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君升职记》 第一章 重逢(上) 玄元一万零六百六十六年 蜀国徐州某客栈 凡间季节变化差异较大,此时正值初秋,江临愿为了多打探些消息,便在徐州当地的一家客栈里订了颇为僻静的北苑,带着一位六七岁的女童入住下来。 寒蝉鸣泣,清风入夜,丝丝凉意侵透纱衣,江临愿轻步上前,再次细心地替女童掖住被角,那小孩睡相十分可爱,虽闭紧了双眼,不间断地喃喃呓语却仍从她翘着的樱桃小嘴里跳出来,这丫头应该是又梦到什么美食了吧? 江临愿安顿好小鱼后,端起茶盘,起身退出了房间,茶盅里君山银针散发的茶香徐徐而上,浸染着她的衣衫,加重了她身上沉稳端庄的肃杀气质。 江临愿衣袖随意一摆,身后的那扇木门便已无声阖住。 她瞧见柳清琼穿着一袭青衣在屋外来回晃悠,不禁叱问道:“你这个土地君,整天都没事做吗?” 她辞气中仅是略带讶异,像是早已知道这段日子里柳清琼一直尾随其后。 “我那鸟不拉屎的地儿,能出什么事啊!”柳清琼把玩着手中的折扇,漫不经心地应道。 “自甘堕落。”江临愿将这四个字的音发得极重,像是四记重拳连贯地砸在柳清琼的胸口处。 柳清琼侧身微转,心中伤怀之感油然而生,但他仍摆出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斜倚在门框上,悠悠地道,“是呀,哪有你这位大战神忙呀。”这句明明是酸酸的语气,但柳清琼却将那怨气、愤懑、嫉妒、无奈一一化解个干净。 江临愿又回想起那些陈年旧事,回头看了柳清琼一眼。 “你明知我是何用意。”她说话还是老样子,神情淡漠,又透着森森的严肃。 “江临愿,我们说起来也有几千年未见了,乖乖地只寒暄客套几句不行吗?非得板着脸教训我?” “无药可救!”江临愿拂袖而去,只留柳清琼一人站在原地。 他们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起,二人之间的关系竟如此别扭了,柳清琼揉揉眉角,他忘了是哪几位小神官的话,在他身后隐隐约约响起: “哟,你瞧,那不是咱们战神麒麟仙君的师弟吗?江临愿自从封了这战神称号呀,那麒麟宝殿瞬间门庭若市了,想攀附她的人呀都巴巴的上来了!” 另一位小神官打岔“我记得,柳清琼仙君以往便和麒麟仙君关系挺好的呀。” “以往是以往,瞧瞧那柳清琼,千年前啊他比江临愿还要意气风发呢,什么妖魔邪祟见到他们二人头顶的逍遥冠都闻风丧胆,后来他突然就消靡了,高不成低不就,仙官的职位是换了又换,他做不了两三日便打退堂鼓,废物罢了。”那声废物是满带轻蔑地从那小神官嘴里啐出来的。 “你小声点,别让他听到了!” 柳清琼自顾自朝前走着,手里提溜着的两瓶桃花酿随着他的步伐彼此缠绵,叮叮咚咚地响着,他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继续朝麒麟宝殿走去。 柳清琼记得那天,他没有进殿,只是在殿外站了片刻,将桃花酿交付于小仙侍手中后便离去了,此后再也未进过麒麟殿半步。 后来他又犯了许多乌糟糟的错事,什么没看管住马圈里的马踩了其他仙家的菜园子呀,养得鹦鹉扰了隔壁仙家的清净呀,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久而久之却成了一堆罄竹难书的烂摊子,百位仙官无一人对他和颜悦色,齐聚在玉皇大帝面前对他口诛笔伐。 当时,江临愿正带着天兵天将在十万八千里以外的魔窟和鬼怪厮杀,等她完胜归来后,却只听到个柳清琼已被贬谪去凡间做土地君了的消息。 土地君,是所有仙职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岗位,更何况柳清琼还被派去了蛮荒之地,他所管辖的地界里荒无人烟,鸟都不曾在上空飞过一只,他拎着乾坤囊都装不下的大包小包,傻眼似地瘫坐在一块石头上,那块被烈日烤的滚烫的石头狠狠将他屁股灼了一下,那痛感真是记忆犹新啊。 柳清琼收回思绪,看着江临愿远去的背影,苦笑着摇摇扇子。江临愿一如既往的英气逼人,冷清得身侧三尺内无人能存活,而他自己却早已物是人非,除了一身刻意华丽的打扮,和一张招摇轻浮的脸,实在没什么其它亮点,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气,也快被岁月磨成了一股子暴发户的感觉。 “哎,江临愿,你站住!我话还没问完呢。”柳清琼突然想起正事还没办,一路小跑,追上对方。 江临愿倾长的身姿在庭院中驻足,银白色的衣袂在冷风中肆意飘扬,右侧的佩剑泠华在蟾光下熠熠生辉,庭院中那棵海棠树正值茂盛之际,花枝随着风向乱颤,她回眸看向柳清琼,漫天的淡粉色花瓣旖旎着月色,愈发撩人。 “你这次来蜀地做什么?”柳清琼双手叉腰,大喘着气。 “救人。”她单手负于背后,面无表情的答着话。 柳清琼心底一阵无语,这女人果真还是离得远远地看,才比较入眼,站近了反而浑身不自在。 “你下凡后灵力会被抑制,现在和我也没啥差别,这个丫头今后我来护送,你可别抢我拯救苍生的功名啊!” “你不要帮我倒忙就好。”江临愿深知这次事件棘手,怕是凭他一个土地君,恐无法妥善处理。 “怎么,你看不起我?这里是我前尘故乡,我不需要你来掺和。”柳清琼一直都是比较意气用事,一点就炸,要不也不会被贬为土地君。 “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你早日回逍遥山修行。”逍遥山顶有一洞冰窟,很是适宜修仙之人沉心静气。 “修什么行?修来修去为了什么啊?你江临愿怎么老是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谁都可以来掺和这件事,唯独你不行!”柳清琼几乎是嘶吼出这段话的。 他自从得道飞升以来,已近万年,仙途磕绊艰险,还不如当初在地上老老实实做个太子呢,享几十年清福死了算了,何必求什么长生?昔日旧友如日中天,是当代唯一一位女战神,她的到来,反衬了自己的境地是如何困窘,他最后的骄傲,也快撑不住了。 “你如此堕落不堪,还妄想守护蜀地太平?”江临愿也提高了声调,语气里满是斥责。 “江临愿!你以为你挥挥手就能解决的事,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吗?”柳清琼心如怒火中烧,他就是不喜欢她这副嘴脸,明明他才是那个可以趾高气扬的人,如今却要看着别人高高在上,那感觉真是委屈至极。 江临愿冷了他一眼,也不再与他废话,瞬间抬手一挥,灵气化出数十个掌形,悉数狠狠地落在柳清琼的脸上、胸脯上,将他整个人身倏地掀翻在地,见他还不服气,江临愿又一脚把他踹出去好几丈远。 柳清琼扶着身后那棵海棠树,从地面的人形坑里挣扎着爬起,猛咳两声,悻悻地揉搓着脸,浑身像是散架了般,疼痛难忍。 “清醒了吗?”江临愿依旧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冰冷地问道。 柳清琼艰难地抬眼看她,带着快要哭出声的嗓音呜咽道:“打人,别打脸!” “我刚不过用了半分灵力,你便如此不堪,你可知蜀国现在是何情形?”江临愿只是不愿意他独自贸然行事,没想到这小子却认为她不远万里前来抢功劳。 蜀国连年天灾不断,蜀地地形崎岖,因旱涝致百姓殒命者无数,蜀国国师不知在哪里学了些歪门邪道,要在蜀地境内搜寻一名极阴女子祭天,提供线索者可赏黄金百两,蜀国百姓为了那区区钱财,不惜拐卖女童,甚至有人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道观换取黄金,极阴女子世间难寻,国师明知这都是假冒伪劣的女童,仍愿意出钱购买。 女子本就阴气比男子重一些,尤其是童子之身,用处可大了去了,那可是炼制邪物必备之品,民不聊生的光景里,国师的号召便成了一种寄托的载物,百姓也一直认为天灾不减是因为没有找到真正的极阴女子,这种奇葩倒卖女童的现象持续了近一年仍不见消停,蜀国女子的数量骤降,再也没有适宜婚嫁的女子,现如今蜀国的繁衍,都成了难题。 柳清琼从他远在边漠的地盘上闻讯赶来,想要一探究竟,查明这蛊惑人心的蜀国法师到底在作什么妖,帮助掌管蜀地的土地公,将蜀地变回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模样。 因为仙界为了方便统治,是不允许土地君们越界处理政务的,司命星君会根据政务的难易及数量,来评定土地君的政绩,政绩卓越者可获得升职的机会,柳清琼在他那不毛之地上等了几千年,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故乡发生大乱,他无论如何都是要来插一脚的。 日后仙界那帮老头子若是问起,也能说是为了故乡出力而僭越职权,想必也不会有谁会因此怪罪他。他大功还未告成,便连退路都思量齐全了。 只是他不知道天庭也会派神仙下来处理,且一派便是派大名鼎鼎的战神出面,这么大的排场可见天庭对此事的重视程度,这功劳怕是能直接去天庭找玉帝老儿讨个封赏啥的,他便愈发卖力表现自己,生怕江临愿挡了他的路。 而恰巧,江临愿率先找到了那位蜀地举国上下奋力寻找的极阴女童,他柳清琼真是从小到大没一件事是抢在她前面做的。 第二章 重逢(下) 世人都知晓,珠玉在前,瓦石难当,他柳清琼不想再做籍籍无名的万年老二,他想证明自己,凭借自己的力量重返天庭,像江临愿那样被前呼后拥,众人崇拜。可惜,美梦总是会被她江临愿打断。 “你这次,是一个人下凡的?”柳清琼仍不死心,试探她道。 “是。” 那就好办了,到时他满口胡诌把功劳全揽了,也不会出现第三者替江临愿解释,“堂堂战神辅助土地君,那我这个土地君可真是威风啊。”柳清琼心里的小算盘转得飞起。 他们二人之间只一步之遥,游离的夜风将她身上浅浅的茶香羼入柳清琼的呼吸之中。海棠花还是一片一片接连落下,柳清琼拾起一朵,朝着江临愿的脸比划着。 那薄如蝉翼的银辉,穿过海棠树的枝桠,照映在江临愿略显消瘦的面庞上,那双眼睛与柳清琼的狡黠截然不同,别人无法透过她的眼睛得知她的喜怒哀乐,高直的鼻梁更是增添了她淡漠的韵味,这些几近完美的五官,凑在一起唯一的缺陷就是做不出表情,尤其是江临愿做了上神之后,这脸就更僵硬了。 “瞧瞧,多俊的模样,要是再加些胭脂,戴些鬓花就温柔啦。”柳清琼知道江临愿最厌恶旁人让她涂脂抹粉,所以故意刺激她,否则他刚刚就白挨了一顿打。 柳清琼就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就算是动手打不过,也要在言语上战胜对方。 江临愿果然被他这无聊的一句话,气得将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柳清琼阴阴地道:“方才是不够过瘾吗?” “哎,别别别,女侠,我错了,我!”柳清琼一声“女侠”脱口而出,当他意识到自己失言后,戛然闭了嘴。 江临愿的身形也微微一滞。 “女侠”这个称呼,是他们二人前尘在逍遥山上修行时柳清琼起的,他当时贵为太子,嚣张跋扈自是不必多说,和江临愿做同窗之后,没两天就被打得规规矩矩,吃饭都不敢说话了。 但他又是那种不惹事就皮痒痒的人,总是有意无意招惹江临愿,最后再以被打得缩成一团大喊“女侠饶命”收场。 柳清琼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这个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女战神,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来扭转话题。 小鱼儿在睡梦里被庭院中一顿噼里啪啦的打闹吵醒,披着一件外袍冲出阁楼,正巧撞破这二人之间微妙的尴尬。 “姐姐,你怎么了?”小鱼儿飞扑着过来一把抱住江临愿的手臂,那甜糯糯的幼童稚音甚是让人心生怜爱。 江临愿整理着小鱼儿松垮垮的辫子,轻声道:“无碍,旧友探访罢了。” “别听她瞎说,小妹妹,我是来保护你们的,明天起,我们三人同行。”柳清琼笑着朝小鱼儿眨了一下眼睛。 “你被姐姐打得都无力还击,你怎么保护我们呀?”小孩子都是直言不讳的角色。 “我用的是智谋!智谋你懂吗?再说了,君子动口不动手!”柳清琼犟嘴的功夫可不是盖的。 “姐姐本来就不是君子啊。”圆脸的小鱼儿摇晃着江临愿的手,满脸笑盈盈地看着他。 柳清琼被这小姑娘的逻辑一下子打乱了吵架的思路,他正要辩解某古文上也曾将女子比作君子的事例,突然察觉江临愿阴冷的目光扫来,霎时噤若寒蝉。 这下好了,柳清琼在这新组成的三人帮中,打不过江临愿,骂不过小鱼儿,真是造孽啊! “为了升职!我忍!”柳清琼在心底愤愤道。 江临愿看着他那副五味杂陈的吃瘪神色,心中顿生惬意。 “姐姐,我们明日还要赶路吗?”小鱼儿问道。 “是,需早日赶去雾都。”江临愿虽语气柔和,但脸上还是没有泛起一丝笑意。不愧是做了几千年战神的女人,早就被天庭那套子礼仪形表彻底洗脑了。 柳清琼在她们二人身后无奈地瘪瘪嘴,双手抱臂,响指一打捏了个诀,遁地休息去了。他是土地公,平时若是要休息,随地一遁便解决了。 小鱼儿回头发现柳清琼已经消失,瞪大了圆圆的眼睛,问道:“那个人去哪里了?” “不用理会。”江临愿牵着小鱼儿的手,走进阁楼,二人拾级而上。 躺在地下的他听到那句“不用理会“,柳清琼瞬间睡意全无,他就这么没存在感吗?这江临愿几千年不见,可真是愈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哈!柳清琼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心中暗戳戳地道:“为了升职!我再忍!” 江临愿再次等待小鱼儿安然入睡后,从房间里退了出来,端坐在阁楼闲亭处,从乾坤戒中取出茶盘,悠然地品着茶,算着天上与人间的时差,再不出半刻,身为战神的她还得回天庭一趟,批阅今日的机密军情。 她这次下凡是没有经过天机阁授意的,属于擅离职守,天庭为了维护三界秩序,曾明令禁止仙官利用灵力帮助凡人,她只不过是偶然听到消息,说蜀地妖魔邪气较重,又想着蜀地是柳清琼前尘故地,便特意前来探查。 没成想却被柳清琼误会成要来抢功,她也不为此解释,因为她喜欢看着柳清琼急得跳脚的样子,只要他炸毛,她便立刻有借口用拳头教训他。 江临愿一直都是如此腹黑,别看她面上风淡云轻的,其实心底里和柳清琼肚子里装的坏水一样多,但她的强项就是从不摆在台面上让旁人察觉,他们二人之前在逍遥山修行时,一起捣鼓的坏事可多了去了。 五千年前,两族大战,她当时只是一个小将军,被派去打前锋,三场战役下来几乎半死,灵力尽失,当时神界已然把她视作一枚废棋,本来就有不少神官歧视女子,眼看她楼塌了,众神便忙着回踩,落井下石。 江临愿毕生的志向,便是要做威风凛凛的女战神,她苦练百年,得道飞升,为的就是扬名立万,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心神逐渐疯魔,那段日子就只有江临愿陪在她身边,照看她,为她养伤,后来她灵力恢复,重返战场,所向披靡,仙途通畅,一路升到战神,她忘了从何时起,江临愿就从她身边消失了。 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他,不再奋发图强,自甘堕落,游手好闲,坏事做尽。掐指算算,土地君是他柳清琼在职时间最长的一个官职了,不过主要是因为他没机遇升职,也没更低的官职由他再降了。 江临愿仰起头,将杯盏中的茶,一饮而尽,将茶具擦拭干净后,流畅地在空中画出一幅繁琐的阵法,她信步上前,转眼便已置身于天庭上的麒麟宝殿内。 此刻正是天宫卯时,初旭从佛祖宝殿那边投射过来,佛祖金身在蜿蜒连绵的祥云中散发出刺眼的光芒。 兄长申屠听风板着脸端着几沓文书前脚刚进议事阁,弟弟申屠闻雨后脚就送来了早膳及点心,这兄弟二人每天清晨定点来议事阁打理战神工作的地方,风雨无阻。 “上神,最近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申屠闻雨的性子比较调皮,也只有他敢在战神面前说些闲话。 “故友仕途不顺,该当如何?。”江临愿一边批注着文书,一边问道。 “贿赂司命星君呗!”申屠闻雨立即接话,一脸的兴奋,为能出上计谋而自喜。 “我也正有此意,那你们说该送些什么合适?”江临愿一般不参和麒麟殿送礼事宜,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送司命星君的礼物,那一定得是大手笔啊,掌管天界职位调动的司命星君,位高权重,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啊,送的礼物要是不到位,人家都不带正眼瞧的。 “最近,仙界颇为流行凤凰羽毛制成的扇子,千金难求,凰族品阶较高者,生人不卖,上神,您也应当多与众神官走动走动。”申屠闻雨建议道。 江临愿沉默半晌,头也不抬地施施然道:“那就锻造一面观心镜如何?” “什么?观心镜?这价值连城的宝物说送就送啦?替别人送人情,不至于下这么大血本吧!锻造一面观心镜起码要半个多月呢!”申屠闻雨尖叫道,整个议事阁都回荡着他锐利又诧异的声音。 “这件事,很重要。”江临愿停下笔,阖上文书,与申屠闻雨静静对视了两秒,少年脸上的惊讶瞬间收敛起来。 申屠闻雨明显被她的气势吓到,忙不迭地回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办。” 天上一日,地上一月,江临愿思量着日期也差不多对的上,一年左右的时间,足够柳清琼闯出一番名堂了。 “那属下告退了。”申屠听风见弟弟还要嘟囔几句,忙接过话茬,拉着弟弟退出了议事阁。 她的这两个手下,是曾出生入死多次的好兄弟,他们的名字有着风雨同舟的寓意,两位贤达辅佐她打理整个麒麟宝殿,申屠闻雨为人更加细心一些,他对每一位神官的生辰与喜好都了如指掌,不论官职大小,他都能以江临愿的名义准时送出适宜的贺礼,替江临愿维系与其他众神之间的关系。 那些神官虽然接了江临愿的贺礼,但麒麟宝殿有喜事儿的时候,他们都得加倍送还回来,所以这种买卖,江临愿从来没亏过一分钱,送观心镜是头一次。 第三章 徐州汤圆(上) 蜀国雾都。 雾都重峦叠嶂,山岭重丘深不可测,此地常年被浓厚的雾气笼罩,蜀国便为这座都城取名为“雾都”,蜀国国师更是称这种雾气为仙雾,不惜大力耗费国资砍伐阴沉木,四处抓壮丁建造雾都道观。 雾都道观在圣灯山顶,建筑隐蔽,关卡重重,国师下令搜集极阴女童后便直接闭关修炼去了,每逢月圆之夜,由一队精锐兵将护送女童上山,召集女童的本意就是为了祭天,所以女童悄无声息地消失,也没有百姓觉得有何不妥。 “国师,真正的极阴女童已经出现了。”身负铠甲的一名将士,跪在正厅之中,他只敢半仰着脸,像是十分害怕与台上那人对视,这将士不过只说了一句话,心神却忍不住战栗起来。 台上是一位披头散发,身穿蟒纹长袍的老人,瘦如骷髅,塌陷的五官藏在发丝后已辨认不清,干瘪的人皮像被重新剪接又贴上去的,满是裂痕。 他半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道:“啊,不枉费我牺牲那么多女童制成的搜阴符!” 国师听到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他艰难地挺直腰杆,试图站起身来,虽然那张苍老又带点恶心的脸,无法再传递他内心的喜悦之情,但他仍要鼓足了气势,低吼道: “快去,把她给我带回来!”他嗓音嘶哑,乍耳一听,很符合国师半截入土的年龄。 将士双手作抱拳状,忙道:“可那女童好像自己正往雾都赶来!她身边还有一位衣着不凡的年轻男子,不像是为了换取钱财而来。” “以防万一,多派遣几位刺客,直接将那女童给我虏来。”那老人有些发狂,好似他说话稍微用力些,他那把老骨头就撑不住了,他跌坐回背后那张岩石制成的椅子上,大喘着粗气。 “末将遵命!”他们二人对视了一眼,将士看清国师乌漆嘛黑的眼眶里什么也没有,脊背瞬间一凉,那幽暗的目光中隐藏着令人窒息的致命武器,将士一阵腿软。 “你不要怕,把女童找来,我就不是这幅模样了。”国师看穿将士的举动,出言安慰,其实,这话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是,末将告退。”将士深吐一口气,转身离开道观正厅。 山上的夜风总是更狂烈一些,道观内陈设的千张捕魂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恶狼猛兽正站在风口咆哮,回荡在整座圣灯山里,经久不消。 天微微亮,柳清琼便从地下钻了出来,站在海棠树下懒洋洋地舒展着双臂,“今天要穿哪个颜色的袍子呢?”这是他每日必要思索的第一个问题。 柳清琼在他的乾坤囊中翻了许久,终于找出了那件淡蓝祥云纹锦织长袍,他旋身一转,便已穿戴整齐。 这种非常考验气质的浅色衣裳,竟在他身上找不出一丝缺陷。 他身高八尺,骨骼精壮,穿衣显瘦,宽大飘逸的袖口处镶嵌着雅致的竹叶边,为了搭配这竹叶花纹,他还特地在上品的羊脂玉发冠中插了一支竹簪子,那本廉价的竹簪在他脱俗的气质中,也被抬高了好几个档次。 “还缺把扇子!”柳清琼打了个响指,手中立刻多出了一把系有玉坠的竹扇。 小鱼儿因为太饿,也早早醒了过来,她下楼欲寻江临愿,却见柳清琼一副翩若惊鸿的打扮,斜倚在海棠树下,神采飞扬地正盯着她,她的步子不禁放慢了些,她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奇怪,总爱搞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柳清琼看见小鱼儿满脸疑惑的表情,以为是自己帅气得有些过分,他满脸笑意地扬起手走上前去打招呼。 “**姐呢?”小鱼儿面无表情发问。 柳清琼听到她提起旁人,扬着的手臂在半空中石化了片刻,悻悻地收回来,慢道:“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饿,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这徐州的汤圆乃蜀国一绝。”柳清琼拍拍身侧鼓囊囊的荷包,对着小鱼儿挑眉。 果然,小鱼儿那张可爱的圆脸,听到美食后瞬间装满了笑意。 “唉,我堂堂玉树临风的太子,居然比不过一碗汤圆,真是可悲。”柳清琼在心底一阵无语。 从客栈出来后,柳清琼这才第一次有心思打量徐州这座都城,他从边漠一路遁地狂奔而来,沿途风景是一眼也未瞧见,如今已寻到极阴女童,他紧绷的一颗小心脏也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了。 应是蜀国连续几场天灾,民间少了些许热闹的生气,街边三三两两的吃食小摊,在杂货郎沿街叫卖的吆喝声中陆陆续续开了张,被花草染指的露水散发出一种令人心神愉悦的清香,小鱼儿拉着柳清琼的衣角,二人在巷道中悠然地寻找美食。 “你都吃了两串糖葫芦,一大屉包子啦,还要吃吗?” “汤圆还没吃到呢?我要再吃两碗汤圆。” “大姐,这只是一顿早饭哎!你吃得完嘛?”柳清琼看着眼前这位不过六七岁的女童,不可思议地道。 “哥哥,快点买嘛!”可爱的小鱼儿撒起娇来真是让人无法拒绝,她摆出一副“相信我可以!”的表情。 这丫头,昨晚还称我为“那个人”,今天要我付钱了,便一口一个“哥哥”地叫,柳清琼看看自己荷包里的银两,哭笑不得地付了钱。 店家倒是麻利,很快便上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小鱼儿点的是荔枝味儿的,浓郁的荔枝香气包裹着那白圆的糯米小团子,别提有多诱人,柳清琼吞了吞口水,别过脸去,假装无感。 “哥哥,你不吃嘛?”小鱼儿问道。 “我不喜欢吃汤圆。”柳清琼嘴硬地道。 小鱼儿将其中一碗推到柳清琼面前,甜甜地道,“哥哥尝尝吧,很好吃的。” 柳清琼下意识摸了摸荷包,连忙摇头,他已经没钱再付第三碗了,他事先没估量到徐州的物价居然这么贵!这丫头的胃口又犹如饕餮,不过一顿早膳,瞬间把他吃成了穷光蛋。 此刻,柳清琼的内心正在滴血,祈求着小鱼儿吃完汤圆赶紧回客栈休息。 江临愿不知何时起,又回到了徐州城内,她站在食铺门外,将柳清琼的所有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 “两份荔枝汤圆。”江临愿随手化出一枚银锭,放在了柜台上。 “好嘞,公子您先坐,马上就来。”店家收起银两,示意江临愿挑选座位。 江临愿缓步走到柳清琼那桌,将佩剑泠华取下,置于桌面一侧。 柳清琼见到她,内心似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脸上也浮起窃喜之意。 “姐姐,你又出去办事了吗?”小鱼儿已经习惯江临愿来无影去无踪的存在了。 “是。”江临愿坐姿雅正,不像柳清琼东倒西歪,坐像难看。 店家端着托盘一路小跑送来两碗汤圆,“客官慢用。” 江临愿微微点头,将一碗汤圆推置向柳清琼。 她记得,万年前在逍遥山时,身为太子的柳清琼曾对她讲过,他们蜀国有一种特殊的汤圆,取荔枝汁液混于清水中,加入糯米面粉,仔细揉捏成团状,更有甚者能使荔枝汁液成胶状,入口即化,异香扑鼻,是当时徐州为蜀国皇宫进贡的一种名菜。 画面里,那个活泼跳脱的少年柳清琼,对着逍遥宗难以下咽的饭食指指点点,奋力吹捧着蜀国美食,什么徐州汤圆,什么雾都火锅,花样繁琐,令人垂涎。 她,或许也曾有过一点心动吧。 三人慢慢品尝着荔枝汤圆,柳清琼觉得这味道与自己记忆里的很是不同。 “这汤圆不正宗。”柳清琼尝了几口大叫道。 “太淡。”江临愿放下木勺,不再进食。 “我们蜀国的食物都以辛辣闻名,荔枝汤圆则是一道清甜解腻的佳肴,店家今日是舍不得放糖吗?”柳清琼朝着食铺灶台喊去。 “你爱吃不吃,吃个汤圆还这么多事咯?”店家大声回怼,蜀地居民的脾气都比较暴躁,可能和常年吃辣有关。 柳清琼也是个蜀国人,店家这句导火索瞬间点燃柳清琼。 “你做的不好还不许别人说了?” “反正我不退钱!”店家白了他一眼,转身去后院洗碗去了。 柳清琼噌地一下子站起,准备再去同店家理论几个回合,被江临愿用剑鞘一把拦住。 “无妨,蜀国身陷天灾,物资稀缺,物价飞涨,情有可原。”江临愿解释道。 柳清琼还以为这是一万多年前的蜀国,得天独厚制成的美食也应当是享用不尽。 “哥哥,你要是不喜欢吃,我们就去吃别的吧!”小鱼儿趴在桌面上,舔着嘴角,似乎刚刚吃的一大堆只是塞了个牙缝。 “你还吃?”柳清琼一脸无奈,但想着有江临愿这个大财主在,便任由小鱼儿拖着走了。 江临愿走在二人前面,秋风的寒意逐渐加重。 “江临愿,我失约了。”柳清琼站在她身后神色失落地轻声道。 “嗯?”江临愿微微侧身,似是不解他失约所谓何意。 而那个约定,是他柳清琼曾多次信誓旦旦对她许诺过的。 “我曾答应过你,要带你去吃正宗的徐州汤圆。” 第四章 徐州汤圆(中) 对于前尘,她大多只记得他所有纨绔不堪的一面,他的盛气凌人,他的专横跋扈,却记不清,这位少年也曾许诺过她一些真挚的言语。 “下次。”江临愿的步调没显露出丝毫的踌躇,面儿上的语气依旧是极为平淡。 柳清琼殊不知他寥寥数语,已将江临愿的神思彻底搅乱。 江临愿从记事起,便在逍遥山开始修行,她的师傅是逍遥宗掌门萧雅南,她的身世没有柳清琼那般好命,只是被别人丢弃在江边的女婴罢了。 萧雅南为她起名为“临愿”,这二字直取本意,万望她一生径情直遂,天从人愿。 江临愿是逍遥宗立派万年来第一位女性首席大弟子,她深受萧雅南的做派浸染,整日垮着与她师傅如出一辙的神情,同门师弟师妹都不敢与她亲近,她修习的地方也与常人隔开,独占逍遥宗整个山顶。 柳清琼的出现,是她没有料到的。 蜀国君王听闻逍遥宗有修得长生之法,便将七岁的太子柳清琼送往逍遥山,蜀国君王以建造沟渠,开山辟林,承诺在世百年不再与邻国兵戈相向,才换来柳清琼一个逍遥宗学徒的身份。 萧雅南见蜀国君主还算诚意,直接招了柳清琼为内门弟子。 他上山的那天,正巧逍遥山漫山遍野的桂花乍然盛放,逍遥宗不少弟子都聚在山道上采集着沿途的桂花,准备回去作甜羹。 柳清琼嫌恶马车颠簸,特意换了步撵,他发束金冠,衣着华贵地坐在八人抬的步撵上,悠哉悠哉地吃着各式各样的精致糕点。步撵旁是浩浩荡荡的蜀国军队,光是导驾仪仗骑马前行的人便近半百,随行的婢子也有数十人,放置柳清琼常用物件及衣裳的马车有二十多辆,这对人马沿着崎岖的山道,从逍遥宗门徒面前颇为招摇的走过,就差专派两人在队前敲锣打鼓了,柳清琼在这众目睽睽下出尽了太子的风头。 逍遥宗的弟子也被太子上山的气派景象所震撼,每个孩童都抻直了脖子看着在山野中穿行的车队,年纪稍大一些的弟子忙奔回半山腰的宗观里,叫出更多的师弟师妹出来瞧稀奇。 远远朝山下望去,在桂花树炫目的翠黄颜色中,一条长长的殷红色丝带正慢慢向山腰飘来,那是蜀国绣有圣火图腾的旗帜,它缠绕在每一位士兵手中的长戟上,而那团丝带间被包裹的步撵中,慵懒半躺着的,正是蜀国太子柳清琼。 萧雅南正在书阁练字,闻守门弟子禀报后,便传令只许柳清琼一人进宗门,否则就连人带队都滚回蜀国去。 逍遥山地势险峻,悬崖峭壁触目皆是,逍遥宗的道观置身于云雾缭绕的半山腰上,不染世俗,超凡脱尘,与柳清琼想象中富丽堂煌、雕栏玉砌一点边都不沾,他想要的是燕翅鲍参,老天爷却给了他一碗清汤寡水。 柳清琼到达宗门前,嘴上一顿嘀咕,“这什么地方啊?这柱子都要塌了吧?” 逍遥宗的前门确实因屹立万年,年岁已久,略显衰败之感,掌门萧雅南曾说过,仙门之人,无心于表象,所以一直没有正式修葺过,弟子们平日只需将逍遥观清理整洁即可。突然来个外人说三道四,小辈弟子们霎时间都面露难色。 “让我在这儿修行,有没有搞错?”他双手叉着腰,挺直了背,一脸怀疑人生的神态。 蜀国使者常威大将军见状,忙道:“小太子,您将就将就,等您得道,君主会立刻来接您回去的!” “罢了,我们先进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柳清琼挥挥手,示意大部队同他前行。 守门弟子上前一步拦住:且慢,逍遥宗只许柳清琼一人进观。闲杂人等勿扰道门清净。” “你居然直呼我名讳?”柳清琼无比震惊,他是有多少年没听过别人如此称呼他了,他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名字,别人都尊称他为“小太子”,他母后也只是喊他的小名“怀瑾”,突然被别人叫作柳清琼,还真是不适应呢。 “这里不是蜀国的地界,勿要撒野。”守门弟子义正言辞道。 柳清琼走之前,可是被他父皇母后千叮咛万嘱咐过的,去了千万不要惹事,但他还没进门呢,就被萧雅南的徒弟来了个下马威,气得扭头欲走。 常威大将军快步上前将他拉住,“小祖宗,您就别置气了,您今天要是回蜀国了,我们这两千人都要掉脑袋的!” 他好歹也是位将军,该披的金丝铠甲,该戴的双卷尾鹖冠一样没少,但在柳清琼面前却没有半分将军的威严气势,可见平日是遭了多少罪,才将这杀人不眨眼的将军硬生生磨成了个满脸谄媚的假面人。 柳清琼还算有点良心,思量许久,又转过身来,对守门弟子不屑地道:“丫鬟不让我带就算了!那我这些箱子总可以带进去吧?” “不许。”这声音是从守门子弟身后传来的,虽是持重又冷漠的女声,但仍透着幼龄该有的稚嫩感。 柳清琼见又有人发表歧义,偏着头去看,一边大叫:“这又是谁?” 众弟子闻声,皆连退避,颔首作揖,敬道:“大师姐。” 众人从柳清琼的视线里一一撤了出去,七岁的江临愿,五官标致,眉头微皱,神色凌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身素服发带衣袂在山风的潆绕间翩翩起舞,她纤瘦的小身板下仿佛蕴藏着宇宙星辰,那股力量可以将柳清琼瞬间生吞活剥,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一个人,并且还是第一眼瞧见就深感畏惧的同龄女子。 柳清琼哑然失声,他看清她眼角的睥睨,忙避过身来,吓得退了几步,模样倒有一丝丝可怜。 “柳公子,在逍遥观,吃穿用度皆不必担心。”一位弟子安慰他道。 柳清琼回头看向马车上堆积如山的木箱包裹,瞬间哭出了声,“呜,母后给我的金丝雀儿!黄将军送我的玉骨扇!御衣坊的蜀绣锦织,还有父皇赐给我的玉扳指!天啊!杀了我吧,我不要去修行!”他充满肉感的小脸,与泪水鼻涕拧巴在一起,嚎啕的声音在整座逍遥山回荡着。 “小太子,如果您不修行,您就保护不了王后和蜀国,我们都在蜀国等着您,您可要千万记着君王的话,不要让君王失望。”常威将军一把将柳清琼抱起来,转身对江临愿道: “这是蜀国的拜帖,太子便就此交于逍遥宗,望今后多担待,若有何不妥,可书信联络。萧宗主此时若不便相见,吾等也不便久留,薄礼已备,望宗主笑纳。” 柳清琼扑腾的两条腿在半空中胡乱踢个不停,哭声不减,嘴里抽抽泣泣也不知在说什么。 常威将军将小太子交于逍遥观一名身材略壮的弟子手中,没成想柳清琼却挣脱了出来,在人群中一阵乱窜,死活不肯进逍遥观。逍遥观前门立刻升起一副老鹰捉小鸡的热闹画面,兵将试图抓住太子,却又怕不小心弄伤了他,都不敢太过接近,柳清琼就在这包围圈中使劲儿狼嚎。 江临愿沉默片刻,走上前去,一掌击中柳清琼的后颈,既果断又凶狠,只用一招便解决了眼下的难题。 那令人烦躁的哭声终于停息了,真是谢天谢地。 常威将军看见倒地昏迷的小太子,无语凝噎,半晌才回过神来,周围一圈的兵将、门徒,也被这拍晕太子的场面吓呆了,比刚刚看柳清琼被八抬大轿送上山还要惊奇。这些兵将婢子梦寐以求的以暴制暴,竟然真的被江临愿实现了,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小霸王被打到昏厥,都在内心里鼓掌,闷声叫好! 江临愿此生的第一批追捧者,便就此因柳清琼而起。 “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各位给抬进去吧!”常威将军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长气,笑盈盈地对逍遥宗弟子道。 江临愿早已带着拜帖去三重观,回禀师傅萧雅南前门状况。 柳清琼黄昏醒来时,蜀国军队早已下山,饥肠辘辘的他,从床榻上挣扎着坐起,“啊,脖子怎么这么痛啊!” 他一边揉捏着脖颈,一边环视着房内的陈设,“这是哪啊?回蜀国了吗?常将军你在哪?” 屋内有些许清淡的桂花香,突然想起逍遥山上种满的桂花树,“莫不是我还在逍遥山?” 柳清琼惊叫着冲出门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偌大的庭院,碎石铺路,七八个厢房,错落别致。房檐上悬挂的皆是与逍遥宗弟子服饰一样纹路的云幔。 “常将军!”柳清琼沿路大叫,惹得其他清修的门徒一阵不满,几个比他高壮的弟子面露凶色,追着他喊打,他初来乍到,逍遥山中的路还不熟悉,为了躲避那些人,他误打误撞闯进了二重观江临愿的院子。 这座庭院异常清净,众弟子的喧嚣声仿佛被隔绝世外,秋风卷起庭前的落花,惊扰了系在廊檐下的风铃,几缕风烟在阵阵鸟鸣和窸窣流水声的吟唱中,生出一派和谐安然的景色。 庭院正中是一棵粗壮参天的梨花树,他从未见过有梨树长的这般雄阔豪迈,花藻绽放的香气将庭院外桂花的气味遮盖的严严实实,梨树上的果实饱满,树枝微垂,香甜诱人。 柳清琼见四下无人,摸摸饿扁的小肚子,全然不顾太子形象,两三下便爬上了树,他正欲出手摘下那颗最大的梨子,却听得头顶突然传来两个字,语气冷若寒冰中还略带点熟悉感。 “下去。” 第五章 徐州汤圆(下) 柳清琼猛地抬头,才发现这梨树里层更上方的枝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在一片不算开阔的空间里,江临愿就坐在那缠绕着梨花骨叶的秋千上,双臂交叉,神态尽表不满,正瞪着他。 柳清琼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见那女子从秋千上轻然跃下,左脚朝梨树主枝干上重重踢去,借助反弹的作用力反向冲着柳清琼袭来。 梨树禁不住她的力道,颤动了两三下方才立稳,轻黄色的细小花蕊脱离了花苞纷纷飘落,云淡天昏,一切都虚无缥缈起来,倘若江临愿此时脸上挂些笑容,在这花幕的背景渲染下,柳清琼一定会认为这是天女下凡。 可惜,他这点念头刚萌芽,立刻被胸前强劲的一记玄风掌给瞬间拍醒了。 他为了抵挡江临愿的招数,原本抓紧树干的双手都被他用去防御了,等他回过神来,已然毫无戒备地从梨树上狠狠坠落下去,他下意识抓住了江临愿的手腕,江临愿没料想这小胖子还挺有劲,说时迟那时快,短短几秒,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双双落地。 柳清琼正憋着一肚子火,看清此人又是在逍遥宗前门见过的那位女童,心里的火气转眼变得有点怂。 江临愿一个利落的侧翻很快站稳,但还是不慎接触了地面,宿雨新泥沾襟少许,江临愿心头一阵恶寒,她无法容忍自己的衣物有半分污秽,也顾不得再教训柳清琼,快步走进西厢内室欲更换外衣。 柳清琼挼挲着被碎石磨破的手掌心,双眼噙泪委屈巴巴地看着江临愿离去的背影,一心想要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他照着原路返回,逃也似的离开了二重观。 “柳公子!你去哪里了,我正到处找你呢!”柳清琼应声回头,迎面扑上来一位同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柳清琼这个还算灵活的小胖子唰得往一旁躲去,那个小男孩扑了个空。 “你是?”柳清琼见对方武力平平,做太子的那份威仪便放心的显摆了出来。 “我姓郝名剑,剑是“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的剑,你,叫我郝剑就行了!我们在宗门前见过的。”这男孩瘦瘦的,看起来营养不良,说话却很大声,脸上一直笑嘻嘻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柳清琼听完他这如此豪迈的一番自我介绍,若此时他在蜀国,定当笑出声来,但他现在置身逍遥宗,想笑却不敢放肆。 柳清琼想起郝剑是在宗门前安慰他吃穿用度不必担忧的小孩,他好不容易在逍遥宗找到了第一个肯对他和和气气说话的人,急忙打听消息:“郝公子,你找我做什么?你可见过蜀国常威将军?” 七岁的柳清琼此刻只想回家,回到蜀国去,躺在楠木摇椅上,同黄将军斗斗蟋蟀,吃上一百个梨果子,也不敢有任何人对他说一声“不许”。 “常威将军今日巳时已经下山啦。”郝剑仍旧微微咧着嘴角笑。 “常将军下山了,他不管我了吗?”柳清琼抬眼望见夜色渐浓的苍穹。 秋季的夜晚本就凄凉,若是此时再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大雨,如此应景,柳清琼不大哭一场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郝剑见他满脸愁容,怕再听到那种刺耳的狼嚎,立即安慰道:“哎呀,我们逍遥宗其实挺好的,除了饭难吃点儿,床硬一点儿,师傅严厉点儿,师姐暴力点儿,其他也没什么啦!” 本来为了太子颜面强忍眼泪的柳清琼,听到这些话后终于哭出了声。 郝剑连忙一把捂住柳清琼的嘴,不让他再发出声来,一边贴耳道:“别哭!这里离大师姐的二重观不远,要是被她听到了,你又要挨打了!” “什么叫又?”柳清琼吸吸鼻子,扯开郝剑的手问道。 难道他刚刚在梨花树下被打得那一掌,被郝剑瞧见了,我那太子的颜面啊!如何能保? “也对,你被打晕了,应当是不记得的。”郝剑挠挠头道。 “打晕?什么打晕?”他堂堂太子这辈子怎么可能出现被打晕这种丢脸至极的事? “就今日你在宗门前呀,大师姐嫌你太吵,一掌给你拍晕了。”郝剑无奈地耸耸肩。 宗门前!!!两千人军队!!若干逍遥门徒!!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太子!!被打晕??? 柳清琼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把自己噎死了,还好郝剑反应快,一把扶住已经站不稳的柳清琼。 郝剑看看神情呆滞的柳清琼,拖着他绵软无力的身体朝前走去,“饿了吧,走,我带你吃饭去!” 柳清琼又饿又羞,他不敢再去人堆里惹眼,远远地躲在一处廊檐下,等着郝剑把食物拿出来。 他的肚子早已不满地发出咕咕的抗议声,柳清琼蹲在墙角,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他的外袍应该是爬树的时候划破了,此时后背裂缝处正在冒风,“这应该是我此生最狼狈的时候了。”柳清琼心底忧伤地道。 不过岁月证明,没有最狼狈,只有更狼狈。 江临愿端着一份厨房师傅刻意为她留好的汤圆,悠然地站在柳清琼背后,用剑鞘轻轻戳了戳对方。 柳清琼回过身,才明白背后的寒意不是因为外袍破了,而是因为这个女魔头。 江临愿神色淡漠地将盛着汤圆的小瓷碗递向柳清琼,柳清琼见状先是诧异,而后又故作傲气地别过头去,吼道:“本太子不吃嗟来之食!” 江临愿冷哼一声,收回手正欲离去,房檐转角处突然传来郝剑的声音。 “柳兄,大事不妙,最后一份汤圆被大师姐端走了!”郝剑瘦弱的身影闪了进来。 “大,大,大师姐?你怎么在这?”郝剑脸上的惊愕还未消失,只见柳清琼闻言,蹿地一下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江临愿手中的那碗汤圆,咕咚咕咚两秒吞下,随即将空碗直接丢给郝剑。 这一串连贯的动作一气呵成,柳清琼抹了一把嘴角,双手负后,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挺直了背,将视线挪开假装在看月亮。 仿佛刚刚那个蹲在墙角的硬骨头根本就不是他柳清琼。 如此厚颜之徒,这倒是江临愿在逍遥宗见到的第一个。 “好吃吗?”郝剑的一句话,打破了他们三人之间的片刻沉寂。 “难吃死了,一点味道也没有,和我们蜀国的汤圆比起来差得远了!”柳清琼评价道。 江临愿依旧是那副轻蔑的神态,踱步离去,生怕这无耻之徒的晦气沾到自己身上,月光将她的身形拓印在地砖上拉得修长,她虽年幼,行事作风却又如长辈,严厉苛刻,又带着女孩子特有的心细,让旁人无意间就被她感化了去,但立刻又被她板着的一张脸吓退回来。 “哎!今后若有机会,我定带你们去尝尝我们蜀国徐州的汤圆,保证你们吃了一辈子也不会忘!”他朝江临愿离去的方向大叫道。 柳清琼总是卖力地炫耀蜀国的一切,在他的眼里,世间的一切都比不上蜀国,比不上母后的怀抱,比不上人人都敬称的那句“小太子”。 想到这,柳清琼又落寞了几分,刚刚还笔直的脊背瞬间耷拉了下去,郝剑揽住柳清琼的双肩,笑嘻嘻地道:“柳兄,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若是在蜀国,小太子是最讨厌别人同他勾肩搭背的,平日里一起戏耍的玩伴,哪怕是国公大人的独子、宰相的孙子,他都觉得这些人不配和他有肢体接触,但时过境迁,他已经没理由再拒绝郝剑的拥抱,这是他在逍遥宗唯一能找到的温暖,他又不是江临愿,他也需要别人的陪伴,他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蜀国也有许多山脉,但都不及逍遥山这般鬼斧神工,山石巉削,好似有神仙特意将它开辟得如此陡峭,那危耸入云的顶峰叫人望而生畏,不敢无端上山造次。 “我们逍遥宗的地界,大致分为三块,一重观是我们作息的地方,二重观是大师姐的地方,三重观是宗主及各位长老的地方。”郝剑一边朝山顶走着,一边为柳清琼解说逍遥宗。 “你们为什么要叫她大师姐?看年龄,她应该和我们同岁吧?” “我们逍遥宗不是凭借年龄说话,谁实力强,谁就是老大!”郝剑比划着拳头,愤愤地说。 “那你们逍遥宗太弱了吧?连个七岁的女孩子都打不过!”柳清琼撇撇嘴。 “哎柳兄,别忘了你也是逍遥宗的一份子啊,因为你也打不过她,哈哈!”郝剑放声大笑,柳清琼满额黑线。 “说正事!!”柳清琼极力岔开话题。 “我们逍遥宗厉害的师兄师姐们都下山去啦!”郝剑的脸上浮起敬佩之情。 “我们这些弟子若是出师,今后都要效命于千机处,不会在山上久留的。”郝剑脸上闪过一丝黯淡。 千机处,小太子曾在蜀国略有所闻,他一直以为那个神秘的组织不过是一则传说罢了,怪不得山上的弟子看起来年纪都在七八岁左右,许是逍遥山饭食不佳,每个人都似一副孱羸之姿,但各个挑衅他的时候又毫不手软,都是一帮怪物! 柳清琼转念一想,这些弟子要是都不出众,他父王也不会费劲把他塞进来了。 他们倚在逍遥山顶峰的一块磐石上,与月亮对望。 柳清琼微微闭起双眼,夜深,偶有鹂鸟轻啼,山间中满是桂花的清甜,香雾在冷风中泛起涟漪,高处寒意阵阵,月前一晃而过的三两只飞鸟,在潋滟清光下影影绰绰,如此近距离地赏月是他柳清琼平生第一次,而且是和一个男孩子。 他在蜀国读过许多风雅应景的诗,但用在他和郝剑身上,总是会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第六章 千机处 柳清琼初上逍遥山的第一夜,与郝剑在山顶对谈至天明,他从郝剑的嘴里,将逍遥宗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逍遥宗是武林中一座屹立万年的门派,坐落于九州大陆最中心的逍遥山之上,主要修行的是正统剑法,辅助修习仙门道术。开创此门派的萧家长老,毕生以追求心性自由,恣意洒脱为宗旨,所以连一条门规都没有认真立过。世代掌门皆以奋笔疾书,创作剑谱琴谱为首任。 听起来如此不靠谱的宗派,却每隔百年便会有两位出类拔萃的弟子得道飞升,这件传闻在九州大陆无一人不晓,所以世间各大绅豪世家都要挤破了头送自己的孩子去逍遥山求学,武林百宗对此亦是望尘莫及。 天元年间,萧雅南继任第五百零六代掌门之位,他为人古怪,性格严厉,从他上位以来,逍遥宗弟子出师的平均年龄被拉到了十岁的水平线上,学有所成的门徒弟子如若放弃打道回府继承家业,则会被逍遥宗收入编制,效命于千机处。 神官分上神与下神,仙官也有上仙、下仙之别,那妖魔鬼怪四大物种自是难逃阶级命运,玉皇大帝成立了凡间的千机处与天庭的天机阁两大机构,统统交由上神紫薇大帝掌管,千机处负责处理低阶妖魔鬼怪,天机阁负责清理上阶魑魅魍魉,两大派系之间因业务交流,往来甚密。 原本千机处是定期通过武场比试,测验并拣选世间精英,但新晋统领千机处的首尊尹长天,因前尘在逍遥宗修行,索性将千机处招揽天下人才一事,打包托付给逍遥宗宗主萧雅南,千机处很快发展成了完全内招式的机构,又由于千机处行事神秘,作风低调,古书上对其鲜有记载,世人即使亲眼见过千机处的属员与妖魔奋力厮杀,也会被施以灵术转眼忘却,凡人封建迷信惯了,千机处又蜃楼一现,难觅其踪,所以世人只将千机处当做是古人对大同世界的一种臆想。 柳清琼之前也仅仅是在话本子上听闻过千机处,但没想到这世间真的会存在这样的机构,他的父皇信奉神明,渴求长生不老,便派送他上山学艺,万望将永生之道带回蜀国。 年少时的柳清琼除了好奇心重,胜负欲也是莫名其妙,他当即允诺父皇,势必带回永生道法,否则就一生不回蜀国,那个时候的他不清楚凡人若想长生,便得在天庭一辈子听玉皇大帝的调遣。 在永生与自由之间,是无法鱼与熊掌兼得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与之等价的东西,这是世间的公平,也是世间的不公平。 柳清琼又打听了许多关于江临愿的事情,江临愿是被萧雅南视作继任掌门的人选,所以她有资格独占逍遥宗的二重观,她偶尔也会现身一重观,指导其他门徒的功课,经她提点一二的弟子道法便会突飞猛进,大家对她都是又爱又恨。 从来没有人敢主动接近她,哪怕是郝剑这种贱格满满的人,也是避之甚远,生怕她一道凌厉的目光扫来秒了他半条小命。 柳清琼倒是对江临愿暗生异样的感觉,江临愿是他此生的前八年里第一次敢动手打他的人,当然,第二次敢动手打他的人也是江临愿,他坚信自己不是喜爱受虐的体质,但心中却有意无意飘过江临愿的身影,她仿佛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一袭银白色的道服,身侧是缓缓下落的梨黄花蕊,她的眼神杀直击他的心脏。 他说不清那是何等滋味,就像你的生命里突然闯进了这样的一个人,不论她做什么举动,都叫你挪不开眼睛。 七岁的小太子虽不会为了在他饥火烧肠时,她递来一碗难以下咽的汤圆,就对江临愿感激涕零,但还算有些教养的他,可以感知到她的善良,也不会漠视她这份小恩情。 他不想如其他弟子一样像辟邪似的躲着她,他决定要去感化她,激发江临愿的母性光辉,引导她做一位温柔如水的女子,即使他将来在逍遥宗没有其他功名成就,但江临愿性格的转变一定能算上一份他的苦劳。 他喜欢冒险,喜欢做无法确定结果的事,而江临愿对他来讲,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皮肉与精神上的刺激。 如果当年他没有萌生那样的想法,不去主动招惹江临愿,是不是今日他就不必落得这般下场? 蜀国徐州 柳清琼轻轻摇摇头,将自己从虚妄的回忆中剥离出来,他想着江临愿的那句“下次”,思索着他们之间是否还会有下次,如若他真的通过这次蜀国剿妖重返天庭,也不会有任何接触战神的机遇,他想对她说的那句话,恐怕又要再藏上许多年。 远处忽有一队人马快步朝着他们走来,八位衣着暗金黑色祥龙纹的男子,与他们三人擦肩而过,为首的那位领队察觉江临愿审视的目光,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但又由要务在身,随即扬鞭奔腾而去,金戟铁马的嗒嗒蹄声在官道上逐渐消散,徐州的几名百姓见状,皆低头耳语。 “是千机处。”江临愿停下步子慢道。 “他们换制服了?”柳清琼记得千机处属员服饰以往皆是素白色,印满雪花纹路,白衣少侠总是让人心生激赞。 “黑色耐脏。”江临愿解释道。 “他们此时来蜀国,定是和我们有同样的目的。”柳清琼神色微紧,上前一步,拉住江临愿的衣袖急忙道,“我们得抓紧时间去雾都,不能再耽搁了。” “无妨,小鱼儿在此。”江临愿对此事甚有把握,丝毫不觉被千机处的人抢了先机。 “我们先送小鱼儿回客栈休息吧。”柳清琼知道江临愿在刻意隐瞒神仙的身份,便提议先将小鱼儿送回较为安全的地方,再去探查蜀国国情。 江临愿默许,三人很快回到客栈,柳清琼变出许多话剧本子给小鱼儿打发时间,江临愿在院内设了结界后,二人这才放心离开。 原本一个女战神来插足,柳清琼就够头疼了,再来一队千机处的暗护,这次的晋升注定与他无缘,柳清琼找到一桩残破的土地庙,在地上一顿猛踹,吵醒了管辖蜀国的一位土地公。 厚厚的黄土下飘出一缕青烟,一位身披土棕色长袍的白发老人现了身。 “谁呀,谁呀,在此打扰老身睡觉?”这老头刚从地里钻出来,正揉着眼睛,不耐烦地吼着。 柳清琼从衣袖中取出土地公会所的腰牌,在这老头的面前晃了晃,“同行!” 老头儿定睛一看,仔细打量了一番柳清琼,轻蔑道,“哟,你就是那位什么什么太子吧?” 柳清琼前尘就是在蜀国做太子,又被贬去荒漠做土地君,这故居的土地公自然是对他印象颇深,且当代的土地公都是年入花甲的白发老人,此人样貌端正,正值青春,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那位太子。 “蜀国都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睡觉?”柳清琼心中本就不爽,见到这老头儿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咋咋呼呼做什么呀?天不没塌吗?塌了自有其他神仙扛着,又关我何事呢?”土地公一把年纪,对升职晋升索然无味,自是不把保家卫国这种大义放在心里。 江临愿就是他所说的那位“其他神仙”,她见柳清琼出示腰牌不管用,便将自己篆有战神“麒麟”封号字样的玉佩亮了出来,冷哼道:“你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土地公见此玉佩,忙换上另一副夤缘逢迎的面孔,连连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未识出战神大人,请恕小人愚钝。” 江临愿收回玉佩,横眉怒对,她最见不得仙官左右奉承的嘴脸,若不是还有话要询,恨不得立即上前将其一掌撕碎。 “老头儿,关于蜀国国师召集极阴女童一事,你为何不及时上禀天庭?如实招来!”柳清琼像是审犯人似的咆哮道。 “那国师深受国民追捧,他起初下令搜集女童时,我曾去圣灯山察看过的,却被国师布下的法阵打成了重伤,灵力被禁锢了半月有余,我曾是想过要解救蜀国百姓的,可回想起那半个月里他们对我做过的事,我又何必多此善举,他们自生自灭也是咎由自取。”老头儿叹了一口气,脊背微微弯垂,一股苍凉的神态从他眼角流出。 “他们将我视作疯子乞丐,沿街追打唾骂,即使我不是土地公,只是一位孤苦无依的鹤发老人,他们又有什么资格那样对我?小老儿至今左腿上仍有疤痕,我不想用灵力抹去它,我要它留在身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帮刁民曾是如何折磨我的!”土地公的话锋犀利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恨欲。 土地公将衣衫掀起一截,露出那道触目惊心的暗红色伤痕,柳清琼完全可以想象当时那帮蜀国子民欺辱这老头儿的情景,下狠手将木刺扎入他身体里时,他的内心又是何等悲凉。 “您说,我为什么要救他们?”老头儿突然抬眼,略显疑惑地看向江临愿。 “身在其位,必司其职,你做不到宽宏大量,大可离职后再去解决那帮刁民,这不是你失职的理由。”江临愿正色道。 在她的眼里,虽世间万物皆有因果,蜀国百姓起了这场因,但不必用上千无辜女童的血去掩埋恶果,这不过是土地公的报复欲在作祟。 “你的冷眼旁观,害了多少人命,多少家庭,你有细算过吗?”柳清琼难以遏制的悲愤喷涌而出。 “我......”土地公面目苍白,哑然无声。 老头儿一直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他没有在国师残害人命的时候推波助澜,也没有从旁鼓动任何人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又不是始作俑者,他只是在隔岸观火罢了,在一旁静静看着难道也有错吗? 蜀国上千妙龄女童,在他的恶念里灰飞烟灭化为尘埃,他原本是可以阻止这一切的,但他却选择用土地公这个身份无视了国师大逆不道的做法。 他虽坐视不理,但他的手上也有一把叫做“无视”的匕首,他同国师一样,都是那上千冤魂的加害者。 这世道,真真难辨是与非。 第七章 柳清琼的兼职 那土地公老儿恐是羞愧至极,旋即遁地而逃,江临愿欲驱使灵力将其从地下逼出,却被柳清琼出言阻拦。 柳清琼挡在她身前,轻声道:“算了,怕是问不出什么。他能打听到的消息,我大概都知晓了,这老头儿也挺可怜的。” 江临愿停下动作,佩剑泠华在身后打了个转儿又安然收回剑鞘。 “徐州到雾都需一路南上,我能感受到地温在逐渐攀升,这应当是《百妖录》中擅长驭火的妖兽在蜀国作乱。”柳清琼摩挲着手中的竹扇,一双恰似鸿雁的眉眼,半笑半得意的看着江临愿。 “你还要带着小鱼儿吗?她和我们一起去雾都不妥吧?只怕...” “她在我身边最危险,也最安全。”江临愿骨节细长的手指,覆在剑柄处,微微发力。 “也好,谁让你是战神呢?”柳清琼笑道,“那接下来,作何打算?” 江临愿正思量后续事宜,却听耳边传来申屠听风的千里传音,一定是天庭上出了棘手的乱子。 ”你先照顾好小鱼儿。”江临愿言毕,绕指作笔锋,在二人面前勾勒出一副阵法,银白色的灵光乍泄,刺得柳清琼双眼微痛,阵法内沧浪涌现,卷起无数风尘。 柳清琼心生讶异,江临愿的灵力在这五千年里又长进不少,即使在凡间被压制,瞬移这种高阶灵术还是随手就用,真是佩服! “放心,我会照顾好她!”柳清琼对着踏入阵法的江临愿喊道。 江临愿轻轻点头以表回应,身形转瞬即逝。 柳清琼这才想起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还未商议,忙对着天幕嘶吼道:“喂!给我留点银子啊!!那丫头太能吃我养不活啊啊!!” 正在无间道中飞驰穿梭的江临愿,听到此话,嘴角无奈地抽了抽。 半晌无人应答,照江临愿的性子,也没那么好心回来给他送银子,柳清琼锤头丧气地瘫坐在地面上,“看来又要祭出我的看家本领了!” 他见天色尚早,便从乾坤囊中抽出了一竿长帛幢幡,幡上的平金绣法刺着“顺天道之常数,知性命之始终”十几个大字。 柳清琼还按着算命半仙的穿着打扮,换上了一套灰褐色道袍,他举着幢幡,改朝街道上走去...... 算命仙儿是柳清琼的兼职之一,他仗着自己读过两三遍《周易》,便出来班门弄斧糊弄钱财,由于他据点不定,也没什么人抓到过他的把柄。 “瞧一瞧,算一算啊,本仙专算财运桃花运,五贯铜钱开一次天眼嘞!”他倒也不害臊,直接在人堆前开吼。 倒是有几个小泼皮被他吸引了过来,为首的一个长毛小子,将一贯铜钱拍在桌面上,龇牙咧嘴道:“呵,这是哪里来的江湖骗子?敢在小爷地盘上撒野?有本事你给我算算,我最近财运如何?” 这小子翘着二郎腿,身后五六个跟班笑嘻嘻地替他捶背捏腿,这架势颇有小帮派的风范。 柳清琼探着脑袋,细细盯着他的眉心,眯起眼掐指盘算,良久,才故作叹气道,:“先不说财运,本仙见你印堂发黑,怕是明晚你难逃大劫!” “你他娘的敢咒我?”长毛小子腾地跳起身来,扬手出拳。 “且慢!我能感受到那几十名少女的生魂就在你的身边,她们跟着你也有些日子了。”柳清琼徐徐道。 长毛听闻,惊恐地朝自己周围瞧了一圈,扯着嗓门嚷嚷道:“你少哄骗老子!兄弟们给我打!” “老大,你说会不会是她们?”其间最为瘦弱的一个小光头,贴耳细声道。 长毛神色骤变,面颊煞白,犹如惊弓之鸟,“不会这么邪门吧?”他原本语气中的怒气也消减了半分。 “这位公子,你最近有没有觉得脊背发凉,神思恍惚啊?”柳清琼冷悠悠地道,又施展灵力致使长毛背后泛起一阵寒意。 这下,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长毛噩梦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十几名少女全身血淋淋地朝他走来,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还我命来!”这些姑娘的四肢皆被锋利的刀剑斩断,在地砖上由肠子筋脉连带拖拉着,湿黏的血腥气钻进长毛的五感中。 长毛打了个激灵,这大仙能开天眼瞧见生魂,那自然有法子救他,长毛突地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哭喊道:“大仙救命!” 柳清琼见此人已经上当,嘴角挂起笑意,慢道:“三百两黄金,我帮你做场法事,保你后生无忧!” “黄金?三百两?你这个臭道士怎么不去抢!”一旁肥头大耳的胖子开口道。 “区区三百两黄金,公子你应当不为难吧?”柳清琼试问道。 他记得蜀国国师曾允诺献祭一位极阴女童,可赏黄金百两,徐州当地百姓经过这连年天灾,乡绅富贾的财力亦大大削减,这帮小子却穿金戴银,怕是杀人的勾当没少做,柳清琼便顺水推舟演了这出戏。 “肥仔给我闭嘴,爷我三百两还是拿得出来的!大仙,我这就回家给你取去!夜长梦多,法事就现在做吧!”长毛作摆了摆手,示意肥仔跑趟腿取钱去。 恶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半夜鬼敲门,做坏事的人死到临头才最惜命。 柳清琼见肥仔拿着钱囊飞奔回来,义正言辞道:“公子,必须在明日午时,阳气极盛下开坛做法,才能发挥功效!”柳清琼才懒得搞什么法事,钱骗到手就打算要开溜了。 “大仙说的是,是小弟我失虑了。”长毛拱手将钱袋子奉上。 柳清琼未急着打开,仅将这沉甸甸的袋子在手中掂了掂,喝道:“少了二十两!” “大仙果然是大仙!”长毛嬉皮着脸,将藏在衣袖中的两锭小元宝拿了出来。 众人一阵叹服,再也无人异议大仙的虚实。 柳清琼暗暗戏谑:“这种把戏,本仙君早就不耍了!” 他咳咳两声,捋了捋贴在下颌上的假胡子,慢道:“明日巳时,在城隍庙等我,准备五只活鸡,必须是白冠乌鸡。” “小弟谨听大仙吩咐!”乌鸡简单,白冠乌鸡找起来可就难了,长毛示意手下赶快行动,可别耽误了翌日的法事。 柳清琼将钱袋收进乾坤囊,侧过身子,道:“好了,我也要去准备一番,画些专用道符之类的。” “那就明日再见啦。”长毛拱手作揖,恭送柳清琼离开。 暮色消融,沉霭渐浓,晚风诉尽徐州的萧条之感,柳清琼快步奔向某条巷道的拐角处,瞬息转变了服饰,将幢幡敛起后,甩掉了身后那几个长毛的手下。 “小样儿,还敢跟踪本仙君?”柳清琼整个人又恢复了神采奕奕的状态,摇着扇子往客栈的方向漫步而去。 徐州这座都城湿气较重,青苔沿着地砖一路蜿蜒,巷道中的人家纷纷燃起灯火,白日里死气沉沉的徐州,总算冒出了些烟火气。 徐州某豪宅 “老大!跟丢了!他会不会是骗子啊?”肥仔颤抖着一身的膘肉,油腻着脸,朝长毛禀报。 “白冠乌鸡找齐了吗?”长毛反问道,此刻的长毛仍对柳清琼深信不疑。 “还没!”肥仔缩了缩脖子,小声回应。 “不赶快去找鸡,在这儿给我胡咧咧什么啊!”长毛勃然大怒,摔碎了一盏瓷杯。 长毛可不想再错过明日午时的法事,他想起那些噩梦就毛骨悚然。 “是是是!”众小弟听令,一溜烟儿齐齐奔出了宅子。 空留长毛一人在庭院中魂不守舍地来回踱步,心如火焚,院内不知哪刮来的一股阴风,屋檐下的布幔窣窣作响,像是猎人盯住了猎物,正在小心翼翼地磨刀。 长毛确确实实是做了不少见血的买卖,徐州倒卖女童的生意也是他一手经营的,冤魂锁命这种事摊在谁头上,那人都得怂三抖,他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不少纸钱,此刻他老娘正在里屋烧着呢。 “各位姐姐,是我徐年对不住你们,放过我吧,我日日给你们上香送钱,保你们在地下腰缠万贯!”长毛对着东西南北连连叩拜,嘴里不断碎碎念着。 “我也是迫于生计!求姐姐们可怜可怜我吧!我上有老娘要伺候,虽然还没来得及有个后,但我......”徐年想到这儿,双膝忽然瘫软下去,狠狠砸向冰凉的青砖上,他跪倒在地蜷缩着身体,掩面失声哭泣起来,他知道自己做的都是断子绝孙的阴损之事,哪还敢妄言求得子孙? 徐年回首前半生做的种种穷凶极恶的事,又想起屋里病体缠身的老娘,心头一酸,“徐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徐年今后定当痛改前非!我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当造福徐州百姓!” 他满面愁容,说得极为诚恳,人在将死之际,其言亦善亦真。 冤魂像是应允了他的祈求,幽怨的风声戛然止息,一位满布银丝的老妇人手执白烛,走近徐年身边,将痛哭流泣的徐年搀扶起来,母子二人相依而偎。 那厢的柳清琼,连夜带着小鱼儿跑了几十里的路,他才不要留在徐州给那个长毛操办法事,就连表演一场安抚长毛的戏码也不行,柳清琼保持着和他同行蜀国土地君一样的做法,绝不多此善举,他要长毛一辈子担惊受怕,承担作恶的下场。 小鱼儿趴在他的背上,正津津有味地吃着手里五个用竹签扎好的肉丸子,柳清琼体力再好,也经不住小鱼儿这个秤砣的消耗。 “小鱼儿,你能不能下来走两步?”满头大汗的柳清琼喊道。 “累,不能!”小鱼儿嘟囔着嘴。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柳清琼咬咬牙,又闷头狂奔起来,要不是他灵力低微,早就使出一套瞬移术到达雾都了。 “你别把口水蹭到我身上啦,我这套衣裳很贵的!”柳清琼忽觉肩头一片湿润。 “小气鬼!”小鱼儿接过柳清琼递来的一块手帕,喃喃道,丸子吃完后没多久,她打了个哈欠便在柳清琼背上沉沉睡去了。 风声在二人耳边呼啸,秋季鲜有蚊虫,寒蝉嗡鸣在深夜覆灭,只剩柳清琼衣带掠过葱郁青草时的哗哗声。 柳清琼感到小鱼儿一阵抖动,不禁放慢了脚步,以为是动作幅度过大,吵醒了她。 “我不是野孩子,不要打我!”小鱼儿在梦中尖叫道,双手还不断在推搡着什么。 柳清琼小心翼翼地将小鱼儿翻转了个身,环抱着她,就近找到一株老槐树靠坐了下来,他轻轻擦拭着小鱼儿额角的薄汗,慢慢拍打着她的背,安抚着哄小鱼儿入睡,生怕将其惹醒。 他背倚树干,清风送来凉意,一轮金月远挂天边,柳清琼盘算着跑得也够远了,后半宿索性就在这儿休息吧。 他从荒漠动身出发去雾都,途径徐州是特地为了来尝一下汤圆,没曾想遇见江临愿牵着一个小女童,他暗暗跟踪了好几天,确定江临愿在和他查同一件事,怕升职一事被耽搁的柳清琼便现身于客栈,逼问江临愿为何在蜀国,江临愿初见他时却丝毫不惊讶,像是早已发觉他多日的尾随。 之后,他原定的蜀国降妖计划,就变成了蜀国三人游。 苦着脸的柳清琼看着怀里逐渐安静的小鱼儿,心头泛酸,“我堂堂太子被贬土地君就算了,居然还要带孩子!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啊?” 第八章 嫦娥仙子 天庭麒麟宝殿 女战神的宫殿在天庭轮焉奂焉的玉宇琼楼中别具一格,麒麟殿建在较为偏远的星月宫,毗邻嫦娥仙子的广寒宫,从远处望去,飞雀环绕,半隐于云脉中的楼影,丹楹刻桷极尽奢华。 申屠听风难得用一次千里传音,江临愿闻讯便立即赶回天庭,她才立地站稳,申屠听风兄弟俩便迎了上来。 “上神,嫦娥仙子大闹天宫,正在外面打得不可开交,玉帝没辙,传令说是需您出马。”申屠听风一脸焦急地道。 “嫦娥?”江临愿眉头微皱,实在是想不出嫦娥仙子最近发生了何事。 “与在月亮上伐树的吴刚有关。”申屠闻雨附和道。 嫦娥仙子和吴刚有什么瓜葛?江临愿的疑问还未出口,只听得宫门前一阵喧哗,便追了出去。 星月宫与广寒宫门前挤满了天兵天将,各个持戟仗剑,摆出阵法将嫦娥仙子围在其中。 嫦娥仙子不论何时都是一副冷艳精致的扮相,即使此时她孤身挣扎,妆发钗环依旧稳固,江临愿从星月宫出来时,她一身烟紫色琉璃仙罗裙,青蓝色锦带在风中乱舞,皓齿明眸,眉心点缀着一株浅粉色的桃花花瓣,浅淡的脂粉香气氤氲开来,看热闹的一众天妃仙娥在她的面前都失了颜色。 “嫦娥,下官不过随口一说,您不必动这么大怒吧?”一位仙官瑟缩在兵将身后,弱弱地道。 “随口?你辱我名节,毁我声誉,谣言传得人尽皆知,一个随口岂敢让我息怒?”嫦娥手执名剑承影,一剑刺了过去。 江临愿拔剑纵身一跃,泠华剑散发着的银白色灵雾将嫦娥仙子的剑气无声化解,“嫦娥,住手。” “麒麟战神?难道你也要同他们一样来阻拦我?”在嫦娥的眼里,江临愿一直是位明辨是非的战神。 “他说错的话,做错的事,天决司自会处理,不劳嫦娥仙子亲自动手。”好似没有任何事情能打破江临愿镇定自若的神态。 “若这种事情发生在你麒麟战神身上,你又该当如何?”嫦娥将剑锋指向江临愿的脖颈,凌厉的剑光折射入江临愿的双眸中,却看不透她心里此刻在思虑些什么。 “勿僭越天规。”江临愿单手负于身后震慑威严,她稳重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一个天规,这天规难不成还要约束我这个被害之人?”嫦娥青筋迸起,承影剑随着嫦娥的身形舞动起来,江临愿无心与之一战,数百回合中仅作防御状,并未真正出剑,思量着嫦娥闹够了自会收手。 嫦娥自然清楚此事后果,若她当真诛灭了那位口不择言的仙官,轻则万年禁闭,重则抹去仙班中的名分,可她不在乎这些,她早就厌倦了做神仙的日子,在金月上苦守数万年的寂寞与冷清,与禁锢又有何异? 此事还得从杀人犯吴刚说起,要不是玉帝一时兴起,也不必多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吴刚既然有罪,天决司的刑具自会好生伺候,玉帝罚吴刚去金月上砍伐桂花树算哪门子严惩不贷?广寒宫里整日“铿铿铿铿”响个不停,吵得她嫦娥仙子心烦无比,她曲言进谏,万望玉皇大帝轻饶吴刚,没成想却被那小仙官出言污蔑,说她与吴刚私下有染,吴刚即刻被调往地狱受刑,但这则不实的传言却被留在了天庭上,以一传百,以百传千,又传到了嫦娥仙子的耳中。 她是个烈性女子,哪能容忍旁人的污言秽语?她虽极少踏出广寒宫,就连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也不屑出席,她能耐得住所有的孤寂,却耐不住俗仙们的误解,只一句谗言入耳,便勃怒无疆。 事出有因,玉帝老儿也并未直接诏令天兵天将缉拿嫦娥,原以身为近邻的江临愿与嫦娥素来交好,劝言两番便完事,没曾想这两位女神仙脾气也不太对调,还没说上两句又开了打,局面一发不可收拾。 就在众仙官一筹莫展之际,一抹鹅黄色的纤瘦身影冲进了二位上神的扭打之间,只见那位小仙女跪倒在嫦娥面前,擦掉一把眼泪后道:“姐姐,不要再打了!” “玉兔?”嫦娥怕误伤了玉兔,遏制住剑势。 “姐姐,玉兔知晓您受了委屈,可这么打下去只会伤害您自己啊!”小玉兔应当是化形不久,一对儿毛茸茸的兔耳朵还未来得及收敛。 “玉兔,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姐姐如今先行一步,玉兔乖,一定要认真修行,切勿再顽皮了。”嫦娥仙子紧握着小仙女的手腕,轻声倾诉,倘若你再鲁莽行事,可没人再站出来保护你了。 除了玉兔和江临愿,再无人见她脸上飞速滑落下的那颗泪珠。 嫦娥仙子转身,面朝百官,敛起那片刻的柔情,用着极为轻蔑的语气,慢道:“你们这帮神仙哪怕再活上千万年,和地上的俗物又有什么区别?趋炎附势、表里不一,尔敢在背后妄言,对本上神评头论足?和诸位成为同僚,才是我嫦娥此生大辱。” “你这嫦娥仗着美貌,藐视众神,就连王母娘娘的宴请你都拒绝,装什么清高?”仙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发了声。 嫦娥轻叹一声,眼神中的最后一丝怜悯化为乌有,承影剑电速出击,一位神官应声倒地,捂着鲜血直流的嘴角嗷嗷哭叫。 这次,江临愿只是静默站立在一旁,显然是对这么不识时务的仙官十分无语。 “继续啊,还有什么不满,现在出来与我一决高下,若此后再敢非议,我必斩断你们的舌根。”嫦娥神态睥睨,苍凉中透出一股哀愤。 广寒宫门前顿时鸦雀无声,众仙都紧紧盯着嫦娥,生怕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嫦娥,未免太过放肆。”远处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嫦娥侧身回望,只见玉皇大帝驾驭着一朵金莲从天而降,身后两列仙侍手持大蒲扇,他一身金光灿灿,实在颇为耀眼。 “玉帝,我嫦娥就不劳烦您亲自发落了。”嫦娥看清来人,连玉帝第二次发言的机会都没有给,旋即飞身朝南奔去,烟紫色罗裙在半空中衣袂翩翩,满袖生风。 玉帝老儿被扫了面子,尴尬之余连忙发问:“嫦娥这是要去哪?” 江临愿暗道一声:“不妙!”随即朝同一个方位追去。 众神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应答玉帝的话,玉帝刚赶来广寒宫,闹事的主角却不见了。 嫦娥仙子难得从广寒宫出来一趟,不少仙官神女仍沉浸在她的美貌之中,她的惊鸿一瞥,她挥舞承影剑时的凌厉身姿,都叫众仙感慨连连,就连玉帝老儿也一时怔了神。 天庭堕仙楼 天庭有一处高楼,名为堕仙楼,凡是因重罪被贬的神仙,皆需来堕仙道走一遭,跳下堕仙楼即可体验抽筋扒皮之苦,感受煎心噬骨之痛,运气好的只是失去记忆重头再来,运气差的就神魂俱灭冰消瓦解。 黑云遍布,雷鸣雨哮,嫦娥仙子玉立在楼台前,解钗卸环,青丝泼墨般散下,更衬得她肤如白瓷,肌如凝雪,眉心的桃花是她面颊上最后一抹颜色。 活得太久也不是一件喜事,她反而要以自戕的方式将自己从永生中解脱出来,奔向死亡,奔向时间的尽头,奔向未知,总好过一直留在原地。 她早有过跳下堕仙道的念头,仅是差一根引火线罢了。 不出江临愿所料,嫦娥果然是来到了堕仙楼,眼见嫦娥身形下坠,江临愿疾飞上前及时揽住嫦娥的腰身,将嫦娥拉了回来。 “麒麟战神?”嫦娥未料想有谁会知晓她要来堕仙楼,脸上浮起半分诧异。 “嫦娥,回去吧。”江临愿松开手,不解嫦娥为何会做出极端的举动。 “回哪里?广寒宫还是天决司?”她的情绪不再有任何波澜,平静如枯水,一心赴死。 “为何?”化仙成神难道不是每一个凡人心之所念?为什么会有人当腻了神仙? “江临愿,有一天,你也会厌烦于此。”嫦娥仙子回眸莞尔一笑,后退一步,倏地跌入无尽的深渊,那朵栩栩如生的桃花泛起灵光后又星速消散,隐迹于一片黑暗之中。 江临愿下意识欲拉,却只抓住了嫦娥仙子衣襟的一线飘带,一切上演的太快,她停滞半空的动作久久未曾收回,江临愿有些许懊恼自己为什么没能抓住她的手,好歹也是做了几千年的邻居。 江临愿站在楼台上心神一阵恍惚,她望着深潭无际的堕仙道,陷入沉思,嫦娥仙子的音容笑貌还停留在脑海里,嫦娥仙子抛开了她麒麟战神的身份,单单将她视作江临愿,作为过来人,对她说“有一天,你也会厌烦于此。” 而江临愿一直只将她视作嫦娥仙子,她让嫦娥住手,让嫦娥回来,都是因为嫦娥的身份,这个头衔是荣耀,也是牢笼,只要顶着嫦娥的名号,便不能再做出逾矩的错事。 如果她也抛开嫦娥的身份,那么刚刚跳下堕仙道的这位女子,为自己活一次,又何错之有? 江临愿飞升成神不过一万年,她拯救苍生的满腔热血依旧沸腾无比,而今日的嫦娥仙子却以血溅堕仙楼,给她的人生上了一课。 第九章 消逝 在嫦娥跳下堕仙道之前,江临愿对这个世间的道义,很有一份自己的执着。 她升为战神的时间不过一万年,但内心通灵剔透的江临愿明白,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斩妖除魔无所顾忌的女修。 被册封战神后,她所担负的职责不再局限于消灭邪祟,还要背起三界维稳的压力,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谨慎起来,她不仅要收敛自己暴戾的脾气,还要学会与众神和睦相处,说很多违心的话,做很多违愿的事。 也许早在试图通过送礼行贿的方式,在司命星君面前为柳清琼讨得一官半职时,她就已经被天庭上的官僚主义所同化了。 她不再是自己心中想要成为的那个威风凌厉的女战神,过份沾染了世俗的风尘,她回想现在所做的事,与在战场上手驭刀剑匡正世间和平,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是自己的路走歪了吗? 当神仙,是为了永存于世吗? 胸怀的抱负呢? 她反问自己。 她突然想起柳清琼,五千年前的他是否也是看破了尘世,他是否也与如今的嫦娥一样,厌烦了神仙的名号,她一直想找到柳清琼堕落的原因,结果竟然是没有原因,仅仅是厌世罢了...... 江临愿只觉心口闷闷的,像是一滩看似平静的湖水,猝不及防地被嫦娥仙子搅得污浊不清,她就在湖底的狂暴的漩涡中挣扎,喘不过气来。 在江临愿愣神间,玉兔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侧,作为战神的江临愿本该五感机敏,却在此时懈怠得连一个小仙女都察觉不到。 “姐姐她已经下去了是吗?”比起广寒宫门前的哭喊,她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江临愿淡淡地看了一眼个子矮小的玉兔,慢道:“没拦住。”江临愿在外人面前,霎时间恢复了冷若冰霜的面孔。 玉兔敛衽而拜,敬道:“不会有谁责备麒麟战神的。”她的辞气毫无波澜,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安慰江临愿。 江临愿不愿再留在堕仙楼台上听着耳边无止无息的雷鸣,转身离开,她一挥衣袖便回到了广寒宫宫门前,在天上她灵力鼎沸,不用画阵,也不用捏诀,瞬移的法术随心施展。 玉兔确定麒麟战神走后,瞬即跳下了堕仙道,鹅黄色的绸缎被黑黝黝的煞气瞬间绞断,层层血印一道一道划在她的肌肤上,所触之处皮开肉绽,鲜血横飞,只剩一片混沌模糊。 骇人的电光霹雳作响,像是万千妖祟沉嗓嘶吼的雷雨声,也无法掩盖那小女孩生前的最后一声轻不可闻的喘息:“姐姐,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 玉兔在失去神智前的最后一刻,眼前浮现的仍是她与嫦娥仙子在广寒宫内嬉笑的画面,那个被世人传颂如极寒冰霜的冷艳仙子,偶尔也会为自己做出的蠢事而展露笑颜,嫦娥在玉兔的心里,是温暖的,是神圣的,是柔顺的,是善感的,是愁肠百结的,玉兔见过嫦娥所有不愿示与他人的一面,她小心翼翼呵护的上神啊,在嫦娥被诸神污蔑之际却无能为力,只剩略显廉价的陪伴。 哪怕天涯海角,哪怕地老天荒。 玉兔坚定的眼神最终化为一抹虚无,随着缥缈的风声一同消逝。 天庭广寒宫宫门前 之前那帮看戏或入戏的众神及仙侍,皆因玉皇大帝仍在广寒宫宫门前,未敢擅自离开,玉皇大帝正一头雾水,见麒麟战神现身忙问道:“爱卿,嫦娥去哪里了?” 一干人等翘首以盼,都希望能从江临愿的口中爆出大料,够这几天茶余饭后的谈资。 江临愿垂首思忖片刻,双眉微蹙,凝结带霜的羽睫颤动了一下,不知怎么开口。 玉皇大帝见战神面露难色,便朝周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仙群们,慢道:“众爱卿先散了吧。” 有些原本碍于玉皇大帝的身份未敢先走的神官们听到此话如获大赦,忙不迭的地跑了,剩下一群凑热闹却没凑成的仙官们扫兴而归,玉帝只一句话,仙群迅速作鸟兽散,只留下一队天兵天将及玉帝的随侍。 “回禀陛下,嫦娥仙子在堕仙道自戕了。”麒麟战神见人群散后,才开口答道。 “自戕?朕掌管天庭千万年间,从未听说过有此等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区区吴刚,何至于此?”玉帝嗔怒道,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股无名火从哪里来,自戕是天庭重罪,是要在《诸神名录》上除名的重罪,嫦娥仙子一生英明毁于一旦,广寒宫谁来接手?金月殿的一应事务谁来处理?又如何安抚群臣?对天决司又如何交代? 天庭有上神名号的神官本就不多,万年前那场大战,天庭元气大伤,折损了百位上神精锐,近年来新晋的仙子中,只有江临愿唯一一位在五千年内飞升上神,仙官当然可以随意调换,但神官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替代者的。 牵连其中的难题像滚雪球一样冲进玉帝的脑袋里,玉帝的头瞬间变大了几分。 江临愿不爱搬弄口舌是非,也无心编纂巧语,硬邦邦地回了个:“具体事宜,臣不知。” 毕竟嫦娥这件事是玉帝他老人家开的头,如何善后,罚轻罚重皆不易判断,玉帝再次无语凝噎,下意识往身侧瞧了一眼。如若玉帝此时是在凌霄宝殿上,一定会有太上老君,司命星君,紫微大帝等人花言铺垫台阶,自己只管顺势而下即可,再不济也会有其他两三个小神官出言附和,可此时是在广寒宫门前,无一人上前解围,玉帝只觉尴尬异常。 这时只听广寒宫门前玉柱后传来两声轻咳,郝剑身着绣有银色流动花纹的轻蓝色袍子,他眉目分明,神色浅浅挂着笑意,踏着清风尽显温和淡定。 他走出来的那一刻,江临愿扫过去的目光恰好与其对视,他好像不再是以往那个瑟缩胆小的少年,他黑得发亮的眼眸中竟有一种从未流露出过的沉稳,到让她一时间无法辨认来人是否为郝剑。 “小仙拜见陛下,小仙有一计谋,可化解眼前烦忧。”郝剑走近,躬身一拜道。 玉帝正欲责问何人在此偷听,见此人有良策,便隐去了眉宇间的微怒之色,追问道:“有何妙计?” 第十章 麒麟战神 玉帝并无一句关心嫦娥仙子死活的亲切问候,就算是诸神众所周知,跳下堕仙道就别妄想生还,但江临愿还是为玉帝这番无情微微寒了心。 玉帝毕竟是玉帝,事发突然,先前也没有处理过类似的案件,玉皇大帝连借鉴都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抄袭,恰巧这段时间妖魔两族屡屡侵犯神族边境,不能再让此事火上浇油,白白分心,玉帝只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解决方案,然后将此事迅速翻篇。 郝剑还保持着鞠身敬礼的姿势,慢道:“嫦娥仙子千万年来一直深居简出,就算今后继续以嫦娥仙子的名号在金月殿内行事又有何妨?广寒宫不可一日无主,在下有一人选推荐,原奉命在泌翠湖掌管万花时节调度的白苏婉仙子,为人清素,且擅长节制四时,由她来暂代嫦娥打理金月变换等事务,再合适不过。事出有因,方才在战乱中受伤的仙官想必也不会再去天决司状告嫦娥上神,可免除后忧。” 隐瞒嫦娥之死,确实可以省去许多麻烦,玉帝倍感欣慰之时,却想不起眼前这位充满书生气质的郝剑到底是何方神圣,听他方才的言论,应当是个神官才对,可凌霄宝殿上素日参奏的神官里并不记得曾有此人。 “你是?”玉帝疑惑道。 “小仙是司命星君座下弟子郝剑,剑是‘剑吼西风’的剑。”郝剑仍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行礼模样,他成年后愈发看重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在玉帝面前,也一定要把诗句带出来。 玉帝听闻,随即大笑道:“郝剑这名字真有意思!”他的笑没有半分嘲弄的意味,仅是觉得有趣罢了。 由于郝剑一直弯着腰身,无人看清他神色上显露的怒气,郝剑暗暗咬紧牙关,握紧的双拳微微发白,他原本提及诗句就是为了分散玉帝对“郝剑”二字的注意,没想到玉帝金口玉言,却专门将他的名字拎出来嬉笑了一番,虽然周围那些兵将和随侍都站在数丈开外的地方,根本听不到玉帝在笑些什么,但郝剑却认为那些人都在内心深处一起调侃揶揄他的名字,“郝剑”一词确实容易让旁人联想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最最痛恨的就是别人嘲笑讥讽他的名字,就连玉帝也不行! 司命星君本就是掌管天庭上职责分配一事,其座下弟子皆熟知相关调例事宜,便不算奇怪了。 玉帝松了一口气,见郝剑还在行礼,才想起自己并未说一些:“平身啊,起身啊”这类用惯了的话,立即对郝剑笑道:“起来吧爱卿,今日你为朕解决了这桩烦忧,朕定当重赏。” 郝剑正欲跪谢,众人忽闻凌霄宝殿传来一声金钟的轰鸣,这声辰时的钟响,不仅提醒着诸神百仙该起床工作了,还寓意着玉皇大帝要赶往凌霄宝殿听上两个时辰的奏本与唠叨。 玉帝不愿在此耽搁,误了时辰恐怕又要引起群臣躁动,便立即抬住郝剑的左臂,扶起郝剑,徐徐道:“此事只有朕及你们二位知晓,朕随后下一道秘旨,众卿务必妥善行事。” 玉帝言毕,坐回金莲中,兵将及随侍早已整装待发,旋即起驾消失在一片朦胧的云雾之中。 郝剑此时并未再说些什么谢答致礼的话,有意无意似的拍了拍左臂衣袖上的灰尘,面向江临愿时,神色中又重新泛起一丝丝深浅得宜的紧张,仿佛又变回了那个见到江临愿便会神经紧绷的柔弱少年。 “参见麒麟战神。”郝剑在礼节上的戏份一直做的很足。 “无须多礼。”虽然他们二人在前尘中也算彼此熟知,但江临愿知道郝剑在她面前总会有些不自在,也懒得再多几句闲聊赘语,转身朝星月宫中走去。 郝剑见江临愿走后,果然瞬间恢复了常态,负手朝着泌翠湖的方向漫步而去。 江临愿刚进殿,心头的烦闷还未消减几分,申屠听风便又报上来一沓信封,差不多都是妖魔两族传来的战书,无非是些希望神族女战神出来应战的絮言。 她要是每一个都挑战,每一个都应战,那她麒麟战神可真是闲得没有事情做了。 但这些战书,不仅仅只是表层的意思,大战后,魔界确实也消停了一段时间,但它们重整旗鼓宛如雨后春笋,拔地起势,而江临愿所管辖的天兵天将有一半都是上一批留下来的老弱病残,尽管五千年来天庭破格收录了许多修为高强的仙子,但远远不及魔界的繁衍速度。 这些战书还代表着魔界对神界的藐视,天庭外强中干的躯壳子也不知能再撑多久...... 更让头疼的是,上代战神以命相祭的魔王风煞,竟有复苏的迹象,一连串的烂摊子倾盆而出,全部扣在战神的头上,江临愿一阵心力交瘁。 “战神,嫦娥仙子还好吧?”申屠闻雨八卦的劲头又涌了上来。 “不好。”江临愿被问及此事,愁容再次浮现面颊。 申屠听风见状忙捂住弟弟继续发问的嘴,将人生生拖出了议事阁。 落得清静的江临愿似乎才可以稍稍放松下身心,申屠闻雨刚刚送来的君山银针,茶香正浓,清韵悠扬,令人心绪如洗。 千机处暗护只出动了一队人马,看来蜀国雾都这次应当没什么超出预料的事,江临愿掂量了一下轻重,决定先按照柳清琼的思路,在书房中搜寻着有关驭火妖兽的资料。 不得不说,嫦娥仙子确实将她心中的焰火浇灭了几分,而此刻心系天庭的处境,这种破釜沉舟,势必力挽僵局的热血又重新燃烧起来,她心中的正义,是她必须坚守的轨道,这是她选择的路,从她登上逍遥宗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明确了此生的目标,一万年的坚守,一万年的自律,一万年的汗水,一万年的痛苦,一万年的孤傲,就算是只为了“麒麟战神”这个封号,她江临愿这一生只能死于战场,而非堕仙道。 第十一章 北司星君(上) 书房内部的陈设皆以淡雅为主,香炉中正焚着香,袅袅轻烟在清风中摇曳,木窗半开,江临愿稍稍抬头,便能瞧见庭院里斜倚着攀天而生的那棵梨花树,白灰色的鹅卵石铺落成径,一派静谧安然。 江临愿端坐在案几前已有一个时辰,她翻遍收藏的名书古籍,细心地将有关火妖的文献摘录成册。 神界午时,申屠闻雨提着食盒走进书房,见战神仍捧着书圈圈写写,先在一旁布完菜后,才上前小声问了句:“老大,该吃饭啦!” 江临愿写完最后一字,简单收拾了一下墨宝便起身。 申屠闻雨正端着盘匜和布巾,等待江临愿餐前盥洗,一边笑着为她介绍今日午膳的菜品:“厨房特地炖了乳鸽汤,我怕老大您胃口不好,还准备了酸口小菜,趁热先用一碗牛肉羹吧?” “好。”原本心情不大畅快的江临愿,也不想再拂了他的意。 江临愿拿着布巾慢慢擦拭着手指上的水珠,这双手虽然纤长,却没有半分寻常女子的柔弱,饱经刀枪剑戟战火风霜,抹去薄茧痕迹后,依旧坚韧有力,令人望之震撼。 “闻雨,近日辛苦了,星月宫多亏有你兄弟俩。”江临愿落座后,对立于身旁的少年道,辞气中满带夸赞。 少年人得到表扬后,脸上的笑意更浓,刚要开口说些嬉皮的话,却被房门外一声低沉的声音堵了回去。 “能归于您的麾下,才是我申屠兄弟此生的荣幸。”来人正是哥哥申屠听风。 他一身银光铠甲,走起路来气拔山河,他和弟弟申屠闻雨同岁,二人虽相貌无异,性格却天壤之别,一个像木头,一个像猴子。 闻雨总觉得他哥哥一来,便冲散了书房里轻松愉悦的气氛,这个严厉刻板的兄长长了一双慧眼,他要是想搞什么猫腻,申屠听风必定第一时间出面阻拦,闻雨撇撇嘴,老实了许多。 江临愿见申屠听风手中拿着两份青玉卷轴,心中暗叹玉皇大帝的动作可是够快的。 “战神,这是玉帝下达的旨意,一是册封上仙郝剑为北司星君,奉命管辖万卷楼,另外还有一份密诏。”申屠听风谈及密诏,便将卷轴双手奉于江临愿,即为玉帝密诏,作为下属则不能随意翻阅,以表尊敬。 江临愿见状,停櫡,温言道:“但阅无妨,你我三人之间不存在这种虚礼。” 申屠听风这才打开卷轴,浏览片刻后神色愈发凝重:“玉帝意思是让我们星月宫日后多多照拂下神白苏婉,辅助其秘密接管广寒宫。”申屠听风满腹疑问,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提问。 “那嫦娥上神呢?”申屠闻雨替兄长将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嫦娥仙逝了,在堕仙楼。”江临愿舒缓情绪后,已经可以将此事平静地复述出来。 申屠闻雨听了个大概,内心直接脑补出了一万册话本子,什么嫦娥仙子为情所困,什么嫦娥仙子殉情了却一生,他那颗八卦的心早已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说到她没能抓稳嫦娥仙子时,申屠听风捕捉到了她深眸似海的神色中闪过一抹难以平定的黯淡,他本想安慰,可嘴巴木讷久了,关键时刻却什么词藻都想不出来。 “战神还是好好用膳,广寒宫的事不必多虑,我们兄弟二人自会善后。”申屠听风的言语,此时对江临愿来说就像是一剂定心丸。 江临愿抬头,看着眼前这位身高九尺,才貌双全的申屠听风,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烦杂不宁都会尘埃落定,如同当年初见时的那场战役,她迷失在混乱的人群中,而他申屠听风一出现,就立即为她指明了方向。 申屠听风和尹长天一样,都是做兄长的楷模,她感叹自己真是运气颇佳,怕是上辈子拯救过万众苍生才换来这些兄弟情,这种经过战火硝烟洗礼的感情,不论多久都不会褪色。 院墙外的一阵轰隆隆响动,打破了申屠听风正在酝酿的感情,申屠闻雨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的体质,上午没能亲眼见到嫦娥仙子仙逝的一幕,此时便是第一个飞身出门一探究竟的人。 江临愿本就没多大食欲,借机也走出了书房,只见庭院中那棵梨花树的枝干竟被削去了一半,沿着墙壁断裂开来。 她平素最喜爱梨花,这棵梨花树是她被封战神时,柳清琼亲手为她栽种的一份贺礼,五千年的天光沐浴,使得这棵梨树叶茂蓬郁,虽不及逍遥宗二重观里的那棵壮观,却也算得上麒麟宝殿内院的一处景致。 “何人撒野?”申屠闻雨翻上墙头,对着院墙那边的仙侍吼道。 “什么撒野?见到本上神还不行礼?”一记尖锐的女声响起。 江临愿闻言,一个横飞纵跃立上墙檐,对面院子里齐刷刷站着一排穿红着绿的女仙,差点闪花了江临愿的眼。 原本广寒宫仙侍的服饰皆是统一的雾蓝色,各个娴静温婉,住在广寒宫隔壁的江临愿,要不是偶尔听到嫦娥弹奏箜篌的曼妙乐声,见到过几位出入广寒宫的仙侍,她都怀疑隔壁根本没有住过人。 比起自家星月宫兵将日夜操练的嘈杂,她一直觉得广寒宫缺少烟火气。 但如今这位新上任的“月神”,带着一帮歪瓜裂枣的侍女,未免烟火气又过重了些。 “你们见到麒麟战神,还不行礼?”申屠闻雨灵机一动,将方才为首叫嚣的那位女子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一众仙侍接连跪拜,那位身着淡粉色罗裙,头戴芍药花环,乍一看确实有几分姿色的冒牌“月神”,依旧站得笔直,仅是微微颔首,端着上神的架子不肯跪拜。 江临愿身居高处,位居上神,场面见的多了,倒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惹恼了她。 “白苏婉,这是你送给本神的见面礼吗?” 江临愿瞥了一眼被斩断的梨花树干,目光清冷如水看向白苏婉,盯得对方心尖一阵发麻。 白苏婉眉棱猛地一跳,有关麒麟战神脾气不好的传言,她早有所耳闻,今日不亲自一试,试出对方几斤几两,是敌是友,她何时才能彻底翻身以白苏婉的名字登上月神之位? 江临愿的神色越是平静,白苏婉就越是如坐针毡。 “你家的树,长到了我的院子里,我只是略微修剪,身为战神,不会这么小气吧?”白苏婉脸上漾起笑意,三言两语又将矛头抛给了江临愿。 第十二章 北司星君(中) 广寒宫的前宫主嫦娥仙子,在设计宫殿格局时,只是象征性的弄了个后花园,平日也不怎么爱命人打理,时间一久,这个后花园算是彻底荒废。 巧的是江临愿在最冷清的星月宫东院,辟了一处做书房,紧邻广寒宫的后花园,柳清琼种下的那棵梨树早几百年前就越界伸到隔壁院子里去了。 每年梨树结果时,江临愿便会任命申屠闻雨送梨果子去广寒宫,偶尔小玉兔也会自行采摘,谁都不会为这等琐碎烦心,伤了两宫和气。 只不过江临愿万万没想到这个白苏婉入住广寒宫操办的第一件大事,居然就是来后花园找她这棵梨树的麻烦。 麒麟战神及申屠二兄弟站在高檐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仅一墙之隔的白苏婉,三人皆作抱怀状,神色孤傲睥睨,都打心眼儿里不喜欢这个新上位的“月神”。 白苏婉一直仰着头等待战神回话,江临愿却一点儿也不急,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害得白苏婉脖颈又酸又痛。 其实这也不能怨做是白苏婉故意挑事,她之前在泌翠湖做的就是些侍弄花花草草的事,来了广寒宫后径直奔向后花园也情有可原。 错就错在她白苏婉二话不说就砍了麒麟战神的梨树,更倒霉的是星月宫三霸主正巧都在隔壁书房....... 双方互瞪僵持了良久,江临愿郁闷的不行,思索着初次见面就揍了白苏婉一顿,算不算在履行玉帝密诏中的那句“好生照拂”。 打破这次僵局的仍是郝剑,他晋升后,服饰也变得更加精致了些,整个人的气质都上升了一大截,用霁月清风来形容都不为过,许是听到后花园的动静,他端着的茶杯都忘了放下,连忙从别院中一路疾跑而来。 “北司星君,打扰了您品茶的雅致了。”申屠闻雨颔首一拜,微笑道。 “哪里哪里,是白苏婉不懂事,本神代她向各位赔罪了。”虽然嘴上不太情愿地说着低三下四的话,但这是郝剑平生第一次对旁人自称“本神”。 他熬了一万年,终于摆脱了“小仙”的头衔,此时心中的沾沾自喜更盛几分。 “郝师哥,明明是他们梨花出墙,我何错之有?”白苏婉赌气似地跺了跺脚,一张可人儿的小脸瞬间拧巴了起来。 “苏婉,初来乍到,你这性子可要改改,若是你出了什么事,你叔父司命星君可饶不了我。”郝剑轻轻拍了拍白苏婉的手,示意她向麒麟战神道歉。 这边高墙上的三兄弟,都听出了郝剑话里的意思,这哪是在提醒白苏婉安分些啊,这是在给星月宫展示她的后台呢,前有司命,后有北司。 江临愿默不作声,微皱着眉,眸下黑水波滚,令人不敢直视。 “白苏婉,你忘了你是何身份入主广寒宫的?切莫徒生事端!”郝剑又紧逼了一句。 白苏婉屈于麒麟战神的威严,最终还是躬身敬拜,道了声:“是本神失礼。” 申屠二兄弟总算松了口气,生怕情绪不佳的江临愿就此发作,万一没拦住,一不小心打伤了白苏婉,这事闹大了对谁也没好处。 江临愿本就心事重重,也懒得再与这帮人废言,转身正欲离开。 郝剑再次出言:“等等,麒麟战神能否赏脸与我一同品尝新茶?也好让白苏婉尽一尽地主之谊,花厅里还备了许多糕点,想必三位上神一定会喜欢。” 郝剑顺带提及了申屠二兄弟,做了个毕恭毕敬的“有请”姿势。 江临愿觉得今日的郝剑很奇怪,从早上在宫门前遇到他起,到现在他主动邀请自己,她一直都处于某种被动的状态,这是从前与郝剑相处时从未体验到过的,也可能是自己从前没太在意过对方。 这个以前走到哪里都不显眼的郝剑,如今也与自己一样被封做神官了,一切都妙不可言。 一时间,江临愿便来了兴趣,答应了郝剑的邀约,他们三人从墙头上飞身而下,越过万花丛簇,片叶不沾身。 “自古以来,哪有上神做客翻墙进来的呀,我们既是邻居,还望战神不要介怀。”郝剑担心江临愿觉得东家照顾不周,忙着圆场。 “无妨。”江临愿不太喜欢别人同她客套,只想着赶快切入主题,众人被领头的白苏婉带往花厅。 “玉帝密旨,战神应当是见过了,白苏婉年少气盛,行事多有冒犯,今后若有劳烦麒麟战神之处,还望战神海涵。” “其实这次顶替‘月神’之位,白苏婉也有苦衷,她灵力万年不见长进,正值瓶颈,司命星君得知金月乃最佳修行之处,心仪已久,无奈嫦娥仙子一直闭门不见客,今晨,我也正巧是来送拜帖的。”一仙婢见郝剑杯中香茶已凉,随即上前重新添置了一盏。 “如今的局面皆是机缘巧合罢了,但我相信苏婉可以担负起金月殿的职责,广寒宫在她的接管下很快会振作起来。” 话说到一半,郝剑侧身拉起白苏婉的手腕,温柔地道:“只是要苦了你苏婉一些时日,整日守在广寒宫不得外出,伪装嫦娥仙子千万不要露出端倪,免得被有心之人拿住把柄,大做文章。” “不苦,郝师哥,我不会白费你一番好意,为了飞升上神,我什么都可以忍。”白苏婉可是巴不得留在金月殿的人,她今日张扬行事,也是事先得知了玉帝密诏的内容,只可惜受命要保护自己的麒麟战神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不过就是砍了半棵树,那脸就拉得老长。 “我们都是为玉帝保守秘密罢了,麒麟战神应当能够理解。”他盘算的棋局已落定,大获全胜的郝剑满面春风。 听完郝剑自顾自讲完一大堆,江临愿示意申屠二兄弟先去厅外赏花逗鸟,郝剑心领神会,忙使眼色将白苏婉支了出去。 花厅内只剩江临愿与郝剑二人。 停了半晌,江临愿双眸寒锋轻闪,直直盯着郝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对外大肆散播嫦娥谣言的人,是你吗?” 第十三章 北司星君(下) 但凡是有一点点怜悯之心的神仙,在得知嫦娥仙子自戕时,都不会无言漠视,可玉帝是这样,郝剑也是这样,各个心肠坚硬如磐石。 郝剑更甚,竟然坐在嫦娥仙子的广寒宫里大放厥词,尽说些觊觎金月殿,安慰白苏婉的言语,就算是演戏,也要先痛哭一场制造点儿悲伤的气氛啊,哪有鸠占鹊巢还回踩一脚的? 嫦娥仙子仙逝,郝剑因此被封神官,白苏婉也因此得到了利于修身养性的金月殿,他们每个人平静的面部表情都已无法掩盖内心的狂喜。 江临愿甚至可以猜测,白苏婉很早以前就盼着嫦娥仙子赶快消失,就算是没有郝剑今日在玉帝面前的举荐,她还有叔父司命星君坐镇,“月神”的位置已经算得上是白苏婉的囊中之物。 可方才白苏婉那句“郝师哥的一番好意”,又点明了这场看似嫦娥自戕的局面,其实全靠郝剑一手谋划,他找到了嫦娥仙子的命门,散播谣言激怒嫦娥。 按照郝剑设定的剧本,嫦娥就算不自戕,也要到天决司被关禁闭,“月神”的职位还是会腾出空来。 而身陷棋局的嫦娥仙子,至死也未能思虑到这种层面上来。 神思缜密的江临愿突然想揭开郝剑的羊皮,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藏着一颗狼子野心。 坐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也愈来愈陌生。 “大师姐,开玩笑要适度啊。”郝剑讪讪笑了两声,亲自为江临愿添茶续杯。 他这一声“大师姐”,又瞬间让江临愿清醒了不少,这个会被蜘蛛吓哭,心性纯良的小师弟,哪里有能力策划如此恶毒之事? 郝剑和嫦娥仙子又不熟,嫦娥仙子仙逝,他表现得冷淡些也无伤大雅,反而他要是真的痛哭一番,才真叫人摸不着头脑了呢。 郝剑笑容自然,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一脸无害,江临愿再也解读不出任何破绽,只能闷声埋怨是自己多虑了。 也许真如郝剑所说,一切皆是机缘巧合罢了。 “郝剑,”江临愿顿了顿,继而又道:“北司星君,我会守护住这个秘密,可你那位自评‘素雅’的白苏婉,你真的能做担保吗?” “大师姐,这里没有外人,我实话说了吧,推举她,也仅仅是因她叔父是司命星君,但我自知,若日后她闯出什么祸事,玉帝定会拿我开罪,所以我今日邀请您来品茶,是真心求您帮我盯住她,我那万卷楼离得远,实在不方便。” 此时的郝剑虽然位居神官,但灵力还停留在上仙的阶段,瞬移这种灵术用多了很伤身体,现下也只能指望江临愿伸出援手。 “好。”江临愿不假思索,立即答应了郝剑。 “还有一事,今晚我准备在万卷楼宴请诸神百仙,能否请大师姐来帮我撑撑场面?”郝剑婉言道。 “好。” 江临愿干干脆脆的两声“好”,忽然使郝剑觉得很温暖。 登入神界这么多年来,郝剑一直活在被不断否定的阴影中,他说的话,做的事,在这些上神眼里永远都是无关紧要的。 自己被封神官不出两个时辰,他已经能感受到身边人对待自己的态度有所不同,他差点儿就落下两眶热泪以表感谢。 “师姐,你变了。”郝剑歪着头,神色也放松了些。 “哪里有变?”江临愿微抿一口茶,问道。 “你变得没有以前那样锋利了,身上的刺变得柔软了许多。” “要不你再试试我的拳头,应该与一万年前没什么变化。”江临愿浅笑道。 郝剑想起那些年同柳兄一起被江临愿拳头支配的恐惧,吓得连连摆手拒绝。 话锋稍微缓和了一些,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 江临愿起身朝花厅外走去,不过一会儿功夫,原本杂乱颓败的后花园已被众仙娥清理干净,换上了崭新的花架,连半片枯枝残叶也不留,可见白苏婉的侍女还算得力,治理广寒宫也是井井有条。 江临愿叫住申屠二兄弟,向郝剑等人告了辞,依旧选择翻墙离去,众仙侍满额黑线,赞叹这麒麟战神的作风真是不一般。 郝剑心神不宁,坐立难安,想起江临愿的质问,便一阵后怕。 白苏婉将一旁负责洒扫的仙婢调遣去别院,她落座在竹榻旁,指腹轻轻揉按着郝剑的太阳穴,郝剑横躺着身子,舒服地半倚在白苏婉怀里,广寒宫的花厅瞬间沉寂下来。 郝剑这才察觉到自己刚刚在与麒麟战神谈话时,竟忘了用敬称,他反省自己今日确实是猖狂得有些过了头,白苏婉的一句话就露了馅,导致江临愿离真相只差一步之遥,幸亏自己平时装疯卖傻习惯了,否则真不知能不能逃得过麒麟战神的法眼。 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他郝剑一把火还没来得及烧呢,江临愿一上来就泼了一大盆冷水,搞得他短期内都不敢再有多的动作。 “苏婉,我说的谨言慎行,你都忘了吗?” “郝师哥,我知错了,就原谅我这一次嘛。”白苏婉笑盈盈地撒起娇来。 “麒麟战神极为聪明,她既有能力保护你,当然也能置你于死地,以后没事不要再招惹她,她脾气是真的很差。”郝剑认真叮嘱着。 “我知道啦,我以后尽量避着她还不行嘛?” “我如今羽翼未丰,虽被封神官,但谁人不知北司星君就是个闲职,我那几分薄面暂时还换不了什么,苏婉,你愿意等我吗?” 郝剑翻过身,环抱住白苏婉纤瘦的腰肢,她身上香气扑鼻,衣物丝滑,郝剑想就这样一直沉溺于她柔软的臂弯中。 “我会等,因为你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 郝剑满意地笑了笑,撑起上身,贴在白苏婉额前轻轻吻了吻,“谢谢你,苏婉。” “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万卷楼准备晚宴。”郝剑起身,白苏婉替他整理着发褶的衣衫。 “师哥,我们今后,还能常常相见吗?” “会的,我会常来看望你的。”郝剑拍拍她的头,笑答。 第十四章 突袭 天庭未时 江临愿同申屠兄弟二人一起,正在收拾自家院落里四处飘散的梨花,被白苏婉那么一闹腾,劈断了许多枝桠。 “这梨树也有几千年了吧?”申屠闻雨弯着腰卖力地拾捡,嘴上却依旧闲不住。 江临愿停下动作,哀视着梨树枝干的断面,她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梨树的伤口,“是啊,这树与麒麟宝殿同岁。” 申屠闻雨歪着脑袋思索一番,喜道:“我想起来啦,当时有个衣着特别华丽的仙君,这树还是他亲手栽种的呢!当时我和哥哥就在一旁!” 江临愿双眸上覆着的冰霜又加重几层,凉意深藏,慢道:“可惜,他还一眼未瞧见,这梨树便成这幅模样了。” 一阵清风穿廊而过,掠过她的衣角,梨树树叶在躁动中哗哗作响,她阖上双眼,似是在回忆些什么。 申屠兄弟不语,继续拾掇院子,申屠闻雨也难得老实了片刻。 那年,麒麟宝殿建成,诸神前来恭贺战神喜迁新居,当时的柳清琼刚从副将降为弼马温,他来道贺时,只拎着一棵小树苗,估计是俸禄都被用去添置新衣了,已没有余粮再买个像样的礼物。 神官甲,在宫门前嘲讽:“瞧他穿得人模狗样,也不知道挑个贵重的宝贝来贺喜,这可是咱们神族显赫的大战神啊!” 另一位神官打开手中的沉香木椟,两颗璀璨炫目的珠子镶嵌在金樽上,乙神官带着满是炫耀的口吻道:“你瞧我送的,可是百万年难得一见的鲛珠,你送的是什么啊?” 甲神官见这位仁兄出手不凡,下意识摸了摸衣袖,腼腼道:“自然也是配得上麒麟仙君身份的礼物。”、 站在不远处的柳清琼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彩儿。 他原本是想着在逍遥山时,江临愿的居所内便种有梨树,她有了新的宫殿,他便千挑万选找了这一株梨树苗。 但经过身旁那一堆老家伙的调侃,柳清琼也认为这份贺礼实在是不合适,这么廉价的东西,至少不适合在江临愿乔迁这天送。 可他突然被降职,实在变不出第二份贺礼,怕登门后再丢一次脸,柳清琼决定打道回府。 恰在他转身之时,江临愿正巧出宫迎宾,她草草与前门一圈仙官回应几句,径直朝柳清琼走过来。 “柳清琼,不打算进去敬我两杯酒吗?”江临愿叫住他。 柳清琼耷拉着脸,回过身,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梨树苗。 江临愿顿时知晓其意,她一直为自己的升职没能帮助柳清琼而深感愧疚,见他在星月宫门前被旁人奚落,心里也很是难过。 “柳清琼,我正愁着去哪里找梨树苗呢,快随我到内院来,栽在我书房门前。” 她笑意轻卷,即使不披铠甲,亦是英气十足,她一席话迅疾消散了宫门前的尴尬氛围。 那些神官也对柳清琼刮目相看起来。 柳清琼面露一丝艰涩,随即被江临愿拉着手臂,跨进了星月宫的大门。 星月宫的东边的内院是不许外人进的,除了负责日常洒扫的两三个婢女,只有申屠兄弟这样的亲信才可踏足。 而柳清琼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拉进了内院,美名曰:“载梨树。” 申屠兄弟二人也为战神的举动有所疑惑。 星月宫的内院没有西边的麒麟宝殿那般华丽,悬挂的素雅帷幔沿着廊檐铺开,暗香流荡,与二重山的旧居很是相似。 “你为什么非要挑一个这么偏僻的星月宫啊。”柳清琼一边刨坑,一边气喘吁吁地问江临愿。 江临愿沉默半晌,慢道:“这个答案,你知道的。” 放着那么多风水地理俱佳的宫殿不选,偏偏挑了个神界郊外的星月宫,战神的思路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揣测的。 “等这棵梨树长得够结实了,我再给你做个秋千,如何?” 江临愿戏言道:“若是失约,我必斩断你一条手臂。” 柳清琼拉着哭腔:“我的姑奶奶,我就不该在你面前做任何承诺,我要收回我刚刚那句话。” “收回,无效。”江临愿露出得逞的表情,往日僵硬惯了的五官,一抹浅笑熨平了所有的风霜。 “收回,无效。”江临愿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战神?您刚刚说什么。”申屠闻雨跑来她身边问道。 江临愿回过神来,霎时藏起面上错愕的神色,慢道:“没什么,我有要事需下凡一趟,我会赶在北司星君的晚宴开始前回来。” “您放心,我们兄弟二人保证不出一丝乱子!”闻雨拍拍胸脯,做起担保。 江临愿满意地点点头,走进书房,拿起那本小册子,随即消失在一片云雾之中。 天上半日,地上半月,江临愿处理完嫦娥仙子留下的残局,地上的柳清琼已经带着小鱼儿马不停蹄的跑进了雾都境内。 江临愿感应到小鱼儿就在圣灯山附近时,心底一阵无语。 这柳清琼心眼可真宽,居然敢把敌人的猎物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放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 小鱼儿身上的极阴气息,灵术精湛的神仙们都会有所感应,江临愿依照气息的指引,找到了柳清琼藏身的客栈。 不过柳清琼这位先生可没打算要藏身,他此时正抛下小鱼儿一人,去大街上觅食骗钱去了。 江临愿见房内烛火未燃,必有蹊跷,她从容地抽出佩剑,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有一黑衣人,正举着弯刀朝衣柜砍去,听到身后房门响动 便趁着夜色向江临愿袭来。 江临愿战神的名号也不是捡来的,她顺势侧身,挡住了黑衣人正面一击,刀剑相击,剑势如虹,声音清冽而生脆。 江临愿催动灵力,招招直逼黑衣人命门,她周身瞬间泛起一层乳白色的灵烟浅雾,窃贼明显招架不住此人深厚的内力,霎时间冷汗涔涔,节节败退下,当即选择咬舌自尽,翻身破窗一跃,投入阁楼后院的一汪莲池中,守着那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扑通”一声了断了自己。 江临愿定了定身子,敛起灵力,灵烟浅雾在她身畔游离缱绻,经刻便要消散。 她收回佩剑,一甩衣袖负起右手,仿佛要把刚刚出剑卷起的丝丝细尘抖落了去。 心神方才落定的她,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冲着这间客房奔来,倏地再次弹出佩剑泠华,剑身在一刺响动中滑出半截,蓄势待发。 第十五章 进山 “小鱼,我来啦!” 人未见,先闻声,一记飘扬又轻浮的浪子之声,从房门外一丈远的地方传入房间之中,不用猜了,来人必是柳清琼。 柳清琼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拎着两包卤味,闲散无比地走了过来。 房门大开,屋内还没来得及燃灯,柳清琼一见阵仗不对头,立刻猫着身子警惕起来,慢慢朝屋内挪动着步子,一边轻轻喊了声:“小鱼儿,你在哪?” 江临愿此时正站在那扇木门的后侧,柳清琼的怂样儿被瞧个一清二楚。 她恶作剧般对着柳清琼的屁股踹了一脚。 柳清琼“哎哟”一声,踉跄着往地面上扑去,好在他反应足够机灵,迅疾翻了个身坐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道:“谁敢偷袭本仙君!” 江临愿冷哼道:“你还有闲心吃呢。” “嘿,江临愿?你何时回来的?”柳清琼喜出望外,一轱辘从 “我再晚一步,小鱼儿早就被” 看清江临愿满脸肃杀之气的表情,奉劝她要做个如春水般娇艳的女子。 江临愿最厌恶别人拿她会变性这事来说道,强压着怒火,狠狠将剑身合入剑鞘,示意柳清琼闭嘴。 说起柳清琼公子,他这次又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袭玄色莽袍,腰间那大如雀卵的白玉温润生辉,贵气逼人,他每次出行都要打扮的如此夸张,就差鬓上再戴一朵花,他贴在江临愿身后摇扇而立,屋内早已恢复此前静如死灰之态,皎洁的月光沿着房门边缘铺满地面,慢慢渗进那暗金色的烛光里,此景莫名和谐。 “别躲着了。”又是这种淡漠的语气,又是这种熟悉的声音,小鱼缩在柜子里辨出二人正是临愿仙君和柳清琼土地公,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急之下连滚带爬从衣橱里掉了出来,正恰跪拜在这“黑白无常”二位仙君面前,行了个大礼,惹得柳清琼噗嗤一声笑。 小鱼自知闹了笑话,顺势一倒,趴在了地上,憋着胀红的脸蛋儿不肯起,五体投地,可爱的紧。 “哎哟,我的小鱼儿啊,”柳清琼快步上前将小鱼拖起,“你这次可得多谢谢人家临愿,她要是再晚来一步,我俩就阴阳相隔,无缘再见啦,拜一拜,应该的!” “柳清琼,几日未见,你心又宽了不少,此处危机四伏,不宜久留,莫再闲聊。”临愿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柳清琼甩了甩头发,拉起小鱼的手,挎着包袱,跟随在临愿身后,夺门而出。 是夜,宛如银色绸缎的月光挂在枝梢,子规啼鸣,伴着山涧里潺潺不息的水声,身临其幻境,小鱼突觉身心舒畅无比,惊险的一幕刚刚撤下,慌乱的余悸被溪水涮了个干净。 临愿微微低下头,看向身侧一脸困意的小鱼,这傻丫头真是除了吃就是睡。临愿不禁腹诽一番,她本打算御剑飞行,不出一个时辰,三人便可立身于长安城内,但如现在这般,悠哉悠哉,漫步于山野,也挺乐在其中。紧绷的神经弦在柳清琼小鱼的嬉笑声中,一松再松,她压住自己的心跳声,表情似乎也变的柔和了一些。 小鱼嘟哝一声有些困了,柳清琼随即蹲下来示意小鱼趴在他背上,,他知道小鱼个子不高,半蹲恐怕她上不来,索性全蹲了下去,他的衣角悉数散落在地上沾起许多浮尘,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现如今却毫不在意似的。 柳清琼拍拍自己的双肩,轻声道:“小鱼,快上来呀!” 小鱼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下子耷拉在柳清琼后背上,她瘦瘦小小的,到显得柳清琼身材拔俊,结实的很。他平时喜花爱鸟,没个正形,此刻却异样的稳重。 江临愿走在最前头,察觉身后二人动作,微微怔了怔,似是想发表一些不满的意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将她背起,小鱼伏在柳清琼背上,懒懒道:“还是柳清琼哥哥最好啦!”不像某人,千年大冰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令人退避三舍,望而生畏。 上,身后是无尽的漩涡,夹带着电闪雷鸣的混乱,拉开战乱的序幕。 “战神这称号,不过是诸多枷锁之一,你们自诩清高,圣人做派,可大难当头,却只会缩在这大殿上,凭着七嘴八舌,勾心斗角化为利刃伤不得旁人半毫,你们到底还有何脸面质疑我?” 许是因动用了第十层功法,她自身也遭到了一些反噬,青筋暴起,宛如盘根错节的游龙攀附在她的脖颈处,她双眼猩红,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小鱼,你放心,等你伤养好,我定带你吃遍全长安的酒楼!” “柳清琼哥哥,这是你先承诺的,千万别反悔哦。”小鱼被柳清琼这么一逗,转眼便忘了腹部的伤痛,满脑袋只剩下山珍海味,鸡鸭鱼肉。 “傻丫头,等下临愿来了,就把京玺丢给她去护送,我们岂不省下一堆烦心事?”柳清琼温柔的擦拭着小鱼脸上的泪痕。 “临愿仙君她每天要处理的事够多了,是我不好,我这次又在给她添乱。”小鱼抓着柳清琼的手,探问究竟,临愿怎么会关心自己?她怎会赶来带她脱离于水火之中? 在她的眼里,临愿总是端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只剩寒意让人退避三舍,对她也与旁人无异,可她,真的会来吗? 柳清琼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还未潜去,殿外便传来丫鬟们的一阵高呼。 是临愿仙君来了。 柳清琼起身相迎,一把折扇点在临愿肩头,“临愿,别再整出这张不近人情的脸了,小鱼知晓你要来,可高兴坏了呢!” “我只是来看京玺圣器是否无恙。”临愿扶正了佩剑,禁欲系的做派,她始终是演不够的。 “临愿,这圣器绝对完好无损,可这人嘛,为了保护你这圣器,方才差点被一刀劈到阎王殿去呀,小鱼现在尚且能躺在这儿喘气,真真是她命大!” 柳清琼大甩衣袖,势为小鱼争一口气,暗香涌动,二人直立于小鱼塌前,柳清琼其实明白临愿的冷漠,理解临愿的隐忍,但是小鱼呢?如果一开始,小鱼会选择和她一起承担所有的折磨与痛苦呢?可这个自以为是的江临愿,却连她选择的机会也要剥夺。 “你以为, 第十六章 圣灯山 “小鱼,我来啦!” 人未见,先闻声,一记飘扬又轻浮的浪子之声,从房门外一丈远的地方传入房间之中,不用猜了,来人必是柳清琼。 柳清琼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拎着两包卤味,闲散无比地走了过来。 房门大开,屋内还没来得及燃灯,柳清琼一见阵仗不对头,立刻猫着身子警惕起来,慢慢朝屋内挪动着步子,一边谨慎地轻轻喊了声:“小鱼儿,你在哪?” 江临愿此时正站在那扇木门的后侧,柳清琼的怂样儿被瞧个一清二楚。 她恶作剧般对着柳清琼的屁股踹了一脚。 柳清琼“哎哟”一声,踉跄着往地面上扑去,好在他反应足够机灵,迅疾翻了个身坐在了地上,怒气冲冲地道:“谁敢偷袭本仙君!” 江临愿冷哼道:“你还有闲心吃呢。” “嘿,江临愿?你何时回来的?”柳清琼喜出望外,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拍打着玄色衣袍上的浮灰,腰间那大如雀卵的白玉温润生辉,贵气逼人。 江临愿不再废言,瞥了他一眼,催送灵力,屋内桌案上的三五根灯芯噌地被点燃,皎洁的月光沿着房门边缘铺满地面,慢慢渗进那暗金色的烛光里,此景莫名和谐。 “别躲着了。”又是这种淡漠的语气,又是这种熟悉的声音。 小鱼缩在柜子里辨出二人正是临愿仙君和柳清琼土地公,像是终于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急之下连滚带爬从衣橱里掉了出来,正恰跪拜在这“黑白无常”二位仙君面前,行了个大礼,惹得柳清琼噗嗤一声笑。 小鱼自知闹了笑话,顺势一倒,趴在了地上,憋着胀红的脸蛋儿不肯起,五体投地,可爱的紧。 “哎哟,我的小鱼儿啊,”柳清琼快步上前将小鱼拖起,“你这次可得多谢谢人家临愿,她要是再晚来一步,我俩就阴阳相隔,无缘再见啦,拜一拜,应该的!” “柳清琼,几日未见,你心又宽了不少,此处危机四伏,不宜久留,莫再闲聊。”临愿扫了二人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江临愿本想责怪柳清琼几句,但他又没有酿成大错,一时还揪不住他的小辫子。 柳清琼甩了甩头发,拉起小鱼的手,挎上床边的包袱,跟随在临愿身后,夺门而出。 是夜,宛如银色绸缎的月光挂在枝梢,子规啼鸣,伴着山涧里潺潺不息的水声,身临其幻境。 小鱼突觉身心舒畅无比,惊险的一幕刚刚撤下,慌乱的余悸被溪水涮了个干净,柳清琼买回来的两包凤爪,很快便一扫而光。 “江临愿,我们现在直接去那国师的老巢吧!” 江临愿冷冷道:“不然呢?继续留在圣灯山闲逛?” “哎呀,你不要生气啦,我今晚也不是故意离开的。”柳清琼偷偷去江临愿的脸色。 江临愿斩钉截铁给出结论:“那便是你有意离开的。” “冤枉冤枉,小鱼儿,你倒是说句话啊!”柳清琼见解释不清,晃了晃走路都能快睡着的小鱼儿。 “唉,你可真是除了吃就是睡。”柳清琼抱怨道,“你倒是给江临愿解释解释啊,还不是你非要我去给你买吃食?” 江临愿闻言一阵无语,“你还要怪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她!”柳清琼还要犟嘴,对上江临愿杀气满满的眼神,慌忙用手堵住了自己的嘴。 江临愿也懒得再理会他,蹲下身,拉住半迷糊的小鱼儿, 她本打算御剑飞行,不出一个时辰,三人便可立身于长安城内,但如现在这般,悠哉悠哉,漫步于山野,也挺乐在其中。紧绷的神经弦在柳清琼小鱼的嬉笑声中,一松再松,她压住自己的心跳声,表情似乎也变的柔和了一些。 小鱼嘟哝一声有些困了,柳清琼随即蹲下来示意小鱼趴在他背上,,他知道小鱼个子不高,半蹲恐怕她上不来,索性全蹲了下去,他的衣角悉数散落在地上沾起许多浮尘,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现如今却毫不在意似的。 柳清琼拍拍自己的双肩,轻声道:“小鱼,快上来呀!” 小鱼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下子耷拉在柳清琼后背上,她瘦瘦小小的,到显得柳清琼身材拔俊,结实的很。他平时喜花爱鸟,没个正形,此刻却异样的稳重。 江临愿走在最前头,察觉身后二人动作,微微怔了怔,似是想发表一些不满的意见,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将她背起,小鱼伏在柳清琼背上,懒懒道:“还是柳清琼哥哥最好啦!”不像某人,千年大冰柱,只剩下刺骨的寒意,令人退避三舍,望而生畏。 上,身后是无尽的漩涡,夹带着电闪雷鸣的混乱,拉开战乱的序幕。 “战神这称号,不过是诸多枷锁之一,你们自诩清高,圣人做派,可大难当头,却只会缩在这大殿上,凭着七嘴八舌,勾心斗角化为利刃伤不得旁人半毫,你们到底还有何脸面质疑我?” 许是因动用了第十层功法,她自身也遭到了一些反噬,青筋暴起,宛如盘根错节的游龙攀附在她的脖颈处,她双眼猩红,仿佛灵魂已被抽走。 “小鱼,你放心,等你伤养好,我定带你吃遍全长安的酒楼!” “柳清琼哥哥,这是你先承诺的,千万别反悔哦。”小鱼被柳清琼这么一逗,转眼便忘了腹部的伤痛,满脑袋只剩下山珍海味,鸡鸭鱼肉。 “傻丫头,等下临愿来了,就把京玺丢给她去护送,我们岂不省下一堆烦心事?”柳清琼温柔的擦拭着小鱼脸上的泪痕。 “临愿仙君她每天要处理的事够多了,是我不好,我这次又在给她添乱。”小鱼抓着柳清琼的手,探问究竟,临愿怎么会关心自己?她怎会赶来带她脱离于水火之中? 在她的眼里,临愿总是端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只剩寒意让人退避三舍,对她也与旁人无异,可她,真的会来吗? 柳清琼脸上那抹淡淡的笑意还未潜去,殿外便传来丫鬟们的一阵高呼。 是临愿仙君来了。 柳清琼起身相迎,一把折扇点在临愿肩头,“临愿,别再整出这张不近人情的脸了,小鱼知晓你要来,可高兴坏了呢!” “我只是来看京玺圣器是否无恙。”临愿扶正了佩剑,禁欲系的做派,她始终是演不够的。 “临愿,这圣器绝对完好无损,可这人嘛,为了保护你这圣器,方才差点被一刀劈到阎王殿去呀,小鱼现在尚且能躺在这儿喘气,真真是她命大!” 柳清琼大甩衣袖,势为小鱼争一口气,暗香涌动,二人直立于小鱼塌前,柳清琼其实明白临愿的冷漠,理解临愿的隐忍,但是小鱼呢?如果一开始,小鱼会选择和她一起承担所有的折磨与痛苦呢?可这个自以为是的江临愿,却连她选择的机会也要剥夺。 “你以为, 第十七章 大师兄 柳清琼看清来人,心中疑惑顿时瓦解,从山石后慢步走出来的人是郝剑,是他在逍遥宗修行时的好兄弟,出现在此便不算特别奇怪了,柳清琼紧绷的神色逐渐转为狂喜,没有丝毫犹豫地奔向对方。 郝剑亦是满面笑容,连忙展臂相迎,“柳兄,方才站得远,不敢贸然打招呼,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有两千多年,当时是郝剑带着好酒好菜,远赴边漠探望柳清琼,他并未嫌弃柳清琼的土地君官职,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被世人遗忘之际,忽有一昔日旧友携酒拜访他的寒舍,实属令他感动至极。 阔别多日再次重逢,二人依旧谈笑不羁,只是年少时的那份稚嫩已被稳重覆盖了七八分。 “我倒是要恭喜你呀郝剑,听说前不久你被封北司星君啦,可惜我未能去天庭亲自恭贺。”土地君开会期间,无意听同僚们提起过。 “不过是一点小小军功,无足挂齿,对了柳兄,我已更名为“郝仁”,仁是“仁义亦何常,圣贤与人同”的仁。”郝仁纠正他道,眸子中闪过一丝未被柳清琼察觉的愤懑。 “郝兄,你这自我介绍的台词可真是万年不变啊!”柳清琼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郝仁时的场景。 “是吗?”郝仁干笑两声,又连问道:“柳兄,夜已三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本来是柳清琼打算问郝仁的,没曾想却被他反问了回来,只好讪讪道,“此行,我是和江临愿一起来的,宗主忌日,特地来上柱香,顺便再给逍遥宗送个新徒弟!”柳清琼当年虽算不上萧雅南的爱徒,师徒间还隔着几顿戒鞭的仇,但好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柳清琼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我此番也是在天庭偷闲半刻溜下来的。”郝仁不等对方发问,直接解释了起来。 柳清琼心中最后一抹疑云也挥散而去。 柳清琼瞧见郝仁一身素衣绵纶长袍,以为北司星君不是什么肥差,便饶有兴趣地玩笑道:“郝兄,你月俸应当不低吧?” 他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去摸郝仁的衣襟,柳清琼可是一直走在时尚潮流前线上的人物,和他一身当下时兴的雀羽大褂相比,郝仁的装束到显得过于朴实了些。 “我只是想着,逍遥宗一贯不喜奢靡之风。”郝仁微微垂首,掸了掸衣袖上的薄尘,透出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派。 郝仁抬脸粲然一笑,弯弯的眉眼像一对儿月钩般爽朗又纯净,这还是柳清琼记忆里笑意永不消减的郝仁,却又不再是当年那个简单的少侠。 “郝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深思熟虑了?”柳清琼微感对方的变化,他总觉得二人之间有了一点隔阂,至于究竟隔在中间的是什么,柳清琼目前还未可知。 “在天庭玉皇大帝跟前任职,怎能不圆滑周到些?”郝仁拍拍柳清琼的肩,示意柳清琼无需多虑,二人朝上山的小径的方向行去。 “说的也是,我在边漠一人待得久了,对待这些,尚且有些麻木。” 大战后,妖祟余党趁着天庭元气大伤仍纷争不断,身为战神的 武林中有一座屹立万年的门派,名为逍遥宗,坐落于九州大陆最中心的逍遥山之上,主要修行的是正统剑法,辅助修习仙门道术。开创此门派的萧家长老,毕生以追求心性自由,恣意洒脱为宗旨,所以连一条门规都没有认真立过。世代掌门皆以奋笔疾书,创作剑谱琴谱为首任。 听起来如此不靠谱的宗派,却每隔百年便会有两位出类拔萃的关门弟子得道飞升,这件传闻在九州大陆无一人不晓,所以世间各大申豪世家都要挤破了头送自己的孩子去逍遥山求学,,武林百宗对此亦是望尘莫及。 天元六百六十六年,逍遥宗宗主再次将逍遥冠加冕于二位新晋亲传弟子,这二人便是后来名动九州的战神江临愿和籍籍无名的土地公柳清琼。 江临愿,起初是个男儿身,天赋异禀,比同龄弟子悟道的速度要快上百倍,她当时不过六七岁,逍遥宗的藏书就已全部背完,逍遥宗家主萧雅南十分欣赏这位奇才,便命江临愿为首席大弟子。她性子慢热,也不同师弟往来,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整日不是习剑便是钻研道法,若不是宗主偶尔同她言语几句,怕是她都要变成哑巴了。 同年九月,萧宗主受旧友重托,带回来一位小男孩,起初他是不愿意随意收徒的,但旧友一家因贼人陷害,惨遭灭门,临终前奔了老命将孩子送往逍遥山,萧宗主无法再直言推诿。他为了不砸逍遥宗的招牌,对这孩子的教导异常用心,好在这孩子天资聪颖,也是可造之才,年龄又与江临愿相仿,平日与江临愿还能搭上两句话,解解闷也是极好的。 这孩子的名字唤作柳清琼,寓意此人清雅如美玉一般无暇,可惜这孩子的成长画风完全与他爹妈幻想的情景背道而驰,自从他来到逍遥山,江临愿在他的感化下,也学会了偷鸡、爬树、翻墙、到处捉弄人的把戏,反正怎么调皮怎么来。 起初小江临愿是不愿同流合污的,见之避之,常常对他的做法嗤之以鼻,但她尝了柳清琼烤的一只鸡腿后,瞬间倒戈,常为其在萧宗主面前打掩护,从以往的柳清琼一人作怪,变为二人齐力作妖,江临愿的性格也好似开朗了些。 萧雅南作为宗主,又不可能整天把这两猴子拴在腰带上,所以这二人经常在逍遥山一脉的地界四处捣乱,带着众师弟以猎鬼怪为由“祸乱人间”。周遭的百姓对他们恨得牙痒痒,但念在其年少又是仙门子弟,且萧雅南也会定期出面赔偿银两,所以百姓就任由他们去了。 这些上蹿下跳的胡作非为,在后来被称为九州战神江临愿的一段潇洒前尘,而在土地公柳清琼那里,则被称为长恶靡悛,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等贬义词,柳清琼曾对此颇为不满。 他不过就是在飞升的第三天里无意救了一名妖界的女刺客罢了,重点是他救的时候根本不清楚对方是妖魔鬼怪中的哪一个物种,只是恰好那个阶段妖界与神界开战,神界伤亡惨重,一肚子气正没处撒,他莫名其妙救了个敌军,如此拆神界台面儿的事,直接引起人神共愤,被贬去南天门当保安了。 江临愿比他晚了三天才飞升的,一到天界就被安排去将军府做二把手,因为掌管天界职 第十八章 声东击西 柳清琼慌乱整理着衣衫,避免自己等下在尹长天面前出洋相,跟在江临愿屁股后面追问道:“我今天这身打扮,还算有品位的吧?” 江临愿在心底翻了无数个白眼,斥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老样子?” “喂,那可是尹长天啊,好歹也算是我的同门师兄弟,我隆重些不是正好显出我的诚意?” 江临愿叹气道:“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尽快提升自己的灵力吧。” 柳清琼再次噤声,只低头乖乖看着江临愿的背影。 娘娘腔小兵微微弯着身子慢道:“大神,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江临愿轻声问:“何事?” 小兵见杀伐决断的江临愿还有仁善的一面,喜出望外道:“我此行其实是来找我那未过门的媳妇,她上个月被她娘家人卖进了道观,我苦寻多日无果,今天是我最后的希望了,而且今天其实是没有女童要被送上山的,这一切都是国师的陷阱。” “我自会解救那些被俘虏的少女。” 小兵泣涕连连:“多谢大神相救。” 柳清琼见缝插话,狐假虎威地发狠道:“就这还陷阱,多么拙劣的表演啊,看我们等下不掀翻他的老巢!” 仿佛刚刚被火锁囚禁在地牢里一脸狼狈的根本不是他柳清琼。 江临愿有意无意地侧身看了他一眼,嘴角不自禁微微上扬。 柳清琼瞧见她从容淡定的模样,愣了愣神,好像不管他把事态拉到再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有江临愿在,她便只需一秒就能出现转机,所有的疑难都能迎刃而解。 除了五千年前,她在虚无峰养病时,曾拉着自己的手,崩溃哭喊着,“柳清琼,我什么都没有了。” 在那之前,他从未见过江临愿掉过一滴眼泪,她总是挺直着略显单薄的身板冲在同门师弟们的前面,运筹帷幄地扫清一切棘手的障碍。她永远是最坚不可摧的世间奇才。 他甚至觉得在虚无峰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而江临愿也从来没有将自己的脆弱与无奈示于他人。 第十九章 重现 国师抱头鼠窜,但亏在老弱病残行动不便,未注意脚下的藤蔓,被绊了一脚,闷哼一声砸在了地上,完全没了平时在道观里颐指气使的模样。 江临愿飞身拦住国师的去路,戾声喝道:“你是何人?” 国师匍匐在地上,忍住身体上钻心的疼痛,嘶哑的声音从他几乎裂开的下颚处传出:“输了,全都输了,我求你一剑了结了我,好让我死个痛快。” 柳清琼一手摇着扇子,一副自己掌控全局的神态,颇为装腔作势地道:“想必这位便是蜀国的国师大人吧?” 老头儿鄙夷道:“哼,你猜对了又能怎样?” 好像确实不能怎样,毕竟嘴炮的伤害程度无法与江临愿的武力相比。 柳清琼讪讪道:“只要你说出实情,我可以拜托这位大神给你个痛快。”说罢,他冲着江临愿挑了挑眉。 老头儿似是不为所动,兴亡成败未成定局,他还在妄想替那位争分夺秒炼化小鱼儿的魔君拖延一些时间。 江临愿握住泠华剑柄,抵在国师的脖颈处,阴寒着脸道:“我不介意先让你体验一番凌迟的苦楚。” 柳清琼见她发出狠招,连忙一通附和:“呀呀呀你瞧,我旁边这位可是血洗三千界的麒麟战神,你背后的势力压根儿是惹不起这位主儿的,我劝你识相点,好留给自己一丝尊严。” 国师挣扎道:“老朽也是伤天害理坏事做尽之人,怎能连面对凌迟这种酷刑的魄力都没有?未免太过小瞧于我。” “好。”江临愿冷哼一声,敛剑捏决。 白色的灵雾将国师包裹起来,国师原本视死如归的潇洒霎时间变为惶惶不安,他终于意识到他的一生将要在此以凌迟画上终点,江临愿的灵气化为四把匕首,在国师的布满黑色纹路的背部剜下一片又一片的血肉,他蜷缩着身子不断抖动着试图躲避,但灵雾像是铁绳结罝,毫不费力地将国师囚禁起来,不论他怎么挪动,匕首都能掐算着时间精准无比的划在他的身上。 国师剧烈地晃动着脑袋,气脉短促的嗷叫着,他本就身中魔君的邪咒苦不堪言,他的皮肤早有多处溃烂,被匕首划开后脓水四溅,恶心至极,四把匕首鬼斧神工般在国师的身上游走,肉脔接连落下,每个刀口处随着国师呻吟惨叫的起伏而富有节奏的渗出黑色的浓稠鲜血,但所失血量却极少,短时间内不足以致命。 江临愿隔着衣物拉住柳清琼的手腕,二人御剑腾空而起正欲奔赴后山,江临愿冷笑道:“忘了提醒你,凌迟一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我会用灵力吊着你最后一口气,保证你在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内都会无比清醒,慢慢享用吧。” 真是腹黑到极致啊!柳清琼暗自腹诽,仔细回想着自己最近有没有招惹到这位神界的女魔头,结下过什么无法挽回的梁子。 江临愿扔下这句令国师痛感绝望的言语,旋即带着柳清琼消失在了国师面前。 国师拼尽力气朝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哀嚎道:“杀了我!快杀了我!我不再要什么永生,求求你们快杀了我!” 再无人应答,周围寒飙猎猎,浓烈的血腥气味灌入国师的鼻腔,令他干呕了半晌,他再也受不住这般折磨,他以为自己真的会有勇气赴死,但当刀子真的落到他的身上时,却只剩无尽的恐惧。 那厢的柳清琼焦头烂额找了一圈却并未发现通往地下的密道,江临愿只动手一挥便发出开天辟地的灵力,瞬间将地面开裂成两半。 国师口中的魔君抽干了千百凡夫俗子的精血以供自己维持肉身,但由于身上的封印与禁锢暂且无法成功获取小鱼儿的极阴力量,正在魔君毫无头绪捶胸顿足的时候,他头顶上用于藏身的三十尺厚的岩石层却被无情地劈开了。 魔君瞪大了不敢相信的眼睛:尖叫道:“区区毕方神兽竟能引来如此神力的天神?失策失策。” 魔君计划是将毕方当作一个幌子,控制毕方在外卖命,自己好躲起来淬炼阴火,没曾想却直接招来个战斗力爆表的上神,吓得魔君落荒而逃。 由于抱着小鱼儿遁逃目标过大,魔君只好舍弃好不容易找到的极阴女童独自溜走,临行前还自顾自撂下一句狠话:“要不是我现在肉身难保,我怎会功败垂成,溃散至此?” 国师派人设计地下机关时,是没有想过敌人会用直接劈地的招数,所以什么暗箭毒蛇之类的现下也毫无用处了。 江临愿与柳清琼十分顺利的找到了躺在石床上昏迷不醒的小鱼儿。 柳清琼急忙上前,伸出一指去探小鱼儿的鼻息,后才放下一颗空悬的心,轻声道:“还活着。” 江临愿小心地将小鱼儿抱在怀里,检查着她身上是否有其它伤口。 柳清琼则走到一旁,认真研究着密室墙壁上篆刻的奇怪符号,良久沉声道:“果然,真的是他。” “是魔王风煞,对吗?”神通广大的江临愿像是早已洞知一切般,神色淡漠如初。 柳清琼指向血池中已经干涸的血痕,慢道:“我在边漠时,就感到过这种力量,没想到,他已经能勉强化为人形了。” “你是为了这件事,才决定再度奋起的吗?” 柳清琼转过身,与江临愿对立相视,他看着江临愿犹如深渊般的雾色瞳眸,沉默许久一言未发。 我是为了你啊。怕你再度陷入五千年前的绝境,所以我来了。 可这番话完全不是柳清琼平日的风格,他思量了片刻,只答:“算是吧。” 江临愿的眼底滑过一丝无人察觉的落寞,轻轻点头,浅笑道:“总之,你能振作起来,我也很开心。” “谢谢你,愿意帮衬我。”柳清琼摇着手中的扇子,故作轻松地道。 “你好歹也是我的同门师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可不想再听到天庭上有人讥讽我们逍遥宗一脉竟出了位土地君。” “切,你就嘴硬吧你。”柳清琼撇撇嘴,佯装生气瞪了江临愿一眼,走出了密室。 第二十章 魔王风煞的灵识离开圣灯山的范围后,毕方神兽顿时萎靡不振,像一个失去了吊线的木偶倏地蔫儿了下去,尹长天顺势一举降服,将毕方收入锁灵囊中待过些时日去虚无峰放生。 尹长天扶起负伤的那名暗卫,询问道:“没事吧?” “没事老大,只是灵力耗费过多。” 尹长天眉头微皱,“快,带他去雾都城内的客栈修养,记住一路定要谨言慎行。” 另外一名暗卫搀扶起伤员,对尹长天敬道:“属下遵命。” 尹长天点头示意,目送暗卫离去,自己则随意侧躺在某块山石上,取下了黑玉发冠,白发肆意在夜风中飘荡,他单手托腮,解开腰间挂着的酒壶,半倚着闲散无比的赏月喝酒,没过多久便瞧见江临愿与柳清琼自天际御剑而来。 柳清琼立身于江临愿身后,歪出半颗脑袋看着姿势懒洋洋的尹长天。 “难得他还是这般随性自在。” “这世间,我最敬佩之人便是大师兄。” “得得得,我才不想听。”柳清琼松开捏着江临愿衣角的手指,叉腰道。 尹长天收起酒壶,对他们三人温言道:“柳师弟,我俩真是好久未见了。“ 柳清琼抱拳作揖,敬道“是呀大师兄,五千多年了,您竟然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般意气风发。” “说笑了,这都后半夜了,快随我一同回客栈休息吧,明日我欲设宴,” 第二十一章 三剑客的重聚 柳清琼看清来人,心中疑惑顿时瓦解,从山石后慢步走出来的人竟是郝剑,是他在逍遥宗修行时的好兄弟,出现在此便不算特别奇怪了,柳清琼紧绷的神色逐渐转为狂喜,没有丝毫犹豫地奔向对方。 郝剑亦是满面笑容,连忙展臂相迎,“柳兄,方才站得远,不敢贸然打招呼,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有两千多年,当时郝剑带着好酒好菜,远赴边漠探望柳清琼。 郝剑从未嫌弃柳清琼的土地君官职,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被世人遗忘之际,忽有一昔日旧友携酒拜访他的寒舍,实属令他感动至极。 阔别多日再次重逢,二人依旧谈笑不羁,只是年少时的那份稚嫩已被稳重覆盖了七八分。 “我倒是要恭喜你呀郝剑,上次我们土地君们开会,听掌司说前不久你被封北司星君啦,可惜我未能去天庭亲自恭贺。” “不过是一点小小军功,无足挂齿,对了柳兄,我已更名为“郝仁”,仁是“仁义亦何常,圣贤与人同”的仁。”郝仁纠正他道,眸子中闪过一丝未被柳清琼察觉的愤懑。 “郝兄,你这自我介绍的台词可真是万年不变啊!”柳清琼忽而想起他第一次见到郝仁时的场景。 “是吗?”郝仁干笑两声,又连问道:“柳兄,夜已三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本来是柳清琼打算问郝仁的,没曾想却被他反问了回来,只好讪讪道: “此行,我是和江临愿一起来的,宗主忌日,特地来上柱香,顺便再给逍遥宗送个新徒弟!” 柳清琼当年虽算不上萧雅南的爱徒,师徒间还隔着几顿戒鞭的仇,但好歹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柳清琼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我此番也是在天庭偷闲半刻溜下来的。”郝仁不等对方发问,直接解释了起来。 柳清琼心中最后一抹疑云也挥散而去。 柳清琼瞧见郝仁一身素衣绵纶长袍,以为北司星君不是什么肥差,便饶有兴趣地玩笑道:“郝兄,你月俸应当不低吧?” 他一边浅笑着,一边伸手去摸郝仁的衣襟。 柳清琼可是一直走在时尚潮流前线上的人物,和他一身当下时兴的雀羽大褂相比,郝仁的装束到显得过于朴实了些。 “我只是想着,逍遥宗一贯不喜奢靡之风。”郝仁微微垂首,掸了掸衣袖上的薄尘,透出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派。 郝仁抬脸粲然一笑,弯弯的眉眼像一对儿月钩般爽朗又纯净,这还是柳清琼记忆里笑意永不消减的郝仁,却又不再是当年那个简单的少年。 “郝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深思熟虑了?”柳清琼微感对方的变化,他总觉得二人之间有了一点隔阂,至于究竟隔在中间的是什么,柳清琼目前还未可知。 “在天庭玉皇大帝跟前任职,怎能不圆滑周到些?”郝仁拍拍柳清琼的肩,示意柳清琼无需多虑,二人朝上山的小径的方向行去。 “说的也是,我在边漠一人惯了,对待这些,尚且还有些麻木。” 柳清琼尽量用着无关痛痒的语气来掩盖自己的孤寂。 “柳兄侠义直爽,从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也无妨。” 想当年柳清琼正是因为这种“直爽”,闷头吃了五千多年的亏。 郝仁道:“我倒是还挺羡慕柳兄你,无拘无束多自在啊。” “土地君的那些条条框框还不够多吗?只要一天在天庭任职,自由便是我们要付出的代价。” 柳清琼微顿,继而又道:“不,是只要活在这个世道上,就没有绝对的自由。” 郝仁一手搭上柳清琼的肩头,慢道:“真不知我们得以永生,是值得可贺还是值得可悲的一件事。” “永生固然是好,在世人眼里,这是我们的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我们还抱怨,那真是有些不识抬举。”柳清琼道。 “永生固然是好,但承受的痛苦难道不也随之逐倍递增吗,受非常人所受之苦,便是神仙吗?” 柳清琼转过身子,看向郝仁的双眸,只见郝仁微微垂首,面色同语气都是那般冷冽,逗趣般道:“郝兄,要是当年我没那份心高气傲,回去做了太子,怎么着也得给你在我们蜀国捞个高官做做,浪荡一生,定远比现在快乐。” “又说笑了柳兄。”郝仁抬眸一笑,掩去眼底的微愠。 “嘻嘻,我这个人是事事都无所谓的,当初飞升成神也是为助江临愿一臂之力,现如今她一切安好,满载盛誉,永生对她而言,倒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提及江临愿,柳清琼伪装的淡然神色上终于攀爬起一掠笑影。 柳清琼的眼前忽然浮现起江临愿的脸,她站在桂花树下对自己倾诉月神自戕的一幕,她的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迷惑。 往日的坚定与执着正在一寸一寸瓦解,像是寒月里的冰雕在无声的消融。 她心中时刻背负天下苍生,不输世间任何一位男子,大战后,妖祟余党趁着天庭元气大伤仍纷争不断,身为战神的她扛起大旗,立下一生无悔的誓言。 她要做的,是举世无双的女战神,是为三界带来和平,创造无上荣耀的江临愿。 正所谓乱世出英雄,柳青琼自从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也立誓要与江临愿一同做拯救苍生的英雄。 便宜不能让她一个人占尽。 “咳咳。” 一声咳嗽打破了夜的片刻沉寂,江临愿抱着熟睡的小鱼儿走了过来。 郝仁连颔首作揖:“大师姐。” “无需多礼。”江临愿轻声道。 郝仁见到江临愿怀里的女童,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江临愿思忖片刻,慢答:“路上捡来的。” “那这便是柳兄所言的那位逍遥宗新弟子吧?” 江临愿点头,三人并道而行。 柳清琼突然想起多年前他曾听闻过江临愿的身世,她也是被人随意丢在江边的弃婴,也算是宗主萧雅南在路上捡来的,这样的自我调侃,却让柳清琼倍感心酸。 他难以想象江临愿缺失母爱保护的童年会是什么样子,他最最心疼的,便是江临愿这般独自披上铠甲的模样,他也曾试图去保护她,陪她一同平定九州,挥洒血泪,在烽烟剑戟下共同书写属于他们二人的春秋。 也许命运从未有何不公,上天亏欠江临愿的,早已派遣他柳清琼甘之如饴的并数奉还。 江临愿悉心揽着怀里的小鱼儿,浑身散发着母性的耀眼光辉,整个人都陷入在某种莫名其妙的温柔里,惹得柳清琼的目光再也移不开。 第g章 性格 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了。 我最近一直在问身边的人,我到底是一个怎么的人,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词藻来形容自己。 我可以确定的是我是一个可以忍耐极限的人,即使对那件事情抱有厌恶的想法,也绝对不会表现出来,多了几分委曲求全,少了几分由意放肆,我能承受的压力与伤害绝非一般人的想象,我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撑起自己,能够保护自己,为自己设置壁垒,将血泪与碎牙闷声咽下,让一切回归平复。 会有人愿意忍受我的娇气吗?像表哥那样不顾倒刺与伤口去帮我摘菱角吗?会把我捧在手心里吗?像她一样把我画进她的人生蓝图里吗? 这些都是短暂的,这些爱 怕麻烦应该也可以被理解为是一种懒惰。 这种消极的想法要伴随我一生, 第h章 弟弟生日 今天是弟弟的六岁的生日,来参加家宴的人们各自怀有心事,扭捏无比的坐在一起。 只有弟弟一个人是真正开心的,只有他这个年纪是真正开心的。 疲累的妈妈,病重的奶奶,垮着脸的他,焦虑的姑姑一家,还有只想逃离现场的我。 第a章 今儿还是国庆余热期,又是降温又是大雨,自古夜雨多惆怅,想起小说没更新,便进来发发牢骚。 我是不喜欢冬天的,或者说我是什么季节也不喜欢,它们总是不算安静,在我的耳边不断窸窣作响,惹得心烦,周遭的事物都要随着它的步调进入某种特定的死循环中,只有我的思想还停留在过去。 二十岁的我现在一事无成,或许我可以仗着年轻,挥手笑说一声“无所谓。”再过十年,我是否还会有这样的底气,说同样的这句话,又或许,我活不过三十岁也未可知。 我一直试图用表象上的积极去抵消自我的孤独与对将来的恐惧,但我每一天都在失败中徘徊,翻过一座高山后是另一座更高的山,我就在这个假想的坑里,怎么也走不出去,我给自己上了锁,没有钥匙。 沉醉在虚妄里本就是因为我过于孤独,我找到过与我契合的灵魂,后来她走了,还顺带吹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光亮。 我没有阶段性的理想,也没有终极性的愿望,天下如此之大,我自己却只是半抔黄土,何必费劲空谈那些大话? 我厌恶一切别人想要拥有的,我的努力,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比你狼狈而已,我费劲工作,只是享受我被需要的那种感觉,这好像就是我存在于世上的理由,每天被编辑的夺命call催着起,才是我唯一清醒的动力。 有思想,才会胡思乱想,记忆就像是一滩被施了巫术的淤泥,拼命拉扯着我,当人闷头扎进记忆里的时候,她就什么都输了,输了本就不在的亲情,输了看似坚固的友情,输了莫名其妙的爱情,只赢走了时间的冷漠与睨视。 我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痛苦的源头是什么,是他的无视吗?还是我的执拗? 又或许是十几年前的某个下午,那个被他摔断了腿的芭比娃娃。 我和自己协商过的,不要抱怨,不要后悔,不要害怕,可只有眼泪,没有办法抑制。 积极向上被消极闷丧一击而溃,我宁愿躲在一间四四方方的格子空间里,十年前,这个格子是我的卧室,十年后,这个格子是我的棺匣。 如果这世界有的选,我想丢掉我的记忆,哪管它曾经美好过,只因人对痛苦的部分下意识刻骨铭肌而已。 我什么代价也付不起,所以我什么都不愿去尝试,在时代中挣扎后被彻底淘汰,这是我必然的归宿。 没人想听这些颓废的话与想法,总以为会影响到个人身心健康,我自己也曾是这样骗自己的,即使你不听不看,生活也会告诉你答案。 第b章 秋日桃花 前几天做了个梦,梦到突然收到姥爷的死讯,梦把时间线重塑一遍拉回到三年前,我躲在一个昏黄的老房子里,手里拿着一张布满字迹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道: “这桃树没有血再继续浇灌了。” “生养与赡养的日子要盘算清楚。” ......行李箱里不知装着谁的尸体,大雨瓢泼,我拖着箱子往外走,雨滴砸在我的脸上,毫无知觉。 梦里没人在哭泣,没人在悲痛,大人们依旧忙个不停。 真正的悲伤是独自一人与月亮对望的眼睛,是瞒着小辈在黑影里的一根烟,是一声无奈的叹息和一滴已经冰冷的泪。 六年前,我的世界里还没有生与死的概念,它病死的前夜,我和它在小阁楼的转角处告别,我说:“点点,我要回家了,我们握个手好吗?” 它艰难地伸出前掌,呜咽声蜷缩在寒风中格外凄凉,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面,我和它还没来得及有一张合照。 在我最痛苦的一段生命里,弟弟的到来,它的离去,逐渐让我变得淡漠冷血。 我一直在躲避亲情,封闭自己内心的柔软,误解别人对我的爱,我以为扮演一个石头或刺猬,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 可惜,再度崩溃的人,还是我。 我是渴望的,我真的非常渴望,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想说的话从嘴里出来就变成了刀子。 我是美丽世界里的孤儿,他们每个人都活的很好,家庭和睦,儿女小有成就,而我就是个废人。 留在梦里,肉体也无法清醒。 用游戏代替烟与酒,真正的喜与怒都在里面。 秋日尾声的噩梦还没有停止,这里的一切杂乱还在继续。 音乐洗刷不清,歌声遮掩不住,欢笑代替不了。 “姥姥,我知道,是您和姥爷前几天给我托梦,是我不好,辜负了您在世时给我的爱,我真的很后悔,姥姥,对不起,二十一岁的我,没能长成您期待的样子,姥姥,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我也想去您那边,但又怕自己没资格去天堂,只好多活几年积积德。 明天我们再见面吧,虽然隔着土与木棺,您也一定很想见到我吧。 以前是我太幼稚了,姥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您的幺儿容易情绪化,姨妈们对她也多有照顾,反倒是我和弟弟添了累赘,姥姥,请您多多保佑我的妈妈,就像您在世时那样多偏心一下我的妈妈吧,她真的过得也不好。” 2019-10-18 第c章 假想 想躲进深山中。 想蒙住耳朵。 想做一只自由的鸟。 让喧嚣城市里的灯火化作恬静乡野夜空中的繁星。 让身心上交到浩瀚的宇宙里去感受渺小。 让林间的云烟洗涤充斥着污秽的灵魂。 山风会卷走我的忧愁,寄给某位同我相怜的人。 我躺在红果子树下,沉溺在绿色的梦里, 筋脉渗入大地与盘虬的树根交缠, 直至触角遇见冷硬的岩石。 蝼蚁慢慢靠近我,爬上我的肌肤, 赋予了我生杀予夺的权力 它在我的手中蜷缩,翻转,窒息,最终死亡。 和另一个世界的我一样。 一切皆在死循环中归为尘土。 尖叫,失眠,分裂,压抑,无法停止。 我愿做谷底一具无人知晓的骷髅, 也不愿带着假面游荡在人间。 第d章 以d之名 是要解脱了吗? 仇恨的欲望在缓冲区被一点点瓦解,他就站在前方向我招手,笑着说:“我也是爱你的,这20年多来没有一天停止过爱你。” 可惜他从来不会笑,也不会对我多说一句话。 爱在我的世界里既不是奢侈品也不是必需品,更像是一个只会被藏在匣子里封存在阁楼上的老物件儿,任由琐碎糟践,浮尘掩埋。 他的爱是瓦特纳的冰川,是冬日下午五点的西雅图,又像是随时会突涌的火山。 我想找到句号,画上终点。 、、、、、、、、、、、 这些对我而言是不公平的 我一直的忍耐换取的是他的得寸进尺 魔鬼的引诱,我甘之奉随。 第e章 ever 彩虹桥 河畔 蔚蓝 填满空白 在《彩虹的重力》里看到一句话 要找一位灵魂伴侣,心心相印,全盘契合。 思想的高度是同一阶否 喜爱的事情是同一个否 爱听的音乐是同一首否 爱吃的菜品是同一道否 这么多的两面性,都必须要被一一攻破 才能解开我心中最后的一个防线 我没有主见,生活上的许多琐碎也处理不好 曾经我获得过真心,他的,她的。 可惜未能长久。 任何的事情都会被时间氧化,真心亦难逃此劫。 我每过一个阶段,心性都会发生一些变化,我选择的道路也会出现矛盾 延续继承的只有痛苦 像霓虹灯一样规律的闪烁直至寿终 谁才是我的指路明灯? 谁会向我伸出救援的手? 谁能带我逃离这个黑洞? 腻味、乏味、涩味。 第f章 极乐之地 那里有头戴光环,手持剑戟的使者, 和一道窄窄的门。 我会因何罪被拦在门外? 是我的狭隘,还是我的贪婪? 我与玛瑙钻石镶嵌的房子擦肩而过 我与面带喜乐笑颜的圣灵擦肩而过 我与我父辈、祖辈的亲人擦肩而过 挡在我们中间的, 是我毕生孽根续叠而成的屏障。 我会被归于何处? 是硫磺火湖,还是地狱底层? 最终安息我的, 是荒野外的一座孤坟,还是沾满猩红血污的荆棘丛? 也许,我早已经习惯与恶魔为伍。 新年之夜 输了一整天的游戏,好烦 2018-12-12 如果苦痛是我人生成长的必经之路 那我就坦然接受它,并期待它能给我积极的意义。 我这个人最擅长潜意识下自我安慰,不改其乐。 搁在表面上的平静与美好 就假装它是真实的吧 这样大家都会松一口气 我们不过是彼此世界里隔岸冷观的那位。 我认为自己现在是中度病态的, 总会自言自语强调自己保持正常, 可能是他们带给我的伤痛太过刻骨铭心 我一闭眼全是他们丑陋憎恶的嘴脸 我只有保持忙碌才会清醒,才能抵抗孤独。 时间在我这里只能带走那些美好纯净的瞬间 徒留我满身伤痕,逼迫我化身魔鬼 我的人生难道只是一场无尽的挣扎吗? 待我割断这些温存 定当潇洒的转身离开。 我的爱情 我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并把她视为自己的初恋,她带给我的爱是新鲜有趣的,甚至给了我一种会永远在一起的错觉,我们的结果不例外,是我真心枉付,又是一场无疾而终。 把她写作初恋是我对自己的慰藉,是掺杂着不甘心的意味,我会尽量把她写得更加可爱一些点,好让这份逝去的爱情看起来完美,算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最无暇的回忆,是我梦境里的温柔乡,是我能够想到的我最爱的事情。 冠上爱的名义,一切又简单化了,纯粹的想完全拥有那个人,往复轮回,我成长着,添进了新的喜怒哀乐,可她,即使是幻影般的存在,却依然能打动我的心房,四年了,她还是我唯一的软肋,我也早已习惯了爱她的状态,保持这种状态,我才可以显得精神良好,有时在做某种选择的时候,假想和身边的她一起商量,遇到不顺心的事,想起她就会有笑脸,可我的爱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我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生活轨道,在沟通联系或社交范围,我们一点交集也没有,我讨厌时隔半年和她谈起几句无关痛痒的问候,讨厌借着手机屏幕猜测她现在的模样,更令我讨厌的是,没如果我们的缘分这么浅,上天为什么要让我们相遇呢? 我和她就像三月的枝叶,她是被大树偏爱的新芽,享受着生活的善意,汲取阳光雨露,快乐的在世上最美的季节生长,而枯枝的身上只会多出脏乱的脚印,然后被风无情的带走,连多看她一眼,都是奢望。 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左思右想出“深刻”一词,她改变了我的性取向,或者可以说她点明了我的性取向,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爱,她是一个可以让我真正安心的女孩子,是难得的一个让我不排斥肢体接触的人,我可以在她面前发任何小脾气,只有“深刻”配得上我对她的念念不忘。 令我心酸的是,我已经记不清她的相貌,想不起她好听的声音,我这些沉默的爱,却显得很廉价。 一个却字是不足以表透我的意思,我想好了千百种寒暄的方式,计划好了那天妆容的风格是她喜欢的淑女类型,并刻意开始减肥,阔充知识面,希望刻意解决她向我倾诉的问题,现在,只差一个见面。 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勇气去面对她,人一旦错过,就注定会失去且无法挽回。 我留恋的是她带给我的感觉,因为我对痛苦总是记得深沉。 最怕在无助的年龄,尽是荒唐的人与物,想回到那个岔路口,做你的同道人。 我喜欢那种淡淡的感情,不必时时刻刻流露出来,浓烈的程度定不会及过你,想起你,一切便索然无味。 我已没有理由再纠你的对错 你也不再打听关于我的是非 想回到七年前,那个操场上,那棵不知名的树下 再深情地和你对视一次, 这次换作是我抛弃你吧? 换作是我来轻描淡写这段往事,可以吗? 我追求的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在留恋什么 但真的没有什么能再让我心动了 我永远也跨不过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沟壑 因你像巨浪一样总能轻易使我窒息 且我 甘愿沉沦。 当局者迷 鲁迅先生曾说中国人是喜欢折中处理事情的。 将这种思维模式套在婚姻里,折中思考处理事件的影响便悄然发酵膨胀,我原是不怎么在意的,但仔细回想一番,我竟饱受其害。 中国人骨子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顺从,大部分中国女人更甚,但这种顺从是女人对男人的,是学者对传授知识者的,是弱者对强者的,是不论对错的,是畸形的,也是暂时无法改变的。 但在生活中,处理琐碎或人际关系时,人们又会呈现另外一幅面孔,她开始不顾质疑,她开始中年叛逆,她开始无端反驳,她总要钻进牛角尖,以此标榜自己见地之高,所做非凡。 可这些往往最后连她自己都感动不了,尽做一些热脸贴冷臀、马屁拍马腿的殷勤事,那些本与她无关的,却成了她分内的,到那时,她的抱怨也变得无声无息,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在她的隐忍下对她装聋作哑。 当有人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奋力指责她的丈夫时,即使她深知丈夫愚蠢至极,她也要用一些千篇一律的褒义词向外人证明丈夫微乎其微的优点,仿佛那指甲盖大小的亮光就能洗蜕她丈夫全身的罪孽。 相反,当她实在无法忍受主动出击对外抱怨时,以中国人喜欢折中搅和的尿性,绝对会冲出来一堆劝和不劝离的旁观者,她在这些是非中失去了自我,失去了判断,失去了希望。 我是清醒的,我也会一直清醒下去,做个自私的人,做个活在当下不觊觎明日太阳的人,在梦里看遍已有的和将来的月色。 她是糊涂的,会永远活在她假想的浪漫与幸福里。用一丝丝甜蜜去冲淡浩海的痛苦,而她却甘愿包庇真正的罪魁祸首,可她不知,袒护被神明唾弃的,最终也必遭神明抛弃。 死亡倒计时加速 这个城市真的是太小了,小到噩梦醒来还是地狱,没有间隔,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昨夜再次看到那个恶魔的一瞬间,泪水足以代表一切,精神上的折磨远高于肉体,可惜身边无一人能懂。 工作顺利是假的,有个弟弟是假的,仅有死亡才是真的。 他用最下流的词汇教物理,用最令人难堪的词句侮辱我,好像这世界再无快乐可言。 我开始依赖亲情与爱时,我的母亲从不在意,她的眼里只有她的小儿子,当我回归孤独,他们又责怪我冷血,真的是可笑至极。 家庭和社会都在排斥我,我再也无力追逐所谓的幸福。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没有什么是真心的,利己主义者只会隔岸观火,没人能真的拯救我,没有人是真的要来关心我。 我的世界是混乱的,是丧极的,是封闭的,是黑暗的,是湿黏的,是扭曲的,是充满血腥味的,是布满荆棘刺的,是填满恶之欲的,是无法被拯救的。 从来从来都没有那么痛苦过,比当年他伤害我的时候更让我难受,他是阴魂不散的厉鬼,搅乱了我原本稳定下来的生活,终于明白,给了些许光亮和希望后再狠狠浇灭,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我不过是说了两句违背神明意愿的话,神明就放出撒旦的幻影出来恐吓我,让我避无可避,难以遁形。 我承认了,我摊牌了,还要我怎样呢?我已经拒绝去天堂了,难道还要逼迫我不成?我甘愿堕入地狱,甘愿在硫磺火湖里涤清我的罪孽,千万倍的痛楚我都承受过了,这些也不过如此。 现在 成年之后,爱情对于我来说不再是必需品,它总是前奏很短,顾虑却很多。 我更渴望的是那种青涩的浪漫,把彼此的名字在书本上生成烙印,用微笑填满对白。 拐角的楼道,生锈的窗台,老旧的桌椅,都曾见证过你我的懵懂。 那时我们单纯到眼里只有彼此,无关乎任何利益,无关乎任何现实。 在你的爱里我可以胡乱发脾气,而现在,我更多的只有冷漠。我再也不想展示自己的善意,我把自己封闭。 现在也许是更好的。就像今天的我觉得过去的我是最好的。孤独也可以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自然万物都会与我作伴。也许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遇见。也许当初的遇见,就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的礼物。 死水突起微澜 10-28号,遇到了一个极品客户,将我一整天的好心情指数拉到冰点,以差评威胁,非要我代替快递公司给他道歉,我不想给店里招差评,但也不想莫名其妙给客户道歉,僵持许久,那贱人也不依不饶,正心烦意乱无解之际,突然两位老板碰巧都回店内了,见我接话不顺畅,胡总问具体什么事情,说他来接,但我又不想让老板听到那些话,也不想让掌柜的去道歉,只得匆匆挂掉电话。 本来也什么大事的,要是不被二位掌柜听见,我挂完电话心情就会恢复的,我觉得我自己是挺坚强的,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有多大的情绪,除非,有谁多问一句:发生了什么呢? 但老板果然问了那一句,我感觉我试图隐藏的委屈被人发现了,同时也在心底被无限放大了,我不争气的眼泪唰的就滚了出来,一边也担心因自己处事不当为店里多招一个差评,一句简单的道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说不出口,不想让贱人得逞,结果还是把自己气哭了。 关键是在老板们面前哭,这简直完全不符合我的日常人设,自己幼稚爱哭的一面露出了尾巴,真的是太丢脸了,我以为老板们会责怪我的,会埋怨我一句道歉的柔和话都不愿意张嘴。 但我实在太幸运啦,两位老板都没有一句责怪我的话,反而还告诉我,店铺绝不在乎多这一个差评,只要不影响我的心情就好,告诉我绝对不要给这种心理变态的人道歉,不论事态发展到哪一步,还有他们两个老板给我兜底,不要惯着这种极品客户,搞坏自己的 成年后,我反而更加脆弱,成为了一个爱哭鬼,比我七岁弟弟哭的次数还要更多,一点点的不如意就会大哭一场,想起上次与 我不再需要光 在黑暗里停留久了,未免不是一件幸事,压抑也从不是消极的词汇,它暗藏着我避世的心境,衍生眼泪替我阻隔一切不必要的麻烦,我仅站在刚好能够看到一束光亮的地方,即便那束光未曾真的照亮我。 但我知道,那束光永远都会在那里,迎接我,包容我,等待我,拯救我,可惜的是我已经不愿再去伸手触碰,我怕我污秽的灵魂玷污了那束光,也怕那束光会灼伤于我。 我不再渴望温暖,不再渴望幸福,无任何向往,无任何追求,只管在颓废里寻欢,在自私里作乐。 平淡则生逸,变动则生惧,在淤泥里二十余载,上岸后,就真的会变成白纸吗。 答案了然。 游戏 游戏是双刃剑,成就过少部分人,同样也荒废过大部分包括我在内的青年。 对我而言,游戏就是我的世外桃源,它将我拉进极乐之门,现实的悲痛被阻隔在外,心底的烦忧也抽离而去。 那些短暂的,稍纵即逝的快乐引诱着我,上瘾的微妙,不切实际的欢笑,一点一点稀释了原本的无聊,我沉溺在它的怀里,黑夜也成为了白昼。 跌倒,爬起,顺风,逆风都是常态,读秒后我就可以回到原点,我永远不确定下一局的结果,就像现实里永不可预测的下一秒,但在游戏里,我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 比起现实里的种种,游戏就是上帝开给我的简易模式通关通道,只要我躲进去,谁也无法再打搅到我,我也不必再多做无谓的选择,不必装作自己很有自信,想放弃就投降,完全不必一直硬撑。 但我知道这一切,最终都是害了我自己,我人生一半的时间,都沉迷于这场虚幻。 同样的年纪里,每个人都在拼搏忙碌,恨不得把海绵榨烂,也要多挤出一秒的时间。 我清楚自己在虚度,清楚自己是个废人,清楚自己一事无成,但是人的成长,就是一个逐渐承认自己平凡的过程。 头疼脑热胃饿背酸,游戏一开烟消云散。 随心一点,这是我仅有的一丝快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