴上却说道:“听起来倒是叫人动心啊,可惜了,我只想做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我是再也不想干了。” 朱步芳怒道:“曹步廊,你别不识抬举!五行教是玄门第一,江湖至尊,你不加入,就是公然与五行教为敌!到时候,天下虽大,你也没有藏身之处!” “哈哈哈……”曹步廊大笑了几声,道:“现如今,江湖上最大的玄门家族是麻衣陈家,麻衣陈家的当代家主陈汉生绰号‘神断’,他的父亲‘中土半神’陈天默,他的二叔‘不死老道陈天佑’,他的二弟‘相脉阎罗’陈汉琪,个个都是一顶一的绝世高手!连他的儿子陈弘道近来也在江湖上崭露头角,风声正旺,家中三代高手数十名,族众数千人,个个都能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声称是玄门第一,江湖至尊,那个五行教是什么东西,也配?!” 朱步芳还要再说话,忽然腰侧微微一动,他便不吭声了。 曹步廊瞧见他的腰上系着个足球大小的皮囊,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丁藏阳却问道:“朱师弟,是不是到时辰了?” “嗯!”朱步芳道:“到时辰了。”扭头看向众门人,喊道:“狗巢、银龙,把祭品抬过来!” 早有两个年轻子弟抬着一具尸体过来了,曹步廊一看,不禁怔住,那尸体正是周藏风的。 曹步廊道:“你们哪里得来的周藏风的尸体?抬过来干什么?” 朱步芳也不吭声,而是把那皮囊抖开,里面竟然蹦出来了个圆滚滚、粉嫩嫩的球来! 刹那间,曹步廊便觉一阵寒意袭来,心中泛起了阵阵不安,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却见那“球”落在了地上,又弹了起来,到半空中“嗖”的一转,曹步廊正看得仔细,蓦然间瞧见那“球”的表面暗藏着一张人脸,不由得毛骨悚然,惊呼一声,又往后退去! 第28节 丁藏阳、刘步纲、高藏涧、朱步芳等厌胜门的门人也全都表情惴惴,不动声色。 曹步廊浑身出汗,想不看那“球”,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竟无法移开目光,他瞧见那“球”上不但有鼻子,还有眼睛,也有嘴巴,只是没有耳朵罢了! 但是那些个鼻子、嘴巴、眼睛都像是缩水了似的,又皱又小,整体看上去活脱脱像是小了好几圈的人头! 那双“缩水”的眼睛,是睁开的,两道如豆的腥黄色目光幽幽闪烁,既邪毒又恶心! 曹步廊被那“球”的目光盯着,就像是被摄了魂魄一样,浑身发僵,连动都不能动! 那“球”落在地上,滴溜溜的转着,嘴巴缓缓裂开,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曹步廊只觉浑身上下汗毛陡竖,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之极! 曹步廊想要不看那双眼睛,却怎么都移不开目光,渐渐地头脑发昏,神智有些不清不楚了…… 那“球”在地上转了几圈,忽然又弹起来,蹿到了周藏风的尸身腹部,只一旋,便“啵”的一声响,将周藏风的肚子弄出了一个大洞,钻了进去,里面很快便传出了“呲溜”、“呲溜”的响声。 曹步廊这才缓缓回过神来,见那怪物钻进了周藏风的肚子里,似乎是在吸食周藏风的五脏六腑,不由得脊背发寒,暗忖道:“丁藏阳他们不知道投奔了一个什么邪教,弄出来这么一个怪物,看来我得赶紧走了,再拖延下去,恐怕大事不妙。” 曹步廊刚才打定了主意,要往陈家村逃去,在他想来,丁藏阳等人即便是再厉害,也不敢得罪麻衣陈家!而且,如果略施手段,能假借麻衣陈家之人的手,把这群同门全都除掉,那就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曹步廊便看向丁藏阳等人,见他们个个神情虔诚,且都稍稍带些惧色,盯着那个怪物,便知道这时候逃跑,是个绝好的机会! 当下,曹步廊暗暗蓄积力量,嘴里冷笑道:“丁师兄,咱们本是同根生,何必相煎太急?” 丁藏阳刚想说话,曹步廊忽然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抛给他,道:“《厌胜经》归你了,你不要杀我!”说罢拔足而起,往东逃窜。 丁藏阳大喜,慌忙接住那册子,刘步纲、高藏涧等人也都立即围了上来,要看看那《厌胜经》,丁藏阳急忙翻开,却见上面写着:“三月初七,换豆腐一斤;三月初十,换绿豆芽半斤……”登时摔了,怒骂道:“上当了,是账本!”众人也都纷纷喝骂。 丁藏阳抬头一看,曹步廊已经蹿出人群了,连忙问道:“朱师弟,圣物还要多久?!” 朱步芳道:“马上!” 说话间,那怪物已经从周藏风的肚子里弹了出来,朱步芳用那皮囊一包,仍旧裹住,系在了自己腰间,道:“好了!” 丁藏阳喝道:“追!” 众人刚拔足追了几步,空中便有阵阵乌光飞来,早有几人惨呼着,摔在了地上。 丁藏阳叫道:“大家小心,曹步廊的飞钉术厉害!” 刘步纲道:“用毒墨斗对付他!” “不行!”丁藏阳道:“只能活捉,不能杀他!《厌胜经》还要着落在他的身上!” 众人道:“是!” 如此,曹步廊一路狂奔,丁藏阳等人也一路狂追。丁藏阳下了只能活捉的令,曹步廊倒也有恃无恐,觑着机会,便用飞钉打人,就这样渐渐逃到了许昌颍水东畔的陈家村外,麻衣陈家,近在眼前! 第二十章 地狱无门闯进来 陈家村是玄门第一世家大族麻衣陈家的所在地,麻衣陈家以相术为基,从五代末北宋初传承至今,已经坐拥盛名千余年。 族中有五千余人,族长陈汉生精通相术,铁口金牙,人称“神断”陈先生,最是厉害不过。 丁藏阳等人纵然是穷凶极恶,却也不敢招惹麻衣陈家,眼见曹步廊渐渐临近了陈家村,不由得焦急起来,喊道:“曹步廊,你敢夜闯陈家村吗?!小心没了性命!” 曹步廊也不吭声,更不回应,径直往陈家村里奔去。 陈家村里有巡夜的族人,为首的是陈汉生的族弟陈汉礼,陈汉礼在陈家汉字辈排行第七,也是汉字辈的五大高手之一。此人喜好抽烟,手里常年拿着一杆长烟枪,正吞云吐雾,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循声望去,早瞥见远处林林总总的有几十个人影逼近,便招呼族人们道:“去看看是什么人!” 那些人影正是丁藏阳、刘步纲等人的,眼瞧见陈汉礼带人过来,不敢招惹,都急忙掉头,往回逃走。 陈汉礼最爱较真,眼见他们要跑,越发要看看是什么人,便带着族人去追,冷不防路旁跳起来了一个人,蹿进了村子里。 这个人正是曹步廊! 原来,曹步廊临近陈家村以后,知道硬闯不过,所以就先伏下身子藏在了路旁的草丛里,他身子矮小,藏在草丛里,恰好遮掩的住,陈汉礼等人又被丁藏阳等人吸引了目光,竟然没有留意到曹步廊,这才让曹步廊钻了空子,逃进了陈家村。 但是,曹步廊到底还是心急了些,没有等陈汉礼等人走远,便跳了起来,动静被陈汉礼听到了。曹步廊一进陈家村,陈汉礼便转身追了去,嘴里喝道:“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闯陈家村?!” 曹步廊忙解释道:“我不是坏人,我是逃难来的,求您行个方便吧!” 陈汉礼喝道:“站住再说话!” 曹步廊便站住了,陈汉礼边走边说道:“把你身上的东西都卸下来,背了手,跟我去见族长。” 曹步廊一听这话,道:“我只是路过,不停留的。” 陈汉礼道:“那也不行!你是有道行的人,必须如此!” 曹步廊一咬牙,纵身一跃,掠了出去。 陈汉礼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逃到哪里去。”又吩咐其他族人:“你们不必来追,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你们守好村子,防备有人来搞声东击西的诡计!” “是!”众族人齐声答应。 曹步廊这是刚从丁藏阳那里逃脱,又入了陈汉礼的追踪中,两人一逃一追,好在陈汉礼自持身份,不让族人来帮忙,只自己一个人追赶,再加上村子里房屋错落,巷道甚多,左拐右转,一时间,陈汉礼倒也没有捉住曹步廊。 但是曹步廊已经是筋疲力尽了,被捉住,只是时间问题。 眼瞧着前面有个大巷子口,曹步廊蹿了进去,恰看见有户人家亮着灯,大门也敞开着,便慌不择路,奔了过去。 冷不防门槛上一道白影蹿起来,只扑曹步廊的脸面,速度快的不可思议,曹步廊吓得魂飞魄散,待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忽听有人喝道:“别动!” 那白影落下,曹步廊瞧见,原来是一只猫。 曹步廊惊魂甫定,双腿发软,身子猛一趔趄,几乎摔倒,门里头出来了一个高大少年急忙伸手去扶他,曹步廊连忙道了声:“多谢小哥!” 仔细打量那个少年,只见他剑眉星眸,英气逼人,相貌甚是不俗,不由得暗暗称奇,正想说话,那少年已经问道:“大爷,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29节 就在此时,远处又有一阵脚步声缓缓传来。 曹步廊知道是陈汉礼追了过来,伸色大急,把身子一缩,便往门楼里挤了挤,口中央求道:“小哥,能不能让我进你这院子里躲一躲?” 那少年狐疑道:“是有人追你?” “对!”曹步廊道:“我身子上有病,追我那人手狠,追上了会要了我的命,求小哥您救我一救!” 那少年见曹步廊说的可怜,也诧异谁敢在陈家村里要别人的性命,便道:“你先进来吧。” 曹步廊大喜,道:“多谢小哥!” 那少年扶着曹步廊进了门楼以后,便让他坐在门后的凳子上稍作休息,曹步廊又央求道:“小哥,要是等会儿有人来了,问你见过我没有,你就说没有。” 那少年迟疑了片刻,道:“我还是先看看是谁在追你吧。” 曹步廊还要再说话,那少年已经往外走去了。 只见巷子的尽头不疾不徐的走进来个人,四十来岁,身形枯瘦,中等个头,一身的粗布衣服,嘴里噙着一根烟,烟火一明一暗,烟雾时起时散,正是陈汉礼。 “七叔?!”那少年喊了一声。 “是弘道啊。”陈汉礼走上前来,道:“刚才跑过来个小老头,见了么?他受了伤,跑不快。” 曹步廊在门楼里听见“弘道”两个字,顿时如遭晴天霹雳,不由得呆在那里! 陈弘道是谁?那正是神断先生陈汉生的儿子! 陈弘道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这些年来在江湖上闯荡,南下太湖、夜走江浦、东上茅山,闹出偌大的名声来!有人说,陈弘道的本事不仅在年青一代中是翘楚,即便是算上老一辈的人物,这个人也可名列当今天下绝顶高手之列! 曹步廊一心要逃,没想到却逃进了麻衣陈家族长的家里!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却听那陈弘道问道:“七叔,你追他做什么?他是什么人?” “这么说,你是见到他了?”陈汉礼阴沉了脸,道:“他在哪儿?” 陈弘道为人极其实诚,不擅撒谎,更何况是对自己的族叔,虽然曹步廊在门里头对他拼命摇头,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说:“在门楼里呢。” 陈汉礼神色一变,嘴里冷笑道:“好家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说着便往门楼里进去。 曹步廊听见了陈汉礼的话,大为焦急,早拨了一枚飞钉在手。 陈汉礼刚进得门楼,只听“嗖”的一声响,有道乌光从门后迸出,直射陈汉礼的面门! 陈弘道大吃一惊,叫道:“七叔小心!” 陈汉礼却似早有防备,把脑袋一偏,那乌光擦着他的鬓角飞过,铮然一声钉入墙上,细看却是一枚乌黑发亮的大铁钉! “我跟你无冤无仇呐!”曹步廊扑身上来,冲着陈汉礼叫道:“你凭什么非要跟我过不去!?” 陈汉礼凝立不动,待曹步廊扑到跟前,突然侧身一闪,刹那间已绕到曹步廊的身后,猿臂轻舒,早抓住了曹步廊的脖颈,冷冷说道:“招子不放亮点,在陈家村里谁敢撒野?!” 曹步廊精疲力竭,刚才那一飞钉和那一扑似乎已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被陈汉礼一抓,竟全无还手之力。喉中咳嗽不断,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弘道,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家里让?!”陈汉礼瞥了陈弘道一眼,道:“你爹呢?” 陈弘道说:“他,他在功房里办事。” 陈汉礼“哦”了一声,神色稍缓,道:“你去找根绳子来,把这个老货给捆起来。” 陈弘道迟疑的问:“他是什么人?” “你不用问那么多。”陈汉礼干巴巴的回了一句,道:“你只管去拿绳子,先把他捆起来。” 陈弘道有心想多问几句,见陈汉礼无意回答,便只好去拿绳子。 曹步廊心中颓然,无力反抗,也只好束手就擒。 此时,又有一个少年走了过来,满脸的秽气,看见陈汉礼和曹步廊,吃了一惊,问道:“七叔,你咋来了?” 原来这个少年是陈弘道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叫做陈弘德。他虽然是陈弘道的亲兄弟,但是秉性却和陈弘道大为不同,平素里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是陈家最没本事的一个。 陈汉礼“嗯”了一声,根本没多搭理陈弘德,自顾自的去捆曹步廊。 曹步廊则闭了眼睛不吭声。 陈弘德围着陈汉礼和曹步廊转了一圈,道:“七叔,这位大爷是谁?咋长的真小? 陈汉礼仍旧是“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麻衣陈家汉字辈诸位高手中,要数陈汉礼为人最是寡冷,他本来就长着一张不和善的脸,神情又鲜有欢愉的时候,据说是心怀雄才大略,可惜身为旁系,并非嫡传,一直学不到麻衣陈家真正的本事,所以郁郁不得志。 这样的人,等闲之辈从无青眼,哪能瞧得上整日里无所事事的陈弘德? 陈弘德也知道陈汉礼看不上他,所以对方爱答不理的,陈弘德也见怪不怪。扭脸对陈弘道说:“咱爹可真有闲心,一边让那货在桶里泡澡,一边还点了些不知道是啥名的香,熏那货呢!那货晕六不扥的,跟快死了似的……” 陈弘道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揶揄他道:“你不是要跟他交流?交流完了?” “哪儿来得及交流。”陈弘德惋惜道:“咱爹让我滚呢。” 陈弘道大笑:“不亏!” 陈汉礼在一旁等得不耐烦,问两兄弟道:“你爹什么时候办完事儿?” 陈弘德乜斜了陈汉礼一眼,道:“不知道,看样子估计得俩仨四五个钟头吧,要不七叔你自己过去问问?不过啊,刚才我过去搅腻他老人家了一阵儿,他心里头正不爽,七叔过去再打断他办事,估计他又要发大脾气了,七叔可得当心点。” 陈汉礼狠狠的瞪了陈弘德一眼,回顾陈弘道,说:“我还要去巡村,没工夫在这里瞎等,这小老头先留你这里,你给我看好了!” 第30节 陈弘道问:“他究竟是什么人?” “你爹会知道的。”陈汉礼道:“百分之一万是术界的人,但是来历不明!刚才躲在北头干渠里,被我瞅见,问了几句动上了手,他跑到这里,我跟了过来……事情就这样!让你爹看着处置吧!” 说罢,陈汉礼也不等陈弘道答话,便拂袖而去。 “瞅瞅他那德性!”陈弘德撇撇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麻衣陈家的族长呢!” 陈弘道说:“还不是你故意气他?什么叫俩仨四五个钟头?会不会好好说话?!” “不亏他!”陈弘德笑嘻嘻道:“谁叫他天天拉个驴脸,就好像谁都欠他两斤黑豆钱似的——这老头到底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陈弘道摇摇头:“等会儿还是让老爹问他吧。” “两位小哥。”曹步廊听了半天,见陈汉礼终于走了,大松了一口气,陈汉礼是老江湖,不好骗,这陈弘道还年轻,纵然本事高强,但心思却单纯,好说话。所以曹步廊连忙睁开了眼睛,道:“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个木匠,路过你们村子,因为天黑,身体又不舒服,就在沟里猫了一会儿,结果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你们那位七叔,他上来就动手,我自然也还了……我打不过他,就跑,可他还追着不放。” “你是个木匠?吭谁呢!?”陈弘德冷笑道:“一个木匠能跟我七叔交上手?一看你就不老实!” “我真是木匠,但是学过些本事。”曹步廊本来想着陈弘道、陈弘德兄弟俩年轻,少不更事,所以想要哄骗他们放了自己,没想到这个陈弘德看似吊儿郎当,却颇有心机,忙解释了一通,又道:“你们不信的话,摸摸我的口袋。” “当俺俩傻啊!”陈弘德道:“万一你口袋里藏着啥害人的东西咋弄?” 陈弘道瞧曹步廊形容惨淡,眉目中尽是可怜巴巴的情态,神色不似作伪,又想起来刚才曹步廊有心求他庇护,自己却没能帮得上他,略觉歉然,便伸手去摸他的衣服口袋。 陈弘德在旁边叫道:“大哥你当心!” 陈弘道已经摸到曹步廊左侧口袋里圆圆的、硬硬的一盘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卷尺。再摸右侧的口袋,一条条、一根根的,沉甸甸的全是那大黑铁钉。 陈弘德“咦”了一声,凑上来看:“还真的是木匠?”自己又去摸曹步廊的衣上口袋,掏出来个小巧的墨斗和几根铅笔。 陈弘道、陈弘德兄弟俩不禁面面相觑,因为从掏出来的工具来看,确实都是木匠的装备。 “咳咳……”曹步廊咳嗽了几声,道:“两位小哥现在信了我吧?我确实是个木匠,不过跟走江湖的人学过点三脚猫的本事而已。” 陈弘德呆了片刻,道:“那个陈汉礼也真是的,横的跟天王老子一样,吃饱了闲的慌,抓人家木匠干啥?” 陈弘道说:“七叔也是为了村子的安危。” 曹步廊道:“两位小哥,我一没有偷,二没有骗,三没有抢,四没有伤人杀生……就是路过贵村,不能打我一顿再捆着不放吧?” “这……”陈弘道也觉得难为情。 陈弘德道:“这位大爷,等我爹过来了,你跟他好好说说,保准放了你。” 曹步廊暗骂陈弘德奸猾,叹息了一声,又继续装可怜,道:“刚才我被你们那位七叔给打伤了,血气不顺,现在又捆着我,勒的太紧,我感觉自己快死了。你们行行好,先把绳子给我解了好不好?” 陈弘德拿不定主意,去陈弘道,陈弘道心中想着不清不楚的绝不能要了人的命,便上前去给曹步廊松绑,曹步廊心中暗暗欢喜,嘴里更是连声道谢。 等解开了绳子以后,曹步廊不动声色,盘膝坐在地上,静默了片刻,暗暗的调息运气,过不多时,突然间睁开眼来,神采奕奕,精神恢复,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曹步廊吸了一口气,从地上一跃而起,收铁钉入口袋,又拿了卷尺、墨斗和铅笔,朝陈弘道、陈弘德兄弟俩笑了笑,说:“多谢两位小哥了,咱们后会有期!”转身就往外走。 陈弘德嚷道:“大爷,你不跟我爹说话了?!” 曹步廊道:“他忙,我也忙,就不打搅了。” “我不忙了。”一道声音突然传来:“一入此门深似海啊,老先生请留步。”曹步廊正要走,忽然有一道人影无声无息的走上近来,一闪身便到了他的跟前,伸出手似乎是拦路,又似乎是请曹步廊回家中做客。 第二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曹步廊吃了一惊,往后退了两步,打量那人,只见那人身材高大魁伟,国字脸,四方口,宽额圆颌,相貌威严,一双三角眼里,光芒璀璨,眼神熠熠生辉,心中暗想:“这必定是神断陈汉生了!”嘴里说道:“我跟您不熟,这时间也不早了,还是走吧。” 来人正是陈弘道的父亲,麻衣陈家的当代族长,江湖同门称之为“神断先生”的陈汉生! 陈汉生盯着曹步廊,淡淡说道:“就算是我不留你,你也不一定能出去。” 曹步廊吃了一惊,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汉生道:“我家老七能抓你一次,就能再抓你一次!” 曹步廊心中有气,道:“他凭什么一直跟我过不去?” 陈汉生道:“我这两个儿子没眼力劲儿,可是我家老七有——他认得你是什么人。” 曹步廊心中暗暗觉得不妙,被陈汉生看的不敢对视,嘴里嘟囔道:“我就是个木匠啊!” 陈汉生道:“木匠也分好多种,有安分的,有不安分的,有好惹的,有不好惹的。” 曹步廊变了脸色,道:“我听不明白您的意思。” “呵呵……”陈汉生笑道:“你是那种不安分也不好惹的木匠。” 曹步廊道:“还是不明白您的意思。” 陈汉生缓缓说出三个字:“厌胜门。” 听见“厌胜门”这三个字,曹步廊情知大事不妙,瞳孔在刹那间骤然紧缩,无声无息中,他的一只手缓缓摸向口袋。 陈汉生突然冷笑道:“老先生,我无心伤你,你最好也别自寻烦恼。你那铁钉,未必能碰得着我。” 曹步廊的脸色又是一变,他已经知道,自己远非是陈汉生的对手! 麻衣陈家,神断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曹步廊把手又放了回去,目视陈汉生道:“您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只听陈汉生说道:“我听说厌胜门在建国之初就被划入了会道门邪教异端中,早就被五大队剿的烟消云散了,门中的高手、首脑、徒众也全都锒铛入狱,以你的手段,在厌胜门中的地位应该不低吧?你为什么还能逍遥法外?” 曹步廊暗暗惊叹陈汉生的消息灵通,嘴里问道:“还要请教,您怎么知道我是厌胜门中的人?” 第31节 陈汉生道:“刚才我于暗中观察你多时了,你在动手的时候,露出了内衬,我瞧见那上面绣着一根墨色台柱——这应该是厌胜门中的身份标记吧?” 曹步廊悚然动容,惊叹道:“这样的夜色,我内衬里绣的那么小的墨色台柱,您也能瞧见?!” “那是!”陈弘德傲然道:“我爹修炼的是夜眼,视黑夜如同白昼,有啥瞅不见的?!”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曹步廊彻底服了,点了点头,道:“在下佩服之极!” “您抬爱了。”陈汉生道:“我听说,厌胜门内的等级森严,门中最高辈分的人,也就是门主,被徒众尊称为‘泰山’,门中的下属又呼其为‘山爷’。‘山爷’下面是‘台柱’,大台柱、二台柱、三台柱……数目不等,以贡献晋升,门中低辈之人呼为‘柱爷’。台柱下面是‘椽子’,最小的等级是‘砖头’。你的内衬上既然绣着台柱,那在门中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曹步廊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一个外行人,居然对厌胜门如此了解,实在是令在下骇然,您真是博闻强识!我确实是原来厌胜门中的台柱,也做过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建国之后,划入会道门,被抓入狱,获刑十年,这也是我的应有之报……后来因为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出来。这些年里,我金盆洗手,彻底和过去划清了界限,在江湖上隐姓埋名,再也不提过往的事情,更没施展过原来的厌胜手段去害人。所以,请您放心,我知道麻衣陈家的威名,更晓得您的手段,是绝不会在太岁头上动土的。今天夜里,我误入贵村,实在是因为不知道这里就是陈家村,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感激不尽!” “冲着你刚才没有伤我的两个儿子,我就知道你绝非十恶不赦之人。”陈汉生道:“不过,我也能听得出来,你话里仍旧藏着掖着,没说明白。” 曹步廊:“嗯?” 陈汉生道:“你进我陈家村,肯定不是误入。” 曹步廊抬起头来,满脸惊愕的表情看着我老爹。 陈汉生一笑,道:“别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你只要说瞎话诓人,我就能看得出来。” 曹步廊面如死灰,嘴里喃喃道:“对,对,您是神断陈先生,有什么人能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捣鬼?只求您念在我而今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处境,放过我吧……” “老先生……”陈汉生盯着那老者,丝毫不为之所动,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一入此门深似海。你不说明白,我是放不了你的。毕竟,你是我家老七带回来的,我也得给他一个满意的交代。身为族长,职责所在,还请见谅。” 曹步廊道:“这么说,是真的无法通融了?” “本就无仇,何来通融?”陈汉生道:“不过,倒是可以送你一断。我观你额角发青,司空不平,少府色暗,乃是兄弟相阋之兆,且内有忧惧,入陈家村恐怕是躲避仇雠吧?” 曹步廊张大了嘴,愣了许久才道:“您都相出来了,我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陈汉生伸手揖让,道:“屋里请吧。” 曹步廊见逃无可逃,避无可避,心中暗暗苦笑:“本想利用麻衣陈家做事,不料却把自己送进来了,出也出不去,可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无奈之下,曹步廊只得抬腿往院中迈入,陈汉生紧步随上,走在了前面,带着曹步廊走入正屋大堂落座。 曹步廊此时也不再隐瞒身份了,当即对陈汉生自报家门:“在下曹步廊。” “久仰!”陈汉生道:“后学陈汉生。” 眼见陈弘道端来茶水,曹步廊也确实口干舌燥,当下并不客气,接过来,仰面喝了个精光,冲陈弘道道了声:“谢谢!”扭头又对陈汉生说道:“您的神断名头,在下确实是早有耳闻。至于在下,不过是江湖上一混混而已,草字贱名,又何敢言谈久仰?” “阁下谦虚了。”陈汉生淡淡的一笑,道:“昔年文柳镇的大案,就是阁下做的吧?” 曹步廊一怔,随即摇头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这样的小事,您都还能知道,厉害,厉害……” 文柳镇的大案,是昔年曹步廊和马藏原在厌胜门的时候,在文柳镇精心布置的一场大骗局,曾经骗的两大豪门大族文家和柳家都家破身亡——这也是曹步廊的得意之作。 第二十二章 连环计 民国时期,三十年代,中原地区郑县文柳镇上有两家大户,一是文姓人,户主叫做文彦莱;一户是柳姓人,户主叫做柳发昌。这两家人,居处相隔并不远,一个在镇东头,一个在镇西头。两家都是财力雄厚的大户,镇上文、柳两姓人家各自参半,两家又都是各自姓氏的领头羊,谁都想成为这文柳镇的第一大户,所以心里谁也不服谁,但表面上却是客客气气,像是朋友。 当时,厌胜门的泰山胃口极大,早就想做一场大局,不但要吃文彦莱的财,还要骗柳发昌。这局不好做,但是恰巧椽子报来消息,柳家要返修老宅,重整门户,泰山便觉得机会来了,经过与几个台柱的精心密谋,厌胜门拟定了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照旧是椽子负责搭线,勾上了柳发昌的管家,由厌胜门的一帮砖头们来负责柳家翻修老宅的工程,然后在施工过程中,台柱们开始行动了。 先是大台柱马藏原假扮成一个过路的道士,从文彦莱家门口经过,然后就停住了,在文家门口转来转去,左看右看,嘴里嘀嘀咕咕,还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不好,不好。” 这情形被文家的门房看去了,立刻就禀报了文彦莱,文彦莱是做皮货生意的人,平时最是迷信,对道士、和尚尤其有好感,听门房说有个道士在自家门口嘀咕不好,马上就跑出来看个究竟。 马藏原等的就是文彦莱,但是文彦莱一出来,大台柱扭头就走——这是为什么呢?这叫做欲擒故纵!是厌胜门骗人的手段之一! 文彦莱赶紧上前拉住马藏原:“道长,道长!怎么我一出来,您就走了?” 马藏原连连摇头:“啊呀,是非之地,是非之地啊,贫道不可久留啊。” 文彦莱不高兴了:“我这里是文柳镇的第一大家,怎么就成了是非之地?” “文柳镇的第一大家?”马藏原笑道:“恐怕不尽然吧?” 文彦莱老脸一红,说这话也确实没有底气,毕竟柳家也不弱于自家,他正要寻一些说辞,糊弄过去,马藏原突然来了一句:“就算是,以后也肯定不是了。” 文彦莱一听这话里有话,更是着急:“道长刚才一直在我家门口嘀咕不好不好,是个什么意思?我这家里究竟哪里不好了?” “出家人,岂可搬弄是非?”马藏原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施主若是有向道之心,化给贫道一碗饭,贫道就感激不尽了!” 文彦莱拍着胸脯子:“道长把话说清楚,别说是一碗饭了,一天的饭都管够!” 马藏原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哎呀,天机不可泄露,多说无益啊。” 马藏原越是装腔作势,越是不说,文彦莱就越着急:“道长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就走不了了!” “这……”马藏原假装一怔:“施主这是何意?” “修道之人应该是慈悲为怀,道长要是看出我这家里有什么不好,就该明说告诉弟子!弟子全家人都是良善之辈,礼佛遵道,从不作恶!道长见死不救,岂是出家人的行径?”文彦莱也变了脸色:“道长今天在我家门口连说几句不好,又不明说一言为弟子解惑,这不是诚心诅咒我吗?弟子是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有人存心不良,恶意诅咒!弟子向道有的是钱,也不心疼钱,但是对诚心诅咒我的人,那可就不会客气了!” 文彦莱也是能言善辩的人,当即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间带威逼利诱,马藏原一听,好家伙,比我还能说,那我还说什么?当即就半推半就入了院子,进了堂屋,落了座。 一杯香茶润了喉咙以后,文彦莱又急忙问道:“道长刚才在弟子门口说不好,到底是哪里不好?道长又说,以后我文家肯定不是文柳镇第一大家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贫道刚才确实看出了施主家里有些古怪。”马藏原正襟危坐道:“但是贫道之所以不进来,就是怕贫道说了,施主您也不会相信啊!贫道更怕施主您以为贫道是来搬弄是非的,所以贫道还是决定一走了之为妙啊。” 马藏原这话说的意思很明显,不是我要来给你说的,是你非要来问我的,求我的。我也不一定要你相信我的话,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到,但是不能说我是行骗的。 文彦莱不是蠢人,自然听出来马藏原的弦外之意,当然是指天指地赌咒发誓似的说:“我相信,我相信,我一万个相信,道长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马藏原关子卖完,干咳两声,清清嗓子,就开始讲正题了,这一讲正题,第一句话就耸人听闻——大台柱说:“贫道别无长处,一身的道行都在这一双眼睛上!施主,您请看贫道的这一双眼睛!” 文彦莱看看马藏原的一双眼,双眼皮,黑眼珠子,白眼珠子,除了长得怪大,也没有什么和常人不一样的地方啊。 第32节 文彦莱说:“弟子肉眼凡胎,哪里看得出来,请道长明示!” 马藏原扯谎道:“贫道这双眼睛,是五行眼!” “啊?”文彦莱愣住了:“什么是五行眼?” “就是能看穿五行之物的眼睛!”马藏原信口胡诌道:“五行之物,金、木、水、火、土,都有一股气!常人能看见五行之物的实相,却看不到五行之物的气!但是,贫道这双眼睛就能看见!世间万物,都可以用五行来区分,就好比这方位,南属火,北属水,西属金,东属木,中属土,常人只知道五行如此区分,却不知道为何如此区分,只因为南方有火气,北方有水气,西方有金气,东方有木气,中原有土气!你能看得见吗?” 文彦莱连连摇头,他当然看不见,鬼才能看见呢。 马藏原就接着喷:“我这双眼一瞟,就能看见南方有一股赤色的火气冲天而起!北方则是有一股黑色的水气蒸腾而生!西方金气氤氲,东方木气浓郁!中原是漫天土气啊!还有这四季,春为木,夏为火,秋为金,冬为水,也各有气!人的五脏六腑,心属火、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肝属木!我现在看你的心口,那里就有一团拳头大的赤气,那便是你的心脏!” 文彦莱频频点头,阴阳五行的道理,他还是知道一点的,马藏原说的话也是真假参半,所以文彦莱对大台柱五行划分的说法认同,但是对于满院子五行眼的说法,可就是半信半疑了。他迷信,可毕竟不是傻子!随便来个道士,说自己能看见五行的气,他就敢相信? 马藏原继续胡诌道:“这人啊,整体来说,也是五行中的一行!就是说,这世上只有五种人,金行人、木行人、水行人、火行人、土行人,各有所长,不分贵贱,但是却都要五行相辅才能运好,五行相克就会命衰!贫道看施主您,五行之气兼具,却土气最盛,您便是土行人!土行人是什么人呢?心胸开阔,目光远大,温良恭谦,宽厚待人!” 人谁不愿意听见好话,文彦莱听一个道士这么夸自己,笑得嘴都合不住了。 马藏原见状,心里暗笑,嘴上继续说:“您所在的地方,是中原,中原属土,您又是土行人,所以人地相合,所以您能一帆风顺,能创下偌大一个家业!” 文彦莱听得更是欢喜,却不料马藏原话锋一转:“但是!今天早上,贫道从贵府门前经过的时候,却猛然瞥见贵府之中充斥着一股木气!木克土啊!克的正是施主您啊!这还了得?所以贫道才会在那里嘀咕,说不好,不好。却不料这话被施主的家人听到了,待贫道想走的时候,施主已经出来了。” “木气?”文彦莱听得一怔一怔的:“我这宅子为什么会有木气?” “贫道用五行眼仔细观察过了,贵府本身是极好的,是火气,火生土,主对施主有利,但是却被一股外来的木气给压住了,火气不得出,木气又旺盛,生生要克住施主!”马藏原言之凿凿的说:“所以,贫道断定,施主以后会财运受阻,施主的家,也不会是文柳镇第一大家了!” “外来的木气?”文彦莱皱着眉头,问道:“从哪里来的?” “这股木气阴邪的很,如果贫道所料不差的话,应是有人设下了诅咒,专门来陷害施主!”马藏原道:“这股木气是从东边来的,贫道还不知道贵府东边有什么人家,不过施主可以去查查看,东边是否有人大兴土木。” “东边?”文彦莱心中一动,暗暗想到:“柳发昌那该死的货材就是在东边,最近也只有他家在大兴土木。难道是柳发昌害自己了?” 文彦莱还是不大相信,他又问马藏原道:“道长,这大兴土木跟木气又有什么关系?” “这么阴邪的木气,必定是出自木工厌胜术!”马藏原道:“木工厌胜术,施主可知道?西汉武帝时的巫蛊之祸,千百年来大大有名,那便是木工厌胜术引来的祸端!” 巫蛊之祸,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有名的木工厌胜事件! 公元前91年,西汉丞相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跟阳石公主通奸,害怕被汉武帝知道,便用木工厌胜术,做了汉武帝的木偶——当时也叫做巫蛊,是木工厌胜术的一种——埋在汉武帝平时经常路过的甘泉宫驰道下,诅咒非常恶毒,想要咒死了汉武帝,然后就可以比翼双飞,无限快活了。 当时有一个著名的武人,叫做朱安世,人称“阳陵大侠”,就是现在的黑社会头子,因为以武犯禁而被汉武帝亲自下诏追缉,负责抓他的人就是丞相公孙贺。 结果,朱安世神通广大,不知道从什么渠道获悉了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以厌胜术毒害汉武帝的事情,便告发了出去! 当时,汉武帝久病不愈,知道厌胜事件以后,勃然大怒,不但将公孙贺父子全部下狱处死,连阳石公主——他和皇后卫子夫的亲生女儿——也杀了! 不但如此,汉武帝还命令宠臣江充彻查此事,看看还有谁,参与了这起大逆不道的案子。 江充跟皇太子刘据不和,就先去查刘据的寝宫,又去查皇后卫子夫的寝宫,都找到了镇物木偶——后世也有人称是江充事先藏下的,借此诬陷卫子夫、刘据母子——江充将此事禀告了汉武帝之后,卫子夫自杀,刘据起兵反抗江充,结果失败,也自杀。汉武帝又命人杀了其自小疼爱的诸邑公主(也是卫子夫的女儿),大将军卫青的儿子长平侯卫伉也株连被杀! 这件事情,前前后后绵延了数年之久,因为互相牵连而被汉武帝处死的人多达十万!这起案子,被称作是“巫蛊之祸”,而巫蛊所用的招数,正是出自厌胜术! 其实,在汉武帝时期,在巫蛊之祸前,就出现过一起厌胜事件——那时候汉武帝的皇后还不是卫子夫,而是陈阿娇——也就是“金屋藏娇”中的那位阿娇——她因为刁蛮任性而失宠,被汉武帝置于冷宫不加理睬。陈阿娇便请来了一个巫婆,名唤楚服,在宫中设坛祈禳,制造木人,行使厌胜,想要把汉武帝勾的回心转意,汉武帝也真的回心转意了,结果数月之后,有人告密,汉武帝大怒,杀掉楚服,废了陈阿娇的皇后之位,改立卫子夫。谁料卫子夫又摊上了巫蛊事件…… 后世的东汉、三国、魏、晋、南北朝,以及隋、唐、五代、宋,以汉武帝的事情为前车之鉴,统治者全都对厌胜术深恶痛绝,并制定了严苛的法律来禁止人行使厌胜——轻则流放数千里,重则处死! 唐朝大诗人杜甫更是有一首诗,单道这厌胜术:君不见秦时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虽有厌胜法,天生江水向东流。蜀人矜夸一千载,泛溢不近张仪楼。灌口损户口,此事或恐为神羞! 明、清之际,厌胜之风也大为盛行,尤其为皇家所看重。现在咱们去北京故宫的紫禁城里参观,也能看见故宫里主要建筑的正脊正中都放有“镇物”——太和殿上的金钱、金银铜铁锡锞、金银铜铁锡牌、五色宝石、五经、五色缎、五色线、五香、五药、五谷等等。这些全都是厌胜术中的好厌,保佑国富民殷、盛世太平的。 所以说,厌胜术,从古至今,传承不绝,并非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更不是笔者杜撰来的。只是新中国建立之后,会道门被取缔,数十万会道门的核心人物被判刑,这些东西才渐渐消亡,人们知道的也就少了。再加上现在无神论普及,大家多不相信这些东西,所以厌胜术的市场也小了,但是我们挂在身上的佛牌、金牌、玉佩——那些用来保佑我们自己的东西,也全都是厌胜,只是很多人不知道其前因后果罢了! 而在民国时期,厌胜术(鲁班术)差不多算是普及的知识,提起来,几乎可以算作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第二十三章 引经据典 文彦莱祖上是书香门第,前几代还有在清政府做过官的,后来风云突变,辛亥革命推翻了封建王朝,中华民国建立,文家的人才开始经商,做起了生意人,但是这文彦莱从小也是读过许多书的,知道不少历史上的事情,这巫蛊之祸,他并不陌生。 所以文彦莱知道马藏原也不全是胡说,但是马藏原的话,似乎也不能全部相信。 万一这人是知道文家和柳家底细的,故意来挑拨是非,从中取利的骗子呢? 文彦莱沉吟了一阵,便问:“那道长能不能看出来,对头给弟子下的厌胜是要破财呢,还是要害命,又或是其他的?” 马藏原一听这话,就知道文彦莱是个精明人,他并不全信自己的话,是要看看是否应验,然后才信。马藏原也早有准备,道:“单从现在的木气盛衰程度来看,是破财,但是时日若久,恐生异变!贫道这里有一法,倒也可解……” “要是破财,倒也无妨。”马藏原还没有说完,文彦莱就先笑笑,道:“钱财本乃身外之物,弟子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不如先观望观望再说。万一道长看走眼了,弟子这边看走眼了,那岂不是要坏了乡邻之间的情分?” 马藏原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是骗不到钱了。 因为嫁祸没有成功! 但是他也不能再勉强下去了,勉强下去,必然会让文彦莱生疑!于是马藏原站起身子,打个稽首,高诵一声:“无量寿佛!施主真乃厚德之人!贫道佩服,佩服!这样吧,贫道是四处游荡的闲云野鹤,居无定所,不知道何时还能再过贵宝地。贫道就留下一道符,施主惠存,若是他日有求于贫道,可在晨朝时分,焚香三炷,放铜盆,烧化此符,贫道即便是远隔千里之外,也必能感知,届时一定再来。” 说着,马藏原拿出来一张符纸,递给了文彦莱,那符纸上画的是什么,其实马藏原也不知道,是真正的鬼画符! 文彦莱心中是半信半疑,表面上却恭恭敬敬接住了那符纸,嘴上说:“道长真是有道高人!弟子多谢了!今天就在弟子家里安歇,晚上弟子大摆筵席,为道长接风洗尘!” “无功不受禄,更何况出家之人,岂可贪恋口欲?”钱没有骗到手,哪里还有心情去吃饭,虽然饿的前胸贴后皮,但马藏原还是潇洒的摆摆手,道:“贫道这就先告辞了,后会有期。” 说罢,马藏原也不再停留,一甩道袍,飘然而去,文彦莱在后面感慨道:“真是鹤骨仙风啊!” 等马藏原出了门,文彦莱就找来管家,吩咐一番:“找一个机灵的小厮,去柳家看看,有什么古怪的事情,立刻回来报我!” 马藏原肚子“咕咕”叫着,灰头土脸的回去了,之后,在厌胜门泰山面前骂了文彦莱一通,说这个人太狡猾,白费了自己一嘴的吐沫星子。看来是虚骗不成,要下实招了。泰山点点头,那就下实招! 什么是实招?不是说文家会破财吗?空口无凭,是虚的,真的破了财,才是实的! 两天过后,文彦莱有一车皮货从关外运回中原,结果还没进入河南境内,就被人给劫了!这一下,文家可是直接损失了上千块大洋! 第33节 文彦莱虽然嘴上一直说,什么自己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什么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是这个消息一传回来,文彦莱心疼的脸都抽筋儿了! 那可是上千块大洋啊,那放到哪里也不是什么小数目! 文彦莱立即就想起来那个道士的话了——自己的宅子有阴邪的木气滋生,克住了自己的土命,要毁自己的财路,让自己做不成文柳镇第一大户了。 但是文彦莱哪里能想到,这起案子,就是厌胜门干的!而且还是跨省作案,是泰山亲自指令,让厌胜门在河北的分堂口做的。 厌胜门里虽然弟子众多,但是大多是砖头,砖头都是一些手艺人。真正的打手,会功夫的人不占多数,他们是做不了劫车的大案的,所以只能设局骗人。 那文彦莱的一车皮货又是怎么给弄没的呢? 原来是厌胜门河北堂口里的椽子,跟太行山的土匪有交道,文彦莱的皮货从河北境内过,椽子摸透了行车路线和沿途住宿,便把这消息偷偷报给了土匪,土匪下山劫了皮货,分给椽子了一小部分。 这样一来,厌胜门完全脱了干系——案子发生在河北,又是土匪干的,文彦莱根本就不会怀疑到是那云游道士做的局,更不会怀疑到本地人的头上。 文彦莱真是心疼啊,但是这才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文彦莱就真正体会到什么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文彦莱的母亲,已经七十二岁的高龄了,但活的还挺结实,耳不聋,眼不花,背不驼,吃得香,睡得着,早眠早起,整日里都是精神矍铄。但是在皮货丢了之后的次日夜里,就开始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还心口疼,一连几天都是这样。 文彦莱是个大孝子,看见老母亲这么受罪,遍请当地的名医来看,没一个人能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厌胜门捣的鬼。 正是当时的二台柱曹步廊亲自出马! 曹步廊是厌胜门里少有的功夫好手,能爬高摸低,攀墙走壁,钻床上梁,鸡鸣狗盗,无所不通,外号就叫“小时迁”,堪比是梁上好汉中——鼓上蚤时迁。 在文家的皮货被劫前一天夜里,二台柱溜到文家,在文家门口点了迷香,院子里丢了药馒头,把门房和狗全都放倒了(到了天明,药效一失,人醒狗醒,神不知鬼不觉),然后用绳索勾着墙头,爬进了文家的院子里,一路摸到文家的膳食药房,在文老太太天天吃的“大补丹”里下了药。 那药,如果按现在的药理来分析,是含了大量的可卡因,不是致命的毒药,却有很明显的提神作用,人吃了之后,精神兴奋,大量服用,根本就睡不着。 老人本来就不比年轻人,睡眠少,再摄入大量的可卡因,肯定是失眠。而老人的心血管又枯竭衰弱,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心脏、脑子都受不了,就容易头疼、心口疼。 文老太太睡不好觉,以为是身体不好,吃大补丹吃的更多,结果越吃越睡不着,她哪里能想到,问题就出在了大补丹里面! 文家请来郎中,一番望、闻、问、切,也根本查不出什么问题。这放在现在,就是服用了兴奋剂,要是让西医来进行一下尿检、验血什么的,或许还能查出来——可当时的大户人家,没有几个人信西医,他们垄断着大好的中医资源,看病吃药,都是请杏林国手——至于西医,则是穷人病急了的时候,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才会去请的。 文彦莱这一下子可急坏了,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之前的云游道士。 依稀记得那道长当时说,有人对自己家里下了木工厌胜术,刚开始只是破财,到后面会有什么异变,可就说不准了,现在看来,这异变就是要害命啊! 幸好,那道长当时走之前,留下了一道符,说是晨朝十分,焚三炷香,然后把符纸烧在铜盆里,他人就算在千里之外,都能感应到,不如试试。 第二天清晨,文彦莱就依照那道长所说的方法,烧了那道符纸,然后就在焦急中等待。 在文彦莱心中,是没抱多大希望的,因为按照马藏原的说法,也太神乎其神了。文彦莱活了四十多岁,还从来没有见过道行这么高的人! 结果,就在当天傍晚,文家门外就传来一声:“无量寿佛!” 文彦莱在堂屋里都听见了那声熟悉的道号! 紧接着就是门房一脸惊喜地飞奔进屋,喊道:“老道长又来了!” 文彦莱这可是惊喜交加,当即屁滚尿流的慌忙跑出去迎接,到门口一看,不是先前的那位道长,又是谁? 而且道长的身旁,还有一个徒弟,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一看就是修行有成的道门弟子。 这可真是神了! 文彦莱这次连“道长”也不称呼了,直接口呼:“活神仙,活神仙啊,您快请进!还有仙童,也请一并进来吧!” 马藏原当即带着自己的弟子张易大摇大摆的进了文家。 话说,马藏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怎么文彦莱一烧符纸,他就来了?难道他真是能感应到? 当然不是,本来一切从头到尾就都是个骗局,这个环节,自然也不例外,那符纸上画的是什么马藏原都不知道,还感应个屁! 还是厌胜门里的人耍了个把戏。 原来,厌胜门里派的有眼线,时刻都潜伏在文家附近,关注着文家的一举一动,文老太太生病,文家遍请名医,文彦莱焚香烧符……这一切,都被眼线看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然后立刻就回去禀报马藏原了。 所以,马藏原再次装扮好,然后等到傍晚,才弄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再次出现在文家大门口。 不但是他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徒弟张易——如此这般,一来,长了排场;二来,可以代为收钱。 上次没有拿住分文,这次,再也不能空手而回了。 又话说,厌胜门为什么不用厌胜术害人,而用这种鸡鸣狗盗的伎俩呢?因为厌胜术害人,是有时效限制的,少则三五天,多则数个月甚至数年,如果真要下厌,再等着厌胜术生效了去要钱,估计厌胜门里的人都该饿死了! 这一次,基本上就是马藏原说什么,文彦莱就信什么,五行眼也好,厌胜术也好,文彦莱全都愿意信了。 把马藏原请到堂屋之后,文彦莱还没有说话,马藏原就开始讲了:“施主不用多说,贫道已经知道,贵府之中,必定有人生了恶疾!” “哎呀,活神仙就是活神仙!”文彦莱激动道:“实不相瞒,这生病的不是别人,正是家母啊!” 马藏原道:“敢问令堂所患何病?” “夜里睡不着,白天心口疼。”文彦莱道:“家母七十二岁的高龄,已经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马藏原感叹道:“令堂是到了人生的关口啊,这是有人故意不让令堂过去!” 文彦莱急的眼泪直掉,道:“这,这究竟是下的什么厌,这么恶毒?” 马藏原道:“施主可知道纪昀?” “纪昀?”文彦莱愣了一下,马藏原又说:“就是纪晓岚。” 纪昀纪晓岚,清朝乾隆年间的大才子,官至协办大学士,为人滑稽多智,民间有关他的传说尤其多,几乎可以算作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第34节 “ 哦,哦!”文彦莱连连点头,道:“知道,知道!弟子心神大乱,一时之间都有些糊涂了。纪晓岚怎么了?” 马藏原说:“纪晓岚有个伯祖父,长期失眠、头疼,最终心悸而死!而且在他死了以后,他这一支,一连三代,每一代中都有人跟他一样,得同样的病——失眠、心悸,最后死掉。族中人都说他这一支是中了什么厉害的诅咒,却无法查清究竟是什么诅咒,又是谁下的诅咒!直到有一天,纪家翻修房屋,有个老木匠验看宅子居室,眯着眼睛看着楼角落笑着说,这里面有东西!纪家人连忙让匠人去找,最终在墙壁里发现了猫腻——那墙壁里一个用砖砌成的小龛,小龛里有个方形木块——工匠们取下这块木头,发现木头里面被钻了一个小孔,而孔中竟然放着一盏泥做的灯!那灯盏底部画着符咒,正是魇镇让人失眠心疼的!纪家人勃然大怒,将那灯盏打得粉碎,木块烧成了灰烬!从此以后,纪家人才逃脱了那个诅咒,再没有人因为失眠、头疼而死了。” 文彦莱听得脸色发白,道:“也是失眠、头疼?” “对!”马藏原道:“贫道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可是跟令堂的症状可是一模一样!这件事情,纪晓岚在他亲笔所著的《阅微草堂笔记》中有清楚的记载,施主要是不相信,可以取来此书,亲自去查看查看。” 《阅微草堂笔记》是纪晓岚的名著,市面上到处都有卖的,马藏原既然这么说了,就不可能是说谎,不然文彦莱马上就可以买来那书进行查证,所以文彦莱是毫不怀疑的相信了。 这件事情,也确实是纪晓岚亲自写在笔记中的,但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恐怕也只有纪晓岚自己知道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纪晓岚记载的这一件事情,出处清晰,论述明确,而且是自家的事情,又涉及自己的三代长辈,说谎造假的嫌疑很小很小,毕竟没有人愿意拿这种事,在自家人头上胡乱开涮,更何况,如果纪晓岚造假的话,纪家人自己便可以出来指正。 马藏原之所以讲这么一件事,就是为了增加自己说法的可信度,而他设下的这个局,也参考了纪晓岚记载的这件事! 这完全可以说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这已经是骗术中极高的境界了! 第二十四章 虚虚实实 大名鼎鼎的纪晓岚,家里人都能中招,而且还死了几代人,更何况自己一介布衣,平头老百姓?文彦莱听得是胆颤心惊!这可不单单是自己老母亲一人的事情了,老母亲不幸之后,还会有自己,自己之后,还会有自己的儿子!事关文家的香火传承啊! 这下厌的人,可实在是太恶毒了! 文彦莱承受不住,赶紧问马藏原:“活神仙,看在弟子虔心向道的份儿上,您一定要帮帮弟子啊!” “唉……”马藏原长叹一口气,道:“上一次,贫道就说那厌胜术眼下只是破财,但是时日若久,必定会生出其他异变。可施主没有放在心上啊。” “弟子当时也是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世态度,才会这么说的。”文彦莱一副悔不该当初的样子,痛心疾首道:“谁晓得,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啊!这对头实在是欺人太甚,不但要破我的财,还要害我的命!是可忍,孰不可忍也!活神仙,您这次可千万不要再袖手旁观了,一定要拉弟子一把啊!” “上次的时候,事态尚未如此严重,也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贫道要是当时出手,虽然耗费些道行,也能妥善解决,可是这次……”马藏原摇摇头,一副悲天悯人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心中暗暗得意:“让你上次不请我出手,这次,嘿嘿……晚了!” 这就叫厌胜门骗术里的“烘”,烘事儿,烘人,把事儿抬高到一个无法收拾、极其严重的地步,把人架到焦躁不安、心急火燎的境界。这样一来,当事人更容易丧失理智,降低判断力,而行骗者则更容易得逞,且在不知不觉中抬高自己的身价。 果不其然,马藏原这么一说,文彦莱就更慌了:“活神仙您就发发慈悲吧!一定要救救弟子这阖门老幼啊!” 马藏原带来的那个砖头假扮的弟子张易发话了:“你这人好不识厉害!我师父平白无故救你们一次,要耗损十年的道行,不知道少活多长时间呢!” 这句话有画龙点睛的功效,关键点就在“平白无故”四个字,无缘无故,凭什么救你们? 文彦莱是精明的生意人,哪能听不出来砖头的话中有话? 马藏原却假意恼怒,喝骂道:“孽徒!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老老实实闭嘴!” “哎……”文彦莱连连摆手:“这个小仙童说得对,断不能让您白白耗损功力,弟子愿意出五十块大洋的香火钱给活神仙您做酬劳!” 马藏原听见这话,脸色却变了,当下怒道:“施主要是这么说话,贫道就该走了!” 文彦莱一愣,正不知道怎么又惹了这老道,那张易又已经开口批评道:“你这人,怎么能说是给我师父酬劳呢?我师父是得道高人,两袖清风,救济苍生,向来是分文不取!” 马藏原也道:“贫道是方外之人,要那钱财有何用处?只是贫道与小徒来此途中,在镇北头二十里,路宿一城隍庙,那个庙啊,年久失修,破败不堪,神像坍塌,惨不忍睹!那庙祝也是个可怜人,说这年月兵荒马乱的,很少有人来送香火钱了,他都两天没吃上饭,一个多月没吃上油了,贫道看他实在是艰辛,就丢下了些钱,可贫道毕竟是出家人,身上寒酸啊,能救得他一时,岂能救得他一世?施主要是有心向善的话,就去那城隍庙里捐些钱吧。修缮了庙宇,香火也就旺盛了,香火旺盛了,那庙祝也有活路不是?这可是人神共悦的事情,对施主来说,莫大之福啊!” “哎呀,哎呀,得罪,得罪!”文彦莱一听马藏原的话,那立即是敬佩的五体投地,原本还有一点点怀疑马藏原是要骗财的,现在可是半点怀疑都没有了!骗财的人,哪里会自己不要钱,反而让人把钱捐到城隍庙里去呢?文彦莱心悦诚服道:“您真是神仙!您这,这可真是让弟子高山仰止!弟子这就派人把钱给送去!” 那张易撇了撇嘴,说:“师父,五十块大洋,能修好那庙吗?修好了庙祝也得饿死吧?” “你这孽徒!”马藏原骂道:“施舍多少,全凭人心,哪里能强求呢?这天上有三清,地下有阎王,三界众神都看着呢,施舍五十块大洋,就能收五十块大洋的善报!施舍五百块大洋,就能收五百块大洋的善报!要你这劣徒多嘴?” 马藏原表面上是骂张易,实际上是说给文彦莱听的,你想要得的善报好一些,那就捐五百大洋,你要是想得到的善报少一点,那就捐五十块大洋,看你自己了。 这世上的人,只要家里真出了事情,尤其是关乎钱财、生命的大事,那绝对是着急上火,乱投门路。要是觉着自己又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那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的,放多少血都心甘情愿,只要不倾家荡产就行。 所以文彦莱一咬牙:“我捐六百块大洋!亲自派人送去城隍庙!” 马藏原立即起身,朝着文彦莱躬身一揖,喊一声:“无量寿佛!” 文彦莱哪里知道,那城隍庙里原本就是个废弃的破庙,根本就没有什么庙祝,是厌胜门专门派去三台柱,在那里假扮的庙祝! 这钱,虽然没有被马藏原收去,到头来,仍旧是要落在厌胜门中! 当下,那马藏原叹道:“施主真乃大善人!贫道实在是不忍心您这样的好人,被小人暗算的家破人亡,所以贫道就拼着少活几年,也要把那小人下的镇物给揪出来!” 文彦莱连忙问:“活神仙呐,您知道是谁在给弟子下厌胜的镇物吗?” “施主不要再呼贫道活神仙了,贫道折寿。”马藏原说:“贫道上次问施主,东邻可有大兴土木的人家?如果有的话,问题十有八九就出在那里!” 文彦莱说:“实不相瞒。从弟子家里,往东走,没多远,有一户人家姓柳,也是大户人家,那户主柳发昌,跟弟子是面和心不合,我们这两家,都号称是文柳镇第一大户,其实家底儿半斤八两,都差不多。要说这镇上,别人也没胆子害我,能害弟子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柳家了,而且巧了,柳发昌近来就在翻修老宅!” 马藏原说:“不用说了,那一定就是柳家在捣鬼了!” 文彦莱说:“可是弟子派人去看了,没有发现柳家有什么古怪的行为啊?” 马藏原一笑,说:“施主你可真实在,你派的人是怎么去看的?在柳家外面转转吧,能进院子吗?能进堂屋吗?能视察匠人施工吗?这厌胜术,可都是秘密进行的!一个人做,绝不能入第二双眼中!而且这厌胜术的镇物,要么是埋在地下,要么是藏在梁上,要么是封在墙内、门里、床中……总之,藏处绝对隐秘,你派的人来回兜兜转转,要是能发现什么古怪,可就真奇了!” 文彦莱一听这话在理,连忙问:“那怎么办?” 马藏原说:“其实好办,施主只要花钱买通一两个匠人,让匠人帮您查看,一切不就一目了然吗?” “对呀!”文彦莱一拍大腿,眼睛亮了:“管家速来!” 文彦莱立刻派出管家,花了一个大洋就收买了一个在柳家做木工的匠人,天黑以后,被管家悄悄引到了家里,文彦莱亲自盘问:“你是在柳家做工的人?” 木匠答:“是的,老爷。” 文彦莱问:“做什么工的?” 木匠答:“做木工。” 第35节 文彦莱问:“哦,柳发昌有没有让你们干一些跟翻修老宅无关的事情?”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那木匠摇摇头,说:“不过我们匠头让几个老师傅偷偷做了几件木头小玩意儿,也不知道是要干啥。” “木头小玩意儿?”文彦莱心头一震,连忙问道:“都是些什么?” “有一个好像是马车,一匹马拉着一辆车。”木匠说:“还有一个是用砖头垒了一个龛,龛里面放了块方木头,在方木头里又钻了一个洞,洞里塞了个泥做的什么玩意儿,大概就是这样子,具体是啥,我也没看清楚,因为是黑了下工之后老师傅们神神秘秘做的。” 文彦莱听得心头发憷,问那木匠:“那你知道这些东西现在放哪里了吗?” 木匠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样,你先回去,回去之后,不管是自己找也好,从别人那里打听也好,总之,要给我弄清楚,那两件小玩意在哪里,最好是给我弄回来。”文彦莱说:“只要你能给我找到,我赏你两块大洋!但是有一条,不能让别人发现!” 木匠连连点头,满心欢喜的去了。 文彦莱又赶紧请来马藏原,把前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马藏原说:“如果不出贫道所料的话,这两样玩意儿,一个是破财车,一个是烧心灯。那马车,应该是一匹马拉着一辆车,车上放着一块木刻的元宝,元宝上写了施主你的生辰和名字,马头朝着柳家,车尾朝着施主你文家。这就是破财车!” 文彦莱赶紧问:“道长,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思还不明显吗?”马藏原道:“你们文家的钱出去,流进他们柳家!文家破财,柳家发财!至于那个砖头龛塞方木块,方木块钻洞塞泥灯,必定是跟纪晓岚所记载的那个玩意儿一样!是咒施主你们家人失眠、心痛、早死的!这就是烧心灯!” “这个狗娘养的柳发昌!”马藏原这么一说,文彦莱气的手脚冰凉,站起来就破口大骂:“平日里看上去人模狗样,没想到心这么黑!我跟他不共戴天!” 换做谁,被咒成这个样子了,都得生气!恨不得立即跟人去拼命! 骂完了,还得问问解决的办法,文彦莱问马藏原:“道长,咱们怎么办?” 马藏原说:“你做的很好,让那木匠悄悄去查,只要把这两件镇物给偷出来,交到贫道手里,贫道就能破了他们的术!” 文彦莱连连点头,一边对马藏原好吃好喝、极力巴结着,一边心急火燎地等着那木匠回来。 到了第二天晚上,管家来报,那木匠偷偷来了。 文彦莱赶紧叫进屋,一看那木匠兜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装的有东西,文彦莱一喜,问道:“东西找到了?” 木匠说:“找到了,一辆马车,一块方木头。马车是在大门楼地下埋着呢,方木头是在西墙下挖出来的,上面还刻的有字儿。” 文彦莱赶紧让那木匠把东西拿出来,一看还都带着土呢,果然是从地下才挖出来的。 一辆马车,一块方木,马车里果然有个木元宝,元宝上刻着几行字,文彦莱一看,还真是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四柱! 文彦莱又惊又气,哆哆嗦嗦的,再去看那方木块,的确有个洞,洞里面塞着个泥做的东西,使劲磕出来一看,真是一盏泥灯!那泥灯灯盏下面也刻着一行小字,文彦莱凑到眼前,只见那上面写的是:“文彦莱阖门老幼不得好死!” 文彦莱浑身都是一抽,差点一口血喷出来气死在当场! 第二十五章 当局者迷 管家赶紧上前来,抚胸捶背的,文彦莱才缓过一口气来。 “柳……柳发昌老,老匹夫!我日你祖宗十八代!”文彦莱蹦起来就大叫大骂,在屋子里乱兜圈子,像是找什么东西,要去跟柳发昌拼命! 这吓得管家和木匠都不知所措,赶紧去把马藏原给请来。 马藏原来了以后,说:“施主不要担心,这交给贫道来处理吧。” 文彦莱气急败坏的说:“道长,一定要给弟子讨回公道啊!让那下厌的柳发昌,遭到报应!” “放心。”马藏原说:“贫道平生最喜欢干的就是惩恶扬善的事情——施主且去,在堂屋备法案,设香炉,摆放猪、狗、羊三畜供品!四门紧闭,灯火全熄,家中大小老幼主仆一切人等不得入内!留清风(就是张易假扮的道童)守护屋门!将这两件镇物交付于贫道!” 文彦莱连连说好,立即照办! 一切都准备停当之后,马藏原在堂屋里一个人装疯卖傻,跳来跳去,叫唤几声,烧几张纸,然后吃吃喝喝。 文彦莱等人在远处观望,被唬的一愣一愣的,过了好久,才看见马藏原出来,有气无力的说:“好了!” “好了?”文彦莱一愣一愣的:“没事儿了?” “没事儿了。”马藏原弯着腰,被清风扶着,像是耗损了好大的道行,说:“施主不用忧虑,且派人到柳家宅子外守着,不到天明,必有回报!” “道长辛苦了,赶紧回去歇息吧。”文彦莱还以为马藏原是做法累的不能动了,哪里晓得是吃撑的直不起腰了。 把马藏原送回屋里以后,文彦莱半信半疑的,让管家派了个小厮,去柳家宅子外面观望。 结果到了晚上,先是文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跑来回报:“老太太睡着了!” 文彦莱这一喜,可是非同小可,心中直赞马藏原真是神人,刚刚做完法,老太太就睡着了,看来这老太太的病真是跟那镇物烧心灯有关啊! 而到了半夜,柳家宅子里,匠人们睡觉的地方突然一阵喧嚣哄闹,沸反盈天,几乎是炸开了窝! 不一会儿,柳家整个院子里便灯火通明,鸡鸣狗吠,全家人都慌乱起来,披着衣服出来探看究竟。 柳家的大门也没人看了,文彦莱派去的那个小厮,也趁乱溜进了柳家,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原来在柳家干活儿的一个老师傅,在夜里睡着觉,突然浑身爆炸冒烟,转瞬间就炸的满身血污,烧的脸色发黑,像木炭一样! 这一下,柳家的所有人都惊动了,出了人命,那还得了! 柳发昌心中只呼:“倒霉,倒霉!”赶紧叫来匠头问是怎么回事。 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简直是莫名其妙!为了避免事态扩大,也为了不给柳家添晦气,匠头提议,把这老师傅的尸体抬出去,连夜去买口薄皮棺材埋了算了,家里人,给点钱补偿一下,就说是意外死了。 柳发昌无奈,也不想因为这事儿惊动政府,闹得满城风雨,那才丢人,更何况出了人命的事情,政府必定拿人问事儿,处理的好,也要上上下下使无数钱财,太不值当,他也只好自认倒霉,给了匠头一些钱,让他赶紧找人把那老师傅给抬出去埋了! 文家的小厮震惊的跟什么似的,赶紧回来给文彦莱汇报消息。文彦莱听说了这消息之后,也是惊得瞠目结舌,一夜都没有睡好。 到了第二天一清早,文彦莱就起来,去问马藏原是怎么回事,马藏原一笑,说:“这就是贫道之前说过的惩恶扬善啊。贫道在堂屋做法,就是要让雷公劈了那个给施主下厌的恶人!这个死了的老木匠,必定就是下厌的人了!” 第36节 文彦莱又是惊奇,又是佩服,半天都没有说出来话——这可真是遇到了神仙! 话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用说,马藏原和柳家所有的匠人都是厌胜门的同伙,那个被文彦莱收买的木匠,就是厌胜门的砖头,他拿来的马车和木块,全都是厌胜门自己做的,刻意栽赃给柳发昌的,柳发昌本人,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至于马藏原在堂屋里焚香作法,全都是糊弄乱搞,文老太太为什么能睡着?原因太简单了,这两天夜里没有人在大补丹里下药,文老太太当然不会再兴奋,加上前两天的折磨,早就精神疲惫了,药劲儿一消失,睡得跟死过去了一样! 那么那老师傅的死,又是怎么回事? 全身爆炸,上下发黑,浑身血污,脸烧的像木炭一样,总不会是假的吧? 当然也是假的——这是厌胜门多年来玩剩下的把戏——那老师傅在自己的衣服里藏了火药,剂量恰恰适中,点燃的时候能发出爆破音,却又炸不死人,至于炸出来的血,那是他事先在衣服内藏好的血包——猪尿泡分成一截一截的,灌上血,扎好——用的时候捏碎了,弄的一身血污,脸上又被火药给熏成了木炭一样的颜色,再加上是半夜,天黑,什么都看不清楚,匠人们全都是同伙,胡乱叫嚷成一气,乱糟糟的,柳家的人也不可能上前查看清楚,毕竟是死人,还死的这么惨,死的这么奇怪,谁敢上前一直验看?匠头又提议让柳发昌把人赶紧弄出去埋了了事,结果就这么不明不白给遮掩过去了。 其实那老师傅根本就没有死,还平白得了一笔发丧自己的钱,任务圆满完成,高高兴兴回厌胜门去了。 柳发昌这边郁闷的跟什么似的,文彦莱那边还愤愤不平:柳发昌老匹夫是主谋,结果只死了一个受指使的老木匠!文彦莱这口气是怎么呀咽不下去。 文彦莱苦苦央求马藏原:“道长一定要弄个法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惩罚一下那个柳发昌,不然弟子这口恶气出不来啊!” “贫道是出家人,怎么能干这个呢?”马藏原假装道德君子,连连摇头,就是不干。 文彦莱说:“道长,您在何处出家修行?” 马藏原假装惊奇道:“施主你问这个干什么?” 文彦莱说:“弟子向略尽一点心意,为道长修行的道观捐五百大洋的香火钱,以颂扬道长的高深道行!” “唉……”马藏原叹息一声,道:“施主真是有心人啊,道观之中,还有贫道的师兄、师弟、弟子在,贫道不能代所有人拒绝施主的好意,但是施主如此慷慨,贫道又不能不报答——施主这就让贫道有些难办了。” 文彦莱满心都是要复仇的火焰,哪里还心疼钱,当下是深深一揖,呼喊道:“求道长成全啊!” “罢了,罢了。”满院子心满意足,见好就收,道:“贫道就不惜再损一些阴德,提施主一报还一报!” “太好了!”文彦莱满心欢喜,说:“道长准备怎么办?” 马藏原说:“贫道也不为己甚,贫道这里有一柄丁兰尺,交付与你,你再给那个被你买通的木匠,让他在修缮柳家祠堂的时候,动一些手脚就可以了。” 文彦莱问:“什么是丁兰尺?” 马藏原说:“与木工所用的鲁班尺差不多,却是风水之中度量阴宅所必须之工具。” 说话间,马藏原从袍袖中摸出来一柄一尺二寸八分(合今天38.78厘米)长的焦尾木尺,递到文彦莱跟前,让文彦莱看。 文彦莱看时,那尺子上分做十格,分别刻着“财”、“失”、“兴”、“死”、“官”、“义”、“苦”、“旺”、“害”、“丁”十个字。 马藏原说:“这丁兰尺上十字,各有所指,六好四坏,这丁字乃是生子、添丁、多子多福的意思;这害字乃是伤、灾、病、痛,遭小人的意思;这旺字乃是招财进宝、家业兴旺的意思;这苦字乃是悲哀、愁闷、贫穷、困顿的意思;这义字乃是厚利多行财运的意思;这官字乃是升官高就的意思;这死字乃是重病不愈,遭受横死的意思;这兴字乃是家和万事兴、蒸蒸日上的意思;这失字,乃是破财丢宝的意思;这财字乃是财源广进的意思。但凡督造阴宅,祠堂家庙,祖先牌位,必用此尺。取其吉寸,不用其凶。贫道这把丁兰尺,是贫道自幼修行的时候练就的宝贝,极其灵验!施主你让那木匠拿了去,在柳家祠堂里动动手脚,把其尺寸设在失字、死字、苦字、害字四坏上,日久必见效用!” 文彦莱听了之后,心中大喜,连连称谢,拿了那丁兰尺,就又让管家寻来那被收买的木匠,将丁兰尺交给他,吩咐他要如何如何。那木匠自然是受命而去。 做完这件事,马藏原便即告辞,仍旧是留下一张符纸,说以后但有所求,焚符即来。 文彦莱再三挽留,马藏原已经是得了一千五百大洋的人,哪里还会再行逗留?说自己道行损耗太过严重,不回去修行,恐怕就有不测之祸。这个借口一出来,文彦莱也是无法挽留了。 最终,马藏原仍旧是带着张易飘然而去,留下文彦莱等人感慨叹息:“真是世外高人,不落凡尘啊。” 其实是,马藏原在文家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接下来便该轮到柳家了。 马藏原回去之后,等着柳家的砖头回来报讯,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以后,便精心换了一副装扮,然后再次奔赴文柳镇而来。 而这个时候,柳家也已经出事了。 第二十六章 一石三鸟 柳家出了什么事情? 自从那天夜里,一个老师傅在睡觉的过程中,莫名其妙爆炸而亡以后,柳发昌就闷闷不乐起来,总觉得有点什么事情,而且还是不好的事情,是冲着自己来的。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情,他又说不上来。 结果,第二天白天,自己的小儿子就上吐下泻,差点脱水死过去!这可把柳发昌给折腾的,满腹心事,在家就是莫名其妙的烦躁,所以他忍不住要出去走走。 人但凡是有些难以解决的心事,不自然的就会想到求神问卜,这跟人迷信不迷信其实没多大的关系,而是跟人的本能有关。 就好比人在倒霉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的命不好,人在喜事连连的时候,就会想到自己的运气好。做成了什么事情,就会说老天开眼,遭了什么磨难,就会说老天不长眼——这就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出于人只是这大千世界小小一份子从而对整个世界不能全面认知和了解的本能。 当然,迷信的人,会更加相信这些东西。 这世上,也没有多少人不迷信的。 只不过迷信的东西不一样罢了,有人迷信鬼,有人迷信神,有人迷信佛,有人迷信耶稣,有人迷信科学。 信科学的人瞧不上信鬼神的,信鬼神的还瞧不上信科学的,前者笑话这世上哪里有鬼神,出来一个给我看看?后者笑话前者这世上哪有外星人,出来一个给我看看?前者说,你又没去过外星,你怎么知道没有外星人?后者说,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死了以后不变鬼? 所以,这是个没法辩论的问题,谁也别笑话谁,五十步和一百步而已。迷信什么都不好,迷而不信才最好!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却说这柳发昌心中郁闷,便到街上闲逛,有意无意地就去看有没有算卦看相的,结果街上还真有一个摊子——有一个身穿长褂、头戴毡帽的长胡子算命先生坐在摊前,竖着一面旗幡,旗幡上写着四个大字:“铁口神算!” 柳发昌刚刚看了这摊子一眼,那算命先生的目光就跟他对上了,两双眼睛这么一对,那算命先生的脸色就有些异样,嘴里还喃喃念诵着,柳发昌离得远,街上人又吵闹,也没听见那算命先生说的是什么。 柳发昌就往那摊子前面靠,刚走到近前,那算命先生就说了一句话:“流年不利啊!” 听见这一句话,柳发昌就走不动了:“你说谁?” “说家中有事者,说心中有事者。”那算命先生一笑,说:“看足下土宿丰满圆润,该是豪门中人,只可惜一道赤脉侵睛,恐怕田宅有事,三阳生纹,子女难安啊。” 柳发昌惊得目瞪口呆,自己家里出了事,自己心里有事,自己是大富商,自己返修宅子出了事,自己儿子出了事,竟然全被这算命先生给说对了! 要说自己是大富豪,会比较容易,镇子里的人都知道,可是要说自己家里有事,自己又有心事,这就不简单了,能看出来自己返修宅子出了事,子女不安宁,那就更不简单了!这些事情可是很隐秘的,也是刚刚才发生的,没可能这么快就传到这算命先生的耳朵里。 第37节 所以柳发昌连忙一拱手,说:“先生真是神乎其技!还请指点迷境!” 算命先生说:“你不用跟我讲,单看你的面相,我就知道你出了什么事情,家里最近是否在大兴土木?大兴土木中是否出了事?出了事,是否又莫名其妙,不明所以?” “是,是,是!”柳发昌连连点头,问:“那先生能算出来,我这是遭了什么厄吗?” “不是遭厄,而是有人陷害啊。”那算命先生叹道:“命宫带星,你是遭了小人的毒手!” “小人的毒手?”柳发昌又问:“什么样的小人,又是怎么陷害在下的?” 算命先生摇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啊。” “哎呀,先生!”柳发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你这话说到一半不说了,不是成心要急死我吗?这一块大洋算是卦金!求您赶紧说了!” 柳发昌把一块大洋拍在摊子上,本以为那算命先生会眉开眼笑,继续开讲,没想到人家连看都没看那大洋一眼,只是淡然说道:“足下家里的事情,比较难办,应该是有道行的高手做的法,要是由在下道破的话,是要折寿的,在下可还想多活几年呢。这一块大洋,呵呵……足下还是拿走吧。在下不趁人之危,落难者的钱,不敢收。” 算命先生说的吓人,柳发昌一愣,很快就明白了算命先生的意思,你家摊上大事儿了!一块大洋太少了,谁不怕死,找谁去。 柳发昌起疑了,这人没逼到一定的份儿上时,对钱还是相当敏感的,给一块大洋都嫌多;等完全被人骗入彀中以后,对钱的概念才会变得模糊起来,给一百块大洋还怕人嫌少。就好比现在的病人去看医生,小病的话,医生开的药方都懒得拿;大病的话,塞个大红包还怕医生不要。 现在的柳发昌,是“小病”,还算是处于比较清醒的状态。 他勉强笑了笑,拾起那一块大洋,说:“既然如此,那就不敢有劳先生大驾了,在下告辞了。” 这也属于生意人的一种策略,你想要骗财,我偏偏不给,连一块大洋也不给,等我走了以后,看你后不后悔,看你会不会叫住我。 结果人家算命先生是真的不在乎,只是说了一句:“如果足下家中正在大兴土木,务必小心匠人作祟!” 柳发昌心里“咯噔”了一声,也没心思再逛街了,急急忙忙回家而去。 被那算命先生一说,又想起之前莫名其妙死去的老木匠,柳发昌就对匠人们上了心,还没进家,大老远就先注意上了。 他的人刚走到大门楼,就看见一个匠人蹲在门槛后,正慌慌张张地用土埋什么东西——门槛下面已经被挖了个坑。 柳发昌登时起疑,喝道:“你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那匠人脸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 “你在埋什么东西?”柳发昌越发起疑,说:“挖开,让我看看!” “东家,没什么东西。”那匠人说:“这里的地不平,得修修。” 柳发昌恼了:“快点挖开!” 那匠人看见东家发怒,也只好磨磨蹭蹭的把刚刚掩上去的土给扒开了,这一扒,就露出来了一个木头人,一个脖子上带着枷锁的木头人。 柳发昌脸色一变,他也是知道厌胜术的人——那年头,很少有人不知道这东西——柳发昌俯下身子,把那木头人抓起来,一看背后还刻着字——正是“柳发昌合家大小”! 这木头人戴着枷锁,被匠人偷偷摸摸埋在大门楼的门槛下,刻了自己合家大小的字儿,这能有什么好事?这不是诅咒自家的人将来以后都进大牢吗? 柳发昌气的双手直哆嗦,问那匠人:“好啊!你埋着东西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那匠人这时候也不慌张了,站起身子,说了一句:“东家啊,我这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柳发昌有点懵了。 “对呀,您难道不知道?”那匠人指着木头人,说:“这是木工厌胜术!” “我知道!”柳发昌阴沉着脸:“不就是咒人的吗?” “咒人也分咒人好的,和咒人坏的。”那匠人说:“我这就是咒人好的。” “嘿!”柳发昌气笑了:“我倒要听你说道说道,这怎么就咒我好了?” 那匠人说:“您看啊,这是一个人,背上刻着您全家,那就代表着你全家的人啊!” “我知道!”柳发昌不耐烦道:“那这戴着枷锁又是怎么个意思?” “戴着枷锁,埋在大门楼的门槛下面,寓意就是踏进门楼第一枷啊!”那匠人说:“这意思不就是踏进文柳第一家吗?” 柳发昌一愣,细细一品,还真是这么个意思! 门楼门楼,谐音就是文柳文柳!第一枷,就是第一家!踏进文柳第一家,却是踏进了自己的家,这不是咒自己的家成为文柳镇第一大户吗? 这还真是好意思啊。 柳发昌呆了半天,看看手里头的木头人,又看看那匠人,再想想之前那算命先生说的话,自己也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候,别的匠人也都围过来看,柳发昌不想把这事情传出去,让镇里人笑话他还要弄这东西当文柳镇第一家,便把那木头人藏进了袖子里,对那匠人说:“你办的好,我赏你一块大洋!这事儿别说出去!” 柳发昌把之前给那算命先生的大洋又给了那匠人,那匠人接着,连连称谢。 柳发昌拿了木头人,并不进家,扭头又往街上去,去寻那算命先生。 等到了算命先生的摊前,算命先生一抬眼皮:“阁下为何来去匆匆啊?” 柳发昌略微尴尬的一笑,说:“在下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明白,还得请先生指点迷境啊!” 算命先生看了柳发昌袖子一眼,笑了笑,说:“阁下袖子里藏着脏东西啊,也不怕沾染了晦气!” “啊?”柳发昌一愣,连忙把那木头人拿出来,说:“这,这是脏东西?” “只要不傻的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脏东西吧?”算命先生“呵呵”笑道:“这可是木工厌胜术里有名的镇物——狱神照!” “狱神照?”柳发昌傻眼了。 “听说过瘟神吗?”算命先生说:“瘟神驾临,百里死绝!狱神照门,合家入牢!” “不是!”柳发昌急了,当下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对那算命先生说了一遍,听得算命先生是“哈哈”大笑:“您可真是老实人啊!我只问您一句话,如果您不是住在文柳镇,这东西该怎么解释?” 第38节 柳发昌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要是住在张王村、李赵镇,还怎么跟“踏进门楼第一枷”谐音? 摆明了是那匠人急中生智,临时编造出来的瞎话。 柳发昌又急又气又懊悔不叠:“那,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算命先生说:“狱神照门,合家入牢啊!你们全家人都要从大门楼出出进进吧,全都要受这个狱神的诅咒,那是咒你们一家老小都进号子被判刑的!如果不出在下所料的话,您现在回去,已经找不到那个匠人了!” 柳发昌还是半信半疑:“您老先别走,我回去看看!” 柳发昌飞奔回家,里里外外一找,那个匠人果然已经消失了! 柳发昌过去问匠头,匠头说那匠人刚才过来请辞,说是家里出了白事(死人了),得回家奔丧去,这种事儿不好拦着人啊,就结了工钱,放人走了。 再问匠头,那人老家在哪儿,匠头摇摇头,说只知道他姓刘,叫狗剩,半路入的行,听口音是北方人,像河北的,也像山东的,又像是河南、陕西的,具体是哪里人,谁也不清楚。 柳发昌这一下可是气破了肚皮! 合着被一个匠人玩得团团转,还白白送了一块大洋! 第二十七章 局中局 柳发昌第三次跑回街上去找那个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成竹在胸:“怎么样?” “全都让先生给说中了!”柳发昌气的直咬牙:“妈了个巴子!这群匠人,我管他们吃,管他们喝!好酒好菜,顿顿有肉!居然弄这烂脏玩意儿害我!” 算命先生说:“阁下家里已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到了这时候,柳发昌已经对那算命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什么戒心都消除了,他说:“实不相瞒,昨天夜里,家里还死了一个老师傅!死的古里古怪,莫名其妙!” 柳发昌把那老师傅怎么怎么死,又怎么怎么处理,全对算命先生说了,算命先生一听,捋着胡子说:“这么看来,那群匠人还是有好有坏的,至少匠头是向着你的。” 柳发昌奇怪道:“这是怎么话说的?” “你想想啊。”算命先生说:“如果昨天夜里,匠人们趁着这事儿闹起来,你能脱得了干系不能?如果他们把这事儿告到政府里去,找了警察,你吃不吃官司?” 柳发昌一愣,随即点点头:“处理不好的话,就要吃官司。” “对啦!”算命先生说:“这就是狱神照门的诅咒!那老师傅死的莫名其妙,天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告到官府,你们家解释不清楚,必定吃官司!这不就是要进大牢吗?那匠头让你趁夜快速处理了,那是为你好!由此可见,他跟那个下厌胜术的匠人,不是一伙儿的!” 柳发昌听得满头大汗,心中则是暗暗感激那个匠头,继而又想起来自己的小儿子,连忙又对算命先生说了。 算命先生叹口气,说:“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了,你们家遭了小人毒手,事情惹得不小,你还不信。看来那个狱神照还只是其中之一,应该还有别的镇物。” 柳发昌懵了:“那怎么办?” “那个刘狗剩已经跑了,指望他回来给你找镇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算命先生说:“而且,那个刘狗剩应该只是个拿钱替人卖命的,他背后还有个高人!” 柳发昌一惊:“不会吧?” “不会?”算命先生冷冷说道:“我问你,你跟那个刘狗剩有仇吗?” 柳发昌摇头:“没有!” 算命先生又问:“有怨吗?” 柳发昌又摇头:“没有。” 算命先生再问:“骂过他?” 柳发昌仍旧摇头:“没有!” 算命先生最后问:“打过?” 柳发昌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更没有!” 算命先生一笑:“那你说,他为什么要害你?” 柳发昌无话可说了,对呀,无冤无仇的,为什么要害我? “有高手幕后操纵啊!”算命先生一语道破天机:“你肯定是得罪了别的什么人,这人买通了那个刘狗剩,背后给你捣的鬼!你回去好好查查吧,我不会说错的。我也该走了。” 柳发昌一愣:“您准备去哪里?” “我一个算命先生,云游天下,居无定所,走到哪里是哪里。”算命先生收拾着摊子,说:“总之,是不能在这是非之地待了!你好自为之吧!” 这仍旧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柳发昌哪里肯放人,这就好比是溺水快死的时候,猛地抓住了一根竹竿,那是死活都不会松手的! “先生不要走啊!”柳发昌拽住算命先生的袖子:“您得救救我!” 算命先生一脸不耐烦:“哎呀,在下已经说过了,对方的道行太高,我是要折寿的啊!” 柳发昌都快哭了:“可是您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算命先生说:“我这家里只剩下一老母亲,天天跟着我到处奔波,全靠着我一人在外算命,收些微薄的卦金糊口维持生计,我救了你,早早死了,谁去养我的老娘?可怜我那老娘啊,就住在胡同口一没门的破院子里,这几日没有什么收入,我们娘儿俩连租金都快交不起了,所以我才得赶紧走啊。” 这就是要钱了,而且是大钱,把人能从生管到死的大钱! 柳发昌哪里还敢装模作样,立即说:“先生放心!您要是救了我的命,那您的老母亲就是我的老母亲!我当她亲娘一样养!我这就派人去咱老娘那里送去三百大洋!” “这……”算命先生十分迟疑:“三百大洋,刨去吃喝,还能买口好棺木吗?这一辈子没让她老人家享过什么福,死了以后,总得体体面面吧?” “先生真是孝子!”柳发昌咬咬牙:“五百大洋!” 算命先生不吭声了,只是皱着眉头。 第39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也罢!”算命先生长叹一口气,说:“看在你也喊了一声老娘的份上,我就不惜命了,帮你过了这一关!”废话,那是看在五百大洋的份儿上了。 话说这个算命先生是谁?还是马藏原! 那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柳家发生的一切,当然也全在厌胜门的算计之内。 老木匠离奇爆炸身亡,前文已经有述,此处不再赘余,再说柳发昌的小儿子是怎么回事? 被匠人们偷偷下了泻药! 柳家这么多匠人,人多手杂,柳发昌的小儿子又正当贪吃的年龄,经常出入厨房吃点零嘴,匠人们在糕点里暗藏泻药,并不是什么难事。 柳发昌心情郁闷,焦躁不安,外出散心,也早被眼线们报告给大台柱马藏原,而大台柱立刻就在街上摆好摊子,守株待兔。 被文彦莱收买的那个匠人,也就是大台柱马藏原属下的心腹砖头刘狗剩,在回到柳家之后,先是在柳家祠堂里做了手脚,然后遵照大台柱事先制定好的计划,等着柳发昌出了门以后,就守在了大门楼,在门槛下挖好坑,专一等着柳发昌回来。 在柳发昌回到门口的时候,刘狗剩假装开始埋土,结果“不幸”被柳发昌给看破了,随后便有了随机应变、东窗事发、畏罪潜逃的戏码轮番上映。 至于胡同口破房子里,算命先生的老母亲,也是厌胜门里的女骗子假扮的! 这全都是厌胜门挖好的连环陷阱,专等着柳发昌入局! 而如此布局的好处就是:首先,让最可能露馅的刘狗剩合情合理地消失,到时候就算文家和柳家真的怀疑了,要互相对质了,也没有证人!其次,让匠人们之间出现不同的表现,说明匠人们不是一伙的,消除柳发昌怀疑匠人团伙作案的心思;再次,由马藏原揭发刘狗剩作祟,也可以消除柳发昌心中对算命先生跟匠人们是一伙的怀疑。一石三鸟! 大台柱马藏原跟着柳发昌回到柳家之后,先是让柳发昌查问家里的仆从,看近来有没有什么闲杂人员在柳家附近逗留徘徊。 很快,就有家里人回报:“看见过文家的管家还有下人来晃荡过几次!” 柳发昌立即上了心,又找来匠人们,逐个问话,关键是问那个潜逃的匠人刘狗剩之前都有什么异常举动。 匠人们都是事先得了话,有人推说什么都不知道,有人说曾经看见刘狗剩晚上偷偷溜出去过好几次,还有人说看见刘狗剩是往西边去了…… 于是,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切,似乎是跟文家有关联! 再派人继续查下去,柳发昌很快就得到消息,前几天文彦莱请了一个道士,在家里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做什么勾当。 马藏原立即说:“不用讲了,柳老爷,那个要害你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文彦莱!在他背后支招的人肯定就是那个道士!我说的,等闲人士,哪有这般本事!” 其实都是大台柱他自己。 柳发昌气的两眼冒火,大骂文彦莱:“这个文彦莱太不是东西了!居然能做出这么下三滥的事情,买通匠人来害我!” 马藏原说:“你们两家的情况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方压倒东风,谁都想独占鳌头,把另一家给挤垮,好成为这文柳镇第一大户!明里不行,就只能暗中出招了,恰好你家在翻修宅子,这就给了文彦莱可乘之机!平时他也逮不着这好机会啊。柳老爷,那文彦莱身后既然有高人坐镇,我怀疑他下的阴招不可能就这一个。” 柳发昌头疼道:“刘狗剩跑了,谁知道他都动了什么手脚?要不咱们直接找文彦莱对质?或者抓住那个道士?” “呵呵……”马藏原一阵冷笑,心中暗骂柳发昌遇了事儿也是个傻缺,那个道士就是老子,现在坐在你这里当算命先生,你往哪里抓去?嘴上说道:“柳老爷您可真是实诚人!你去找文彦莱对质,他能承认?那个道士现在也不在文彦莱府上了吧?这天下那么大,你去哪儿抓一个游方的道士?” 柳发昌完全没了主意:“先生您说该怎么办?” “没什么好怕的。”马藏原说:“既然我跟你回来了,那就是要替你消灾的!我看那匠头心地还算不错,你让他跟着我,逐一排查这宅子,一块砖头、一片瓦、一根椽子都不放过!” “好!”现在是马藏原说什么,柳发昌就听什么。 马藏原就带着匠头仔仔细细排查起来了,柳发昌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赏了大台柱,又要赏匠头,心中对人家还感激涕零。而他受的这窝囊气,自然全都算到文彦莱头上了! 柳发昌的心情非常矛盾,一方面,他是希望算命先生和匠头能找着点什么,另一方面,却又害怕算命先生和匠头找到什么害人的东西。 一天过去了,管家过来对柳发昌说:“先生请老爷去祠堂一趟!” “祠堂?”柳发昌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当下急匆匆就跟着管家去了祠堂。 第二十八章 两败俱伤 到了祠堂以后,柳发昌看见算命先生和匠头都是一脸沉重的表情,就好像是哀悼柳发昌痛失双亲一样,柳发昌心里打鼓,战战兢兢的问:“两位师傅,怎么了?” 马藏原叹一口气,说:“你看看这供桌吧。” 马藏原指了指摆放柳发昌列祖列宗牌位的供桌。 柳发昌看了看那供桌,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儿,诧异道:“这,这供桌怎么了?” 马藏原提醒道:“看看桌子腿儿。” 柳发昌蹲下身子,仔细一看那供桌的腿,发现不对了——供桌的腿像是被人才锯过! 柳发昌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怎么回事?谁把供桌的桌子腿儿给锯了一截?” 匠头默默地递给柳发昌一柄尺子,说:“东家,这是丁兰尺,专门用在测量阴宅、祠堂、供桌的建造设计……您还是自己量量这供桌的尺寸吧。” 柳发昌对丁兰尺也知道些门道,狐疑地接过了尺子,开始量供桌,结果量到底,他的脸白了——供桌的高度,几尺子量下来,对准的刻度,不偏不倚,竟是个“死”字! 柳发昌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浑身都抖起来了! 在那个宗法观念还特别深入人心的时代,特别是对于豪门大户来说,祠堂里的任何东西,包括一草一木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是整个家族的信仰和尊严所在,也是整个家族兴旺衰败的关键! 这倒好,供桌让人给锯了不说,连尺寸都改到死字儿上了!这是成心要断一家人的活路啊! “我,我,我……”柳发昌一连喊了几个“我”,最终狂吼一声:“我去找文彦莱那狗娘养的拼命!” 马藏原没有拦,这差不多等于说是挖了人家的祖坟了,再不让发泄发泄,非憋死不可! 第40节 而且马藏原有恃无恐,柳发昌去跟文彦莱吵,肯定是两人互相指责,互相叫骂,到最后,谁也讲不出个道理来。 柳发昌发了疯似的跑到文家,门房一看柳老爷今天的脸色不对啊,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柳发昌就蹿进院子里,“嗷”的一声就骂开了:“文彦莱,你娘了个xx的给老子滚出来!” 文彦莱听见有人跑到自己家里问候自己老母亲了,都有些懵了,再一听,是柳发昌的声音,那个气啊,完全是不打一处来,也从屋里冲了出来:“柳发昌老狗,你娘的你是吃屎了吧!你嚎什么丧!” “我嚎你全家的丧!”柳发昌看见文彦莱出现,一个恶狗扑食,就冲了上去,完全一副要掐死文彦莱的势头,文家的家人见势不妙,赶紧拉住柳发昌,柳发昌其状如疯,喊道:“文彦莱,你买通我家的匠人,干些缺德的事情,也不怕生孙子没屁眼!” 柳发昌还不算糊涂,知道文彦莱的儿子已经使用菊花很多年了,孙子还没生出来,所以直接咒人家的孙子。 文彦莱一听柳发昌的话,知道事情败露了,也发作出来了:“你还有脸说!柳发昌,我没跟你算账就够你的了!你还恶人先告状,找上门来了!我问你,我家的皮货为什么被土匪给劫了?我娘为什么睡不着觉?头疼心疼?” “你家皮货被土匪劫了,关我屁事!”柳发昌听得莫名其妙,回的歹毒无比:“你娘睡不着觉,那是想汉子了!你问我干毛!我又不是你爹!” 这一下可是捅了马蜂窝,当着全家老小的面,辱及先人了,文彦莱也发了疯,上前就要厮打。 文家的下人们也不乐意了,老奶奶都被人家占便宜了,能乐意吗? 大家一窝蜂把柳发昌给打了个半死! 这时候,柳家的仆从们也全都赶来了,一看自家老爷被人按在地上都快打残了,都红了眼——于是文柳镇上的两大豪门,打了个天昏地暗,最后连地方警察都惊动了,过来统统抓回去,问是怎么回事。 结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文彦莱说是柳发昌先使阴招害自己,差点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刘狗剩可以作证!柳发昌说文彦莱是放屁,明明是他买通刘狗剩暗算柳家,差点让柳家小少爷拉死在茅房里…… 警察也被弄的头大,总结来去,这关键人物是刘狗剩,抓到他,一切都明了,可惜,刘狗剩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柳发昌说刘狗剩是畏罪潜逃了,文彦莱说刘狗剩是被柳发昌杀人灭口了…… 警察没办法,两家各打五十大板,都罚了点钱,勒令回去安安生生,不准再惹事! 这两人都鼻青脸肿地回家去了,彼此也结下了死仇! 柳发昌找到马藏原和匠头,非要他们想个法,咒死文彦莱不可,两人假意推脱,柳发昌是彻底恼的眼红了,又给了两人许多钱,匠头才做了个木偶,刻上文彦莱的生辰四柱以及姓名,马藏原胡乱烧了些纸,装模作样诅咒一番,然后交待柳发昌以后没事了,就可以天天拿针扎那木偶了,扎哪儿,文彦莱就哪儿疼!扎坏了,就再做一个!扎不了多久,文彦莱就得驾鹤西去。柳发昌这才心满意足,消停下来,当晚就朝木偶的心窝扎了几十针。 随后,马藏原就告辞了,然后和他的“老娘”一起消失了——本来就是四处游走的算命先生,走的合情合理。 匠人们修好了柳家的宅子,得了工钱,也走了,匠头还格外得到一笔厚赏。 至于文彦莱,回家之后,第二天就烧了大台柱留下的符纸,到了晚上,终于盼星星,盼月亮的把“活神仙”又给盼回来了,这家伙,可把马藏原给忙的,一会儿“贫道”,一会儿“在下”的,反复化妆,来回串场子…… 马藏原一出现,文彦莱就痛哭流涕哭诉衷肠,说:“道长啊,那个刘狗剩做事儿不利索,被柳发昌那个狗才给当场捉住了!柳发昌那不要脸的东西还带人打上门来了!您可一定要替弟子做主啊!” 马藏原大吃一惊:“姓柳的居然如此猖狂?实在是欺人太甚了!看来贫道之前实在是太妇人之仁了,这样吧,贫道教你一个法子,保管帮你出了这恶气!” “道长快快说来!” “你去派人找些秸秆来,扎一个草人,绑在你院子里最老的那棵树上,在烧纸上写下柳发昌的生辰四柱和姓名,塞进草人胸口,然后每天早上鞭打一百下,晚上再用沸水淋那草人的脑袋!坏了以后,就再扎新的草人,写新的烧纸!贫道保管过不了多长时间,那柳发昌就浑身发麻,脑袋烧疼!用不了三年五载,肯定一命呜呼!唉……这法子太过阴毒刻薄了,贫道传授给你,又要损阴德了,折寿命了……以后要躲进深山,潜心修行,再不敢出红尘招惹是非了。” 文彦莱听见这话,自然是又给了马藏原不少钱,然后千恩万谢的把马藏原给送走了。 这次,马藏原再没留下什么符箓,以后当然也不会再现身了…… 而文彦莱和柳发昌,都各自听从马藏原的话,一个天天鞭打草人,沸水浇草人脑袋;一个天天扎木偶……彼此也很快知道对方在干什么,嫌隙是越积越深,好端端的两户大家,最终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真是厌胜术的威力,数年之后,文彦莱突发心疾而亡,柳发昌则得了一种怪病,浑身麻痒不止,最终发烧暴毙! 而厌胜门,却因为这一次局,骗了文、柳两家数千块大洋!足足够整个堂口吃喝用度三年! 这件事情,广为流传,陈汉生也听说过。所以一听曹步廊的名字,便说了出来。 第二十九章 一问三不知 言归正传,说完往事,还回到而今的陈家村来。 陈汉生见曹步廊喝完了茶,意犹未尽,便又吩咐陈弘道:“去再端些茶水过来。” 曹步廊对陈汉生说:“您慧眼如炬,在下不敢再有所隐瞒——多谢小哥了,真是宅心仁厚的孩子!”曹步廊接过陈弘道的茶,又是一饮而尽,陈弘道还要再去倒,曹步廊摆了摆手:“不用了,好孩子。” 陈弘道冲他笑了笑,站在了旁边。 曹步廊道:“说来惭愧,在下确实是被昔年的手足兄弟所伤,不得已才逃往陈家村避祸。但是请您一定要相信,在下绝无恶意,只是想借助陈家村的威名,吓退那些穷凶极恶之徒,好叫他们不敢再对我动手。” 陈汉生问道:“你昔年的手足兄弟,现在在做什么?” 曹步廊道:“他们原本和我一样,也在政府派出五大队清剿会道门的时候,锒铛入狱,后来因为立功得以提前释放……可惜了,他们贼性不改,出了大狱,不思上天好生之德,不念政府感化之恩,受了几个妖人的挑拨,竟然又入了邪教,嗐!不但如此,他们还千方百计的找到我,反复劝说,要让我也随同他们一起加入那邪教。我自然是严词拒绝,还劝他们快些回头,不料他们已经完全利欲熏心了,哪里还能回得了头?他们又怕我泄密,百般游说不成之后便动了杀机!我虽然有所提防,但是毕竟一个人,寡不敌众,被他们给合力伤了,幸亏我逃得快,也幸亏我逃进了陈家村,否则,此刻哪里还有性命啊?!” “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陈汉生说道:“你那些个以前的门中兄弟,现如今又都入了什么邪教?” 曹步廊略略迟疑,道:“那个邪教……好生厉害……那教主,据传,也是个不世出的奇人……” 陈汉生道:“到了这里,你不用怕。” 曹步廊并非是害怕,而是故意这么做作着说出来的,他深知麻衣陈家嫉恶如仇,以正道自居,对一切歪门邪道视若仇雠,因此刻意衬托异五行的厉害,又要吞吞吐吐,吊足陈汉生的胃口,因此他尴尬的说道:“势单力薄,容不得不怕啊。” 陈弘道忽然在旁边问道:“是不是异五行?” 曹步廊大吃一惊,看向陈弘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但曹步廊吃惊,就连陈汉生也愕然的看向陈弘道,问:“什么异五行?” 陈弘道说:“我在江苏茅山附近遇到过几个精通厌胜术的恶徒,据他们说,他们是异五行的。” 陈汉生瞥了陈弘道一眼,察言观色,知道他有未尽之辞,也不多问。 曹步廊却十分上心,道:“小哥,你可还记得,那些精通厌胜术的恶徒叫什么名字?” 陈弘道说:“崔秀、张易,另有一个人,姓名不知道。” “崔秀……张易……”曹步廊沉吟着,须臾间突然瞪大了眼睛,道:“我想起来了!崔秀是昔年厌胜门大台柱马藏原的弟子!他,他现在还在茅山么?” 第41节 陈弘道说:“他们已经死了。” 曹步廊失声道:“死了?!谁杀的?茅山的高手?还是你?” “不是。”陈弘道说:“是五大队的人。” “哦。”曹步廊的神色稍稍松弛,心中暗暗计较了一番,然后说道:“也只有五大队的人,才敢惹这个邪教……” 这话,也是刻意说出来的挑拨之词,言下之意就是麻衣陈家并不敢招惹异五行,只有公家的五大队,才敢。 “这位大爷。”陈弘德果然听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开口说道:“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胆子咋还这么小?” 曹步廊愕然道:“啊?” 陈弘德说:“啥狗屁邪教就只有五大队敢惹?五大队是啥?难道我们麻衣陈家就不敢惹?我告诉你,要不是现在搞求啥运动,我们不敢张扬,那——” “闭嘴!”陈汉生喝止住弘德:“你知道什么!?” 曹步廊却暗暗得意自己计策已售。 陈汉生又扭头朝曹步廊说道:“曹师兄,不用理会他,这孩子浅薄没见识,平生就大话多(弘德在一旁撇了撇嘴)——那个异五行是什么来历?” “来历不清楚。”曹步廊摇头道:“是个横空出世的邪教,如果不是那些原本的同门师兄弟提及,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个教派。” “这样啊……”陈汉生又问:“那是什么人在主教?” 曹步廊道:“教主是什么人,在下也不清楚。不过,能把我那些原本同门的师兄弟给收拢了,还叫他们死心塌地的入教——这个教主必定不是个一般的人物啊!” 曹步廊反复夸赞异五行的人物,陈弘道和陈弘德在旁边都听得面有不忿之色。 唯有陈汉生神色如常,问道:“他们既然要你入教,就没有说什么利害?” 曹步廊道:“他们并没有过多透露,只说了只要我入教,就叫我担任一堂之主,从此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且还能由教主亲自传授秘法,轻则道行大增,延年益寿,重则白日飞升,可修真成仙呢。” “白日飞升,修真成仙?!”陈汉生哑然失笑道:“这样的话,也有人信?玄术是玄之又玄,绝非是虚之又虚!” “谁说不是呢。”曹步廊道:“可也不知道那个教主用了什么法子,叫我那些曾经的师兄弟都深信不疑!” 陈汉生沉吟道:“那这个异五行教的底细,他们就没有向你透露分毫?” “他们的嘴都很严实,说的实在有限!”曹步廊道:“他们这个教,其实自称不叫异五行,自称乃是五行教,顾名思义,教中有金、木、水、火、土五大堂口,每一行堂口都有总堂主和分堂主。他们拉我入伙,就是想叫我担任木堂的总堂主。” 陈汉生又问道:“曹师兄,你知不知道这异五行的总舵在什么地方?” 曹步廊摇头道:“他们没有告诉我。” 陈汉生又问道:“那木堂堂口的所在呢?” 曹步廊又摇头道:“实在惭愧,这个……在下也不知道。” “呵呵……”陈汉生笑了几声,道:“说句不客气的话,既然曹师兄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这个教是个邪教?” 陈弘德忍不住说道:“这就叫一问三不知!” 陈汉生又瞪了他一眼。 曹步廊尴尬的一笑,说道:“就是因为问及许多问题,他们都不对我说,或者显见是谎话欺瞒,所以我才猜测他们这个教是见不得光的,而且又说什么荣华富贵,白日飞升,修真成仙……简直是荒谬!因此我一口回绝。他们急了以后,才对我说那教主是多么多么的厉害,手段是何等何等的毒辣,顺之者可得永生,逆之者则无不横死……我则更加笃定这就是个邪教了。” “原来如此。”陈汉生点了点头,道:“那曹师兄今后有什么打算?” 曹步廊叹口气,道:“还能有什么打算呐,做缩头乌龟吧,藏一天是一天。” 陈汉生道:“不必这么悲观,是邪教,终究败业难逃。曹师兄既然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理应光明正大些。” 曹步廊只是苦笑。 陈汉生又要再说话时,忽然有个人探头探脑的从东院走了过来,陈汉生当即闭口不言。那人模样瞧着不善,贼头贼脑凑到门前,冲陈汉生说道:“老仙儿,我洗好了。” “嗯。”陈汉生目视陈弘德,道:“你去带他进屋去。” 陈弘德这边正听得认真,哪里肯走?可又不敢忤逆陈汉生的吩咐,便瞪了那人一眼,不情不愿的去了。 陈汉生又对曹步廊说道:“曹师兄,你体内有伤,就先在陈家村待上一段时间修养修养吧,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曹步廊一听这话,先是又惊又喜,能在陈家村呆上几天,躲过风头,等丁藏阳等人散了,自己再去双水镇找郑国彬、武怡、曹晚春汇合,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转念又一想,曹步廊忽然疑心大起,暗忖道:“江湖上传言,神断先生陈汉生城府极深,一生未曾吃过亏,他这样好心收留我一个跟麻衣陈家非亲非故且从前名声狼藉的人,岂不是得罪了厌胜门和异五行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绝非是陈汉生做得出来的!”曹步廊本来就多疑善变,心思极重,当下便暗暗怀疑:“难道陈汉生也另有图谋,觊觎我的《厌胜经》,所以才要强留下我,只待抢了我的书以后,再杀我灭口?”想到这里,曹步廊便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这,这样不太好吧?” 陈汉生道:“江湖儿女,不必忸怩。你在陈家村里待着,总有一口饭吃,也不必担心那些邪教恶徒来寻你的麻烦。” 曹步廊看着陈汉生的表情,喜怒不形于色,他的心思到底是什么,着实难以猜测,也不敢抗拒,心中想到:“我就先留在麻衣陈家,一来避避风头,二来看看陈汉生究竟打什么主意,他想拿到《厌胜经》也不是那么容易!”于是,曹步廊站起身来,朝着陈汉生深深一揖:“实在是不胜感激!” “曹师兄客气了。”陈汉生又吩咐陈弘道说:“弘道,你带你曹师伯去东院里,先找间房子暂住。” 陈弘道:“中。” 第三十章 疑心生暗鬼 曹步廊躺下之后,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心中暗想道:“陈家村龙潭虎穴,难进难出,陈汉生又是个厉害至极的角色,他留我住下,多半不是诚心实意,是了,天下人无不眼馋《厌胜经》,他以麻衣陈家族长之名,不敢强夺,只能巧取,所以才故意这样软禁我。而且,听他的话,他对异五行极感兴趣,留下我,多半是要从我这里套取情报。嗯,这样也好,我总得撺掇着他麻衣陈家去跟异五行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异五行多半斗不过麻衣陈家,那时候,我便安全了……” 思来想去,曹步廊便睡着了。 曹步廊的心思,一半是对的,另一半恰是错的,对的是麻衣陈家确实有心要灭掉异五行,只因陈弘道先前在茅山闯荡的时候,业已与异五行结下了大仇(详情请参见拙作《六相全功》,此处不再赘述),而且,陈弘道也探听到消息,异五行意图在中原地区大规模发展势力,麻衣陈家自诩玄门术界正道领袖,绝不容忍邪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曹步廊所猜错的是,陈汉生对他的《厌胜经》压根就没有一丁点兴趣!陈汉生半是好心,半是要探听些有关异五行的情报,所以才留下了曹步廊,曹步廊疑心生暗鬼,自不免胡乱猜测。 闲话少提,却说次日清晨,曹步廊起来的早,思量着无事,不如在院子里练一下自己的飞钉术,也好叫麻衣陈家的人瞧瞧自己的本事,以便于他们不能小看了自己! 昨天夜里一路狂奔来到陈家村,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才被陈汉礼给拿下,而且输的十分狼狈,没来由让陈家人对自己小看了。 曹步廊特意换上了一身黑布劲装,束腰立在庭中树下,面前两丈半开外的地方立着一根木桩,木桩上成“品”字形画着六个黑圈,每个黑圈都如拇指肚般大小。 摆下架势,吸一口气,暗暗捏诀,手中持定飞钉,只听“嗖”、“嗖”、“嗖”、“嗖”……六道破空之音响起,瞬间之后,便是“哒”、“哒”、“哒”……六道马蹄踏步似的声音几乎同时而起! 第42节 六个黑圈中各有一枚铁钉,都打中了圆心! 曹步廊对自己这份本事十分自负,眼瞧着功夫没有落下,心中正觉慰藉,忽听有人喝彩道:“好!” “让小哥见笑了。”曹步廊回头瞧见是陈弘道端着饭菜过来了,又听见他的喝彩,料想自己刚才的表现已经被他看见,心中暗暗的得意,“呵呵”的一笑,连忙迎了上去。 陈弘道说:“我胡乱弄了些吃的,口味不怎么样,前辈将就着用点。” “叨扰叨扰!”曹步廊连连诚谢,接过了饭菜,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也不洗手,就去吃了。 陈弘道却走到了那木桩跟前,打眼瞧了瞧,只见每根铁钉都有一多半的钉身刺入木中! 那桩子的用料是农村里常见的榆木,虽然不是十分名贵的木材,但是却远较桐木、杨木、松木、柏木等结实坚硬,曹步廊隔着两丈半远的距离,徒手将三寸左右的大铁钉打进去近乎两寸,劲力之强,实在是令人骇然! 而且,曹步廊不但劲力惊人,准头也是极好! 曹步廊偷眼觑看,见陈弘道面有惊诧之色,心中更是得意,暗想道:“陈弘道的本事算是极厉害了,可仍然要对我刮目相看!” 陈弘道正看的发呆,曹步廊已经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把碗、盘、碟子里闹了个精光,然后走到陈弘道身旁,笑容可掬的问了一句:“小哥在看什么?” 陈弘道说:“前辈的暗器本事真是好。” “哪里?”曹步廊摆了摆手,假意谦虚的说道:“麻衣陈家的‘六相全功’从相术中脱胎出来,独步天下,其中‘一线穿’的暗器手法更是笑傲江湖,小老儿这点微末的伎俩,小哥应该是看不上的吧?” “前辈真是太谦虚了。”陈弘道说:“如您所说,六相全功里的‘一线穿’是源自于相术,所以注重的是眼到手到,而且取材不局限于成形的暗器,常常就地用物,比如石子。我叔父的本事厉害的很,但是实话实说,如果让他用铁钉来打,距离可能会比您远一些,但效果未必比您的好。至于晚辈的……您这样的功夫,要比晚辈强上一百倍!” “哈哈……”曹步廊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显得十分高兴,嘴里却说道:“小哥,你真是过奖了。令叔号称相脉阎罗,肯定是比小老儿高明多了!” “不一定的。”陈弘道摇了摇头,说:“我听说,暗器越小,攻击的距离可能会越近,因为分量不够;但是暗器越大,攻击的准头就越偏,因为操控的难度太大。而且球状的暗器一般要比其他形状的暗器好操作,因为不必担心空气的影响过剧,但是却又难以利用空气进行回环……似您这种用铁钉做暗器的,简直是闻所未闻,比我们用石子打要难得多了!” “小哥是实诚人,小老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曹步廊肃容道:“小老儿的暗器本事确实是独门绝技,而今江湖上,除了小老儿之外,再无第二个人会这本事。就如你所说的那样,铁钉不好做暗器,因为形状不合规矩,似我这种大铁钉,更是难上加难!第一,尺寸太长;第二,分量太大;第三,头轻尾重;第四,尖端不锐;第五,形不规则。第六,每每相异。” 陈弘道好奇的问:“那您为什么还要用它来做暗器?” 曹步廊说:“正因为种种难处,用它来做暗器,才更容易得手。” 陈弘道愕然道:“为什么?” 曹步廊笑道:“小哥请想,如果咱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你看见我口袋里装的有铁钉,或者手上拿的有铁钉,你会想到什么?” 陈弘道沉吟了片刻,说:“会想到你要用铁钉钉家具,想到你可能是个木匠……” “对啊。”曹步廊说:“如果你不认识我,不知道我的来历,你会想到它是我的暗器吗?” “这……”突然间,陈弘道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用它来做暗器,更容易伪装,因为人们都想不到它是暗器!” “不错。”曹步廊说:“因为从来都没有人用它做过暗器,而且用它做暗器很难,所以,大部分人看见它也不会放在心上。暗器,暗器,取一‘暗’字,别人瞧见了,却不放在心上,想不到它是暗器,它的‘暗’才是真正的‘暗’!其危险可想而知,你得手的几率也可以预见!” 陈弘道点了点头,说:“有道理!” 曹步廊伸出手指一拔,揪掉了一枚铁钉,在掌中摩挲着,又说道:“还有一样好处,江湖高手所用的的暗器都是要定模定具,按照标本打造铸造出来的,无论是形状、规格、分量、大小、颜色、锋锐程度……都要合乎要求。对不对?” 陈弘道“嗯”了一声,说:“是这样的。” 曹步廊说:“这样做有好处,因为熟练了一种暗器之后,长期使用会越来越顺。但是利弊互存,这样做固然有好处,可也有坏处。” 陈弘道说:“别人都知道那是他的暗器。”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坏处。”曹步廊说:“那就是使用数量十分有限。” 陈弘道诧异的问:“使用数量有限?” 曹步廊说:“小哥请想,一个人就算身上的口袋再多,又能装多少暗器?” 陈弘道摇了摇头,说:“装不了多少。” 曹步廊说:“你出门在外,游走江湖的时候,一旦手头上暗器用完,怎么补给?因为是定制的,所以用完了就基本上无法补给!” 陈弘道想了想,果然如此,不禁点头称是。 曹步廊说:“可是用这大铁钉就不一样了,因为天下间它几乎处处都有,它是家居的必须品!你自己想想,还有比它更方便,更便宜,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暗器吗?” “呵呵……”陈弘道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前辈说的是。就是这本事不好练。” “越是难得,越是了得。这铁钉暗器的本事,要是练成了可不得了。”曹步廊盯着陈弘道,问了一句:“小哥,你想学吗?” 陈弘道愣了愣,又看了看那木桩,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道:“谢谢前辈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 曹步廊眨了眨眼睛,道:“小哥不用客气,你于我是有恩的,昨天晚上是小哥你救了我。” “那算什么恩,而且我也告诉七叔你藏在门楼里了。”陈弘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我不是客气,是真不想学。” 曹步廊问:“为什么?” 陈弘道说:“贪多嚼不烂啊。我连‘一线穿’的本事都还没有练好,再去学前辈您的本事,就本末倒置了。等我练好的自家的本事再说吧。” “哦。呵呵……”曹步廊笑了笑,说:“那不冲突的。你如果真想学的话,我真的教你。” “多谢前辈了。”陈弘道走到石凳、石桌旁边,道:“您先练着,我去洗洗碗筷。” 曹步廊目视着陈弘道的背影,暗暗感慨:“此子不贪多,务求精要,怪不得小小年纪,就在江湖上闯出偌大的名头!麻衣陈家,人才辈出,怎能不在江湖上独领风骚?” 曹步廊要把自己的独门绝技传授给陈弘道,其实是存了别的念头的,在曹步廊看来,陈家村里人人难对付,陈汉礼铁面无私,对自己充满敌意,陈汉生城府极深,明面上留宿自己,其实形同软禁,只有陈弘道宅心仁厚,所以得想方设法讨好他,以后才能方便出村,去双水镇跟自己的妻女徒弟汇合。而且,如果自己传授了陈弘道本事,那自己就算是陈弘道的师父,至不济也是一技之师,那自己跟麻衣陈家就搭上了关系,不要说在陈家村自己来去自如,江湖上,又有谁还敢和自己结仇? 但是,陈弘道不贪心,并不想学飞钉术,曹步廊的计划便落了空,思量着再用别的法子。 第三十一章 油盐不进 午后,陈弘道和陈弘德一起去了东院,陈弘德非得央求着曹步廊讲一些厌胜门的事情,又想听写香艳的故事,曹步廊有心要讨好这一家子人,便给陈弘德讲了起来。陈弘道为人严正,不好这口,听了个话头,就走了。 第43节 等到傍晚,曹步廊打量着陈弘道还会来找自己,想了想,就把那本《厌胜经》拿了出来,坐在石凳上翻看。 这本《厌胜经》正是厌胜门诸多门人千方百计想要从曹步廊那里夺走的,曹步廊口口声声说已经烧了,其实并没有。 他拿出《厌胜经》来,算是下足了血本,要打动陈弘道的心,让他偏向自己。 从前,曹步廊不肯交出来《厌胜经》给同门的师兄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那些师兄弟个个心肠歹毒,狡诈卑劣,一旦得了《厌胜经》,那就势必会杀了自己。但是陈弘道为人坦荡真诚,而且心地善良,把《厌胜经》交给他,再说些软话、好话,肯定能讨好他,又能保住自己的命。如此一来,今后只要有人来寻自己的麻烦,就可以说《厌胜经》在麻衣陈家,在陈弘道手上,那时候,别人都会以为他曹步廊跟麻衣陈家有瓜葛,谁还敢找他的麻烦? 这正是一箭数雕的好买卖! 没过多久,陈弘道果然来东院了。 一进院子,曹步廊便把《厌胜经》给合上了,笑问道:“小哥,做完功课了?” 陈弘道应了一声:“嗯。” 曹步廊拍了拍《厌胜经》,不无炫耀的说道:“我厌胜门中的厌胜术,全在这一本书中了。” 陈弘道又“嗯”了一声。 曹步廊觑看着陈弘道的表情,循循善诱的说道:“谁要是能拿到这一本书,谁就能学会所有的厌胜术。” 陈弘道默默的颔首。 曹步廊又说:“学通这本书,下厌、解厌,改风换水,造命排运,无所不能!命术虽然博大精深,却是以我这厌胜一门为最!” 陈弘道笑道:“那恭喜前辈了,您身怀异宝!” 曹步廊对陈弘道的态度大感异常,寻常的人,要是看到这本书,无不两眼冒光,心存歹意,怎么这个陈弘道对它毫不起意,完全无动于衷呢? 曹步廊试探着又问道:“小哥有兴致学个一两招么?” 陈弘道连忙摇了摇头,说:“晚辈没有这个天赋。” 曹步廊说:“这不难学,只需——” “前辈!”陈弘道打断了曹步廊的话,说:“我是相脉中人,这厌胜术隶属命脉,我自己的相脉本事还没有学全,命脉是不去学的。” 曹步廊说:“相脉、命脉相辅相成,学通了岂不更好?” 陈弘道微笑摇头。 曹步廊等了半天,见陈弘道再没有说出别的话来,便讪笑了几声,把那《厌胜经》装进怀里去了。 此后无话。 曹步廊只是暗暗焦躁:“这个陈弘道心如铁石,竟是个油盐不进的人物,不但看不上飞钉术,连《厌胜经》都不喜欢,到底什么东西能打动他的心?” 曹步廊惴惴不安,无计可施,只到夜里,辗转反侧,仍旧难眠,眼看着月黑风高,暗夜寂静,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曹步廊猛然坐了起来,凝神细听动静。 “砰砰!”有人敲门,问道:“曹先生,睡了没有?” 曹步廊一听,是陈弘德的声音,便应声道:“是小哥啊,我还没有睡呢,怎么了?” 陈弘德“嘿嘿”笑了两声,道:“曹先生啊,夜长天闷,我自己无聊的很,你出来,咱们喷喷?” 曹步廊道:“你不是跟你大哥在一个屋里睡么?” 陈弘德道:“我大哥跟我爹都出去办事儿啦,家里只剩咱俩啦!” 曹步廊精神一震,道:“神断先生和你大哥都不在家?” “是啊,估计得到天明才回来呢。”陈弘德道:“所以你说,我得多无聊啊!” “好,好,我这就出去。”曹步廊心中狂喜,暗忖道:“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陈汉生和陈弘道都不在家,那便是我的机会来了。陈弘德虽然狡猾,但是我却知道他的短处,待会儿我尽可能投其所好,讲些荤段子,惹得他高兴,不怕套不出他的话来!” 曹步廊穿好衣服,出得门来,见陈弘德正在外面观望,便道:“小哥,我屋里乱,要不,去你那边客厅里咱们聊一会儿?” “好哇,好哇。”陈弘德道:“咱们喝着茶,弄点花生豆,边吃边聊。” 两人进了客厅落座,沏上了茶,便天南地北胡诌起来,曹步廊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讲起香艳的荤段子来,没有重样的,而且个个都讲得生动形象,让陈弘德听得如身临其境,大感畅怀,两人讲到尽兴处,曹步廊说:“小哥,我们厌胜门里祖师爷曾经传下来了个与男人有关房中秘术,十分简单易学,但只要是学会了,勤加练习,那以后养精蓄锐,护腰保肾,延年益寿,不成问题!年轻时候,能日御十女而不觉倦怠,到老了七八十岁,还能一朵梨花压海棠啊!” 陈弘德一听,抓耳挠腮道:“什么秘术,曹伯伯能教咱不能?” 曹步廊道:“简单,来,你跟着我的指示做就成了——先盘膝端坐,哎,对了,就是这个姿势,然后握紧拳头,嗯,是的,再然后呢,自己用意念动动你那宝贝,感觉就像是再忍着不尿一样,在这之后呢,就慢慢的吸气,吸进去以后呢,要沉积在丹田里,等到吸气吸到吸不进的程度,再慢慢吐出来,每天夜里子时,也就是这个时候,开始做,一共做七八次就成了。” 陈弘德依言而做,曹步廊站在他身旁指点,又给陈弘德捏按穴道,陈弘德只觉浑身舒服,却哪里想到曹步廊用的手法极具催眠作用,不多时,陈弘德便神智昏聩,那曹步廊便问:“神断先生陈汉生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吗?” 陈弘德点点头,说:“知道。” 曹步廊又问:“那你娘的生辰八字你知道吗?” 陈弘德依旧说:“知道。” “那你兄弟陈弘道喜欢什么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他只喜欢蒋家的大小姐蒋明瑶。” “哦?” “不过我娘不同意这门婚事,不许两人见面。” “详细说来。” “好……” 曹步廊又问起陈弘道的许多事情,陈弘德是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曹步廊都一一记牢后,便放任陈弘德昏睡,曹步廊却进了里屋,寻了些陈汉生夫妇的衣物,又在床上找了些陈汉生夫妇的脱发,带回了自己屋里。从工具袋里拿出几根木头来,开始雕刻木偶。 可怜陈汉生对曹步廊从无敌意,所以放任他在自己家中居住,没想到曹步廊却先存了害人之心,处心积虑,要对麻衣陈家下绊子! 第44节 第三十二章 中山狼 那曹步廊一夜没睡,刻完了木偶,又拿来《厌胜经》,盯着看了半天,喃喃自语道:“祖师爷啊祖师爷,不是弟子不孝,实在是弟子进退两难,为了保住性命,平平安安走出陈家村,不得已要毁了典籍……” 说完,曹步廊一把将《厌胜经》的封皮给撕了下来,把中间的书页点燃一把火,烧的干干净净,又去弄了一叠空白纸,夹在《厌胜经》的封皮之中,假装还是《厌胜经》。 想了想,曹步廊又提起笔来,在最后一张纸上开写:“承蒙收留避祸,万分感激。然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且神断先生多有嫌疑之心,也不乏设防监视之举,故曹某常感若有芒刺在背,须设计脱身。江湖险恶,歹徒猖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曹某有典籍在手,难绝宵小恶念,恐遭毒手,故设计须完全。今已获悉神断夫妇四柱八字,又于屋舍之中取得神断夫妇衣物碎片及脱发若干,午后曹某亦当设法寻隙入陈家村祖坟取土,届时便可以厌胜术造偶人一双傍身。若神断先生与人言说《厌胜经》在陈家村,则此一双偶人只是寻常偶人罢了。以神断先生之能,以麻衣陈家之力,当无惧寻隙宵小者也。弘道小哥,宅心仁厚,为人至诚,曹某此举,多有得罪,心亦不安,所造‘和合偶’乃是好意,恭祝与蒋家情好日密……” 放下来之后,又喃喃自语道:“虽然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啊,陈弘道啊陈弘道,你宅心仁厚,对我十分照顾,我却要暗算你,这并非是我要做中山狼,实在是你爹他不是东郭先生啊。” 第二日清晨,曹步廊满面笑容的过去西院,手里提着个干净的布袋,见到陈弘道正在和陈弘德说话,便走了过去,把布袋递到陈弘道面前,说:“小哥,送你的。” 陈弘道不禁愕然:“送我的?” “对。”曹步廊说:“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陈弘道连忙站起来,躬身答谢道:“多谢前辈了!可无功不受禄,晚辈不能要。” 曹步廊心中笃定,这个礼物,陈弘道必定喜欢,便说:“只是个小玩意儿,快拿着吧。” 陈弘道连连摇头,死活不要。 曹步廊无奈,只得把布袋抖开,从中掏出了两只小木偶,捧在手中,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陈弘道忍不住去看,却见那是两只小木偶,是用松木雕出来的,耳、目、口、鼻、头发、四肢、衣服、鞋子一应俱全,而且还上了漆、墨、朱砂,唇红齿白,发黑衣亮,十分精巧! 木偶的大小都不过三寸上下,模样是一男一女,且男女左右手相连,还有根红色细绳缠绕脚踝,新奇可爱。 陈弘道看了片刻,只觉那男木偶面容熟悉的很,略一想,不禁脱口而出:“这,这雕的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曹步廊道:“你再看看这女的。” 知道那男木偶是自己的形容后,陈弘道便好奇起那女木偶来,仔细端详,那眉目,那脸型,也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突然,一个激灵闪念,陈弘道不禁脱口而出道:“这是明瑶?!” “对啦。”曹步廊笑了起来,道:“男的是你,女的是蒋家的姑娘。” 原来,陈弘道有一个挚爱的恋人,叫做蒋明瑶,两人情深意笃,只是因为陈弘道的母亲反对,至今仍未在一起。 曹步廊夜里从陈弘德那里打听出来的消息,便连夜做了这一对木偶,摆明了要讨好陈弘道,且不怕陈弘道不喜欢。 蒋明瑶就是陈弘道的软肋,陈弘道怎能不中招?! 他果然是又惊又喜,忍不住伸手把那一对木偶接了过去,仔细的打量着。 曹步廊瞧着陈弘道满脸欢喜的模样,不由得暗暗得意。 却见陈弘道猛然抬头,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明瑶?又怎么会知道她的样子?” 曹步廊指了指陈弘德,说道:“是这位小哥告诉我的。” 陈弘道诧异的看向陈弘德,陈弘德干笑了两声,说:“哥,昨天夜里你和老爹出去,我在家里闷得慌,就跟曹前辈闲聊了几句,顺便提了些你和明瑶姐的事情……这个,哥啊,你们先聊,我去刷锅,我去刷锅,晌午我做饭啊!”说罢,一溜烟跑了,心里还暗暗诧异的想:“我昨晚是咋他娘的了,嘴上连个把门的都没有了……” 这边,曹步廊说:“我从你兄弟的口中听来这位姑娘的样子,就凭空雕了出来,用的时间不长,不算精雕细琢,所以肯定不会太相似,小哥勿要介意。” “前辈太谦虚了。”陈弘道又看了那木偶几眼,不禁由衷的赞叹道:“前辈,您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能雕刻的这般精巧,还能让晚辈认出来她是谁,真是国手大师的水平!” 曹步廊笑道:“过奖了,过奖了。” 陈弘道摩挲着那两只木偶,越看越喜爱,可隐隐之中,心头仍不免有些忐忑,道:“前辈,您送晚辈这样的好礼物,晚辈受之有愧。” “我听你兄弟说了,你和这姑娘情投意合,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惜你母亲不同意。”曹步廊叹息了一声,道:“我雕的这一对木偶,其实是用了厌胜术。” 陈弘道吃了一惊,问:“厌胜术?” 在陈弘道看来,厌胜术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因此曹步廊一说,他就变了脸色,心中顿觉那木偶或不是什么好物。 曹步廊见状,连忙说道:“小哥不要害怕,我下的厌是好意。” 陈弘道狐疑的问:“好意?” “对。”曹步廊说道:“其中有个明堂,这两只木偶学名唤作‘和合偶’,以红线牵连手足,上合执手之意,下寓月老牵线,是专一咒男女相好的。” 陈弘道不禁低下了头,脸上有些发热,但心中却十分喜欢。暗想道:“难为曹步廊这样有心,听了我和明瑶的事情,知道我们之间有些挫折,便用如此好意祝福。亏我先前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惭愧!” 曹步廊察言观色,知道陈弘道心中欢喜,又说道:“小哥你看,你那具木偶的脚底下刻的还有字迹。” 陈弘道便把木偶翻起来,看向木偶的脚底板,果然见那两只脚底下都有些细小如蚊的字迹,虽然微末,可辨别之下,却是个个清晰无比,足见曹步廊的工艺是何等精湛! “这是我的生辰八字!”陈弘道看的清楚,那左脚底刻的是自己的生辰八字,右脚底刻的则是“麻衣陈弘道”。 “是啊。”曹步廊笑道:“如果没有你的出处和生辰,这木偶虽然以你的模样为工,可也是会效力不强的。” 陈弘道问:“生辰八字是弘德告诉你的?” “是啊。”曹步廊说:“你兄弟能记住你的生辰八字,也很不容易。” 陈弘道又去看“明瑶”的脚底板,却只有左脚底下刻着“御灵蒋明瑶”,右脚底下空空如也。 陈弘道不禁愕然看向曹步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曹步廊说:“用这木偶偶代替你们俩,是需要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家世的。不过,你兄弟只知道你的,却不知道这姑娘的,所以我就先空了出来。” “哦!”陈弘道问:“那还能补刻吗?” “当然可以啊。”曹步廊说:“你现在告诉我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我现在就能补刻上去。这’和合偶’的厌胜术可是极其灵验的,再加上你们两人有情有义,心意相通,天底下真没有谁能拆散你们俩了。” 陈弘道听得怦然心动,竟再也不舍得把那木偶还给曹步廊了,甚至还想立即去找到明瑶,让她也瞧上一瞧。 曹步廊在旁说道:“小哥,你记得这姑娘的生辰八字吧?” 第45节 “啊?哦!我记得!”陈弘道晃过神来,才想到还要刻字呢。 曹步廊道:“那我刻上?” “好!”陈弘道连忙找了一张纸,写了明瑶的生辰八字,给曹步廊看。 曹步廊默诵一遍,然后从衣袋中掏出来一根极其细小的锥子,在“明瑶”的右脚底下迅速的刺刻,片刻间,便告功成。 陈弘道捧在手中,连连诚谢,曹步廊笑着去了。 陈弘道则反复摩挲那木偶,愈发的爱不释手。 等到晌午,吃饭的时候,曹步廊突然对陈弘道说:“小哥,后半晌我想到贵村里随便转转,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陈弘道看了曹步廊一眼,道:“在陈家村里转?” “对。”曹步廊说:“老朽没有别的事情,就是在院子里日夜待着,有些闷得慌,想去透透气。” 陈弘道暗忖道:“曹步廊天天在家里闲着,确实无聊的很。老爹是把他当客人看的,没说过要困着他在家,不许他出去。”于是便说道:“没关系的,前辈尽管出去转悠。” 曹步廊笑道:“我怕再遇上你那个七叔,他对我可是有些误会。” “哦。”陈弘道恍然大悟,说:“这个好说,吃完饭我就去找我七叔,给他说一声便没事了。” 曹步廊喜道:“那是最好,那是最好,真是麻烦小哥了。” 陈弘道说:“前辈不用客气,有什么事情尽管跟我说就是了。” 曹步廊诺诺道:“嗯,嗯!” 吃罢饭,陈弘道便去了陈汉礼家。 曹步廊收拾停当,暗忖道:“今日定要成功!”把那假《厌胜经》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之上,只等着陈弘道回来。 陈弘道回来以后,曹步廊急问道:“如何?” 陈弘道说:“七叔那边我已经交待过了,你放心把,只管在陈家村里闲逛,没人会为难你。” 曹步廊大喜,道:“多谢小哥了!” 陈弘道说:“何必客气!” 曹步廊道:“那我就先出去透透气了,小哥先歇着。” 陈弘道夜里出去办事,确实劳累,也就不管曹步廊了,道:“那你请自便,有事,随时来找我。” 出了陈家院门,曹步廊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再也不回来了!”信步往村中走去。 第三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曹步廊在村子里闲逛了不久,便往陈家祖坟之地而去——昨天夜里,他已经从陈弘德那里问出了陈家祖坟之地的方位。 一路奔去,果真是无人管他,到了陈家祖坟墓园之外,曹步廊四下里看了看,静悄悄的没有人,但曹步廊知道麻衣陈家必定不会这样疏于防范,墓园之内肯定有人守坟,所以也不敢深入,就在地边挖了几捧土带走。 做完这一切,曹步廊才算安心,直往北而去,要出陈家村。 路上,曹步廊感觉自己神机妙算,一切全在掌握中,不由得暗暗得意,喃喃自语道:“麻衣陈家也不过如此!” 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有一双眼睛,片刻不离的盯着他。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且,丁藏阳、刘步纲、朱步芳、高藏涧等人也都还没有走,他们在陈家村外不远处许多路口都暗中设下了眼线,麻衣陈家的人,他们不敢招惹,只留心曹步廊一个人的身影。 这一日下午,狗剩正在当值,忽然瞧见曹步廊大摇大摆的从陈家村出来,不由得又惊又喜,连忙去就近禀报朱步芳,朱步芳一听,又去报告丁藏阳,厌胜门众弟子一拥而上,拦住了曹步廊。 曹步廊见众人涌上来,也不慌张,笑嘻嘻道:“各位,还没有走呢?” “我们守株待兔!”朱步芳道:“还以为你当缩头乌龟不出来了!” 曹步廊道:“我又不是陈家村的人,当然要出来。” 丁藏阳道:“师弟,事到如今,该把《厌胜经》给我们了?” 曹步廊道:“师兄,能问你几件事吗?” 丁藏阳道:“那有什么不能问的,请讲。” 曹步廊道:“你敢招惹麻衣陈家吗?” “明知故问。”丁藏阳道:“敢的话,何必在村外等你,我们早进村了。” 曹步廊道:“那你打得过神断先生陈汉生吗?” 丁藏阳沉了脸色,道:“师弟,你特意来消遣师兄的吗?” 曹步廊道:“我是真心请教,事关《厌胜经》啊。” 丁藏阳“哼”了一声,道:“废话!我自然是打不过他!” “那就糟了。”曹步廊“啧啧”叹道:“《厌胜经》你是拿不到手了。” 丁藏阳惊道:“为什么?” 曹步廊道:“因为陈汉生捷足先登,把《厌胜经》给夺走了。” 丁藏阳等人脸色顿变,众人面面相觑,丁藏阳道:“此话当真?!” 曹步廊道:“师兄自己请想吧,为什么我明知道你们在陈家村外守着我出来,我还要出来?” 第46节 丁藏阳不语。 曹步廊自己回答道:“因为我现在身上没有《厌胜经》了,我也不怕你们抓我了。” 丁藏阳道:“陈汉生堂堂麻衣陈家族长,会觊觎我厌胜门的典籍?” 曹步廊道:“试问天下谁人不觊觎《厌胜经》?我进了陈家村,被他们查明了身份,知道我身上有《厌胜经》,可能不夺走吗?” 丁藏阳默然,在他心中,《厌胜经》是无上至宝,当然是人人都垂涎的。 曹步廊道:“你们人多势众,我双拳难敌四手,你们要是不信我的话,尽可以来搜我的身,我也不反抗,你们自己来瞧瞧,《厌胜经》有没有在我身上。” 刘步纲道:“我来搜!” “不用你动手。”曹步廊自己把衣服给脱了,脱的只剩下内衬,衣服兜子尽数抖了抖,果然没书,曹步廊道:“不用我脱个精光吧?” 丁藏阳阴沉了脸,道:“不用了!曹步廊,咱们好端端的师兄弟,你不把书给我,反而给麻衣陈家!你怎么对得起厌胜门的祖师爷们?!” “你反倒来怪我了!”曹步廊道:“如果不是你们苦苦相逼,书会落在麻衣陈家么?!” “事到如此,徒说无益!”丁藏阳道:“书落入陈汉生手中,凭我们是讨要不回来了,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曹师弟你凭借记忆,把书默写出来。” “哈哈哈……”曹步廊大笑了起来,道:“师兄,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丁藏阳道:“怎么说?” 曹步廊道:“你让我来写,我写一本假的给你,你能分辨出来吗?” “这……”丁藏阳不由得怔住。 曹步廊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问麻衣陈家去要书。” 高藏涧怒道:“你明知道我们打不过麻衣陈家!” “那倒未必。”曹步廊道:“我这几天都在陈家村,陈家村的底细我知道些,五行六极中的陈天默、陈天佑并不在村中,相脉阎罗陈汉琪也不在,陈汉生的夫人曾子娥也回了娘家,更巧的是,陈汉生和陈弘道昨夜不知道去处理什么事情,回来之后,都受了重伤。也就是说,此时,正是麻衣陈家虚弱的时候,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诸位师兄弟跟前了。你们人多势众,倘若团结起来,与麻衣陈家火拼,不但能抢回《厌胜经》,说不定还能一举覆灭麻衣陈家,到那时候,天下人谁不对你们刮目相看?别说五行教的一个北木堂堂主了,就是副教主,我看丁师兄你也做得上!” 这一番话说的厌胜门中诸人个个动心,刘步纲道:“丁师兄,如果真是曹步廊所说的这样,那咱们跟麻衣陈家有一拼啊!” 丁藏阳目视曹步廊,道:“你说的陈家虚实可是真的?” 曹步廊道:“丁师兄要是不信我,可以派个弟子拜村啊,以礼相待,前去讨要《厌胜经》,毕竟,书是厌胜门的,不是麻衣陈家的,咱们理直气壮。而且,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去拜村是没有什么危险的,趁机探一探虚实,不久知道麻衣陈家的底细了?” 丁藏阳默默的点了点头。 曹步廊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丁师兄,我给陈汉生夫妇还有陈弘道下厌了!” “啊?!”丁藏阳悚然道:“你,你怎么做到的?” 曹步廊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总之,丁师兄大可以放心了,麻衣陈家此时不堪一击!祝愿丁师兄成就不世之大功!” 说完,曹步廊便往人群外挤去,丁藏阳朝刘步纲努了努嘴,刘步纲会意,朝着曹步廊的后背就是一掌。 “啪!” 曹步廊挨了一掌,刘步纲却“唔”的一声闷哼,吐出来一口鲜血,厌胜门众弟子无不大惊。 曹步廊回过身来,看着刘步纲,道:“你可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学会背后偷袭了?嗯?!” 丁藏阳大惊失色,道:“你,你学会了等身厌?!” “你以为呢?”曹步廊冷笑道:“谁要是想学刘步纲,可以上来试试!” 说罢,曹步廊转身扬长而去,高藏涧、朱步芳等人想要拦阻,丁藏阳却道:“放他走吧!” 高藏涧不忿道:“丁师兄,就这么放他走了?” 丁藏阳道:“现如今,书不在他身上,他已经无关紧要了,而且,他又奸诈,给自己下了等身厌,不必为了抓他再损耗咱们的实力。” 朱步芳道:“师兄,什么是等身厌?” “一种相当邪门的厌胜术!”丁藏阳道:“所谓等身厌,简而言之,就是自己咒自己,谁要是伤他,就如同伤己。就像刚才步纲打了他一掌,结果自己啐了一口血。” 众人惊愕道:“还有这种厌胜术?” 丁藏阳道:“这本来是厌胜门里极其难练的法门,我也是听祖师爷说过一嘴,从来没有见人学会过,这个曹步廊,倒真是个奇才。狗剩,你去陈家村拜村,探一探陈汉生的口风,看一看陈家村的虚实。” 狗剩道:“是!” 第三十四章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 走出了丁藏阳等人的视野中时,曹步廊忽然停住,猛烈的咳嗽起来,但随即又大笑起来:“丁藏阳啊丁藏阳,你们就等着死吧!” 其实,所谓的“等身厌”,曹步廊并不会,否则也不必东躲西藏,害怕被人找到了。他只是心思缜密,走的时候,已经料到刘步纲会偷袭自己,甚至已经料到了刘步纲偷袭自己的方位,所以预先将周身的真气都蓄积在后背之上,他的功力本就比刘步纲要高出许多,这时候又蓄积于一处,刘步纲打他,立时遭到反噬,所以刘步纲呕了血。 如此一来,反倒是唬住了丁藏阳等人。 曹步廊之前又编造谎话,故意说陈汉生和陈弘道都受了重伤,引诱丁藏阳等人跟麻衣陈家作对,正是要借麻衣陈家的手,将丁藏阳等人一网打尽! 曹步廊出了陈家村,又从丁藏阳那里脱了身,且设下了毒计,简直是心花怒放,当下里健步如飞,要去和自己的妻女徒弟汇合,竟没有留意到身后一直跟着他的还有人,那人正是陈汉礼! 陈汉礼此人,说话刻薄,为人也刻薄多疑,且执拗成性,先前,曹步廊是他非要抓的,结果被陈弘道、陈汉生给截住,今天中午,陈弘道还特意嘱咐他不要拘束曹步廊,他表面上答应了,心中却万分不乐意,他坚定的认为,曹步廊就是个坏人! 所以,曹步廊在村子里溜达的时候,陈汉礼就开始暗中跟踪了,他的本事要比曹步廊高出一点,身在暗处,曹步廊又是心情愉悦,身在明处,便一直没有留意到他。 不但如此,陈汉礼还一路上留下麻衣陈家的独门记号,告诉族人,他在追踪曹步廊。 曹步廊沿渠而行,直到夜色深沉,四周静谧,曹步廊兴奋的心情过去,警惕心复又起来,才猛然听见身后好像有什么声音,他心中一动,立时停住步子,急转身,喝道:“谁!?出来!” “嘿嘿……”黑暗中,陈汉礼现出了身子,抽了一口烟,吞云吐雾,冷笑道:“本事不小啊,到底叫你发现了。” 第47节 曹步廊道:“原来是你啊!” 陈汉礼:“哼哼!” 曹步廊道:“陈汉礼,神断先生都放我走了,你还一路追我干什么?” 陈汉礼道:“我看你偷偷摸摸的,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去陈家祖坟干什么了?那也是族长叫你去的吗?嗯?!” 曹步廊一惊,暗忖道:“此人跟踪我了这么久,我竟然不知道,也是太大意了!”嘴上却说道:“去陈家祖坟的事情,神断先生知道,你回去可以问问他。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此别过,您请回吧!” 陈汉礼道:“你先跟我回去,等我问清楚了族长,说你确实可以走,那我再亲自送你走!” 曹步廊道:“陈汉礼,你最好别逼我。” “哦?”陈汉礼道:“逼你了又怎么着?” “逼我了对神断先生可不好!”曹步廊大声道:“你最好还是回去先问问清楚再说罢!” “日你祖奶奶的!” 忽然一声厉骂,曹步廊吓了一大跳,循声看时,只见渠上站着一个高大魁伟的人影,他怀中还抱着一人,曹步廊隐约瞧见被抱着的人像是陈弘道,不由得大为吃惊,暗忖道:“他怎么也在附近?”却见那高大之人满脸杀气,狞色骂道:“你们这些厌胜门的狗杂种,真是活到头了!” “二哥?!”陈汉礼看见那人,大喜道:“是你来了。” 曹步廊听见“二哥”这两个字,顿时吓得魂飞胆丧! 能被陈汉礼称为“二哥”的人,陈家村只有一个,那就是相脉阎罗陈汉琪! 陈汉琪是陈汉生的亲兄弟,修炼家传的六相全功已至化境,江湖传言,单论六相全功,即便是神断先生陈汉生,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陈弘道的一身本事,也全都是这位陈汉琪所传授。 只因他昔年行走江湖之际,嫉恶如仇,杀人如麻,所以才得了个绰号,唤作“相脉阎罗”! 善者不来,来者不善,知道是陈汉琪来了,曹步廊缘何不惊?! 而且,陈汉琪怀中抱着陈弘道,瞧陈弘道的样子,又像是受了重伤,这都是怎么回事? 曹步廊正不安之际,陈汉琪已经双目血红,纵身往下疾奔,倏忽间已到了曹步廊跟前,厉声喝道:“梼杌的毒咋解?!说!” 曹步廊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惊疑不定道:“梼,梼杌?那是什么东西?” 曹步廊不知道,那梼杌正是先前在小树林外,他所看见的朱步芳腰间的那个肉球,能吸食死人内脏尸气的邪物。 原来,一切如曹步廊所设计,丁藏阳等人跟麻衣陈家发生了冲突,却被陈家人一网打尽,但,陈弘道无意中却踩到了梼杌,那梼杌吸食尸气、秽气,十分的邪祟,陈弘道因此竟中了毒! “你瞅!”陈汉琪把陈弘道的脚举了起来,几乎要弄到曹步廊的脸上,曹步廊看了一眼,只见陈弘道的脚底漆黑如墨,也不由得骇然,道:“这,这是怎么弄的?!” “你还问我?!”陈汉琪狞笑道:“嘿嘿……你要是不知道梼杌的毒咋解,你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曹步廊脸色大变,道:“我又没惹过你,你——” “他是我二哥,相脉阎罗陈汉琪!”陈汉礼走了过来,瞧了陈弘道一眼,也悚然道:“弘道的脸怎么这么红?!还有他这脚,又怎么了?” “都是厌胜门这帮杂种干的好事!”陈汉琪恶狠狠道:“曹步廊,我再问你一遍,会解梼杌的毒不会?!” 曹步廊被陈汉琪的样子吓坏了,不住的往后退,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是厌胜门的毒……” “那你就别活了!”陈汉琪突然把陈弘道往陈汉礼怀里一塞,抬步往前欺近,曹步廊惊声后纵,陈汉琪却快如闪电,劈面只一抓,便已按住了曹步廊的膀子! 曹步廊刚要提气挣扎,陈汉琪喝了一声:“过来吧!”已将曹步廊如提童稚般抓在空中,往地上一摔,掼做一团! 曹步廊被摔得头昏眼胀,刚来得及叫了声:“你不能杀我!”陈汉琪的脚已经踩到曹步廊的额头上了! “不能杀你?呸!”陈汉琪朝着曹步廊脸上啐了一口,道:“老子把你的脑袋慢慢碾碎!再把你丢到旁边的渠里,让野狗吃了你!” “那会害死陈汉生夫妇!”曹步廊急切说道:“我给他们下了厌!” “嘿嘿……”陈汉琪只是冷笑。 曹步廊道:“你别不信,你去问陈汉礼!我取了你们祖坟里的土!” 陈汉礼沉声道:“二哥,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不知道他取土干什么,所以一路跟到了这里。” 曹步廊道:“我还知道陈汉生夫妇的生辰八字,要不要我说给你听?” “老杂种!你还敢威胁老子!”陈汉琪脚下用力,曹步廊惨叫一声,嘴里猛地涌出一股血来。 陈汉琪喝道:“把惑感之偶交出来!” “你,还知道惑感之偶……”曹步廊吐了一口血,道:“你觉得我会交出来?” “你不交也没球用了!”陈汉琪恶狠狠道:“我大哥会制厌的手段!梧桐木,俩人偶,红衣黑帽,黑衣红帽,门左门右,酒浇足踩……对不对?!你敢施术,就遭反噬!你试试!” 曹步廊猛然瞪大了眼睛,惊声道:“你,怎么知道制厌的法子!?” “嘿嘿!”陈汉琪狞声笑道:“丁藏阳、朱步芳全都交待了!我大哥好心收留了你,你反倒恩将仇报,哄骗我那两个不涉江湖的侄子,全无德行!今天,我非把你这个泼皮中山狼碾的肠大肚子都出来不可!” “您饶了我吧!”曹步廊万万没有料到,一夜之间,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他本来故意在丁藏阳等人跟前虚言假说麻衣陈家力量薄弱,挑唆的丁藏阳等人与麻衣陈家火拼,意图使两败俱伤,可是没想到,陈汉琪居然回来了,而且自己还没有逃出去多远,就被陈汉礼追上,又惹来了陈汉琪,听陈汉琪的意思,丁藏阳等人已经一败涂地!更没想到的是,自己原本用惑感之偶给陈汉生下厌,是刻意给自己留的后招,就是防备着被陈家的人追上,好做要挟,可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陈汉生击溃了丁藏阳,顺便破获了解除惑感之偶的法子! 事到如今,曹步廊再也不敢嘴硬,更不敢要挟,他面如死灰,喃喃道:“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陈汉琪不等曹步廊说完话,脚下猛然使力,那曹步廊的话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惨叫:“啊——” 陈弘道宅心仁厚,眼见曹步廊的脸都被陈汉琪踩的变了形,便使劲去抓陈汉琪的胳膊,勉强挤出声音来:“大,你不能,杀他。” “现在都四点了,你爹那边制厌的法子早就成了。”陈汉琪道:“还怕这杂种?” 第48节 陈弘道嘶声道:“万一,不,管用呢?” “没有万一!”陈汉琪道:“你看这杂种自己都服软了!” 陈弘道说:“我爹,不叫你,杀人……” 陈汉琪道:“你爹不知道你中了毒!” “大,他帮过我……”陈弘道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说道:“你杀他,我以后,不再理你。” 陈汉琪愣了愣,把脚缓缓的抬开了。 曹步廊气若游丝,感激的看了陈弘道一眼,便昏厥过去了。 第三十五章 自作孽不可活 等曹步廊醒过来的时候,人又已经在陈汉生家里了,且还是东院。 刚一睁眼,曹步廊就觉得浑身痛极,略一调息,曹步廊便觉天旋地转,瞬间万念俱灰,因为他发觉自己的一身道行,全都被废了! 不必想,就知道一定是相脉阎罗陈汉琪下的手! 两行浊泪,不由得滚滚而落。 几十年的心血啊,一夜之间,付之东流! 曹步廊滚下了床,把身子缩成一团,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他心中不但有悲伤,有愤怒,还有惶恐——他怕自己的命再也保不住了。 自己如此处心积虑算计麻衣陈家的人,命还能保得住吗? 忽然传来了推门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曹步廊慌忙把脑袋抬起来,失声道:“要,要杀我么——”隐约瞧见了来人是陈弘道,曹步廊才稍觉安心,道:“是你啊,小哥……” 陈弘道伸手把窗帘拉开,阳光曝晒进来,曹步廊伸手遮了遮眼睛,稍稍适应后又放了下来。 陈弘道眼下的模样好端端的,显然已经解了梼杌的毒,那么自己的命或许能保住了吧?毕竟,先前,陈汉琪发怒是因为陈弘道中毒极深。 “小哥。”曹步廊勉力挤出来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实在是对不住你了。” “亏吗?”陈弘道冷冷说道:“好端端的,你为什么非要去害人?而且还是害对你好的人?!” “唉……”曹步廊叹息了一声,道:“我那是鬼迷心窍了。” “跟鬼有什么关系?”陈弘道揶揄他道:“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没人逼你,更没有鬼迷你!不知道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是,是我作孽……你,你父亲,你叔父他们准备怎么处置我?”曹步廊目中满是惊恐的神色,道:“他是不是叫你过来,叫你逼我自杀,或者……” “你够了!”陈弘道厌恶的说:“我们可不像你!你这小人之心!谁要杀你?!杀人难道很好玩?!” “对,对,我是小人。”听见不是要害他的性命,曹步廊的眼睛一亮,话也突然利索起来,道:“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是本性难移啊。我这前半辈子过的是什么生活,小哥你也应该听说过吧?” 陈弘道“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曹步廊继续说道:“我是在厌胜门里长大的,学的全是骗人、害人的术,身边的师兄、师弟甚至徒弟天天勾心斗角,你会觉得,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凡是对你好的人全都有目的……所以,我才会怀疑啊,你们麻衣陈家跟我素无瓜葛,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收留我?思来想去,我就断定,你们收留我肯定是冲着《厌胜经》来的,如果《厌胜经》被你们拿走了,你们肯定会杀了我……我越想越怕,所以就做出了那种事……可是小哥,我知道你宅心仁厚,所以我对你可是始终没有相害之心的!” “那实在是谢谢你了!”陈弘道怨恨的说:“你用厌胜术,弄惑感之偶,害我爹娘,还不如害我!” 曹步廊呐呐道:“我知道错了,现在后悔也晚了,我肯定是死路一条了……” 陈弘道厌烦的说道:“我们不会杀你的!要是想杀你,在路上我就不会阻止我叔父动手,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再回陈家村吗?!” “我知道,我知道。”曹步廊连忙说道:“是小哥你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你,相脉阎罗肯定把我杀了,我知道他的手段,死在他手底下的恶人不知道有多少,我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了……” “那你还说你肯定是死路一条?” “我是说,就算你们不杀我,我出了陈家村,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为什么?” “小哥你忘了我还有一帮子师兄弟啊。”曹步廊苦笑道:“他们可是各个都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以前我有本事,还不惧怕他们,可现在……他们一定会杀了我的。” 陈弘道说:“那你可以彻底放心了,你的师兄弟也杀不了你了。” 曹步廊惊疑道:“为什么?” 陈弘道说:“因为他们也全都成废人了。” 曹步廊愣了愣,然后惊喜交加,道:“真的?!” 他原本就猜测丁藏阳等人被麻衣陈家给一网打尽了,但还是不大放心,所以才这样套问陈弘道,得知果真如此,曹步廊又是高兴,又是惊忧。 “刘步纲死了,丁藏阳和朱步芳都废了。”陈弘道从口袋里拿出来毒墨斗在曹步廊眼前晃了晃,道:“这是朱步芳的东西,你认得吧?” “认得,认得!”曹步廊瞪大了眼睛,道:“那里面是毒墨汁!海绵团浸毒,用水填补,可用三年!这还是个新的,我见过朱步芳用。” 陈弘道冷笑道:“你的师兄弟死的死,废的废,从今以后,你的命保住了,这下你高兴了?” 曹步廊欢喜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会放过那帮妖人的,他们不知悔改,又入了邪教,简直是死有余辜!” “说的就像你不是似的。”陈弘道转身就要离开,曹步廊喊道:“小哥,你等等!” 陈弘道头也不回的背对着他道:“干什么?” 曹步廊道:“你救了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厌胜经》就给你了!” “呸!”陈弘道回头啐了一口,厉声道:“你以为我稀罕你那破书吗?!” “不,不稀罕。厌胜门的小小左道怎么能入麻衣陈家的法眼……”曹步廊讪讪道:“那,那我把飞钉术传授给你吧?我虽然功力被废了,可是飞钉术的技巧仍然知道,传授给你,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 第49节 陈弘道不等曹步廊把话说完,便打断他道:“中了!你不要再说了,你和你们厌胜门的东西,我全都不要,也一概不学!” 曹步廊低声道:“那,那你不是还拿了毒墨斗么?” “这是我叔父叫我收着的。”陈弘道说:“这东西太厉害,随便丢在外面,如果被坏人捡到了,贻害无穷!” 曹步廊道:“那和合偶你不是也收了么?” “你!”陈弘道被曹步廊气的语塞,本来想说“还给你”的,但是又十分的不舍得,他为人痴情,毕竟心存“明瑶”的念想,真是气愤愤有口难言,俗话说拿人手短,真是不假。 曹步廊见陈弘道不语,以为陈弘道动了心思,便道:“小哥,其实飞钉术不是厌胜门的本事,那是我自己悟出来的独门绝技,江湖上再没有别人会使!我见过你动手,也见过你的手掌,你掌心圆润,掌缘浑厚,五指粗长,食指、无名指又是一样长短,且与中指相差不多,这是你从小练功练出来的迥异于常人的一双手,非常适合学习此术!而且我可以肯定,如果你学了这飞钉术,威力胜我十倍!” “不学!”陈弘道说:“拿了你的和合偶,我已经后悔都来不及了!再学你的飞钉术,该多恶心?不学!” “干嘛不学?”一道声音忽然自外而内传来,接着陈汉琪的身影便踏进了屋子里。 “大。”陈弘道迎上前去,道:“您回来了?” “嗯。” 曹步廊瞧见陈汉琪斜着瞪了自己一眼,吓得浑身一颤,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老赖种,看见你就想弄死你!”陈汉琪骂了一句。 曹步廊更是害怕,陈弘道绝不会杀自己的,他可以肯定,但是陈汉琪要是杀自己,旁人多半也拦不住。 第三十六章 一技之长可以为师 陈汉琪又对陈弘道说:“这赖种虽然赖种,不过还是有点真本事的,他刚才也不算吹牛,他的飞钉术确实独步江湖,我没见过别人会使。就是他的功力太弱,所以施展出来威力并不十分的惊人。不过,对付一般的好手也绰绰有余了。道儿啊,你学了是有好处的。” “对,对。”曹步廊没有想到陈汉琪居然是来鼓动陈弘道跟自己学艺的,既是这样,那自己的命多半就能保住了,于是连忙说道:“陈相尊说的对极了,小哥,我也是一番好意……” “你闭嘴!”陈汉琪瞪眼道:“我和我侄子说话,你少他奶奶的放屁!” 曹步廊立时闭上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喘了。 陈弘道说:“大,我学咱们陈家的‘一线穿’手法,那是正道,如果练到您那样的程度,自然也是独步江湖,为什么要学他的?” 陈汉琪盯着陈弘道,直勾勾盯了半天,也不说话,陈弘道问:“我说错话了?” 陈汉琪摇了摇头,道:“你学了‘一线穿’的手法是不假,可是你的手法是我教的,但是你却练不到我这样的境界。” 陈弘道说:“我比您笨一点,但是努力练习,时间长些,也总会和您一样的。” “不是天分的问题。”陈汉琪说:“如果是天分,你比我的高。我对你明说了吧,如果是你爹亲自教你‘一线穿’,那你自然能练到极致,也就不用学这飞钉术了。” 陈弘道诧异道:“那是为什么?您的‘一线穿’和我爹的‘一线穿’难道有什么不一样吗?为什么老爹教我,我能练到极致,而您教我,我就练不到?” “很简单。”陈汉琪说:“‘我先问你,一线穿’的要旨是啥?” “气。”陈弘道说:“提气、运气、使气,以气贯之。” “对。”陈汉琪说:“所谓‘一线穿’,就是‘气出内外贯一线,无论刚柔莫不穿’,所以说这使气的法门就跟使气的人关联极大,我走的是阴极一路,你爹走的是中庸平和之路,而你又和我不同,反而与你爹相近,所以我的境界,你达不到。可是,即便都是‘一线穿’,手法大致相同,因为使气的刚柔不同,修炼的效果便也有些差异,你用我教的手法,以中庸平和的气,既无法达到我的境界,也无法达到你爹的境界。懂了吧?” 陈弘道吃惊道:“为什么您走的是阴极一路,反而教我走的是中庸之路?” 陈汉琪“嘿嘿”一笑,道:“因为你不够狠,不够戾,更没有杀气!像我这样的人,杀生多了,自然阴极,不然江湖中人为啥会叫我阎罗?” 曹步廊听陈汉琪讲述修行之道听得入神,这种道理,他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心中更是佩服:“麻衣陈家有而今的玄门江湖地位,果然不是侥幸!”忽然听陈汉琪喝道:“你瞅瞅他!” 陈汉琪伸手一指曹步廊,然后朝他走了过去,曹步廊吓得面如死灰,却也不敢吭声,只瑟瑟发颤着,不停的吞咽口水。陈汉琪走到曹步廊跟前以后,回过头来对陈弘道说:“道儿,你看他的汗毛,已经竖起来了。” 陈弘道近前一看曹步廊,果然如此,曹步廊的皮肤颜色惨白,寒毛竖起,就连脸上也不例外。 陈汉琪说:“因为我一走近他,他就觉得冷!那就是杀伐之气带来的阴寒!你可不行,你挨着他,他都不会竖汗毛。懂了吧?” 陈弘道这才明白,“一线穿”的运用,以气最为重要,陈汉琪和陈汉生的气质迥然不同,手法也会稍相诧异,而陈弘道的本事全是由陈汉琪教出来,自然无法达到他们两人的境界。 陈弘道略一沉吟,然后说:“达不到您和我爹的境界也没什么,反正不过是暗器的手法,暗器也没有多重要,我少用就是了。只要我把六相全功别的本事都练好,也是一样的。” “道儿,你要是瞧不起暗器的手法,那就不对了!”陈汉琪沉声说道:“咱们陈家的六相全功,与咱们陈家的相术并称,冠绝江湖,哪一项本事拿出来单论,都可以笑傲群雄!我是麻衣陈家的嫡系,却不是家里头的长子,所以不能学陈家相术的精髓,于是只能在相功上下狠功夫。我的天资又有限,跟你爹和你三叔都比不了,就靠着无妻无家,无牵无挂,几十年如一日的苦学,才挣得了今天的成就!那是耳、目、口、鼻、身、心六相,相相俱到!落下哪个本事都不成!‘一线穿’考究的是你的眼到目到身到心到!这是六相全功中最要紧的本事之一!你能小瞧它么?” 陈汉琪见自己叔父说的庄重严肃,知道自己的话可能有些让叔父不满了,连忙低头认错,道:“是,侄子懂了。刚才是侄子说错话了。” 陈汉琪缓了缓脸色,道:“我知道你不是看不上‘一线穿’的手法,而是看不上暗器,你心里头想暗器不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的打人不咋体面,对不对?” 陈弘道说:“对。” 陈汉琪道:“你既然也是踏入术界的人,就应该知道,这世上从来都是高下相形,长短相应,黑白分明,既然有亮,那就肯定有暗!难道你能只过白天,不过黑夜?” 陈弘道摇头道:“那不能。” “就是啊!”陈汉琪道:“天底下有阳谋,就有阴谋,有明枪,就有暗箭,无论哪一样,你都得知道!因为无论懂哪一样,都是懂做人!其实暗器也不下流,它跟刀剑枪棒最大的区别不就是暗器是藏起来不叫对头看见的么?那是由近及远,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只有那些在暗器上弄毒的人,才叫下流!” 陈弘道听得心悦诚服,道:“侄子知道了。” “一线穿,你学不到我的境界,也到不了你爹的田地,这是我的遗憾。”陈汉琪瞥了一眼曹步廊道:“可巧,我瞅见这家伙的本事确实还有不赖的地方,他的飞钉术运用巧妙,刚好能弥补你的短处!这就叫缘法!送上门来的,不学白不学!要叫你三叔来说,那就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陈弘道踌躇道:“大,真的要学?” 陈汉琪道:“我说的嘴唇都白了,你说你学不学!?” 陈弘道迟疑了一下,道:“那要不要问问我爹?” “你爹出去了。”陈汉琪道:“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要么在这里跟他学飞钉术,要么去西院跟何卫红喷侃去!反正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见你娘在白话何卫红,教她主动点,多跟你说说话,何卫红可就在那院子里等着你回去呐!” 陈弘道吓了一跳,连忙道:“那我不回去!” 陈汉琪道:“你要是学的话,我就过去说你在练功,练到了紧要关头,不敢打搅,谁要是来打搅,你就得走火入魔。你要是不学的话,那我可不管你了。” 第50节 “中,中。”陈弘道连忙道:“我学,我学!大,您赶紧过去告诉他们,说我要彻夜练功。” “那没问题!”陈汉琪咧嘴笑了起来,扭头又看曹步廊,变脸作色说道:“姓曹的,只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要是明天早上我侄子没学会这飞钉术,你就等着死吧!” “啊?!”曹步廊本来在一旁听他们叔侄俩说话,不提防突然找他的事儿,吓的从地上猛然站了起来,陈汉琪指着他道:“叫你闭嘴,可没叫你说话!”曹步廊满腹委屈,却敢怒不敢言,陈汉琪已大摇大摆的去了。 曹步廊和陈弘道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曹步廊咽了口吐沫,道:“小哥,你,你可要上点心啊。我觉得你叔父不是说着玩的,会真要了我的命……” 陈弘道说:“我既然要学了,就肯定会上心的。” 曹步廊道:“那咱们现在就开始?” 陈弘道说:“好啊。” 第三十七章 传道受业解惑也 曹步廊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铁钉,递给我,道:“小哥,你先自己拿着,感受感受。” 那铁钉两寸多长,几乎筷子粗细,黑黝黝的生铁铸就,沉甸甸的质地粗糙,陈弘道在手里摩挲了片刻,突然感觉这大铁钉质朴无华,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却叫人感觉安心。 曹步廊道:“小哥,感觉怎么样?” 陈弘道说:“挺好的。” 曹步廊道:“那我就开始说了。” 陈弘道“嗯”了一声。 曹步廊道:“一般用的暗器,有特制的和就地取材的,就地取材的多是石子、树枝、铁片……用这种暗器的人一般都是本事极高的,像你叔父和你父亲那样,一般的人可玩不转。特制的暗器种类不少,比如说手中剑、太极球、飞蝗石、金钱镖、流星镖、流星锤、海星镖、回形镖、旋风镖、梅花针、指缝针、甩手箭、袖箭、鞋针、弹弓、竹炮、飞爪、毒雾、舌针、吹笛、辫刀……这些特制暗器又可以分门别类,分为力、机、药、连、吹、风六种,‘力’是指直接用手打出去的暗器,比如飞蝗石、太极球、金钱镖等,‘机’是说发暗器用的是巧制机关,比如袖箭、弹弓、竹炮等,‘药’是指喂了毒药的下三滥暗器,‘连’是指不脱离手脚发肤的暗器,比如飞爪、流星镖、鞋针、辫刀等,‘吹’是指用嘴喷射的暗器,比如毒雾、舌针、吹笛等,‘风’是指用空气控制力道、方向的暗器,比如回形镖、旋风镖……” 陈弘道听曹步廊说起暗器来,如数家珍,详尽细致,有许多是他见所未见的,更有些是他闻所未闻的,便不禁对曹步廊有些刮目相看,暗想:“此人果然有过人之处,倒也不是纯粹的不学无术的猥琐无赖小人。”于是问道:“你怎么懂得这么多?连我叔父都未必比你更熟悉暗器。” 曹步廊听陈弘道夸他,略微有些得意的笑了笑,道:“小哥过奖了,其实也没什么。只因为我精通木工,常弄些奇技淫巧,也研究过机关,喜欢拆开一些特制的暗器观察,所以知道的比较多些。当然,刚才我所说的有些分类是我自己编排的,我也是容纳了百家之长,才创出了飞钉术。” 陈弘道点了点头,道:“你接着说暗器吧。” 曹步廊道:“飞钉术属于‘力’,手法类似飞镖,但力道的运用却又近似于甩手箭,而掌控方法却又仿佛指缝针,可谓是博采众长。我具体跟你讲一讲吧。” 只听曹步廊细细道来:“飞镖的手法要旨有四,乃是‘上、稳、多、开’,意思是说镖头要朝上,握镖要稳重,握镖的指头要多,不握镖的指头要散开,飞钉术也类似于此,只有一处不同,飞镖多有羽翼把控方向,而铁钉则没有,这是铁钉的高明之处,也是它的难为之处,因为没有羽翼,方向就很难控制,可是既然没有羽翼,便也不必过分顾及气流的干扰。这些,你能懂吗?” 陈弘道一边听,一边自己思索,有不甚明白的地方,就问曹步廊。 这正是曹步廊的专长,所问之处,无一不搔到他的痒处,因此他解说起来,兴高采烈、侃侃而谈,不但言无不尽,而且还时不时的手把手教陈弘道如何运转手法,直到陈弘道完全清楚、熟稔。 陈弘道修炼“一线穿”有十多年的时间,对暗器的诸般手法其实也熟悉,这飞钉术虽然独树一帜,但毕竟不脱大类,弄清楚其中的关键之处后,学起来也不算很难。 开了个好头,陈弘道和曹步廊都轻松下来。眼见天色发暗,在这屋里待的时间着实不短了,便叫曹步廊先歇一会儿,陈弘道则去了趟茅厕。 而曹步廊其实也早已经是忍不住了…… 各自方便之后,回到屋里,开始讲飞钉术的力道运用。 曹步廊现在已成废人,无法发力,因此只能假模假式的为陈弘道演绎,他道:“飞铁钉的时候,力道的运用就好似甩出手箭,就是要用手腕和手指配合发力!手腕有‘抖、甩、转、摆、拨、沉’诸般变化,手指也有‘弹、黏、夹、拧、勾、分’各种不同,飞钉术的力道运用就是把手腕和手指的力道变化整合起来,因此能使出三十余种不同的手段!而且,等到练习熟稔之后,铁钉数目还可以递增,一而二,二而三,三而四……单手变双手,十指变双掌,妙用无穷!不过,以我的水平,还达不到飞钉术的最高境界。不过,小哥的天赋过人,功力浑厚,应该不难的。” 陈弘道听得暗自咂舌,心道:看来之前真是小瞧了这曹步廊,不料飞钉术竟然如此厉害! 只听曹步廊又说道:“飞钉术的力道运用近似甩手箭,可又有一点大不同之处,那便是‘以气贯之’。刚才听小哥你和令叔谈论麻衣陈家的‘一线穿’,恰也是气的运用为重,这点真是不谋而合了。只要小哥能把‘一线穿’的运气之法用在铁钉上,就能把控好力道所发之向,将铁钉运转的好像自己手里长出来的一样……” 这力道的运用,比手法又复杂了许多,曹步廊把手腕、手指和气的每一种用法,每一种结合,每一种变化都拆开了,又连起来,一一给陈弘道细说,这一通讲,只说了两个多小时,外面已经是昏黑如墨了。 两人把屋里的灯打开,陈弘道捏着铁钉,试着运气发力,将其打出去,曹步廊在一旁观看指点,只要有偏差的地方,曹步廊就叫停,重新纠正。 曹步廊虽然已成废人,可是眼力之毒,经验之足,仍然远在陈弘道之上…… “来吃点东西。”陈汉琪突然走了进来,端了些馍、菜、稀饭,正要放下时,猛的讶然一声,叫道:“乖乖!把老子的墙弄成马蜂窝了!” 陈弘道笑道:“是您叫我们在屋里的,总不能光说不练吧。” “说的好,哪能光说不练!钉吧,反正这房子是你爹盖的,坏了他修。”陈汉琪说着,又扫了曹步廊一眼,道:“姓曹的,我刚才过来了几次,听见你讲的东西了,不赖!算是把压箱底的货都掏出来了。冲你这表现,你的命是可以保住了。” “呵呵……”曹步廊讪讪的笑了笑,道:“多谢相尊了。” 吃过饭之后,陈汉琪自己去了。 曹步廊和陈弘道闲坐了片刻,那陈弘道忽而想起和合偶来,忍不住问曹步廊道:“你做的和合偶到底管用不管用?” 曹步廊微微一笑,显得十分神秘,他道:“厌胜之术,不知者灵,知者心灵则更灵。” 陈弘道沉默了片刻,道:“多谢您了!飞钉术还有多少要旨?” 曹步廊道:“快讲完了。” 陈弘道“嗯”了一声,道:“那请您继续吧。” 曹步廊喝了一口水,道:“接下来就要讲掌控铁钉之法了,这相对于前两节来说,其实是小术,是藏匿之招。就像命脉中人藏匿符、丹,医脉中人藏匿药、毒,都不能叫对头发现,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如果对头不知道你暗藏什么东西,那你就多了几分胜算……藏在哪里呢?寻常的暗器可藏地方极多,不要说口袋、掌心、指缝、袜子、鞋底……就连咽喉、舌根、牙齿都是都是藏匿之所,我见过有人曾把刀片贴在舌头底下,还有些女人头发中、裙子下都有暗器。” 陈弘道听得头大,道:“那铁钉藏在哪里?” 曹步廊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不要混同。你自己摸索出来一个最适合容纳铁钉的所在,好叫人不知道你的暗器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怎么使出来的。这就是暗器之所谓‘暗’,乃是不露,乃是隐秘,除此之外,还要简单易操作,比如你藏的虽然隐秘,可是取来用的时候却非常费事,耽误时间,那还不如不藏。总之,是要神明不知,鬼邪不觉,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陈弘道想了想,道:“你是把铁钉藏在什么地方的?” 曹步廊诡谲的一笑,把上衣袖子翻了起来,道:“小哥请看。” 原来曹步廊是在袖口上做了文章,两边袖口都封了一圈绑带,绑带上嵌着密密麻麻的塑胶收缩口,而铁钉被码的整整齐齐,镶在收缩口里。再里端则是一条松紧带,可以勒住胳膊,不至于在活动的时候,因为重力问题而使得绑带难以控制。 平时,袖子翻下来的时候,与普通的衣袖无异,目力不锐之人很难发觉其中的秘密,施展飞钉术的时候,只要手指头往里轻轻一碰,铁钉自会滑落在掌中,果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第51节 而且如此设计,可谓精妙,毕竟飞钉术是要靠手来施展,铁钉在袖口中,距离手最近不说,左右手还都可以开弓,更兼袖子里的铁钉排列绵密,正反颠倒,参差相布,一只袖管可以容纳六十余枚,两只袖管就是一百三十枚不止!这样大的量,可以算得上是惊人! 陈弘道想了想,自己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铁钉,毕竟用暗器不是常态,全身上下准备五十枚就足够了。至于如何藏匿,倒是可以参照曹步廊的法子,在袖中有十二枚就好,左右各六枚,这样既不沉重,也好隐秘。此外,在皮带上挂个暗扣,吊一皮囊,其中预备些,以便随时补充也就是了。 计较已定,又和曹步廊谈了许久,陈弘道对飞钉术的种种困惑做些分析研究,直到曹步廊再无可教,陈弘道再无可学也就罢了。 陈弘道对曹步廊说:“多谢您倾囊相授了。虽然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为人,但是授业之恩不能不报,你是我的一技之师。” 说着,陈弘道跪倒在地,朝曹步廊俯首便拜。 曹步廊吃惊不小,连忙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小哥快快起来!” 曹步廊急伸手去搀扶陈弘道,可陈弘道暗中用力,曹步廊哪里能搀扶的动他? 陈弘道连磕了三个头,以为拜师之礼,然后才站了起来。 曹步廊满脸涨红,连连说道:“我哪里够格,我不够格。我还要多谢谢你,其实我有一个姓郑的徒弟,可是他天赋有限,学不了飞钉术,所以只教了他别的手艺……如果不是你,我的这门本事是要失传的。” “您过谦了。”陈弘道说:“我会请我老爹给您一些钱,然后放您走。” “不用,不用。”曹步廊连连摆手,道:“我哪儿还有脸要钱……”话说到半截停住了,外面有脚步声“橐橐”而来。 “路费还是拿一些吧。”陈汉生和陈汉琪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踏进屋里来。 曹步廊连忙行礼:“两位相尊!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 “你教我侄子本事教到半夜,我们当爹做叔的再去睡大头觉,那也太没心没肺了!”陈汉琪笑了笑,道:“再说了,你们俩絮絮叨叨,叮叮当当的,我的屋子就在旁边,咋睡?” 曹步廊赔笑道:“打搅了,打搅了。” 陈汉琪说:“你不用死了,也自由了。” 曹步廊十分欢喜,嘴里说道:“惭愧,惭愧!” 陈汉生忽然说:“曹先生,陈某有一言相告。” 曹步廊肃容起来,道:“神断先生请说。” 陈汉生道:“我观你的相,形体局促、做事猥琐,鼻削骨露、背曲成坑,此乃‘镜花水月无寿之相’。如果今后你安分守己,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足可延寿,否则,不但自己难过耳顺之年,恐怕还会连累你的家眷。” 曹步廊悚然道:“多谢神断先生金口玉言相告!在下一定听从,以后多做善事,决不会再去做恶事了!” 陈汉生道:“你天地偏斜,庭阁不正,主多奔波劳累。不过奸门润泽,鱼尾发亮,应该是家有贤妻,右三阳平满,估计膝下还有个娇女,左三阳不足,卧蚕隐约可见,像是有个干儿子,不知道对不对?” “神断先生真是相术通神啊!在下彻底服了!”曹步廊拜服道:“在下有一妻一女,而且妻贤女孝。但是在下惹的仇人太多,所以只能将她们藏在在乡下,很少回去看她们,恐怕连累她们遭了毒手。她们母女的身体都很柔让,所以在下曾经收了个徒弟,叫郑国彬,我把他当儿子看,养在家里。他也很听话,在家里头帮忙照顾他师娘、师妹,在下是打算,有朝一日叫这徒弟和女儿结婚成家的。” “嗯。”陈汉生道:“为你这一家子考虑,你以后也要多行善事,积累阴德啊。” “一定!”曹步廊道:“在下真的是再也不敢做坏事了。” 陈弘道说:“这么说来,郑国彬也算是我的师兄,如果他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可以叫他来陈家村找我,我一定帮忙。” 曹步廊大喜道:“好!有小哥这一句话,可抵得上万金!多谢小哥!” 老爹道:“那曹先生就在家里休息休息,明早吃过饭以后再走吧。” 曹步廊搓着手道:“听说厌胜门的余孽全都被相尊们给废了,不会再作恶了,在下高兴的很。现在也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见到妻子女儿,实在是没有心情睡觉了。要是可以的话,神断先生能不能允许在下现在就走?” 陈汉生说:“曹先生已经自由了,想走就走,没人拦你。这点路费你带上。” 陈汉生递上去一个封子给曹步廊,曹步廊拼命推辞不要,陈汉生道:“现在世道混乱,路上有许多难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还是带上好。” 陈汉琪也道:“给你你就拿着!推推搡搡的,哪儿来恁多的麻烦!”曹步廊这才收了。 曹步廊又把袖子里的绑带去掉,递给陈弘道,所:“我这些铁钉也用不上了,就给小哥吧。” 陈弘道也不推辞,接过来,又向他称谢。 曹步廊自己拿了行李,又带了些馍馍,水壶里灌了水,与陈汉生、陈汉琪、陈弘道再拜而别。 眼看曹步廊出了家门,陈弘道问陈汉生道:“爹,你说他以后会学好吗?” 陈汉生沉吟了片刻,突然缓缓摇头,道:“观其面相,听其音相,是有心学好,看其行相,恐无力回天啊。” 陈弘道问:“什么意思?” 陈汉生道::“我看他多半是活不到六十岁了……” 第三十八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出了陈家村,果然再没有人阻拦。 虽说是被废了本事,但是曹步廊却觉得浑身上下内外有前所未有的轻松! 一路无事,平平安安的到了双水镇,郑国彬、武怡、曹晚春都已经等得及了,彼此见彼此完好无损,皆大欢喜。 曹步廊说了自己的遭遇,郑国彬又是惋惜,又是伤感,武怡和曹晚春却十分高兴,说:“那一身的本事留着都是祸害,废了就废了,没什么可惜的。那个陈汉琪算是做了件好事。” 曹步廊与妻女徒弟汇合之后没有多久,便听闻术界发生了一件大事,麻衣陈家出动了六大高手,将异五行给连根拔了。 曹步廊又惊又喜,麻衣陈家的厉害,他自此算是真正体会到了,玄门术界第一世家,名不虚传! 时光如梭,流年如飞,陈弘道的名气在玄门术界越来越大,渐渐得了一个“武极圣人”的绰号,曹步廊每每想到此人,便会感慨,做人当如陈弘道,量大福也大。 这世上最不缺聪明人,最缺老实人。 自己就是爱耍聪明的人,而陈弘道则是老实人。 这期间,因为异五行已经剪除,厌胜门原来的门人也死伤殆尽,所以曹步廊便没有再频繁搬家。 第52节 若干年后,郑国彬娶了曹晚春,虽然真正成了一家人,但是称呼上并没有怎么变化,郑国彬仍旧叫曹步廊师父,叫武怡师娘,叫曹晚春师妹。 这一天,曹步廊和郑国彬在一户人家里盖房子,晌午时分,忽然来了个老头,过来问道:“谁是匠头?” 曹步廊心中“咯噔”一声,打量了那老头几眼,确定不是熟人之后,才说道:“我是,咋了?” 老头说:“赏口饭吃吧?” 曹步廊现在道行全失,功力尽废,最怕的是熟人寻仇,见是个讨饭的,便放宽了心,说道:“我们这儿都是下力的人,不是主家,能下力就有饭吃,你一大把年纪了,能下力么?” 老头说:“我能下力。” 曹步廊道:“你能下啥力气?” 老头道:“我能打楔子(楔子,上厚下扁的小木橛,以前木匠做木工或者盖房子上梁的时候,器具有空隙的地方,就要塞楔子,用来填充、稳固器具)。” 郑国彬低声对曹步廊说道:“师父,这老头也一大把年纪了,怪可怜人,就让他随便干点什么吧。” 曹步廊点了点头,对那老头说道:“那你先去吃晌午饭,吃完了就来打楔子吧。” 那老头道了声谢,便去了。 吃完了饭,那老头先是在工地上转悠了一圈,然后就找了个旮旯蹲着,抱着个木头用铅笔画了又画,直勾勾蹲了半晌,然后一声不吭的走了。 曹步廊以为遇见了个骗吃的坏老头,骂了声:“他奶奶的,骗吃的吧?画了半晌,画的啥他奶奶的腿啊,国彬,过去看看!” 郑国彬过去一瞧,不禁惊住了,一地的楔子! 还有一张纸,纸上还写着一行字,郑国彬看了,写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郑国彬忙叫来曹步廊,曹步廊看了看那满地的楔子,也吃惊不小,又看了看那字条,沉吟不语。 郑国彬道:“师父,这老头到底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曹步廊道:“先收了楔子,看能不能用。” 那一地的楔子,全都被郑国彬捡了回去,随后的几天,不管是装门,还是上梁,或是按窗户、弄檩条、扎椅子、组桌子,凡是到用楔子的时候,总能从那老头留下的一堆楔子里找到合适的! 曹步廊和郑国彬佩服的五体投地,郑国彬道:“师父,这可简直是绝了!神了!” “是啊。”曹步廊也感慨道:“这些楔子用起来连刮都不用刮,严丝合缝,他是怎么做到的?” 郑国彬道:“会不会是鲁班祖师爷下凡变的?” “哪有这种事!”曹步廊笑了笑,说:“肯定是匠人行当里的前辈高手,他在工地上转悠了一圈,就能看出来我们用多少楔子,用多大的楔子,神乎其技啊。” 郑国彬道:“师父,那他留下的那张字条,又是什么意思?” 曹步廊摇了摇头,神色颇有些凝重,道:“那就只有老天爷才晓得了。” 师徒二人完工回家,路上忽然瞧见了一伙人匆匆奔行,当先的一人,全身白衣,苍发童颜,目露精光,竟是马藏原! 曹步廊、郑国彬都吃了一惊,连忙躲避。 等马藏原等人走远之后,曹步廊才道:“国彬,回去赶紧收拾东西,搬走!此地不可久留!” 郑国彬道:“是!” 到家里一说,曹晚春便悒悒不乐,道:“咱们好不容易在这里住的长久了,日子也过的舒坦了,就又要搬家,不是说厌胜门的坏人们都被麻衣陈家除掉了吗?怎么还有?” 曹步廊道:“只剩下了一个,还是最坏的!不要啰嗦了,快点收拾!” 武怡问道:“步廊,咱们这次往哪儿去?” 曹步廊说:“有两个地方都可以去,也都十分安全,一处是陈家村;另一处是简家村。无论是麻衣陈家,还是傀儡简家,马藏原应该都不敢招惹,只是咱们要寄人篱下了” 武怡听了便说:“我看去简家好,咱们跟简家交情深些,跟麻衣陈家,我和晚春都不熟悉,一大家子去打搅,不大好吧。” 曹步廊点了点头,说:“麻衣陈家太大了,族人也多,有些人看我不顺眼,咱们去了确实不大方便,就去简家吧。” 四人商量好了,便去投奔简家。 没料想,四人前往简家的路上,途经撂儿洼的时候,便遇上了简兰芬,但此时的简兰芬,居然是道姑打扮! 四人吃惊不小,简兰芬看见曹步廊等人,也是又惊又喜,连忙拦住,对曹步廊、郑国彬说道:“我正找你们师徒有事!快帮帮我!” 曹步廊惊异不定,道:“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子打扮?根楼兄呢?” 一提到“陈根楼”,简兰芬的脸便阴沉了下来,道:“少提他!” 曹步廊道:“究竟怎么了这是?” 简兰芬道:“小师叔你别问那么多行不行?” “不行。”曹步廊道:“你要想让我帮你的忙,我就得问。” 简兰芬确实必需曹步廊帮忙,无奈之下,便说出了一桩大事——简家发生的一桩大事! 原来,简松年只有简兰芬一个女儿,不舍得远嫁,便招赘了一个上门女婿陈根楼,陈根楼和简兰芬成婚之后,四年都不曾生育,夫妇二人便有些着急,简松年也急。后来,简兰芬忽听人说撂儿洼有个娘娘殿,殿里供奉了个送子娘娘,十分灵验,只要栓个娃娃回去就一定能怀孕。 所谓拴娃娃,所谓“拴娃娃”,不是说要把别人家的娃娃给栓走,而是一种民间请求观音送子的仪式。但凡有规模的送子观音庙里,往往会有许多娃娃模样的人偶摆放在观音像下面,想要求子的人在跪拜过观音像以后,可以挑一个娃娃人偶,然后用一根彩带拴住它的腰,带回家里去,作为“喜神”供养,以祈求生子,这就是“拴娃娃”。 喜神其实原来叫做“戏神”。中国自古以来行业众多,号称三百六十门,其实远远不止。各行各业都有自己供奉的神祇,比如铁匠供奉同样烧炉的太上老君,木匠供奉鲁班祖师爷,渔人供奉愿者上钩的姜子牙,篾匠供奉刘备,青帮供奉关羽,杀猪匠供奉张飞……而古时候的伶人戏子供奉的神祇是童子模样,白皙娇小,不到一尺高低,身上穿着黄袍。这“戏神”因为谐音,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喜神”。所以后来,说人怀孕一般都会说是“有喜”了。 言归正传,却说简兰芬听说此事之后,便去撂儿洼上了香,请了愿,拴了个木娃娃回去。 倒是真的灵验! 一年头里,简兰芬果然有了身孕,而且也生了儿子。可皆大欢喜之后,不过一年,这孩子就因病夭折了! 第53节 举家悲痛之余,简兰芬忽然埋怨陈根楼,说是自己去娘娘庙拴了娃娃回来才生了儿子,生了儿子以后就一定要去还愿,不还原,会遭神灵怪罪,都怨陈根楼没有去还愿,所以儿子才夭折了。 陈根楼也是心绪不佳,听见简兰芬这么说,就回奉道:“愿既然是你去许下的,还愿也当然是你还。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简兰芬本就脾气暴躁,更兼死了儿子,极为愤恨,听陈根楼这么说,便和他大吵了一架。 陈根楼见简兰芬歇斯底里起来,立刻道歉,但简兰芬仍然不罢休,骂了陈根楼一句极为难听的话,道:“姓陈的,这不是你的家,这是我们简家,你一个大男人,天天赖在我们家里混吃混喝,真是有脸!” 陈根楼本是简家招赘而来的女婿,最忌讳的就是这种话,听了以后,气得浑身发抖,当即一言不发的去收拾东西,然后离开了简家。 陈根楼走了以后,简兰芬的气消了一半,才隐隐觉得自己说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本来想要找陈根楼回来,可是简松年听说了此事,勃然大怒,狠狠的骂了简兰芬几句,简兰芬气又上头,跟简松年顶撞了许久,简松年气愤不过,打了简兰芬一巴掌,简兰芬便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再也不想在家里待着了,也趁夜离开了家。 而离家出走的简兰芬,将怨气全算到了陈根楼的身上! 所以,曹步廊一提到陈根楼,简兰芬便沉了脸。 听了这变故,曹步廊一家四口也叹息不已。 曹步廊道:“我看啊,这事儿不怨根楼兄,你呀……” 话还没有说完,简兰芬就怫然不悦,道:“你要是再说他,就赶紧走!以后别再搭理我!” 武怡暗暗跟曹步廊使眼色。 曹步廊道:“好好,我不说了,你不是想让我和国彬帮你的忙吗?怎么帮?” 简兰芬道:“我要你们俩帮我重新修葺娘娘殿!以后,我就在这里当庙祝!” 曹步廊一惊,道:“那是为什么?” 简兰芬道:“为我那不到一岁就死了的可怜儿子! 曹步廊摇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简兰芬道:“我要把娘娘殿重新修葺一下,我就在这里当庙祝,所有来拴娃娃求子的人,我都会记着,他们还不还愿,我也会记着,我就想看看,那些不还愿的人,子女是否都会死。” “这……”曹步廊听出来简兰芬的怨气很大,不由得有些为难,跟郑国彬面面相觑。 简兰芬瞪眼道:“你到底帮不帮我?!” “帮,帮。”曹步廊朝郑国彬使了个眼色,郑国彬也道:“简师妹有吩咐,自当效劳。” “好。”简兰芬颇有些高兴。 第三十九章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几人商量好了,武怡和曹晚春在撂儿洼镇上租了个旅店住了下来,曹步廊和郑国彬就上了山,帮着简兰芬修葺娘娘殿。 不一日,娘娘殿修葺完工,简兰芬十分满意,曹步廊、郑国彬一家四口向她告辞,她挽留不住,只好分别。 曹步廊等人离开撂儿洼之后,就赶紧去往简家,跟简松年报信。 却说那陈根楼原本是心胸豁达之人,受了简兰芬的气,出走之后,其实并没有走远,在外面溜达了一圈之后,气就消了。忽听弟子王麒来报,说是简兰芬离家出走,不知去向,陈根楼便慌忙去寻找,也派出了自己的六大弟子王麒、高全、金科、刘双、卢巧、苗珍四处打探。 等曹步廊找到简家报信的时候,距离简兰芬离家出走,已经半年了,陈根楼得了消息,便急急往撂儿洼去了。 撂儿洼说是个镇子也不是个镇子,坐落在一处山脚下,聚着不少人烟,也有小几千口人,姓什么姓的都有,却也无祠无堂。 这似乎是古时候穿山越岭,走过太行山必经的一处歇马地方,马走的累了,要喂马吃料儿,又有水洼,所以叫“料儿洼”、“料儿洼”,叫的时间长了,就传成撂儿洼了。 撂儿洼原来是有水洼的——太行山中缺水的地方多,有水洼的地方便能聚到人。但是而今看来,这水洼是没有了。 撂儿洼背后所依靠的山峰高高孤立,山腰的地方有一块凸出之势,远远望去,像是一个妇女怀中抱着个孩子,于是这个山峰就被人叫做是“抱子峰”。 那娘娘殿,就坐落在抱子峰的峰顶之上,据当地人说,娘娘殿在明朝永乐年间时候就有了,中间被毁过几次,又都重新修建,近来被人烧过,但烧殿的人也遭了横祸,死于非命,附近的人又集资重建,香火依旧旺盛。 娘娘殿里本来是有庙祝的,却被简兰芬仗着本事给撵走了,她自己做了庙祝。还改了娘娘殿的规矩,说是必须男人来才能求子,还愿的也须得是男人。而且,想要拴走娃娃,必须登记姓名、籍贯在册。 陈根楼匆匆来到撂儿洼,上了山,进了娘娘殿以后,找到了简兰芬,但是简兰芬一见陈根楼便即大怒,怎么都不肯原谅他,更不愿意跟他回去,陈根楼苦苦哀求,道歉也无用,劝的很了,简兰芬还扬言要自杀,陈根楼不敢勉强,只能下山去了。 陈根楼下山以后没有多久,王麒、高全、刘双、金科、卢巧、苗珍六人便都上山来了。 这六人是陈根楼、简兰芬夫妻共同的弟子,但平时传授他们本事的都是陈根楼,只因简兰芬太懒散,没有教过他们什么,跟他们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所以,这六人一上山,简兰芬便疑心是陈根楼派上来的,但王麒:“师娘,师父劝不动您下山,心有怨恨,无处发泄,迁怒于我们,把我们都给逐出了师门,我们六人无处可去,只能来投奔您了,您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真成孤魂野鬼了。” 简兰芬一听,信以为真,再加上她暗中要办大事,正缺人手,于是就将这六名弟子留了下来。 简兰芬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陈根楼的计策,是陈根楼故意让王麒等人这样说的,如此一来,简兰芬便能接纳他们,他们也能明着保护简兰芬。而陈根楼自己则在撂儿洼租了一间房屋,就长住了,仍旧是暗中守护简兰芬。 却说简兰芬在娘娘殿里当了一年多的庙祝,也见有些人来这里求子,怀了孕,生了子,却不来还愿,但他们仍旧是好好的,儿女也不见夭折,简兰芬想到自己的遭遇,便觉得不公。于是,她让来求子的人都登记好姓名和籍贯住址,若是他们来求了儿女,到后来生了儿女不来还愿,那她便派王麒、高全、金科他们去偷了孩子来,假装是送子娘娘在暗中惩戒。 王麒等人都觉得这样做不妥,可简兰芬性子执拗的很,众人稍有不从,她便大发脾气,众人只得依从。 不过,简兰芬也不敢太过分,偷来的孩子,她看了以后,就让卢巧和苗珍在撂儿洼里找个地方先养着,一个月后,再还回去。 简兰芬却不知道,这些孩子,根本没有在外面停留一个月,当天就又被卢巧、苗珍等人给送回去了。 原来,王麒等人觉得简兰芬这样做不妥,却又劝不动她,下了山以后,便去找陈根楼商议,陈根楼就嘱咐他们,孩子只管偷,偷来了以后,当天就要送回去,但要瞒着简兰芬。 因此,上上下下,其实都在听陈根楼的布置,只瞒着简兰芬一人罢了。 时光如梭,也是合该有事。 却说这一天,王麒等六大弟子都不在山上,下山办事去了。只有简兰芬一人还在殿中,冷眼旁观来来往往求子的人。等到后半晌,山上忽然上来了两个年轻男子,都长得十分高大,其中一人俊俏沉稳,浓眉大眼,身穿深蓝色衣服;另一人,浮浪滑稽,细眼长眉,身穿白衣。 这两人自打上山以来,便左顾右盼,胡乱观望,徘徊了许久,才进了娘娘殿,却也不跪,也不拜,仍旧是四处打量。 简兰芬疑心这两人不是好人,便有些气急,冷冷说道:“你们俩不是来求子的吗?” 那白衣人道:“是啊。” 第54节 简兰芬道:“过来写下籍贯和父母双方的姓名。” 白衣人道:“还要写这个啊?” 简兰芬冷冷道:“快来写下,别碍着别人的事儿!” 说话间,又有人从外进殿里来,那身着蓝衣的男人和身着白衣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道:“那就先让别人来吧。” 简兰芬不悦道:“不写的话,先出去!” 那两人倒是听话,都退到了殿外。 简兰芬心中隐隐觉得那蓝衣人有些古怪,但到底哪里古怪,一时也说不上来,只是盯着他看。 随后,又来了几个男人,也都是上香求子的,全都依样画葫芦,在简兰芬跟前的桌子上登记了夫妻双方的姓名和籍贯,然后再去祷告,栓走娃娃,最后又被那简兰芬用红笔画了几道。 眼看天色昏沉,太阳西下,似是再也没有人上来了。 只剩那两个年轻男子,既不走,也不进殿。 简兰芬不耐烦,走了出去,冷冷的瞪那两人一眼,道:“你们在这儿看了半晌了,也不求子,也不下山,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白衣人说道:“我们来看看别人是咋求子的,也跟着学学,主要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怕错了路数,惹了娘娘怪罪。哎,大姐,这娘娘是啥娘娘?” 简兰芬听他说话有些油,便沉了脸,道:“不求子就不要啰嗦,赶紧下山!娘娘殿晚上不留人!” 白衣人说:“我们也不是不求,就是先问问仔细,再求。” 简兰芬道:“今天已经晚了,快下山去!” 白衣人道:“我们太累,再歇会儿才走,不进殿。” 简兰芬怒道:“你们走不走?” “咋还开始撵人了?”白衣人道:“不是我说你,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又不进殿,就在这寥天地里的待着,碍着你啥事儿?你是庙祝,就管娘娘殿里头得了,难不成你还兼着山神,连这山也归你管?” 那白衣人絮絮叨叨的说,简兰芬是把怒气忍了又忍,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暗忖道:“老娘不给你们点厉害看看,你们便不认得我是谁!”忽然扭头进了殿里,去了傀儡术的道具,提了一口气,闪身出去,把手一抖,一根细线闪电般迸射向前,朝着那白衣人的右脚脚踝缠去! 那根线纤细至极,肉眼几乎难见,简兰芬出手又快,真个如闪电一亮,倏忽间即到,那白衣人哪里能看得出,兀自瞪着眼睛瞅着那简兰芬,不知道她挥手在挥什么。 那蓝衣人却忽然伸手扯着白衣人往后一拉,道:“走吧,咱们下山吧,天黑了,都有点冷了。” 蓝衣人那一伸手,不着痕迹,也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本事来,就像是随手拽着白衣人走一样,但白衣人地脚一动,却恰巧躲过了简兰芬细线的一击。 简兰芬稍稍一怔,只见那蓝衣人扯着白衣人已经往山下走去。 简兰芬心中惊疑不定,暗忖道:“那个蓝衣人难道看穿了我刚才的动作?不像,刚才那一拉,明明是凑巧……” 思量了半天,简兰芬觉得多半是自己疑心病犯了,摇了摇头,听着那两人下山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便转身进了娘娘殿,关上了殿门。 第四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娘娘殿里,简兰芬看了一眼送子娘娘像,叹息一声,喃喃自语道:“你为什么不惩罚别人,单单就惩罚我呢?你不公不明,我也不拜你。” 说罢,简兰芬背朝着娘娘像,端坐在了蒲团上,十根指头凭空的来回弹动拨弄——她的指头极长,也极为灵活,拨弄弹动的速度快的惊人,而且看似是在胡乱拨弄弹动,细瞧却又暗含章法,这正是她傀儡术中的指法,用来操纵傀儡线的。她每当闲暇的时候,都要静下心来,修炼一番。 正在练习,简兰芬忽然听见殿外一阵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又轻又快又多,知道是王麒等人回来了。 猛然间,简兰芬又听见有人大骂道:“有种让老子下来,你们四个打老子一个,以多胜少,算啥男人!鳖孙!赖种!我日你们八辈祖宗!” 简兰芬不禁吃了一惊,这声音不是刚才那白衣人的声音吗? 怎么王麒等人抓了他上山来? 耳听得王麒在骂:“闭嘴!老子一个人把你收拾了,根本不用出第二招,你还有脸说要一个打四个!再叫唤,老子把袜子扯下来,塞你嘴里!” 那白衣人果然不再叫唤了。 简兰芬暗笑了一声,暗忖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便站起身来,开了娘娘殿的大门,站在门口,只瞧见王麒、高全、刘双、金科四人抬着一个男人,抓住四肢,那男人正是下午所见的白衣人,简兰芬便问道:“你们吵什么呢?带的这是什么人?” 王麒等人齐声喊道:“师娘!” 简兰芬看着众人,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依次扫视了一遍,然后道:“是王麒、金科、高全、刘双你们四个?卢巧和苗珍呢?” 王麒道:“卢巧和苗珍估计要晚些时候才来。” 白衣人忽然叫道:“好哇,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怪不得都这么赖呢!” 简兰芬皱了皱眉头,道:“又是你?” 白衣人道:“就是你老子我!二爷我又回来了!” 简兰芬瞪了他一眼,问高全道:“你们从哪里带来的这个人?” 高全道:“我们是上山的时候遇见这货材的,刚一碰面,他就劝我们下山,说山上来不得。我们问他为什么来不得,他便口出恶言,辱骂师娘您。” “二爷说的是实话!”那白衣人道:“二爷是要好心告诉你们,说山上有个恶婆娘,说话死不中听,让你们小心点,你们不承二爷的情,居然还出手抓二爷!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大蠢狗!” 王麒等四人听见那白衣人这样辱骂,纷纷大怒,王麒说道:“把这个嘴损的货材扔下来!” 白衣人叫道:“敢摔着二爷,二爷的哥哥把你们一个个都弄死死的!” 王麒等人一听,更是恼怒,齐声呼喝,就要把那白衣人给摔下来。 简兰芬却道:“不要摔他,放他下来。” 王麒、金科等人把老二好好的放在地上。 那白衣人哼哼唧唧的,也不起来,嘴里说道:“现在想讨好二爷,晚了!你们不要脸,以多胜少,伤着了二爷,二爷饶不了你们!” 第55节 金科忍不住上前踢了他一脚,骂道:“别装蒜,我们没有怎么着你!爬起来!” 那白衣人躺在地上不动,道:“二爷就喜欢躺着,咋了?你敢踢二爷,嘿嘿,二爷记着你了!” “我——”金科还要再踢,被简兰芬摆摆手拦下了,简兰芬问老二道:“和你一起下山的那个人呢?” 白衣人道:“想知道我大哥去哪儿了?二爷我偏偏就不告诉你!” 王麒道:“师娘,我们就瞧见了他一个人,没有别的人。” 简兰芬皱眉道:“我看见他们两个人是一起下山的。” 金科道:“这样的人,结伴的也未必是什么好鸟,师娘管他去哪儿作甚。” 简兰芬沉吟道:“这个人是个草包,但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不像是普通人。看着文质彬彬,眼里头藏不住一股精芒闪烁。我之前用引线要缠这草包的脚,那人拉了他一把,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刚好躲了过去。我怕是对头来寻我的事儿,所以心中有些不安。” 刘双道:“这样说的话,那个人会不会是走到半道里又上来了?” “这倒是不怎么可能。”简兰芬摇了摇头,道:“我坐在娘娘殿里默运神通,方圆几丈之内,但凡是有点风吹草动,我就能听得到。他要是半道里上来,我怎能不知道?” “嗯。”刘双说道:“能躲过师娘耳朵的人,这世上恐怕没有。即便是师父,也是躲不过去的。” 简兰芬听刘双提起陈根楼来,不由得勃然变色,喝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再提那老东西!” 刘双吓了一大跳,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连忙躬身道:“是,是,弟子失言了。” 简兰芬厉声道:“下次再叫我听见你说出他来,我便用引线把你的舌头给寸割下来!” “是,是……”刘双吓得浑身颤抖。 王麒、金科、高全也都神态惶遽。 简兰芬气了片刻,又看向那躺在地上的白衣人,道:“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到底去哪儿了?” 那白衣人眼珠子咕噜噜的乱转,道:“他半道里又上来了啊。” 简兰芬冷冷道:“你不说实话?” 那白衣人道:“我说的就是实话啊,他是我大哥,他跟我说要上来偷听你,现在就趴在大殿的屋脊上呢,不信你上去看看。” 简兰芬知道这人油嘴滑舌,而且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乱转,肯定是一句实话都没有,当即把手指头一弹,道:“你这草包,满嘴假话,要舌头也没用,不如拔掉!” 那白衣人道:“你要能拔掉二爷的舌头,算你能耐。”说罢,便连忙绷住了嘴。 “呵呵……”简兰芬冷笑了一声,俯下身子,左手伸出两根指头,捏住了那白衣人的脸颊,只一下,那白衣人就张开了嘴,简兰芬右手又伸出两根指头,往白衣人的嘴里一夹,白衣人“嗷嗷”的叫,舌头已经被简兰芬给拽出来了一大截。 白衣人忍不住痛,“呜哇”、“呜哇”的叫唤:“我说,我说……” 简兰芬“哼”了一声,松了手,觉得手上滑腻,便又在那白衣人的衣服上抿了抿,骂道:“自讨苦吃的草包!口水倒挺多!” 白衣人“呸呸”啐了几口,道:“你这妇女太歹毒了!” 简兰芬喝道:“少废话,快说!那个人去哪儿了?” 白衣人道:“我不想下山,他非要拉我下去,我们俩半道里吵了一架,分道扬镳,他就从另一条路走了。” 简兰芬将信将疑道:“真的?” 白衣人道:“真的呀,我们俩都住在撂儿洼的旅馆,估计他这会儿都到旅馆里,在泡着脚呢,我也是倒霉,走错了路,遇见了这四条拦路的蠢狗,要不你派一条,跟我一起下去,到旅馆里找找?” 王麒、高全等四人听着话里话外都是骂他们,个个恼怒,瞪着眼睛,恨不得把那白衣人给平吞了。 简兰芬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那白衣人的眼珠子又是一转,道:“我们的来路可是有点大啊,说出来,我怕吓着你。” 简兰芬道:“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说什么,再胡言乱语,谎话连篇,我就再拔你一次舌头!” “说就说,有啥了不起的?”那白衣人咽了口唾沫,道:“我们兄弟二人,是闻名天下的麻衣世家弟子。” “麻衣世家?”简兰芬顿时吃了一惊,道:“颍水东畔的麻衣陈家?” “不错!算你还知道!”那白衣人洋洋得意道:“我大哥便是大名鼎鼎的‘武极圣人’陈弘道!我便是大名鼎鼎的‘圣人之弟’陈弘德!” 简兰芬听了这话,浑身一震,脸上陡然变色,心中惊呼道:“原来那蓝衣人是他!是陈弘道!” 近些年来,陈弘道在江湖上做了好多大事,先是跟着神断先生陈汉生、相脉阎罗陈汉琪等人灭掉了大邪教异五行,又在山东破解了千杀之地,后来又接二连三的剪灭各路邪徒,因为他本事极高,为人又重情重义,便得了个“武极圣人”的绰号。 简兰芬自知如果是陈弘道来了,那自己万万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说自己了,纵然是自己的父亲简松年亲自出面,也不是陈弘道的对手! 但是,那个蓝衣人,会是陈弘道吗? 大名鼎鼎的陈弘道,长相居然如此斯文? 还有这个自称是“陈弘德”的白衣人,一点本事都没有,说话又浪荡,哪有半点像麻衣陈家的人? 简兰芬正胡思乱想,忽然听见王麒、高全、刘双、金科四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只听那王麒说道:“你这种货材要是麻衣陈家的人,那我就是神断陈了!” 高全道:“不错,那我就是相脉阎罗啦!” 金科道:“我和刘双那自然就是麻衣五老中的二位了!” 简兰芬也觉好笑起来,想起从前听人说过陈弘道的长相,完全不是那蓝衣人的模样,便冷笑道:“我早就听说武极圣人陈弘道长得铁塔一样,是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两年前,只身一人击溃刀无缺、刀无痕兄弟及十多具刀族傀儡,后来在嵩山又独身败退祁门三祖所率的近百名邪徒!你那个大哥,一脸文气模样,也敢冒充是陈弘道?”(御风楼主人:陈弘道事迹,详见拙作《六相全功》、《麻衣神相》) 白衣人愕然道:“他,他就是陈弘道啊。” “还满口胡言!”简兰芬道:“你真不想要舌头了?” 第56节 “想要,想要!”那白衣人连忙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骗你还真不容易。其实啊,我们俩是陈家村隔壁村的兄弟,一个叫吴朝阳,一个叫吴朝月,我就是吴朝月。” “哈哈……”王麒、高全等人又笑了起来,金科道:“朝阳也倒罢了,朝月干什么?学狼吗?可见你爹娘偏心,没有给你好好起名字,跟着你大哥的,随便起了个了事。” 吴朝月愁眉苦脸,道:“可不是嘛。” 简兰芬道:“你们俩来这里到底干什么?” 吴朝阳道:“我们俩来求子啊。” 简兰芬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进殿?” 吴朝月道:“我大哥说你一直瞪着他,怕你捣鬼。” “哼!”简兰芬道:“他自己心里没鬼,怕别人捣什么鬼?” 吴朝月道:“我把什么话都交待给你了,你该放我下去吧?” “放你?”简兰芬冷冷道:“你刚才好好下去,什么事儿都没了,谁让你无事生非,在我弟子的面前骂我?还假冒是麻衣陈家的人,哼!我最恨的就是姓陈的人!” “最恨姓陈的人?”吴朝月诧异道:“你难道姓秦?” 简兰芬是因为陈根楼才恨姓陈的人,忽然听吴朝月没头没脑的说出这句话来,不由得愣道:“我为什么姓秦?” 吴朝月道:“陈世美和秦香莲啊,陈世美当驸马,不要秦香莲了,秦家人不是恨陈家人吗?不过我可告诉你啊,陈世美那事情是假的,陈世美是清朝人,包青天是宋朝人,清朝的人哪能去宋朝当驸马?宋朝的人又哪能去斩清朝的人?那狗头铡、虎头铡也根本没有嘛!而且历朝历代的驸马也没有一个叫陈世美的。人家陈世美是清朝的一个好官,因为不肯通融,得罪了朋友,结果他这个朋友不厚道,编排出来一出《铡美案》的戏,故意来辱没陈世美的……” “废话真是多!”简兰芬听了半天,才想到这吴朝月又开始絮叨起来,连忙喝道:“谁问你这些了?!”又对王麒等人说道:“把他给我绑起来,拴在柱子上,绑一夜!” “是!”王麒答应着,和金科上前,随身就掏出绳子来,开始捆绑吴朝月。 吴朝月嚷嚷道:“可不敢啊,绑一夜,那可要出人命的!” 王麒、金科等人早就恨极了吴朝月那张嘴,哪由吴朝月分说,一顿绑,就把他捆在柱子上了。 就在此时,又有一阵脚步声急匆匆上来,却是两个女人上得峰来,模样都不过二十多岁,怀里却都抱着个婴儿,用被褥裹着。 高全扭头看了一眼,说道:“是卢巧和苗珍到了。” 金科也张望道:“看来是都办成了。” 卢巧和苗珍看见简兰芬,便都躬身道:“师娘!” 简兰芬点了点头,道:“你们来了。” 卢巧道:“孩子已经带来了,还请师娘发落。” 简兰芬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哪家的?” 苗珍回道:“我这个是洛川霍援朝家里的儿子,去年来娘娘殿求过;卢巧师妹那个是邯郸孟国新家里的儿子,也是去年来娘娘殿求过。” 简兰芬道:“都是没有回来还愿的,对吧?” “是的。”卢巧道:“弟子查过名册,都是过了日期,没有来还愿。” 简兰芬道:“好,和以前一样,都先养起来,一个月以后再说!” 卢巧和苗珍都点点头,道:“是!” 简兰芬又道:“王麒、高全、刘双、金科,你们四人查探的如何?看还有谁满一年期限,如愿生子或者生女了,却还没有来还愿,去写下来,让卢巧和苗珍跟着地址,再去抱来。” 四人都道:“是!” 卢巧和苗珍也都各自抱着婴儿,正准备下山去,忽然听见一声断喝:“好大胆的贼!” 屋脊上一道影子闪落而下,把众人都吓了一跳! 简兰芬急忙看时,却见是那蓝衣人,不由得失声道:“是你!你真在殿上!?” 第四十一章 真人不露相 那蓝衣人怒不可遏,道:“千刀万剐的女贼,是谁叫你们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的?还有什么同伙,说!” 被绑在柱子上的吴朝月长叹一声,道:“哥哥哎,你终于下来了,我还想着你不在呢。” 简兰芬万万没想到先前吴朝月所说的话都是实话,这个蓝衣人真的又上了山,也真的藏在屋脊上! 可笑自己不但没有听到他的动静,还非逼着那吴朝月说假话。 简兰芬惊疑不定的看着那蓝衣人,道:“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吴朝月接口道:“我都跟你们说了,他半道里又上来了,就趴在瓦上,你们偏偏都不信。这年头,说实话的要被拔了舌头,说瞎话的反倒都当圣旨听着深信不疑。” 王麒、金科、高全、刘双四人一涌而前,把那蓝衣人围在当中,王麒道:“师娘,这货就是你刚才说的跟那草包一道上来的人?” 简兰芬道:“是他。真是小看他了。” “你便是吴朝阳吧?”金科道:“你好大的胆子,敢爬上娘娘殿偷听我们说话,也学你兄弟,捆到柱子上待一夜吧!” 说话间,那金科已经抽出来一根绳子,上前就要捆他,简兰芬立时叫道:“小心!” 但是现在提醒,为时已晚。 简兰芬的“小”字刚刚说出口,那蓝衣人便把胳膊一展,手一伸,早抓住了绳头! 金科猝然一惊,左手便急忙来夺,却被那蓝衣人抓着绳子顺势一缠,绕到了金科的腕子上。 金科大惊,刚要挣扎,那绳子已经被扯得紧了,那蓝衣人轻轻一拽,喝声:“起!” “啊!”金科惊呼一声,身子已经被那蓝衣人给抛到了半空中! 第57节 王麒等人待要上前,那蓝衣人厉声喝道:“哪个敢来?!” 王麒等人的呼吸都是一窒,气为之所夺,愣在当场,都不敢动。 那蓝衣人冷笑一声,把绳子松开一抖,半空中把金科给缠了个囫囵,等他跌落下来时,那蓝衣人又猿臂轻舒,右手一抓,不叫金科落在地上,却提将起来,跃到吴朝月的身旁,左手捏着吴朝月身上的绳子,吐气一拽,把那绳子扯得寸断,吴朝月大喜,道:“多谢我的亲哥咯!” 王麒等人看的面面相觑,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实在不相信世上还有本事如此之高的人! 那简兰芬也看的呆了。 蓝衣人把金科交给吴朝月,道:“把他捆起来,也拴到柱子上。” “得令!”吴朝月“嘿嘿”的笑着,拍了拍金科的头,道:“倒霉轮流催,这会儿就到你哟。刚才拴二爷的时候,就你小子最起劲儿!你个鳖孙!” 王麒、高全、刘双、卢巧、苗珍等人无不大惊,简兰芬的脸色更是难看,问那蓝衣人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蓝衣人冷冷答道:“麻衣陈弘道。” 王麒等人听见这话,又都吃了一惊,简兰芬更是难以置信,道:“你真的是陈弘道?!” “废话!”那吴朝月接过话头,说道:“我们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是我大哥陈弘道,我是他兄弟陈弘德!一个貌似潘安,一个胜过宋玉,号称陈家村双俊,天下两大美男子!刚才都告诉你实话了,你偏偏不信,非要我现编一个吴朝阳、吴朝月骗你!我们隔壁村确实有个人叫吴朝阳,那货是个小眼睛、大肚汉,哪能有我们哥俩长得齐整?” 原来,这两人正是麻衣陈家的陈弘道、陈弘德兄弟! 这可正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自在陈家村与曹步廊一别之后多年,这两人分别都结婚成家了,陈弘道娶的妻子正是蒋明瑶,但是,两人婚后三年,都没有怀孕,听说了撂儿洼娘娘殿里的送子娘娘十分灵验,便和陈弘德结伴来拴娃娃。 但是一上山,陈弘道就觉得娘娘殿里里外外透着古怪,且他看着简兰芬也不像是一般的女庙祝,因此迟疑着,没有进殿拜,也没有拴娃娃。 等到晚上,简兰芬对陈弘德出手的时候,陈弘道那一拉,确实是在救自己的兄弟,但因为他本事太高,做的不着痕迹,所以简兰芬竟没有瞧出来破绽。 这两兄弟假装下山,走到半道,陈弘道便吩咐陈弘德先下去,他又折返回来,探看娘娘殿里有没有古怪。 陈弘道本事太高,一路上来,藏身到屋脊之上,了无声息,简兰芬一概不知。 陈弘德便比较倒霉了,下山的时候,遇见了王麒等人,一言不合动起了手,便被抓了上来。 简兰芬得知对方确实是陈弘道之后,暗觉不妙,脸上阴晴不定,王麒、高全、刘双等人也面面相觑,卢巧和苗珍窃窃私语道:“没想到陈弘道长得是这种样子,完全跟传闻不符……” 王麒瞥了一眼简兰芬,见她仍旧不语,便托的跳出圈子,朝陈弘道一拱手,叫道:“陈少族长请了!” 陈弘道也一拱手:“请了!” 王麒道:“久闻武极圣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雄!但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麻衣陈家,却来寻我们娘娘殿的长短?” 陈弘道说:“本来无怨也无仇,可是让我撞见了你们的勾当,那便是天大的怨,天大的仇了。” 王麒一怔,道:“此话怎讲?” 陈弘道说:“夫妻成家,十月怀胎,艰难生育,养个孩儿那是多么的不容易,你们却去偷来盗来,那丢失儿女的父母,该是何等伤心?你们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怕报应?!” “这……”王麒回头瞥了一眼简兰芬,简兰芬自知理亏,也不吭声。 王麒便又说道:“这里面有些是非曲折,也不便详说。总之,还请少族长卖个面子给咱们兄弟!” 刘双道:“武极圣人的名头传遍江湖,委实太大,也不该跟我们这些默默无闻的人一争高低。” “呵呵……”陈弘道冷笑了一声,说:“送高帽子不好使。我给你们指条明路,做三件事,听了也都好说,不听,那就是仇家!” 王麒道:“少族长请说。” “我也不为难你们。”陈弘道说:“第一,把偷来的孩子叫出来,送还回孩子的父母;第二,把你们其他的同伙都供出来,一并受捕,我知道你们应该不止这么点人吧?第三,毁了你们这个托名‘娘娘殿’,实则藏污纳垢的窝点!” “陈弘道!”那高全勃然大怒,道:“你这就欺人太甚了吧?!我们自谦说是默默无名之辈,却也不是小角色!常人说的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你本事再高,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你不成?!” “嘿!”陈弘道冷笑了一声,说:“既然不怕,又何必说这么多的废话?!” 简兰芬本是性情暴躁的人,听陈弘道话中带着威胁,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怒了起来,当即冷哼一声,道:“那就少说废话,我最恨姓陈的人!寻上门来,找我的不是,又这么咄咄逼人,我岂能善罢甘休?!你们都给我抄家伙,拿出本事来!” “是!”王麒等人齐声答应。 陈弘道冷眼旁观,却见那王麒咳嗽一声,“哇”的张开嘴来,“呼”的一喷,陈弘道早嗅到一股油气,料到王麒要弄火,便往后退了退,果见一道火光蹿起来,六尺远近! “呀嘿嘿嘿嘿!”喷完这一腔子火,那王麒突然唱上了:“哇呀呀呀呀!好戏开锣!这一回说聊斋!烟雾升腾,鬼狐齐出!” 陈弘道不知道王麒是在唱傀儡戏,只听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那王麒又拿出来的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抛,真个是烟气升腾,好似在娘娘殿前起了一阵大雾! 陈弘道所练六相全功中的目相里有一样本事,叫做夜眼,修成之后,视黑夜如同白昼,可明察秋毫之末,水下能开目,风沙不能侵,烟雾不能迷,因此陈弘道并不怕雾气,只是怕雾气里有毒,眼见王麒放出大雾来,连忙招呼陈弘德退开。 陈弘道这一退,正是简兰芬等人心中所期盼! 只听“吱呀”一声响,殿门大开,自简兰芬以下,连带卢巧和苗珍,男男女女,全都逃了进去,然后那殿门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连带着绑在柱子上的金科也被简兰芬给救进殿里去了。 众人在殿中呼呼喘气,心有余悸,王麒道:“师娘,没想到陈弘道这么厉害,咱们怎么办?” 简兰芬道:“少废话,快换装!拿道具!这么多人,还怕一个?!” “是!” 众人连忙装扮起来。 第四十二章 三百六十行,行行有道 外面,陈弘道和陈弘德正商量着要不要硬攻进殿中,忽然听见“砰”的一声响,殿门洞开,竟跳出来一个赤脚蓝衣、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鬼,手里提着一根杖头,喉中“嗬嗬”的笑,怪叫道:“陈弘道,纳命来!” 陈弘德被吓了一大跳,叫一声:“娘啊!”连忙往陈弘道身后躲。 第58节 陈弘道也没想到娘娘殿里会突然出来这么个东西,也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又听见那“鬼”的呼吸喘气声,又嗅到那“鬼”身上有脂粉味,陈弘道便心中冷笑,知道这“鬼”必是人装扮的。 眼见那赤脚鬼左一扭,右一跳,身法古怪滑稽,却又暗含章法,极尽巧妙,纵然是陈弘道见多识广,也从未在别处见过,不禁暗暗称奇。 却说那赤脚鬼跳上来,举起杖头,朝陈弘道劈面就打,陈弘道伸手一擎,当即拦住,喝了一声:“少装神弄鬼!” 那赤脚鬼见陈弘道抓住了他的杖头,连忙去拽,可一拽之下,竟纹丝不动,陈弘道的力气仿佛无穷无尽一样,那赤脚鬼又惊又怒又怕,忽听陈弘道冷笑一声,抬膝一脚,正踢在自己的小腹,赤脚鬼顿觉痛彻心扉,“唔”的一声闷叫,弯腰就倒,陈弘道把那杖头往地上一丢,冷笑道:“鬼也怕疼?” 陈弘道正要上前去抓那赤脚鬼起来,却见两道影子飘动,殿门里闪出来两个青衣女子,都穿着绣鞋,个个脸色惨白如纸,长发披在脑后,双手成钩,指甲尖尖,喉中呜咽有声,忽而上前,忽而又退后,绕着陈弘道往来游走吟唱,那声调凄惨悲切,听得陈弘道浑身发毛。 陈弘道心中暗想:“刚才是个赤脚鬼,现在是两个女鬼,还真是来演聊斋了。” 耳听得两个青衣哭的心烦,陈弘道大吼一声:“嗷!” 这一声喊,乃是陈弘道生平的绝技之一,六相全功口相中的龙吟功力,施展出来,如舌绽春雷,等闲之人,哪能禁得住? 那两个青衣同时捂着耳朵跌倒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殿里又有两个身影奔将出来,都是身披红袍,脚蹬长靴,一个手持铁枝,一个手持托辊,闪转身形,朝陈弘道打来。 陈弘道瞧着这二人拿的家伙,又想起来第一个出来的赤脚鬼,第二次出来的两个穿着绣鞋的青衣,再加上之前简兰芬手指弹动间玩弄的细线,陈弘道才猛然醒悟,想起来一个行当——傀儡戏! 世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门道。 想要在江湖上混迹,不说要精熟各行的门道,但总要知道些。 陈弘道听自己父亲说过,傀儡戏中操纵傀儡有诸般手法,以此也分的有许多戏种,比如说最常见的提线木偶,就像简兰芬玩弄的,又如铁枝木偶,还有托辊木偶,那便是后面那两个穿红衣,蹬长靴的人玩弄的。 傀儡戏和京剧、豫剧等戏种一样,也分角色,譬如旦、赤、靴。 “旦”是指女性角色,多半脚穿绣鞋,被陈弘道用龙吟功力震退的两个青衣女子就是穿着绣鞋的;“赤”是指男性角色,顾名思义乃是赤脚汉子,那便代指穷人,最早出来的赤脚鬼便是如此;“靴”也是指男性角色,但代指的是富贵人物,眼下跳出来的两个红袍,便都是穿着长靴的。 这些点,都与傀儡戏的特征相暗合,而且这些人都是借着傀儡戏的种种门道,加以发挥的,虽然说是在装神弄鬼,可也是亲自上阵。 陈弘道心中暗暗诧异,不知道是那个傀儡术的门派,在这娘娘殿里设了一个窝点作恶。 但是这一伙人的本事之高,确实罕见! 陈弘道不想再和这一群人拖延时间,眼见那两个“靴”攻上来,也迎了上去,双手分击,左手拍出一记“悬空掌”,右手打出一记“提千斤”中的“隔空取物”,只一个照面,便把那铁枝给劈飞,托辊也给摄在手中! 那两个“靴”各自大惊,齐声呼喝,都跳了起来,一人伸出一脚,分打左右,朝陈弘道胸前踢来。 陈弘道瞥见他们的靴底大的异乎寻常,怕是藏着什么机关,便不硬接,一闪身,挪到了他们的身后。 果然听见“砰”、“砰”两声,那两只靴子都飞了出去,砸在地上,竟砸出了两个坑来! 原来这靴底暗藏铁块! 陈弘道冷笑一声,顺手掉转托辊,在那两人的脚底迅速敲打,两人几乎同时惨呼一声,捧着脚都坐在了地上。 人虽然是用脚走路,看似耐磨,但是脚底板打着却极痛,陈弘道又用了力,一时半会儿,那两人怕是起不来了。 陈弘道上前把两人的红袍扯去,假发拽了,露出脸来,却是金科和高全。 正在此时,殿门处又闪出来一个人,戴着毡帽,迎着陈弘道,双手一轮,是个扁担当头打来! 陈弘道心中一乐,暗忖道:“看来是把挑家当的家伙也搬出来了!” 原来,在许多地方,傀儡戏又叫做扁担戏,原因便是艺人用一根扁担就能把傀儡、乐器、行头、被褥等都装得下,可以到处走街串巷,下台子。 陈弘道顺手拿着托辊迎上一击,只用了三成力道,当即震得拿扁担那人闷哼一声,扁担拿捏不住,脱手而去,陈弘道伸手摘了他的毡帽一看,却是刘双。 陈弘道顺手戳了他的穴道。 如此一来,那第一个跑出来的赤脚鬼便是王麒了。 那两个青衣定然是卢巧和苗珍装扮的。 而简兰芬,到现在还没有露面。 陈弘道迟疑了片刻,踏步往殿里进,陈弘德忽然叫道:“哥,小心啊!” 陈弘道刚“嗯”了一声,忽然听见一阵“咿咿呀呀”的叫声,又听见地上一片窸窸窣窣的怪音,低头一瞧,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地上蹦蹦跳跳着几十个四五寸高的婴儿,都叫唤着,朝他脚下涌来。 陈弘道赶紧后退,唯恐踩踏到了他们。 但是退出殿以后,陈弘道又不禁哑然失笑,暗骂自己也太蠢了——那些婴儿哪里会是真正的婴儿,它们都是些提线木偶,被简兰芬所操纵的提线木偶! 不过,实在是这些婴儿造的太逼真了,任何人猛然一看,都不会当做是假的,要不是陈弘道夜眼如炬,瞧见这些个木偶背上都有一根纤细至极的线,也当真了! 简兰芬也当真厉害,一双手,不知道捻着多少根丝线,竟然都操纵得了这许多偶人! 陈弘道往后退时,那些假婴儿个个怪叫,都飞了起来,迎面当胸扑来! 陈弘道暗暗佩服简兰芬的手段,手起一记“太虚掌”,隔空打在最前面的两个假婴儿上,只听“呜哇”、“呜哇”两声啼哭,真如婴儿一般,吓得陈弘道手一软,顿时变了脸色! 但是,那两个假婴儿被陈弘道的掌风扫中,化成碎片,都是木块和布头,散落一地。 陈弘道这才心中稍安,想起来精通傀儡戏的行家,多半都会口技,能用一张嘴来模仿各种声音。刚才那两声婴儿啼叫,定然是那简兰芬自己用口技模仿出来的,倒也吓人! 又有假婴儿扑上来,陈弘道便伸手扯住,想去拽那细线,不料触手时,感觉有古怪,立时便放了手! 果然,“嚓、嚓”两声响,那两个假婴儿身上瞬间遍布刃刺——原来其中内藏触发机关,只要一碰,那些刃刺就会凸出来。 陈弘道“哼”了一声,便后撤一步,挥动双手,连连催发掌力,或“塌山手”,或“悬空掌”,或“太虚掌”,并不挨着它们,顷刻间,便打落了一地的碎片,铁丝、钢片、弹簧、木头、布头……满满当当。 只剩最后一个,陈弘道还没有打,它身上的牵线突然自己断了,然后自行往地上跌落。 陈弘道暗觉不妙,立时腾空跃起,翻身跳入娘娘殿中,只听得身后“嘭”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娘娘殿都簌簌的响,尘屑乱落。 第59节 陈弘道惊怒交加! 原来那最后一个假婴儿体内竟然藏着炸药,落地爆破! 陈弘道咬牙切齿,料想那女庙祝操纵傀儡婴儿,必定人在高处,便仰面一看,果然见她坐在梁上,冷笑一声,道:“如此恶毒,今天我定要废了你的一对爪子!” 简兰芬也笑了一声,道:“武极圣人真是好本事,名不虚传!” 她伸手扒着大梁,往下轻飘飘的落。 陈弘道赶上去,伸手抓她肩头。 简兰芬猛的一转身,把手一举,竟托着个婴儿迎了上来,那婴儿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陈弘道一惊,眼看自己再不住手,就要抓住那个婴儿的脑袋了,连忙缩了回来。 简兰芬趁隙抽身,拔足便往外跑。 陈弘道愣了愣,陡然起疑,暗忖道:“这女庙祝刚才抱的到底是真婴儿还是假婴儿,我一时心急,也没有仔细看看清楚。” 转念又一想,婴儿哪有哭一声就停住的,肯定是假的! 眼见简兰芬跳出殿门,陈弘道忙纵身追了出去,喝道:“哪里走?!” 简兰芬只管跑,冲出殿外。 第四十三章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陈弘德正在数落王麒、高全等人,猛然见那女庙祝冲出来,吓了一跳,也不骂人了,慌忙起身乱窜。 简兰芬见有便宜可占,柿子捡软的捏,转向就去追陈弘德。 陈弘德急叫道:“哥,打她!” 简兰芬把手一抖,早有引线迸出,缠着陈弘德的脚踝,陈弘德扑地跌了一跤,简兰芬狞笑着就要去抓。 陈弘道觑的真切,朝简兰芬背影隔空一掌挥出,“悬空掌”使出七成力道,掌风扫处,简兰芬闷哼一声,脚下踉跄,连连蹭蹬了好几步,终究还是一跤坐倒在地,面上血气翻滚,连声咳嗽! 陈弘德跑到远处,冲简兰芬“哈哈”大笑,道:“让你猖狂!还想打你二爷,摔死你都不亏!” 陈弘道兔起鹘落,跃到了简兰芬的身后,施展起“行云拂”,骈指戳去,眼看要制住她,冷不防简兰芬坐地翻身,突然把怀中的婴儿抛了出来! 陈弘道欲待不接,又担心真是个婴儿,摔死了,倒是他的罪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顾不得多想,忙伸手接住。 但是,陈弘道一接在手里,便知道分量轻重,立时分辨出那绝非是真的婴儿! “嘿嘿!”简兰芬起身大笑了起来:“陈弘道,行走江湖,人心太善可不好!” 陈弘道情知有古怪,忙要把手中的假婴儿抛出去,但听“噗”的一声响,那假婴儿的后背突然爆开,里面飞出团团细线,只一瞬,便把陈弘道的两只胳膊缠的结结实实! 陈弘道吃了一惊,正待挣开,简兰芬喝道:“慢!” 陈弘道便愣住,看向简兰芬。 简兰芬道:“那线有一百三十二根,根根细如牛毫,坚韧异常,两根并拢,常人就挣扎不动,就算是你武极圣人,力能扛鼎,能扯得断,但也禁不住那细线锋利!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你要是使劲挣扎时,把你的两条胳膊都切的粉碎!” 陈弘道本要立时挣断那些线的,但是转念又暗忖道:“能告诉我这细线的厉害,倒也算是你好心,那我便暂且按捺住不动,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简兰芬不知道陈弘道身上穿着一件宝甲,刀枪不入,根本不怕她的细线。 她缓步走近,冷冷的看着陈弘道,说:“陈弘道,你是麻衣世家,我是傀儡世家,姓简的未必见得比你姓陈的差!玄门江湖,北七南六十三派傀儡术,尽出我简家门!我不惹你,你偏要来撩拨我,吃些亏,也怪不得谁!” 陈弘道听见她说出这番话来,心头不禁一震,思及自己父亲讲过的玄门典故,立时想起一家人物来,脱口而出道:“你是漳州偶王简松年的什么人?” 简兰芬道:“我如你一样,也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简兰芬便是我,漳州偶王乃是家父!” “怪不得你的傀儡术远在刀族、柳族之上。”陈弘道点了点头,又冷冷说道:“素闻简松年前辈为人谦逊和睦,几十年来行走江湖,极少与人结仇,多年前又散尽家财,接济百姓,与人为善,更不曾作奸犯科,弄出祸害人间的事儿来,你既然是他的女儿,不思量着传承家风,反而变善为恶,为非作歹,你惭不惭愧?!” “呵呵……”简兰芬冷笑道:“传闻说武极圣人讷于言敏于心,今夜一见,却是口齿伶俐的厉害,与传闻分外不符!” 陈弘道说:“你听传闻中我的样子更是不符。” 简兰芬道:“想必是与蒋大小姐成家后,得了她的真传吧?怎么,武极圣人跋山涉水来此地求子,难不成是成家这些年来,蒋大小姐都没能生育?” 陈弘道见简兰芬满脸讥讽,不禁心中有气,道:“生儿育女从无强求的,只是时候未到。现在我们夫妻纵然是没有生育,也恩爱如初见。刚才听见你的弟子叫你师娘,却不知道他们的师父何在?” 陈弘道刚才听见那刘双提到“师父”二字时,简兰芬勃然大怒,可见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十分不睦,所以,简兰芬出言讥讽他不能生育,他便也揭简兰芬伤疤。 果然,听见陈弘道这么一说,简兰芬一张脸立时气得通红,喝道:“陈弘道,我手下留情,你倒自己找不自在,看来,我也不给你们麻衣陈家留情面了!我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 陈弘道冷笑道:“你有什么能耐,敢大言不惭说手下留情?我用得着你手下留情吗?” 说话间,陈弘道使劲把两臂一挣,简兰芬忙止步叫道:“我提醒过你那细线——” 话音未落,只听得“哔哔啵啵”的响,那一百三十二根细线已经被陈弘道撑得根根爆断,散落一地。 陈弘道的袖子也确实被割成了碎片,纷纷飘落,穿在里面的软甲便露了出来。 简兰芬大惊失色,喃喃道:“你,你居然不怕——”忽然醒悟,惊道:“你穿的有宝甲!” “嘿!”陈弘道说:“即便是这双胳膊不用,让你两只手,我也胜得过你!” 说罢,陈弘道大踏步朝着简兰芬走去,简兰芬往后缓退,口中道:“陈弘道,你太狂妄!” 陈弘道忽的腾地而起,半空中“七星步”连蹬三脚,第一脚、第二脚蹬的简兰芬躲得步法都乱了,最后一脚,简兰芬终究没有避开,后背被点,“啊”的一声,扑倒在地。 陈弘道落将下来,说:“还要打吗?” 简兰芬匍匐着,半天不起,蓦地里跳起转身,十指齐弹,袖子里无数条线射出来,经由简兰芬的手一拨,登时冲向四面八方,半空中就像是张开了一方大网,朝陈弘道迎面裹来! 第60节 陈弘道冲着那千丝万缕大喝一声:“破!” 口相龙吟功破风之法吼出一腔罡气来,那些丝丝线线登时散了开来,反倒卷了回去,软面条似的糊了简芬兰一身。 简芬兰慌忙去扯,却缠的浑身更乱,几乎把衣服都拽下来,分外狼狈。 陈弘德在旁边“哈哈”大笑。 陈弘道赶过去,两脚轮踢,脚尖戳中了简芬兰左右腿上的“血海穴”、“三阴交穴”,简芬兰登时瘫倒在了地上。 陈弘道这才把双手摊出来,道:“如何?” 简兰芬咬牙切齿,怒视着陈弘道不语。 此时,她方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自己和陈弘道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 陈弘道问简兰芬道:“你到底为什么做这勾当,说说吧?” 简兰芬不吭声。 陈弘德说:“哥,你跟她废什么话,直接绑了下山。” 陈弘道“嗯”了一声,料想以现在简兰芬的态度,多半也不会说实话,便道:“咱们先进殿里找找看,那些婴儿都藏在哪里。” 话音未落,突然听见山下脚步声响动,正急速而来,既快且轻,功力似乎还在简兰芬之上,陈弘道心中一动,暗忖道:“莫非是简兰芬的同伙来了?” 刚这么一想,便听见几声乐音传上来,密如敲锣,细听却又不似锣声,紧如骤雨,偏偏又浑厚大气,粗犷豪迈,顷刻间响彻山巅,开人心胸。 陈弘道听得甚是入耳,不禁暗暗的赞了一声:“好!” 也不知道那声音是用什么乐器奏出来的,陈弘道回头向简兰芬问道:“这是你的同伙到了吧?” 简兰芬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猛然抬头对他说道:“陈弘道,你解了我的穴道吧!” 陈弘道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不把你的同伙全抓住完,不把那些被你们抓来的婴儿全解救走,我怎么能放了你?” 简兰芬道:“你快快解了我的穴道,我带你去找那些被我们抓来的婴儿!” 陈弘道十分固执:“那也得等你的同伙都被我擒住以后再说!” 简兰芬急道:“我已经没有同伙了!我就只有这六名弟子跟着,再也没有别的帮手!” 陈弘道说:“我耳听着山下正有人要上来,你没听见乐声吗?有人已经快要到峰顶了,那难道不是你的同伙吗?” “不是!”简兰芬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要夤夜上山,总归是跟我没有关系的!武极圣人,我求求你了,快解了我的穴道吧!” 听简兰芬这么一说,陈弘道陡然起疑,暗想:“大半夜的跑上山来,听着脚步声轻快,明显是江湖中人,怎么会跟简兰芬无关?”又想道:“这简兰芬连见都没有见,就说不是自己的同伙,而且刚才连理都不理我,这片刻间,又求着我去解她的穴道,难道是……” 思忖片刻,陈弘道猛然醒悟,问道:“是不是你的丈夫来了?” “胡说!”简兰芬恼怒道:“我早就没有丈夫了!” 她这么一说,察言观色,陈弘道心中反倒更加笃定,来人必定是简兰芬的丈夫! 陈弘道说:“既然来人你不认识,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你就暂且忍耐,当个看客。我得先瞧瞧是什么人再说。” “你!”简兰芬焦躁无比,道:“我不要见这人!我不爱见生人!你要不解我的穴道,就把我杀了!” 陈弘道笑道:“我是从来都不杀人的。” 说话间,那乐声突然止住,峰顶顷刻寂寥一片,但紧接着便是一声唱: “满棚傀儡木雕成,半是神形半鬼形。 歌鼓歇时天未晓,尚余寒月挂疏棂。” 刚才那乐声粗犷大气,好似北方大汉弹奏一般,偏偏唱出这首诗来的腔调,又轻飘,又扭捏,又古怪,倒像是女人捏着嗓子挤出来的音。 陈弘德忍不住说道:“哥啊,你小心,又有人来装神弄鬼了。” 陈弘道“嗯”了一声,听着那首诗,他已经知道来人必定也是傀儡门中人,但是刚才想着是简兰芬的丈夫,可现在再听这唱腔,又分不出男女来,且看他上来是要耍什么把戏的。 歌声落时,一道影子“霍”的跃了上来,又往这边跳了几步,然后轻轻的落在地上,正与陈弘道面对面立着,隔着四丈多地。 月光下,陈弘道瞧着那影子,不禁吃了一惊,来人身披一件黑袍,自肩膀以下,胳膊、腿、脚都隐在黑袍之中,偏偏肩膀上扛着三个脑袋! 那三个脑袋,一个是蓝靛脸,一个是红面长髯,一个是黑容黑须,形貌都极为不善,个个都似恶鬼一般。 三个脑袋,三双眼睛,都有光泽,也都盯着陈弘道看,一动不动。 陈弘道冷笑了一声,说:“你们这帮玩傀儡戏的人也真有意思,都喜欢扮鬼,不喜欢做人,这次,又装作是三头鬼了吗?” “你是何人?!” “好大胆子!” “报上名来!” 陈弘道的话音刚落,那黑袍人的三颗脑袋上的三张嘴同时张开,同时说话,三个声音同时传出来,嗓音各不相同,偏偏又都能听得清楚。 陈弘道心中暗暗吃惊,忖道:“这三颗脑袋,总有两颗是假的,能同时张开嘴来说话,也必定是这黑袍人用傀儡术操控嘴巴一张一合,又用口技模拟人声,但将口技练到这种地步,也算天下一绝,厉害至极了。” 陈弘道拱拱手,道:“麻衣陈弘道,请教!” “麻衣陈家少族长!” “武极圣人陈弘道!” “久仰!在下陈根楼。” 第61节 又是三张嘴一起开口说话,三个声音一同传了出来。 陈弘道点了点头,道:“原来你也姓陈。” 那黑袍人正是陈根楼假扮的,他说道: “天下陈姓出颍川!” “太丘家声义门灯!” “五百年前是一家!” 许昌在古时候乃是颍川郡所在地,陈姓源自许昌,最大的堂口便是颖川堂,公认的陈姓始祖之一便是颍川的陈寔,陈太丘公。所以,历来许多陈姓祠堂都悬有两句话,那便是“颍川世泽,太丘家声”,也有“天下陈姓出颍川”这一说法。 陈弘道听见陈根楼这么说,便知道他的意思是说彼此是同祖同宗的,那这里面的敌意便少得多了。 于是陈弘道也收敛声气,道:“不知道这位简家的大小姐与师兄是什么关系?” 陈根楼一躬身,道: “师兄愧不敢当!” “唤我根楼即可!” “她正是我发妻!” “放屁!”简兰芬大怒,骂道:“谁是你的发妻?!大言无耻!陈根楼你上这来干什么?!谁让你上来的?!你快快给我滚下山去!” 陈弘道一听这话便知道,自己是没有猜错的。 陈弘德也笑道:“哦,原来你说你最恨姓陈的人,是因为你老头姓陈啊。不是我说你啊,你这可就不对了,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啊!好歹是在一个被窝摸爬滚打过的,哪能恨啊?想是你老头年纪大了,有些事儿做不到位,那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简兰芬骂道:“你给我闭嘴!” 陈弘道也瞥了陈弘德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转而又对陈根楼说道:“你这位妻子不大良善,在这娘娘殿里设了一个窝点,专门让自己的徒弟去偷盗婴儿,你知情不知?” 陈根楼的三个脑袋一起点,道: “我知道。” “怎能不知?” “惭愧惭愧。” 耳听得陈根楼直认不讳,陈弘道变了脸色,道:“既然你都知道,那她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拦?又或者,你也是她的同伙?” 陈根楼道: “她是我妻子。” “她也是有苦衷的。” “还请武极圣人不要见怪。” “住嘴!”简兰芬喝道:“谁要你替我说话?!” 陈弘道冷冷道:“有什么苦衷,不防说出来听听。” 陈根楼摇摇头,道: “这是我和我妻子家中的事情。” “我妻子要是让我说,那我便说了。” “我妻子要是不让我说,那我便不能说。” 简兰芬冷笑道:“好,陈根楼,那我告诉你,打死你也不能说!” 陈根楼道: “好!” “不能说!” “打死也不说。” 陈弘德说:“你这么一说,就承认他是你丈夫啦!” 简兰芬道:“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陈弘道却听得勃然大怒,道:“陈根楼,你打扮成这副模样上山来,可见就不想以真面目见人,本就暗藏祸心!你现在又在在这儿跟你妻子一唱一和,是诚心要消遣我吗?” 陈根楼三个脑袋齐齐摇动,道: “不敢,不敢。” “请息怒啊。” “确有苦衷。” 陈弘道喝道:“有苦衷不想说那就别说了,我连你一起抓了!” 喝声中,陈弘道暴掠而起,直扑陈根楼,但听三张嘴齐齐叹息一声:“唉……”陈根楼的身形也已经开始动了。 陈根楼一动,陈弘道便瞧出来,他的身法更在简兰芬之上,且真气悠长,因为他一边动,还一边有闲心逸致,继续吟唱,只听陈根楼唱道: “学道先须要醒缘,浮生傀儡暗抽牵。 机关用尽成何因,赢得三涂鬼火煎……” 第62节 陈根楼第一句没有唱完的时候,陈弘道已经赶上他了,陈根楼唱第二句的时候,陈弘道手起一掌,去揭他的黑袍,陈根楼唱到第三句的时候,陈弘道一把将那黑袍拽去,却见里面仍旧是一件一模一样的黑袍,袍角撩起,袍下且有一脚抬起,朝陈弘道当胸踢来! 陈弘道艺高人胆大,也不怕那脚,直撄其锋,一记“塌山手”印下,按在陈根楼的脚底。 陈根楼只觉一股磅礴大力陡然传来,立时胸闷,吟唱戛然而止,人急往后退! 陈弘道止住了步子,道:“陈根楼,念在同根同源的份上,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有什么苦衷,要去偷盗别人家的婴儿?” 陈根楼摇头晃脑,装腔作势,道: “说不得,说不得。” “麻衣陈家的高招厉害。” “我也想讨教讨教。” 陈弘道心中暗暗忖道:“说破了天去,简兰芬教唆弟子去偷人家的孩子,也是不对。他们反复说是有苦衷,未必是真的,多半是无言以对的托词。想来须得我把他们夫妇连同弟子们全都给制服了,他们才肯说吧。” 第四十四章 但看木傀儡,弄了一场困 念及此,陈弘道说:“说不得就只能打了!”喝声中,陈弘道跳起来,赶上前,伸手去抓陈根楼,陈根楼急忙侧步转身闪躲,但是陈弘道快如闪电,陈根楼想躲,又如何能来得及? 只见陈弘道猿臂轻舒,只一把,便抓住了陈根楼那黑脸脑袋的黑胡子,顺到手中的时候,使劲一拽,猛觉一轻,不禁呆了一呆,再一看,那颗黑脸脑袋已经被自己住在手上了! 陈弘道吓了一大跳,连忙把那脑袋给抛了。 那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滚,露出底来,也没有流出血迹,却是空心套。 陈弘道这才醒悟——这是傀儡中的一种,唤作“布袋傀儡”,演傀儡戏的人常常把那傀儡套在手上,用手指头控制傀儡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做出动作…… 这陈根楼不露双手,想必是左右肩膀上的脑袋都是用手套着布袋傀儡装扮的。 想到这里,陈弘道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刚才还自己吓自己,其实世上哪有这么轻易就摘下一颗头来的? 再去看那陈根楼,左肩膀上原本是黑脸脑袋的,被拽了以后,现在又换成了个白脸的脑袋。 陈弘道说:“你的脑袋倒是还真是能长,可惜假的多,真的少。” 陈根楼又换了一首诗来唱: “山上半夜弄傀儡,行动威仪去就全。 仔细思量无道理,里头毕竟有人牵……” 看着陈根楼扭来扭去,步伐古怪,唱腔滑稽,陈弘道不禁想起以前看过的傀儡戏,突然间也玩心大起,道:“今夜凭你有多少脑袋,我全给你拔掉,就不信你能无穷无尽!” 陈弘道仗步上前,手脚联动,那陈根楼躲不过几合,右肩膀上的红脸长髯脑袋也被他一把薅了去,抛在地上,也是个布袋傀儡。 陈根楼不及再变出傀儡脑袋来,陈弘道又伸手把他左肩膀上的白脸脑袋摘掉,只剩下中间的那个蓝靛脸的真脑袋。 陈弘道说:“陈根楼,你再变出脑袋来,我还给你拔了。” 陈根楼摇头道: “厉害,厉害呀。” “可惜,可惜了。” “只有三头,没有六臂。” 陈弘道笑道:“你要是能弄出三头六臂来,我也服你。” 话音刚落,陈根楼忽然发出一阵怪笑: “嘻嘻嘻!” “哈哈哈!” “嘿嘿嘿!” 陈弘道一愣,忍不住笑道:“你现在就一颗脑袋,不用发出三道声音了。” 话音未了,陈弘道便听见一阵弦音响动,十分高亢,紧接着又有数点鼓声,好似手摇拨浪鼓一样,两下里都合着节拍,正是傀儡戏演出的时候常有的调调,此刻听见,别有一番滋味。 但是也不见陈根楼拉弦,更不见他摇鼓,那弦音、鼓声却不绝于耳,陈弘道忍不住赞道:“陈根楼,就凭你这口技,也算得上是绝世无双,独步江湖了。” 陈根楼道:“算不得,算不得,且听我道来—— 寒山出此语,此语无人信。 蜜甜足人尝,黄孽苦难近。 顺情生喜悦,逆意多嗔恨。 但看木傀儡,弄了一场困。” 这首诗唱完,那简兰芬先自冷哼了一声,道:“真能说嘴,别的本事要是有嘴上功夫的一半,也不会输了!” 陈弘道也听得出来,陈根楼这诗里唱的有些意思,大约是说他们夫妻二人因为言语龃龉,生了嫌隙。 一时间,歌声罢,弦声、鼓声也都止住了,陈弘道喝了声:“好!” 喝声中,陈弘道上前一跃,劈手去抓陈根楼那蓝靛脸,道:“把你的面具摘下,让我瞧瞧你的真容!” 只一把,便扯住,一拽之下,连陈弘道自己都呆住了,因为那蓝靛脸的脑袋也被他给拿下来了! 陈根楼只剩下一个没有脑袋的躯体! 陈弘德道:“假的,仨脑袋都是假的!” 第63节 那没脑袋的陈根楼蹦蹦跳跳,兀自叫道:“我的头呢?我的头呢?没有头可不得了!乖乖不得了!我要变,我得变,变,变!嗯,变几个好呢?还是变三颗脑袋好,但是这次要有六臂!” 陈弘道看着他来回的蹦,又自言自语,正想笑,忽然听见陈根楼喝了一声:“我变!” 眨眼间,三颗脑袋一起出来,六根胳膊,也都枝枝杈杈的伸出来了,陈弘道都惊住了:说三头六臂,还真能变得出来! 奇的是,那三颗脑袋中,两边的高,中间的低,那六根胳膊里,两根胳膊长,四根胳膊短,且有两手是空着的,剩余的,有一只手拿着拨浪鼓,两只手捧着三弦的琴盒,一只手拿着拉琴的弦子,舞舞喳喳的。 陈弘道先是一呆,继而哑然失笑,刚才他还以为那弦音和鼓声都是陈根楼用口技弄出来的,却不料真有三弦和拨浪鼓在。 但是能变出三头六臂来,也足以叫人叹为观止了。 陈根楼晃着脑袋,舞着手,朝陈弘道奔了过来,六根胳膊,一起朝陈弘道招呼。 陈弘道见这六根胳膊舞的虽然繁复,动作却都能被他一一看清,也不怎么厉害。 陈弘道从容躲过,眼看着陈根楼左肩上是个善财童子模样的脑袋,右肩上是个龙女模样的的脑袋,中间是个鹤发童颜的仙翁模样,便伸手去抓那“善财童子”的脑袋,不料,还没抓到,那“善财童子”忽然张开嘴,朝陈弘道“呸”的啐了一口。 陈弘道连忙躲过,但是也吓了一跳,怎么布袋傀儡的嘴里还能吐口水? 陈弘道呆了呆,眼见陈根楼又扑了上来,便换了换方向,伸手去抓那“龙女”的脑袋。 不料,也是在还没有抓到的时候,那“龙女”就忽然张开嘴来,露出满嘴的细牙,朝着陈弘道的手“啊嗷”的一咬,陈弘道也连忙缩回来,越发的佩服陈根楼,这傀儡造的真是逼真,好厉害! 但是,陈弘道偏偏不信这个邪,让过六只手的乱打,纵身一跃,跳到陈根楼背后,反手一摘,便揪住了那“善财童子”顶瓜皮上的小辫子,使劲一拽,只听那“善财童子”嚷道:“哎呀,哎呀,疼死我了!” 说话的还是个娃娃音,但陈弘道决定再也不上当了,还是不松手的拽,感觉快要拽掉了,却见那黑袍一掀,那“善财童子”竟被陈弘道“连根拔起”,提溜在手里,居然有身子,有腿,有脚,像是个活生生的两三岁的孩童。 陈弘道伸手去捏他的脸,赞道:“这傀儡造的也真!” “废话,我本来就是真的呀!”那“善财童子”大声叫着,把手里捧着的琴盒也给丢了,两条小短腿在半空中只胡乱蹬,嚷嚷道:“你这个大坏人,快点把我放下来呀。” “啊?!”陈弘道吃了一惊,连忙去摸他的鼻子,果然是有呼吸的,再摸摸他的胸口,也是有心跳的。 那“善财童子”尖声叫道:“你光摸着我干什么呀?快放了我呀!” “还真是真的呀!”陈弘道吓了一跳,赶紧把那孩子放在了地上,那“善财童子”一落地,就开始跑,跑的远远的,蹲了下来,捂着自己的顶瓜皮,噘着嘴,瞅着陈弘道,恨恨的说道:“你揪死我了!” 陈弘道愕然不知所对。 陈弘德跑了过去,伸出指头去戳那“善财童子”的脸,说:“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善财童子”抬手就是一巴掌,糊在了陈弘德的脸上,打的脆响,骂道:“你是瞎了吗?” 陈弘德大怒,骂道:“小兔崽子,我——” 那“善财童子”起身就跑,满山顶乱转,陈弘德跟的气喘吁吁,竟追不上,金科、高全、王麒、刘双、卢巧、苗珍无不失笑。 陈弘道忍不住说:“老二,别欺负小孩子。” 陈弘德说:“是他欺负我呀!” 陈弘道也哭笑不得,扭头再看陈根楼,左肩是空的,六根手臂也变成了四根手臂,陈弘道指着“龙女”,问:“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龙女”扁扁嘴,道:“我当然也是真的!” 陈弘道说:“那你自己下来吧,我不揪你头发。” 那“龙女”便看向“仙翁”,道:“师父,我能下去吗?” 简兰芬忍不住大声喝道:“陈根楼,你怎么这般不知道轻重?在哪里弄来一对儿孩子收做徒弟跟人打架!?” 陈根楼对那“龙女”说道:“你也去吧,去你师娘那边。” “你住嘴!”简兰芬道:“谁是她的师娘?!” 那“龙女”却乖乖的听话,从黑袍下钻了出来,也是两三岁左右,肉嘟嘟的小女孩儿,迈着两条小短腿儿,飞快的跑到简兰芬那里,娇声娇气的喊道:“师娘。” 简兰芬道:“不准叫我师娘。”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她的语气都变温柔了。 那“龙女”伸出两只小胳膊,搂着简兰芬的脖颈,奶声奶气道:“你就是我的师娘呀,师父说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见那“龙女”可爱如斯,简兰芬哪里还能动怒,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你爱叫就叫吧。” 陈弘道忍不住对陈根楼说道:“还以为你真是口技厉害,原来是弄了两个孩子装神捣鬼!” 陈根楼道:“不是我装神弄鬼,且听我唱来—— 见道方修道,不见复何修? 道性如虚空,虚空何处修? 遍观修道者,拨火觅浮沤。 但看弄傀儡,戏穿一时休。” 陈弘道听他唱的诗句,多半蕴含深意,便道:“你也是个明事理的人,为什么用孩子来替你做戏助拳?万一我失手伤了,是谁的罪过?” 陈根楼说:“傀儡戏中原有一种,叫做肉傀儡。” 陈弘道忽然想了起来,傀儡戏中确实另有一种傀儡,叫做“肉傀儡”,就是用真人来扮作傀儡的。陈根楼把这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都抱在双手上,所以先前打斗时,从来不出手,后来又让这两个娃娃坐在自己肩膀上,变成了“三头六臂”,所以才会三个脑袋,两高一低,六根胳膊,四短两长。 正思忖间,那陈根楼忽然纵身一跃,冲到了陈弘道的跟前。 陈弘道正想说:“你还要打?”却见陈根楼扮作的仙翁脸朝他挤了挤眼睛,口中喝道:“陈弘道,你非要逼我们夫妻,那就一定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陈弘道一怔,又见陈根楼连连的挤眉弄眼,便醒悟了,陈根楼是要自己跟他演戏。 第64节 第四十五章 百年修得共枕眠 陈弘道也看出来了,这个陈根楼是个极其惧内的,那个简兰芬又脾气古怪暴戾,也不知道陈根楼是怎么惹到了简兰芬,明明是夫妻,现在弄得跟仇人一样。而简兰芬让弟子偷盗婴儿多半也可能与此有关,想要弄清楚真相,看来须得配合一下陈根楼,让他们夫妻二人想方设法缓和关系,然后再查明情由。 于是陈弘道也喝了一声,道:“今天,你们非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否则,我绝不善罢甘休!” 陈根楼眨眨眼道:“那你就打死我吧!” 陈弘道咳嗽了一声,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唉……”陈根楼叹息了一声,唱道: “刻木牵丝作仙翁,鸡皮鹤发与真同。 须臾弄罢寂无事,还似人生一梦中。” 简兰芬道:“陈根楼,你打便打,唱那么多的酸诗干什么?!” “好,不唱了。”陈根楼“呼”的往前一飘,身法灵动,较之方才,轻快迅捷了许多,看来没了那两个孩子,又放开了双手,这才能拿出真正的本事来。 陈弘道也精神一震,知道陈根楼的身法巧妙,有意要用“纵扶摇”跟他比比,当下,陈根楼往左,陈弘道也往左,陈根楼转右,陈弘道也转右,陈根楼蹿高,陈弘道也蹿高,陈根楼跃低,陈弘道也跃底,无论是闪转腾挪,还是冲折突返,单凭是陈根楼做什么身法,陈弘道也做什么身法,而且就是比陈根楼晚动,却又比陈根楼更快,更轻,每次都抢在陈根楼前面。 譬如陈根楼落地时,陈弘道已经落下等着他,陈根楼后撤时,陈弘道已经站在了他后撤的位置上,试了一番,简兰芬又忍不住叫道:“陈根楼,到底是他跟着你在动,还是你跟着他在动?” 陈根楼苦笑道:“他实在是太快了!” 简兰芬道:“那你就别再动了!” “好!”陈根楼又应了一声,真个是立住身形,把手一挥,袖中真气鼓荡,早有细线迸射出来,要去缠陈弘道,这是故技重施,陈弘道哪里放在心上?也把左手一挥,掌中真气激荡,将那些细线给迎住,右手如刀,猛然劈落,真气过处,那些细线如被刀裁一般,齐齐落下。 陈根楼吃了一惊,道:“你竟然能把真气运用到这种地步?!” 陈弘道说:“你要是还打,那便还有更厉害的。” 陈根楼道:“那就让我开开眼界!” “好!”一声喝下,陈弘道挥掌如刀,快如闪电,从陈根楼当胸斜斜劈过! 只听“嗤”的一声响,那陈根楼身上披着的黑袍自上而下,从左往右,已经被陈弘道给斜斜的被削开了。 陈弘道又“呼”的一吹,那黑袍便从陈根楼的身上脱落。 陈根楼惊愕而退,陈弘道提步赶上,两手平举,掌向转动,变指为抓,正是“擒龙手”,去拿陈根楼的双肩! 陈根楼难以抵挡,连连后退,却又哪里能躲得过去? 不过三五回合,陈弘道大喝一声,已经将其一把拿住,凌空一掀,反落到他的身后。 陈弘道拿捏住陈根楼的穴道,喝道:“你还要再打吗?!” 场中,王麒等人齐齐叹息。 不是吃惊,而是早就料到是这结果,毕竟自己师父跟那陈弘道相差实在是太远了。 陈根楼已经无法动弹,嘴里喝道:“不打也不说!”说罢,又以极低的声音,气若游丝道:“少族长,求你快将我折磨的惨一点……” 陈弘道稍稍一怔,立即领会了陈根楼的意图,当即暗笑一声,思忖道:“此人遇上简兰芬这种妻子,也是够了。” 陈弘道手上用力,把陈根楼的两肩都捏的“咯吱”作响——陈弘道这是真的下力气在捏,因为他唯恐简兰芬看出自己是在作假,这等大力之下,那陈根楼也是真疼。 陈弘道又一口气将陈根楼头上戴着的傀儡面具给吹掉,露出他真的脑袋来。 陈弘道瞧见陈根楼已经是疼的满脖子大汗了,甚至头皮上,也有汗水,把他那一头堪堪能覆盖住头皮的半黑半白的头发都给浸透了。 简兰芬看的是陈根楼的正脸,陈根楼的难受,简兰芬看的清清楚楚! 虽然她和陈根楼正在置气,但心中还是深爱对方,眼见自己丈夫被陈弘道所制,且被折磨的面孔扭曲,如此难受,也不由得十分心疼。 陈弘道也已经瞧见简兰芬的脸色稍稍变得发白了,眼中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满是关切,便趁机喝问陈根楼,道:“你说不说?!” 陈根楼嘶声道:“我不说!” “好!”陈弘道说:“那你这一双胳膊就别要了。” 陈根楼道:“不要就不要!” 陈弘道抓住了陈根楼的两臂,使劲一拉,只听的“咔”、“咔”两声脆响,陈根楼的两臂都脱了臼,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这是剧痛,陈根楼也忍不住惨呼一声:“啊!” 简兰芬看的浑身一颤,终于怒声叫道:“陈弘道,你太过分了!” 陈弘道暗想:“既然要做恶人,那就做的彻底些!”当即冷笑几声,道:“过分?我再问你们一遍,要是都还不说,我另有更厉害的法子折磨他!反正你又不心疼。” 简兰芬听见这话,忽然别过头去,不再吭声。 陈弘道用六相全功口相“蚊声入密”之法对陈根楼说道:“我要下毒手了,你忍着些吧,这次会十分难受,但是你要记得,千万不要用真气抵抗,因为你抵不过,反而会更加难受。” 说罢,陈弘道伸出一根指头来,点在陈根楼胸前的“膻中穴”上,将真气从指上“中衡穴”里一丝一丝的透出,又缓缓的渗入到陈根楼的“膻中穴”里,只一瞬间,陈根楼的五官便扭曲起来,数息之后,陈根楼已经忍不住惨呼起来。 陈弘道知道这种痛楚有多难受,那就好像是有千万根针一起在戳人的心脏一样,又像是有不计其数的蚂蚁在咬人的肺腑,既痛,且痒,而且是极痛,极痒! 陈根楼的惨叫声越来越大,那一对儿小男孩、小女孩都被吓着了,小男孩喊道:“师父,你怎么了?” 陈根楼已经无法说出话来,哪里能回答? 那小女孩儿问简兰芬,道:“师娘,师父他是怎么了?” 简兰芬忍不住回头道:“陈根楼,你能不能硬气一些,不要吭声!” 第65节 陈弘德在旁说道:“你这女人也太狠心了,你就没瞅见你男人疼的脖子上的青筋都快变成虫钻出来了吗?你再瞅瞅他的眼珠子,都快冒出来了!你还叫他忍着,你试试你能不能忍?!” 简兰芬道:“陈弘道,你放了他吧,折磨人,不是侠义行径。” 陈弘道心中暗忖道:“放不放人,是你说了算。”嘴上却道:“不问出话来,我是不会放人的,我又不愿意折磨女的,只好折磨他了。” “师娘!”王麒叫道:“您就说了吧!” “是啊,师娘!”高全也道:“又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金科道:“师娘,师父他可是在替您受罪啊!” 刘双道:“师娘,师父怕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没事……”陈根楼这回是真的气若游丝,勉强挤出来一句话,道:“我不说,我,我能,撑住……” “好了!好了!”简兰芬泪流满脸,叫道:“陈弘道,你放了他!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了!” 陈弘道心中大喜,正要放手,那陈根楼却又说道:“兰芬,你要是不原谅我,他就是放了我,也还是难受,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简兰芬一怔。 陈弘道也心领神会,道:“好!那我就破个杀人的例,成全了你!” 陈弘道把手掌抬起来,猛然朝着陈根楼的天灵盖拍下,都碰到陈根楼的头发了,简兰芬急道:“不要!” 陈弘道忙收住势,心有余悸,暗忖道:“差点真的把陈根楼拍死,要是真打死他了,那我们俩得多冤枉。” 陈弘道目视简兰芬,问:“你又要怎么样?” 简兰芬道:“你不能杀他!” 陈弘道说:“他自己想死,又不是我非要杀他。” 简兰芬说:“他现在不想死了!” 陈弘道说:“他想不想死,你怎么知道?” 简兰芬说:“我让他死,他就得死,我让他不死,他就不能死!这世上,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他!” 陈弘道愕然:“你,你这也太霸道了吧?” 简兰芬说:“陈根楼,你敢说不是吗?” “是,是。”陈根楼弱声弱气的说:“兰芬,你,你原谅了我吗?” 简兰芬“哼”了一声,说:“今天不是看在你快被人打死的份上,我原谅不了你!” 陈根楼大喜,慌忙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拖着两根脱臼的胳膊,就跑到了简兰芬身边,道:“兰芬,我终于等到这天了!”说的老泪纵横。 “你起开!”简兰芬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好哭的?!看看你的样子,拖着两条胳膊,跟斗败的公鸡似的,简家的威风,都被你给丢尽了!” 陈根楼赔笑道:“在武极圣人跟前,我也不用耍什么威风了。陈少族长,您点穴的手法太过高明,在下解不开,能不能高抬贵手?” 陈弘道心中暗忖:“陈根楼不似坏人,他们夫妻师徒也不是我的对手,就算是解了简兰芬的穴道,也没什么。”于是说道:“好。” 走上前去,陈弘道伸手解了简兰芬的穴道,又把金科、王麒、高全、刘双、卢巧、苗珍也都放了。 陈根楼说:“多谢少族长!” 陈弘道说:“我瞧得出来,你们也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做的这些事情实在叫人无法理解,今夜一战,碍于公理,迫不得已,多有得罪了。” “不敢当。”陈根楼扶着简兰芬起来,说:“我们夫妻师徒装神弄鬼,难入少族长的法眼,见笑了。还要感谢少族长手下留情,没有伤着我们。” 简兰芬怒道:“陈根楼,他方才那般折磨你,也算手下留情?!这情,我可不领!就算是打不过他,死就一起死了,还要阿谀奉承,我做不到!” 陈根楼忙说:“你别生气,刚才是少族长故意那般折磨我的。” 简兰芬愕然道:“故意的?” “是啊。”陈根楼说:“少族长是为了试试咱们夫妻是否还是一心。” “我大哥可是从来都心善,刚才明显是装出来的嘛。”陈弘德说:“如果你对陈根楼不管不问,我大哥仍然会拿你们当赖人,你以为他会就这么快饶了你们?刚才那一番折磨下来,嗯,也算是夫妻有情,师徒有义,所以我大哥才觉得你们不是那啥大奸大恶之人,所以才解了你们的穴道。但是,千万别会错了我大哥的意思,虽然我大哥现在解了你们的穴道,可不是说你们偷盗孩子的事情就一了百了,现在还得说明白,到底为啥偷那些孩子!” 陈弘道点了点头:“是的。” 陈根楼感激的看了陈弘道一眼,又对简兰芬说道:“兰芬,事到如今,咱们俩都已经和好了,那些前尘旧事,也没必要瞒着了,对吧?” 简兰芬叹息一声,说:“我刚才已经说了要告诉他原委,自然不会不算数。” 陈根楼说:“你先歇一歇,我来说吧。” 简兰芬“嗯”了一声,说:“你来说那是最好。” 陈根楼吩咐王麒、高全等人:“你们去取些蒲团出来。” “是。”王麒、高全等人都进大殿里去了。 少顷,王麒等人拿出蒲团来,在殿前铺下,陈根楼道:“少族长请坐。”又让陈弘德也过来坐下来,他和简兰芬夫妻二人陪坐在旁边,简兰芬一手搂着那“善财童子”,一手搂着那“龙女”,脸上的神色越发的温和。 王麒、高全、金科、刘双、卢巧、苗珍则站在陈根楼、简兰芬的身后。 陈根楼开口说道:“想必少族长也知道了,在下的师父便是漳州偶王简松年,我这爱妻本来是我的师妹,而且是我恩师唯一的女儿。我恩师是到四十多岁的时候,才得了女儿,因此十分宠爱,是不愿意把女儿嫁出去的。” 陈弘德说:“所以你是倒插门的女婿?” “是的。”陈根楼倒也不避讳,点点头,道:“我无父无母,原本是个孤儿,蒙我恩师不弃,收做学徒,供我衣食,教我本事,本来就已经是我的再生父母了,即便不招赘我做婿,我也是愿意侍奉他老人家终老的。两位仁兄也能瞧得出来,我相貌平平,才具一般,我师妹却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无论是相貌还是才情,无不胜我十倍,我原本不敢做任何奢望的,是我师父太看得起我,也是我师妹不嫌弃我,这才叫我占了天大的便宜,娶了这样好的妻子。” 陈弘德忍不住又说道:“你相貌确实不咋出众,比起我们哥俩是有一定差距的,但是,本事可不低。咱老二虽然不如老大厉害,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你的本事比你媳妇儿高得多,所以就别说才情上不如她了。还有,你媳妇的样子,勉强算是中上等,跟我媳妇差不多,比我嫂子差得远,咋就天仙了?再有,你陈根楼其实有一样本事是天下无敌的,那就是脾气!你的脾气实在是天下第一好!就你这媳妇儿,也不是他爹非要把她嫁给你,我看他爹是太清楚自己的闺女是啥样的人了,就那臭脾气,除了你,谁敢娶她?” 第66节 陈根楼听见这话,吓了一跳,连忙道:“这位老兄你可是想错了,在我眼中,我妻子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再没有谁比她生的好看,她的脾气也不坏,是我对付不住她罢了。” “你可拉倒吧!”陈弘德说:“你也就是天天跟着你师父混,只知道演傀儡戏,练傀儡术,没咋见过世面,我可告诉你,好女人多了去!” “我——”陈根楼还要说话,简兰芬突然开口,打断了陈根楼的话,道:“师兄你也不必替我遮掩了,他说的不错,天底下能受得了我这秉性的人,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了,我爹把我嫁给你,确实也是为此。从小到大,都是你由着我欺负你,从来不生气,即便是我弃你而去了,你还让王麒、高全、金科、刘双、卢巧、苗珍跟着我,表面上说是不要这些弟子了,其实是为了让他们保护我。” 刘双忍不住说道:“师娘,恐怕您还不知道,就是师父他,也一直在撂儿洼住,守着您的。” 简兰芬吃了一惊,道:“当真?” 王麒道:“弟子怎敢欺骗师娘?只是之前师娘心结还一直没有打开,弟子们不敢说出来。师父他就在撂儿洼住,所以这次师娘有难,不,是师娘跟陈少族长起了误会,师父他才能及时赶到。” 简兰芬目视陈根楼道:“你在撂儿洼,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跟人起了冲突?” 陈根楼道:“说了你不要生气。是王麒他们,每天晚上得了你的任务,下山以后都会向我报告你的近况。今天夜里,我左等右等,没见到弟子里面有人下山,便猜测山上可能是出了事。所以,我便上来了。” “师兄……”简兰芬不禁动容,伸手拉住了陈根楼的手,道:“真是委屈你了。他说的对,你确实是这天底下脾气最好的人,只有你才能永远迁就我。” “我还不够好。”陈根楼笑道:“若是我足够好,你又怎会住到这里来?我以前不对,以后再不会叫你生气了。” 简兰芬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那是我太倔了,我真不怪你的,我不跟你和好,只是放不下面子来。” “好了,好了!”陈弘德说:“你们要是说肉麻的话,就回家说去,现在谁听这个?快说正事儿,天都快亮啦!” “好的,好。”陈根楼一笑,握着了简兰芬的手,道:“少族长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我妻子要派弟子去偷盗婴儿吗,其实我妻子只是为了出气。” “出气?”陈弘道诧异的问:“出什么气?” 陈根楼说:“出我的气。我和妻子成婚之后,四年都不曾生育,我妻子有些着急。后来,她听人说了这里的送子娘娘十分灵验,就来上了香,请了愿,拴了娃娃回去。一年头里,我妻子果然有了身孕,而且后来也生了儿子,可惜……” 第四十六章 一切都成空 陈根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陈弘道才明白原来是简兰芬丧子,迁怒于家人,又与家人置气,继而又不满送子娘娘,才弄出了这样一桩子事情。 简兰芬说:“我当初来娘娘殿求子,结果生了儿子,忘了来还愿,后来儿子死了,我就觉得是因为我没有还愿,所以送子娘娘故意惩罚我。后来,我在这里当了一年多的庙祝,也见有些人来这里求子,怀了孕,生了子,却不来还愿,但他们仍旧是好好的,儿女也不见夭折,我便觉得不公。” 陈弘道冷声问道:“所以你就替送子娘娘行‘道’?” “嗯。”简兰芬说:“我让来求子的人都登记好姓名和籍贯住址,若是他们来求了儿女,到后来生了儿女不来还愿,那我便派王麒、高全、金科他们去偷了孩子来。不然,我的心中如何能平衡?凭什么我不来还愿,儿子就要死,他们不来还愿,儿子就没事?” 陈弘道忍不住大为愠怒,叱问道:“你怎么知道你儿子的死是你没还愿,送子娘娘责怪的?你又凭什么迁怒于旁人?就为了你自己出一口气,得害多少人家?!” 简兰芬垂下了脑袋,说:“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不是我不还愿才害了儿子,是我作恶太多,才害了儿子。” 陈弘道“哼”了一声:“那些被你们偷来的孩子,都被你们怎么处置?” 简兰芬说:“偷来的孩子,我看了以后,就让卢巧和苗珍在撂儿洼里找个地方先养着,一个月后,再还回去。” “好叫师娘知道,其实并没有放一个月。”卢巧笑道:“偷来的孩子,当天就被我们给送回去了。” 简兰芬吃了一惊:“怎么?你们不是说在撂儿洼养着的吗?” 陈根楼道:“你不用怪他们,是我吩咐他们这么做的。咱们儿子没了之后,我知道那有多伤心,别家的父母也一定是一样的,孩子被偷走一个月不见踪影,说不定会闹出人命来。” 陈弘道听了陈根楼这话,才稍稍平息怒气。 陈弘德说:“陈根楼啊,你倒是个好人,你媳妇干坏事,你背后擦屁股,累不累啊?” 陈根楼说:“换得今天夫妻重聚,做多少事情,都不觉得累了。” 陈弘德说:“我也是服气了。” 陈根楼道:“陈少族长,我们夫妻把一切都交待了,原原本本,绝无隐瞒。还请少族长看在我妻子凄苦,也没酿成什么大错的份上,不再追究了吧?我前些日子见到曹步廊,他对我说起过少族长的大名,说您宅心仁厚,对人极好,纵然是坏人恶人,只要诚心悔过,您也会不计前嫌。这一次,陈少族长帮我们夫妻重聚,莫大恩德,我们夫妻绝不敢相忘,回去之后,肯定不会再做任何对不起他人的事情了。” 陈弘道听见“曹步廊”三个字,不由得稍稍诧异,问道:“你认识曹步廊?” 陈根楼点了点头,道:“曹步廊是木工大师,这娘娘殿修缮的时候,他来出过力气,从撂儿洼经过的时候,我们彼此见了。我的傀儡多有木偶,因此跟他也算是半个同行,有很多话可以聊。他还带着个徒弟,叫郑国彬,也是个木工能手。” 陈弘道暗忖道:“原来这娘娘殿修缮的时候,有曹步廊师徒出过力,怪不得瞧着这殿堂的手艺如此精湛。” 陈弘道沉吟了片刻,对陈根楼说:“你妻子太任性使气,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不可理喻。如果我就这么放你们走了,你们回去以后,再生什么气了,你妻子又迁怒于旁人了,接着出来祸害人,那怎么办?” 简兰芬道:“陈少族长,我修炼这许多年,一口真气的罩门全在天枢穴上。” 陈弘道:“那便怎么了?” 简兰芬也不说话,突然伸出手来,指缝中毫芒闪动,显然是捏的有针,在自己的小腹上猛然一刺,陈根楼急伸手来阻,却已是来不及了。 简兰芬惨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涔涔而下,上半身匍匐在地上,几乎已不能动弹。 “师娘!”王麒、高全、金科、刘双、卢巧、苗珍也都失声惊呼。 那“善财童子”问道:“师娘是怎么了呀?” 陈弘德问陈弘道:“大哥,她,这是自废道行了?” 陈弘道点了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数十年的功夫,毁于一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简兰芬嘶声说道:“我这身本事,留着也没有用,简家的传承,以后都在我师兄一人身上。我在家会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当然,老天慈悲的话,能再让我为师兄生下一个儿子……” 陈根楼扶着简兰芬起来,柔声说道:“你这样悔改,老天必定能看得到,以后我们肯定还会再有一个儿子,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将来生下儿子,就叫木朗。姓简也罢,姓陈也好,都听你的意思。” “木朗……”简兰芬说:“好名字,自然是要姓陈,陈木朗才好听。” 陈弘德问道:“你不是最恨姓陈的人吗?” 陈弘道瞥了自家兄弟一眼,示意他不要再说这些话,简兰芬笑了笑,道:“那是气话,哪能当真?我师兄是当家的,生下的孩子自然要随他的姓。” 陈根楼十分感动,又看向陈弘道,说:“少族长,我妻子已经自废道行,以后就算作恶,也有心无力,现如今,您应该能放了我们吧?” 第67节 陈弘道:“我记得你这两个女徒弟上山来的时候,抱着两个婴儿来的,要给人送回去。” 陈根楼:“这是自然。” 苗珍:“其实偷孩子的时候,我们留的都有字条,上面写着是送子娘娘显灵,这孩子是送子娘娘送到人间的,要先借走一两天,算是还愿。” 陈弘道:“留下字条勉强算是跟人说过了,但是有些不信的,仍然要心焦。” 苗珍:“一般都信了的,因为我们抱走孩子的时候,会留下一个小人偶,只有娘娘殿里才有的人偶。他们既然来求过子,拴过娃娃,肯定都是知道的。” 陈弘道:“你们抱走孩子,孩子也不哭闹吗?没有受过惊吓吗?” 卢巧笑了:“我们这些学傀儡戏的,有的是哄小孩子的把戏,那是决计不会叫他们哭的。” 那“龙女”说道:“我师父就特会哄小孩子。” 陈弘德撇了撇嘴:“这话说的,难道你不是小孩子?” “我当然不是了。”那“龙女”指着“善财童子”道:“他才是小孩子,天天流鼻涕,还尿床,脏死了。” “善财童子”大怒,道:“大人也会流鼻涕,大人有时候也尿床!你才是小孩子!你还没有我长得高!” “好了,好了。”陈根楼说:“你们俩都长大了,都不是小孩子了,乖啊,不要吵架,等会儿下了山给你们买糖吃。” 两个娃娃都心满意足了。 众人都忍俊不禁,陈弘道对陈根楼和简兰芬说道:“你们就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就算是有什么争端,也千万不要闹得太厉害了。” 两人齐声道:“绝不会了。” 陈弘道又对陈根楼说道:“你一昧纵容妻子,其实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将来生了儿子,如果也是一昧纵容,将来便可能是个祸害。” 陈根楼道:“多谢少族长提醒,我记得了。” 陈弘道问简兰芬:“你走了以后,这娘娘殿,谁来打理?” 简兰芬看着王麒和卢巧,道:“王麒、卢巧,你们两人先留下来,照看娘娘殿,以后寻得到能接替你们的庙祝时,你们再走也不迟。” 王麒和卢巧都点头应允:“是!” 简兰芬又道:“现在天已经亮了,昨天晚上你们抱回来的那两个婴儿,等到今天天黑,你们关了殿门,就立即送回去。” “知道!”王麒和卢巧又应允了。 陈根楼朝陈弘道兄弟俩拱拱手,道:“少族长,那咱们就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陈弘道也拱手还礼:“后会有期,江湖再见。” 陈根楼、简兰芬夫妻二人,一人抱起了“善财童子”,一人抱起了“龙女”,后面跟着金科、刘双、高全、苗珍四人,缓缓下山而去。 第四十七章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途中,陈根楼叹道:“这陈弘道少族长,真是本事超绝!我生平所见诸人中,数他为最!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啊。” 王麒也道:“人比人,气死人,他才二十多岁,还没有我年龄大呢。” 高全道:“那是因为他有个好师父,他的本事,都是相脉阎罗陈汉琪教的,陈汉琪是什么人物?当年纵横江湖,杀人不眨眼的啊!” 陈根楼道:“曹步廊的一身本事,就是被那相脉阎罗给废掉的。我听曹步廊说,他在陈汉琪手里,连一招也过不了。” 简兰芬道:“说起曹步廊,他们一家四口躲避马藏原那坏蛋,说是要到咱们家去,到底去了没有?” 陈根楼道:“我也不知道,快些回去吧。岳父大人估计也等你等得心焦了。” 曹步廊根本没有到简家。 不是不想去,而是在撂儿洼遇到简兰芬之后,又走了一程,恰路过自己老家境内时,武怡的就犯大病了。 武怡的身子骨弱,常常生病,可是哪一次都没有这一次害的严重,连五叶草也不管用了,住在旅店,连床都下不来。 曹步廊只得暂且住下,给武怡找医生看病。 原本生活安定的时候,曹步廊天天出去干活儿,从不缺钱,他手艺好,请的人多,家里还算富裕,但逃出来以后,吃饭住店看病买药全都要钱,四口人只出不进,曹步廊的积蓄渐渐见底,而武怡却始终不见好转。 曹步廊焦急起来,这样下去,坐吃山空,当然不是办法。 曹步廊叫来郑国彬商量,说:“国彬,你师娘的病越发不见好转,一时间咱们是走不了的,天天都有用度,咱们爷儿俩歇着也不是办法。” 郑国彬说:“师父,徒弟早就想跟您商量了,咱们不如就近去找些活儿干,贴补家用。” 曹步廊说:“我也有这个意思,就怕遇上马藏原。” 郑国彬说:“世上哪有这么寸的事情?马藏原怎么会料到咱们在这里歇脚?” 曹步廊点点头:“好,那咱们下午就去找活儿干。” 此时,众人住宿在开封县下的一个镇上,恰下头有个大村子出了个万元户,姓楚,人称楚老板,要起宅子,曹步廊和郑国彬便去了。 师徒二人做的勤勉,但武怡的病情却一天重似一天,这一日傍晚,师徒二人做完工,回到租屋里,曹晚春便满面愁容,来对曹步廊说:“爹,家里已经没钱了,明天,咱们就要断粮了。娘的药,也要停了。” 郑国彬道:“饭饿几顿也无所谓,可师娘的病千万不能耽误,药不能停啊!” 曹步廊郁闷之极,道:“虽说咱们爷俩儿在给人干活,可是工期没到,还不到结钱的时候……”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有敲门声,郑国彬去开门时,却是出租屋的房东来了,往里面张望了两眼,道:“郑师傅,该交下个月的房租了。” 郑国彬赔笑道:“记得呢,记得呢。” 房东道:“钱呢?” 第68节 郑国彬道:“抱歉,抱歉,这两天添置了些家具,手头里只剩零用钱了,您先宽限几天啊,过几天,我和我岳父的工钱就该结出来了,到时候立马给您送去!” “添置了些家具?”房东撇了撇嘴,道:“我怎么瞧着你们连蒸馍都买不起了?你可别诳我!我这房子原本是按季度租的,瞧着你们老实,才给你们按月!你那个丈母娘病的天天起不来床,我又不是不知道!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们,我再宽限三天,到时候没有钱,别怪我毒啊,我可是要撵人的。” 最后一句话,房东刻意提高了音调,说罢,扬长而去。 屋子里,曹步廊、曹晚春都听到了,父女愁容相对,均是无可奈何。 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郑国彬进了屋子,道:“师父,明天咱们求求楚老板,预支点工钱吧?” 曹步廊道:“也只能如此了。”说罢,叹了一口气,道:“我曹某人,怎么就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 “师父,不必沮丧。”郑国彬道:“秦琼还有卖马当锏的时候呢。” 曹步廊喟然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众人一夜难眠。 第二天,上工的时候,曹步廊找到楚老板,腆着脸皮说了自家的困难,然后央求道:“主家,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所以求您援援手,先预支我们师徒俩点工钱,应应急。” 楚老板道:“曹师傅,您岁数也不小了,干这一行年头也不少了,见过活儿没干完就先算工钱的先例吗?” 曹步廊道:“是没有,可是主家,我要不是到了难处,也不会跟您张这个嘴的。” “难处,谁都有啊。”楚老板道:“我这沙子钱还有预制板的钱还没给人结呢!再说了,你这先例也不能开啊,如果别的工人知道了我预支你工钱,都学你,我是给,还是不给?” 曹步廊道:“主家,我家这情况确实特殊,如果没有钱,别说没饭吃,没地方住,我媳妇儿就得病死啊!” 楚老板摇了摇头,道:“曹师傅,看病可是个无底洞啊,你这不是急,是穷,老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我这次预支了你工钱,你买买面,买买菜,买买药,交交房租,还能剩几个子儿?到时候,还得求我再预支,这什么时候是个头?所以啊,对不住了,爱莫能助啊!” 曹步廊和郑国彬反复哀求,楚老板却死活不肯,闹到最后,差点翻了脸,曹步廊、郑国彬师徒也只好作罢。 却不料,这件事情被村中一户姓林的人知道了。 这姓林的,也是个万元户,做的跟楚老板一模一样的生意,人称林老板。 老话说同行是冤家,林老板与楚老板虽然同在一个村,却是见面不说话,背后捅刀子的死对头! 这天傍晚,曹步廊、郑国彬师徒下了工以后,又去求见楚老板,楚老板事先就已经溜了,避而不见。曹步廊、郑国彬师徒直勾勾等到昏黑,仍不见人,也只好回家。 路上,忽然有人拦住师徒二人的去路,喊了声:“曹师傅?郑师傅?” 曹步廊和郑国彬一看,也认得是林老板,曹步廊没什么心情,道:“干什么?” 林老板笑了笑,道:“我向来很服气曹师傅和郑师傅的手艺,听说你们家里最近遇到了点难处,就想着能不能帮点忙。” 绝处忽然逢生,曹步和郑国彬顿时喜出望外,曹步廊搓着手,有些语无伦次,道:“这,这真是怎么话说的,这……” 林老板笑了笑,道:“两位师傅还没有吃饭吧,家里已经摆好了桌,咱们借一步说话?” 曹步廊和郑国彬都是久经沧海的人,都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林老板忽然献殷勤,必定有事相求,但事到如今,又怎能不去?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明知道是鸿门宴,也还是跟着林老板去了。 第四十八章 他不仁,我不义 林家餐厅里,真是酒菜丰盛,师徒二人都饥肠辘辘,林老板又殷勤相劝,师徒二人很快便吃了个酒足饭饱。 酒过三巡,曹步廊放下筷子,目视林老板,道:“林老板,无功不受禄,您有什么事情吩咐,请说吧?” “哈哈……”林老板满面红光,大笑了几声,道:“我就喜欢和性子直的人说话,曹师傅,明说吧,你们师徒俩应该也听说了,我跟姓楚的是死对头,他好,我便不好,他天天盼着我死,我也夜夜盼着他早超生。您能不能在姓楚的房子里做做手脚,比如说把房梁给弄歪些,柱子打空些……总之呢,就是让他家的房子住不长久!” 曹步廊、郑国彬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林老板道:“一千块钱!我可以先付五百的定金!” 曹步廊心中一动,一千块钱啊,自己一天的工钱才五块多点,这是他和郑国彬干满三个月的报酬! 不要说应急了,足够一家四口再支撑两个多月的用度! 郑国彬却无声的摇了摇头。 林老板瞧见,道:“郑师傅,我知道您心里怎么想的,觉得这是不光彩的事儿,对吧?可是那姓楚的怎么对你们师徒俩,你自己也心里清楚!救急不救穷啊,你们师徒俩兢兢业业的给他拼死拼活的干,家里断粮了,亲人断药了,预支点工钱他都不肯,那不是把你们往死里逼吗?到了这份儿上,你们还护着他?” 郑国彬道:“这,他不仁,我们不能不义啊。” 林老板冷笑道:“你讲义气?义气能干什么?你明天就得饿肚子!你媳妇儿明天就吃不上饭!你师娘的病会一天比一天重!义气帮得了你吗?什么时候了,得一切向钱看!一千不够,我再加两百!” 郑国彬道:“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林老板道:“一千五!” 郑国彬还要再说话,曹步廊已经开口道:“我干!” 郑国彬一惊:“师父!” 曹步廊摆了摆手。 林老板笑道:“这才是能屈能伸大丈夫!曹师傅到底是年长些,见过世面,知道利害。” 曹步廊道:“干是干了,不过,不能按你说的法子干。” 林老板道:“为什么?” 曹步廊道:“把梁弄歪或者把柱子弄空,这种事情,首先很难做,其次很容易被发现,所以干不了。” 林老板道:“那你有什么别的法子?” 第69节 曹步廊道:“听说过木工厌胜吗?” 林老板愣住了:“那是?” 曹步廊道:“我在姓楚的家里弄个下算,能让他们家出一条人命,行不行?” 林老板大喜,道:“怎么不行!最好是他们一家都死绝,那才叫好!” 曹步廊道:“我明天就干!但是,不会那么早应验,得是我们完工了以后。” “这是自然,你们正干着活儿,他家就死人,你们也脱不了干系。”林老板道:“你们只管干,我现在就给你们钱!” 林老板出手果然阔绰,先给了曹步廊六百元整。 走在回去的路上,曹步廊揣着一叠钞票,心里万分踏实,又万分不安。 郑国彬道:“师父,我记得您说过,在麻衣陈家的时候,神断先生警告过你那,不要您再用厌胜术了,您——” 曹步廊道:“我记得。这一次,后果是什么,我都自己担着。只要你师娘能好好的,晚春能好好的,就够了。” “师父!”郑国彬眼圈湿润了:“都怪我没本事!” “说什么呢?”曹步廊道:“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没本事,意思是我教的不好?” “不是……” “别哭了!回去喜庆点,别让你师娘和晚春瞧出来,就说是主家给的钱,不能叫她们娘儿俩操心,知道吗?” “知道了。” 曹步廊和郑国彬久久不归,武怡和曹晚春正担惊受怕,两人忽然回来,又带了一大笔钱,一家人顿时欢天喜地…… 次日,恰是主屋上梁的日子,晌午时候,所有的工人都去吃饭休息了,曹步廊却叫郑国彬跟着,两人到了主屋外,曹步廊道:“国彬,你在门口望风,有人来了,你就咳嗽声,被发现了也不要害怕,就说咱们是来查验质量的。” 郑国彬道:“嗯!” 曹步廊爬到了梁柱口中间,嘴里念叨起来,郑国彬在门口听着,有些不真切,隐约听见曹步廊好像在念叨:“屋里进来鬼,梁上吊死人……” 念叨着,念叨着,曹步廊从口袋里抽出来了一根白绳,在房梁上打了个死结,藏在了人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才下来。 郑国彬道:“师父,这就能让他们家里出一条人命吗?” 曹步廊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个厌胜。只要做了这个手脚,主家不出三年,就会有人吊死在房梁上。” 郑国彬倒吸了口凉气,道:“真,真会?” 曹步廊道:“以前没用过,想来应该会吧。” 师徒二人各怀心思,闷闷去了。 此后,再也不提这桩事情。 直等到房子落成,要结算最后一笔尾款,楚老板叫来了众工匠,道:“今天验收以后,尾款就给大家伙结了。曹师傅,我可是请了个老师傅来验收的,你没意见吧?” 曹步廊道:“应该的。” 楚老板笑了笑,忽然大声喊道:“马师傅,您进来吧。” 门外,进来了三个人,郑国彬一眼就瞧见了罗金盘,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响,暗忖道:“冤家路窄!” 罗金盘在前面,中间正是马藏原,后面还跟着一个不知名的人,想必也是马藏原的弟子。 曹步廊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 那马藏原走到曹步廊跟前,笑道:“曹师弟,好久不见了啊,师兄又找了你好几年啊。” 楚老板道:“两位师傅认识?” 马藏原道:“何止认识?我们算是亲兄弟呐!” “爹!”忽然有一个年轻的木匠从郑国彬身后走了出来,冲马藏原说道:“您来了?” 郑国彬和曹步廊听见这话,又看见那人,都吃了一惊,那年轻的木匠一直在楚家干活,手艺很好,郑国彬和曹步廊都十分欣赏,但是两人哪里想得到,他竟然喊马藏原“爹”! 郑国彬道:“小马,你,你——” 马藏原道:“乂星,你过来,见过你曹师叔!” 马乂星笑嘻嘻的朝曹步廊一拜,道:“侄子马乂星,问曹师叔好!家父常常在侄子面前提起您老人家来,侄子早就想见见您啦。谁想到,您就是曹师叔!侄子在您手底下干活,却没能认出您来,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 曹步廊“哼”了一声,道:“好小子,你藏得可真深!”心中却是暗暗吃惊:“马藏原什么时候把他的儿子安插到我的眼皮子底下了?我居然不知道!” 马藏原道:“曹师弟啊,我这个儿子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结婚,就等着你家晚春呢。” “那可真是丑八怪照镜子自作多情!”郑国彬道:“晚春早是我媳妇儿了!” 马藏原脸色一变,目光一寒,半天没言语,忽然笑了笑,道:“好,好。乂星啊,来,咱们爷儿俩来看看你曹师叔的手艺,你曹师叔的本事大,懂的多,会的也多,你可要看的仔细了!” 马乂星道:“是! 父子二人便屋里屋外细看起来。 罗金盘盯着曹步廊“嘿嘿”的冷笑,曹步廊和郑国彬心中都“砰砰”乱跳,二人都深知,以马藏原的本事,曹步廊下的厌,一定会被发现! 这一次,马藏原带着徒弟和儿子过来,分明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绝不会善罢甘休,曹步廊的脑子飞转着,快速的盘算着要怎么应付稍后出现的糟糕局面。 第四十九章 反算了卿卿性命 只见马藏原、马乂星父子俩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把新房仔细看了个遍,然后出来。 第70节 马藏原意味深长的看了曹步廊一眼,道:“曹师弟,手艺还没有落下,真好啊,师兄现在可比不上你啦。” 楚老板道:“马师傅,有没有问题?” 马藏原道:“没有。我师弟的手艺,怎么会有问题?” 楚老板道:“我可是听说,有些老木匠会一种害人的下作法子,叫做压胜术什么的,你得检查仔细了!” 曹步廊心底一沉,却听马藏原道:“楚老板,你这就多虑了。没有。” 曹步廊和郑国彬都是一惊,不解的看向马藏原,马藏原却是皮笑肉不笑的,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楚老板道:“那我就放心了,各位师傅辛苦啦!都来领钱吧!” 马藏原、马乂星、罗金盘先行一步走了。 曹步廊、郑国彬领了工钱之后,在回家的路上,泛起蹊跷来,郑国彬道:“师父,姓马的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曹步廊道:“我这个师兄,城府极深,谁知道他憋着什么坏主意,总之,肯定不会安好心的。” 郑国彬道:“师父,咱们现在有了钱,不如去跟楚老板摊牌吧,跟他说实话,认个错,把厌胜术解了,不然,我这心里头总是不踏实……” “背后说人坏话当然不踏实。”忽然有个声音传来。 曹步廊和郑国彬扭头一看,却是马藏原跟在后面,笑道:“师弟,刚才师兄在楚老板那里没有揭露你,你不念师兄的好,反而在背后说我不安好心,这可不厚道啊。” “难道你安好心了?”曹步廊冷冷道:“马藏原,还是为了《厌胜经》而来吧?” “不错。”马藏原道:“明人不做暗事!我听说,你巴结上了麻衣陈家,把书送给了陈汉生,还害死了咱们厌胜门二十多个门人!你可真是毒啊!” 曹步廊道:“既然你知道我把书给了陈汉生,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马藏原道:“我不敢招惹麻衣陈家,只能来找你啊。明人不说暗话了,你把《厌胜经》的内容默写出来给我,我就替你在楚老板那里隐瞒你下厌的事情。” 曹步廊道:“威胁我?” 马藏原道:“算是,也不算。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要了。厌胜术,这世上除了你,就数我知道的最多!只要你死了,我就是权威!” 曹步廊道:“你想杀我?” “嘿嘿……”马藏原道:“用别的手段杀你,谅你也不会心服口服,你下的这个厌胜术可不怎么高明,我就和你斗厌,在厌胜术上胜了你,让你心服口服!” 曹步廊道:“好哇,我倒要领教马师兄的高招!” 马藏原道:“你是铁了心不跟我合作?” 曹步廊道:“废话少说!” “好!”马藏原道:“咱们走着瞧!” 马藏原扬长而去。 郑国彬连忙问道:“师父,斗厌是怎么回事?” 曹步廊道:“就是我下了厌胜术,他用厌胜术要破我,我再去破他,不死不休。” 郑国彬吃了一惊:“啊?!” 曹步廊道:“放心,他的手段,我都知道,如果说用别的法子来算计我,我还可能害怕,但是用厌胜术来算计我,嘿嘿……鲁班门前玩斧头,关公跟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郑国彬听到曹步廊嘴里说出“算计”两个字,便忽然想到之前那个老木匠留下的字条:“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郑国彬道:“师父,这样怕是不好吧?不如去跟楚老板说明缘由,承认错误,要打要罚随便,这样也强过跟姓马的相互算计。” 曹步廊道:“不成,一天不收拾掉马藏原,我便一天不得安宁!他自己找上门来,还偏偏要用厌胜术来对付我,这正是天赐良机,我岂能容他?” “师父!”郑国彬道:“您忘了神断先生的话了?不能再用厌胜术算计人了!在楚老板那里用了一次,就已经是铸成大错了,咱们现在亡羊补牢,为时还不算晚,您可不能一误再误!” “你今天怎么变得这么胆小?”曹步廊不满道:“我意已决!你不要多说了。你要是怕马藏原父子,就回家里去陪着你师娘还有晚春,我自己对付他们。” 郑国彬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您是我师父,也是我岳父,您要对付马藏原父子师徒,我自然是要与您共进退的!” “好孩子。”曹步廊拍了拍郑国彬的肩膀,道:“只要除掉了马藏原父子,咱们一家人从今往后就高枕无忧了。” “呜呜呜……”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阵哭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有个人披麻戴孝,手捧骨灰盒,脖子上用白绳子挂着一个灵牌,正往这边来,嘴里嚎哭道:“曹师叔,你死的好惨啊!呜呜呜……曹步廊师叔,您英雄一世,怎么就想不开要上吊了呢?” 郑国彬瞧见那人是马乂星,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这厮居然敢咒师父,我去把他的嘴给撕烂了!” “不用。”曹步廊拉住郑国彬,道:“他这是得了马藏原的授意,来用厌胜术算计我了。披麻戴孝,柏木刻牌,上书我的名讳,把我吃饭用过的筷子烧化为灰,盛在骨灰盒里,再把房梁上的那根白绳子解下,穿在牌位上,以此来哭丧,妄想着破解我所下的厌胜,还想把我反咒死,嘿嘿……马藏原用这种小儿科的手段,未免也太小看我曹某人了。” 郑国彬道:“那咱们怎么办?” 曹步廊道:“见招拆招,斗法!” 眼见马乂星逼近,曹步廊道:“走,去镇子上棺材铺!” 郑国彬也不知道曹步廊去棺材铺要干什么,见曹步廊在前面疾走,便连忙跟上。 两人跑到了镇上的一个棺材铺里,曹步廊上前便塞给了棺材铺老板十元钱,道:“老板,借你的棺材一用!” 那老板搦着钱,道:“您要怎么借?” 曹步廊道:“国彬,帮我拉开一口棺材!” 郑国彬和那棺材铺老板将一口棺材的盖子给揭开了,曹步廊立时翻身躺了进去,道:“国彬,把盖子盖上。” 郑国彬和棺材铺老板面面相觑。 第71节 曹步廊道:“快点!这是破马乂星的法!你把棺材盖合上之后,也要哭丧,就当我是死了。记着给我留条缝!店老板,您请回避。” 郑国彬连忙把棺材盖子给合上,留了一条缝隙透气用。 那棺材铺老板也去了内室。 马乂星捧着骨灰盒进来了,嘴里兀自在哭:“呜呜呜,曹师叔啊,您死的好惨啊……” 郑国彬也跟着哭:“师父啊,您老人家被坏人给害死了啊,真是惨啊,呜呜呜……” 马乂星瞥了郑国彬一眼,郑国彬也瞥了马乂星一眼,两人相对无言,又一起放声大哭。 “师叔啊,您怎么突然就死了呢?”马乂星绕着棺材开始转,他瞥见了棺材上留出来的一道细缝,不由得暗自冷笑了一声,心中忖道:“看来我爹预料的没错!曹步廊果然来这一手!” 马乂星边哭边将手伸进了骨灰盒里,抠出来一团胶泥也似的东西,抹在了那细缝上。 郑国彬跪在地上,瞧不见马乂星的动作。 那棺材铺老板又躲在内屋,更是什么都瞧不见。 曹步廊在棺材中躺着,他怕马乂星从缝隙中窥见自己的动静,看破自己的行藏,所以一直紧闭双眼,动也不动,忽然间,他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味儿,接着脑子一阵眩晕,径自昏昏沉沉迷了过去。 他哪里知道,马乂星抹在棺材缝上的“胶泥”,暗含着迷药! 马乂星是得了马藏原的授意,要活活憋死曹步廊! “胶泥”糊住了棺材缝,棺材中的空气本来就少,就此又不能和外界流通,曹步廊被迷晕在棺材中,呼吸越来越弱。 马乂星捧着骨灰盒不停地嚎哭,心里盘算着时间,约摸着曹步廊已经不行了的时候,兀自又逗留了片刻,然后才止住了哭泣,“哼”了一声,道:“郑国彬,你们师徒俩不自量力,跟我爹爹斗法,真是作死!”说罢,摔了灵牌,砸了骨灰盒,扯了孝服,道:“有你真哭丧的时候!”扬长而去。 那棺材铺老板听见,从内室出来,见马乂星走了,问郑国彬,道:“你们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郑国彬没有吭声,而是问道:“师父,马乂星走了,您能不能出来?” 不听曹步廊回答。 郑国彬又问了一声,棺材里没有任何回应。 郑国彬又敲了敲棺材盖,曹步廊仍旧是没有吭声。 郑国彬心中狐疑,连忙揭开棺材盖子,却见曹步廊脸色铁青,躺在棺材里一动不动。 郑国彬一惊,道:“师父,你睡着了?!” 曹步廊没有回答。 郑国彬心中泛起了一丝极为不妙的念头,颤着声喊道:“师父?您,您可不要吓我……” 那棺材铺老板伸手进去,探了一把曹步廊的鼻息,闪电般缩了回来,惊声道:“他死了!” 郑国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大了眼睛,呓语似的说道:“死,死了?” “这,这,这……”棺材铺老板语无伦次道:“不赖我,他自己躺的,我就说不吉利,这,这棺材我,我送你们了……” 郑国彬只觉门口吹进来一阵凉风,屋内突然变得极冷,极冷,寒意被那风送进了他身体里的每个毛孔中,直至骨髓深处! 第五十章 亡命江湖 郑国彬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蹒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阵哭声,似乎是晚春在哭。 郑国彬愣了一下,凝神细听,哭声是真切的,而且,确实是曹晚春的声音。 “师妹哭什么?”郑国彬自言自语道:“难道她已经知道师父……” 郑国彬快步走进屋里,听着曹晚春的哭声是从武怡的卧室里传出来的,连忙进去,只见曹晚春趴在床边,咬着被单哭的浑身颤抖。 “师妹。”郑国彬过去抚着曹晚春的肩头,道:“你,你怎么了?” 曹晚春回过头来,泪流满面的看着郑国彬,道:“娘,娘她走了!” “什么!?”郑国彬猛然抬头,看见躺在床上的武怡一动不动,脸色蜡黄,双目圆整,已经死去多时了! 师父、师娘竟然同日而死,郑国彬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这许多年来,曹步廊、武怡待他如亲生儿子,毫不藏私,又将天仙一样的女儿许配给他,到头来,自己不但没有尽孝,反而连护他们周全都不可得! 郑国彬那在心底深处隐忍多年的暴躁狠毒开始渐渐复萌! 他握紧了拳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都是马藏原害的,我要找他报仇!” “晚春。”郑国彬扶起了曹晚春,道:“不要哭了,咱们快点走,晚些,仇人就寻上门来了。” 得知父亲也死了,曹晚春哭的昏厥了过去。 郑国彬将曹步廊、武怡的尸身合在一起烧成了灰烬,盛殓在了骨灰盒里,连同一本书系在包裹中,夹在腋下,衣服里放了钱,另一肩头扛了曹晚春,舍了其他所有的东西,连夜奔简松年家去了。 郑国彬所带走的那一本书,便是《厌胜经》,也叫《木工厌胜术》,亦即《善恶书》的一部分,是曹步廊从陈家村回来之后,凭着记忆,重新写出来的。 这是曹步廊最重要的遗物,一切也都是因这本书而起,郑国彬不能不带着。 郑国彬、曹晚春两人刚出了院子,便听到一阵笑声:“哈哈……” 接着便是一行人走了过来,郑国彬瞧见来人,为首一个,正是马藏原,身后又跟着马乂星,罗金盘,还有两个不知名的汉子,估计都是马藏原的弟子。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郑国彬瞳孔都缩了,恶狠狠道:“你们来干什么?!” 马乂星道:“姓郑的,你师父都死了,你还横什么横?!” 第72节 “对!”罗金盘道:“识相的,把《厌胜经》交出来!” 郑国彬虽然盛怒,但却十分理智,知道马藏原有备而来,且人多势众,自己带着曹晚春,不是他们的对手,眼下只能智取,不能硬敌。当即说道:“我师父早就把《厌胜经》烧了,没有!” 马藏原道:“师侄,我瞧你是个人才,你今后就跟了我吧。” 罗金盘道:“我师父看得起你,还不赶紧谢谢,过来磕头,叫师父啊!” 郑国彬冷笑道:“我师父死了。” 罗金盘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师父,别跟他客气了,弄死他,搜身,我就不信他身上没有《厌胜经》!” 郑国彬对曹晚春低声说道:“你先走!” 曹晚春紧紧攥着郑国彬的胳膊,摇头道:“我不!” 说话间,罗金盘和那两个不知名的汉子已经过来了,郑国彬一边往后退,一边暗暗拔了两根凿子在手里,眼瞧着两个汉子近前,猛然一扬手,寒光闪动,两根凿子插入了那两个汉子的膝盖上,那两个汉子同声惨呼,摔倒在地上。 郑国彬手法极快,又已经拨了瓦刀在手,冲着罗金盘就砍! 罗金盘慌忙举着铜盘来挡,却没有提防郑国彬张嘴一吐,一枚铁钉飞了出来,正扎在罗金盘的左眼上,罗金盘捂着眼睛嘶声惨叫。 郑国彬拉着曹晚春就跑。 马藏原在后面骂了声:“好混账!追!”父子二人提步追来。 除了厌胜术之外,郑国彬的本事已经尽得曹步廊真传,不在马藏原之下,更是高过马乂星,如果单凭脚程,马藏原、马乂星父子是追不上他的,可是带了一个曹晚春,郑国彬就慢了。 耳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郑国彬伸手从怀里摸了一个册子出来,咬在嘴里,又从工具袋中摸出毒墨斗,将毒墨汁挤了出来,染在了册子上,忽然往后丢去,嘴里喊道:“《厌胜经》给你们了,别再追了!” 马藏原、马乂星猛然瞧见一个册子飞了过来,都以为是《厌胜经》,喜出望外,哪想到是假的,伸手就接。 马藏原手快,刚接住,忽然手里一阵剧痛,忙撒手丢了册子,再一看自己的手,漆黑一片,这才知道中了毒墨汁之毒,连忙坐下来,不敢再动,喊道:“乂星,快拿药出来!毒墨汁的解药!” 马乂星慌忙拿药,给马藏原敷过之后,两人又看那册子,点了火,用树枝挑开一看,哪里是什么《厌胜经》,原来是个记账用的账本! 父子二人气得七窍生烟,而此时,郑国彬、曹晚春已经无影无踪了。 马乂星道:“爹,咱们五个人,还让他们给跑了,太窝囊了!” 马藏原道:“郑国彬可是比曹步廊还要阴险啊!” 却说郑国彬和曹晚春逃出虎口,直走小路,奔到天明,摸到一个陌生的镇子上,又累又饿,便找了一个旅馆住下。 刚歇了半天,下午郑国彬去买饭的时候,在街头就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在跟人打听:“你见过一男一女,男的高个子,深眼窝,带着工具袋,女的长得特别齐整……” 郑国彬知道是马藏原的追兵到了,连忙回了旅馆,又带曹晚春跑。 这一次,两人连旅店都不敢住了,连夜走路,往曹步廊老家里去。 一路上风餐露宿,到了老家,郑国彬就草草将曹步廊、武怡的骨灰给埋了,却又不敢立碑,只是在坟前磕头发誓:“师父、师娘,你们阴灵不远,保佑我和晚春平平安安。等我解决了马藏原,再来重新安葬你们!” 两人在老家没有待上多久,就发现马藏原的人寻来了,两人便又躲避。 如此,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了个把月之后,曹晚春寻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须得找一个安身之处,不然钱财又花完了,到时候,连吃饭都是问题。于是便和曹晚春商量着要躲到简家去。 郑国彬想到马藏原知道自己师父和简家交好,肯定会在去简家的路上设伏,所以一路上定要小心,且不能走近路,要故意绕远路。 这样一来,两人又耽误了不少时间,等走到简家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了半个月。 第五十一章 寄人篱下 逃到了简家,一见到简松年,夫妻二人便哭倒在地上,简松年大惊,慌忙扶起两人,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简兰芬和丈夫陈根楼闻讯也赶了过来,此时的简兰芬刚有身孕,阖家都欢喜,得见故人来,更是高兴,可是那郑国彬、曹晚春只是哭,简兰芬便焦躁起来,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你们倒是说啊!哭哭哭,来这里哭丧不成!” 陈根楼扯了简兰芬一把,道:“兰芬,怎么说话的?” 简松年也瞪了她一眼。 郑国彬擦了一把泪,道:“简老爷子,陈师兄,简师妹,我师父和我师娘,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简家三口人各自大惊失色。 郑国彬已经又哭了起来。 简兰芬道:“怎么回事!?之前你和你师父帮我修缮娘娘殿的时候,我瞧着他还好好的啊!是麻衣陈家又找他麻烦了?我这就去跟麻衣陈家算账!” 简兰芬的道行虽然废了,也有了身孕,但脾气仍旧是极差,说着,就要转身出去,陈根楼连忙扯住她,道:“不要急!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再说!” 郑国彬道:“不是麻衣陈家,是马藏原,是我师父原来在厌胜门里的师兄。” “是他。”简松年道:“我就说步廊的心机深,难有人能害得了他,如果是马藏原,倒是不意外了。此人的城府,原不在步廊之下,狠毒,犹在步廊之上啊!” 简兰芬道:“马藏原算是什么东西?我呸!郑国彬,你不要哭了,你跟我说,马藏原为什么要害死你师父?” 郑国彬道:“他想从我师父手里夺走《厌胜经》,我师父不肯给他,他便动了杀心。” “嘿嘿……”简兰芬道:“杀人越货啊。好!”对简松年说道:“爹,咱们这就散播消息出去,说《善恶书》在咱们简家,让马藏原知道,诱他来夺!到时候,请君入瓮,布置个陷阱让他跳,好为曹师兄报仇!” “不行。”陈根楼道:“马藏原阴险狠毒,这些年假冒气功大师,在民间也闯出了不小的名头,收罗了不少恶徒无赖,势力很大,你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不是凭空要惹个大麻烦么?” 简兰芬道:“就是要惹他!你怕他?你怎么这么胆小?!他势力大,咱们简家难道就势力不大?我们简家怕过谁?!爹,您说呢!” 简松年沉吟道:“如果他明大明的来夺书,咱们是不怕的,只不过,依马藏原的性子,怕是使暗箭的主啊。” 简兰芬道:“明的暗的,阳谋阴谋,我都不怕!我就不信他能玩出什么花花来!”转身走到门口,喊道:“王麒、金科、高全、刘双、卢巧、苗珍!” 门外进来了四个汉子和两个女子,先朝简松年拜道:“参见师祖!”又冲简兰芬拜道:“师娘!”然后才对陈根楼拜道:“师父!” 第73节 原来,这陈根楼是简家倒插门的女婿,虽然本事尽得简松年的真传,可毕竟倒插门的,没有地位,而且简兰芬脾气又大,陈根楼也深爱妻子,所以,四个男徒弟,两个女徒弟尽管都是他教出来的,也要先拜简兰芬。 简兰芬道:“你们六个到江湖上给我散播消息,就说《善恶书》全本在我简家!” 陈根楼忙道:“兰芬,不可鲁莽啊,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简兰芬杏眼一瞪,冲六个弟子喝道:“还不快去!” 六个弟子都惧怕简兰芬,见她发怒,情知师父也无可奈何,连忙说了声:“遵命。”慌忙去了。 简松年道:“兰芬,你,你这确实有点鲁莽了,你得听根楼的话啊。” 简兰芬道:“等马藏原来了,你们都躲起来,我自己对付他!” 简松年道:“胡闹!说的什么话!” 简兰芬道:“做人要知恩图报,当初咱们家被人用厌胜术算计,是曹师叔来援手的,后来我修娘娘殿,也是曹师叔和郑国彬师弟来帮忙的,反正我要替曹师叔报仇!” 简松年道:“步廊还是我的兄弟呢!就你知道为他报仇?我们不是要想个更好更稳妥的办法吗?” 简兰芬道:“优柔寡断!”又看向郑国彬、曹晚春,道:“你们两个,就放心在我这里住下,等着我替你们报仇!”说罢,转身而去。 简松年道:“这个孽障女儿,真是要气死我!” 陈根楼劝慰他道:“岳父,事已至此,也不必着恼了,咱们就勠力同心,等着那马藏原来,争取一次废了他,让他从今往后,不能再做坏事!” 简松年道:“也只能这样了。你先给国彬、晚春找个房子住下来吧。” 郑国彬道:“多谢收留。” 简松年道:“客气什么?快去吧。” 在简家住下之后没多久,曹晚春就觉得身子不大舒服,时常恶心难受,肚子还痛,郑国彬不敢怠慢,央着简兰芬陪着,去看了医生,结果竟是曹晚春怀孕了! 郑国彬喜出望外! 但医生又说,曹晚春动了胎气,以后生产可能有些麻烦,最好是不要这个孩子。 曹晚春却坚决不同意,医生便开了些保胎的药,让曹晚春带了回去。 转眼间,便是一个多月过去。这一天,郑国彬正蹲在屋里照顾修补一个坏掉的椅子,曹晚春则在给未出世的孩子织衣服,夫妇两人有说有笑,一片祥和温馨。 忽然,陈根楼的大弟子王麒跑了进来,道:“小师叔,师娘让我来告诉您,马藏原来了!” 郑国彬心中“砰”的一声响,立时就从地上站了起来,正要出去,猛又止住,平吸了一口气,对曹晚春说道:“师妹,我去一趟。” 曹晚春早停住了手里的活儿,问王麒道:“是马藏原一个人来的?” “是。”王麒道:“他一个人来的。” 曹晚春又看向郑国彬道:“你要当心。” 郑国彬道:“我知道。”跟着王麒匆匆去了。 第五十二章 仇人相见 简家客厅里,简松年居中而坐,陈根楼和简兰芬坐在简松年下首左边,马藏原坐在简松年下首右边,陈根楼、简兰芬的弟子们都站在陈、简夫妇身后,死死盯着马藏原。 瞧见郑国彬进来的时候,马藏原只是目光一闪,皮笑肉不笑,道:“郑国彬,你还活着啊。” 郑国彬咬牙道:“马藏原,你害死我师父,我会跟你算账的!” 马藏原道“想算账,何必藏在简老爷子这里啊?” “阁下说错话了。”简松年道:“国彬不是藏在这里,而是被我请在这里。” 马藏原摇了摇头,道:“这话晚辈就不大相信了,他一个小小的人物,岂能值得简老爷子相请?” 简松年还没有吭声,简兰芬先冷笑了两声,道:“马藏原,你管的可真是宽啊!我们简家要请什么人,还要跟你商量么?!你说他是小小的人物,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马藏原道:“我是来谈事情的,陈夫人何必出口伤人?” 简兰芬道:“我何止要出口伤人?我还要出手伤你!”说罢,简兰芬拍案而起,喝道:“马藏原,你进了我们简家,还想着能囫囵出去么!?” 郑国彬早抓了瓦刀在掌中,死死盯着马藏原,只等机会,就要动手! 王麒等人也都虎视眈眈。 只有简松年和陈根楼端坐不动。 马藏原的脸色稍稍变了,但却也不怎么慌张,他看向简松年,道:“这是简老爷子的意思吗?” 简松年道:“我什么意思?” 马藏原道:“晚辈跟您简家远日无仇,近日无怨,今天登门拜访,简老爷子就要纵容女儿和门人对客人下手么?” 简松年道:“你要是登门拜访,简家便当你是客人,但你登门是真,拜访却是假的。明人不说暗话,你是冲着郑国彬和《善恶书》来的吧?” “简老爷子快人快语,晚辈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马藏原道:“《善恶书》是我厌胜门的典籍,眼下,厌胜门里只剩晚辈一人了,所以,还望简老爷子把《善恶书》送还给晚辈。” “哈哈哈……”简兰芬大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善恶书》是我简家祖上留下来的,什么时候变成你厌胜门的典籍了?” 马藏原道:“简家祖上传下来的?这从何说起啊?江湖中人许多都知道,《善恶经》原是古代高人收录了姜子牙、鲁班、墨子和历代玄门中人以及能工巧匠传下来的秘法,后来被我厌胜门的始祖所得,截取了其中的部分内容,改名叫《厌胜经》。” 简兰芬道:“我家这《善恶书》是从我家老房子底下挖出来的,郑国彬就是见证!” “不错!”郑国彬道:“马藏原,你垂涎我师父的《厌胜经》也就罢了,现在还想拿走简家的《善恶书》,这是无耻!” “呵呵……”马藏原冷笑一声,道:“胡言乱语!当我是三岁孩子了吗?什么从老房子底下挖出来的,难道你们简家的先祖是我们厌胜门的始祖么?分明就是郑国彬把曹步廊的《厌胜经》拿了出来,给了你们简家,所以你们简家才会收留郑国彬。你们又为了掩人耳目,才杜撰出什么老房子挖出《善恶书》的事情来。” 第74节 简兰芬正要驳斥,陈根楼忽然开口说道:“马师傅,请问,你知道《善恶书》的模样吗?” 马藏原道:“我听说过,《善恶书》是一半红字,一半黑字,红字写的是为善之法,黑字写的是为恶之术。《厌胜经》就多半来源于黑字。” “那好。”陈根楼道:“你既然不相信我们家的《善恶书》是简家先祖留下来的,我们便把书拿出来给你瞧,让你亲自看看,是不是一半红字,一半黑字。如果是的话,就请马师傅您赔礼道歉,并发誓从此以后不能再为难我国彬兄弟和晚春弟妹。如何?” “哪有这么简单!”简兰芬道:“如果《善恶书》是我们家先祖留下来的话,你马藏原就自废道行!” 马藏原哪里相信简家挖出《善恶书》的事情来,他笃定的认为就是郑国彬把《厌胜经》给了简家,不然简家怎么肯好心收留郑国彬夫妇?眼下的一切,不过是简家虚张声势,于是他道:“你拿出来给我看看。” 陈根楼道:“马师傅是答应我们的条件了?” 马藏原道:“你先让我看看书!” 简松年道:“兰芬,去把《善恶书》拿来给他看。” 简兰芬“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内,将《善恶书》拿了出来,当着马藏原的面,翻开了内页,马藏原先是瞧见那《善恶书》的封皮古朴陈旧,又见内页果然有红字部分,又有黑字部分,不由得暗暗起疑:“难道真是《善恶书》?” 简兰芬忽然把书合上,喝道:“看清楚了没有?!这是《善恶书》,不是《厌胜经》!你自废道行吧!” 马藏原道:“我没有看清楚。” 简兰芬大怒,道:“马藏原,你说话不算数对不对?你还算是男人吗?!” 马藏原道:“万一这本书是你们伪造出来的呢?故意用红笔和黑笔写出来的,又做了旧,其实内容还是《厌胜经》的内容。” “你放屁!”郑国彬忍不住道:“马藏原,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刚才可没有人逼着你看!现在看了就不认账?” 简兰芬道:“不用跟他废话,他自己不动手,咱们帮他废了!” “慢!”马藏原道:“说不过就要动手,你们想以多欺少,以主欺客么?简老爷子,你这么做,就不怕传出去惹同道中人笑话?” 简松年冷冷道:“那你想怎么办?” 马藏原道:“我要看书里的内容,如果红字部分真是善法,那就证明这部书确实是《善恶经》,如果红字的内容不是善法,那就是伪造的。” 简兰芬道:“你想得美!” 陈根楼却道:“兰芬,给他,让他看!” 简兰芬目视陈根楼,见陈根楼对她使了个眼色,夫妻二人心意相通,简兰芬当即会意,便把《善恶书》递向马藏原,嘴里道:“让你心服口服!” 马藏原接过《善恶书》,只翻了两页,就知道是真的了,那红字部分,记载的确实都是劝人为善的法子,并非是《厌胜经》里的内容。 马藏原心中一阵懊恼:“看来我是中了简家人的计了!他们故意散播消息,就是为了骗我入彀!” 但随即,马藏原又心中狂喜,暗忖道:“这也是我的机缘到了!《厌胜经》截取自《善恶书》,也就是说,《厌胜经》里的厌胜术也不如《善恶经》里的多,如果我能把这本《善恶书》拿走,还要《厌胜经》干什么?这可真是始祖爷保佑,竟有这意外之喜!” 存了这个念头,马藏原就想出其不意的将《善恶书》给夺走。他带了许多弟子,都在简家村外守着,只要能逃出简家,跑出村子,便能和弟子们汇合,届时,他便不怕简松年、简兰芬、陈根楼已经简家门人了。 想到这里,马藏原嘴里说道:“这屋里太暗,书上的字我看不清楚。”一边说,马藏原一边往屋外走去,道:“我到门口借点光亮……” 郑国彬叫道:“马藏原,你想拿着书跑是不是?!陈师兄,简师妹,不要上了他的当!” “哎——”陈根楼道:“国彬啊,马师傅怎会是那样的人?这屋里的光线,也确实暗嘛,就让他在门口借光,仔细看清楚了,无妨。” 马藏原听见这话,心中暗喜,忖道:“似你们这等迂腐之人,怎知大丈夫做事不择手段!” 渐渐走到门口,马藏原忽然纵身往远处蹿去,嘴里笑道:“各位,后会有期!书,我拿回去慢慢研究……” “老贱人!”郑国彬骂了一声就要去追。 “砰!” “哎哟!” 郑国彬还没有追出去,就看见马藏原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在院子里摔了一个大跟头。 郑国彬不禁愣住。 马藏原慌忙站起来,又准备跑,脚底忽然一滑,“砰”的一声响,又摔了个仰八叉。 王麒等众弟子哄堂大笑。 郑国彬也忍禁不禁,回头看时,只见陈根楼端坐不动,但双手却在乱舞,十根指头上,隐隐约约都缠着一根细线,而细线这头,都在马藏原身上。 马藏原被陈根楼用傀儡术操纵着,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忽然间,把《善恶书》抛了回来,陈根楼伸手一弹,早有一根引线迸出,将那《善恶书》缠着,拉了回来。 陈根楼又勾动指头,嘴里说道:“打脸!” 那马藏原伸出自己的手,朝着自己的脸“啪啪”乱打,直打的整张脸都肿了起来! 郑国彬看的十分解气,简兰芬也忍不住大声喝道:“好!打得好!不要脸的人,就该自己打自己的脸!” 马藏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原来,在简兰芬把《善恶书》递给马藏原的时候,得了陈根楼的暗示,知道陈根楼要捣鬼。那《善恶书》里已经暗加了傀儡线,在马藏原拿到书的一刹那,傀儡线就已经缠在了马藏原的手腕、肘下、脚踝、膝弯、腰间等部位,只因为那傀儡线极细,又极轻,而马藏原的注意力又全在《善恶书》上,所以,他的本事虽然不低于陈根楼,却因为大意而中了陈根楼的暗算,现在被人用傀儡术所制,竟毫无还手之力!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郑国彬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陈根楼拦着自己,让马藏原去到门口,原来,一切都在陈根楼的掌控之中! 马藏原喜好算计别人,而今,也被陈根楼给算计了。 真是大快人心! 马藏原反复出丑,终于忍耐不住,叫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简老爷子,高抬贵手吧!” 简松年笑道:“我可救不了你,线不在我手上,你要求,也别求我。” 马藏原又道:“陈大哥,高抬贵手吧!” 第75节 陈根楼道:“我一向听我妻子的。” 马藏原忙道:“求简女侠饶了我吧!” “饶你?”简兰芬道:“好啊,根楼,去帮他履行诺言!” “嗯。”陈根楼朝马藏原走了过去,马藏原慌张道:“陈,陈兄,你,你要干什么?” 陈根楼笑吟吟道:“刚才马师傅不是答应过了么,只要验证书是真的,那就要自废道行。马师傅自己对自己下不了手,在下愿意帮您。” 马藏原道:“我没有答应啊!” 陈根楼道:“默认,也算数的。” 马藏原道:“不,不……” 陈根楼不由他分说,把手一张,掌中利线划过,马藏原的手腕、脚踝早已中招,他想要反抗,但身子被简兰芬的傀儡线所制,动不得分毫! 陈根楼道:“马师傅,你的脚筋、手筋,都被我给弄断了。不过,请放心,伤的很浅,不影响你走路,也不影响你干些轻活儿。国彬,你来废了他的根基吧?” 郑国彬早就忍耐不住了,上前一掌打在马藏原的丹田上,马藏原嘶声惨呼,嘴里缓缓的吐着气,陈根楼收了傀儡线,马藏原就瘫倒在了地上。 自此,马藏原一身道行尽数被废! 简兰芬“啐”了一口,道:“王麒,高全,抬着他扔出村去,我不待见看这种人!” “是!”王麒和高全快步去抬马藏原。 郑国彬道:“我也来抬吧。” 让高全空了手,郑国彬和王麒抬着马藏原往外走去。 出了村子,郑国彬早瞧见马乂星带人在引颈远望,看见郑国彬,马乂星便带人走了过来,忽瞧见自己父亲被郑国彬、王麒抬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由得大惊。 郑国彬和王麒把马藏原往地上一扔,“嘿嘿”冷笑。 马乂星慌忙上前,抱住马藏原,喊道:“爹!爹!你怎么了?!” 郑国彬道:“马乂星,今天算是报了小仇,可咱们之间的恩怨还没有结算清楚!这里是简家村,我让你带马藏原回去,免得你说我仗了简家的势。你们过几天安生日子吧,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们!” 说罢,和王麒扬长而去。 回到了简家,陈根楼笑道:“国彬,现在马藏原是个废人,他的那些弟子见他不中用了,肯定都会作鸟兽散,马乂星又不是你的对手,从此以后,你想怎么对付他们,就怎么对付他们。” 郑国彬感激道:“如果不是您还有简老爷子和简师妹,我哪能出这口恶气?多谢!” 简兰芬道:“你跟我们客气什么!” 简松年笑道:“还是根楼的做法好,如此一来,既废了马藏原,也叫他理亏,不敢在江湖上说三道四,编排咱们简家的不是。” 郑国彬也暗暗佩服陈根楼。 回去见曹晚春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又说了一番,曹晚春听了也是大喜。 第五十三章 祸不单行 眼瞧着曹晚春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身体却越发虚弱,医生说都是当初东奔西走,劳累过度,伤了基础,现在纵然调理,也是不好补救的,须得注意。 郑国彬便想着把报仇的事情先缓一缓,反正马藏原也已经废了,不怕他弄出什么幺蛾子了,就等着曹晚春生了以后再说。 匆匆又是数月,这期间,简兰芬也的预产期也到了,经杏林国手诊脉,说是男婴,那陈根楼年岁已经很大了,终于又要得子,夫妻俩喜不自胜!简松年更是高兴!孩子的名字之前在撂儿洼的时候,就已经想好,叫做“陈木朗”。 至于郑国彬的孩子,也和曹晚春商量好了,生下来如果是个男的,就叫“壮壮”,如果是个女的,就叫“娇娇”。 四人聊起撂儿洼娘娘殿的往事,不禁又想起陈弘道来,都议论道:“也不知道那位陈少族长生孩子了没有。” 陈根楼说:“少族长宅心仁厚,好人好报,自然能生,不但能生,而且肯定还是儿女双全。” 简兰芬又说道:“国彬,算起来,陈弘道跟你还是师兄弟呢,你师父可是传授过他飞钉术。有时间,你可得去认认,说不定能攀上个儿女亲家。” 郑国彬笑道:“人家是什么人物,我又是什么人物?哪能攀上。” 简兰芬道:“你也不差的,何必自己轻贱自己!等木朗出生了以后,我和根楼就抱着他去陈家村找陈弘道,盘桓盘桓,你和晚春也得去。” 曹晚春道:“兰芬姐,你就知道你的孩子一定是男孩儿么?天天都说木朗,到时候万一是个女的呢?” 简兰芬“呸”的啐了一口,道:“你家的才是女的,我的一定是男的。呸呸呸,不许说晦气话!” 众人都笑。 又在简家住了没多久,郑国彬和曹晚春便商量了一下要走,毕竟寄人篱下的滋味不大好受,简家苦留不住,只得送二人离开。 韶光易逝,转眼间,曹晚春便到了分娩的时候,到底是身子骨弱,当初怀孕的时候,东奔西走,动了根基,竟至于难产,好不容易生下了一个女儿后,曹晚春竟撒手西去了。 郑国彬一连哭了三天三夜,把所有的怨恨,都算到了马藏原的身上,咬牙切齿的发誓要报仇雪恨! 他原本不想学厌胜术,但是到了现在,为了报仇,为了对付马藏原一伙人,郑国彬深知,仅凭自己,仅凭自己现有的本事,还不够。 那本尘封的《厌胜经》,终于还是被他给打开了。 刚翻开扉页,郑国彬就愣住了。他看见扉页上写着几行字,正是曹步廊的笔迹:“国彬我徒,若有朝一日,你打开此书,切记慎之又慎!此书不祥,厌胜术不祥,历来学通此书者,无一善终。为师思之,当因此书只为恶,不为善,而世上之事,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阴一阳之为道,你若习厌胜术,必得善恶书,补足善法,方得始终!” 郑国彬沉吟了许久,才想明白了曹步廊的意思,曹步廊是说,历来学厌胜术的人,都不得善终,只因为《厌胜经》是截取了《善恶书》的一部分,里面只记载了恶法,没有记载善法,想学厌胜术,还想善终,必须要把《善恶书》里的善法也学全。 但是,《善恶书》在简家,自己如何长得开口去要呢? 也罢,暂且不管那么多了,报仇要紧,先学了厌胜术,补全善法的事情,容后再说。 郑国彬下定了决心,便把厌胜经,往后翻去。 第76节 那一夜,郑国彬正在研读《厌胜经》的最后一页,也是最后一个厌胜术,上面写着厌胜第一术,名为:万箭穿心!下批八个字:万夫所指,无疾而终! 郑国彬思忖道:“无疾而终,厌胜第一术,这样厉害的术,应该放在首页……” 正研读之际,忽然听见院子里一声轻响,好似树叶坠地,接着又是“莎莎”两声,郑国彬吃了一惊,他听出来这是夜行人的脚步声,知道大事不好,有人来暗算自己了! 郑国彬动作极快,抄书入口袋,翻身上床,抱了娇娇在怀中,回身又是一掌,掌风过去,屋子里的煤油灯便熄灭了,四周登时黑暗。 郑国彬一抠床板下面的一个暗格,“嘎吱”一声响,床板便翻转开来,现出地下的暗道,郑国彬和娇娇都落了下去——这真是郑国彬跟曹步廊学的本事之一,无论住在哪里,都预留一个逃跑的密道。 坠入密道的时候,郑国彬听到脚步声已经进了屋子,有人说道:“快找密道!郑国彬这厮跟曹步廊一样,狡兔三窟!” 郑国彬听见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马乂星的! 郑国彬心中暗恨:“好哇,老子还没有找你们爷俩算账,你们倒是先找上门来了。” 转念又一想,马家的人既然找上了自己,没理由不找简家的麻烦,毕竟,马藏原被废,是陈根楼一人所致! 想到这里,郑国彬不由得忧心忡忡,抱着娇娇,在密道里疾奔,出去之后,便匆匆往简家去了。 郑国彬住的地方,距离简家并不算太远,前后不过二十余里,娇娇还在襁褓之中,几乎没有什么重量,郑国彬抱着她,一路狂奔,不多时,便赶到了简家村。 刚到村口,郑国彬就瞧见村中一片红光映照天际,一处宅院正烧着熊熊烈火,那里,正是简家所在! 郑国彬大惊失色,立时奔了过去。 刚入村两步,便瞧见有两道人影冲了过来,三人打了个照面,彼此都又惊又喜,那两道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陈根楼、简兰芬夫妇! 他们夫妇怀中还抱着一个小木筐,木筐里睡着个婴儿,却是刚出生不久的陈木朗! “国彬,快走!”陈根楼道:“事情紧急,不及细说,敌人厉害,逃命要紧!” 郑国彬道:“好!咱们往哪儿去?!” 陈根楼道:“只有一个去处!” 郑国彬立时醒悟:“陈家村!” 三人各自抱着孩子,往陈家村的方位逃去。 奔跑之际,郑国彬突然觉得不对,连忙问道:“简老爷子呢?!” 简兰芬脸颊一抽,两行泪滚滚而下,陈根楼悲切道:“为了让我们一家三口出来,他老人家,他老人家……” 陈根楼说不下去了,郑国彬已然明白,简松年,遇害了。 郑国彬咬着牙道:“谁下的毒手?!” 陈根楼道:“是马藏原带的人,不知道他从哪里请来的高手,多,且厉害。” 郑国彬一阵惭愧,道:“都是因我而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是我!”简兰芬道:“当初是我不听我爹和根楼的话,把《善恶书》的消息散步了出去,这才惹了马藏原,我,我真是罪该万死……” “兰芬,不怪你,不要乱想。”陈根楼安慰了简兰芬一声,又对郑国彬说道:“国彬,有劳你帮我抱着木朗,兰芬刚生孩子不久,身子不行,跑不快,我得背着她。” “快给我吧!”郑国彬从陈根楼那里把小木筐接过,一手又抱着娇娇,陈根楼则背起了简兰芬,三人继续没命的跑。 但是,如此一来,三人的速度就都慢了。 后面的敌人,追得越来越近。 而陈家村,也越来越近了。 郑国彬道:“陈大哥,简师妹,再加把劲!到了陈家村,咱们就安全了!”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他们是想往陈家村里跑!不能让他们过去!兄弟们,不必留活口了!格杀勿论!” “那《善恶书》呢?!” “杀了他们之后再找!” “是!” “嗖!” 一道利器破空之音划过,陈根楼忽然闷哼一声,身子一歪,连带着简兰芬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郑国彬大惊,停下了步子,陈根楼大叫道:“不要停!快走!” 郑国彬瞧见陈根楼的膝盖上,正汩汩的冒血,不禁一阵绝望。 陈根楼道:“保住孩子要紧!快跑啊!” 郑国彬瞧着身后,敌人越来越近,又有人要打暗器过来,郑国彬咬了咬牙,转身飞奔而去。 他知道,陈根楼、简兰芬夫妇必死无疑了。 泪水,无声的从他的脸庞滑落。 第五十四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条河,渐渐近了。 郑国彬知道那是颍水,陈家村,就在颍水东畔。 但是,身后的敌人,仍在紧追不舍,且越发的近了。 “嗖!” 第77节 又是一声破空之音响起。 一道暗器从郑国彬的耳边擦过,郑国彬出了一身的冷汗,情知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纵身一跃,抱着两个孩子,跳入了颍水之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郑国彬连带两个孩子都往水下沉去,他任凭浮沉了片刻,然后才开始用脚踩水。 两个孩子早已经惊醒,却又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水流很急,忽然,一个暗涌,郑国彬呛了口水,小木筐脱手而去,他急忙去抓,娇娇又差点掉入水中,慌忙抱稳了,再一看,木朗的小木筐已经漂远了,郑国彬慌忙去追,但是,心中一急,身子便往水下沉,又呛了口水,慢慢的才稳住,但定睛看时,小木筐已然不知去向,只剩下四周的夜色,昏沉如水,与河流混同…… 郑国彬心中一阵凄凉悲怆,愣了片刻,自言自语道:“但愿吉人自有天相吧。” 此时此刻的陈家村中,陈家老宅里,陈弘道正在屋中和妻子蒋明瑶说话,院子的大门忽然“砰砰”乱响,陈弘德跑了出去,喊道:“谁啊?!” “是我,弘智!我来找族长有事禀告——咱们河里漂下来了一个孩子!” 陈弘道听见,忙披衣起来,到了院子里,见族弟陈弘智和陈弘德正在攀谈,而父亲陈汉生也已经出来了。 陈汉生问弘智:“夜里是你当值?” 弘智:“我和五弟当值,带着金丁巡夜。” 陈汉生:“怎么回事?” 弘智:“也是怪事,半夜里七婶睡不着觉,寻思着把一件衣服洗了,就提了个桶到河里灌水,然后就瞧见个东西顺水漂着,仔细一瞅,是个婴儿裹在被褥里,下面垫了个小木筐子。七婶就喊了起来,金丁们听见,忙过去看,又报了我和五弟,五弟下水把孩子捞了上来,我瞧见那婴儿的脸上有血迹,木框里也有,怕有些古怪,就先让他们看着,我过来禀告族长。” 陈汉生:“过去瞧瞧吧。” 到了河边,众人见七婶怀里抱着个孩子,正在哄。 走近了,七婶说道:“天可怜见,这孩子怕是刚出生没几天,也不知道遭了啥罪,被亲爹娘给抛了。族长,您说说,这爹娘得多狠心,才把亲生孩子丢到河里去?” 陈弘道凑过去看那婴儿,果然像是刚出生几日的模样,脸上有些血迹,却不是他的,而是沾上去的,此时此刻,睡得正安详。 陈汉生仔细看了看,道:“此子面有凶色,怕不是父母遗弃了他,是他父母已经不在人世。” 七婶吃了一惊,众人也都面面相觑。 陈弘道瞧着那婴儿的面目轮廓依稀有些熟悉,心中狐疑,又低头瞧见一个小木筐,道:“这是载着婴儿的木筐?” “是的。” 陈弘道把那木筐拿起来,上下打量,忽然瞧见内里刻字两个字,竟是“木朗”。 陈弘道大吃一惊,再仔细看那婴儿,猛然想起简兰芬和陈根楼来,不禁失声说道:“不好!” 陈汉生问道:“怎么?你知道这孩子的来历?” 陈弘道说:“就是之前在撂儿洼娘娘殿那里结识的一对夫妇,精通傀儡术,丈夫是陈根楼,妻子是简兰芬,简兰芬的父亲您也认识,正是漳州偶王简松年。当时陈根楼说过,将来有儿子的话,会给儿子起名叫做陈木朗。这木筐里正好刻着两个字,就是‘木朗’,我瞧着他的面目轮廓,也有几分像简兰芬。” 陈汉生十分吃惊:“是简松年的外孙?那怎么会到了咱们这里,又漂在了河中,难道简家出了什么变故?弘智,你去叫金丁仍旧在村中巡夜,弘仁,你去提调土丁来,让他们出村分散,沿着周遭道路寻看,切记要两两一伙,不,三三一伙,不可单独行动!弘道,你去喊醒你三叔,提调水丁来,顺着河水探寻,也是三三一伙!七婶,你把这孩子抱回我家里去,交给子娥看管,我在公中大院等着,你们任何一路但凡有任何消息,不要耽误,立时来报我!” “是!” 众人齐声答应,弘仁问道:“族长,找什么?” 陈汉生:“我怕是简家被仇人寻上门了,陈根楼、简松年夫妇带着这孩子逃跑,想到咱们陈家村寻求庇护,但现在只有这孩子,他们夫妇怕是已经罹难。你们仔细去探看,说不得还能寻到简家其他的人,陈根楼夫妇的尸身若是找到,也一并带回来。至于他们的仇人,能压过简家,敢追到陈家村附近,怕不是寻常角色,一旦发现,立时发号求助,不可妄动!” “是!”众人纷纷去了。 陈弘道的心中无比沉重。他匆匆赶到了叔叔陈汉昌家里,喊醒了,又去招来了水丁,分散在河两岸,仔细寻找。 寻到将近黎明,忽有人来传信,说是在陈家村三里之外的桐树林里发现了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众人急忙赶去,见两具尸体歪坐在地上,那男尸还张着手臂,抱着那女尸,后背上,极深的一个掌印,衣服都碎了,淤黑的血肉清晰可见。 陈弘道走近前去,见那男人正是陈根楼,那女人也正是简兰芬,不由得一阵悲怆。 陈汉生瞧见陈弘道的模样,点了点头,道:“看来简家真是遭逢大难了。三弟,你来瞧瞧,是何人下的毒手?” 陈汉昌上前验伤,端详了许久,摇了摇头,道:“我瞧不出来。大哥,你觉得呢?” 陈汉生:“不在你我所认识的门派家阀之内。” 陈汉昌:“从地上的痕迹来看,下手之人追得很急,想必是要赶在他们进陈家村之前。那婴儿从河里流入了陈家村,他们也不敢追,足见还是畏惧咱们的。不过,明明知道他们跟麻衣陈家有交情,还敢追到附近杀人,嘿嘿……我这就吩咐去查,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陈汉生:“吩咐下去吧。” 陈汉昌:“这两具尸体?” 陈汉生:“横死之人,带回不祥。就在此地烧了埋下,亡魂由我们来超度。” 陈弘道心中默默念诵:“根楼兄,你的儿子已然安全,进了陈家村,不会有人再能害到他。贤伉俪就请安息吧。” 安顿了陈根楼、简兰芬夫妇后事,陈弘道回到家里,跟妻子明瑶说起此事,明瑶也是叹息不已,道:“可见世事无常,吉凶难料。可怜那木朗还如此幼小……” 陈弘道说:“但愿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恰村里有户人家,刚生下没多久的孩子夭折了,听说此事,就跑来家里,想要抱走陈木朗去养。 这是好事,没有理由不允,陈弘道便把木朗托付给了那户人家。和明瑶时常过去看他。 却说从颍水里上了岸的郑国彬,想到武怡的妹妹武乐家距离陈家村并不算远,串亲戚的时候,郑国彬曾去过武乐家中,还记得地址,郑国彬连夜跋涉,带着郑娇娇去了武乐家中,将郑娇娇托付给武乐照看,然后又回转陈家村。 等再次接近陈家村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郑国彬在周围打听了一番,得了实信儿,陈木朗已经被陈家村的人捡到,没有危险。 郑国彬心中大安,暗想:“这孩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又想:“既然被陈家村的人捡到,从此留在陈家村,便再也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他,我现在也不必把他带走。” 自此,郑国彬算是断了后顾之忧,心中只剩一个念头:报仇! 第78节 师父、师娘、妻子、好友,尽皆身死,全都拜马藏原所赐,此仇不报,枉为人! 第五十五章 改头换面 郑国彬心思缜密,城府深刻,不在师父曹步廊之下。 他思量着自己独身一人,势单力薄,而马藏原道行虽然被废,可马乂星还在,又有弟子甚众,明斗是为自寻死路! 因此只能暗算。 可是马氏父子狡猾异常,自己虽然读完了《厌胜经》,但马藏原却拿到了更为全面的《善恶书》,纵然是暗算,稍有不慎,也会身死功败。 琢磨再三,郑国彬忽然心中一动,暗忖道:“马乂星先前假扮木匠,隐藏在我和师父的眼皮子底下,算计我和师父,我为什么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也乔装打扮,去投靠马藏原,做马藏原的徒弟,隐忍蛰伏,必有一日,能找到机会,将马藏原置于死地!” 打定了这个主意,郑国彬便开始思索怎样乔装打扮。他和马藏原、马乂星多次见面,自己的相貌,对方一清二楚,如果不是彻底的改头换面,那是瞒不过对方的。 念及此,郑国彬忽然想到了一物——五叶草! 当年,师父曹步廊服用了水煮五叶草,结果身子皱缩,脱胎换骨,若非亲眼所见,根本不能相信前后竟然是同一个人! 自己如果也如法炮制,改头换面,马藏原、马乂星绝难认得出自己! 不过,当初曹步廊服用之后,效力太猛,改变太剧,郑国彬决定把用量大减,他从五叶草上撕下一片叶子,用水煮了,然后服用。 过不多时,郑国彬便觉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剧痛难忍,尤其是腹中绞痛如割,几乎昏厥! 饶是以郑国彬这种硬汉,也忍不住躺在地上,满地打滚。 这种痛苦,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止住。 郑国彬觉得自己像是从鬼门关口走了一遭,死里逃生,浑身虚汗。 站起来的时候,郑国彬便觉得自己的衣服大了些,视野也矮了些,照镜子一看,果然已经是判若两人! 身子变得佝偻了,面容变得皱了,明明还年纪轻轻,却像是久经风霜,沧桑不堪。 郑国彬十分满意,自己虽然大变了模样,却没有像师父曹步廊那样,身子皱缩的太过剧烈。 重新购置了新衣服,剃了剃头,收拾打扮一番,郑国彬便上路了。 马藏原作为民间气功大师,并不难打听,尤其是斗法斗死曹步廊,灭了简松年全家,得了《善恶书》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大规模的拓展势力,徒众迅速遍及两河、两湖、两山,号称是马家帮。 马家帮里多是匠人,到处接活,伺机在主家下厌胜术,然后再由马藏原假扮的气功大师前来施法,解除厌胜术,蒙骗钱财,走的其实还是原来厌胜门走过的老路子。 郑国彬化名马大顺,前去投奔马家帮,因他手艺精湛,做人伶俐,又肯出力,从不偷懒耍滑,很快就在一大帮匠人中脱颖而出,接近了马乂星。 马乂星是马家帮里的二号人物,带着一批人单干,其实就是一个小的马家帮。 郑国彬化名的马大顺接近马乂星的时候,马乂星正跟一个伪满遗留的老太监打得火热。 这老太监叫李高廉,在伪满时候,暗中偷了宫里许多珍宝古玩,抗战胜利后,拿出来了一批珍宝古玩贿赂了国军的高官,竟得以保全身家性命,等到国军溃败时候,又捐出了许多钱财资助新政府,被视做立功,一辈子精打细算,极尽油滑,居然也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 如今,经商的风气大盛,李高廉又拿出一笔钱来开办企业,家里养着两个干女儿,其实是他的两个女人。 按照马乂星对李高廉的评价:“这个老不死的,手里到底有多少钱,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太监还玩女人,天理不容啊!” 马乂星能和李高廉勾搭到一起,是源于李高廉有一处旧疾,那旧疾是李高廉年少时候入宫净身落下来的毛病,可能是当初阉他的人刀工不好,做了太监之后,创口虽然愈合,却时常疼痛。为此,李高廉也寻了不少郎中医生,用了不少偏方秘方,总是不见好。 李高廉经营的公司里,有个经理,叫程水肱,为了巴结李高廉,讨李高廉的欢心,就四处求人打探,坊间传的开了,连泥瓦木匠人也传这个,就叫马乂星得了信儿。 马乂星去问马藏原,马藏原翻看《善恶书》,那善法里还真的有一个法子,正是治太监这号病的,于是教了马乂星。 马乂星便找程水肱,说明来意,程水肱见马乂星言之凿凿,打了包票,就带他去见李高廉。 见到了李高廉,马乂星便问李高廉:“老先生当年入宫的时候,割下来的那宝贝,还在吗?” 李高廉点了点头:“当然在呀。” 原来,历朝历代的太监都信鬼神,明清之际尤其严重,太监之中有个秘密说法,说阉人不是完整的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是不容毁伤的,但是做太监却绝了身上最要紧的地方,死了以后,阴间是不收的,要漂泊在世上当孤魂野鬼。于是,当时的太监在净身的时候,割下来的那物,多半都不会丢了,而是放在石灰升中,悬挂在梁下,等着有朝一日自己死了,连同那物一起埋葬,这样阴间就收了。 李高廉也是有的,他那东西,就挂在自家宅中。 马乂星便说:“有就好了。只要把那宝贝烧成灰,做成药引子,我再给您加几味药,和酒吞服,创口以后再也不会疼了。” 但说让自己的“宝贝”烧成灰做药引子,李高廉就不大舍得,瞪着马乂星,把公鸭嗓子敞开,问:“那要是治不好呢?” 马乂星笑了:“这是小人祖传的秘方,一定治得好。” “祖传的秘方?”李高廉“嘎嘎”笑了起来:“你家祖传这秘方,难不成是祖上也被阉过?” 马乂星不好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心中恼怒,脸上只陪着傻笑。 李高廉也实在是疼的厉害,老了,禁不住,死马当活马医,便让马乂星去弄药,又对他半开玩笑似的说:“小马啊,要是治不好,我可就把你也给阉喽。” 马乂星也笑:“好嘞!” 马乂星十拿九稳,《善恶书》名不虚传,李高廉用了他的法子,鬼使神差,居然真的好了,原本每晚必疼,用了以后再也不犯! 李高廉大喜,又叫来马乂星,说:“看来你倒真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马乂星说:“当然不是了。” 李高廉说:“你帮了我,我也得帮你。我现在正准备建一处新宅子,你既然懂木匠行,那就全由你来照料。” 马乂星一听,欢喜无限,感激不尽。 李高廉家大业大,钱财无数,他要是兴建宅院,规模必定是非同小可,马乂星知道其中的底细,单单是管料一项,就能划拉出来不少钱,一处宅子弄下来,赚的油水儿比他在外面布局坑蒙拐骗两年赚的都多! 自己再把小马家帮的匠人们归拢过来,组成班子,由他来管账,结算工钱,又能克扣出许多来。这摆明了是个天大的肥差! 第79节 郑国彬化名的马大顺,就混在这批兴建宅院的匠人里面。 建宅的时候,马乂星才知道,李高廉为了自己养的那两个干女儿,才要大兴土木。 原来,太监因为不完整,不能算做男人,常常心中有缺憾,有钱的时候,就偏偏要装的像是男人,身虽残,志却坚。 马乂星觉得,在这方面,说不定还能捞一笔。 李高廉六岁入宫净身做的太监,早已经废了“武功”,马乂星却决定要试试帮他恢复男人雄风。 找到自己老爹马藏原,翻遍了《善恶书》,父子俩倒真是找到一个恶法,跑去说给李高廉听。 第五十六章 君子报仇 那法子极为凶残,也十分恶心,是养一头母驴,再牵一头公驴来,催促公驴发情,让人在旁边守着,等到雌驴雄驴交配极为尽兴的时候,猛然拔刀,砍掉公驴那器物,煮烂了煨药,给李高廉服用。 用这恶法,李高廉进补了半个月,弄死了十五头公驴,倒真是恢复了点“功力”,竟也能稍稍举动! 李高廉那心情,别提有多好了,临老了,恍若脱胎换骨,感觉自己仿佛又变回了完整的男人,对马乂星几乎要生出感激之情了。 但马乂星却有一点失算了,他巴结了李高廉,却得罪了李高廉的那两个干女儿。 李高廉原本一点也不行的时候,不过是看着两个干女儿眼馋,说不定连眼馋的心思都没有,那两个干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花着李高廉的钱,住着李高廉的房子,在外面还养着小白脸,各得其所。 但是,现在,李高廉用了马乂星的法子,稍微可以举事,夜里便翻来覆去的试验,但毕竟不正常,撩拨的两个干女儿干着急,不尽兴,又不敢说三道四。 太监的心肠又变态,李高廉胡天胡地的时候,总爱去掐人,把两个干女儿雪练似的肉身上掐的青一块,紫一块,黑一片,红一片,疼痛难忍! 两个干女儿咬牙切齿的恨,这笔账,自然要算到马乂星的头上。 但李高廉对马乂星深信不疑,正依为心腹,那两个干女儿在李高廉耳边挑拨了好几次,说了几番马乂星的坏话,李高廉总不以为意,有时候还回过头来骂她们,夜里也掐的更狠了! 这一切,都被马大顺,也就是郑国彬给摸得透亮! 白天夜里,郑国彬都暗暗算计,就连梦中,说梦话的时候,也是咬牙切齿的说:“马乂星,你的死期到了!” 眼看着李高廉的新宅院即将落成,李高廉心情不错,可突然有一日,无故犯起心疼病来,找医生看了,又吃了药,仍然会不时的犯病。 忙求救于马乂星,马乂星回去找自己老爹,翻看《善恶书》,也没有找到法子。 毕竟,《善恶书》不是医书。 就在李高廉哀怨的时候,程水肱忽然来打小报告了,说是在新宅院大门楼的大门槛下,挖出来了个小木偶!那小木偶刻的正是李高廉的模样,上面还写着李高廉的名讳,又标有李高廉的生辰八字,心口上还扎着针! 这里里外外都说明了,有人给李高廉下了厌胜术! 厌胜术自古在民间都有极大的影响力,受众极为广泛,信众更多,尤其是太监们,最相信这种东西的,李高廉看见那木偶,吓了个半死,然后又惊又怒,问程水肱:“这是那个杂种害我?” 程水肱便说:“小的那天去新宅院那边闲看,远远的瞧见马乂星鬼鬼祟祟的在大门楼门槛下填土。后来,趁他不在,我就挖开了看,见是这个东西。” 李高廉还不敢相信,程水肱又说:“马乂星是个木匠,历来都传厌胜术是鲁班先师弄出来的,所以木匠们最会这些害人的法儿。您这些日子里一直犯心痛病,肯定就是这个东西作祟!” 李高廉说:“我给他了那么多的好处,他为什么要害我?” 这时候,李高廉的两个干女儿出来说话了,个个哭哭啼啼,跟李高廉诉苦,这个说马乂星趁他李高廉不在家的时候,屡次过来言语调戏,还动手动脚,意图不轨,要不是自己坚贞不屈,早就给李大干爹戴上绿帽子了;那个说马乂星经常对她许诺,说是很快就能叫李高廉死,那时候,夺了李高廉的家产,再来娶她,让她试试什么叫真正的男人,云云…… 李高廉一听这些话,才知道原来马乂星是贪恋自己的干女儿,这才想要害自己的命,夺自己的财! 想通了这些,一切就都明白了! 李高廉当即是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火气冲天,喊了人,抓了马乂星提到跟前,骂了个劈头盖脸! 马乂星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忙问李高廉,李高廉气得够呛,也说不囫囵,反而是程水肱和李高廉的两个干女儿反复的构陷马乂星,马乂星莫名其妙,百口难辩。 李高廉叫人取鞭来,骂道:“给我打!打死了我负责!” 程水肱劝道:“李老,现在真弄出了人命,也不好办啊。” “嘿嘿……”李高廉冷笑一声,狰狞的表情让马乂星毛骨悚然,李高廉说:“我怕什么?我活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多少日子了。打死了他,尸体藏起来,你不说,我不说,想破案,也得几年,那时候,说不定我已经升天了!打!” 马乂星吓得魂不附体,当即叫道:“李高廉,我爹是马藏原!有名的气功大师,你敢动我,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好威风啊。”李高廉说:“你这么说的话,我得看看你那个爹有几斤几两重了。水肱,去找人叫他爹来!告诉他,不来,儿子就没了!” 程水肱说:“是!”自去通知马藏原不提。 等马藏原来见李高廉的时候,马乂星已经是半死不活了。 李高廉倒是没有打马乂星,而是把马乂星变成了自己的同类,他把马乂星给阉了。 李高廉看着马藏原,“嘿嘿”笑道:“马藏原啊,我也听过你的名头,知道你手段厉害,可是你不会教育儿子啊。你这宝贝儿子,吃我的,花我的,还算计我,想霸占我两个女儿不说,还想谋我的财,害我的命,想着把我这绝了后的人,赶尽杀绝啊!那我,就只能不客气了,不过,我还是给你留了点面子,没要他的命。就是从今以后,你们马家,也绝后喽。” 马藏原气得浑身发抖,马乂星还没有结婚,没有生子,居然被一个老太监给阉了,那可不是真绝了后! 马乂星痛苦的呻吟:“爹,爹,给我报仇啊……” 李高廉说:“马藏原,你儿子说你厉害的很啊,现如今,我就在这里,你想报仇的话,就把我这把老骨头打散,看我哼不哼一声。” 马藏原的城府比马乂星深得多,他知道李高廉的来头,也知道李高廉的势力,自己如果和李高廉硬拼,未必拼得过,就算能拼得过,自己苦心经营许久的局面,也该分崩离析了。 想到这里,马藏原咬着牙说:“李老先生,我儿子不懂事儿,给您添麻烦了,您教训的对,我不记仇,也不会报仇。我这就把他带走,回去了,好好管教。” “想走当然可以!”李高廉说:“把你儿子以前吃我的,都吐出来!” 儿子被阉了不说,自己还赔了许多钱,这才算保住了儿子的命。 回去之后,马藏原气得一病不起! 可怜他们父子死活都不知道究竟是栽在了谁的手里头。 第80节 而这一切,自然都是郑国彬的计谋! 先说程水肱,本来是他请来马乂星,意图巴结李高廉的,结果,自打马乂星来了以后,独得了李高廉的宠,风光无限,新宅全由他管,公司里的事务他也要插手,程水肱自己反倒快成了摆设,整日里长吁短叹,怎么不恼恨马乂星? 程水肱是恨不得马乂星死,这一点,郑国彬早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那两个干女儿自然也不必说了,都一直怨恨马乂星,只是没法子除掉他。 郑国彬便暗中找了程水肱,又联合了两个干女儿,在李高廉的饮食里下了些药,毒害的李高廉心痛,又在门槛下埋了木偶,以此合伙嫁祸给马乂星,几乎是不动声色,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马乂星整治的半死不活! 不过,郑国彬心中暗暗遗憾:“到底还是没能要了马乂星的命,不过,阉了他,也算是报了大仇。接下来,就是马藏原那老东西了。” 第五十七章 暗箭难防 对付马藏原,不能像马乂星那样,不可操之过急,需要先慢慢剪除马藏原的羽翼,消磨他的势力。 郑国彬还用马大顺的身份,唆使程水肱不断的向公家控告马藏原坑蒙拐骗,程水肱也怕马家来报复自己,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写点材料,寄出去点匿名信,又不费什么事儿,何乐而不为? 再加上李高廉从中帮忙,马藏原是倒了大霉,不断的被打压,被公家找事,气功大师的名头,都不敢用了。 徒众们见马藏原越来越不阔绰,也都凉了心,打量着马藏原要败事,渐渐散去。 这时候,郑国彬假扮的马大顺,自然还是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而且还像从前一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马藏原看在眼中,不禁感慨:“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 把郑国彬叫到跟前,说:“我没记错的话,你也姓马吧?” 郑国彬点点头,说:“老师傅,我叫马大顺。” 马藏原说:“咱们是一家人啊。你的名字起得也好,马大顺,咱们马家要做大,要顺顺当当。我以后得重用你,你就留在我身边,做我的亲信弟子吧,以后,我的本事都要传给你。” 郑国彬连忙跪地磕头:“谢谢老师傅!” 马藏原既是匠人,起宅子建房屋,本身便懂一些风水堪舆的本事,结合厌胜术,更有发挥余地,气功大师不做了之后,就常常给人去看宅基地、墓地,看的精准,名气便越传就越大,眼看,马家帮死灰复燃,郑国彬不禁暗暗焦急,但就在这时候,机会来了。 尉氏县有个大户人家康福,生意做通了黑白两道,家财万贯,就是没有一官半职。 康福就觉得,生意做得再大,也始终是个商人,古时候讲士农工商,商人连农民都不如,要想光宗耀祖,要想真正有地位,还得想办法买通关系,混进官场圈子里去! 康福本人十分笃信命理学,听说了马藏原的名头,就托了人,花了大钱,把他请回家里。 马藏原看了康福的阴阳两宅,都说好,是大富大贵的风水! 康福就问马藏原:“那我这家里能不能出个当官的?” 马藏原说:“康家坟头上有那棵蒿草,一定能出当官的!就是财势太旺,压了官运,只需要变通一下,消财就可求官。” 康福让马藏原把话挑明了说,马藏原就说:“一句话,只要舍得花钱,上下都使够了,不愁官不到手。” 康福说:“我这也没少花钱,请客吃饭送礼,填进去不少了!有人要,有人不要,要的也没济事啊!” 马藏原笑了:“我说的是上下都使够了才行,你那光是上面够了,下面还不够。” 康福问:“下面是哪儿?” 马藏原指指自己:“下面就是我啊!只要我在你这大宅院里下个厌,保证你一年之内,乌纱盖顶!” 康福恍然大悟,他拍拍马藏原的肩膀,说:“你要多少,只管张嘴,我现在是穷的就剩下钱了!” 马藏原让康福一家人都撵了出去,选了几个心腹徒弟,进驻到康家的大院子里,这几个心腹徒弟之中,就有郑国彬假扮的马大顺! 这也正是郑国彬所认为的,机会来了! 马藏原让郑国彬等人,带着铁锹、撬棍、锛头、瓦刀、斧头、木料、锯、凿子、刨子、钻……神神道道鼓捣了三天三夜,谁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干什么了。 等到第四天,康福回去的时候,感觉家里的地像是被翻了一遍,问马藏原玄机何在,马藏原只是神神秘秘的一笑:“天机不可泄露,日后自有应验。”康福也连连点头,心中窃喜。 郑国彬知道,马藏原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其实就是把康家宅子大门楼的地板给掀了,在门槛处埋了一个木头人,刻上了康福的姓氏、名字、生辰四柱,又把木人的两个耳朵做的又大又宽,支楞起来,像是古时候官帽的两个翅膀,最后,在康家堂屋的梁上画乌纱,墙内刻玉带,门槛底下刻官靴——这便是古来相传的求官厌胜——梁为首,墙为腰,门槛为双足,两耳主福禄,中厌之人必登科,翰林院内去编书! 古代的翰林,便是现代的中央。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郑国彬不辞而别。 马藏原从此,再没有见过他那个叫马大顺的徒弟。 六个月后,康福半夜在酒店里喝醉酒,回来的时候,几个人跟着,硬是被仇人用气枪打穿了右耳朵,烂了一个大洞,差点整只都掉了! 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在县城里闹得沸沸洋洋,到处都说康福做人不地道,强买强卖,逼得人家妻离子散,所以才来报复他。 还有人越级向上举报康福行贿买官,一时间,人心惶惶,上面派人亲自来查探,官场震动,康福花了不尽的钱,走了无数门路,最终不但官没做成,名下的所有门店全都关了,不动产查封,存款冻结,生生地从县城第一豪富,变成丧家之犬! 康福走投无路,最后连自己在郊区盖的大宅子也卖了。 在离开大宅子前一天的夜里,康福带人把宅子里的地全都刨开了,他非要看看马藏原给自己埋了个什么东西。 结果当刨到大门楼,挖到门槛下面的时候,一口小木棺材被挖了出来,一头翘,一头平,翘的那头朝下,康福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打开小木棺材,里面掉出来个木头人,右边的耳朵竟然断了! 而且那木头人背面上还清清楚楚刻着他康福的名字、生辰四柱! 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如果不是埋死人的,只要不写上“奠”字,那就不是晦气的东西,寓意甚至还是好的。 小木棺材,一头翘,一头平,要是翘的那头朝上,平的那头朝下,就有升起的意思,是升官。 把翘的那头朝下埋在土里,那分明是沉棺! 再加上棺材里放着的小木人,刻着康福的生辰四柱和名字,却少了一只耳朵,弄得官帽不成官帽,相貌不成相貌,这哪里是盼着人好,分明是盼着人有个三长两短! 第81节 康福看见这些东西,当时就气的浑身哆嗦,他用刀把那木人上的名字还有生辰四柱刮了个干干净净,又用砖头把木人砸了个稀巴烂,丢进了火里,看着那木人烧成的灰,摸着自己烂了个大洞的耳朵,康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马藏原,我操你祖宗!老子活埋了你!” 那天夜里,康福就失踪了。 人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也没有听见过他的消息。 只是六天以后,马藏原也失踪了。 在马家人四处找他的时候,警察局却接到了报案,康福卖掉的别墅院子里,发现了一具死尸! 是别墅新主人养的一条狗,从土里刨出来的——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面目依稀可见,正是马藏原! 马藏原是什么时候被康福给抓走的,没人知道,他又是什么时候被康福给活埋到院子里的,也没人知道,总之,从那一天后,再没有人找到过康福。 就连督办这起命案的警察,在明察暗访了二十多年以后,也不得不将案件封存,说是过了追诉期限。 马藏原到死也不知道,在康福家里门槛下埋木头人的时候,那个叫马大顺的徒弟悄悄做了手脚,把木头人的一只耳朵给撅折了! 在梁上画乌纱帽的时候,那个叫马大顺的徒弟又在一边多点了墨。 这么一来,竟弄得双翅折翼,乌纱不平,好厌成了坏厌! 还有那口升官发财的棺材,也早已被马大顺做了手脚。 康福也不知道,那天喝醉了酒回来,仍旧是一个叫马大顺的匠人,暗中跟着,纠结了康福的仇人,打烂了他的耳朵。 这正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马藏原死后,《善恶书》终为郑国彬所得。 马乂星不知所踪。 尾声 若干年后,陈家村。 陈家重修祠堂,在外面找了几个匠人,那陈弘道也帮忙搭手。 这一日,陈弘道正在忙活,忽然有人走近了他,觑看着左右无人,轻声喊道:“师兄。” 陈弘道稍稍一怔,抬头看时,见是个年轻人,一双深沉的眼睛,透着贼亮的光芒,正盯着他,便诧异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是啊。”那人点了点头,道:“师兄,我叫郑国彬。” 陈弘道听到“郑国彬”这三个字,立时怔住,想起来几年前在撂儿洼娘娘殿的时候,听陈根楼、简兰芬夫妇提到过这个名字,也知道郑国彬正是曹步廊的徒弟。 陈弘道蒙曹步廊传授“飞钉术”,便把他当做是自己的一技之师,郑国彬既然是曹步廊的弟子,那和自己也确实算是师兄弟。 但是,陈弘道没有弄明白,这个郑国彬怎么会以木匠之身份来到陈家村修葺宗祠? 见陈弘道沉吟不语,郑国彬便解释道:“师兄,我的师父姓曹,他传授过您飞钉术。” 陈弘道说:“我知道你是谁,我也听说过你。” 郑国彬笑了笑,说:“那就好,那就好,师父常常在我面前提起您,说您仁义道德,天下无双。我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也总是听到您的名头,师兄,您真是了不起……” “好了。”陈弘道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问:“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郑国彬稍稍一愣:“小弟不知道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弘道:“你如果是有心来见我,直接禀明了身份,我自然会见你;你如果是无心来见我,就安安分分在这里做好木匠。可你现在却是故意隐瞒着身份,又趁没人的时候鬼鬼祟祟的来告诉我自己是谁,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郑国彬连忙解释:“师兄您误会了,您千万莫要生气,这里面实在是有小弟的不得已之处。” 陈弘道:“你有什么不得已之处?” 郑国彬说:“师父他出了大事,小弟现在是江湖亡命之人,四处躲避仇家的追杀,不得已才会跑来陈家村。小弟是怕给师兄您惹来麻烦,所以才不敢公开表明身份的,也只能捡在没人在旁边的时候,才跟您显露行迹。” 陈弘道一阵诧异:“曹师傅出了什么大事?” 郑国彬忽的泫然欲泣,说:“师父他老人家被人用下作手段给害死了!” 陈弘道吃了一惊,连忙把郑国彬拉到一边,问道:“你先别哭,你告诉我,是什么人害死了他?为什么会要害死他?!” 郑国彬擦了一把泪,道:“也是师父他老人家命中该有这一灾,说起来害他的人,也是宿仇了。” 陈弘道问:“这话怎么讲?” 郑国彬说:“师兄知道《厌胜经》么?” 陈弘道说:“知道,我听曹师傅说起过,里面全是记载的压胜的法子,多是害人的。” 郑国彬说:“这本书其实是从另一本书里截出来的,本门的师祖爷得了它,才创下的厌胜门,由于其中都是厉害的法子,所以厌胜门里的弟子都想要拿到它,学全里面的本事。” 陈弘道说:“之前曹师傅逃到陈家村,就是为了躲避师兄弟们的仇杀,那些人,也是为了夺取《厌胜经》的。曹师傅曾经想把这本书给我,但是我没有要。” 郑国彬说:“是啊,这一次,师父的死,仍旧是因为《厌胜经》的缘故,师父也是死在他的师兄弟手里的。” 陈弘道说:“厌胜门里的人,除了曹师傅,其余的都死绝了啊。” 郑国彬摇了摇头:“哪能就死绝了?有一个极厉害的角色,叫做马藏原,原是大师兄,就没有死。” 陈弘道说:“是他害死了曹师傅?” “是。”郑国彬点了点头。 陈弘道问:“那你刚才说,曹师傅命中该有这一灾,是什么意思?” 郑国彬说:“《厌胜经》是不祥之书,凡是拿了它,学了其中害人的法子,又常常拿来用的人,必然遭灾,不得好死。十多年前,师父就对我说过这话,我也见过一些师叔、师伯的下场,各种凄惨,至今历历在目。当时,我就下了决心,纵然师父把《厌胜经》传给我,我也不会再看,再用的。师父后来也发过誓,但是他自己到底没有忍住,还是又用了,结果,到底难逃一死……” 第82节 陈弘道说:“他又用厌胜术害人了?” 郑国彬道:“师父也是不得已的。” 陈弘道有些生气:“能有什么不得已非要去害人的?当年,他从陈家村走的时候,我爹就反复劝告过他,要他不可再去害人,他怎么不听?我看,他用厌胜术害人,结果自己遭人害,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郑国彬:“师兄有所不知,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陈弘道打断了郑国彬的话,道:“你先别叫我师兄,我刚才听你说十多年前,你就跟了曹师傅?” “是的。”郑国彬半是实话,半是假话的说:“我从小是孤儿,是被师父养大的。” 陈弘道说:“那你入门很早,我不是你的师兄。” 郑国彬说:“您学麻衣道在前,我入师父门在后,按照学艺来说,我理应尊您为师兄。” 陈弘道说:“这个就不纠缠了。我听你刚才的意思,曹师傅是为了钱才害人的?”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郑国彬道:“其实,我不但是师父的徒弟,还是师父的女婿。师父有个女儿,嫁给了我做媳妇,我们还生了个女儿,叫做娇娇……我絮叨了,其实正是师娘出了事情,才惹出了后面的事情。” 陈弘道说:“你说仔细些,我也不怕你絮叨。” 郑国彬应了一声,说:“那时候,我和师父在开封县下头一个大村子里的大户人家盖房子,恰恰碰上师娘生病,而师父手里头并没有多少积蓄,就求主家预支些工钱,主家却不肯,说活儿没干完,是不会把工钱预支给我们的。当时,师娘的病很是不轻,我和师父都急得不行,可是任凭我们怎么哀求,主家都不肯给钱的……” 郑国彬将曹步廊之死的前前后后对陈弘道详说了一遍,说到后来,已经是忍不住双目垂泪。 陈弘道听着,也觉伤感,叹息了半晌,道:“好了,人死不能复生,曹师傅他,唉……你节哀顺变吧。告诉我他葬在哪里,我要去拜祭拜祭他。” 郑国彬却止不住的哭,呜咽道:“师兄,你不知道我有多惨,师父、师娘死了一年以后,我媳妇儿生娇娇,难产死了……呜呜……” “啊?“陈弘道呆在那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陈弘道想起了自己父亲陈汉生的话:“一朝用歪心,祸及几代人。” 曹步廊不听劝告,枉顾陈汉生的嘱咐,用厌胜术害人,终究是害了自己,还连累了家人。 眼瞧着郑国彬哭了半天,渐渐止住,陈弘道才说:“那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来找我?” 郑国彬道:“是前些年的时候,马藏原父子到处在找《厌胜经》的下落,我才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不敢露面,就是因为这,才让娇娇的娘动了胎气……”郑国彬又哭了两声,擦了擦鼻涕,才继续说道:“更何况,我们自己惹的祸,哪有脸面来连累师兄……这一次,我冒险来见师兄,其实不是为了找师兄报仇的,而是有一件要事,我是想问师兄打听一个人。” 陈弘道:“什么人?” “是个小孩子,也没有几岁。”郑国彬说:“名字叫做陈木朗。” “陈木朗?”陈弘道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孩子?他确实在陈家村不假。” “看来师兄果然是猜出了他是陈根楼夫妇的孩子,所以给他起了陈木朗的名字。”郑国彬道:“我听陈根楼说起过,跟师兄在撂儿洼有一面之缘。” 陈弘道说:“是的,也是那个时候,我听见他们说过,将来要给孩子起名叫‘陈木朗’的。可惜啊,陈根楼夫妇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国彬道:“师兄可知道,是谁害死了他们夫妇?” 陈弘道稍稍一怔,不禁深深的看了郑国彬一眼,道:“难道你知道内情?” 郑国彬说:“我刚才对师兄说过,《厌胜经》是从另一本书里截出来的一半内容,师兄还记得吧?” 陈弘道:“我记得。” 郑国彬:“那一本书,就在陈根楼夫妇手里。” 陈弘道不禁愕然:“他们怎么会有那样的书?” 郑国彬:“听说是陈根楼祖上传下来的。” 陈弘道猛然醒悟:“难道就是因为这本书,陈根楼夫妇和简家才惹了杀身之祸?” “不错。”郑国彬道:“这仇人,也正是马藏原父子!” 陈弘道吃了一惊:“这贼子居然如此厉害,连简家老爷子和陈根楼夫妇也不是他的对手?” “单凭他自己,哪有那本事?”郑国彬说:“马家父子害死了师父以后,到处找《厌胜经》的下落,可始终找不到,我藏得隐秘,他们也找不见我。但师父和简家交好,生前常常有往来,到底是引起了马藏原的怀疑,他也是消息灵通,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讯儿,知道陈根楼那里还有一本比《厌胜经》更全的书,立时就去讨要,但是简家也不是小门小户,马藏原父子在那里吃了大亏,险些把命给丢了……逃走了以后,马藏原便去搬了救兵,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高手,竟然把简老爷子都给害了,把陈根楼的几大弟子也给废了,又一路追杀陈根楼夫妇……我暗中得了消息,急忙前去援救陈根楼夫妇,接上以后,我发现对头的厉害远超想象,便劝说陈根楼夫妇来陈家村避难,他们带着刚刚出生的陈木朗,也知道无处可去,便往陈家村而来。可惜,那几个对头实在是厉害的很,我们还没有逃到陈家村里来,便被追上了,陈根楼夫妇为了保住儿子的周全,拼死拦住对头,让我抱着木朗逃跑。” 陈弘道:“原来是你把陈木朗放在了颍水里面?” “是我。”郑国彬说:“当时,我抱着木朗,跳到了颍水里,想顺流到陈家村来,可是那时候的水流有些大,时候又是天黑,我也受了些伤,身手不比平时,一个疏忽,我和木朗就被水给冲散了,我也晕晕乎乎的漂走了,好不容易上了岸,才发现,自己已经离陈家村很远了,木朗也不知道漂到了哪里。我怕那些对头还在陈家村附近徘徊,也不敢回来,只辗转打听到,陈家村在河里捡了一名男婴,我料想是木朗获救了,于是放了心。” 陈弘道:“原来是这样,我们奇怪了好几年的悬案,终于算是有了眉目。这几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来说清楚?” 郑国彬道:“这几年,我继续隐姓埋名,找机会去对付马藏原。皇天不负有心人,也是恶人自有恶报,到底让我给找到了机会,前些日子,我终于借了他人之手,弄死了马藏原,算是给师父,还有陈根楼、简兰芬夫妇报了仇!” 陈弘道:“马藏原已经死了?” 郑国彬点了点头,道:“小弟的本事也废了,现在,只能做一个工匠了。” 陈弘道:“那也没什么不好。你这次来找陈木朗,是要把他带走吗?” 郑国彬:“毕竟是故人之子,现在对头死了,他也安全了,我想把他接走,把他养大。” 听了郑国彬的话,陈弘道沉吟着,片刻之后摇了摇头,道:“怕是有些不妥。” 郑国彬:“怎么了?” 陈弘道:“陈木朗现在是被村里一家人收养着,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家人也没有子女,对陈木朗视若己出,多半不舍得分开。” “这样啊。”郑国彬说:“那更好。我就是怕没人照料他,所以想把他带走,既然有人收留他,又视若己出,更在陈家村里,远胜过跟我江湖漂泊、东躲西藏,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陈弘道:“马藏原已经死了,你还要东躲西藏什么?” 郑国彬:“马藏原虽然死了,但是马乂星还活着,他们原本有一伙势力,虽然土崩瓦解了,可毕竟余孽还在,我总得小心些。” 第83节 陈弘道点了点头,这是厌胜门内部的斗争,他也不便插手。只是说道:“你既然有门好手艺,不如就留在陈家村,或者附近,靠手艺吃饭,养活老小,谅来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郑国彬:“多谢师兄的好意,小弟毕竟还是个男人,不能年纪轻轻就寄人篱下。” 陈弘道也明白郑国彬的意思,当即不再劝他。 郑国彬又问:“木朗在陈家村,会学麻衣陈家的本事吗?” 陈弘道:“那家人是普通人家,没有什么本事。族中高手,也都因为他的身世不明,不便传授他本事。” 郑国彬:“这样也好,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才最好。” 陈弘道:“说的是。” 沉默了片刻,陈弘道问郑国彬:“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郑国彬:“小弟就打算本本分分做个匠人,把女儿好好抚养长大,收几个弟子,招个好女婿,也就过完一辈子了。” 陈弘道深以为然。 自从离开陈家村以后,郑国彬果然如自己所说,本本分分的做个木匠,带着女儿郑娇娇四处为人打工做活为生计。后来,郑国彬又收了两个弟子帮衬,谁都不知道他曾经是大名鼎鼎厌胜门的弟子…… 多年以后,想起了师兄陈弘道,也想看看故人之子陈木朗,郑国彬便又来到了陈家村,却没想到,那时候,陈木朗的养父母全都病死了,陈木朗又成了孤儿,郑国彬便带走了他,让他跟了自己做徒弟,从此学习木工手艺。时间久了,郑国彬爱惜陈木朗的为人,有意把女儿郑娇娇嫁给陈木朗,已暗中定了陈木朗为自己的女婿。郑国彬原本不想再让厌胜术重见天日,但是奈何天不从人愿,种种机缘巧合,还是惹出了祸端,宿仇马乂星再度出现,郑国彬、陈木朗师徒终究无法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厌胜术也没有在江湖上绝迹(郑国彬、陈木朗、郑娇娇、马乂星事迹,详情请参见拙作《失落的桃符》)。 (本书完) 番外一 恩怨了(失落的桃符大结局) 《厌胜经》中记载的厌胜第一术,名为:万箭穿心! 下批:万夫所指,无疾而终! 这个厌胜术来自于春秋时期郑国大夫祭足,并且有经典案例记载于《左传·隐公十一年》。 春秋时候,郑国君主郑庄公联合齐国和鲁国,准备讨伐许国,事先要检阅部队,选拨将帅。 那年五月,郑庄公在宫前发派兵车,三军将士中,勇猛过人者可执掌御车。老将颍考叔与公族子弟子都争了起来。 颖考叔是郑国大夫,智谋过人,也有武略,子都则是郑国公孙,且是春秋第一美男子,《诗经》中有诗“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但是子都却又是郑国第一擅妒之人。他和颖考叔争夺御车,最终被颖考叔取得了御车的掌控权,心中便愤恨之极。 到了这年七月,郑庄公正式下令攻打许国。 攻城的时候,颍考叔奋勇当先,第一个登上了许都城头。 子都在城下,遥遥看见颍考叔又出风头,将立下大功,心中更加妒忌,趁人不备,弯弓引弦,朝着颍考叔后背射去,一箭而中,颖考叔翻身落城,当场身亡! 这便是成语“暗箭伤人”的来源。 许国打下来了,郑庄公却损失了一名大将,心中极其悲痛。 在验看颖考叔的尸体时,郑庄公突然发现,那箭竟是从颖考叔背后直穿胸前的! 郑庄公觉得不对——当时颖考叔奋勇争先,敌人都在身前,他又怎么会背后中箭? 郑庄公是春秋小霸主,为人十分聪明,当时便想到了,有极大的可能,是自己人在背后对颖考叔下的黑手。 可是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出,这冷箭是谁放的。 郑庄公便请教于大夫祭足,而祭足就说了一句话:“万夫所指,无疾而终!” 什么意思呢?就是一万个人来诅咒一个人,这个人就算是没有病,也得死! 厌胜术——万箭穿心便在祭足的设计下,开始进行了。 这是一个大规模的厌胜术: 郑庄公让所有参加攻打许国的将士,每一百个士兵出一头猪,每二十五个士兵出一只狗和一只鸡,作为祭祀神祇的供品,祷告天地;然后立一具木人,刻上一行大字:暗箭伤人,射杀颖考叔者!作为凶手的替身。 随后,郑庄公又下令,让掌管国家祭祀大事的巫师前来念咒,日夜诅咒暗箭伤人的凶手,又派三军将士轮流来射箭,对着那个木头人射箭! 春秋时期,大夫死后三个月才能下葬。 在这三个月中,郑庄公派人轮流为颖考叔守灵,子都也在其中。日夜承受那厌胜术的诅咒!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到了要下葬颖考叔的这一天,郑庄公率领群臣前来吊唁,忽然看见一个人蓬头垢面,提着一把剑,冲到郑庄公跟前,群臣大惊失色,侍卫纷纷上前,却见那人突然跪到在地上,痛哭流涕,说:“臣是颖考叔,攻打许国时,率先登上许都之城,却被奸臣子都冷箭射杀!今特来禀报君上,要奸臣抵命!” 说完,那人当即调转剑柄,反手一刺,那剑从他的背后只穿胸前,当场而亡! 死状,竟然与颖考叔一模一样! 众人上前仔细一看,那人却是子都! 至此,大家才知道了颖考叔的死因。 这一段历史,在《左传》、《东周列国志》中都有记载。 《厌胜经》也将其收录在内,当做是厌胜术“万箭穿心”的经典案例! 我回到老家,找到师娘的坟墓,好好上香拜祭一番之后,从石碑下面挖出来了师傅说的那个铁盒,打开来,里面赫然放着一本民国时期的老版书,拿起来后,下面还压着一本册子。 把那老书翻开来,字迹都是繁体,而且是竖着排版,从右往左才能读。 再打开那本册子,却是手写的。 第一页,一行大字:厌胜门弟子郑国彬誊抄经书于此。 我大吃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师傅也是厌胜门的弟子?! 再往后面看,我便见到了经书中记载的第一个厌胜术,也就是那万箭穿心。典故之后,便是方法: 第84节 其一,取猪、狗、鸡为牺牲,拜祭鲁班祖师爷,允我报仇; 其二,制一木人,刻上字迹——暗箭伤人者; 其三,日夜诅咒其万箭穿心,每过一个时辰,用针刺其心; 其四,待其所害之人亡后七七四十九日,自然灵验。 我看了半晌,突然愣住了,这最后一条,待其所害之人亡后七七四十九日,自然灵验?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只有暗箭所伤的人死了,暗箭伤人者才会受到这厌胜术的惩罚? 那师傅…… 师傅为什么会要我来用这个术给万建魁下厌? 他还活着啊! 我的心头陡然掠过一丝不安。 我犹豫了许久,又把这两本书放进铁盒中,重新埋在了师娘的石碑下,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妈。” 随后,我便立即赶回城里,风尘仆仆到了医院。当我跑到师傅所在的病房时,却发现师傅原本所在的病床上,空空如也! 而娇娇也已经不见了! 人呢?! 刹那间,我只觉得仿佛有一记重锤砸在我的后脑勺上,天旋地转! 我镇定了一下,冲出病房,大声喊道:“医生!医生!” 一个护士走了过来,责道:“医院里面,不要大声喧哗!” “我爸呢!?”我指着病房,无法压低自己的嗓音:“还有我妻子!他们俩人呢?!” “你是伤者家属啊,你这两天干什么去了?连个人影都找不见!”护士埋怨道:“他们都已经出院了。” “出院?!”我愕然道:“我爸伤的那么严重,你们怎么能让他出院?” “是他自己要求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护士摇头道:“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道:“他们有没有跟你交待什么,比如说他们去哪儿了?” “陈先生。”忽然有个人从背后搀住了我的胳膊,沉声说道:“李总让我接你,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我扭头看时,只见是个身穿深蓝色中山装的魁梧男子,却并不认识是谁。 他说:“你夫人还有你岳父都被李总接回去了。” “李海?” “是的。” “哦。”我稍稍放心,道:“我岳父的伤怎么样了?” “我不大清楚。”他说:“你还是见了李总之后,再问问他吧。” 我见这人目光闪烁,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道:“你怎么称呼?” 他说:“叫我小刘就行,车在下面,咱们走吧?” 我说:“你能不能跟李海大哥打个电话,让我问问他?” 小刘说:“可以。” 拨通了电话,他递给了我,我听见那边李海的声音:“木朗兄弟,是我。弟妹和叔父都被我接回来了,你赶紧来吧。” 我说:“好的,待会儿见。” 把电话还给小刘,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那走吧。” 他在前面走,我默默的跟在后面,出了病房楼,到了医院的停车场,我忽然心中有些不安,想了想,防人之心不可无,便道:“小刘啊,我的东西拉在病房里了,我去取一下,你在这儿等着我。” “我跟你一起吧!”小刘又连忙关上了车门。 我心中越发狐疑,道:“也好。走吧。” 重新上了病房楼,进了病房,我左顾右盼,小刘也紧紧的盯着我,我往窗外瞥了一眼,见病房楼下面便是医院的围墙,围墙和病房楼之间有一条宽阔的绿化带,心中存了主意,便自言自语说道:“咦?怎么找不到了?” 小刘问道:“陈先生,你找什么呢?我帮帮你?” “哦,你去把护士给我叫过来。”我说:“可能是她们给我收了。” “好……”小刘迟疑了一下,转身出了病房门。 我立即把《厌胜经》从衣服里掏了出来,从窗口丢下,书落入绿化带中,消失不见。 小刘很快带着护士回来,护士问道:“你找什么呢?你们的东西都被你妻子收拾走了,我们没留下什么。” “这样啊。”我迟疑道:“那好吧。小刘,咱们走吧。” 小刘左右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重新下楼,我跟着他上车,然后疾驰而去。 在车里,我发现小刘不时的用眼角的余光从后视镜里看我,似乎是在留意我的一举一动。 第85节 我差不多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等到了李海家中,进了院子,我先看见徐冬梅站在屋门口,我喊了一声:“徐大姐。” 徐冬梅脸色稍稍有些异样,正要说话,李海便从屋子里走出来了,道:“还不去给兄弟倒茶,杵在这里干什么?” 徐冬梅冲我勉强一笑,转身进了屋子。 李海走过来,笑容可掬的拉着我的手,拍拍我的肩膀,说:“终于回来了。” 我说:“我师傅他的伤那么严重,怎么会出院了?” “嗐!”李海道:“你师傅啊脾气倔,非要出院,弟妹拦都拦不住啊。没办法,跟我打了电话,我派人把他们接了回来,在我这里疗养,放心吧,我请了医生,定期来检查,也请了护士,二十四小时看护。” 我说:“他们在哪儿呢?” 李海说:“进屋吧,他们在二楼住。” 我跟着李海进了屋,上了楼,房间里,果然瞧见师傅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娇娇看见了我,立即迎了上来,抓住了我的手,说:“你回来了。” “嗯。”我见娇娇的脸色也有些不对,手更是在发颤,心中愈发的明白。 师傅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下,又闭上了。 我知道,这是师傅的信号。 不然,见到我,怎么可能连一句话都不说? 这分明是师傅在暗示我,危险!说话不便! “哈哈……”李海笑了起来:“郑叔父精神不大好啊。木朗兄弟,听说你回去是拿《厌胜经》了,拿回来了吗?” 我摇了摇头,道:“没有。” 李海一怔:“怎么会没有呢?” 我反问道:“李大哥怎么这么关心厌胜经的事情?” “这还用说?”李海道:“不拿《厌胜经》来,郑叔父怎么能安心养病?你可别开玩笑,郑叔父交待你的事情,咋可能不办好?对不对。” “我没开玩笑。”我说:“是我回去之后,按照师傅说的地方,根本就没有找到《厌胜经》,估计是被人抢先一步偷走了吧。” 师傅“霍”的睁开了眼睛,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李海变了脸色,道:“真的?” 我“嗯”了一声。 师傅忽然开口说话,道:“是马乂星那混账去把书给偷走了吧,唉……到底是晚了一步。” 李海脸色铁青,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师傅,忽然冷笑道:“你们师徒二人可是够有意思的啊,我这么对你们,你们还防着我!马乂星根本就没有拿到《厌胜经》!” 我道:“你怎么知道?” 李海冷声道:“陈木朗,明人不说暗话,把《厌胜经》拿出来,保你荣华富贵,平平安安,否则——哼!” “呵呵……”我也冷笑了一声,道:“这么快,就露出真面目了啊,李大哥。” “小刘!”李海喊道:“带马师傅上来!” “是!” 小刘在底下应了一声,很快,便有一阵“橐橐”的脚步声传来。 我凝视着李海,怒不可遏道:“怪不得马乂星能那么快就被放出去了,原来是你!亏我和师傅那么信任你,你却怂恿他们暗害我师傅!还下套给我们钻!你真是缺德到家了!” “年轻人啊。”马乂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万建魁,两人都是阴笑满面,娇娇显然是害怕了,紧紧的攥着我的手。 万建魁喝道:“陈木朗,拿书,保命!否则,嘿嘿……” “你一直在跟着他吧?”李海问小刘道:“他没去别的地方吧?” “没有。”小刘道:“他一进医院,我就跟上了,没让他单独去过任何地方。” “好。”李海道:“搜他的身!” “不!”娇娇喊了一声。 我把娇娇拉到身后,道:“随便他搜吧,没有就是没有,又搜不出来。” 小刘在我身上摸了半天,然后冲李海摇了摇头:“没有。” 李海、马乂星、万建魁三人面面相觑。 “咳咳……”师傅忽然咳嗽了一声,道:“别费事了,我给他说的取书的地方就是假的,防的就是你们这一手。” “老不死的!”万建魁骂了一声,就要冲过去,我拦在跟前,推了他一把,冲他怒目而视,骂道:“白眼狼!” “好了。”李海嘶声道:“不要动郑国彬,现在知道书的下落的人,就只有他了。” 马乂星道:“郑国彬,咱们两个也算是世代为仇了,我爹跟你师父斗,我跟你斗,你不会想让我的后辈再跟你女儿、女婿继续斗下去吧?我现在有李老板撑腰,你觉得斗得过吗?” “呵呵……”师傅忽然笑了起来,说:“马乂星,你还有后辈?你的下边不是被李高廉给截了吗?” 马乂星一怔,随即脸色大变,道:“你,你怎么知道?!” 师傅说:“这件事情是你一辈子的隐痛,也是你此生没齿难忘的奇耻大辱,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本就不多,现在更是死的死,逃的逃,你很奇怪我咋会知道吧?嘿嘿……跟你说个人,看你能想起来不能,马大顺。” “马大顺,马大顺……”马乂星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忽然间,脸上充满了怨怒,他厉声叫道:“是你!郑国彬,马大顺是你假扮的!” 第86节 “不错!”师傅的眼中也迸射出了仇恨的光芒,像头苍狼一样,恶狠狠的说道:“是我暗中设计,让李高廉阉了你!也是我暗中设计,让康福杀了马藏原!你的亲爹!哈!哈哈哈……你想不到吧!?” 我惊呆了,娇娇也惊呆了。 马乂星愣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忽然间,他恶吼一声:“我杀了你!”然后朝师傅冲了过去。 我伸手一推,马乂星差点跌倒。 师傅道:“你本来就是个废人了,躲着一辈子不露头,也能安安稳稳活到死,可是为啥还是想不开,非要出来作孽?” 马乂星嘶声道:“我爹被你害死,那《善恶书》一定在你手上!” “不错!”师傅说:“我算计了马藏原那老畜生,咋可能会忘了《善恶书》?《厌胜经》只是《善恶书》的一部分内容,学厌胜术且害过人的人,个个非残即死,唯有《善恶书》上的善法才能解救,我没有拿到《善恶书》,岂能安安稳稳、平平安安活到现在?” “书呢!?”马乂星道:“那是我爹的东西,你还给我!” “你爹的东西?我呸!”师傅啐了一口,道:“《善恶书》是你爹从陈根楼、简兰芬手上抢走的!杀人夺书!” 马乂星道:“那也不归你!” 师傅道:“那本书不归我,也不归你,只归这里的另一人!” 马乂星道:“谁?!” 师傅道:“我徒弟,我女婿,陈木朗!” 众人都朝我看来,我却是愕然。 师傅道:“马乂星,你可知道木朗是谁?他就是当年被你和你爹害死的陈根楼、简兰芬夫妇的亲生儿子!是我把他顺水漂到了陈家村,才逃过了你们的魔掌!《善恶书》只有他有资格拥有!” 我脑海里“嗡”的一声响,恍惚起来,我的父亲是陈根楼?母亲是简兰芬? 这,这怎么可能?! 我明明是在陈家村长大的,我有我的父母,他们明明不是陈根楼和简兰芬啊。 师傅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说道:“木朗,我一直瞒着你,就是不想让你这倒这些陈年旧事,让你伤心难过。陈家村里你的父母只是收养你的养父母,不是你的生身父母,你的生身父母被这个马乂星和他的畜生父亲马藏原给暗害了!” 我心情复杂纷乱至极,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样的秘密,既然隐藏了这么多年,何必又要说出来? 生身父母,如天之恩,养育父母,也是如天之恩,但是我竟不知道生身父母是谁!? 这一切,都是拜马藏原、马乂星父子所赐! 我看向了马乂星,心中突然涌起了滔天之怒! “郑师傅。”李海突然说话了:“你既然有《善恶书》的下落,不妨说出来,要多少钱,也不妨说出来。” 师傅说:“这你要跟木朗商量。” “木朗兄弟。”李海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吧。” 我瞥了李海一眼,说:“那是我生身父母用命留下来的!” 李海说:“所以,更不能让它给埋没了。” 我自忖今天要是不答应李海的条件,我和师傅、娇娇就全都危险了,李海这个人十分恶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恐怕连人命他都敢害! 我想了想,看向师傅,问道:“师傅,怎么办?” 师傅说:“李海,《善恶书》可以给你,钱我也不要。我只希望你能为木朗的父母还有我报仇。毕竟,那《善恶书》是我们拼死保存下来的,你想要书,替我们做点事情,也是应该的吧?” “应该,应该。”李海笑嘻嘻道:“不过木朗兄弟,哥哥把丑话说在前头,仇替你报了,书要是递不到我手上,可别怪我翻脸!” 我沉声说道:“我听师傅的,算话算话!” “好!”李海目视小刘:“招待一下马师傅。” “李老板!”马乂星叫道:“咱们可是商量好了的啊,你——” “砰!” 小刘一拳砸在了马乂星的脑门上,马乂星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然后再也不动了。 小刘抬眼看了李海一下,问:“要死要活?” 李海转眼看我:“木朗兄弟,姓马的晕了,接下来怎么处置,请你示下吧?” “木朗!”娇娇喊了一声,我看向她的时候,她冲我摇了摇头。 我心中也五味杂陈,难道,真的要害人性命? “不用杀他!”师傅忽然喝道:“要他生不如死!割了他的舌头,刺聋他的耳朵,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我和娇娇都吃了一惊。 李海却“吃吃”笑道:“郑师傅真是无毒不丈夫啊!小刘,照办!” 小刘一声不吭,俯下身去,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匕首,在马乂星的手、脚上迅速划动,顷刻间,马乂星的四肢便鲜血迸流,马乂星也“唔”了一声,悠悠醒来,小刘却双手成掌,在马乂星的两只耳朵上“啪”的同时拍下。 “啊!” 马乂星一声惨叫,鲜血自眼中、鼻孔里、嘴里流出。 小刘手法极快,趁着马乂星惨叫的瞬间,匕首在他口中一搅,刹那间,就挑出来了半截舌头。 “啊!”娇娇吓得浑身发抖,扑入了我的怀中。 第87节 小刘起身,淡淡说道:“好了。” 他刚才用大力震坏了马乂星的鼓膜,马乂星已然是聋了,舌头又断,当下疼的是满地打滚,手脚却无法如常伸展,满嘴“呀呀啊啊”的叫唤,地上已经是沾满了血。 我也不忍直视,默默的叹了口气。 李海倒是神色如常,问道:“郑师傅,怎么样?” “很好!”师傅说:“还有一个万建魁!” “李老板!”万建魁一下子跪了下来,从刚才马乂星被小刘处置的时候,万建魁就已经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几乎瘫倒过去,而今更是双腿一软,匍匐在地上,泣涕交加:“李老板!你饶了我,我啥事儿都愿意帮你做!” “你能拿到《善恶书》给我吗?”李海阴瘆瘆的问道。 万建魁一愣,道:“除了这一件,别的都行啊!当牛做马,出生入死,绝无怨言!” “这几个成语你说的还挺溜。”李海笑道:“算了,只要你能求郑师傅饶你,我就不对你下手。” “师傅!”万建魁跪着朝师傅移动了过去,说:“我可是你徒弟啊!跟了你那么多年,你肯定不忍心害我的,对不对?” “那你咋就忍心对师傅下这种毒手?”师傅说:“你是存心要师傅的命!” “都是马乂星那老不死的逼迫我的!”万建魁说:“师傅,您饶了我,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对您,对娇娇,对木朗一心一意!” “老二啊。”师傅说:“你我师徒一场,我最后再教你一句话,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别怪师傅无情,是你忘恩负义在先!你的命,师傅收了!” “郑国彬!”万建魁吼道:“我和你拼了!” 他跳起来就扑向师傅,小刘猿臂轻探,抓住万建魁的肩膀,往后一扯,万建魁那壮硕的身子立时就被小刘按在了地上,毫无反抗之力! “不,不要!”万建魁刚叫了这一声,小刘的匕首就刺进了万建魁的心口! 万建魁的眼睛瞬间瞪得极大,瞳孔也在慢慢放大,血沫子,从他的嘴里一点一点的冒出来。 我忽然悲从中来,泪水不由得流下,他终究是我的二师兄啊! 多年的交情,如今却这样惨死! “我……”万建魁嘴里嘟囔着,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忽然,外面警笛声大作,我们都吃了一惊,李海更是惊愕,脸色一变,就撩起窗帘往外看去。 我也看了一眼,只见三辆警车在李海的别墅门口停下,荷枪实弹的警察鱼贯而入,片刻间,楼梯上就有脚步声。 “同志们快点,要出人命了!”徐冬梅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我和娇娇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实在没有想到,徐冬梅居然报了警! “这个贱人!”李海骂道:“我怎么留了这么个祸害!” “李总,你从窗户跳下去,我掩护你。”小刘把匕首从万建魁的心窝里拔了出来,然后拉着李海往后窗走去,李海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话,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小刘刚把李海从窗口放下去,警察就冲进了屋子里,举枪喝道:“都不许动!双手抱头!你,放下武器!” 我拉着娇娇连忙蹲了下来。 小刘提着匕首,看着警察,轻蔑的笑了笑。 师傅忽然说道:“李海从窗户逃走了。” 一个警察立即往窗户那边冲去,小刘横跨一步,匕首一挥,血光闪动,那警察惨呼一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砰!砰!砰!” 几声枪响,小刘瞪着眼睛,额头、眉心、心脏各有一颗子弹。 他重重的倒下。 “你们千万别让李海给逃了。”师傅说:“他可是幕后的主谋,地上这两个人,都是李海指使这个人残害的。” “我们会查清楚的。”一个警察走上前来,目视我和娇娇,道:“你们得跟我们走一趟。” 我点了点头,说:“好,没问题。” 警察又问师傅:“你还能走不能?” “我?”师傅忽然笑了,他看向我:“木朗,好好对娇娇。” 我说:“一定会的。”说完这句话,我忽然一惊,瞧见师傅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喃喃说道:“恩怨了……” 我和娇娇都扑了上去,却被警察给拉开了,有人探了探师傅的鼻息,摸了摸脖颈,然后摇了摇头:“死了。” 我呆了呆,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爹!哇……”娇娇放声大哭。 一周之后,李海落网,在警察局招供,指派小刘杀人伤人都是受郑国彬唆使。 而后,李海被人民检察院以非法拘禁罪、勒索罪、非法经营罪、交通肇事罪、故意伤人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罚金两百万人民币。 而师傅已死,虽然有罪,但是免于刑事处罚。 师傅下葬的时候,徐冬梅也来了,她看起来精神还不错,状态挺好,我问她:“最近怎么样了?” 徐冬梅笑了笑,说:“挺好的。你们呢?” 娇娇羞赧的一笑,说:“我有孩子了。” 徐冬梅惊喜道:“恭喜啊!以后就有小木郎啦!” 第88节 我说:“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 徐冬梅说:“以后还打算做木工吗?” 我“嗯”了一声,说:“当然了,这是我的老本行。” 徐冬梅沉默了片刻,说:“那本《善恶书》真的有吗?” “有。”忽然传来了一个嗓音,我和娇娇、徐冬梅都吃了一惊,只见墓地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高大魁梧的人。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麻衣,相貌十分英俊,头发厚重,乌黑浓密,剑眉星眸,眼睛炯炯有神,亮的惊人,也看不出他是多大的年纪,只觉得他站在那里,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无形的气场。 我们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只见他慢慢走近,对着师傅的墓碑叹息了一声,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郑兄,唉……” 我迟疑着,问道:“请问您是?” 他看了我一眼,说:“你是陈木朗吧?” 我点了点头:“你怎么认得我?” “二十多年前,陈家村颍水之中,你在一口小木筐里漂着,是我们陈家村的人把你救上来的,后来,又是我把你送到你养父母家里。你小的时候,我经常去看你的,你不记得我了吗?” 我惊愕难言。 他笑了笑,说:“我是陈弘道。你要是想知道从前的事,我讲给你听。” (完) 番外二 相忘于江湖(孙淑英、陈汉琪、蒋明玉事迹) 伏牛山深处,墨玉湖中,一口水晶棺静静的沉在湖底,黑暗沉寂。没有人知道,这水晶棺里,还躺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身形高大魁伟的人,脸色惨白,几无血色,双眼紧闭,眉骨高耸,浑身都被一股戾气包裹着,像是死了一样。 忽然间,他的手指动了一下,很快,他的眼皮也睁开了。 浑浊的眸子,渐渐变得清亮,他的喉结微微一动,喃喃说道:“这是哪里?我死了吗?” 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似乎一点一点的在恢复知觉,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夜眼的效力已然回归。 “我还没有死啊。”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相脉阎罗陈汉琪,连阎王都不敢收我吗?” 此人正是麻衣陈家汉字辈的绝顶高手,陈汉琪! 当年,麻衣陈家在伏牛山深处与邪教遗世魔宫鏖战,极为惨烈! 遗世魔宫从此在世上消失,而麻衣陈家也伤亡极重! 陈汉琪便是其一。 “是口棺材啊……”陈汉琪看清楚了自己身处的地方,嘟囔了一句:“弘道那臭小子,以为我死了吗?把我弄棺材里。” 陈汉琪用手去推棺材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大的阻力,不禁暗暗皱眉:“把我埋得这么深?” 刚推开了一条缝,便有湖水渗了进来。 “怎么会有水?”陈汉琪惊诧了一下。 他也不怕水,所以继续去推那棺盖,渗入棺材中的湖水越来越多,棺材盖也彻底推开了,陈汉琪这才发现,自己连人带棺是处在水底的。 陈汉琪心中有一丝愠怒,暗忖道:“即便是把我当死人埋了,也得把我埋在土里吧?居然把我丢进了水底!” 陈汉琪踩着水往上漂浮。 湖水似乎也不是特别的深,陈汉琪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便露出了脑袋。 外面是深夜。 四周是群山峻岭,还有密密麻麻的树林植被。 静谧一片。 天空中,星辰璀璨,月光如瀑。 陈汉琪觉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这种景致了,他如痴如醉的望着天上的星月,一时间,竟然忘了上岸。 “呃……”一道沉闷而喑哑的嗓音忽然传了过来,极其难听。 陈汉琪皱了皱眉头,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岸上,蹒跚行走着一个人影。 陈汉琪忽然想到:“这里还是伏牛山?他们把我丢在了伏牛山就走了!?” 陈汉琪只觉怒从心头起,又悲从中来,也没心情再欣赏星月了,他开始往岸上游去。 临近岸边,陈汉琪“霍”的跳起,跃在岸上。 那蹒跚行走的人吓了一跳,扭头看向陈汉琪,更是魂飞魄散,惊道:“你,你,你是陈汉琪!?” “废话!”陈汉琪冲他走去,只见那人相貌颇为丑陋,脸色也是煞白,说道:“这是伏牛山吧?” “你,你还没死?!”那人惊道:“我明明瞧见你被,被吕布洛给打死了!” “吕布洛!”陈汉琪蓦地惊怒交加,上前一蹿,伸手便抓住了那人的脖颈,喝道:“吕布洛死了吗?!” “死,死了……” “被谁杀死的?!” “神断先生陈汉生。” 第89节 “武极圣人陈弘道呢?” “他们都,都走了。” “走了?” “是……” 陈汉琪把手松开,心中一阵迷惘,喃喃说道:“他们怎么把我给丢在这里了?” 那人小心翼翼的看着陈汉琪,忽然间一喜,道:“原来如此!” “咋么原来如此!?”陈汉琪喝了一声。 那人道:“你和我们一样!” 陈汉琪诧异道:“和你们一样?你们咋么了?” 那人道:“我们是变尸啊!” “变尸?”陈汉琪一怔,随即脸色剧变:“我,我是变尸?” “你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吗?你还有心跳吗?”那人说道:“你还能感觉到冷暖吗?” 陈汉琪开始瑟瑟发抖。 他确实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这,这……”陈汉琪难以接受,蓦然间嘶吼一声:“为什么!?” 林间的宿鸟,被这一声吼叫给震得簌簌而飞。 陈汉琪大声叫道:“我不是!我不是!” “你现在跟我们一样了。”那变尸继续说道:“我看你现在的状态,像是夜尸,你还不能见白天的光。” “胡说!”陈汉琪冲他怒目而视。 “真的。”那变尸说:“我是无苦的手下,咱们以前见过的。遗世仙宫被你们陈家给毁了,我和几个同道躲过一劫,也不敢再出去了,每日每夜都在这附近游荡。哎,不如你做我们首领吧?你的本事这么大!” “我杀了你!”陈汉琪怒吼一声,一拳砸出,竟将那变尸当胸洞穿。 那变尸看了一眼,说:“这样是杀不死我的。” 陈汉琪呆了呆,把手又收了回来,因为刚才那一刻,在拳头穿进那人身体里的一瞬间,他竟然感觉到了亲切。 一股莫名的恐慌涌了上来。 陈汉琪转身就走。 那变尸在他身后追了起来,嚷嚷道:“我叫余不平。你真的不愿意做我们的首领?天快亮了,你准备往哪儿去?你现在还不能见太阳,想要见太阳,就得修行成天尸!” “闭嘴!” “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不信!” 陈汉琪越走越快,东方天际也渐渐发亮,忽然间,一道光芒射出,打在陈汉琪的身上,陈汉琪只觉锥心的疼痛,他狂吼一声,下意识的往密林深处逃去。 颍水东畔,陈家村外。 一个身穿青衣的绝美少女俏生生的站着,她已经在这里观望了三天。每一次陈弘道带着妻、子蒋明瑶、陈元方从村口经过,她都会立即躲开。 “你有妻子,我不能再缠着你,否则我便是坏人。”她喃喃说道:“可是,我就是想跟着你,那又怎么办?算了,我不做坏人了,我做了坏人,你便不高兴,你不高兴了,我又怎么能高兴。我找个地方,藏起来,日夜都想着你,想的厉害了,就来偷偷的看看你,这总不能算是坏人吧?” 想到这里,她扭头便离开了。 匆匆行了许久,忽然迎面走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都是女人。年老的女人头发花白,拄着一根木拐,年少的女人留着个大辫子,歪在前胸。 年老的那人说道:“听说你姐姐已经生了孩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大辫子怒道:“你能不能别再说‘你姐姐’、‘你姐姐’了!” “好,不说,不说了。”那老妇人道:“你呀,就非得跟她争。陈弘道到底有啥好的?我看也就一般。” 忽然间,青影一晃,老妇人和大辫子姑娘都是一惊,只见眼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个绝美的青衣少女。 “干什么!?”那大辫子骂道:“好狗不挡道!” 老妇人却瞪了大辫子姑娘一眼,她看得出那青衣少女厉害,不是寻常的角色,不敢大意,当即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我是孙淑英。”青衣少女看着大辫子姑娘,忽然惊讶起来:“你,你不是陈弘道的妻子吗?” “我?”那大辫子姑娘一惊,随即又是一喜,哼了一声,说:“对,我就是陈弘道的妻子蒋明玉!” “蒋明玉,原来他的妻子叫做蒋明玉。”孙淑英又看向那老妇人,道:“你是谁?!” “她是我娘,罗小锦。”蒋明玉说:“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你认识陈弘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你认不认识蒋明瑶?” 孙淑英却不搭理蒋明玉,问罗小锦道:“你是她娘,那就是陈弘道的岳母了。” 罗小锦点点头,虽然蒋明玉不是陈弘道的妻子,但是陈弘道娶的蒋明瑶,仍旧是自己的女儿。 孙淑英不悦道:“你既然是陈弘道的岳母,为什么说他坏话?说他不好?他怎么不好了?” “你是不是有病?!”蒋明玉大怒,道:“让开!” 孙淑英不理会蒋明玉,而是直视罗小锦:“你说清楚啊!” 罗小锦说:“我就是觉得他不好,我自说我的女婿,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不行!”孙淑英道:“他是我弘道哥,我不许你说他不好!你现在快说他好!” “我叫你让开,你听不见吗?!”蒋明玉骂了一句:“聋子!”袖手一探,“嗖”的一声,一道花影射向孙淑英的面门。 孙淑英连看也不看,劈手一夹,将那花影捏在指中,却是一条花斑蛇。 蒋明玉吃了一惊。 孙淑英皱了皱眉,回头凝视蒋明玉:“你怎么这么恶心?” 蒋明玉大怒,她袖子里藏得有独门暗器,此时扣动机括,“嗤嗤”声响,几十枚牛毛细针都超孙淑英扎去,孙淑英挥手一扇,那些牛毛细针在半空中纷纷转向,又都朝蒋明玉飞了回去。 蒋明玉惊慌失措,连连后退,却哪里能躲得过去? “啊!” 一声惨叫,蒋明玉脸上、胸口全是牛毛细针,那针上有毒,几乎见血封喉! “明玉!”罗小锦叫喊起来,蒋明玉却瞪大了眼睛,仰面倒下。 “明玉啊!嗬嗬……”罗小锦摇了摇蒋明玉,却哪里还能摇晃的醒? “你杀我女儿!”罗小锦厉声叫道:“我跟你拼了!” 手持木杖,罗小锦朝孙淑英当头砸下。 孙淑英伸手一格,罗小锦只觉一股磅礴大力袭来,当即虎口一震,已然出血,木拐杖也飞了出去,人往后连连倒退,然后一屁股坐倒。 “我杀了他妻子,我杀了他妻子……”孙淑英也惊慌失措起来:“不能让他知道,他会恨死我的!不能让他知道!我不能再见他!” 孙淑英扭头落荒而逃,转瞬间便没有了踪迹。 罗小锦呆了片刻,又看了看蒋明玉的尸体,苦笑一声:“冤孽啊!冤孽!”她俯身抱起了女儿的尸体,颤巍巍远去。 十年之后,伏牛山深处,地下,一条条密道四通八达,将一座地宫构建的阴森可怖,神秘异常。 地宫中央,有一处祭坛,祭坛下面,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不对,不是人,全是变尸。 他们前面,一座大椅,陈汉琪端坐其上。 “跪!”余不平喝道。 底下众变尸纷纷跪倒,欢呼道:“恭迎陈教主出关!” “从今以后,拜尸教里没有陈教主,也不许你们再叫!”陈汉琪目色阴沉如水,嘶声道:“我是阴极天。” “阴教主万岁!拜尸教万岁!阴教主万岁!拜尸教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