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靡靡黍离》 第一章 初晓 已是三月春日,风也渐渐暖了,大虞京都奉陵城的主街也开始喧哗起来,一整个严冬过去,多少血雨腥风都被几场大雪掩埋,一起融化的干干净净。 今日早起之后没赶得及睡回笼觉,加之春困袭来,薛琬实在撑不住,在马车里倚着内壁打起盹来。 宋元拓本来兴致勃勃,看见他娘亲睡着,立马收了吵嚷,规规矩矩坐在一边,时不时探出头去看看。 马车行至镇国公主府停下,薛琬手臂一个没撑住,脑袋咚的一声撞在马车上,连带华丽的发钗也歪了几许。 “娘亲,到家了。”宋元拓用他的小手去晃薛琬的胳膊,声音软软的。 “好,好。”薛琬一边应着,一边懊恼地拿手揉着脑袋。 马车外,侍女幽兰先接了宋元拓出来,随后伸手去扶薛琬,看见她的样子,小声笑道:“殿下又困了?” “有那么明显?”薛琬不在意地说。幽兰不做声,拿手指了指她的侧脸,薛琬了然,定是脸靠着脸太久又睡出印痕了。 薛琬看了看一众随从们,没有一个敢抬眼瞧她的,便若无其事地走进了自己的府邸。 “日后初一十五入宫请安之前,你万万提醒我要早些歇息。”薛琬打了个哈欠。 “昨日不是晚睡,您贪饮神仙醉,亥时就睡过去了。”幽兰答到。 “是么?”薛琬有些惊讶,“我一点都记不清了,那以后也提醒我别喝了。” “您兴头来了,何时听过我的呢……”幽兰嘟囔到。 薛琬似是没听到一般,“我且去歇息一会儿,若是误了饭时就不必喊我了,让拓儿好好吃饭。”她边说往自己起居的清宜阁走去,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点那莫千越大少爷别让他老是乱跑。另外需要收拾的那几个杂碎,让他们午后就到偏厅来。”幽兰应声,便退下了。 薛琬自顾自走到寝殿,自己褪了钗环,宽了外衣便倒在榻上睡觉去了。 幽兰忙完手头上的事情,走至东景园看见一个人翘着腿躺在八角亭的座椅上。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身玄色窄袖衣衫,身形精瘦,此时拿衣服下摆盖在脸上睡得正香。她走近些一看,旁边一地的榛子壳,还有几粒没有剥开的散落在他身子旁边,随时可能被一个他翻身蹭下去。 幽兰见怪不怪,她又走了两步,知道这个距离他肯定察觉到了。“千越,殿下休息,午饭你就不用去清宜阁和她一起了。” 那盖着脸的衣服动了动,是莫千越点头的动作。 幽兰见状又补上一句,“殿下让我告诉你,无事不要总往府外跑。”衣服向刚刚一样又动两下,比刚刚十分不情愿。 幽兰叹了口气,“我走了,你自己记得用饭。” 敏锐的耳朵听着幽兰轻巧的步子渐渐远去,千越坐了起来,衣服下摆随之落下去,露出来是一张几分傲气明朗俊逸的脸。幽兰刚刚的话早已成了耳旁风,终于不用午饭被薛琬拘着,不出去找点乐子就不是他莫某人的行事。 他从靠椅上翻下来,一个轻巧的纵身上了亭子顶,之后三两下翻出了公主府的围墙。 锦玉楼不愧是奉陵城内最大的酒楼,菜肴酒食做的实在是一等一的好。千越坐在了老位子上,台上有歌姬唱着小曲儿,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心思大部分在吃食上。 既是名声在外,自然不少达官贵人都是锦玉楼常客,会有自己专有的位子。千越坐着的是薛琬一早吩咐了掌柜留出的位子,二楼,离厅堂喧闹远,但离那说书唱曲的台子却很近。 薛琬每每来此,都让说书的讲一讲最近邻邦南佑国的奇闻异事,千越觉得有的实在没意思的很,但薛琬却一直喜欢。 伸手夹向一块糖藕糕,薛琬那句记不清是什么时候说的“男子多食糖,骨头会变软,还会长不出来胡子。”忽然响在耳边。 他撇了撇嘴,移向别的菜,一边有点疑惑“我怎么可能听薛四姐这种哄小孩的话。”就算是名义上是主仆身份,从他四年前跟着薛琬开始,就从来没喊过殿下。薛琬在先帝的女儿里序齿第四,由此千越爱喊她薛四姐,薛琬多次试图扳回来,当然最后还是失败了。 楼下大堂传来吵闹声,连千越的座位都听得清清楚楚,可知这闹的实在激烈。千越坐在厅堂正上方的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下面的动静。 两个穿着考究的不知道哪家的少爷,正对着另一个少年咄咄逼人。“元二公子,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小弟今日在锦玉楼的花销,二公子先代劳了吧。” “这是借钱?怕不是抢吧。”千越自言自语。 “我和杜、姚二位公子,还真没有什么交情,代劳不敢当。”那元二公子道。 千越打量了一番,这少年约摸和他年纪相仿,一身月牙白广袖衣衫,比起另外两个恨不得拴个金锭在身上的,真可以用素简来形容了。 “这话可不对,我们和令兄乃是结义之交,元二公子怎么能如此无情无义。”姓姚的公子哥道。 元晞笑了笑,“左右你们是帮我大哥来为难我,做这么多戏码不累?” 杜姚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古怪,“你这话什么意思,借钱而已,不借就不借,攀扯什么呢?” 元晞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展开,拍在桌上,“自去年五月二十至现在,您两位公子所谓借的钱明细都在这,你们说不扯其他事情,那就说这账单。一共四百六十三两,是您二位现在还,还是我亲自登门去向两位令尊讨?” 那杜姓公子气急,“好你个元晞,官家子弟谁像你这般斤斤计较,亏你还是信国公之子。” 姚姓公子拦他到一边,高声道:“好啊,元二公子大可去讨,家父知道了无非斥责在下一通。若是信国公得知,二公子因为区区钱财下了他臣属的脸面,坏了两家关系,他老人家又会如何处置二公子?”他满脸挑衅,元晞被戳中痛处,暗自握了拳头。就在犹豫要不要豁出去给自己出气时,杜姚二人分别被飞来的板凳击中,倒地叫痛。 “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有人欠债还理直气壮的,还真是流氓时常有,今年特别多啊。”扔完板凳之后千越慢悠悠从楼梯上背着手走下来,说道。 两个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哪里来的疯狗,好大的胆子!”杜姓公子吼道。 千越瞥了瞥他,“我听说一句话,叫物以类聚。满嘴狗啊猫的,那请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放肆!来人,给我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杜姓公子招呼在一边喝酒的几个家仆,那姚家的自然也跟着一起。 千越一把把元晞推到一边,看着那一帮人冲自己而来。 几个空有力气的家仆自然不可能是千越的对手,他三两下打完之后拍了拍手。“我说这两位,有功夫找别人麻烦,不如回去调教调教自己手底下人吧,太弱了也。” 杜姓公子怒目圆睁,“你少狂妄,今日我若不让你横着出去,本公子随你姓。”接着招呼下人,“你给我回府去,立刻带些人过来。” “呦,莫公子,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别的本事呢。”千越抄着手,笑着说道。 “你说谁呢?”“你啊,反正马上要改姓了,早这一会儿也不差。”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锦玉楼伙计连忙把掌柜找了来。掌柜小跑过来,不住地点头哈腰,几位大爷,小店生意做的不容易,全凭各位照顾,您几位消消气,消消气。” 姚姓公子道,“是么,生意不好做?是不好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放进来。” 掌柜心里一惊,连忙止住他的话头,把他拉到一边。“姚公子,话可不敢这么说,这位小爷,是长公主府上的。” “长公主,哪个长公主?”姚公子不屑高声道,随即反应过来,“镇……国长,长公主?” 掌柜一脸难色点了点头。姚公子最后嘴硬道,“本公子还有事,日后有你好看的。”随后匆匆拉了姓杜的,带着人逃出了锦玉楼。 千越一脸懊恼,“我说你这掌柜当的,就知道搬薛四姐的名号出来吓唬人。” 掌柜带着怨气,指着断腿的木椅,“那不然呢,这桌椅已经坏了这么些了,再让您把干脆我这店面砸个稀烂,把我整个锦玉楼拆了?”掌柜气冲冲地喊到,千越无奈摆摆手道:“赔,我赔。” 这时元晞过来,对着千越认认真真施了一礼,“元晞多谢莫公子。” 千越差点把他忘了,此时却有些困惑,“信国公多大的人物啊,你怎么能被那两个人渣欺负了。” 元晞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但没有回答他,“日后定备厚礼登门致谢。”说完之后便走了出去,千越有点不解,但看他的反应,定然不是什么好说得出口的理由。 一番折腾让他吃饭的兴致大减,对着柜台道:“掌柜,记账吧,我先走了啊。” 第二章 新故 薛琬一觉醒来已经未时中了,因着没用午饭,腹中空空,便觉得饿的难受。 “幽兰,给我拿些吃的来。”片刻之后,进来的是锦兰,她见薛琬起身便过去帮着她梳妆穿戴,“幽兰去打点厨院那边的事情了。” 薛琬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让找来的那些人到偏厅了没?” 锦兰答到,“午后就一直在等,一个多时辰了。”这时两个小侍女端了吃食侯在寝殿门口,锦兰示意她们进来放下。“那就让他们再待会儿吧,先吃东西。” 主管公主府厨院的大小管事,负责出府采买的几个仆役,以及几个小厨子,被幽兰传唤过来,此时规规矩矩跪在清宜阁偏厅,面面相觑但一句话不敢多说。 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盼到屏风后面有人走出来,坐在主座上。这些人都不敢正眼瞧,只听得上头传来一个柔美懒散的声音,“怎么了,一个个都抖成什么样子了,王管事怎么招的人,这样能拿得稳锅铲?” 王管事被问道,猛的抬起头,薛琬面带笑意,让他更有些心慌又立马低头。“回,回殿下,他们只是,只是看见您胆子小……做事还是,还是……” “行了。”薛琬轻笑两声,“随口一问而已,你做管事这么久了,看人的眼光本宫还是信的。” “是……是……”王管事答到。“今天叫你们来呢,是为了一件趣事,刚刚我在宫里遇见的一件趣事。”她话说的极慢,听不出情绪。“宫里有几个小宫女,揉肩按腿伺候人的功夫甚好,本宫今儿高兴,赏了每人一盒红豆蜜酥。” 听得“红豆”二字,王管事为首,有几个人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几个人反应尽收薛琬眼底。 “本是好意,可是我出宫门的时候,竟然听见这几个人暗自抱怨说我小气。”薛琬叹了口气,“这公主府里账面上一斤就要五十两银子买的红豆,如此珍贵,怎么到那几个小宫女手里,就如此不值钱了。” 她顿了顿,提高了几分音量,“既然这样不识货,本宫觉得她们那眼睛也没有什么必要留着了。” 闻言几个新来的小仆役抖得更厉害了,薛琬看得好笑,“不过淑妃娘娘求情,本宫也不能太过严厉,每人领了一顿鞭子,然后打发去了掖庭就罢了。” “王管事。”薛琬慢悠悠开口,“你倒说说,怎么公主府如此昂贵的东西,宫里倒像是再家常不过的了。” “老奴……老奴不知啊……”王管事冷汗直流。 “嗯……据本宫所知,那宫里的彭总管可是个眼睛不揉沙子的主,他手底下的人可不敢以次充好糊弄他。所以我倒是不太明白了,公主府花这么大价钱,都花到哪儿去了?” “殿,殿下。老奴,老奴只是觉得……殿下金尊玉贵,不敢,不敢不尽心……府上膳食……所用,所用之物,都是,都是千里迢迢运来的,这价钱自然,自然……”王管事拼了老命解释,话都带着颤音。 “这我知道。”薛琬含了笑意,“您事情办的一向好,未必宫里的采买就抵得过你。王管事这选红豆的眼光这么好,能者多劳,就去陵安田庄上伺候庄稼去吧,你亲自耕种,本宫十分放心。” “殿下,公主殿下,老奴知错,老奴知错!殿下恕罪……”王管事头磕着直响。 薛琬置若罔闻,“本宫什么时候说你做错事情了?”她扫了一眼后面几个神色紧张的,又点了其中几个小管事和仆役,“这样吧,那几个陪着你一道去,也好照应。” 几人如坠冰窟,哀求声响成一片,薛琬听得耳朵疼,一旁锦兰道:“住嘴!”堂下瞬时安静。 薛琬皱了皱眉头,“本来没什么,你们这一吵,吵得本宫心绪欠佳,那就每人赏五十板子给我泄泄火。你们也知道,本宫孀居多年,脾气确实差了些。要是再多喊,我也不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看心情咯。” 被罚的几人不敢再言语,这时幽兰带了几个府兵进来,把人拖了出去。剩下的几个没被处置的管事仆役还有新来的小厨子已经完全伏在地上,薛琬道,“行了,都回去干活吧。”她起身,揉了揉腰,离开了偏厅。 以王管事为首几个人在厨院众目睽睽之下被打的皮开肉绽,之后发到封地陵安去做苦工。胆小的不明所以,只道自己的主子果然是如外面所说的性格乖戾,脾气暴躁。尽管没有明说,但聪明点的也就明白薛琬惩治贪墨的用意,也不再敢造次。 水至清则无鱼,薛琬深知其理,但像王管事这般这般造次自然也不能容忍,这么大个府邸一一清查她也没有那个心力。惩戒二字,这种时候还是要以戒为重。 收拾完王管事一帮人,薛琬带了盘点心去看了看元拓,这小娃娃虽然只有四岁但是已经识得不少字了。 看着小小的一个人儿捧着一本带图画的书,像模像样地看着,薛琬甚是欣慰。这时候她看见外面一个身影窜过,留了锦兰陪着元拓,和幽兰出门看了看。 千越站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薛琬,“殿下。” 看他的神情还有称呼,薛琬心里一紧,“说吧,做什么好事了。” 千越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有些潦草的字迹写了“锦玉楼饭桌四张,木椅十把,共两百六十两。” 薛琬把纸折了两下,“人呢?总不能告诉我,你是去锦玉楼跟桌椅板凳打了一架吧。” “那两个人渣,和几个喽啰而已。”千越摆摆手说道。 薛琬一言不发盯着他,他只好接着交代:“诶呀,一个姓姚一个姓杜,不过现在改姓莫了,不知道哪家的,听着家里都是做官的。” “那他们是怎么招惹你了。”薛琬往旁边走了两步,找了走廊边的竹椅上坐着,幽兰跟过来。 千越顺势坐到她旁边,“那两个好不要脸的,吃饭不给钱还赖着元二公子给他们付,看样子已是常事了。元二公子不乐意,那两个人就一通歪理逼的人家没办法,简直是流氓行径啊,我出手教训本就无可厚非。” “元二公子?元二公子是哪个?”薛琬想不出来,随口问道。 “信国公家的。”千越道。薛琬似是想起来点什么,看向幽兰。 幽兰便说道:“这元二公子名元晞,是信国公与已故封清乐夫人所生之子。” 薛琬了然,点了点头,封家是她外祖文家的旧交,亦是下属。当年她母亲文皇后出嫁,封清乐封清曲两个便陪嫁进了王府。薛琬十六岁之前不在大虞,没见过这封家姐妹几次,但也是知道这两人都是母亲的得力下属,也算半个好友。 幽兰继续说道,“说来也巧,午后武成将军府封清曲夫人让人递来请柬,说是白公子弱冠之年生辰,请殿下前去赏个光。” “武成将军?”薛琬困惑。 “大虞第一剑客白青桓。”幽兰道。 薛琬惊异,白青桓的名号她再知晓不过了。纵横剑义,无出白越。白,所说的就是白青桓,他一人一剑行天下江湖,是众所周知的侠义之士。 就连自己的父亲,先帝薛澄都曾受他救命之恩,也算的上江湖故交,这武成将军大概就是父亲继位后封赏的。只是薛琬不知道,这样一个江湖客,会和自己母亲侍女成了亲,还有一个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儿子。 “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薛琬想了一通,疑惑到。 “两位夫人出嫁生子时您都不在大虞,而且白公子和他父亲一样常年在外游历,很少待在奉陵。就连白夫人,都是近日才回京。” “那这白夫人之前在哪儿,薛四姐回来奉陵一年多了,也没见来打过招呼。”千越道。 幽兰望向薛琬,“据说是,为圣德皇后守陵。” 圣德皇后自然是薛琬的母亲,薛琬眉心一动,也没有过多神色,沉默半晌,“难为她了。” 千越最见不得她伤怀,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被开刀,见状便道:“我去找扈大哥了。”说完便赶紧溜走。 幽兰笑了笑,“莫少爷倒是越来越会察言观色了。” “趋利避害这事儿上,他一向精明。”薛琬调侃道,她收了刚刚对于母亲的神思,道:“信国公之子,为何会被两个臣属欺辱?” “是信国公嫡子。”幽兰强调。 “嗯?”“信国公长子元旭,妾室所出,但如今却是信国公世子,备受器重。” 薛琬叹了口气,“一个不受父亲重视的儿子,自然日子不会好过。怕不能是元晞有什么过错,可是信国公和封氏夫人有什么嫌隙?” “殿下聪慧。”幽兰道,“元旭生母董氏一早服侍信国公,与信国公情投意合,只是先封夫人是先帝赐婚,必为正室。” “那信国公自然一百个不情愿了。”薛琬道。 “正是。而且这先封夫人行事凌厉,御下极严。元旭公子五岁时,信国公出京代先帝巡查,期间董氏便暴毙身亡了。” “原来如此。”薛琬有些感慨,一时不知道该说谁对谁错。原本因为封家夫人和她沾亲带旧,她心里总偏袒些,但眼下对董氏母子也觉得有些可怜。 “不过好景不长,元家封氏夫人生下元晞公子不过数年,也故去了。此后元晞公子便无人庇佑,时常受父亲和兄长冷眼,只能常常跑去白府和白夫人为伴。” 之后的事情薛琬自己也能明白了,元旭幼年不被封氏夫人善待,待她故去自然会报复在元晞身上,又有他父亲的偏袒,更加肆无忌惮。薛琬想到封家姐妹对她母亲的情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幽兰,先去锦玉楼把钱赔了。”薛琬提起有些咬牙切齿,继而道:“再派人备上厚礼去姚御史和杜领事府上。说是我府上护卫教训歹人误伤了两位公子,实在抱歉。让两位公子出门小心些,别再卷入元家是非了。” “是。”幽兰应声。这名为致歉,实际是赤裸裸的威慑,长公主发话,与元旭亲近的官家子弟自然也不敢再造次。 第三章 云舒 答应了前去白家公子的生辰宴,当日薛琬和元拓用了早饭之后也开始略做收拾。 幽兰帮她理着衣衫,锦兰收拾着妆奁。薛琬今日身着的衣衫很是清雅,浅青色的缎子上绣着秀竹图案,竹叶片片灵动。 只是薛琬天生长得一副媚相,眼睛似是藏着勾人的水波,不知随了谁。于是这明明清风傲骨的衣服在她身上硬是别有风情。 “锦兰,你去叫上千越。”薛琬吩咐道。 “好。”锦兰应声出去。 “莫哥哥也去啊。”元拓坐在榻上,两条小腿着不了地,不住地晃来晃去,手里摆弄着一个木头做的猴子,奶声奶气问道。 “是啊,让他去帮娘亲打架去。”薛琬学着元拓的语气道。 “有坏人啊。”宋元拓睁大了眼睛。 “可不是,有坏人。”薛琬重复到。 元拓眼神里都是困惑,幽兰冲着他笑了笑,“殿下逗你的,小公子别怕。” “我可没逗他。”薛琬小声道。 幽兰想起一事,对薛琬道:“前日云章去白府回信说殿下可以到访,那开门的管家差点惊掉下巴,大概是真的没想到您会答应吧。” “原来人家没打算让我去啊,我还想着白夫人也算半个长辈,驳了面子不好呢。”薛琬玩笑道。 幽兰笑了笑,“哪能,白夫人只是没想到真能请得到您这尊大佛。听说白家公子会在奉陵多留些日子,而且白老爷也回京了,好不容易一家聚齐又赶上白公子生辰,白夫人也想人多热闹一些。” 收拾完毕之后薛琬一行人便出了府,莫千越骑了马在前面,薛琬及元拓幽兰待在宽敞的马车里。 马车不急不慢地走着,经过一家高门大户门前,看见一个公子哥穿得华丽整齐正欲出门。 那公子哥一见是公主府的马车立马避让一边,还往马车这边想偷偷瞧一眼,脸上的神色震惊之外还有些,激动。 “瞧着也是要去白府这些官家子弟们,倒是一改平日的作风,真是古怪的很。”幽兰冷眼瞧着说道。 薛琬知道幽兰所说“平日作风”是何意,尤其那些世家,一个个对薛琬都谈及色变,唯恐避之不及,道这女子如何风流罪过作威作福心狠手辣。但是眼下听闻有机会见到接近,又好生收拾自己生出别的心思来。 薛琬不过二十出头,正当风华又早年丧夫,手握权柄身份尊贵,若是和她结了亲,天大一个好处,自然让不少人眼红。 “这有什么。”薛琬淡然,“我若是能助他们得名得利往上爬,我便是他们的贵人,是天之骄女。但我若是挡了他们的道,或是有什么好东西让他们眼馋了却得不着,我就是万死莫辞的红颜祸水。” “而那些无关自家痛痒的人,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这样茶余饭后才有谈资可以聊聊,不至于整日单调无聊。” “人都是凡人,世也是俗世,一向如此。” 马车停至白府门前,门口侯了一大拨人,待马车停下众人便齐齐参拜,“参见长公主殿下。” 幽兰一人从车上下来,“殿下说,今日单纯为庆贺生辰,诸位如此盛情殿下实在不习惯,而且不免有些扰人清静。殿下已至侧门,请白夫人前去迎接,其余诸位请自便。” 众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心道这长公主性情倒真是古怪。“不见就不见呗,干嘛非得这么说。”有人底下小声嘟哝道。 最前面站着的是白青桓及夫人封清曲,白青桓不露声色,和夫人一起答了声“是。” 白青桓引着众人去了厅堂就坐,封清曲按薛琬吩咐前去迎接,幽兰与她同去。 一路连忙到了侧门,家丁已把门打开,封清曲看到三个人在门口。薛琬一身清雅,秀身长立,后面是不情愿把宋元拓抱在肩上而一脸不耐烦的的莫千越,幽兰见状去接过了元拓在自己手里牵着,站到薛琬后面。 封清曲赶忙行礼,“长公主殿下。” “封姨母不必多礼。”薛琬道。 封清曲听得这称呼愣了一下,很是惶恐,“妾身怎担得起殿下这样称呼。” “无妨,您与母后相交多年,文家与封家也是世代旧交,当的起。”薛琬神色自若,郑重道。 封清曲也不再这件事情上多言,引着薛琬向正院走,“殿下,开宴还要等上一会儿,小儿此时去信国公府上不在府中。为免招待不周,您可移步花厅等候,那里清净。” 薛琬回以笑意,继而道,“信国公府,是去找元晞公子了?” 封清曲顿了顿,“正是,元晞不便自己出府,小儿去接他过来。” 薛琬回头看了千越一眼,道:“参加自己表兄的生辰宴又不是什么大事,还不能自己出府,是有谁拘着不让出来么。”封清曲面露难色,似是不愿多言。 薛琬见状道,“封姨母,元二公子的事我多少知道些,您不用觉得有口难言。” 封清曲听到她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说了实情:“是,我那信国公姐夫对元晞一向严苛,动不动就是禁闭罚跪,甚至动家法。这些年我住在城外,这孩子经常来找我,一住就是三五日,也不愿回府。我长姐去的早,真是苦了他了……” 薛琬闻言,想来幽兰所言不假,元晞日子过得确实不好。“日后您可让他多来公主府走动,这样信国公和那世子也不会多难为他。” 封清曲忙行礼致谢,这时侍女来报,说准备差不多要夫人过去看看。封清曲留了薛琬在花厅,说人齐再来请,便先去准备了。 宋元拓折了外面一棵草,在手里编着玩,不多一会儿编出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娘亲,这个马好不好看?”元拓手里高高地举着。 薛琬认真看了一眼,“好看,这个草……这个马真是威风,拓儿你真厉害。” “不好看就说不好看,干嘛非要骗小孩子。”莫千越赖在一旁,正无聊地发闷,懒洋洋地说。 幽兰在一旁发笑,元拓生气地撇着嘴,“我娘亲说好看就是好看。” “是啊,也就你娘亲那样的眼光,才会觉得好看。”千越不客气道。 薛琬瞪了瞪他,“你是不是闲的慌?” “是啊。”千越理直气壮道。 “滚吧,别走远,开宴之前回来。”薛琬摆摆手。 千越嘿嘿一笑,闪出花厅,这时元拓扯住千越衣摆,对他娘亲道:“娘亲我也想去玩。” “怎么这会你乐意跟着他,忘了他刚才说你编的马丑了么,你这孩子这么不记仇的。”薛琬调侃道,她看见千越的脸色,自然是很不情愿。 “那行你们去吧。”她无视千越的表情,“千越你要看好拓儿。” “哼,我可不能保证回来还是全乎的。”千越把头一甩。 “你试试。”薛琬轻飘飘地说道,千越翻了个白眼,任由元拓攥着他的衣摆,带着他走出了花厅。 幽兰道:“您还真是放心……”薛琬道,“不会有什么事的,过一会儿你记得去找找他们。” 莫千越大早上被锦兰喊起来,没顾得上用早饭,现下午宴未开,觉得肚子里空空荡荡。 他拉着元拓,在白府左逛右逛,突然闻到若隐若现的饭香气。寻着香气摸索过去,果然到了白府的后厨所在,里面烟火朝天,人人忙碌。 千越趁着人多往里看了一眼,看见里间的桌子上摆着烧好的菜品,都是些点心之类的,样子都甚是精致。闻到了蟹粉米糕的味道,千越咽了咽口水,他看了看旁边的元拓,主意顿现。 一声小儿的哭声把后厨的人都引了出来,宋元拓在地上哭的伤心欲绝,把他团团围住的一帮人手足无措。 “这是谁家的孩子啊。”“不知道啊。”“今天来了这么多贵客,别是哪家官家的孩子吧。”“哎呦呦,怎么也不看好,这些人家哪个咱都惹不起。”“小公子,你是谁家的啊?” 宋元拓充耳不闻,对这些人的问题一个不答,就只是哭,引了越来越多的人。 趁着无人,莫千越溜进了放点心的里间,东翻西找拿了一个食盒,在不影响形状的前提下把那些点心每样都装了一点,往嘴里塞了一块蟹粉米糕之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众人对宋元拓焦头烂额又无可奈何,就要把他抱去正堂。莫千越赶紧赶了过来,“诶呀小祖宗能怎么在这啊。”他一把把元拓捞起来,小孩的哭声瞬间止住,“各位不好意思啊,我四姐的孩子,一时没看住。” “你这怎么带孩子的,就让他乱跑,这要是丢了怎么办?谁担待得起啊!”一个厨子不停数落。 千越挨了好一会儿指责,终于可以被放走了。 “你到底哪家的?”还有个大娘在不依不饶。 “城郊宋大嫂子家的。”千越头也不回地喊到。 抱着宋元拓跑了几步,站定在一处无人的屋舍后面,把元拓搂紧了几分,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坡度较缓的屋顶上躺着千越拿来的食盒,他确认元拓坐稳了,便打开了食盒。 “怎么样,我厉害吧。” 元拓拿了一块点心在手里,嘻嘻笑着,“我也厉害。”千越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行行,你最厉害。” 千越一边带着元拓大快朵颐,一边细想,“果然想吃饱饭还是要靠自己,要跟着薛四姐在那傻等肚皮早瘪了。” 第四章 日明 白府正门,白黎带着元晞走了进去。元晞脸色苍白,因着跪久了,走路时双腿也是一瘸一拐的。 白黎想去扶他,元晞挡住他的手,“哥,我没事。”就算隔着一层血缘,封清曲,白黎,才是他的亲人。 两人未至正堂,便看见封清曲来迎他们。“晞儿还好么?”她看元晞脸色不好甚是忧虑。 元晞撑着笑脸,“您哪次都这么问我,我哪次有事?” 封清曲点点头,对白黎道,“你去花厅请长公主殿下过来。” 白黎应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元晞,元晞冲他摆摆手,让他赶紧去。 封清曲看向元晞,“午宴要开始了,你也赶快过去吧。” 元晞点点头,“好。” 这时两人瞧见幽兰走过来,对封清曲施了一礼。 “幽兰姑娘怎么在此,殿下呢?” 幽兰说道:“夫人,我家小公子和莫公子出来散心,眼下不知在贵府何处,我去找找。” “这……”“我帮她找,宴厅少不得您,姨母先去吧。”元晞道,封清曲应声离开,元晞便和幽兰分头去寻。 而被找寻的一大一小两人,此时正坐在屋顶上,眼瞅食盒见底,千越还想去抢最后一块被元拓一口塞下的蟹粉米糕。 “上面可是莫公子?” 听见下面有人喊他,千越下意识把食盒往身后藏了藏。待他往下一望,见是元晞,“元二公子,是你啊。” 他一手揽着元拓,一手抓起食盒,跃了下来。“没想到啊,这么快又见面了。” “嗯。”元晞看见他手里的食盒,目光疑惑。 “哈哈,这个,我们家小公子饿了,我给他找点吃的。”千越大言不惭道。 “你也吃了。”元拓嘴里嚼完,看着千越说。千越敲了敲他的脑袋,“你这小孩。” 元晞露出笑意,“午宴要开了,长公主殿下还派人找你们过去呢。” “好,我们走。”元拓走在两个大人中间,自觉抓起千越的手,另一边也抓了元晞的衣摆。 元晞见状把手伸过去,两人一起牵着元拓往前走。 已近正午,日光柔暖,照过花厅的雕花木窗,打在薛琬待着的木椅一旁。 花厅外是一处小园子,看得出刚刚被整理过,外面一大丛迎春开的正烈,金灿灿得甚是夺目。薛琬见外面设了石桌石凳,便想出去待会儿。 她刚在石凳上略坐片刻,单手撑着脸想打个盹,就察觉到有人正走过来。她暗自骂了一声,起保持着托着脸的姿势,注视着来人的方向。走过来的两个看起来都是官家的子弟,一前一后相互推让着,走过来的步态甚是拘谨。 两人看见薛琬正瞅着他们,对上她的眼神都吓了一跳。缓了片刻,立马反应过来,整理自己外袍的衣襟,躬身行礼,“小生冯恕。”“小生江辙。”“见过长公主殿下。” “本想着躲清闲,还能被你们找着,挺有本事的啊。”薛琬扫了他们一眼。 二人身子僵在原地,互相看了一眼,一齐直起身子,不知如何开口。 薛琬又补了一句,“也挺有胆子。” 这句话不轻不重,二人心里皆是一颤,脑筋转了一圈,冯恕道:“殿下误会了,我二人初来白府四处逛逛,不想在这遇见殿下。”“是,是。”江辙跟着说道。 “行了,又有本事又有胆子的人,还是可以聊聊的。”薛琬换了个姿势,“过来坐啊。” 两人依言,一步分成两步走过来,规矩的不能再规矩的坐下。 薛琬对刚落座的江辙道,“去把屋里的茶拿出来。”江辙立刻起身,匆匆忙忙去拿茶。 薛琬就对一旁的冯恕道:“怎么,你们这还要搭伴的?” “啊?”冯恕没太明白,“殿下,我,江辙是小生表弟……” “哦。”薛琬点点头,“亲戚啊,那我明白了。”总归是沾亲带故,不论谁入得了她的眼,对另一个也不是坏事。 江辙把茶壶及三个茶杯端了过来,恭恭敬敬给薛琬倒了茶。“久闻殿下盛名,今日一见,果然兰心蕙质,绝代风华。” 千篇一律的开场寒暄,薛琬想着怎么打发了这两个人。“可别,本宫的名声在外,可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听啊。” “怎么会,想来世人从未见过殿下,又作何评价,定然都是误传。”冯恕道。 “比如?”薛琬挑眉,冯恕不解,“什么比如?”“比如,你觉得哪些是误传?” 冯恕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哪有上赶着问别人关于自己的风言风语的。 他憋了半天,说道:“殿下匡扶朝纲,深明大义,处置几个奸佞本就是替君分忧,只有那起子别有用心的小人,才会说……说……” “说什么,心狠手辣?不分黑白?还是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啊。” 那冯恕额头已沁出了汗珠,薛琬玩笑道,“行了,劝你一句,以后这种话呢,少说为妙。就没有别的?” 见冯恕有点接不上话,江辙道,“今日一见殿下身姿不凡,定然是洁身自好,想来什么蓬莱行舟之事,定是谣传了。” 薛琬笑了笑,两人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说了一句让她舒服的话,可紧接着两人听见的话让他们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其实那个,还真不是谣传。” 江辙一开始说蓬莱行舟,她还想了想说的是什么,后来清楚了之后才知道,那桩世人传的沸沸扬扬的淫靡风月之事竟然如此出名,出名到被冠了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名号。 彼时皇帝薛晟刚刚登基,乘船东巡,过蓬莱之境,驻留了几日。被称作蓬莱行舟此事的主使者,便是甫安长公主薛瑶,与薛晟同是先帝秦昭仪所出,皇帝嫡亲的妹妹,当然也算薛琬的妹妹。 薛晟自诩孤家寡人,对这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妹妹百般呵护,薛瑶受尽封赏和天下人的讨好,就对凡事压她一头的薛琬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论出身,虽然都是嫡亲公主,但薛琬的母亲是先帝原配正宫圣德皇后,薛瑶母亲只是妃妾。论功劳,薛琬是帮薛晟登上帝位的头号功臣,封镇国长公主,名义上有辅政之权。薛瑶没办法真的对她怎么样,就想着法的膈应她。 那日薛晟传了一队乐师前去行舟上助兴,薛瑶见那一众男乐师个个面白皮嫩,而且眼睛甚是不安分。当夜便安排了一众乐师去薛琬行舟上,说是献艺,自然实则献媚。薛瑶派了人堵了行舟上的出口,就等着薛琬明天沦为群臣笑柄。 一帮乐师等到深夜不见薛琬回来,这时候众人不禁焦躁起来,抱怨之中碰洒了一样东西——一个乐师随身带着的迷情香。 这香药性甚烈,不一会儿屋里的乐师们都面红耳赤,再也坐不住了。 有人想冲出去,但门被死死堵住,出不去的十几个人只能在屋里被折磨的发疯。一个个都扯了衣服,嗓子里发出一阵阵吼声,有的干脆拿头不停撞墙想让自己晕过去。 这个时候不知是谁,撞开了行舟上的窗户,见到下面的水顿时兴奋的不得了,一下子就跳了下去。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效仿,只是那窗子太小,一次只能跳一个人。 于是偷溜出去喝酒的薛琬回来时在岸上便看见了这香艳的一幕,衣不蔽体甚至有全身赤裸嘴里还大吼大叫着的男子,从窗户一个接着一个跳到水里…… 薛琬还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镇国陵安长公主殿下兴致大发、如狼似虎之类的话已经传的到处都是了。饶是后来薛晟一力弹压,也阻不住人的口舌之快。 “不过也没有你们想的那般龌龊,随你们如何想吧。”薛琬继续道,冯恕江辙似是松了一口气,薛琬看了看日头估计也要开宴了,便直入正题,“两位今日到此,可不是仅仅跟本宫喝这壶茶的吧。” 两人端茶的手同时停住,只听得薛琬继续道:“明知道本宫为何避开在正门与你们遇到,还非要凑过来。知其不可而强为,可不是单指有胆识,还有可能就是讨人嫌。” 两人连忙离了石凳跪地,“殿下恕罪,小人实在无心之失啊。” 薛琬轻嗤,“行了,本宫今日不会把你们如何。一来在别人府邸,二来白公子生辰,总不能做什么不吉利的事。” 冯恕江辙直扣头谢罪,薛琬拂了拂衣袖,“给你们两条路,要么赶紧消失,今日咱们就算认识了,以后也不会为难你们。要么,如你们所愿,你们可以借本宫之力光耀门楣,保你族人荣华富贵。”二人听此言抬起头,眼神里有些期待。 薛琬叹了口气,“不过自然有条件,你们以后跟在本宫身边伺候,可以继续住自己府里,但要随叫随到。娶妻生子自然是不能了,你们唯一要做的,便是如何取悦于本宫,让我高兴。” “你们还有大好年华岁月,或许前途无量也或许一事无成。若你们觉得前路坎坷,自然可以选择不劳而获,自己想好就是。” 二人沉默良久,半响过后,郑重地施了一礼,双双离去。 薛琬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手中的茶送至嘴边,是大虞的竹林翠,味道偏苦,不如她府上自南佑送来的云峰茶习惯。 薛琬站起身来,动了动胳膊,坐了许久身子有些僵硬。又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莫非又有人来了,“又是哪家公子,方才的话,我可不说二遍……” 她转身而来,定睛望去,从冯恕江辙离去的方向,走过来一个人,待他走近,薛琬不禁片刻失神。 身如长玉,雪白的广袖衣衫一尘不染,腰间佩玉,水蓝色的坠子垂到衣摆一侧。薛琬对上他的眼神,如冰雪初融,似是与人淡漠,细看眼底却又是如春水细流,初日照露,柔和一片。 他站定,恭敬施了一礼,“长公主说笑了,白黎见过殿下。” 第五章 风清 薛琬还未从刚刚的失神中回味过来,她在大虞奉陵这么些日子,各式各样的世家官家子弟见了不少,长得俊俏的也不在少数,白黎一身的清风傲骨,周身清冽之气倒像从江湖浸染而来,倒是少见。 “原来是寿星白公子啊,免礼啊,公子今日生辰,本宫在此贺过了。”薛琬转了身子,坐的正对他。 “谢过殿下。”白黎道,“正厅宴席已备下,还请殿下移步。” 白黎引路,却始终和薛琬并排着,走得极稳当自然。薛琬作为长公主身份,换了别人几乎处处都是低头为她引路,颇显恭敬之意。 白黎所行之态,是主人家对于客人应有的仪态,只是薛琬确实许久没有遇见过了。 一路无言,薛琬觉得有些不自在,先开口道:“说来惭愧,我在奉陵这些年,竟对白公子知之甚少。若不是受封姨母之邀,恐怕还不知她竟有如此玉树临风的儿子。” 白黎面上挂着笑意,“殿下谬赞了。我与母亲常年不在奉陵,况且殿下早年在外久居,不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薛琬笑道,“原来白公子也知道我早年在外。” 白黎身形顿了顿,薛琬随即又说道:“是啊,又不是什么秘辛,知道又如何。虽说未曾见过,但总觉得公子面熟呢,我是说真的,没有刻意客套的意思。” “或许吧。”白黎道,“既然都曾经是身在他乡之人,也许真的见过呢。” “白公子说的倒是有道理,如若当真,那还真算是机缘巧合了。”薛琬道,只是白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止住了。 步行至宴厅,众人皆已入座,都在相互交头接耳。此时从门外进来两个身影,不由得引他们打量而去。 这一男一女,一白一青,一个似玉砌冰雕,一个如琪花瑶草,千越在一旁细瞧,竟然觉得莫名其妙的有些登对。 还是白府家主白青桓的起身打破众人这份遐想,“长公主殿下驾临,不胜荣幸,请殿下上座。” 薛琬略一点头,走到客座第一位,幽兰已等在那里,旁边是她那拍着手不知道高兴什么的儿子宋元拓。 薛琬这才细细打量了一次白青桓,虽说久仰大名,但她真的得见真人还是第一次。 她还在青鼎门学艺之时,便听说大虞第一剑客白青桓如何执剑行世,惩恶扬善。 因为同样是剑法高超,容颜俊美,在白青桓年轻之时,于薛琬的师叔越丞被并称“纵横剑义,无出白越”。 那时见过白青桓的几个师兄,对于自家师叔和白青桓究竟谁才算江湖第一美男子之事还争论不休。薛琬只见过年轻的师叔越丞,而看到眼下年过不惑依然风神俊逸的白青桓,薛琬觉得还是自家师叔那样潇洒些的更好。白青桓白前辈,有些太板正了。 薛琬的视线又飘向堂下的白黎,但若白青桓年少之时也如白黎一般,那就另当别论了…… “白某久在草野,对奉陵诸事皆不熟知,今日小儿生辰承蒙各位贵客亲至,白某先敬各位,若有礼数不周之处,还望海涵。”白青桓并封清曲起身祝酒,白黎紧跟着起来,余下众人起身饮酒罢了。 白青桓又道:“各位万不要拘束,白某江湖草莽,家中并无太多礼仪规矩。各位都是青年才俊,热闹些才好。” 堂下众人点头称是,之后便是封清曲对着薛琬敬了一杯酒,“殿下,妾身敬殿下,一为殿下屈尊前来,二为谢过府上莫公子救护元晞之恩。” 薛琬挑眉,登时会意。“封姨母客气了,元晞算是我半个母家表弟,自然没有让人欺负了的道理。”她的话说的清楚,依旧在饮乐的众人自然都听见了。 众人偷偷摸摸瞅向元晞那边,元晞端坐在白黎下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千越笑眯眯地也在打量这些打量人的人。 白青桓并封清曲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借口疲倦离开。余下的都是年纪相仿的官家子弟们,相熟的不少,自然不会安静待着,有几位已经小声划起了拳。 千越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凑到元晞那边去,“你竟然会胡话骰子,真是了不得,谁教你的。” “表哥教的,他游历江湖,见识多些。”胡话骰子,从南佑民间传至大虞的骰子玩法,官家子弟都被拘的严,会玩的自然很少。 因着千越挤到元晞那边,白黎和他换了自己的位置,坐到薛琬旁边。听见元晞这一句,薛琬笑了笑,“白公子果然博学。” “乡间玩意儿,殿下见笑了。”白黎道。 “刚刚白兄说或许以前有缘得见,说不准是在哪个牌桌上一起押过宝。”薛琬不动声色伸手抢走宋元拓正往他自己小嘴里送的糖糕。 “殿下说的,有理。”白黎笑了笑。 “来日倒可以一起请教,我看元晞也挺喜欢。”白黎略一点头,“好。” “啪叽”一声,一把折扇掉在了薛琬和白黎座位的前面,薛琬扫视过去,一片沉默。 宋元拓站起来,捡起那把扇子,准确无误地走向把扇子滑脱手的那位公子,“喏,这位仁兄你的扇子。” 薛琬扶额,不知道这称呼又是跟谁学的。那掉了扇子的也不好不接,磕磕巴巴道:“谢,多谢小公子。” 有人站出来解释,薛琬才得知,刚刚她忙着喂孩子还和白黎搭话,那边已经玩起来击桌传扇,只是两个有点功夫的手上一顿拆招,扇子飞了,击桌之人一看落的地方惊得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那,是要罚酒三杯还是演个什么助兴呢?”薛琬说着,手上已经开始倒酒了。 “不不不不……”那边一众人连连摆手,“您没参与,当然不能罚。” “击鼓传花的规矩谁都懂得,今日又是喜庆聚宴,独独在本宫这里扫了兴可不好。”薛琬慢悠悠道,“本宫可不会什么舞啊乐的。”那杯酒就要往嘴里送。 这时旁边听得白黎道:“殿下,不必。”他起身,“既然如此,白黎便献丑为诸位抚琴一曲,谢过今日盛情。” 薛琬亦来了兴致,心道白黎如此谦和恭谨之人,琴艺既然可以外示于人,一定不是单单能用一个好字形容的。 “我哥可很少在人前弹琴的。”元晞道。两人一时找不出骰子,以茶水划痕,一人画圆一人画方,在黑木桌案下起了五子连珠。 “那就是他们来着了呗,我这个人可不怎么通音律的。薛四姐一个劲跟我说曲能动情达意,应该多学学。唉,怎么不说她自己的琴弹得多振聋发聩呢。”千越筷子上沾了水,画下一个方。 “殿下,琴弹的不好吗?”元晞问道。 千越不住地“啧啧啧”,一副惋惜之态,“有机会可以试试,但是呢,就算再听不下去也不要在面上露出来,她会打人的。” 元晞忍着笑,随手画上一个圆圈,“你输了。” “诶诶诶诶,我刚刚画的可不是这儿!这不是你的子儿吧,这是方的不是圆,这个棋子是我的!”千越依旧胡搅蛮缠道,“不行,擦了再来。”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抱着白黎的琴走过来,还抬着琴案摆好。白黎端庄跪坐,亲自调整好琴弦,十指抚上琴弦,随即一段华章流出。 这一曲分明是迎客所用的《嘉宾》,音节快而轻,是喜庆之乐,用在此处自然再恰当不过。 一曲终了,前一弦音还未散尽,又是一曲紧接奉上,这一曲是《辗转》。 《辗转》两解,身世如浮萍,坎坷多变之人,命途多舛,颇含沧桑。另外一意取自辗转反侧,就是一曲所思隔山岳,慕之不可得。 薛琬一向喜欢打探这些杂七杂八的风月之事,以前是江湖上那些侠客的,如今是朝野重臣的。听到这一曲《辗转》,她自然先想到的是第二种意思。 只是眼前这个人,白黎,生得也太仙风道骨了些,待人亦是太友善了些,平白生出些不可亵渎之意。 一曲终了,一音不差,一节不断,四下一片喝彩之声。白黎起身,略一颔首,“献丑了。” 年轻人又自顾自闹了一会儿,便陆续告辞。元拓吃饱之后便泛起困来,封清曲便带了去内室歇息,封清曲并幽兰前去看顾。 千越向白黎讨了几副骰子,喊了元晞去探讨胡话骰子去了。 薛琬在元拓睡着的侧厅喝茶,白家父子作陪。一盏茶见底,还未续上,只听白青桓道:“长公主殿下既是慕前辈之后,想来对青鼎门武学也略有造诣吧。” 薛琬手上一抖,茶盏撞出声音。白青桓此言,倒不算突兀,他自己便是剑术高手,自然与人谈的多的也是江湖之事。 青鼎门是四国内数一数二的剑术门派,白青桓口中的慕前辈慕颜清,是她的外祖母,曾经武艺一骑绝尘的女掌门。 青鼎门武学,她当然学过,还不少,只是不能轻易示人。 “白前辈见笑,我虽自小在外祖府中,但天性顽劣,虽说外祖母悉心教导,但功夫依然只学到三式拳脚。青鼎门如此盛名,造诣更不敢谈。” “殿下勿怪,白某一介江湖人,自然对江湖谈的多了些。”白青桓一茶敬上。 “无妨,我也喜欢江湖事,白前辈多讲些,我也求之不得。”薛琬坦然道。 “慕前辈德高望重,却一直无缘得见,也是憾事。”白青桓道,“青鼎门下能者众多,慕南观、越丞、荆晨,这三位慕前辈的高徒皆是一流高手。如今的年轻一辈也个个身手不凡,掌门慕迟,前掌门慕衡,可谓个中翘楚。” 薛琬浅笑,“前掌门慕衡,不过一介不肖之徒,如何担得起白前辈口中的翘楚二字。” “是非对错,原本难分,白某久在江湖,见过的糊涂恩怨账多了。所以一向识人只认本事,不论毁誉。何况慕衡已杳无音信六年之久,她离开青鼎门之时不过十六年纪,就算硬要计较自有青鼎门人,也轮不到外人。”白青桓放下茶盏,而一旁的白黎,手指已不自觉蜷了起来。 “白前辈果然快意。”薛琬道,“不过若人人都能如前辈一般,对自己不明之事少些置喙,这天下就太平多了。” “人心本就是最难掌握的东西,管住别人的嘴或许可以威逼,可以利诱,但如何控制人们心中所思所想却从未有人做到过。就像今日长公主殿下不过是来做客,一些流言便已传出。”白青桓摇摇头,“可见俗人本俗心,天性如此。” 白青桓的目光瞟向白黎,薛琬还想着青鼎门的事,险些没有回过神,后来思忖片刻方知其意。刚刚幽兰与她闲聊,那些子弟都传开长公主殿下准备收面首,冯恕江辙二位公子并未同意的消息,这白家公子倒是和殿下举止亲密,怕是有戏。她也不知道哪里亲密了…… 看白青桓的意思,大概不愿自己儿子和她这样的“俗人”扯上什么关系。“既然知道是流言,白前辈与薛琬,心中有数就是。”她面色有些清冷,白黎看了她一眼,心中滋味有些难以言表。 待到元拓醒过来,薛琬一把拉走玩得不亦乐乎的封千越,打道回府。 第六章 花笑(一) 薛琬从白府归来的几日,做了许多噩梦。 梦里是一大群人,不,不是人。他们面色苍白,如死人脸一般僵硬。这些人嘴里不住地嘶吼,如同野兽一样,他们浑身上下布满不知是谁的鲜血,全然不顾地往前跑着。 他们手无寸铁,徒手撕扯着被他们追赶上的人,在旁人身上留下一道道可怖的血痕,被他们伤到推倒的人,立刻被踩在脚下,发出渗人的惨叫声。 薛琬甚至能听到,骨头碎裂,鲜血迸发的声音。而更恐怖的是,被抓伤的人,渐渐变得面无表情,脸和那些杀人者一样僵硬苍白……他们变成了新的屠戮之人…… 不知道哪里的声音,“大虞的镇国长公主殿下,亲手灭了大虞,哈哈哈哈哈……”一声比一声大,薛琬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那声音离越来越近,近到要刺破耳膜…… 一梦惊醒,薛琬额头上布了一层汗珠,她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漏刻,刚过卯时。 披衣,起身,昏昏沉沉的头险些撞到床边的木栏,她摸到桌边给自己灌了一杯水下肚,稍缓了片刻,好像清醒了些。 如往常一般,穿了青色的窄袖短衫,提了剑到清宜阁后院,舞练起来。 青鼎门剑式共四十九招,都已烂熟于心。而今日,恍惚间,除开剑招之外的一式拨云见月,她外祖母亲自传与她的,无意间被她舞了出来。 薛琬还未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练起这一式,腰间一阵刺痛,她赶快停了下来。拨云见月要极灵活的身形和极快的反应,她久不与人实战,武艺确实下滑了不少。 这曾经她得意的一式,如今也不能够轻易驾驭了。 过了这些年,经历这许多事,她以为自己不会怕了,但如今发现依旧是徒然。 人都是惧怕灾祸的,而如果这场灾祸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那恐惧就会到了极点。 薛琬不在乎名声好坏,但那场未知的祸事,一直让她胆战心惊。六年了,依旧如昨日一般,她如同躲藏一样地过了这些年,但昨日白青桓无心的几句话,往昔又被一下揭开,让她觉得顷刻间被打回原形,无处逃匿。 幽兰自前庭走了过来,见她如此,知道定然又是心神不宁了。“殿下。” 薛琬闻声转过身来。“殿下去歇息吧,我拿了安神汤药过来。” 薛琬平日早起练武,之后去睡回笼觉到午间,除非需要进宫请安,要早些出门。现在也是她平日回去睡会的时候了,只是她这几日对梦境有些害怕,怕梦里的东西。 “好。”薛琬还是点点头,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幽兰不发一言,只是帮她拿了衣服更换,帮她关门。她深知,薛琬心中有事时,一向不喜欢与旁人言说,她想保持她外人心中,那个淡漠,对所有事情不屑一顾的样子。 毕竟外人看来,不惧世俗、富贵至极的镇国长公主,怎么会有害怕柔弱的时候,笑话。 汤药还是有效的,这两个时辰薛琬睡得还算踏实。 依稀听见有人小声叫她,“娘亲,娘亲。”薛琬转醒过来,看见元拓蹲在她床榻,摇着她的胳膊。 “怎么啦?”薛琬摸了摸他的头发,软软的十分舒服。“娘亲,有客人来了。” “嗯?有客人来,谁啊?”薛琬坐起身,问道。 元拓揉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锦兰没有说,不知道是谁,就只让我来喊娘亲。” 薛琬了然,这两个丫头都知道吵醒自己会被发脾气,就推了元拓出来叫自己。 “好,娘亲这就出去,你先去玩吧。”薛琬拉着他看了一圈,没有弄脏衣服,也没有磕碰到受伤,满意地点点头。 元拓应了声,小跑着出去。薛琬一边纳闷,平日都是叫他们直接拒客打发了,怎么今天还特意叫直接出去,这是来了什么人物,总不能是她皇兄吧。况且她皇兄才没有这个闲功夫来公主府…… 薛琬也没有唤人进来伺候,自己披了件衣服简单收拾便出去了。 清宜阁正堂门前,白黎端正地站在门外,双手捧着一个不小的盒子,薛琬脚下有点匆忙,又觉得应该注意仪态,见到来人后停住,四目相对。 白黎还是白衣在身,不管今日换了件金线绣纹袖边的外衫,更显了贵气。 薛琬瞥见他腰间坠着一枚玉佩,黑白双鱼相互交合,一半墨玉一半白玉。 “我还怕这礼物选得仓促了些,看来这人长得好,加什么配饰都好看。”薛琬道,这双鱼璧是忘了什么时候收着的了,但是这玉的确是浑然天成新奇的很。 且当时薛琬觉得白黎二字,黎有黑色之意,这黑白双色的玉佩也合了他的名字。 “的确是珍稀之物,多谢殿下相赠。”他把盒子往前举了举,“明日花神节,家母让我送了花绣和花糕过来,向殿下贺过。” “哦,烦劳封姨母费心想着了。”她伸手去接,“白公子进来坐坐吧,久等了。” 白黎没有松手,两人手指相碰,薛琬没有什么,倒是白黎往后缩了缩,“无,无妨。我帮殿下拿进去。” 薛琬对他刚才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也就松开了手让他拿进来。 白黎将盒子放下,薛琬打开来看,几匹细心精绣的缎子摆在其中,最上面的绣着桃花图样。旁边还有一个食盒,薛琬也将其打开来看,是各种花状的点心,甚为精美。 花神节在每年三月十五,是以祭祀百花之神,迎春之日。花神节之日女子尽身着花绣衣衫,带自己亲手所做点心上花神庙祭祀祈愿,是以封清曲送来绣了花样的缎子和点心来。 除此之外,花神节前夕,也就是今日傍晚,主街及皇城河上都会放灯庆祝,许多人游船观灯,热闹的很。 “封姨母好手艺啊,以前竟然无缘消受,真是亏大了。”薛琬满眼惊喜。 白黎依旧含了笑意在一旁,薛琬一直觉得白黎露笑之时比他面无表情要好看的多。远在仙人惹了烟火气,一下子可以看得真切了。 “公子既然来了,在这里留了用饭再走吧。” 不待他想拒绝,薛琬又道,“今日元晞也要过来的。” 早从白黎生辰宴回来便听见千越说要请元晞到公主府来,昨天还听见他嘱咐厨院的掌厨刘婶元晞口味偏淡,不要全做他喜欢的口味。 薛琬还惊讶了半天,这大少爷吃东西一向紧着自己喜欢的来,因为薛琬照顾元拓这小孩子,做的饭常常不合千越的口,他还常常跑去锦玉楼,现在真真是转了性子了。 白黎倒是也不再拒绝,“好,那便叨扰殿下了。” 两人闲坐片刻,便听得一阵吵嚷声。 “你慢一点。”这是元晞的声音,比起千越甚是斯文。 千越一脚跨进清宜阁,看见白黎和薛琬。“我说薛四姐起的这么早,刚刚幽兰说我还不信呢,原来是白公子来了,哈哈哈。” 他最后那个笑声语调有些不正常,薛琬笑眯眯地警告道,“你该去招待客人了。” “好好好,你们聊你们聊。”千越嘟哝着,“可真是好不容易能使唤我一回了。” “不用理他。”薛琬道,“应该也快好了,我去看看元拓顺便叫他去用饭了,白公子与我同去吧。” “好。”白黎点头。 薛琬又折回去拿了那食盒,“封姨母的手艺,拿去给小崽子见识见识。” 白黎顺势接了下来,“殿下抬爱了。” 薛琬笑了笑,带着他去了元拓读书画画写字玩耍的地方晓风堂。锦兰正带着他画画刚画了一小会儿,元拓拿的一支黑墨作芯笔头坚硬的笔,这对于小孩子更好握住。那纸上赫然一只牛头熊身的怪物,薛琬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但又觉得好玩。 “拓儿。”薛琬唤道。小小孩童看到人咧开嘴笑了起来,“娘亲娘亲,白哥哥。” 白黎见是在叫他回之一笑,却又觉得这称呼不是很合适。 “你倒是会给我涨辈分,千越瞎教的就罢了,怎么见人就叫哥哥。”薛琬装作数落,元拓揉着脑袋想了一会,也不知道哪里不对。 “你说到处给我认外甥回来,人家愿意么?是吧白公子?”她回头看着白黎。 “若是殿下开心的话,都好。”白黎答的甚是自然。 薛琬本以为可以逗一逗他,然而这回答却让她自己觉得有点脸红,“你看这是什么?”她拿了食盒打开给他看。 “哇!”元拓看着精致好看的点心,薛琬瞧着口水就快留下来,“饭后给你吃,先馋着你,但你不许不好好吃饭啊!”薛琬“恐吓”道。 元拓认真地点点头,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那盒子一眼,薛琬嘱咐锦兰先收了,她便拽了元拓走。“走了拓儿吃饭去别画你的四不像……不是……麒麟了,回来我给你画个千越。” “白哥哥好看,我想画白哥哥。”“行……都随你。” 因着有客人到,公主府的午膳摆在了清宜阁前面的花厅,与清宜阁隔着湖水。 公主府虽说是皇家宅邸,但薛琬也并不是拘于规矩的人,是故薛琬白黎和小元拓到的时候,千越已经拉着元晞入座了。 “哥。”元晞向白黎打招呼,白黎点头回应,千越便招呼起来,“赶紧坐下吃饭饿死我了都,刘婶上菜!” 主位还是给薛琬留着的,薛琬拉了元拓去坐好,千越夹了一大筷子的青笋烧鱼给元晞,“这个是刘婶的拿手菜,鱼是前几天我自己钓上来的,快尝。” “嗯,鱼塘总共就那么大,不栓鱼饵都能一钩钩几条,莫少爷真是本事啊。”薛琬夹了菜到元拓碗里,说道。 千越白眼翻上了天,“那也是我自己钓的。是不是好吃?”后面是在问元晞。 元晞看着两人说话有趣,清俊的面孔尽是笑意地应道:“好吃,殿下府里养的,莫公子钓的,哪有不好吃的道理。” “这么会说话的啊。”薛琬挑眉,“还是封姨母教得好,连带白公子也是温文尔雅,公子典范。” “不敢,家母承蒙圣德皇后关照,家母才得以保全其身。”白黎照着话茬,继续往上夸。 眼见着这帮人有可能一个连一个地夸到大虞开国皇帝甚至到薛琬的祖宗身上,千越听不下去赶紧叫了停。“得了得了,你们不觉得别扭我都觉得难受。快些吃,胡话骰子还得摆几局呢。” 薛琬手上的筷子抖了一抖,千越看着好笑,“正好白公子也会,不要总叫幽兰锦兰来充数了,她们又不敢不当垫底的。” 薛琬暗自咬牙切齿,元拓却信心满满用他那童稚之音喊到:“正好娘亲有个宝贝短刀,可以当彩筹!我娘亲肯定能得筹!” 薛琬一口菜塞进元拓嘴里,“没有的事,小孩子随口说说,我并无此意,别当真啊。” 千越瞬间来了精神,“嘿,你还跟我说那把狮头短刀没讨着,就想自己霸着呗!你儿子都说了,不带反悔的,你不能不给自己亲生儿子面子啊!” 薛琬咬牙切齿地道:“摆局就摆局,你当我不敢的?” 第七章 花笑(二) 所谓胡话骰子,就是掷骰子猜点数。每人三枚骰子,每个骰子一共有六个点数,除却一点可代任何点数,其他的点数摇出来是几就是几,不可以代替其他点数。 要看自己三个骰子的点数,猜测四人手中每种点数一共有几个。一人先开始喊点数,如喊五个五点,下家若喊开,则四人一齐开,四人手中的骰子点数若超过五个五点,或者正好是五个五点,则喊点数的人胜;若一共没有五个五点,则下家胜。下家若不开,就可跟着往上喊或者放过,由下一个下家选择开或是不开。 公主府的胡话骰子都有彩筹,有时候是一个,这一个当然是薛琬出……有时候每个人出一个,不用多么金贵,图热闹而已。 只是人们一聚起来都是玩够四十九轮,按每局最后喊到几,每赢一局积几筹,输得倒扣,最后得最多筹的人得彩筹。 虽说是各凭运气,但是基本都是薛琬出钱,千越得筹。因着薛琬玩这个运气实在太差,一般都会拉着幽兰锦兰来垫底,而幽兰又有自己的丈夫——公主府兵统领扈云章垫着,所以薛琬每回,输得都还不算太丑…… 只是这回,白黎和元晞可都是第一次来……莫千越刚刚还跟他们吹嘘,说薛琬可是高手,千万不能客气…… 薛琬又不能巴巴地去求他们手下留情,只得悲伤地叹了口气,心痛地把银晃晃的狮头短刀摆上了彩筹桌。 薛琬并白黎等四个人上了赌桌,元拓立刻跑过来看热闹。幽兰给几个人送茶点果子,意味深长地看了薛琬一眼,眼底都是忧愁。 各人接了骰盅骰子来,这就开始了。一开始薛琬都是小心翼翼,只有一个两个三个点数这种,轮到她了她敢跟着往上叫。只要超过四个,二话不说就是“过”。 只是这方法当然不长久,虽然筹数是零排第二位,但怎么也是赖皮玩法。 “四姐,可不能这么没意思吧。”千越输了几轮,但筹数和薛琬咬的很紧,他见薛琬一直不开别人的,也不往上喊,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我这不是,热热手。”薛琬道,“七个五点?开!”她上家是元晞,下家是白黎,听得元晞喊七个五点果断叫开。宋元拓拍手叫好,仿佛他娘已经赢了。 四人骰子打开,千越一个五点,元晞两个五点,一个一点,薛琬没有五点一点,就待开了白黎的。 薛琬一看有戏,就算一点可以代任何点数,那也还差三个,总不能白黎那三个骰子都是五点或者一点吧。 白黎慢悠悠打开骰盅,薛琬装作漫不经心一瞥,然后继续云淡风轻。 只有千越看了一眼,“哈哈哈哈哈哈哈!”那骰盅打开,白黎面前整整齐齐躺着三个一点…… 薛琬刚刚厚脸皮攒的零筹瞬间被扣成了负七……元拓对于自己娘亲运气差都司空见惯了,所以说后来玩骰子他一般都看千越的,所以开了骰子看见千越笑也跟着笑。 薛琬脸上依然保持着她作为堂堂长公主殿下的端庄与得体,“没事,继续啊。” 下一局开始,待薛琬喊到四个三点,白黎却喊了过。四个不算多,完全可以接着喊搏一搏,薛琬自然知道白黎也是因为上一局让薛琬输七筹所以故意让一下。 该千越喊,一时诧异于白黎喊过,随口一说:“开。” 意识到自己说错的千越一巴掌拍到额头,薛琬却觉得自己翻身之日终于来了。 骰盅一个个打开,薛琬千越元晞各有一个三点没有一点,薛琬心想着不会有这么倒霉吧,白黎的面前,躺了两个六点一个四点……全桌只有三个三点!她竟然又输了! 千越差点笑的背过气去,饶是元晞极富涵养,也憋不住了。 薛琬筹数瞬间跌到最底,虽然是她早就猜得到的…… “殿下。”白黎道,“殿下可愿和我换个位置。” “嗯?”薛琬有些不解,难道他是觉得不好意思,可运气不好是她自己的事,换不换位置有什么用。只是白黎一直看着她,眼神坚定,薛琬便答应了,“好啊。” 坐到白黎下家,薛琬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待白黎道:“六个四点。” 他的手依然按在骰盅上,薛琬仔细想想,“七个四点。”输就输吧,薛琬也看开了。 千越喊了开,整桌算上一点一共八个四点,也就是说,她赢了。 又是一局,白黎手从骰盅上拿下来,“六个二点。”薛琬道:“开?” 骰盅打开,一共四个二,她又赢了。 而后薛琬慢慢发现,白黎手在骰盅上她跟着往上喊能赢,手不在骰盅上喊开就能赢。察觉到的薛琬心里一惊,她向白黎投向询问的目光,却见白黎神色如常,对她回以微笑。 薛琬突然觉得老脸一红,虽然以前幽兰锦兰也明目张胆地给她垫底,但这种像是作弊一样的赢,还是一直赢,她倒不是羞耻,毕竟那东西几辈子不曾有过了……她只是觉得,说不出的,一种怪异,像被细小芒刺入了心,还放了一把火。 四十九局过后,薛琬头筹保住了自己的狮头短刀,千越倒是罕见地沦落末位。 他也算个中高手,自然也看得出一点白黎的猫腻,只不过白黎这一手无可挑剔,既算得准桌面上的点数,又知道该让薛琬说多少点数合适。 “四姐恭喜了!得了个宝贝!”千越笑嘻嘻道。“恭喜殿下得筹。”元晞这话很是真诚。薛琬干笑两声,“谢过,哈哈,常来玩。” “我娘亲赢了哈哈哈,我就说嘛!”元拓又“叛”回来替薛琬叫好,薛琬拍了几下他的头,“你这滑头,风向变得能再快点么?” 将至暮色,就快放灯了,薛琬不想去凑热闹,就允了千越带着元拓出去。千越一并拉了元晞去皇城河上游船看灯,因为街上人太多实在看不着什么。 “可是我们没有提前几天去城西河口摆渡的船工那里预定啊,现在怕是都没有船了吧,那去坐小船么?”元晞有点担忧地道。 奉陵的人们可以在皇城河乘舟赏灯,只是普通百姓的船只能在城南的广湖外围划一划,只有城西河口官家的船可以开到皇城河里,从奉陵城中穿过,见识沿岸最繁华的灯会。 但是这些船自然不是人人能坐,必得是官宦子弟富贵人家还要提前定下。 千越让小元拓坐在肩头,一边把元晞往公主府内西面的落霞园带,“跟我走就行啦,小爷带你见识见识去。” 到了落霞园,一只装点华丽的蓬舟停在园子里的湖面上。而园子西面的墙上,一道小门已打开,湖水竟是与皇城河相通,透过那门还能看见外面稀稀落落的灯火。 元晞目瞪口呆,千越一边把小元拓接到舟上,一边道:“好歹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府,还能让你跟那群人抢几条外面的船啊。” 震惊之余,元晞还是坐上了船。甫一坐稳,千越便开始摇起了桨,“坐稳了。” 蓬舟慢悠悠驶出落霞园,穿过门洞,汇入皇城河。两岸是依河而建的屋舍,不少人把小物件放到篮子里,从屋舍的窗子垂下来给船上的人买。因为知道从这里过的都是达官贵人,东西自然不是滥竽充数的,做的都很精致。 “那个布老虎!”宋元拓指着一个篮子,最显眼的一个绣好的老虎,金黄虎身夹杂黑色条纹,威风凛凛,这绣娘手的确巧,眼睛更是活灵活现。 千越摸了摸自己身上,因为薛琬防止他往外跑,钱早给缴走了。他白了元拓一眼,“没钱,谁让你娘亲白让人给她守宅子还不给钱的。” “千越,摇过去吧,我带了。”元晞掏出一个小钱袋说道。 莫千越眼前一亮,“那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元晞听见他说“我们”,也就了然,觉得好玩就笑了起来。 于是,莫千越刹不住地带着元拓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和吃食,摆了一船。 千越收了船桨让它自己飘,自己躺在船尾手里一包蚕豆,嚼的起劲。“薛四姐这个人,就是太小气,不就多花点钱出去找口吃的,这都不让人出门。你放心,这钱我不给她也一定还你。” “胡说。”元拓擦了擦自己的嘴巴,“明明是你闯了祸娘亲才不让你出来的。” “你个小孩儿。”千越作势拿蚕豆丢他,元拓赶紧抱了头。 “那千越是做了什么好事,让殿下觉得不妥当了?”元晞来了兴致,换了种问法。 “没什么。”千越摆摆手,“不小心砸了一个绸缎铺子,打废了几个人。”他神色有变,又去够了船桨,“去城东看看吧,听说那边放了十二个生肖的花灯。” 千越不想谈,他砸绸缎铺自然是有原因的。那日他偶然经过,听见铺子里的客人抱怨布匹太贵,那铺子的掌柜说道:“这就叫贵了,那你是不知道这丝绸最贵的时候,寸褛寸金。” “寸褛寸金”这四个字,是薛琬半世之中最屈辱无助之时,被她的亲兄长带着全天下人拿来嘲讽她的。 只是那时莫千越不在薛琬身边,没有护她周全。就算后来薛琬装作毫不在意,他也明白这人心里的苦的。 千越有时庆幸自己不是薛琬的亲弟弟或是什么别的亲人,不然定是更加感同身受,日子也过得更不快活。 第八章 褛金(一) 所谓的富贵至极,要么是上辈子一生行善、积了不少的功德,此世得以投身好人家,不用劳碌便可以一世安逸;要么便是身世坎坷,拼上了全部身家积攒而得,或者直接便是用命拼得的。而薛琬,就算是另类了,两个都占全了。 她出身当然是极好中的极好了,天潢贵胄、贵得不能再贵的天子嫡女命格。只是如今的显赫,也是她搏命搏来的。 只是任她如今多么风光无限,也是有谈之色变的那一段日子的。 彼时公主殿下才不过二十芳华,两年前嫁了皇帝肱股之将——镇西大将军宋啸之子宋子澈,夫妻和睦又结了爱果,自然十分得意。只是好景不长,皇后病故,薛琬刚刚在宫中服完自己母后的丧礼不久,大着肚子苦苦支撑,驸马宋子澈战死沙场的讣闻便跟着快马加鞭随着大虞被西戎战败的消息一并传来。 宋元拓便是在那时生下的,孩子并未足月,母亲又大悲大痛,给薛琬接生的婆子们听见这小公子出来后沉寂了一会儿才哭起来,都跪在地上磕头,感谢这小娃娃没带着她们一并被老天收了去。 饶是薛琬是自少时就练武的体魄,也受不住这番折腾。而薛琬后来武艺再不复从前,也是因为这个。 薛琬在自己府中养着不理外事,而奉陵早已血海一片,她陆陆续续听得那些本不想去在意的消息,也渐渐因为势态的严重变得刺耳起来。 皇帝薛澄突然得了中风,二皇子薛佑谋反,四皇子、六皇子为同谋,被三皇子薛伦以叛乱罪诛杀。其余在京成年皇子都逃往封地,路途中皆被西戎刺客刺杀,于是顺理成章地,薛伦监国主政,主持大局。 朝廷中自然有人有疑,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猛烈,让人招架不住。只是敢于质疑的朝臣,皆被薛伦以扰乱民心,祸乱朝纲为罪名处斩了…… 皇帝薛澄的前三位皇子薛俶薛佑薛伦都是文皇后所出,薛俶十三岁被立太子,十八岁早亡,从此储君位置空悬。嫡长子夭亡,次子自然是继位的不二人选,如此来说薛佑为了帝位逼宫也不是说不通。只是薛琬知道,她二哥确虽有争位之心,实是个只知冒进的莽人。而且只要待父皇殡天,朝臣自会拥立他继位,何须造反。 就算薛琬猜得到这是她那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三哥一手谋划好的,如今也没有什么办法扭转乾坤。 待到薛伦把奉陵内的皇族或诛灭或收服之后,也就想起来他这个嫡亲的妹妹。薛琬十六岁方才归于奉陵,与他这个哥哥并无多少兄妹之情。只不过薛伦现在急着继位,台面上的东西要过,要奉陵内极有身份的皇族支持,方是名正言顺。仅剩的这个嫡公主,既有身份又是女子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威胁,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薛琬知道此举无异于助纣为虐,只是她久不在都城,对国政之事更是一概不知,况且新生的孩子需要她照顾,于是薛琬每日闭府不理,暂时不想应对。 只是一个从虞戎边境尸山中爬回来的人,彻底让她躲不下了。 这人是宋子澈的副将,唤作史辉。他回来告知薛琬,本是必胜的烧粮破敌之策,不知为何被对方提前获知,这才使得亲率先锋去烧敌方粮草的宋子澈尸骨无还。宋子澈让他和几个兄弟去传信,叛将乃是副帅晁峰,只是无论他们怎样劝说,无人听信。只是奇怪的是,副帅被疑通敌,薛伦竟不闻不问,还“请旨”封了晁峰定国侯。 好一个定国之侯! 皇子亲自指使副帅通敌,输了战事,西戎岁贡被免,而大虞有继位可能的皇族皆命丧西戎刺客之手……好一出交易,无辜将士被埋葬于凄寒边地,哪里知晓他们的尸体,不过是篡权夺位被垫在脚下的台阶罢了。 薛琬进宫探视父皇为由,在君臣议政的昭和殿见了一身玄色龙袍的薛伦。 “三皇兄,这一出戏唱的真好,终于算是得偿所愿了。”薛琬眸色狠厉,言语却带着戏谑。 “皇妹这是何意,为兄可没有功夫同你打哑谜。”薛伦生的一副文弱书生之相,眉眼和薛琬生得很是相似,颇有勾魂夺魄之意。 “西戎刺客之事,皇兄可查了?刺客可尽数剿灭?何人指使,是否与西戎朝廷有关,皇兄当如何处置?”薛琬道。 “眼下当以稳定朝纲为要务,自家朝堂不稳,如何另论他国?”薛伦回答地甚是有耐心。 “皇兄答的好啊。”薛琬轻笑,“新科定国侯晁峰前阵通敌致使三万将士命丧边地,皇兄既说要安稳朝堂,又怎么能视若无睹?” “这些朝政大事,皇妹不用费心。”薛伦明摆要堵她的口,“眼下父皇神智受损,怕是做不了主。皇妹只需知道,为了朝局,有名正言顺地主政之人才是要紧。” “我还当皇兄已经命中书拟好继位诏书了呢,原来皇兄依旧觉得,名不正言不顺。” “皇妹。”薛伦语气已严厉起来,神色却依然温和地很,“你我乃是父皇嫡出,是亲兄妹,自然应该同心同德,你这个时候对我处处针对,是否不懂事了些。” “这就急躁了么?可一点都不像你啊。”薛琬踱着步,“蛰伏数载,一朝功成,可不能断送在这一时的急切上。” 薛伦的神色反而阴冷起来,他盯着薛琬,不知为何竟有些害怕,眼前这个皇妹昨日还明明只是个一心扑在夫君身上的小女子,自己现在却不认得了。 “三皇兄十五岁时上呈过一封奏折,名为大虞国景述,上面说了要内修国政,压制世家大族,严化国法,禁止土地大量兜售。对外可以商联南佑,以和亲入质稳住上漓,收服西戎。” 薛琬面不改色,“如何具体施政虽然并未在奏章上说明,但我不信三皇兄没有细想过。父皇当时并未给你答复,但后来大虞几年之内的国策有许多与你述中提及大致吻合。” “皇妹今日,倒是令为兄刮目相看。”薛伦走近,笑容更加诡异。 “明明有宏图大略,有胆识的是你。皇长兄不过是占着仁孝的名声,不如你敢于进取。二皇兄是整日喊打喊杀,却全无谋略。奈何父皇与母后,偏偏不愿高看你一眼。”薛琬脸上挂了嘲讽的笑意,她看到薛伦脸上已经有些扭曲,那压抑多年的愤恨似是要藏不住了。 “谁让你,太固执己见呢,你明明知道,父皇母后都是说一不二之人,他们要休养生息,偏偏有一个自诩奇才的儿子,要这个时候大改国策。你这不是明摆着惹他们不快?” “什么休养生息?不过是不愿去惹那些霸着朝廷肆意妄为的老东西们罢了!”薛伦眼睛发红,终于不愿装下去了。 “所以,你既不能再激进一些帮他们解决大族把持朝廷的困局,又一个劲要打他们的脸。丝毫不懂得何为顺承,都不如二皇兄动手打几个老言官来得痛快,父皇为什么要多看你几眼?”她说得毫不留情,只看到薛伦看着她的目光寒甚冰窟。 “我竟没有早日觉察,皇妹有如此见识,若早知道你如此有用,定要早早和你联手才是。 “三皇兄可抬举了。”薛琬道,“你觉得皇长兄虚情假意只知奉承,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做了这么多年的笑面虎?” “皇妹,你累了。” “你觉得二皇兄是个莽夫,你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懂得扩充国力,不知何为劳民伤财?” “薛琬!” “你大逆不道,弑兄戮弟,暗自结党。如今不惜让整个皇族陪葬,你以为父皇母后为何冷落于你,你当真觉得天衣无缝,当他们一概不知么?” 薛伦瞳孔明显震动了一下,而薛琬却变本加厉。 “你想做大虞的皇帝,想开创盛世,却带头通敌叛国,你自己不觉得可笑么!” “闭嘴!” “你承认了!” 大殿内突然静了下来,薛琬明显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凝固了一样。薛伦的神色骇人的很,薛琬情绪过于激动,亦是心如擂鼓。 半晌,薛伦恢复了他那彬彬有礼的口气,“怎么?皇妹费了这么一番力气,不过是想知道,宋子澈的死因?我记得他出征前,你一纸和离书都要递到我们那位父皇的案头。他一心想着别人,你如今却为他来讨公道?” 这次措手不及的轮到薛琬了,待目的被看破,剩下的就是杂乱无章的无力的反抗。“我不只是为了他。” “哦?”薛伦挑眉,“难道平日素来冷眼旁观,对国事知道也装作不知道的皇妹,如今是为那些无用之人请命的么?” “皇兄,我还称你一声皇兄。但大虞不能毁在你手里。”薛琬稳了稳神色,说道。 薛伦冷笑,“怎么,你还想做什么?”他逼近,“你还能做什么?” 薛琬心里一惊,的确自己一心想着宋子澈为何而死,却不想自己后续又该如何。 “我只问你一句,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今日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你还能做你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薛伦道。 “做你的帮凶么?”薛琬往后退了两步,“我父母丈夫皆是为你所害,我要帮你?” “好。”薛伦扯了她的胳膊,拉到殿外高高的皇殿台阶之上,可以一眼望见宫城外。“皇妹,奉陵西三百里处的豪州几日前发了洪灾,现下已有几万灾民到皇城来,乞求我们救救他们,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薛琬想挣脱开,却发现薛伦其实功力不浅。她产后虚弱的很,竟然挣不开。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甚至已经起了打家劫舍,铤而走险的念头,短短几日京中已有四五起粮店遭劫的案子了。但这些人,也是大虞的子民。皇妹,想不想救他们于水火?” 薛琬没有回答,她不知薛伦到底是何意,有何打算。 突然,薛伦扭住她的胳膊,在她胸口重重打了一掌。薛琬一时站立不住,摔倒在地,紧紧握住了一旁的石栏,不至于摔下台阶。但倒地的她发现自己刚刚实在大意了,她根本接不住薛伦这一掌,胸口痛的很,怕是现在暂时与不会武功的常人无异。 “来人!带公主去青雀街。”薛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吩咐宫中禁军前来,“传诏给那些灾民,拿到公主殿下身上的一寸衣缕,可在银司属换得一寸黄金!” 第九章 褛金(二) 青雀街头,青黑云朵压在皇城之上,天色昏沉。禁军围了一圈又一圈,个个身着厚重的寒铁铠甲,用一张阴森的面具遮着半张脸。街口是几个不住地往这边探头的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难民,他们或是自己看了,或是找人问了,那贴在墙上一大张皇榜上面写的是什么。就算这诏书有多么荒唐,但他们,还是想来看看,毕竟万一是真的,有金子可以拿呢…… 被围在人群之中的,是面色阴冷绝望双手被缚的薛琬。刚刚内侍来传话,若是薛琬答应三皇子的条件,不再与他为敌,立刻就能回到公主府。 这是,在给她台阶下?或者准确地说,是在威胁她。薛琬瞧着越聚越多的灾民,那打量的神色越来越按捺不住,那些人的脚步也一点一点朝她靠过来。一人一寸衣褛,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第三个,薛琬想象的到,待到人人都一起成了施暴者,就没有人觉得自己有罪过了…… “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薛琬心下大惊,华丽宫服长长的衣摆被一剑斩断。持剑的是看管她的禁军统领,“得罪了殿下。”毫无温度的致歉,他径直走到那群灾民面前,把手中的截断的衣摆扔了过去。 那群人不敢近薛琬的身,但是扔给他们的便不可能不要。众人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有人动了手扯了一大截,拿着就向银司属的方向跑过去。 有人先动了手,后面的人便不再顾忌,疯狂争抢起来。皇室衣料,轻薄但结实,东拉西扯之下,破碎的甚是丑陋,连同那灾民的黑色的手印,肮脏的不成样子…… 得了衣褛的人都头也不回地朝银司属而去,都怕慢了一步手中的会被人抢了去,或者慢了一步旨意会突然收回。 那一段长长的衣摆被十几个人瓜分殆尽,剩下的没有抢到的,一个个大吼大叫地骂着人,或有妇女带着孩子哭声连天。而剩下的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薛琬……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刚刚去拿衣褛换了金子的人跑回来,大声吆喝显摆,随后又向城门跑去。 得知是真的能换金子,剩下的人脚步更加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薛琬的心里越来越凉,她怕么?当然怕!这群人会当众一寸一寸撕光她的衣服,把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狠狠踩在脚下。 有几个胆子大的男人已经在往前走了,他们畏畏缩缩地看着两边的禁军,脚步还在小心地往前挪动。 薛琬紧盯着他们,离自己就只差一步的,那个走在最前面的个子高挑的男人,停住了脚步。他因饥饿显得甚为突出的眼球有些吓人,他壮着胆子走到这,但不敢对上薛琬的眼神。那是一种愤怒、讥讽却又痛苦的神色,她双目通红,看着这群人。 “俺……俺孩子真的快饿死了……”他口中喃喃自语,不知是说给谁听。他心一横,猛的往前走了一步,低下身子,感觉手探到衣料,慌忙地扯了下来。 “啊!”惊呼的竟然是后面没有敢过来的几个妇女。薛琬低头一看,那人扯的太快太猛,薛琬顿时衣领大开,领口露了雪白的一大片。 几个人看见这男人扯的足够几个人分了,就匆匆围了上去,手忙脚乱地分了个干净。 大虞民风可没有那么开放,薛琬如今衣不蔽体,换做平日根本没有人敢多瞧一眼,而如今反而被更多人盯着,像盯着金子一般。不错,她在他们眼里就是金子,是命。 这几个人之后又没有人再过来了,薛琬脸色苍白成一张纸,唯眼睛是血红色,如同鬼魅一般。 “殿下,你真的想继续出丑么?”那统领走近,又问道。 薛琬盯着他,紧咬着下唇,不一会儿便淌了血丝出来。 “殿下万不该逆着三殿下来的。”统领笑了两声,“谁让皇后曾说,就算没有一个皇子堪当大任,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选公主您继位,都不可立三殿下为储君。” 薛琬反而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又凄厉,很是骇人。“他咎由自取,干我什么事!” “同样是自幼体弱,三殿下就是险些被舍弃,而您却被皇后拼死护着,还送去文家请名医救治。分封爵地,他一个皇子竟比不上公主你。他半生想着如何经世济民,却被远远抛诸脑后,被自己亲生母亲说连一个女人都比他有资格……” 天色已暗沉地不像话,豆大的雨点砸下来,街上出现一个个黑色的印记,渐渐连成片。 这统领自然是跟了薛伦许久,知晓这么多原委,如今说出来,像是在为薛伦控诉。只是此情此景,手里拿刀的是他薛伦,任人宰割的是自己,现在这个统领反而在为薛伦抱冤一样,薛琬觉得甚为可笑。 “所以呢?你在为他委屈么?”薛琬几缕细发沾了水贴在脸上,雨水从破了的衣领渗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浑身湿透。“他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们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 “殿下是被逼无奈!” “自己痛苦,所以要加注别人的痛苦。你们如此英明的三殿下,脑子里一心想的是得到,得不到就要报复,立他为储,才是笑话!” “你们还愣着?过来!”统领不再跟她争论,直接向犹豫不前的灾民喊到。 听得这一声,众人便纷纷往前走。 外衣早已被扯得稀碎,薛琬白皙的小腿和胳膊已经遮不住。薛琬的眼睛里只剩戾气,男人们已不敢上前,都是推着一边磕着头一边喊着“造孽”地妇人们,一边争抢一般撕走她就快遮不住的衣服,跑去换金子。 那最后还要扑过来的人突然收住了脚步,惊恐地往后退。因为他们看见,薛琬蓄了许久的内力,突然挣开了束缚。她站在那里,紧握了双拳,衣衫破得不成样子,头发贴在脸上,血红的双眼和嘴唇,样子很是吓人。 一众禁军皆拔了刀对准薛琬,那统领也惊了片刻。后来想起薛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他缓缓朝薛琬走过来,刀刃相向。薛琬了然,薛伦一早定是吩咐了不能留她活口。 她自己知道,自己早就不能置身事外了。只是没有想到,薛伦会对她也赶尽杀绝。 近两百身着重甲手执利器的禁军,赤手空拳瘦弱单薄的薛琬,怎样看都没有胜算。或许两年前的她,寒霁在手武艺傍身,这些人她还真不一定对付不了,只是如今…… 外围传出一阵惨叫声,薛琬和对峙的一众人望过去,一个青衣剑客已冲入人群,招招致命,不一会儿便倒了不少人。 “师叔。”薛琬小声道。 统领没有忘了职责,挥着剑就向薛琬劈来。薛琬躲闪,凭着招式勉强支撑。 “四姐!”一句喊声随着一道黑色身影落在薛琬面前,千越一脚踹开禁军统领,“快去北城门,他们都在等着你出城。” “你们呢?”薛琬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师叔那边。 “这几个喽啰我和越前辈还应付不了么,你先走。”千越急匆匆地喊到。 薛琬点头,知道自己如今应该尽快离开。她顾不得自己如今多么狼狈,转身向着北城门跑去。这一路耳边回响着打杀声,薛琬有些恍惚,不知是追她的还是千越师叔他们那里传来的。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薛琬还没反应过来,一顶覆着青纱的斗笠突然落在她头上,把她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盖住。 隔着青纱,她看到那匹马在她身侧停住,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跟我来,我带你走。” 第十章 靡靡 薛琬从小到大,享过的富贵旁人想象不到,而受过的苦,亦是旁人想象不到的。就算千越自薛琬回京起已经在她身边待了这些年,亦有许多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千越元晞还有小元拓坐着的行船还在皇城河上慢悠悠地飘着,皇城河两岸灯火通明。因为是花神节前夕,放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状明灯。花神节皇家不设禁忌,是故百姓们也多放牡丹灯祈求富贵。奉陵西的花神庙整个被祈愿灯装饰成一座金屋,直至晚间依然有信女前去祈福祝祷。 千越看着岸上的人来来往往,剥的坚果壳洒了一船,元拓闹了好一会儿就有点困了,此时正伏在元晞的腿上打着盹。 元晞解了自己的外袍盖在元拓身上,还一边轻拍着小元拓的后背。 “呦,你还挺会哄小孩的。”千越饶有兴趣地看着,“冷不冷啊?”元晞摇摇头,“轻声些,小公子睡着了。” “不用管他,就他那睡相,八道天雷都未必劈的醒。你是不知道,有一次薛四姐带着他出去,雨天看不清路,马车轧过好大一条沟,颠了一尺高,这孩子当时在睡着竟半分没觉得。”千越说着。 “小孩睡熟当然是好事情,毕竟还在长身体。”元晞见一阵风吹过来,帮元拓挡了挡。 “是啊,他出世的时候并不太平,现在能安稳地睡个觉当然是好事。”千越叹了口气。 “呦,两位小哥尝尝我们家的酒啊,姑娘们亲手酿出来的,拿艾草熏过,暖身的!” 千越元晞望过去,左边岸上的一家窗子边,一个穿得花红柳绿的大姐卖劲吆喝着,两边的窗子打开,几个妙龄少女挤在窗口冲他们挥着手,屋檐下灯笼照着,这几个女孩确实是打扮过的,香肩半露,长得还不错。 千越轻嗤,“得了吧,这一看就不是卖酒的。” “酒的话,其实是有的。”元晞道,“但如果还想离近点看看那些姑娘,可以问问那大姐能不能进去暖暖身子。” “你你你……”千越瞪大了眼睛,“你去过?” “嗯……但是不是那种……”元晞面色一窘,“我大哥的朋友带我去的……” 千越了然,元旭和那帮狐朋狗友定然没有安什么好心眼,“谁带你去的,我再帮你揍一遍。” “啊?”元晞愣了一下,继而摆摆手,“没有没有,他们没把我怎么样。” 元晞不愿跟他说实话,千越知晓他也是不想给人惹麻烦。自从知道上次自己在锦玉楼打了几个杂碎,元晞却被信国公罚了一夜的跪,直到听到薛琬介入此事才寻了个理由放他出来,千越便知道元晞在家中的日子确实很难过。 “凡事不要太忍着,人活这一遭,本就没有谁比谁的命金贵,凭什么让那起子小人骑在自己头上。”千越看着元晞道,“你和四姐都是,看着都累的慌。” “总要有人忍着,才能让亲者不用忍着。”元晞沉默片刻道,“听起来拗口,不知你可明白?” 千越细细回味他的话,默默点了点头。“是我肤浅了,谢元先生赐教!”他冲着元晞一抱拳,“冲这个,我得请你喝酒!当然,钱你先付!” 元晞笑了笑,“好,那你可真得记得还。” 千越复摇起船桨,朝着岸边一家大的酒肆而去。 公主府内,白黎要等元晞回来一道回白府,便暂留了府上。用了几盏茶,便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起来。 “他们这一去,定然要等天都黑透了才能回来呢。”薛琬手指敲着桌案,“而且,千越一定会去喝酒。” “既是花神节喜庆之日,莫少爷饮些也无妨。”白黎道。 “哼,喝酒归喝酒,他身上可没有一分钱。”薛琬转念一想,“定是元晞先垫,他哄人家说我来还钱。” 白黎轻笑,“殿下和莫少爷都是性情中人,想来每日相处定是十分有趣。” “当然有趣,他领的是护卫的职,享的是大爷的福。”想到千越,薛琬摇摇头,一脸嫌弃。“如今奉陵太平,我府上有扈云章统领府兵,确实用太不着他。只不过让他少出门给我惹祸,天天不是嘲讽我琴艺就是用骰子套我的东西。” 薛琬看见白黎的眼光,也知自己好像有点喋喋不休了。“白兄也别觉得我话多,我这人呢,遇到投缘的人就容易多念叨几句。” 白黎摇摇头,“殿下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没有兄弟姐妹,与元晞见的也少,听殿下说些趣事也是有意思的很。” 他停顿片刻,“殿下也喜欢弹琴?” 薛琬一怔,干笑两声,“喜欢是一回事,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何意?”白黎问道。 “就像我每次都喜欢喝酒,但是每次都醉醺醺的被人扶回来,然后下次还会去……” 白黎若有所思,“殿下若是喜欢,我倒想知道殿下如今的技艺,看能否帮帮殿下。” 薛琬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吩咐人去取她的琴来。 听了薛琬半柱香的琴后,白黎松了紧握的拳头,“殿下……” 薛琬早料到如此,白黎算是忍得极有涵养的了。 “殿下,是不是,琴有什么问题?”白黎走过去打量那琴,只是转念一想,公主府的琴哪里有不好的。 “这琴可是把古琴,留了一百多年了。”薛琬道,“加上琴身所用的长了一百年的松木,这么一想,这琴都能成仙了。” 白黎拨了一声冰弦,厚重而毫无杂音,隐隐回响。 “不过它也确实妖里妖气的,这把琴,叫靡靡。” 方寸一乱,白黎指下难得的一声急促的弦声,不是很悦耳。 “前朝华晋的大乐师松维亲手所造,花了十几年呢。还有个俗气的名字,叫公主琴。”薛琬轻笑,“有趣的很。” “公主琴?”白黎稳了心神,问道。 “因为这琴的历任主人,基本都是天潢贵胄,其中也有那么几个公主,我也算一个。”薛琬把手放在琴弦上,“不过,这名字也不是很吉利。” 对上白黎的眼神,薛琬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靡靡之音,亡国之君。华晋一朝便是毁在只懂得声色享乐的天子手上,才被我皇祖父替天行道取而代之的。” 薛琬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自己祖父有哪里不妥,继续道:“这琴自华晋亡国后在一个公主手中,这公主在大虞立国后随着她兄长,被我祖父封作敬德公,一起到了芜陵。只不过几年后,这公主又和敬德公参与了叛乱,被我父皇带兵清剿了。” 白黎神色凝重,手指紧紧勾了琴弦。薛琬见他如此,停住不言。直到白黎觉察到自己失态,赶紧放了手,那手指却已勒出一道细细的紫黑色痕迹。 “加上这琴此前的主人好几个死于非命的,所以人们后来便说这琴不吉利。不过我父皇不信这些,待我回京后,这把琴也添了当嫁妆。”薛琬叹了口气,“说起来确实是不吉利啊,我得了这琴,差点就死在奉陵。不过后来有命回来,看起来还比以前更得意了。倒是也听见有人说,我命格硬比这琴还邪门,这琴被我镇住了。” “殿下心本赤纯,何必理会那些言语。”白黎道,“无需自寻烦恼。” “理会早就不理会了,不过,白兄怎么知道我心性赤纯与否?”薛琬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殿下若是心有旁念,便不会这样问我。”白黎正色道。 薛琬笑了笑,“我不过是闲居奉陵,想图个安宁,其他事也不想多管。赤纯不赤纯的,也无所谓。” 外面传来千越并元晞的声音,薛琬并白黎走到门口,看见元晞一手抱着半梦半醒的元拓,一手撑着比他身量略高的千越,很是吃力。 “怎么,我就说喝酒去了吧。”薛琬抱着双手,幽兰赶过来,把元拓抱走。 “我就,一点点。”千越站起来,“拿手比划着。” “喝成这样还带着我家拓儿坐船,他没被翻到皇城河里去还真是命大。” “我没喝醉!”千越脸上通红,站直了道,“他非要扶我,哈哈哈。” 薛琬一脸嫌弃,赶紧招呼几个小厮把他架走。对着元晞道,“他欠你多少钱?” 元晞见她料到,“无妨,只是买了些吃食,他说发了每月的银钱还我。” “他故意让你这么说的吧,我不发他银钱已经好几个月了。现在欠你的钱我倒不好不给他了。”薛琬看透一切,元晞笑了笑,“殿下睿智。” “那就让他欠着吧,他前几天赔锦玉楼的银子早够了一个月银钱了。”薛琬不吃这套。 元晞也没有其余神色,千越告诉他薛琬定是嘴上说不还,下个月银钱一定能拿到手。白黎走到外面,对薛琬施一礼,“殿下,天色不早,叨扰许久,我们也该告辞了。” 薛琬点点头,“好,那便回去吧。莫让封姨母觉得你们在我这儿会有什么不测。” 两人莞尔,双双告辞。 第十一章 宫宴 每逢初一十五,薛琬作为长公主是需要进宫向宫中长辈及皇帝皇后请安的,虽然宫中现在没有长辈,薛琬也时不时变着法地称病不去。三月十五花神节,皇后在宫中办了宴席,这便不好推脱了。 送走了白黎元晞,薛琬便哄着元拓又吃了点东西然后早些睡下,折腾一天她自己也累的很,跟梦里的白黎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清早全都忘了。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什么会梦到白黎,幽兰锦兰就赶紧过来给她更衣打扮,准备进宫的行头。 薛琬在府中懒散,有时候发髻打量懒得梳,只是每次进宫,她必定是最惹人注目的一个。 当然有的是人说她太过奢靡,只是薛琬心里清楚,说她的这些人中有的是中饱私囊的。她花的是自己封地的贡税和皇帝的赏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况且,当初薛晟坐的皇位是一半靠着薛琬才拼来的,她的功劳太大,薛晟就容易被人诟病。如今人们多觉得她只懂得享乐,是个无能之人,当初争得皇位的功劳才能渐渐都落到皇帝薛晟身上。无关其他,薛琬只是想太平,越太平越好。 只不过,她想顾得上大局的太平,自然要忍一忍鸡毛蒜皮的风波。 “呦,这不是陵安姐姐么。”薛琬刚下了马车,便听得这娇嗔而刺耳的一声,看都不用看,薛瑶。 “早。”薛琬牵了元拓下车,含着得体的假笑,回答道。 元拓也很是有礼,“元拓拜见姨母。” 薛瑶伸出她那水葱般的,指甲用花汁染成桃红色的手摸了摸元拓的小脸,“几日不见,拓儿又长高了呀。还是陵安姐姐周到,就算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带的这么好。唉,我可真是太无能了,就算贺严俊在家和我一起,也总是看不好我那小儿。” “知道看不好呢,要么好好去学学,要么交给乳母。你要不要再大点声,让全奉陵的人知道你不会带孩子?”薛琬牵了元拓到自己身边,回敬道。 “我只是夸夸姐姐,姐姐生什么气啊,说笑而已,况且我说的有哪里不对?”薛瑶脸上不是装作委屈,而是一脸看笑话。 论给薛琬下不来台,薛瑶可不是那种人前装委屈人后使绊子的主儿。后廷乃至前朝都知道薛瑶和薛琬不睦,她也从来都是明目张胆地不睦。薛晟对他这个妹妹溺爱的不像话,若是她过分了无非不痛不痒地指责几句。 “贺严俊前几天因为军务渎职被皇兄骂的不轻,你有空在这耍嘴皮子,倒不如好好相夫教子。不是仗着你的威势你的驸马就能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再不小心些,我倒不介意让你也尝尝一个人带孩子是什么样。”薛琬不想跟她继续理论下去,但这话也不是吓唬。当初起兵时薛琬联络的将军官员,加上她母后曾经在朝中的势力,捏住一个人的罪过可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况且贺严俊犯事是事实,真惹怒了她,让薛晟治他的重罪也不是什么难事。 薛瑶盯着薛琬的背影,面色尽是怒意。 薛琬知道,除了嫉妒之外,当初自己的母后治理后宫很是严苛,确实不曾看顾她们母女。特别是在薛晟被派往上漓国为质子之后,秦昭仪和薛瑶被其他嫔妃欺负吃了不少苦,只是文皇后无暇顾及,也让薛瑶从小记恨。但是,这也不是她现在可以得寸进尺的理由。 进了后廷给皇帝皇后见礼之后,皇后便领着女眷们去祭拜花神娘娘。在人群中,薛琬看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妃子,长得甚是超凡脱俗。待看到她正脸,薛琬不由得感叹,这才是真的谪仙下凡! 开席之前妇人们各自寒暄,淑妃和薛琬一向走得近,薛琬便坐到她旁边去。 她四下望了望,“今日琪儿没有来?” “齐王殿下染疾,邵阳郡主今日一早派了人来向皇后言明,要去照顾兄长。” 薛琬点点头,“倒是许久没有见过她了。” “是啊。”淑妃称是,“郡主这些日子进宫也少了。” 薛琬又远远看见那个新美人的身影,便向淑妃问及此人。 “哦,那个啊,是陛下新纳的宁才人。”淑妃看了看那女子坐的地方,“可也不算是新人了。” “嗯?此言何意?”薛琬问道。 “这宁才人闺名宁蓁,其叶蓁蓁的蓁。原先是废帝的嫔妃,一直被关在掖庭的。” 薛琬心里一惊,想到这曾经是他三皇兄薛伦的嫔妃,心里油然而生一阵抵触。“身处那样的境地还能被皇兄瞧见,怕是不简单的。” 淑妃点点头,“自然不会是个毫无心思的,只不过她进宫服侍这些日子对各宫都是毕恭毕敬,言行也极是安分,一时确实看不出什么错来。” 薛琬还想说些什么,那宁才人竟已经走了过来。步态轻盈,含笑两靥,美得不落俗尘。“长公主殿下安好,淑妃娘娘安好。”宁蓁恭敬施礼。“起来吧。”见薛琬没有说话的意思,淑妃虚扶了人一下。 “臣妾刚刚伺候陛下,今日长公主殿下进宫,臣妾特来见礼。” “嗯,好。”薛琬语气如常,“宁才人客气了。” “殿下,这是臣妾备的一些薄礼,还请殿下笑纳。”宁蓁示意侍女端过来,她亲手揭开,是一把镂空雕刻的竹扇。那刻扇的竹子青翠非常,是大虞南佑交界之地独生的常翠竹。 薛琬心底不由得对这女子刮目相看起来,她倒是把自己所好摸了个清楚。她自己伸手取了过来,仔细端详,“有心了,本宫在此谢过。” “殿下喜欢便好。”宁蓁脸色露出喜色,笑得薛琬心里一股暖意,心道这女子的确不是凡品。 宁蓁离开之后,薛琬若有所思,这时淑妃杵了她一下,示意她皇帝皇后过来了。 薛琬回到自己位置上,右边第一位,与其他女眷一同行礼。“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待薛晟说了平身,众人方在自己席位坐好。薛琬跪坐得端正,以防自己儿子学自己坐姿不端。 “今日花神节,朕惟愿天下安定,百姓合乐,诸位御妻皇女当为天下女子表率,恭谨敬慎,温良贤淑。”薛晟道。 “谢陛下教诲,臣妹谨记。”薛琬随其余人一同道。 第一杯酒下肚,紧接着是皇后道:“陛下心系天下,本宫便祝诸位妹妹青春永驻,如意安康。” “谢皇后娘娘。” 皇后说完后薛琬觉得终于可以稍微松快些了,却听得薛晟那边一句,“琬皇妹。” 薛琬一愣,这称呼甚是奇怪。薛晟平日都叫她的封号陵安,或者直接称四皇妹,这琬皇妹三字虽不如他叫薛瑶“瑶儿“”阿瑶”“瑶瑶”之类的肉麻,但对于薛琬来说已经很为少见了。 他怕是有事找我了。薛琬心道。 “琬皇妹,东藩属国进贡了两顶珊瑚珠冠,甚是华贵。今日朕派人送了一顶去皇后宫中,朕还留了一顶给你。” 他一定是有事找我了,薛琬笃定。 面上依然恭敬无比,“臣妹叩谢皇兄。” 今晨她和薛瑶闹了一通,以薛瑶的脾性她不可能不说与薛晟。就算如此,他还这样给她面子,不是有事是什么。 第十二章 阅甲(一) 待宫宴结束后薛琬出了宫,中书谭大人在街上“偶遇”到她,薛琬这才得知薛晟要找她帮忙的事情。有关如今的朝廷大事,阅甲阁集会。 大虞的阅甲阁集会是沿袭了前朝华晋的选才制度,三年一度的四月阅甲阁集会,不论寒门世家不论文韬武略的才俊,皆可入阅甲阁参加集会。这些人可以在其中对谈学问切磋技艺,亦可投名递状,以才学武艺为凭,博得名声赞誉。若有阁首中意者,可被直接举荐,皇帝亲核后就可入朝为官。 阅甲阁的几位阁首向来由学问大师、高位官吏担任,名义上不得偏私一视同仁,但谁不知道,阅甲阁一向是半个官场,也是最清白的肮脏之地。 除了阁首,能来阅甲阁参与集会的,往年都是非富即贵,寒门子弟甚少。不仅是因为寒门子弟毫无门路人脉,极难出头,在阅甲阁的一个月内吃穿用度皆需自理,花销不可谓不大。 薛晟新帝继位想要做出些政绩来,便想先从整顿吏治开始。今年的阅甲阁修了许多寝舍,还盖起了饭堂,足够寒门子弟日常所需。他想杀一杀当今世家大族把控朝廷的风气,首先想从新晋子弟着手。而除了盖寝舍饭堂鼓励寒门子弟入京之外,还有就是今年的阁首,不能再如以往一般只是过个形式。 所以薛晟今年请了一位老儒生,文人都奉之为泰斗的人,文太公字钟讫。文家本家位于滁陵,是自前朝起就名传四海的文墨大族,族中子弟皆是风雅名士,朝中也多有文家人任职。因薛琬的母亲文氏做了皇后,文家的家主便得了清国公的爵位。文钟讫乃是清国公之父,文家乃至朝野说话极有分量的前辈,也是薛琬该称一声伯外祖的人。 文家世代行文,偏偏薛琬的外祖父,文钟讫的三弟,年少时的文三公子不喜诗书只爱武学,不顾族人反对自身出门拜师游历。他性子洒脱,不爱拘束,族人都只道文三公子是个另类。但就是这个另类,俘获了青鼎门武艺最高强的女弟子慕颜清的芳心,慕颜清即掌门位后文三公子便同她留在了南佑国方寸山。 就在大家都觉得文三公子自此就算和文家断了关系时,他和慕颜清的独女被当时还是皇子的薛澄一眼看中娶了回去做王妃,一番夺嫡之后,这个文三公子的女儿成了皇后。曾经族人眼中最为异类的文三公子,现在应该称三老爷,却生出了一个带给文家最大荣耀的女儿。这因果之事,也是难说的很。 薛晟此次请了文钟讫为阁首,但想告知于这老爷子,今年要多多提点寒门子弟。只是他堂堂皇帝不好开这个口,只能让薛琬代劳。毕竟文家是薛琬外祖父家,薛琬自小也是在文家长大,她来打点也最为妥当。 只是此事落在薛琬头上,对她而言虽不难办,却很是伤情。她与文家常有逢年过节时的往来,而跟她的外祖父外祖母,她已经许多年没有脸问候他们两位老人家了。 在她被薛伦所逼,离开大虞去往上漓寻薛晟和他一同起事的这一年多,她的孩子宋元拓名义上由文家照管,但其实一直是她外祖父母替她照顾。只是她不敢去道这个谢,一旦开了口,往事诸般过错便一股脑涌上来。 薛琬着人备了礼,亲自书信一封让人送去滁陵。她的笔尖顿了又顿,却依然不敢落下那“三老爷夫妇安好”的几个字。最后落了一句“文府诸人安”,便收了笔把信塞进了信封。 几日后薛琬收到回信,那最后的一行字“长公主及元拓公子安”明显与上文字迹不同,薛琬忍不住两行泪簇簇流下,独自枯坐了好一会儿…… 中书省给公主府送来一份阁首主事之人,以及参与集会的学子门生名册。薛琬见他送来必是有让自己看的道理,便打开来看了看,文事上薛晟请了薛琬熟知的文老爷子之外,武事上薛晟还令公主府的府兵统领扈云章做了参事——阁首之下的主事人。 薛琬想了想,今年薛晟想提拔寒门子弟,就是想让薛琬也出一份力,所以才点了她府上的人。而薛琬需要做的,也是让扈云章在阅甲阁多加留意,世家子弟多有骄横之人,不能让他们生出什么事端。 待到薛琬看见元晞也在阅甲阁集会之列,突然有了个主意。 而这时被她打上主意的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诶,四姐,你猜我今天在街上听见了什么?”千越在她对面的软垫上坐了下来,倒了杯水就直接往自己嘴里灌。 “你上街了?”薛琬眼皮都不抬。 “啊……但这不重要……”千越兴致勃勃,“你看你就算不出门,外面还是到处在说你啊。今日锦玉楼里说,你没看上白家元家两个公子,他们没过夜就放回去了,八成是没戏了。” 薛琬翻了个白眼,“无聊至极。” “更好玩的还在后面呢。”千越忍不住先笑了两声,“他们说是因为长公主殿下你金屋藏娇,养了个小白脸,这一个就抵得过好几个。哈哈哈哈,四姐最近什么时候见过别的小公子啊,我怎么不知道。” 薛琬用看傻子的怜悯眼神看了看他,而随之顿悟的千越赶紧闭了嘴。 “呸,什么丧心病狂的鬼话都编的出来。”千越道,随即玩心四起,“不过四姐,你有没有想过,我虽然比你小了四五岁吧,但是好歹也是个男子……” 薛琬眯了眯眼睛,以挑逗的眼神看着他,媚色尽露。这看得千越直浑身发抖,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惊恐。随后听见薛琬口中蹦出一个清晰的“滚!” 千越也不恼,叹了口气道:“唉,你说你这一天天就是绕着元拓转,我倒觉得,你真招个驸马进府也没什么。” “算了吧,我有府里府外这么一大帮祖宗要伺候就够心烦的了,再添一个太岁爷来,我做什么给自己找麻烦。”薛琬神色恢复如常,随口答到。 “我倒觉得,那白……” “行了,再过几日,你给我进阅甲阁去。”薛琬打断他话茬。 千越猛的坐直了,“做什么?” “叫你去就去,况且阅甲阁揽尽天下英才,你总在府中不学无术,去看看自然有必要。”薛琬道。 “没必要没必要。”千越摆摆手,“我又不去当官。” “那不行。”薛琬一口否决,“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公主府,我可不白养你,更何况再等你成了家……” “哎呀,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有什么事。”千越不听这些弯弯绕绕的,虽然他知道薛琬故意念叨也是存了为他打算的心思的。 “你去了就知道了,扈云章也会在,他不方便出面的事,有你在会好一些。”薛琬说道,“你也别觉得会无聊,元晞今年也会去。” 千越沮丧的脸上有了一丝喜色,他站起身来,“好我知道了,但我可说好,我去了可不去听什么学究讲学,你要逼我我一定把元拓扔到皇城河去。” 薛琬不理他,只听得他在门口重复道:“我说真的!” 第十三章 阅甲(二) 三月底,天南地北提前递过名帖并被有司查证过的青年才俊便接连入了阅甲阁。 寝舍住了不少人,基本都是寒门子弟。这二人共用的一间间寝舍,对寒门子弟而言自然没有什么影响。但平日骄矜的世家官家子弟,不愿意也没必要受这个苦,奉陵人便待在自家府邸,早晚来往阅甲阁。外城的子弟便包了一个月的客栈住着,毕竟他们又不是计较钱财的。 而既不用计较钱财,又是奉陵人还要住寝舍的,也就千越和元晞两个人了。千越自然是为了帮扈云章收拾闹事的才要住进来。而元晞为何住进来,千越旁敲侧击之下得知,信国公并不曾断他银钱,白府封清曲也时常贴补他。但元晞深知自己迟早要自立门户的,自己开府之事,甚至日后许多事,恐怕信国公不会帮他,他只有自己存下些以待来日。 千越自幼时没了双亲,从小羡慕被父亲母亲疼爱的孩子。而看到元晞的处境,也知道有亲人也不一定就能过得好。 住的地方倒还好,千越也不是没有幕天席地过。但是吃上,明明奉陵城那么多酒肆茶楼大小铺子,他才不会受这个苦吃饭堂那些寡淡的菜。于是在寝舍读书或是写些东西的元晞便时常被一把揽走,随之跳出阅甲阁的高墙,去奉陵各处找吃的。 “我们这样,真的可以吗?”两人此刻置身京郊的一家烧饼铺,说是千越跑遍奉陵才找到的最好吃的一家。元晞嘴里塞着烧饼,尝了尝确实比一般的做得好。但此地距阅甲阁确实有些远,想早点回去又有点怕被阁首逮到的元晞问道。 “没事儿,那守卫我早打过招呼的。要不然每天我们跳来跳去你当他们看不到啊。”千越摆摆手,一脸不在乎。 “嗯,我以为你功夫那么好,他们应该是看不到的。”元晞略思索一下,说道。 “啊……要是不带着人一起,他们应该看不见。”千越挠了挠后脑勺。 “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功夫那么好就好了。”元晞怅然道,“我小时候我娘还想请师傅来教我的,她连我用的武器都让人专门打好了,只不过……” 只不过封清乐早逝,信国公只偏爱元旭,他想学些什么,也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了。 千越安慰道:“我跟你正好反着,我从小就不愿意碰刀啊剑的,我就想摆个小摊卖吃食。只不过后来,除了练武我没别的选择。不过就算当时再不乐意,现在想想也还是有用的。你也不用觉得难过,有我在,你不用学。” 元晞笑着点点头,低头喝汤。 两人这厢吃得尽兴,千越还没来得及把元拓扔到皇城河,就被薛琬一封书信要求他去听一听阁首们的讲学。 千越本该是武阁的人,但大虞重文,权柄大部分在文臣手中,薛琬自有用意。 今日是朝廷的任职二十年之久的老中书傅大人,一个正正经经的老儒生讲学。元晞听得津津乐道,千越那边眼皮已经睁不开了,手肘撑在桌上脑袋一顿一顿的。 这傅大人是个正人君子,对于薛琬一贯作风颇有微词,眼下看见她府里的人如此没规矩,气恼上来,重重地咳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给千越咳了个半醒,他睁眼看见傅中书正直勾勾盯着他。元晞心叫不好,赶紧秉了神色准备随时给他打圆场。 “莫公子。”傅中书缓了缓,言语带厉色,把千越喊起来。 “中书大人。”千越起身,施礼。 “我刚才讲到仁政之道,在乎何物,你可有何高见?” “嗯?”千越自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毕竟他讲了一整堂的东西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而且也听不懂。 “仁政之道,在乎何物。听清了吗?”傅中书极有耐心地重复道。 千越点点头,“中书大人,您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清,但是连起来,我就……不解其意了。” 众人哄笑,傅中书狠拍几下桌案。“无礼后生!毫无学识,竟还敢如此招摇,都当满堂人都是畏惧权势,不敢拿你怎么样么?” 他话里有话,千越当然知道他骂的是谁,只是薛琬一再提醒他对朝廷重臣尤其老臣要注意分寸。千越只得躬身深见了一礼,“是晚辈造次了,请中书大人责罚。” “既然不知其意,日后我的讲学,你再也不必来了!”傅中书说得疾言厉色。 千越面上一片戚戚之色,“是,晚辈告辞。” 元晞笑着摇了摇头,心想这人心里定然是欣喜若狂,被赶出去,他求之不得呢。 果然,千越一封潦草的书信告诉薛琬自己被傅中书赶出来了,然后闲时便大剌剌地在寝舍睡回笼觉,或是去武阁和人切磋。 但不用听的也就只有傅中书的而已,而且要求文阁子弟上交的诗文策论他还得一篇不落的交上去。千越丝毫不通这些东西,也就让元晞每日晚间给他代劳。 于是通常是元晞一个人在寝舍内点着灯帮他写策论,千越从外面带了一食盒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帮他拨走爆出的灯花。待元晞写完,这人早已伏在一旁睡着,食盒里整整齐齐留了一半的点心。 元晞在千越不去听讲学的每日清早都轻手轻脚地起身,还会在桌案上给他留了早膳。千越自恃习武之人不畏寒冷,是故刚刚四月天就不想盖被子。清早寒风倒灌,每日都是元晞再帮他把被子盖好。元晞每次都有些担惊受怕,武人生来防御心会重一些,万一他不分青红皂白把自己打了该怎么办。只是元晞庆幸的是,千越每次都睡得十分昏沉,每次都不记得被子为何会到自己身上。 只是元晞每日走得匆忙,自然看不到千越微张的双眸,会看着他轻掩上房门,然后再浅浅睡去。 这日许多学子们去辩难,来彰显自己学识渊博。元晞没有跟着去,自己在书斋读了半日书,临近午时便向着武阁而去。千越昨日晚上告诉他自己今日会在武阁多待上一会儿,让他在武阁等自己,然后出去吃锦玉楼今日的全兔宴。 武阁搭着一个擂台,专攻武者切磋比划之用,擂台四周摆着各式武器。一排木架上放着一把把的铁剑,长短样式不一。其中一把像极了元晞小时候自己挥舞的一把木剑,好奇之下,元晞走了过去。 “这是哪位公子,武阁人本就不多,竟然没有见过。” 身后传来声音,元晞回头,见是一个武人打扮的青年人,头上扎着布巾,袖子卷到手肘之上。 “我不是武阁的,只是在等人。”元晞回之一笑,解释道。 “看公子对这些兵器,也不是全无兴趣啊。”那人走近几步,“既然人没等到,不如公子来耍耍?” “我并不通武艺。”元晞回绝道。 但那人已经把元晞刚刚紧盯的剑放在他手里,“我可以教你。” 元晞把手里的剑握的紧了几分,也点了点头,“那好吧,多谢公子。” 第十四章 阅甲(三) 千越自武阁走出来之后便看见令他十分愤怒的一幕。 一个武人打扮的人装作教元晞武艺的样子,实则让他在擂台上百般出丑。那人一手抓着元晞的胳膊,用膝盖顶了元晞的内膝处,嘴里说着“出这只脚。”一边把他摔倒在地上。 元晞自然不是毫无察觉,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待那人又过来抓自己的胳膊,元晞一把反扯了他过来,待这人来不及反应,在他腰上重重落下手刀。 “啊!”这武人痛呼出声,他倒没想到,元晞是有准备的。 千越抄着双手,满意地一笑。这些日子他教了元晞几式防身术,对付这个级别的应该够了。 元晞一把攥住这人的手腕,用力弯折。“疼疼疼!”武人喊痛,脸上都扭曲了起来。元晞凑近,在他旁边说道:“下次奉我大哥的意思来为难我,找个有本事的。” 这武人一惊,眼见被揭穿,气恼汹涌上来,趁元晞不备腾出一只手打过来。 “小心。”千越喊到,瞬时腾空而起落到擂台上,一脚踹开那武人。 被千越踹下去的那人抱着肚子倒地不起,指着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道:“你……你们……” “记住点教训,下次再想耍弄人之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听懂了没?”千越嘴角挂着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走,吃兔子去。”他揽了元晞的肩,就要出去。 “阅甲阁武阁尚武,但亦尚德,二位公子是不是有些以强欺弱了。”一句清冽不乏中气的男子的声音在千越元晞身后传来,二人双双回头。 在擂台之下,此刻正对千越元晞的地上,站着一个年轻人。此人年纪看起来和二人相仿,一身黑衣穿着并不考究,应该不是什么高门子弟。千越细瞧,这人的头发泛着一些棕色,眸色发青,怕不是正统的大虞人。 “在下严宇,可否向公子讨教?”他这话其实是对着千越说的。 “这位公子,你怕是误会了,我们并非……”元晞想解释,却被千越一把推到身后。 “好啊。”千越一口应下,“你先一边看着,稍等片刻。”他让元晞先下台去,元晞有些担忧,但两人都已蓄势待发,怕是也拉不住了。 严宇向前一跃,身姿轻盈落于擂台之上。千越不由得认真了几分,单看这个动作便知道是个功力不浅的。 几乎是同时,两人一起向对方出了手。千越向左一闪,躲过他一掌,又紧接着向后退,去躲他下一招式。 两人在台上拆招出招都已经快到让人看不清,引得越来越多的人前来围观,有人感叹这是阅甲阁最强的一次切磋了。只是这可不仅仅在阅甲阁内是高手对决,千越和不少人对过招,遇到的对手哪怕打成平手的可真不多,几年前的薛琬算是一个。 严宇千越这一打便一连是将近一百招,两道黑色的身影不断变换方向,根本难分胜负。 待到两人又是一招对罢,都不约而同去拔了四周的兵器再来比试。 千越手里一把长剑,严宇拿了一把弯刀,这次台上除了拳脚相交的声音,便是刀剑撞击的“噌噌”声,两人都用力猛了,兵刃撞到一起的声音刺的旁观者捂住了耳朵。 元晞双手紧握了拳,他看的出来,千越并无把握胜过严宇,不禁狠捏了一把汗。两人都武功路数都不是正统的拳脚招式,千越是被自小当作暗卫和杀手训练的,自然快狠凌厉。而严宇不只长相像是异邦人,身手也是让人摸不着门路。 台下的人们都有些眼花缭乱,因为两人都是黑衣,险些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刀光剑影之下,这是四国之内上乘武艺的对拼。两人谁都胜不了谁,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两位公子请住手!”扈云章自外走来,看来是有人去报他。众人纷纷避让,给他留出来一条路。千越胜负欲起来,并不想停手,然后就听见扈云章近乎斥责的一声“千越停下!” 千越往后退了退,不再跟严宇打,那严宇也收了手。 “得罪了。”严宇一手握刀,在胸前抱拳。 千越没理他,把剑一扔,扔回原来的架子上,然后一个跃身跳下来,站到扈云章身边。严宇随后也走下来,站在几人对面不远处。 扈云章遣散围观的人,先是对千越道:“不可再如此冲动。” “冲动的可不是我。”千越这话是回答扈云章,实则看着严宇说的。 “元晞,怎么回事?”扈云章转头去问元晞。 元晞看了看几人道:“刚刚有个人不怀好意,千越帮我教训,出手稍微重了些,怕是严公子有些误会。” 听见他这一番话,严宇也知道了大概。“那是我误会两位公子了,请恕罪。” “不要有点功夫在身上,一天到晚想着行侠仗义,也不先看看自己帮的对不对。又不是每个被人打的就是受欺负的。”千越道。 “千越。”扈云章止住他,又对着严宇,“误会既已澄清,严公子也请自便吧。” 严宇施礼告辞,千越不屑地撇了撇嘴,“这都什么人啊。” “能和你战成平手,自然不是什么俗人。”扈云章看着严宇的背影,说道。 “扈大哥,这严宇是什么来头?”元晞问道。 “此人出生于大虞和西戎边地,父亲是西戎兵,母亲是大虞人。他父亲趁着战乱强要了他母亲然后生了他。自幼孤苦,跟着卖艺人为生,也练就了一身功夫。”扈云章道。 “我倒觉得。”元晞想了想,“他刚刚可能是故意要和千越打这一架的。” 千越瞪大了眼睛,扈云章含笑点头,“元晞聪明,文阁成名靠辩难与文章,武阁自然只能靠战绩。这个战绩还不能与太弱的,不然毫无分量。莫千越是谁,公主府护卫,虽众人可能不知道千越的功夫究竟多好,但光是这个名头就足够响亮了。” “哈哈,原来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千越道,“这姓严的真的是……” “千越。”扈云章正色道,“我倒不觉得大虞突然多这样一个武艺超群的人一定是什么好事,他身世虽查不出什么,但你要多加留意。此人武艺和你不相上下,又懂得谋算,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不是小事。” “这么严重么?”千越神色也紧了几分。 “既与西戎有关,不可不防。”扈云章道。 千越点点头,“我会小心的。” 第十五章 红装(一) 那封千越写的乱七八糟的说自己被傅中书赶出去的信到了薛琬手里,她一看那字迹就头疼,喊来了幽兰帮她辨认半天然后读给她听。知晓原委的薛琬叹了口气,莫千越被那傅大人赶出去是迟早的事,她倒也不觉得奇怪。 扈云章告诉她有个边地来的小子名叫严宇,功夫甚是了得,还很聪明。薛琬暗自派人去问了薛晟那边,有人告诉她薛晟似乎对这个严宇甚为看重,很有要委以重任的意思。 即使薛琬也觉得有问题,但她不能干预薛晟的选才委任,只能留了话给几个御史,若严宇为官要好好盯着些。 只是白黎倒是再次造访,薛琬有点诧异,待她出去迎接,得知这次是封清曲让她帮忙带些东西给元晞,他在阅甲阁一个月,怕他缺了什么。 “也就是封姨母实在,真当元晞会一直乖乖待在阅甲阁一个月都不会出来呢。”薛琬收了东西先放在一旁。 “长辈,自然关怀多些,殿下见笑了。”白黎道。 “不过白兄,你倒是还敢往我这跑。”薛琬请人入座,说道。 “殿下,这是何意?” “外面都传你是我看上的白面书生,准备养在府里的,你还经常来往公主府,也不怕名声不好。” “殿下都不介意,我一个男子又何必在乎。”白黎定睛看着薛琬说道。 薛琬眼波流转,含笑晏晏,眉眼明媚的很,只多看了一会儿,白黎便败下阵来转头去看别的地方。 见他害羞,薛琬觉得白黎虽相貌谈吐都算得上谦谦君子,唯独在坐怀不乱上他还是差了些。“因为我又不想着再成亲,也不想着靠名声做成什么事,所以从不想管。再说了,他们已经这样以为了,哪里就是那么容易止住的。” “成亲之事,我亦没有想过,自然也不在意。”白黎垂下眼眸,淡淡地说道。 “那怎么成。”薛琬声音提了几个度,“上次封姨母也说了让我给你和元晞物色女子了,元晞还好些,尤其是你。” “我无心于此,殿下莫要费这个心思了。”白黎面上带笑,但说得认真。 “你才多大啊,怎么就没有这个心思?” “殿下不过长我两岁,如今不是也不愿人提及此事?”白黎以攻为守,把薛琬堵了回去,随后又加上一句,“更何况,殿下还一直称我白兄。” 他们也是半个熟人了,这样的玩笑自然可以随意开一开,薛琬哭笑不得,“那我不是觉得公子公子的太过生分,直呼名讳又显得唐突么。那我叫你什么,小白?” 白黎听见后反倒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像是欣然接受一般道:“也好。” “好什么好,你敢听我还不敢叫呢。既然白兄不妥,白公子也是太生疏,那你既已过弱冠,可取了字?”薛琬问道。 “重稷。”白黎道。“重生之重,稷下之稷。” “那也是重华之重,社稷之稷。彼黍离离,彼稷之苗。”她止住不再往下吟了,“看来白前辈,是想重稷能匡扶天下呢。” “字是母亲取的,家父当时不在,只是回来后觉得尚可,也就这样定了。”白黎道。 “封姨母也是颇通诗书的,取的字才这样好。”薛琬有些惊讶,竟不想他们父子也不算亲近,连弱冠取字这样不算小的事也不愿上心。 “刚刚殿下诵《黍离》,这世上怕是多的是不知殿下者,皆谓殿下何求,是否因为如此,所以殿下才不愿有人陪伴。”白黎语气如常,像是随口一问。 薛琬轻笑,“知与不知又如何,在我这里,是否相知早已不重要了。更何况,我也实在不算一个良人。” “殿下,当然是良人。”白黎沉声道, 薛琬看向他,“你说什么?” “那日生辰宴,殿下不愿惹是非,却依旧风波不断。而对于元晞,殿下明明可以躲是非,却还是愿意施以援手。说明殿下心里,并非真的不在意。”白黎解释道。 “我只是说我不是良人,但我也不是没心肠的人。”薛琬笑了笑,“亲眷有难而弃之不顾,这可不是躲不躲是非的问题,是德行问题。” 她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我与你这里说什么德行,外人又怎么愿意听呢。在他们心里的称上早就给我定了斤两,我也曾经恼过,但是都是徒然。” “殿下要相信,总是有人愿意明白殿下的。” “随意吧。”薛琬捧着茶盏,“从前我想过,要心怀天下,匡助世人。如今,我发现能保护好身边的人才是最大的本事。” “殿下,一直做的很好。” “唉,你不知道。”薛琬没把他的话当真,也习惯性地以为是随口的恭维。 白黎没有继续作答,薛琬只道他不知道,而自己又何尝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小元拓的喧闹打破了这片沉寂,“娘亲!” 他小腿跑的急,一下扑在薛琬怀里,薛琬嗔怪道:“我不是说了么,不要这么莽撞,还有客人在呢。” 元拓依言从薛琬怀里钻出来,看见一旁的白黎,“白舅舅安好。” “怎么,怎么又成舅舅了。”虽说这辈分确实对了,但是薛琬没记得这么教过他。 “千越说的,白舅舅和元舅舅都是娘亲的弟弟,就得叫舅舅。”小元拓往白黎那边靠了靠,牵住他的衣角。 “你跑过来做什么?”薛琬看他亲近白黎,而白黎有些不知所措,觉得好笑。 “娘亲,他们说今天街上来了耍百戏的,热闹的很。”元拓看着薛琬的眼神中都是期待,“去嘛去嘛。” 薛琬想了想,答应道:“好啊,等我换了衣裳。重稷一起?” “去嘛去嘛。”不待白黎作答,元拓摇起白黎的衣角。 “也好。”白黎应声。 薛琬收拾好之后便喊了元拓和白黎一道出门,吩咐不用人跟着,两大一小就这样上了街。薛琬换了一身桃色的衣衫,比她那些平日的衣服收敛了许多。只是她面相长得好,白黎也是个引人注目的,这一路上还是惹得人们纷纷侧目。 “这是不是,就是殿下不愿出门的缘由。”白黎扫过去一个被妻子瞪了半天的,盯着薛琬瞧了许久的男子。 “不全是。世道不太平,少出来为好。”薛琬看着明明其乐融融的市井景象道。“重稷从前都在哪里游历过,可是出门也是这种景象?” 白黎顿了顿,“没有。我极少去太过喧闹的地方。” “那你今天可是来着了。”薛琬看着前方围得水泄不通,“奉陵也不常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隔着人堆,他们在原处能看到,那人群围着的中央搭着一个高高的台子,一个婀娜的红衣女子在跳舞,衣袂翻飞,身姿灵活。 薛琬也想去瞧瞧,就牵着元拓走了过去。 第十六章 红装(二) 元拓这个小人精,仗着身形小就不住地往前面钻,薛琬怕他走丢,只能紧紧抓着他一边被人撞来撞去一边跟着往前去。白黎自然也是紧跟在后,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喧哗的场景他的确不是很喜欢。 赶到了前面,白黎薛琬这才看真切。那舞女此刻正单脚站立在一根高高的柱子上,腰肢纤细,整个人如水蛇一般灵巧。这舞女一边跳还一边旋着身子,但始终稳稳当当地站住了。她腰间坠着一排小铃铛,随着她身形的动作而发出一阵阵甚为悦耳的声响。 她那衣服上艳红的长长的披帛几乎从她身上直垂到地上,这舞女突然一跃而下,那披帛随之舞动起来。如一道从西山上夺下来的残霞,晃住了每个看客的双眼。 这轻薄的披帛在空中飘了一会儿才落下来,随后那舞女转身,薛琬看清她的打扮,头上束着一个各色玛瑙制成的精致发冠,头发编成一个个细辫,红色的纱巾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泛着青色的眼睛。 薛琬与那眼睛对上,觉得脑袋里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竟有些心神不定。 元拓一味拍手,跟着周围那些人叫好。 是故两个人没有觉察到,身后的白黎脸色变了又变,脚步甚至已经开始往后退。 这时台子一角站着的一个老者拿着托盘出来,站在看客面前。“小人远道而来,今日到奉陵想讨个彩头,各位看官都请捧个场。” 那托盘在站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眼前过了一圈,各个人都拿了些铜钱放了进去。薛琬给了元拓一锭碎银,让他放过去,那老者顿时眉开眼笑看了他们母子二人一眼,“多谢小公子,多谢夫人!” 白黎本已退到外面一些,但那托盘依旧找上了他。“公子?能否打赏一二?”那老者笑着,对他说。白黎稳了稳心神,从袖中掏出钱袋,放了一整锭银子过去。如此大方,周围人都惊呼一声。 “公子好大方呀!”开口的是那台上的舞女,声如清铃。她迈着轻巧的舞步走过来,瞧着白黎,“公子这样大方,便上台来,小女可单独为公子一舞,算作回报,如何?” 这眼睛带着春色,看得人要化了,周围的人都发出感叹声。但他们看见白黎的长相,也就不奇怪为何这舞女会选上他。 “姑娘客气了,不用。”他说着就要离开。 白黎胳膊被舞女的手抓住,那舞女还看了一旁的众人道:“小女来此讨生活不容易,公子可不能这样不给面子啊。 众人起哄道:“上去啊,快去啊!你小子有艳福了啊!” 白黎的声音沉了几分,“姑娘,自重。” 舞女的眼中闪出一抹异样神色,似是戾气,又转瞬而逝化作妩媚。“看来公子有别的事情要忙啊。” “我这舍弟见了女子就害羞,姑娘别难为他了,不如陪陪我。”薛琬又取了一锭银子,准确地丢在一旁老者托着的托盘上。 舞女的眼睛里荡漾出一层笑意,“是嘛,可我看他和你这个倾国倾城的姐姐待了这么久,也没怎么样啊。” “姑娘,别打趣他了。”薛琬含着笑意,语气却含着警告。 “好。”舞女也见好就收,“这位姐姐会什么舞,小女可以作陪。” “姑娘既是西戎人,那就西戎的《神女》,如何?” “姐姐竟然会《神女》?在哪里学的?”那女子问道,对于薛琬说她是西戎人没有否认,也未做任何表示。 “这不重要吧。”薛琬道,轻轻跃上了台子。 “当然不重要。”舞女随着她跃上去,落在她身后,一手扯了她的发簪,薛琬长发尽散。 薛琬看着她,那女子手里拿着她的发簪把玩,“姐姐长得这样好看,不加修饰才能更显得风情一些。还有这个!” 她脱下身上红纱外衣,抛给薛琬,薛琬接住,那红衣顺势已披在自己身上。 除了外衣的舞女白如莲藕的双臂袒露在外,整个上身被衣物紧裹,但却不是单薄的不像话 话,想来是舞女长时练舞的缘故,那手臂也是细瘦但有力的很,这样的打扮比刚刚更是魅人。 而比起这舞女的精致打扮,薛琬今日出门虽未上多少妆容,但毕竟底子在那里,这惹人迷离的长发和红衫在身让她一点都不输那舞女。 《神女》是西戎国女子都会跳的祝祷之舞,不论何时何地,若是喜庆之日便可舞上一段。虽说人人都会,但跳的自然有高低优劣之分,双人起舞这比较就更为强烈。 薛琬其实没有学过舞艺,只是自小练武身子比平常人自然灵活许多。她按着《神女》的舞式,也并无出差错。 只是那舞女似是不喜欢这样循规蹈矩的《神女》,她绕着薛琬打转,似是在邀请,薛琬顺势接了她伸的手,两道身影便连在一起。 台下看客的眼睛都快看直了,薛琬与舞女平分秋色,如今不分彼此更是一幅别样的人间盛景。看惯一枝独秀,或是群女争芳,这两个人虽是第一次一起舞《神女》,但因技艺高超于是契合无比。不仅仅是绝艳,还有一些朦胧的异样的感觉。 两人面对面时,透过她的面纱,薛琬看到舞女的整张脸。虽说是不甚熟悉的异域长相,但绝对算得上是人间绝色。她的美色带着一股狠厉和邪魅,让人有些望而却步。 一舞作罢之前,那舞女突然靠近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我竟不知道,姐姐跳舞也跳的这么好。” 说罢她一个旋身,右手放在胸前弯腰盈盈对薛琬施了一礼,这是西戎的礼数。 薛琬的神色多了几分凌厉,她盯着那舞女,刚想去问几句话,听得台下元拓喊起来:“娘亲!白舅舅不见了!” 一回头的功夫,不见了舞女的身影,耍百戏的其他人都已在收拾东西,杂乱的人群开始四散而去。她奔下台去拉住了元拓,四下张望,的确不见了白黎的影子。 “没事,我们先回去。”她一把扯了那红色的外衣,想了想还是留下带了回去。 今日之事的确奇怪,单是那女子的话就可以知道她之前就认识自己。可是薛琬毫无印象,这才是最让她担忧的。她是谁,进奉陵来,是要做什么。 第十七章 风动 近黄昏时,众人散尽后的青螺街分外空荡,奉陵各家各户的昏黄灯盏陆续亮了起来。几只出巢的春燕在一处人家上空盘桓几遭,寻不到自己的巢穴,便凄厉地叫了几声飞往别处。 青螺街角,一处早已荒废的宅院外,倚着冰冷的青石墙不住发抖的,是面色如纸的白黎。他嘴角带着被匆忙擦拭过的鲜血的痕迹,左臂的衣袖被扯上去一截,结实的小臂上,尽是大片大片骇人的红斑。 白黎蜷在墙角,低着头尽力调整着呼吸,想让胸口窒息的不适消减一些。 待到觉得好转一些了,他开始试着调动内力,让自己恢复如常。 他刚刚强忍着匆匆离开,庆幸还好薛琬没有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没有想到,风影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奉陵。 这病症已留在他体内八年,八年前捡回一条命,这些年的平静让他都渐渐忘却了,他不论如何挣扎,终究还是被人死死捏在手里。 气息不稳,白黎胸膛开始剧烈起伏,被气血翻涌硬逼上来的血色爬上了脸,喉间一股腥甜,鲜血再次溢出嘴角。 全身脱力的白黎再次瘫在墙边,朦胧间,一个身影已站在他身前。警惕心起,白黎强撑着睁开眼睛,看清之后用虚弱的气声说道:“父亲。” 白青桓面无表情,把手里一个小瓷瓶扔在白黎身边,“记着教训。” “我什么都没有做。”白黎没有去捡那药,只回答到。 “你若做了,还能容你在这里喘气?”白青桓语调冷漠,“把药服了,不许让你母亲看出来。” 白青桓别无他话,说完便抬脚准备离开,白黎喊住他,“父亲。” 白青桓停住,听得白黎在他身后道:“事涉元家,父亲就不能……” “住口!”白青桓呵斥道,“此事被你知晓还能留你便已是破例,你若再探查或是干预,不用他们动手,我自会处置。” 白黎紧闭了眼睛,听见白青桓离开的脚步声,始终不愿拿起那可以减缓他痛苦的药。那药可以让他一时恢复,但也能让他无法痊愈。白黎再次运功调息,过了这么些年,虽然不能医治好自己,但如今发作自己已经能够挺过来了。 白府的大门一直开着,看门的小厮看见白黎回来立马朝里面跑去,“夫人!公子回来了!” 白黎还在疑惑之时,封清曲从屋内急急走出来,“重稷!” 她头上一层汗珠,待看见白黎站在她面前才伸手擦去。 “母亲这是怎么了?”白黎扶住她,问道。 封清曲摇摇头,“我今日自你出去就觉得心神不宁,刚刚长公主殿下派人来问你有没有回府,我就怕你……” “母亲放心,不过偶遇了个江湖朋友,谈了几句耽误了时辰。”白黎摆着轻松的笑,宽慰封清曲。 “好,好,没事就好。”封清曲喃喃道,“快让人去公主府回禀一声,殿下还惦记着呢。” “嗯,我知道了。”白黎道,“母亲,我们快进去吧。” 在等着白府那边的消息时,薛琬一直是站在正殿外,不住地看着门口的。 “殿下,您站在这里一个多时辰了。”幽兰拿了件披风给她。 “啊?”薛琬自己把衣领处的带子打着结,“那么久了?” “您自己上心的事情,通常会忘了时辰。”幽兰一语道破。 “我只是觉得封姨母会担心,你别多想。”薛琬道。 “就连元拓小公子被千越带出去半日不归,您也不过是在正殿等着。”幽兰笑着驳了她的辩解。 “千越自有分寸,我等着只是想教训教训他们不可再胡闹。”薛琬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心虚。 “殿下可是说过白公子是极聪慧的人,那他又如何没有分寸把自己都弄丢了呢?” 薛琬突然没有话可以说了,幽兰在一旁道:“殿下,我不是要拦着你……” 薛琬摆摆手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了,“就算你觉得我如今举止有些奇怪,但我对白黎,不想有其他的意思。” 幽兰知晓她“不想有”的意思,而不是“没有”。 终于守门的小厮来回禀,薛琬往前走了几步,“如何?” “白公子派人来回殿下,他已安然回府,谢过殿下关心。”守门的小厮按原话说。 “他没有言明他去了哪里?”薛琬追问。 小厮一脸茫然,“小人不知。” “好。”薛琬示意那小厮下去,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走了进去。 缠绕在薛琬心头的,是一个又一个的死结,打不开又扯不断。 她虽年轻的很,但曾经历过太多风浪,做对做错的事也有许多。甚至有太多事情,她到如今都分不清是非对错,不论曾经的江湖还是如今的朝堂。 薛琬无数次于梦中回到许多年前,回想最平静的那时。那时的方寸山,她与几个师兄们趁着师父处理事务没空管他们,偷跑去猎野鸡烤着吃,有一次险些没控制住火势,不过所幸最后只是烧了几棵树,师弟妹几个统统面了壁。大师兄替他们挡了不少,被师父斥责地最是严厉。 或是下山帮越丞师叔打满一壶酒,薛琬总是想办法昧下一些钱买些自己喜欢的。越丞自然是知道,有时就会故意多塞一些。 那时师叔和师父依然是互相言语上看不起对方,师叔总觉得师父古板,师父总觉得师叔过于放荡。 薛琬依然喜欢跟在师叔身边,他的功夫跳脱于青鼎门功夫招式之外,经常偷偷教给薛琬。虽说自己师父慕南观作为慕颜清很早以前就收入门下的大弟子,练武一丝不苟,自然功力深厚。他不想薛琬总是跟越丞学些奇奇怪怪的功夫,但是毕竟“纵横剑义,无出白越”依然摆在那里,他师弟越丞的武艺,他也从来都是心底里夸赞的。 是故那时,薛琬不需要出头去做任何事情,只做个学艺的徒弟便好了。只是世事无常,一朝名起,一朝名落。只是她后来细想过,若再来一次,或许结局也不会比现在好太多。 更何况,还有好多事,好些个未知的结局,还在等着她。 第十八章 暗潮(一) 自阅甲阁集会结束,千越和元晞都各回各家之前,白黎都未造访公主府。 只是这次阅甲阁集会倒是颇合薛晟的心意,的确有不少寒门子弟获得入仕机会,自然就有许多世家很是不满。 除了明面上的消息之外,薛琬还听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 元晞此次去单纯为听学问打交际,虽然并不张扬,但毕竟还是文采出众,被文阁首看中举荐。但却被信国公回绝了,理由是元晞年少无知,怕是难当重任。 千越跟她提起的时候很是气愤,“什么年少无知,不过是因为元旭如今还没有个官职,被元晞抢了先太过没面子罢了。” 另外,跟千越打过一架的严宇,已经在刑部任职了。而他刚进刑部不久,便已在接手一个大案子了,有关趋星派和舍麻。 趋星派以舍麻为引制药,宣扬可消灾除邪,死后引人入无上极乐。舍麻由商客偷运传至大虞,初尝的确有愉悦松快之感,但会令人成瘾,且毁人心智。趋星派以此招揽门徒,并传授武功,自薛琬的父亲恭帝年间始,不过两三年已经声势浩大,后为朝廷所禁,只是后来皇族内乱无暇控制,这便又猖獗了起来。一国百姓已有不少被邪门歪道控制,自然不是什么好事,而最近奉陵风起云涌的原因是,已有官员牵涉其中。 严宇自小在江湖中混迹,对此了解自然多于那些文臣,是故应付这些案子更为得心应手。 只是薛琬来不及留在奉陵想多听听事情的进展,就被薛晟一道旨意要被派遣出去。 太卜司上书薛晟,最近月象不祥,为赤金星冲撞,阴阳失衡于国运不安,需要尊贵之人亲自往蒙山坤庙祭祀。既是有关坤庙,自然要女子前去。最尊贵的皇后当然不能轻易出宫,更别提离开奉陵。于是这担子自然留在薛琬身上。 旨意催得紧,薛琬略作收拾就要出发。此次路途不算近,因此她带上了元拓一起。只是临走之前,她总觉得该与白黎道个别,只是一直不得见,也只能作罢。 她见千越最近和元晞走得近,便留了他在奉陵,让扈云章随行。 薛琬和元拓甚至扈云章都一下子不在了公主府,公主府瞬间清净的不像话。实在闷得不行的千越干脆把元晞掳了过来住在府上,也不用去受他那哥哥的气。 信国公府一直不够安宁。从前两位夫人在世时便是斗的不休,如今斯人已逝,元晞无心争些什么,只是元旭从来没有消停过。 饶是曾经都是小事上的吵闹,如今元晞不在的信国公府上,同样风起云涌。 密闭的书房内,门已被反锁,信国公元伯升的管事站在门口,确保不会有人靠近,也不会有人听到里面的话。 门内,怒色与愁容尽现的元伯升,跪在地上尽是恐慌的元旭。 元伯升踱了几次步,气上心头,一耳光甩在了元旭的脸上。“逆子!你要结交朋友我何时管过你,为何要卷进舍麻趋星派之事!” 元旭被打的身子歪了歪,登时眼泪流下来。“爹……我也是被他们蒙骗的……我没想到……没想到……” ”住口!你还想瞒我?那姓许的第一次带你去的时候你就知道的清清楚楚!”元伯升怒不可遏。 “是,是……爹……”元旭不做辩解,“您救救我……” 气血翻涌上来,元伯升险些站不住,身子歪了歪。元旭大惊:“爹!” 元伯升稳住身形,在一旁坐下。元旭和一帮不学无术的子弟们服了舍麻成瘾,如今还事涉私卖禁品、杀人越货,哪一条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他当然想保元旭,就算如今再气再恼。 “爹……那姓严的已经快查到我头上了,昨日林芾告诉我,那一直与我们接头的药商已经被严宇盯上了!”元旭说着,声音越来越是颤抖,最后带了哭腔。 “你……”元伯升缓了缓神,黯然道,“那你便早些去刑部自首,若你再能将功补过,或许还能轻些罪过。” 该发的火气刚刚已发过了,信国公亦是经历过沙场铁血的人,如今就算气急攻心,也在镇定下来想办法。只是怎么说元旭的罪过是事实,他洗脱不了。 “爹!陛下已经下令斩了数十人了!”元旭乞求道,“如今陛下跟您可没有什么情义,再加上长公主,对!那个长公主!她帮着元晞,帮着那封氏,她也会致我于死地啊!” 元伯升的心又沉了沉,他虽不确定薛琬会不会在此事上针对元旭,但一定不会帮他们…… “这该如何是好……”元伯升脸色瞬间苍老了几分,一面痛恨自己的儿子竟做出此等勾当,但与董氏的情义,又让他不得不想尽办法保住元旭。 “我有办法!”元旭心思一动,瞬间眼神亮了起来,“爹,那印鉴,我留的是元晞的。” “你说什么?” “我是说,爹,这需要您帮我。” “放肆!”元伯升站起来,再次给了他一记耳光,“你想做什么!” “爹!我知道,将自己的罪过推给他人,您不屑于此,但是如今没有别的办法!”元旭脸色涨得通红,“您军权在握,如今朝廷多少人都在盯着将您踩下去!我是世子,若我获罪整个元府甚至您自己都难保。但是元晞不同,他久不在元府,您最多是管教不严之责。况且……况且……元晞他有那个长公主,不会太重的罪的……” “元晞……那是你弟弟……”元伯升声音有些颤抖,除了怒气之外,更有无奈和妥协。 “爹……没有多少可以考虑的时辰了……”元旭眼睛也逼得通红,“他如今不在,我可以去准备。” “不行……”元伯升却已没有刚刚那样的坚定。 “爹!若此次我能脱险,日后我定不计前嫌善待元晞,让他此生安稳度过。”元旭竖起三指发着誓。 元伯升默然,他来不及阻拦,或者说无心阻拦,元旭已跑了出去。 书房空留元伯升一人,这年过五旬的将军,面色木然,手对着自己的脸狠狠地落下去,一连数十个,直到鼻中溢出血迹,头也昏胀的厉害。 只有在决心舍出他的时候,元伯升才觉得,元晞这十几年,被遗忘的太多了……可是如今,他没有其他的选择。 第十九章 暗潮(二) 公主府中,设了一个校场,因着千越扈云章都是好武之人,且这一千府兵,也需要日日操练。这日千越带了元晞过来,要教他些武功。 偌大的校场之上,一边是抱剑而立的千越,一边是十个手执长矛的府兵。 “来吧,你们今日如果赢了我,我亲自去跟四姐说,把你们都调到大虞禁军去。”千越一面看着蓄势待发的府兵们说着。 那些府兵得了激励,一个个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面上尽是喜色。他们十个算是府兵中出挑的了,若是拼尽全力,他们觉得自己和千越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十个人反应也不算慢,摆了进攻的姿势就向千越杀去。有的前攻有的后防,有的绕到千越身后,将他围了起来。 千越看着这阵势,面露笑意,“好啊,有长进了,就算今天赢不了我,也是有赏的。” 府兵们不管他的话,最前面的两个人怒吼一声,抬矛刺去。 千越身形一闪,连番躲过两次攻击。而他身侧身后的人这时突然发力,想趁他未回身时偷袭。千越身子一跃,跃到身后袭来的两条长矛上用力一蹬,那二人瞬时脱力,往后几个趔趄。千越晃向一边,把身侧的那两个府兵的长矛握在一起,暗自发力,府兵只觉得手上一震,赶紧松了武器。 这一会儿的功夫,一半人都吃了亏,千越手上的剑还没有出鞘。 被千越第一番打败的几个人赶紧捡了长矛再次袭来,这次是十个人一起交替攻击,中间没有空隙。千越握着剑鞘抵挡,依然应付的来。 十人加快了速度,也加重了力道,千越腾身跃起躲过一记长矛。瞬间把那剑拔了出来,一声“噌”的声音,泛着寒光的剑身,反光刺了元晞的眼睛。这剑看起来比一般的剑薄了一些,也细了一些,在千越手中无比轻松。就在元晞担心这剑会不会韧性不足的时候,这剑已抵住了四支长矛,剑身看不出任何变形。千越黑色的身形带着银色剑光,即使是白日也格外刺眼。一阵缠斗之后,千越似是想结束这早已分胜负的比试。那把剑瞬间削掉了两柄长矛的矛头,又是几记飞踢,胜负彻底见了分晓。 千越把剑收回鞘,对着地上几个人道:“有进步,已经很不错了,等四姐回来让她给你们加月钱。” 几个府兵站起来揉着自己的腰和胳膊,其中一个看着自己断了的长矛,满脸怨念,“我看你今天就是拿我们给你试剑的。” “哈哈哈哈哈哈,也不全是,你们今天要是真打赢了我,我先头说的话可不会不做数。”千越笑道。 “不行不行,你那剑也算个宝贝,我们谁遭得住啊。” “走了走了,回去操练。”十个府兵说着,有些垂头丧气地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元晞拍着手走过来,“莫大公子真是风采卓然啊。” “过奖过奖。”千越假客气地回敬道。 “这剑可真是好剑啊,我能看看么。”元晞两眼盯着千越手里的剑。 千越反而把剑往身后一藏,“什么叫剑是好剑,那也得看在谁手里。” 元晞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赶紧道:“是,自然只有千越这样好的身手,才让这剑有如此威力。” 听到夸奖,千越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剑交在他手里。元晞两手接了过来,手上一用力,拔了一截出来。 细长的剑身倒映着他的影子,剑刃锋利得骇人。元晞轻轻掂了掂,这剑的确比其他的轻了许多。 “这把剑叫风林,曾经是一个江湖客的。”千越看着元晞的神情,知道他一定是喜欢。“原来是收在四姐的外祖文家的,后来就送给四姐了,四姐不用,就给我收着了。” “这剑不是凡品,想必造剑之人与这剑一开始的主人都不是平常之人。” 千越摇摇头,“我不甚清楚,只知道持剑的是两个寻仇的刺客,最后都死了。寻谁家的仇,寻的什么仇,这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元晞疑惑。 “嗯,两个。因为还有一把剑叫白虹,此前都是我用,现在也好久没拿出来过了。”千越道。 “只怕又是一段凄厉的往事。”元晞叹息一声,就要把剑还给千越。“不用还了。”千越挡住他递过来的手,“送你了。” “啊?”元晞甚是惊愕,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这剑如此贵重,我又不怎么通武艺。” “拿着。”千越把风林往他怀里一搁,“这剑轻巧,本就适合底子不够厚的人,你拿它防身最好。这剑在问手里一直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四姐差点就拿去要卖了。” 元晞了然,千越是早就打定主意把这把风林给他的,他笑了笑,也不再拒绝,“多谢你了。” “日后你多来,我可以教你。”千越拍了拍他肩膀,“你今日要回去吗?” “嗯。我大哥这几日都被父亲遣去兵部跟着学做事,元府许多事情要我去打理。”元晞道。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千越不屑地翻了白眼,“元大公子竟然转了性子安心去做事情了。怕不是因为上次你差点就能入职,你父亲也觉得有他那个无用的世子,脸上过不去了。” 元晞没有答话,千越觉得说的有些不妥,连忙补充道:“你现在确实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而且定然比你那个哥哥强。” “没事,我并不在意此事。”元晞释然,“自有前程。” “好,那你今日便早些回去。”千越见他想得开也就安心许多。 千越送元晞出了府,元晞便一路回了元府。 这几日元伯升交予他的事情甚多,元晞一面疑惑一面也只能费心打点。这些府中账务他从不曾碰过,应付起来很是吃力。更有许多账目他根本不解其意,元伯升借口忙,元晞只得求助管事,也一边自己琢磨,勉强应付。 元晞把风林置于床头,他在元府很少有能睡得很是安稳的时候,有风林在,哪怕是暴风骤雨之夜,却也让他安心许多。 第二十章 暗潮(三) 薛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奉陵往东而去,因为是奉旨祭庙,而且又为了符合薛琬的身份,排场自然大了一些。 就在薛琬他们刚刚过了奉陵东的复阳关之后不久,关内便传出有人得了红邪疫的消息,复阳城内被封锁,只许入城,轻易不许人出城。 也就是说,薛琬回程不能借路复阳城,怕是要耽误好些日子了。 而对于薛琬而言,红邪疫这三个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八年前她随师门去边境阙城平过一场因红邪疫引起的动乱,当时以毒粉散播疫症的西戎人已经被她杀了,患病之人或者死了,或者被救回来治好了。后来她父亲大军压境,逼迫西戎彻底清查国境内这种邪毒,也允诺大虞不会再有此事发生。只不过如今大虞国力不如从前,西戎又开始猖獗起来,这毒粉竟洒到中原来了。 之所以叫做红邪疫,是因为得了此病的人先是体力大减,容易晕倒昏睡,随之身上开始出现红斑,燥热难忍,而且会越扩越大。待到这红斑爬遍全身,就开始往血液内脏扩散,一旦渗到五脏六腑深处,便再也无药可救。此病会传染,但从未接触毒粉的人不会有事。只有轻微接触过,已有毒素浸身但又没有得到及时救治的人,再与病症重的人待在一起,就会越来越重。 此事来的蹊跷,薛琬觉得有必要去查看一番。只是祭庙在即,必须先完成眼前的事。 祭庙之事繁琐至极,薛琬被那天师反反复复教的耳朵都起了茧子,终于熬到可以祭庙之日。在周围一众人紧张地注视之下,整整大半日,自卯时天未亮一直到午时末结束。 薛琬穿着厚重的冠服,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要被压塌了。心想着得亏是自己来,就皇后那样的身板,怕是这一场祭庙完了定然十天半个月累的下不了床。 薛晟告知她先在蒙山的行宫多住些日子,等复阳城内风波平息之后再行回京,要安心保重。 薛琬第二日便换了轻装,扈云章随她一起,进了复阳城内。 城内寂寥一片,无人在街上行走,白日里安静如此,竟有些骇人。因为红邪疫的缘故,家家户户户门紧闭,门内也是没有什么声音。有几个把脸捂的严严实实的提着药箱的人,还穿着官服,应是朝廷派来的太医。 薛琬不仅想起那年,自己也是这样把自己蒙起脸来给街上那些发病的人送药的。这些太医看起来有些慌乱,从病患家中出来都是步履匆匆,不想多留一步。 薛琬顺着那些太医出来的方向,想进去看看这些得病的人怎么样了。扈云章拉住了她,递给她一片不小的方巾,薛琬接了过来把自己脸蒙了起来再往前走。 只是两人刚走几步,从一间客栈里穿成的隐约的血腥味让他们立刻停下来脚步。里面不对,薛琬瞬间警惕起来,扈云章的佩刀已出鞘,他也挡在薛琬身前。“殿下小心。” 两人在门前仔细听了一会儿,确实听不到什么动静之后,扈云章走在前面,一脚踢开了这客栈的门。 地上躺着几具尸体,看起来都是这客栈的伙计或是房客,身上的血痕一道一道,都打在致命部位,像是鞭痕,但所伤之处,皮肉都朝外翻着,很是可怖。 店内还有打斗的痕迹,薛琬看这些人都被一招致命,想来这打斗的人定然不是他们。应该是什么高手在此处战过一场。 薛琬和扈云章细细搜寻着客栈中还留下的蛛丝马迹,薛琬目光突然停在此处,思绪万千。那是桌脚十分不显眼处,一枚红豆大的黄铜铃铛。它被什么东西打断,落在地上。 突然知道了什么,薛琬唤扈云章,“云章。” “殿下,有何发现?”扈云章走过来,问道。 薛琬走过去,隔着手帕捡起那枚铃铛,“此事怕是不简单。” 扈云章不解其意,薛琬继续解释道:“前几日我在奉陵街头遇见一个百戏班子,那其中有个西戎舞女。” “这个我知道。”扈云章答到。他自然知道,薛琬与那舞女跳完舞的第二日奉陵就又开始传出各色言语。虽说大部分百姓不识薛琬真容,但公主府的人听那描述就不会不知道说的是薛琬。 “那舞女似是知道我不少事情。”薛琬打量着这枚铃铛,“西戎舞女腰间系铃铛常见,但是像这么小的,便不会是系在腰间装饰的。” 扈云章听着她的提示,也猜到了几分。 “加上这些人身上的伤痕,怕是凶手不会有第二人。”薛琬笃定,“西戎承阳刹,阴阳两位术司之一,风影。” “只是承阳刹毕竟是西戎教宗所在,风影在大虞境内杀人,未免太张狂了些。”扈云章听她说完,很是气愤。 “他们自然不会承认,怕是后路早就想好了,而且皇兄还不会跟他们轻易撕破脸皮。”薛琬嗤笑一声,“只是事情到这个份上,怕是早晚的事。” “既然风影来过此处,这里又出现八年前的红邪疫,那怕是八年前的阙城之事,也是西戎皇室派人刻意为之。”扈云章将事情联系起来,推测道。 “显而易见的事情。”薛琬把包着的铃铛攥在手里,又细细查看那些打斗的痕迹,“只是,一方如果是风影,那打斗的另一方又会是谁。” 扈云章也有同样的疑惑,“不错,风影虽年纪轻轻,但在四国境内已经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这地上没有其他人的尸体,也就说明风影并不能胜过对方。” “偏偏一点痕迹都没有。”薛琬总想找出些什么,招式或是兵刃的痕迹。 “或者,没有痕迹,本身就是痕迹呢?”扈云章道。 薛琬细想,便瞬间理解个中之意。“你是说,是离宗中人所为。” 扈云章点头称是,“就算是草野帮派,离宗毕竟还是立身大虞境内。他们通常会除不平之事而不留痕迹,如今看来,倒很像他们的作风。” “离宗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什么动作了。”薛琬道,“自钟老仙去,离宗似是一直沉寂,只在大虞南佑西戎三国边境听过他们会护送商队,与劫匪周旋。如果真是他们,离宗在此时此地出手,那还真是有些稀奇了。” 第二十一章 暗潮(四) 说起离宗,四国境内四大门派之一,便不得不提及江湖草野对四派的评判: 上漓武极御止司,西戎神指承阳刹。 南佑清绝青鼎门,大虞乌合结离宗。 之所以这四派并称,是因为这四个宗门可以代表四国境内最强的武学所在。但四个宗门不止武功招数,立派法则,所担职责也是天差地别。 御止司是北方上漓皇属的武学门派,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上漓的官衙,专门为朝廷培养将军和禁军护卫的。上漓尚武,御止司选人甚是严格,只有资质最好最为勤奋的才能留得住,从御止司走出的甚少平庸无名之辈,就算不能征战沙场大杀四方,守一城安一隅自然也不在话下。 承阳刹和御止司似同而不同,在西戎虽说也算是官署。但西戎一国民众信仰阳神,所以承阳刹其实是宗教圣门所在。只是它管的自然不止诸如祭祀祈福等一般教派事物,教政合一,承阳刹指派的境内境外暗探、刺杀等等见不得人的事,早已成为人尽皆知的秘密。为首的国师乌炎,就是个外表神叨,实则功夫怪异且十分了得的头号刽子手。他手下能人异士众多,为首的两名术司,隐名和风影。隐名,自然是不知真名,这人手执一柄长剑,出手迅速果决,所以几乎无人知晓其真面目。风影,是个美艳绝伦的年轻女子,不过二十年纪,使一条倒刺长鞭,所过之处必见血腥。 唯一正经钻研武学,不问政事,不理权争,有百年剑道传世的,便是南佑境内方寸山上,青鼎门。青鼎门只醉心武学,以一门之力平祸乱,救黎民,却从不参与战事,不救兵将。外人经常一句话评论,便是:青鼎门人,最有义而最无情。 而离宗,就如判词所言,门下弟子皆是“乌合之众”。 离宗创始之人,叫做钟恪。钟恪本是薛琬祖父,大虞高祖皇帝一辈的开国将军。大虞立国后与高祖多有不合,便自请到了虞戎边境,忍受风沙之苦。 高祖一朝大虞西戎交兵不断,自然就有许多流亡的兵士。他们大都从尸山血海中得以幸存,高祖军伍出身坐上皇位后治下更严,这些人有的与军伍失去联络,有的被战事吓的怕了,一时没有回到军伍中,便被归入叛军之列。无家可归,无国可报之下,钟老便设法将这些军士聚集起来,让他们更名换姓后在边地生存。钟老将这些人组成的所谓门派称之为离宗,流离之离,教导他们向善,以护佑大虞百姓之功赎己之过。离宗内一开始只有这些军士,后来便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各路人。他们或是有一身本领无门可报,或是身负冤屈无处洗刷,或有其他难言的苦痛过往。他们大都行事时不留真实名姓,出手后亦是无迹可寻。离宗之内的人,都非常人。 自钟老故去,离宗便交托给了下一任宗主。若说离宗中人隐姓埋名是常事,而这位宗主干脆是不知名姓。就连离宗中人,大部分也只以“宗主”相称。 近几年离宗大都由几位年长的前辈打理,主要清理宗门中混迹的恶人,也别无他务。弟子们大都各行其事,除恶扬善也好,自谋生路也好,多的是人没见过新宗主。这新宗主也从不发号施令,不禁令许多人犯嘀咕,这个宗主是否还在世。 薛琬又把客栈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都没有发现一个活着的人,不禁有些失望,不过好在是查到了一些东西,至少知道是谁在暗中搞鬼,不至于措手不及。 出城之前薛琬安排复阳城内的人去将客栈收拾干净,把尸首好好安葬,再留意一下客栈的动静,若有人回来一定要问问清楚那天看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而在客栈幸得离宗之人所救的掌柜,如今已经被人安排出了城,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脑海里所见之事,也是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忆起的。 那日客栈中先是来了一个红衣女子,这女子穿的单薄,轻纱裹着的婀娜腰间缠着一条鞭子。这鞭子是血淋淋的红色,上面附着一层一根一根如刺猬浑身的软刺却看起来更细更软的东西。不过他们不知道,这自然不是什么纯良无害的皮毛,而是坚韧无比的血毒倒刺。红衣女子用一个黄铜的面罩遮住上半张脸,透出一双明媚的双眼。这面罩的底端,坠了一排红豆大小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响声。 这女子也不是一开始就大开杀戒,她本来在大堂内喝着茶,当然这样一个尤物自然惹得很多人打量。 有个胆大的客人拿了壶酒前去搭讪,怕是将她看做混迹于客栈酒肆的暗娼。 “这位美人,这客栈里茶水一般,不如尝尝我手里的酒。”这客人顺走风影手上的茶杯,把茶水倒进了自己口中。 “这么容易就想让我喝你的酒,这位客官也太小气了。”风影转手去拿回自己的杯子,手指无意间碰了那人的手。这似有似无的挑逗让这客人来了兴致,“美人想要什么,尽管说。” “那你就先夸夸我吧,我听说,大虞的人最会花言巧语了。” 这客人撑了一只手在桌上看着她,“姑娘长得沉鱼落雁,堪比天上的神女。” “神女你又没见过,怎么就拿我来比?”风影也故作得理不饶。 “那便不比神女。”客人道,“都说镇国长公主殿下是大虞第一美人,恐怕在姑娘面前也要黯然失色。” 那面罩下的神色已经微变,只是这客人无法觉察。 “何况她已是人妇之身,哪里比得过姑娘体态轻盈……啊!” 这客人的手腕已经被风影死死擒住,痛苦难耐,像是手骨已经断裂一样。 “今天本来想做完事就消停消停的,怎么总是有人一天到晚说些不中听的话呢,这可不能怪我,谁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呢。”风影扭了扭腰肢站起身来,把腰间的鞭子抽了出来。 掌柜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去,这女子手起鞭落,几个客人和伙计立马倒地,而且再也没了气息。 被吓傻了的掌柜两腿发软,登时跪地,“女侠……饶……饶命……” 掌柜抱了头,觉得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这时他隐约听得什么东西快速划过和一个细小的东西坠地的声音,再睁眼,已有四五个人站在门口。一旁的柱子上,钉着三枚银针。 “风影术司,今日戾气不免太重了些。”为首的男子,身着白色衣袍,说话之时顺手摘了头上兜帽。帽下是一张冷峻的面容,周身尽是凛冽之气。他手上一直持着一把黑色的玄铁折扇,上面镂刻了一幅山水图。 “你又是哪个,来管这等事。” “离宗,回春生。” 第二十二章 暗潮(五) 之后的事情,便是这白衣公子和那红衣的女子打了起来,两人究竟谁胜谁负,这掌柜并未亲眼所见。两人出招过于凌厉,他早早便躲了起来。 再出来之时只剩这白衣公子和他带来的几个人,掌柜看这架势,红衣女子已经不在,应该就是战败走了吧。 “我会安排你出城,你赶快收拾一下,不要再回来了。”回春生看着浑身依然在发抖的掌柜道。 掌柜一时没有从恐惧中回过神来,待了一会儿,他发现这白衣公子一直在看着自己,刚刚入耳的话才被反应过来。“好,好。”他慌乱地应道。 平民百姓,没有经历过这样骇人的事,自然被惊吓的不知所措,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回春生带这掌柜设法离开了复阳城,随后派人留于此处观察了几天。直到手下门人报他,薛琬带人来客栈查看过。回春生嘴角扬起一抹早已料到的笑意,去寻了一个人。 “你说的对,不愧是方寸山上下来的小徒弟,她果然去了城内,还发现了客栈的事。”回春生到了蒙山一处山谷,看着眼前面向月色而立的人。 “她无事吧。”白黎转过身来,听到来者声音,语调平缓。 “无事。”回春生走过来,与他并肩而立。两个人都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回春生的更无其他装饰,不及白黎的贵气,却多了几分潇洒。 二人皆是清俊之容,只是白黎眼底下一抹如涓涓流水般的温情,在回春生疏离冷清的眼睛中找不出来。 “你对她,还真的是上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回春生见白黎望的方向,那不仅仅是月出东山之处,更是这人心尖上的人此时落脚之处。 “她背负的东西太重了,却总不能与人道明。”白黎眉间微蹙。 “你自己背负的,可半点不比她轻快。”回春生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替他反驳。“那你不如便去与她道明。” 白黎摇摇头,“时局不许。况且,我并未帮她解决任何事情,此时多告诉她一件事,她就要多背负一件事。”“你想的,还真是多啊。”回春生叹息一声,不知是在笑他痴,还是从心底感慨。片刻沉默后,回春生周身打量他一眼,“你的病症如何,听说前几天发作了一次。” 见他要过来探自己脉搏,白黎侧了侧身躲过,“你放心,我没事。” “算了算了。”回春生摆摆手,“左右是你自己的身子,什么时候撑不住了自己知道。你现在不让我看,以后快死的时候可不要找我。” 白黎知晓他说的玩笑话,也附和道:“你记得收尸便好。” “流离之客有个惦记着给他收尸的人,已是最大的温存了。”回春生白了他一眼,又想到薛琬,“那小徒弟运气也不算差,至少遇见了你。”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白黎纠正道,却见回春生对他爱答不理,“方寸山上的人,心怀善意,运气自然是不会差的。” 回春生敛了刚刚玩笑的神色,眼底如一潭冰水,深不见底。 “你未曾想过,告诉他,你还活着吗?”白黎问道。 回春生半晌不语,沉声道:“本是不必。” “那你可从未在意过,那人如今是否过得好,过得顺从他的心意。”又提及回春生的心结,白黎问的小心。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活得不好呢。”回春生似是回答,又似是自说自话,“又有什么能是不如他意的。” “思彻。”白黎唤出声,回春生愣了一下,“或许你该去看看。” 思彻是他的字,是他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去世之前给他定下的,许久许久不曾入耳的称呼,能一下将他拉扯进过往之中的称呼。 他也曾眼神明亮,清澈无邪,是个整日采药学习医术的少年。只是这少年,还有这少年的少年,如今都再也回不去了。如今的他,是以回春生为号,救人亦杀人的无名无姓的离宗高手。 思彻将思绪拉回来,怅然道:“重稷,你和她,没有一起经历过不愿让你回忆的过往,所以你们之间,来日只有佳期。可我不同啊,你让我如何放下,如何原谅。” 他声音不知不觉中颤抖起来,思彻强行忍下溢出喉咙的酸痛感,“只是曾经,不识才好。” “若是不识,那也就只剩下了苦痛,连一丝温存与回忆都不会有了。”白黎见他神色黯然,安慰道。 “我只是觉得,这些年,我已经活得不像自己了。”思彻苦笑一声,“你说离宗之内,有怨有恨的人那么多,个个都想着报仇。真的有一天大仇得报,接下来要怎么活下去呢。” “自然是安度余生。” “怕是不能。”思彻摇头称否,“他们这一辈子失去太多,这唯一的一点念想撑着他们活下去。但等这念想都没有了,也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或许你不应当只看他剩下了什么,也要看看谁还在记着他。”白黎浅笑,与思彻那有些茫然的眼神交错,思彻连忙别过头去。 “你这双眼睛,真是不能多看,太容易让人就相信你。”思彻趁说话将眼底的感伤憋了回去。 “好了,不早了。快回去吧,还有事情等着做。”白黎岔开话题,对他道。 想到眼下的事,回春生恢复了他那冷静淡漠的神色,“何时回奉陵?” “我先走,你们稍后。”白黎吩咐道。 “嗯。”思彻应声,“不过你若是得了闲,去看看那莫老爷子吧,越来越容易发狂了。” “偃师是心病,哪里那么容易好的。自然要靠你多开几服药。”白黎略作思忖,最后徒然叹息一声。 “我看我们白大宗主,就是想赖在奉陵,什么下属什么宗门,于你来说不过尔尔。”思彻冷着脸数落着走回住处。 回春生离开后,茫茫山谷便独剩白黎一人。晚间的风带些凉意,尤其是山中,尤为凛冽一些。白黎白色的衣角被风撩起,似是想到了什么,那眼底的温情更甚。 第二十三章 汹涌(一) 依然四月上旬,街旁的烟柳遮了半个奉陵城。如此新燕回巢,百花争奇的大好时节,已白白被乌七八糟的案子煞了风景。 舍麻一案,六部、中书省、御史台几乎没有官员不被牵扯进来,朝纲大乱,饶是薛晟是个极能忍耐的,也已撕了十几次奏折了。 因为不少空缺一时补不上来,每日上朝之时朝臣们左右看看,已少了不少熟面孔。获罪的官员或是被亲属所累,或是包庇,或是直接参与,虽有好些罪名还没立死,但到底是不能再任职上朝来了。 薛晟本想借此案子斩几个罪责重的可以将权力收回,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一查竟扯出这么多人来。如今骑虎难下,他既不能放过这些犯案之人让他们继续祸乱朝纲,但如今朝廷元气大损,他自己根本分身乏术顾及所有政事。 只是事情远没有结束,今日薛晟扶着疼痛难忍的头坐到龙椅之上,严宇便第一个上奏了新查到的东西。 “严卿说吧,哪位官员。” “事涉勋爵权贵,臣不敢妄言,还需查证。”严宇执笏板,站得恭谨板正,话语却字字惊的朝堂上其余人纷纷看过来。 “勋爵权贵,何人?”薛晟心中亦是忐忑,若是重臣卷进来,实在是件太麻烦的事。 而严宇接下来的回答让他表面维持平静,实则竟生出一些慌乱。 “信国公元府。” “严卿可查到些什么,只管道来。” 朝堂上已有人低语起来,信国公是连先帝都要敬重倚仗的老臣,这异族的小子怎么敢查到他头上去。 “并不指向信国公本人,而是他府上的公子,有印鉴为证。” 听闻此言,薛晟比刚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但依然心里凝重的很。 ”陛下。”严宇躬身请命,“因是先帝钦封一等公府邸,臣不敢擅自拿人搜查,特向陛下请命。” 当堂请命,又有疑点,薛晟不能拒绝。 “既有疑处,严卿当然可前去查探。”薛晟道,“只是要注意分寸,不可侵犯了信国公。” “微臣谨记,谢陛下。”严宇自始至终面色一直端的严谨,语调也未曾有任何变化。 昭和殿风起云涌,只是消息无法传递的那么快。尤其是薛琬不在奉陵,本来与薛琬亲近的官员也没有再将消息递到公主府。 于是毫不知情的元晞,依旧在公主府和千越写着一幅大字。 待到千越完成最后一笔,两个人都长长舒了一口气。看见元晞终于展颜,千越不满地努了努嘴,“我之前写的有那么差?看把你吓得。” 元晞瞬间换成明亮的笑容,和千越这样事事喜欢别人夸他的人待久了,本有些不愿多与人言的元晞也学会了“逢场作戏”。 “千越写的自然好,你手臂上有力道在,注意笔的起落位置就好了。” 千越满意地挑了挑眉。这时锦兰在开着的门口扣了两下门,“千越,元公子。元府派人传话,要元公子现在回府。” “稀罕了,元府会叫你回家?怕是没什么好事。”千越摇摇头,也是漫不经心地随口一说。 元晞也有些惊异,平日他在不在元府留宿都不曾管过,今日竟单独派人来找他。 只是元晞不是无礼之人,他从书案旁走过来,对着千越道,“我回去看看。” “好。”千越笑意晏晏,“无事了记得再过来,脆皮鸡给你留半只。” 元晞同样回以笑意,没再答话就出门了。 千越看着那人背影有一瞬间的惴惴不安,又觉得是自己胡思乱想了,便只顾着去整理书案上散落的字稿。 元晞牵了马,出了公主府之后便一路朝着元府而去。路上见到了一行朝廷官派的京衙司的兵士,有些疑惑。更加令他惊异的是,元府的正门处,被同样来自京衙司的兵士围了起来。 他下了马,走上前去。自元府正门走出一个人,他识得,是当日阅甲阁和千越交过手,还被扈云章提醒要小心,但如今已是朝廷命官的严宇。 严宇身后还跟着几个穿着官服的官吏,他们手中都捧着一摞东西。元晞看着眼熟,反应过来那是前不久他刚刚对过的元府的账本。 这些人未发一言,元晞不清楚状况,却见元伯升也抬步走了出来,神情不明地看了元晞一眼。 “信国公,今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严宇对着元伯升施了一礼。 “严大人言重了,小儿顽劣不知法度,若真有作奸犯科之行,大人也要秉公处置。”元伯升面色铁青,让元晞心中隐隐不安。 “那二公子,微臣便要先带回刑部询问一番了。”严宇看了元晞一眼。 听见此言,元晞错愕不已,立即出口问道:“何事?严……严大人为何要带我回去。” “自然有事涉及公子,本官已向陛下请旨。至于何事,公子与我回去便知,若是误会定不会冤枉了公子。”严宇泛着青色的眸子依然看不出波澜。 都要向陛下请旨,元晞细想便知道不能是什么小事。此时,几个兵士朝他走了过来,元晞心下有些恐慌,往旁边闪了闪。 “二公子,本官只是有些事要问你,不会如何。”严宇见状道。 “元晞。”元伯升叫他。元晞转过头去,“父亲,可是出了什么事。” 元伯升避开他的眼神,“有关奉陵朝堂大事,严大人也不便在此多言。你先去,为父会想办法。” 未等元晞再说些什么,严宇对这些兵士做了手势,几个人围过来,元晞双臂被扣在身后,手腕传来锁链的凉意。 他心下大惊,先是看向元伯升,“父亲!到底怎么了?” 元晞慌乱之下看不清元伯升眼底神色,那怒意像是强装出来的,其余的容不得他再去探询。 “二公子且多担待,例行公事。”严宇走过来,上了马,“带走。” 兵士井然有序地跟着,直到元晞被强行拉走,元伯升都未曾再看过他一眼。 只是这么大的消息自然有人会传开,于是乎不多时,千越便听得封清曲前来公主府。他出去迎接,却惊见封清曲紧拉住他,“莫公子,晞儿被刑部的人押走了,可否问问是为何?” “夫人说什么?”千越脸色一变。 “刚回府便被带走了,我去信国公府,可我那姐夫拒不见我……我……重稷与他父亲如今不在,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封清曲说着眼泪就要急得落下来。 千越连忙劝住,“夫人别急,我这就让人先报信给四姐,殿下。我马上去刑部问一问,您放心,有殿下在,他不会有事的。” 封清曲无助地点点头,只是千越自己也无多大把握,刑部直接接手的案子,不可能是小事。 第二十四章 汹涌(二) 刑部的天牢内,泛着潮湿阴冷和血腥的气味。犯人们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元晞被一路带向审讯室,这声音就越来越近,他不禁蹙起了眉头。 路过一间牢室,那犯人被倒吊起来,粗长的铁棍直接向那犯人浑身是血的半赤裸的身体上打去。 被人按住坐下时,元晞听到了一声凄惨的叫声,隔得太近,还隐约听见的,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四周及外面都站了狱卒,看管得严严实实。一个主簿已在一旁坐下,铺好了笔墨。对于刚刚那犯人的声音,这些人毫无反应。 直到严宇坐到元晞对面,四目相对,气氛有些不寻常。 “元二公子,许久未见。”严宇开口,竟是寒暄。 “倒不是许久。”元晞神色清冷,“离上次严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便找人切磋,只是十日之隔。” 严宇毫不在意,也没有继续顺着他说,“二公子这几日,都来往何处?” “公主府,信国公府,白府。”元晞答道。 “去到白府为何事?” “走亲。” “去到公主府何事?” “会友。”元晞答的干脆,确实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是他依旧不知来这里所为何事,心中不免有些恼。“严大人把我绑到这里,又不说要问我什么?” “本官已经在问了。”严宇语气厉了几分,“二公子当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我不记得了。”这话不是敷衍,千越带着他逛了城里城外太多地方,他确实记不得。 “那我便来提醒公子吧。”严宇道,“城西悦来茶棚,可有去过。” 元晞想了想,“或许是有的吧。” “那日元公子在悦来茶棚施舍了一个乞丐,应该不会不记得。”严宇面色冷如冰霜,元晞只觉得他目光甚为犀利,看得人很是不舒服。 “确有此事。”元晞回忆一下说道,“这可有什么问题?” “这乞丐是乔装之后逃出奉陵的,已被刑部擒获,是此前偷运舍麻入京与朝中涉事官员有不少往来的犯人。”元晞听得舍麻二字,心知此事定然不简单,但为何自己会牵扯进来还不得而知,于是稳了稳心神道:“此事与我有何关系,我并不知晓那人身份。” 严宇示意旁边的人拿了一样东西过来,是一张细长的纸条,泛着卷边,而且有了破损。严宇把那纸条细细展开,呈现于元晞面前。 “奉陵西五十里外,陆氏钱庄,有变,速告知。” 一封简洁的报信的文书,元晞惊异的是,这纸上的字迹与他自己的别无二致。 “这不是我的。”元晞道。 “二公子为何这样急着否认,我还未曾指认是你的。”严宇见他面上泛起一些青白,语气上更有压迫感。 “这字迹……我不知道此事。” “好。”严宇似是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又从旁边下属手中接过一沓纸张,随意抽了两张。“这是奉陵怡春楼几笔交易的收据,上面只写是茶酒,但一张就是几千两之数。况且,二公子自己的印鉴,你不会不认得。” 感觉周身被一张紧而密的网牢牢束缚,元晞一时无法细细理清,只是无数个声音在他脑中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公子最近经手的元府的账目,不觉得支出过于频繁么?”严宇的声音又响起。 元晞深吸了几口气,镇静下来回答道,“家父家兄不得闲,我只是刚刚接手账目不久……” “就算二公子不熟悉府中事物,但阅甲阁之中人人都对你称道,夸二公子聪慧过人文采斐然,自然不会是个粗陋之人。这账目明细,若公子说是自己接手却一无所知,是否太牵强了。” 元晞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最近府中的账务确实很是杂乱,他去问过管事,管事皆细细跟他言明。因为事情实在多了些,他也确实没有长久打理的打算,确实有些疏忽。只是,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似乎有些不对的地方…… “二公子?”严宇见他失神,喊到。“这些证据的确指向我,只是有关舍麻之事,我确实一无所知。”元晞眼下没有办法立刻将这些事情一一推翻,只能先行言明。 “元二公子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陛下如今严查舍麻之事,而且公子身份不同于一般常人,还是善自珍重的好。若等日后铁案已结的时候再行认罪,怕是脸面上都不好看。”严宇道。 “严大人这是何意?”元晞有些怒意,“我没有做过的事,还要逼着我认么?” “不过是一句提醒,二公子不必如此多心。”严宇语调平常,“先带元二公子下去吧。” 狱卒得令,就要带元晞走。严宇回过身来,又道,“只是刑部查案都要讲凭实据,不能依人的一面之词。所以就算我对二公子的品行并无成见,但为证明二公子没有参与吸食舍麻,更加不是趋星派之人,便也要委屈二公子了。” 元晞眸色一紧,“严大人要做什么。” “二公子且先去歇息,到时自会请你过来。”严宇不答,示意狱卒带元晞离开。 牢室的门被从外面上了锁,元晞站在只有一张低矮的草席的牢室中间,心内五感交集。 杂乱无章的思绪一起涌过来,他甚至都没有心力去一条一条理清。只是眼下的状况告诉他,如今严密的设计,他必是被什么人算计其中。 想来是有人犯了案,这些事被自己撞上,是故被怀疑。但是那字迹,那字迹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元晞自问从未与人交恶,若不是报复,那必然就是栽赃了。 那些刻着他印鉴的收据不会是假的,便是确实有人犯案。这人是官家子弟,搅进舍麻之事不浅,还能轻易拿到自己久久不用的印鉴……元晞心中似是有了一个他不愿相信的答案。 这种怀疑在心里越扎越深,他极力想劝说自己如今一切都是猜测。但是眼泪已是止不住,他可以忍受外人的挑衅,父亲的冷落和兄长的刁难,只是他一直顾念着血缘和自己母亲对元旭母子的亏欠,所以不曾有过什么怨念。只是如今,这场血亲之间赤裸裸的陷害……元晞只觉得自己的头被沉重地压着,胸膛也快要喘不过气来,一面抱着希望这与元旭,甚至自己的父亲无关。一面在想,若真是如此,自己该如何做…… 第二十五章 汹涌(三) 严宇所说的,如何证实元晞从未接触舍麻之法。在牢室内的这一日,元晞也知道了大概。 入趋星派之人都是借舍麻以提升功效,但身体也会渐渐与常人有异。若施诊封闭其全身六十四处大穴,这人必会血气翻涌,导致自损内脏甚至当场暴毙。 只是这六十四枚封穴针,常人根本难以招架。因为以往来此被施针试探的都是确有其罪之人,动刑之前就有自行招认的。 哪怕有点骨气,最多挺不过二十针。而且毕竟于身体有损,被施针者少有能清醒着扛过去的。而全部六十四根封穴针都刺入体内,无人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些话听得元晞蹙了眉头,未明真相,就要付出此等代价,任何人都不愿甘心领受。 只是严宇还没将元晞提出来受此等验证时,元伯升竟带了一食盒的菜肴来到牢室内。 父子二人隔着牢室的冰冷的铁栏杆,元伯升将食盒打开,从底端将带来的菜肴一盘一盘送进去。 直到他放进最后一碗饭,沉默许久的元晞道:“父亲,我不能食虾蟹。” 元伯升的手顿了顿,那端进去的一道菜瞬时显得尤为突兀。 照顾他饮食的,从前是他的母亲,后来便是姨母封清曲,他这个父亲又何时关照过分毫。 元伯升毫不避讳就在外面席地坐了下来,“是为父疏忽了。”这样的话元晞很少听到,只是此时元伯升来此,元晞心中的想法更是强烈。 “他们没有为难于你吧。”一点不像平日对他说话的严厉,这样温平,元晞竟不习惯。 “您过来,是想让我认罪,对么?”元晞语气笃定,只是心里依然存着微乎其微的希望。 元伯升止住话头,尽力保持着和缓,“为父会设法……” “原来真是如此。”元晞自嘲地苦笑道,“我还以为,是我错怪父亲了。” “元晞。”元伯升压低声音,自然也是警示他不要张扬。 “持身正直,秉性坚韧,这便是你教我的元氏祖训。”元晞垂了头,“如今这又算什么呢。” “元晞,你兄长是受人蒙蔽,并无蓄意作奸犯科之意。只是他是世子,若是获罪于元家有损……” “所以,我不算是元家的儿子么?”元晞红了眼眶,强压声音的颤抖。 “只是权宜之计,为父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元伯升见他过于激动,希望可以缓一缓元晞的情绪。 “我不愿意。”元晞无比清晰地说道。 元伯升眸色一紧,“元晞!” “不是我做的,为何要我扛。”突如其来的倔强,元晞强撑着随时崩溃的情绪。 “为父只希望你能为大局着想,此事你已无法脱身,若你一定要如此,元府上下没有人能幸免。”元伯升耐着性子劝说。 “无人幸免,是因为若站在我此处的是元旭,父亲会不遗余力地去救。哪怕是找别人来背负他的罪名,就如同现在一样!” “牵连整个元府,这又是你母亲想看到的么?” 戳到最深最痛的地方,元晞再也无法克制那仅剩的体面。“若是我母亲在,自然不可能是如今的局面。” “若是她在,你兄长能活到如今的年岁便是万幸。”元伯升被触了逆鳞,言辞也激烈起来。 “所以你恨我母亲,连带着恨我……所以我替元旭顶罪,亦或是替他去死,对你来说不过是偿还。名正言顺的偿还,是吗?”最后的两个字带着哭腔,所有情绪涌上来,瞬时迸发。 半晌,元伯升阖了眼眸,道出一个:“是。” 终于不用试探与猜测,元晞心如死灰,“果然……果然……” “事已至此,我不会逼你。该如何做,你自己选择。”元伯升甩下这最后一句话,拂袖而去。 元晞愣在原地,脸上尽是水泽。他拿手用力擦了一把,却发现依然止不住。饶是如此,他脸上竟是惨然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母亲的确是欠了元旭他们母子的。关于这些,封清曲只是不愿和他提及,但不曾教过他别的。 只是,自己就应该赔上余生甚至赔上性命为一个与自己毫无感情的人抵罪么……他心底有些动摇,但的确也不愿自己白白添了这罪名。 元晞于是终是被严宇再次请到了审讯之处,不过已经不是原来那里,而是他上次看到那被打断骨头的犯人被审讯之处。 这阴冷的地方泛着浓烈的血腥气,吊着铁链的木架上,浸着发黑的血迹,混在黑色的木头上很难分辨。 四肢被缚在木架上,元晞看着走过来的严宇和一旁狱卒捧着的扎在针囊上泛着一层青色的封穴针。 比平日大夫治病救人的针粗了几倍不止,严宇随手拔出一根,“元二公子,若是现在招认,这些就不必了。你体格并不很好,怕是一半都挨不住。” “我没做过。”元晞道。还是不甘心,他不愿自己平白无故被诬陷是罪犯,就算母亲有错,如今早已故人作古。自己这些年的忍耐,也早还清了吧。 他根本不知自己能反抗到什么程度,只是记得千越说过的,“你不愿做的事,便不能由着别人强迫你。” 尖锐的刺痛感从胸口传来,元晞紧咬了嘴唇,脸色瞬时煞白。那针刺入肉体见了血迹,印在白色中衣之上,血红一点。 第二、第三根封穴针刺破衣物,直钻进血肉里。元晞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极力忍耐,不发一声。 待到千越心急如焚地一路闯进来,被狱卒死死拦在门外时,他看到的是点点血迹染成一片,脸色白成一张纸,口中淌出血迹快要昏厥过去的元晞。 “姓严的你给我住手!”千越奋力挣扎,将拦住他的狱卒打倒在地。 审讯室从门里紧锁,千越一脚一脚地用尽力气踹过去。 “无妨,他进不来。”严宇置若罔闻,继续施针。 被千越的喊声分了神,又是一阵刺痛袭来,止不住的吃痛呻吟。 “千越,我没事……”元晞费尽力气喊到,只是依然虚弱的很。 “你逞什么强啊你!严宇你给我听着,元晞若有一点点事情,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牢门坚固,在千越的撞击声下轻微变了形。很快就有许多狱卒以及驻守的兵士赶了过来,想把千越拉走。 “元二公子,莫公子此举,可一点都不合法度。而且陛下知道了,长公主殿下那里也免不了不好看。”严宇气定神闲,对他来说仿佛元晞的身体和别的东西没有区别。 三十六针,元晞已经神智模糊,他辨认清楚严宇的话之后。满是鲜血的嘴角动了动,“与旁人无关……” 第二十六章 汹涌(四) 严宇停了施针,走到门口望着双眼通红的千越,说道:“莫公子,你如今这样闹,不过平白多给元二公子添一条罪名而已。” “在给他加罪名的是你。”千越暂时停下来,那旁边阻拦的人也不再动作。 “是否冤枉,我在查明。”严宇毫无畏惧地对上千越发狠的眸色,“还请莫公子不要如此冲动,还会累及长公主殿下。”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说辞。”千越道,“此事和四姐无关,她不在奉陵,你少攀扯她。” “莫公子,恕我直言。你今日再怎样折腾,这针也是不得不施完。你多拖一刻,元二公子就多痛苦一刻。”严宇侧了身,让千越更清楚地看到头已经无力垂下的元晞。 千越死死攥着栏杆的手缓缓松开,眼底也渐渐黯淡下去。 严宇见此,便继续回去施针。 若说千越一开始来的时候,元晞是为了不让他冲动,刻意忍着疼痛故作轻松。如今已是完全感觉不到什么是疼痛了,强烈的虚弱感,五脏六腑像被同时掏空了一样。 四十八根,他口中是无意识流出的,因内里受损的鲜血。千越心揪的紧了,元晞自己却浑然不觉自己如今的样子。 五十六根,元晞彻底没有了意识。 “元晞!元晞!”千越在外面大声喊着。 密密麻麻的针刺满全身,浑身都是血痕,在一旁的狱卒都别过头去,有的还在轻声叹息。 “你放开他!他昏过去了你看不见吗!”千越暴怒道,眼里也尽是激动与心疼之下的眼泪。 严宇在元晞脖颈间探了他的脉搏,虽说虚弱很多,但目前无虞性命。 “继续。”严宇见那一直拿着还扎着八根银针的狱卒退到一旁,命令道。 “可……”狱卒想说什么,又缩回去了。 剩余八根,是在千越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中扎进元晞身体里的。 狱卒用钥匙刚刚打开牢锁,千越便猛的冲了进来。 他一把推开严宇,看着眼前的元晞,眼睛通红。他伸手去探元晞脉搏时,手竟有些止不住的发抖。 终于确认他还活着,千越伸手去拔元晞身上的封穴针。 那比平日医者所用的粗了几倍的针,每拔一根便有鲜血瞬时流出来。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尽快地拔走这些针。把元晞从木架上放下来,千越怕背着会压到他前面的伤口,便一把将昏过去的元晞横抱起来就要往外走。 严宇拦住他,“莫公子,你要做什么?” “带他回去,治伤。” 千越脚步不停,严宇便站在他面前。“元二公子身上依然有疑点未清,现在还不能离开。” “若我偏要带他走呢。”千越勾起一抹笑意,但戾气已浸满眼眸。 “今日你若带元二公子出了这天牢大门一步,严某只能得罪。” 这等威胁警告对千越而言根本不会在意,他当做没有听到一样,抱着元晞直接向外走去。 千越周身杀气,况且若在天牢内动起手来也不好言明。外面的长公主殿下狱卒们自然不敢惹,也就一路跟着一路戒备。待到千越真的把元晞带出天牢,才能名正言顺地阻拦。 天牢门口,全副武装的兵士见到千越出来,把长矛对准他。 千越抱着元晞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人们。身后严宇走出来,“莫公子,你要想好。” 千越知道自己带着重伤的元晞,加之还有严宇这个高手在,他没有绝对胜算。只是元晞继续留在那里,恐怕一晚上都活不过。他不能退缩着去冒这个险。 这时,台阶上的人看到远处走来一个白色身影,一手执剑,正走过来。 白黎站在那里,对千越道,“我帮你,带元晞走。” 千越点头,便奋力往前跑去。严宇反应自然极快,他身形一闪,拦住千越的同时就出手想制服他。 外面的一众兵士被白黎牵制,但千越腾不出手来,和严宇过招自然吃亏。 眼见千越占了下风,白黎直接腾身跃到台阶上,替千越挡住严宇。“走!” 千越也不再耽搁,带着元晞就准备逃出生天。 那些兵士只是巡逻,并不是顶尖高手。而且他们自然有顾忌不敢死命阻拦,是故千越费了一番力气,也带元晞杀出了重围。 只是这边的严宇,此时对阵白黎竟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 严宇有些心惊,他自然也听过白青桓大虞第一剑客的名头,却从未知晓其子武艺竟这般高超。 白黎也不耽搁,剑身拔出,横上了严宇的脖子。 “严大人!”身后狱卒惊呼出声。 严宇看着威胁自己的剑,“白公子,你想做什么?” “大人知道我没有恶意。”白黎看了一眼把他们围起来的狱卒和兵士,“而且这些人拦不住我,我只是想提醒大人,最好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不待严宇反应过来,白黎撤回了手上的剑,径直下了台阶,往回走去。 此下兵士没有严宇的命令,更加不敢拦。只道今日这必定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不过该如何解决,那是他们大人物的事情,轮不到他们操心。 千越带元晞一路奔回公主府,还没跨进府门便喊着让府内的太医赶快来救治。 处理伤口时的疼痛让元晞清醒了些,他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却勉强撑着笑容道:“千越,我没事。” “闭嘴,别说话了。”千越帮太医递着药,说道。 “这……这……”元晞的胸膛上渗出一大片青紫,这等病症久在奉陵的太医自然没见过,瞬间有些慌了神。 “怎么回事?”千越亦是觉得无措,但眼下懂医的也只有这个太医。 “太医,你不管想任何办法,先保证元晞性命无虞。”白黎按住千越肩膀,稳住他心神。 “白兄?” “我有个医士朋友,常年于江湖行走,应该可以救治元晞。他这几日会到奉陵,我且去传书催一催,你不用过于担忧。” 两人比较之下,自然是千越更为紧张。 “好,好。”太医赶紧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尽是最好的续命的药材。 很快回春生杨思彻和薛琬都得了消息,都已在赶往奉陵的路上。 第二十七章 汹涌(五) 薛琬带着元拓,而且还跟了许多随行之人,回来的自然慢了一些。 她的车驾刚刚抵达府门,薛琬便看见一大堆人站在门前。 “这些人,看起来不是来迎我回来的。”薛琬看了看那些身着盔甲的京衙司的兵士。 “微臣魏晗,参见长公主殿下!”首领单膝跪地,对着从车驾上下来的薛琬道。其余人随之跪下,“参见长公主殿下。” 薛琬迈着极慢的步子,手持着一把团扇,“把本宫的府邸围了个严严实实,现在在这里恭迎本宫回来?魏大人,这是要迎本宫回去一并看管起来么?” “微臣只是奉诏而为,自然不敢冒犯殿下。”魏晗答到。 “那你倒是给本宫说说,皇兄给你下了什么诏?”薛琬实则明知故问。 “殿下府上护卫莫千越自刑部劫了人犯,武成将军府公子亦参与其中,现几人都在殿下府中,微臣不敢擅自闯入,只能率兵把守。” “人犯是谁,定的什么罪?”薛琬早已知晓此事,故意问及。 “这……是信国公二公子元晞,罪名……尚未查实……”魏晗自知说不清楚,语气弱了许多。 “千越为何要劫了元二公子出来?” “微臣不知。”魏晗如实回答。 “何人上书陛下请命围封我公主府?”薛琬语调扬了几分。 “是,刑部尚书韩大人。”“这你倒是知道了。”薛琬把团扇翻了个面,示意幽兰带元拓回去,“那个姓严的新贵这次怎么不冲在最前头?” “殿下,莫千越打伤数个狱卒,连严大人也为白黎威胁,行状实在恶劣……”这魏晗回答不出来薛琬的话,只得强行转移话题。 “你又知道了?”薛琬把手里的折扇翻过来翻过去转的飞起,“看来你们京衙司还真是会办事,话说一半留一半,这样下属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去卖命,也不怕得罪人了。” “殿下这是何意?”魏晗不解。 “这话还是问派你来的人吧,本宫只是告诉你,立即把这群人带走,免得旁人还以为本宫犯了什么事情。”薛琬把扇子随手扔到后面的马车上。 “这……”魏晗很是为难,“殿下不要为难属下。” “你自己不怕不要紧,那你手下的这些兵士们呢?”薛琬扫视一周,“这案子既已招惹到公主府,本宫便不可能不理。来日这案子有什么变数,你猜本宫会不会心情不好,找些为难本宫的人泄泄火呢?” 这话一出,后面的兵士都有些站不住了,长公主殿下要管的事情,这案子大概真的会翻过来吧。 “或者……”薛琬见那魏晗依然犹豫不决,一把拔了扈云章腰间的佩刀,直指魏晗。 魏晗自然想象不到,本是印象中身姿柔弱的长公主,出手这样快,眼下被刀刃威胁,魏晗一动不敢动。 “你们也知道本宫性子不好,若再不离开,也不必等到翻案那日,哪怕现在见点血,本宫也不介意。” 魏晗知道薛琬现在是真的动了怒了,不管如何,带兵围府虽说奉旨行事但毕竟是打了长公主的脸。到时候陛下如果要安抚她,自己和身后的兄弟们自然是首当其冲。 “殿下息怒,是属下冒犯了,这便带他们离开。” “很好,我记着你了,魏大人。”薛琬慢慢把刀挪开,递回给扈云章。 诸兵士避让出前门,薛琬便在其中走了进去。在扈云章的注视之下,魏晗率手下的人匆匆撤开公主府。 薛琬对于薛晟这样的旨意自然是有些气恼的,而派兵围府也就像是直接宣告了元晞有罪一样。若她此时不管,到时候翻案气势上自然就输了几成。让她惊讶了片刻的是,严宇被白黎威胁,被迫放了千越离开。 扈云章跟她说过严宇此人,武艺和千越不相上下,而他在白黎手下走不过数十招。看来这位第一剑客之子,身上还是有些秘密的。 但他如今是为了维护元晞,自然是帮手。而当薛琬进了府去探看元晞,见到他找来的杨思彻之后,这份疑惑更深了几分。 杨思彻收到白黎的传书后加快了脚程,比薛琬先到了三四日。他自小于南佑医者世家习得医术,胜过这四国内大半医者,只是他仔细看过元晞之后,发现了难处。 “封穴之术,本就凶险非常,若是穴位错了,极有可能因此送命。”思彻看了看服了药睡下的元晞,千越把元晞搭在外面的胳膊放回被子里。 “不过元二公子,在下的医术,只能说短时不会有性命之忧,但能保到何时,并无把握。” “暂时,杨公子这是何意?”思彻的话并不乐观,千越问道。 “这严宇严大人有几处偏了些深了些,由此伤及内府,针上带了会让人气血两虚的毒药,大概是刑部专为犯人而设。虽暂时不会有事,但若不及时复原,恐怕难过十年之寿。”思彻如实道。 千越紧握了拳,“杨公子,可有办法么。” 白黎亦是向他看过去,思彻刻意躲了躲,“自然不是无解。只是惭愧的很,此毒来自西戎,大虞之内无人能彻底化解。” “何人可解?”薛琬出声问道。 “南佑国,被称作圣手族的荆家。他们族内复原气血的医术,只传内门弟子。”杨思彻道。 薛琬听见这个消息并不意外,荆家她也有所耳闻,但她竟看到杨思彻的眼底有一丝苦楚和怅然流露。 “若是能请得荆家的弟子,或者求得一张药方,也就可解。” “只是不管请人还是求药,荆家自恃清高,怕不是件容易的事。”薛琬道。 “四姐……”千越的语气带了恳求,他明白,只有薛琬可以一试。 薛琬垂首片刻,“我可以去南佑试一试。” 三人都一齐望向她,千越自是欣喜,杨思彻瞬间转开头,而白黎只是静静看着她。 “只是在之前我需要进宫一趟,我不在京中,怕是依然会有有心之人对元晞下手。”薛琬颇为担忧。 “四姐放心,他们不敢进府来,我也会想办法应付。”千越竟是难得的冷静。 “你自己也要小心,我来想办法……” “那你呢?”白黎突然道,“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去?” 千越也看向她,刚刚一心想着元晞,竟一时忘了薛琬的处境。 “我没事,也不是很远。”薛琬倒没觉得这是什么问题。“我和你去。”白黎道,“元晞是我的亲人,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你自己涉险。” “可是……”薛琬不是怕别的,而是南佑对她来说毕竟是故地,以前的过往,她不想被别人知晓。可是她现在,其实不甚想拒绝。 “好。”一半的脑子里想着拒绝,嘴上却说了相反的话。 第二十八章 对峙 前往南佑之事不容耽搁,薛琬第二日清晨便进了宫去拜见薛晟。 不知道薛晟是不是因为她昨日遣走围府的京衙司兵士而不满,薛瑶竟然也在。 “今日并非平常请安之日,而且陵安竟然来得这样早。”薛晟面露笑意,说的话却让人不怎么舒服。 “臣妹今日是有要事上禀,故而来得仓促了些。”薛琬仪态端正,语调平缓。 “也只有有事的时候陵安姐姐才难得勤快呢,平日哪有机会看见姐姐如此。”薛瑶坐在薛晟旁边,一脸讥笑。 薛琬不理会她,继续对薛晟道,“皇兄,今日之事事关朝堂安宁,臣妹不得已涉事其中,是故有些事情,需要对皇兄言明。” 薛晟扶着额头,他其实不想处理这些事情,眼下越来越乱的情形让他烦闷的很。他自然知道薛琬过来是为了什么,强耐了性子,他先对薛瑶道:“皇后今日在清算宫中贡品,阿瑶不如去看看,若有喜欢的直接带回去。”这是不方便她在场,薛瑶依然笑得开怀,“那臣妹便不客气了,多谢皇兄!” 薛瑶不在了,薛琬稍稍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陵安若是想说有关信国公府元晞一事,那就不必多说什么了。”薛晟开门见山,“魏晗带兵围了皇妹的府邸,虽是为维护法度,但确实放肆了些,朕已经斥责过京衙司了。” 薛晟这是先施恩,哥给她足够的面子,想让她不要再过多参与此事。 “皇兄,此事臣妹府上护卫莫千越确实在刑部行事欠妥,是臣妹疏于管束,还请皇兄恕罪。” 薛琬亦是以退为进。 “莫千越确实放肆了些。”薛晟道,“只是他的性子朕也知道,朕也不打算过于计较。让他在府中思过些时日,安静些就好。皇妹还是早些把元晞交与刑部,也免许多麻烦。” “皇兄,元晞被刑部刑罚所伤,如今回到天牢怕是有性命之忧。”薛琬没有直接作答。 “天牢之内也会有大夫看顾,刑部不会在案子审结之前就让疑犯丧命。”薛晟正了正神色,依然是告诫之态。 “刑部严主司所施刑罚确实过重,若不是元晞有性命之忧,千越也不敢如此造次将人带回公主府。臣妹近日需离京访寻名医救治,还请皇兄开恩,准元晞暂留陵安府内。”薛琬行了大礼,坦诚恳求。 “既要朕破例让疑犯暂出天牢,又劳动陵安亲自去请来名医,这元晞的身份倒是贵重的很啊。”薛晟轻笑一声。 “母后旧交之子,陵安只是想保其性命罢了。” “他性命可不可保,要等案子查清之后方有定论。”薛晟道,此言是告知薛琬不要强行袒护。 “臣妹无心左右此案,只是与元晞接触颇多,知晓其为人,因而求皇兄恩典。刑部可派人往元晞住处监看,若要提审亦可入陵安府内。” 薛晟眸色沉了沉,他不喜欢别人干预他的权力,但这个人是薛琬。他的皇位,后来的安宁,有很多都是薛琬帮着他建立起来的,薛琬是有功而不能言之人。 只是身处至尊之位,作为君主的任何妥协都让薛晟越来越难忍受。 眼见薛晟不发一言,薛琬只得继续道:“皇兄,我大虞以法治国,但法理之外更有情理。元晞受严主司六十四根封穴针之苦,是为了证明他不是趋星派之人。既已证明元晞无此罪过,在查实其他事情之前,刑部应当予以安抚,以彰皇兄仁德。” “况且此案疑点甚多,皇兄此时宽仁些许,将来亦有转圜余地。” 薛琬言辞恳切,且句句在理,重要的是没有直接拂薛晟的面子。话里意思都是在为薛晟考虑,不论薛晟觉得她几分真心,薛琬都已给足了台阶。 “既如此,陵安回去安排好就是。”薛晟语气淡淡的。 “谢皇兄。”薛琬跪地行礼,这是他们兄妹间极少有的礼节。 薛琬回府之后便派人去刑部传了话,刑部也派了人过来被安排住在元晞所在的落霞园偏房内。同在落霞园的,还有一直照顾元晞的千越和杨思彻。 薛琬安排好了之后便准备和白黎前往南佑。白日便只有千越陪着元晞待在房中,外面的几个来看管元晞的小吏时不时会往他们房中看一眼。 杨思彻通常是切完脉之后写方子,之后便自己在房中或是出门逛。他不愿意与人多言,千越也就不会对他的事情多问。 这日白黎薛琬二人刚刚离京,元晞前夜状态有些不好,杨思彻连夜来救治了一次。千越本是睡在外间,因为不放心便一直守在熟睡的元晞床头,到后来直接趴着床沿睡过去了。 元晞醒来时天已大亮,他动了动身子发现被子被压住,稍一偏头就看见了睡着的千越。 就算现下嗓子发干很是不舒服,元晞也宁可忍着,心道这人昨日定是没有好好休息。 但是元晞一声极细微的咳嗽声还是让千越自睡梦中醒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嗓子还有些沙哑,“你醒了,还好么?” 元晞想出声却发现自己嗓子也是沙哑地说不出话,张着口型道:“我没事。” “我去给你倒点水。”千越勤快地跑去倒水,这样细心照顾,若是被薛琬看见,定然是要惊掉下巴的。 把人扶起身,看着元晞把水喝了。元晞清了清嗓子,恢复声音,“你赶快去休息吧,我好多了。” “我不累。”千越坐在床边,动着两条腿,“那几个人眼珠子直直地盯着这里看,我一个人回房被盯,还不如聊聊天呢。” “好。”元晞笑了笑,递给他一个软枕,让他靠着另一侧床沿坐着。 “你放心,四姐就算现在不在京城,但朝中还是有些人帮她的。不会有人拿你怎么样的。”千越给他安心。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不该连累你们。”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件事情他们筹谋许久,你一己之力根本没办法解决。况且我们……我们既然是朋友,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我也不知道这案子最后会如何。”元晞怅然道,“只是如今在这里,我已然很安心了。只是若来日情势很不乐观,你和殿下,都不要再因为我涉险。” 千越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不仅仅是涉险不涉险的事。元晞,你在阅甲阁集会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希望自己也能还世间以清平,哪怕不是全天下,一隅之地也好。若是连你自己都不信是非善恶,任由他们欺凌,你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呢?” 元晞默然,他曾经的确有一腔热血,可事情轮到自己身上,不知是心存的歉疚还是什么,他竟总想着退缩。 究竟是所有是非,都要被恩怨二字搅得一塌糊涂。 第二十九章 南境(一) 薛琬白黎轻装简从,各自骑了匹快马就自奉陵出发,一路南行。 抛却了锦衣华服的薛琬,一身青衣,这样的情景让她恍惚间觉得像极了从前的自己。只是身边有白黎在,薛琬那点回溯过往的心思也瞬间被拉了回来。 这一路上两人路过茶肆之时,薛琬瞧见了白黎的佩剑,银色的剑身上尽是古朴的纹饰。虽她未曾见过白黎出剑,但那日他能轻易胜过严宇,想来剑术自然卓然,怕是不下于他的父亲。 “此剑何名?”薛琬问道,大抵高超的剑客,佩剑都不会是无名之辈。 “衡兮。”白黎抽出一截,那靠近剑柄的剑刃上,刻着的两个字。 “何解?”薛琬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名字的时候一时想到了,也就这样定了。”白黎握着茶杯,往自己口中送了一口茶。 “哦,不过名字也雅致,配得上重稷。”薛琬没有多想。 白黎停住,看了她一眼,随即浅笑道:“配得上就好。” 薛琬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重稷的话真是越来越让我疑惑了。”“殿下终会明白的。”白黎沉声道。 薛琬更是一头雾水,不过她倒也不想费那个心力去仔细琢磨白黎的话。若真有“终会明白”的那一日,倒那时自然会想起。 只是越迫近南境,薛琬的心更加沉了几分。或许拉下尊严以长辈们的面子去求一求荆家,他们也不会过于不近人情。只是那样一来,自己与过往就又会紧紧勾在一起。她躲了这么些年,该来的总会来的。 两人走了七八日的路程,也终于到了大虞和南佑的交界之地。到时已是暮色时分,若想通关只能白日,是故薛琬及白黎便在附近歇了脚。 因为心中有事,薛琬自己就算奔波了一日也不想安歇,自顾自叫了一坛酒在客栈大堂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白黎自房中出来,按住了她又要拿酒坛的手。 薛琬脸上已透出微红,她看着白黎,“重稷一起喝点?” “殿……玉姑娘本不是个能胜酒力的,少饮吧。”两人出了奉陵之后,薛琬为藏身份,化名玉宛,白黎也就以玉姑娘相称。 “没事,偶尔一点。”薛琬对他拦着的行为有些不满。 “你若心中有事,说出来就是。”白黎在她对面坐下,还是抢下了那酒坛。 “能说出来的事情,那都不算事情。”薛琬叹了口气。 “那玉姑娘不妨听我说。”白黎向小二要了一壶茶,替换了那酒,给薛琬倒了一盏。 “嗯,也好。”薛琬摸了摸自己的脸,酒劲上来,有些发烫。 “人有所畏,是因为有所牵绊。如若超脱生死,不管这牵绊,倒也才能活得自在。” “重稷说得容易,可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互相挂念着、折磨着,才让你知道自己是确确实实活着的。”薛琬觉得有点晕,要了醒酒汤。 “我曾经死过一次,十二岁那年。”白黎垂眸,对她说道。 薛琬坐的正了些,一直温润如玉的白黎,竟也经历过生死之劫。 “我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之后,想过杀人,想过报复。那时心里满是仇恨,我看着周围的活下来的人,心想着为什么是我。”白黎缓缓言道,仿佛此事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 “我拿了刀,下了许多次决心,想拉上无辜之人一起去死。可是后来,我还是活下来了。” “那还真是幸事。”薛琬道。 “因为我被一个人救了,虽然我只是那个人救的许多人中的一个。我感激的只是,终于我不是被抛下的那一个了。” “此人还真是功德无量。”薛琬回答道。 “只是她不记得了。”白黎苦笑一声,“那时她眼里心里,都是旁的人。” “人人都有心中所想,重稷不必过于忧伤。”薛琬劝慰道,“两全其美最是难得的了,天下间,憾事才是常事。” “所以后来,我试过去寻她。” “寻到了么?”薛琬甚为好奇。 白黎点点头,“她受了不少苦,可过得还算好。” “找到了就好,你还是得好好谢谢人家。”薛琬心里泛出一丝酸楚。 “若她愿意,我会尽自己所能保护她。”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薛琬笑了笑,“还是这姑娘现下有家有室,重稷倒不好出面了?” “我,可有说过是姑娘?”白黎回想了刚刚的话。 “重稷话里话外都是思慕之意,又对这人心有所属感到苦楚,那还能不是个姑娘?”话说出口,转念一想,“不过白兄你看起来不像……” “不像什么?” 薛琬连连摆手,“没有没有,那看来是个姑娘了。” 白黎猜到她话外的意思,无奈地笑了笑。随后又道:“玉姑娘猜得对,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如今,也不需要我。” “重稷既然肯同我说这些,那心里其实还是放不下。”薛琬一本正经道,“既然是女子,听起来还是个温柔痴情之人,还是希望有人能时时关照的。” “温柔?”白黎略做迟疑,“是温柔。” “不温柔?那这姑娘可是个有意思的人。”薛琬看他的神情,竟变了又变,“改日若是有缘,定要让我瞧瞧。” “好啊。”白黎道,“不过玉姑娘既说女子都希望有人关照,但如今许久未见,她若是个像姑娘一般的人,该如何是好。” “像我?”薛琬摇摇头,“没几个人能像我这样的。” “自然,姑娘人极富贵,天下又有几个人可以作比的。”白黎眼神黯淡了些。 “唉……我不是那个意思。”怕是他觉得,自己说的是身份地位,“京城皇家其实是个最看不清的是非之地,我陷入其中,如今只能这样了。若那姑娘不像我,反倒才是好事。” “所以姑娘自己也觉得,如今过得并不快活。”白黎倒不在接着说那心上人的事。 “身在其中,不得不为。若说过得好,但的确诸事繁杂;若说不好,也没有太差。”喝了醒酒汤,薛琬脸上的晕红褪了不少。 “此次南行,离开奉陵,或许姑娘可以舒缓一些。”白黎定睛看着她。 薛琬淡淡应了一声,心道迷茫前路,其实她一点都看不清。 第三十章 南境(二) 第二日清晨,薛琬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由得叹息一句自己的酒量真是越来越差了。 昨日和白黎说的许多话还模模糊糊地留在脑子里,只是她昨夜又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梦境还是昨日真的说过的话。 两人过了两国关卡,这便进了南佑之境。 南佑不论皇室还是下层百姓,都比大虞要潇洒快意一些。 此处的人们没有大虞所谓安土重迁的想法,多的是在海河之上漂泊打渔,或是赶着马车四处经商的人。 南佑北面多山,南面临海。方寸山便是北面群山最为秀丽的一座,山顶常年雾气缠绕,倒是像极了修仙之地。 圣手族荆家也立足于药材种类最为繁多的腾秀山脉之上。因为是山路,所以虽说青鼎门和腾秀山看起来只隔了几个山头,但其实路途远的很。 自南佑的北方边地去往腾秀山并不需要借道方寸山,只是一开始的时候,薛琬还是不由自主地走错了方向。 “姑娘,走这边近一些。”白黎自然知道她心事。 薛琬强行掩饰,“哦,我不太认得路。” 花了半日到了腾秀山脚下,薛琬在师门的时候也只是听说过荆家和自己外祖母有些交情。但她不曾跟随着造访此处。 荆家的前辈弟子们都住在高处,山脚下都是沾了荆家的名头卖些草药为生的平头百姓。 白黎去问了问其中一个晒药的大娘,如何才能去往荆家拜访。那大娘往上指了指,“就往上走吧,等有人出来赶你的时候,也就差不多到了。”说完面露嫌弃之色。 荆家一向把自家的医术秘方藏得严严实实,这个薛琬是知道的。看来不仅是对外,这同住一个山头的百姓,看来和荆家也是互相嫌弃的很。 “看来此行必不容易。”薛琬看了看那些还在忙碌的人,那晒药的大娘已经跟旁边的人说起这两个人要上山了。随后那几个人脸上也是和那大娘一样的不好看。 “见机行事吧,姑娘如此聪慧,自然应付的来。”白黎道。 “白兄啊,你这动不动就喜欢夸人的习惯,应该多去和千越混混,他很是受用。”薛琬和他并行,打趣道。 “自有人夸他。”白黎看了看薛琬。 “那倒是。”薛琬知道他说的何人,“到底是知己难求啊,千越也是走了运了。” “也是元晞的运气,他自小生活的便不如意,如今也开怀了许多。” “那这次便定要助他脱险,日后开怀的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顺着并不清晰的山路走了好一阵,薛琬往下瞅了瞅都爬了挺高了,怎么还不见荆家的“守门人”。 正纳闷着,果然自一旁的更为隐晦的山路出来两个人,一身干练简洁的灰色衣服,头上还包着布巾,远远就能嗅到一股药香。 “不知两位可是寻错了路,再往上便是荆家私有之地,不便他人打扰。”那其中一个小徒弟语气倒是不客气。 薛琬不仅心里叹了口气,这荆家拒人千里之外的名声果然不是白来的。 “让阁下失望了,既快到荆家,那我们就是寻对了。”薛琬也毫不避让。 “你们可是来求药的,若是求药的,把买金付了,三日之后再来。”另一个小徒弟开口,语气是一样的不客气。 “那倒不是。”薛琬往前走了几步,“我们想拜见荆家家主或是能做主的内门前辈。” “我们家主不轻易见客。”小徒弟见惯了这些来求人的,就想着他们赶紧走。 “小哥还是稍安勿躁,为何不问来者是谁?”白黎跟上来,神色也有些冷淡。 “何人?”那小徒弟不耐烦地问道。 “大虞镇国陵安长公主,随侍白黎,前来拜见荆家前辈。”他们一早就商议过,若想进山,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只能抬出身份让他们即使不愿意也得给面子。 只是抬出薛琬的名头,其实也就是意味着抬了慕颜清的名头。 两个小徒弟对视了一眼,觉得不能再马虎对待,就遣了其中一个先行回山问问。 这一去倒是许久,怕是那小徒弟求问的人也也要再去问询更高身份的人的意思。 是故薛琬等得坐在一旁的巨石上坐了好一会儿。 白黎一直站得身姿挺拔,看似在看向别处,但依然是最先察觉。 “回来了。” 薛琬听得此言从石头上站起来,那刚刚的小徒弟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但早已换了一幅神色。 “殿下,我们家主有请。” 薛琬理了理衣襟,便和白黎随着那小徒弟被引路到山上去。 这一路七拐八拐的走得薛琬头都快晕了,她也想拼命地记下路,但是确实有些吃力。 一旁的白黎拉了拉她的袖角,薛琬转过头去看向他。 “我记了,你放心。”白黎笑着轻声说道。 薛琬点点头,瞬时稳了心神。不错,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必要记下下山的路,以便可以溜之大吉。 只是走了许久,绕过荆家晒药制药的场所,到了内门之人的住处。刚到门口,那小徒弟就赶紧退下了,薛琬白黎在原地等。 想来是这小徒弟资历不够,还不能进这等地方。 薛琬料想不错,不多时来了一个身着青色广袖长衫的男子,头发束了一半,以木簪固定,看起来应该是有些身份的内门弟子。 他对着两个人施礼,白黎回礼。 “长公主殿下久等了,荆老太公已在寒枫居等候,请殿下随在下前去。” 薛琬心里一紧,这荆老太公,是和自己外祖母一个辈分的人。这比家主直接来见,更显郑重。 她缓了口气,示意那弟子带路。 白黎察觉到她的不安,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他其实也能思忖到,荆老太公并不是对于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他要见薛琬,必然有用意。 一路到了寒枫居,只引到门口那弟子对着门口行了一礼,“禀太公,长公主殿下已到。”之后就退下去了。 薛琬强作镇定地走了进去,一眼便看见身着白色大衫,发须已是一半花白的荆骁老太公。他此时闭目养神,但薛琬依然不敢失了礼数。 “后生薛琬,拜见太公。” 她因报的是长公主的身份,不能行大礼,也就规规矩矩地躬身稽首。 “若是大虞的长公主殿下前来,老朽便不敢再安坐于此。” 荆太公说着就要起来,薛琬深知,他不愿自己以此种身份前来拜会。自己心意不诚,怕是事情难办。而且太公来此,摆明了就是要她以另一种身份相见。 薛琬有些煎熬,而且白黎还在一旁,就要迫着她被拉回从前么。 她看了白黎一眼,只是他的眼神,确是坚定,早已料到。 如此眼神让薛琬突然安心。 她下拜,“晚辈慕衡,拜见荆老前辈。” 第三十一章 故旧(一) 慕衡来方寸山学艺,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了。 她整日喜欢穿着素检的青衣,头发随意一束,不加修饰。每当她外祖母过来看她又是这样不修边幅,她只是一边拉着她老人家的胳膊一边道:“太麻烦啦!“ 她外祖母只说可惜了这么明艳艳的一张小脸,就算她刚刚十四,骨架都还未完全长开,但单看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以后一定错不了。 此时慕衡正躺在后山的石头上啃着一只梨,仰头看着的是少有几片云朵动来动去的天,好不悠闲。 “师妹!“猝然听得一声粗声叫喊,慕衡吓了一跳,一口咬在自己舌头上。 郭一闲急匆匆地跑过来,操着天带着方音的粗声,他早就料到慕衡会躲在这偷懒。 “你果然在这,师父叫我们过去又差你一个。”郭一闲数落到。 “哎呀,师父他老人家无非就是叫我们有去听训,这次又是哪位神仙写的圣贤书?” 他们的师父慕南观,现任的青鼎门掌门,最是重视弟子的德行。除却教授武功之外,隔几日便要像个书斋先生一样让这些弟子们听一次训。 慕衡一开始还会乖乖地去听,后来被她师叔带的,越来越“放肆”,这样的听训,已经逃了四五次了。 “不是,这次是真的有大事。”郭一闲见她躺的依然自在,就想把人拉起来。 慕衡一个侧身躲过,郭一闲刚想使力被她躲开,身子险些扑倒。 郭一闲瞪了慕衡一眼,“大虞边地有师兄来求救,说几个弟子去那里清匪,但遇上了一种奇怪的疫病,被困在阙城了。” 一听这话,慕衡觉得确实是有些事情了,“师父怎么说?” “自然是要去救的,师父已经派人去腾秀山找荆家人求能避免那种疫症的药了,等准备好之后就要点人前往阙城。” “他定了都谁跟他去么?”慕衡满眼期待。 “还没,这不叫我们过去商讨么。” “那等什么赶紧走啊!”慕衡这次倒是难得的积极,赶在郭一闲前面到了众弟子集结的前庭。 她是真的想出去。不是因为在这里不好,而是她师父不敢把她放出去。 慕衡自六岁被她外祖母慕颜清带到方寸山拜师学艺,便只记得自己叫慕衡这个名字了。 她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姓薛,名字什么的她外祖父外祖母没有太跟她提过。在文家的时候她们也只是“丫头”“丫头”的喊。 只是除了她师父还有几个师叔知道她自己是慕颜清的外孙女,其他师兄弟其实是被瞒住的。 她父母是皇室中人,在她母亲怀她的时候正是帮她的父皇夺嫡最为凶险的时候。于是慕衡生来体弱,而且治了许久不见好转。 于是她的双亲便听了太卜司的话,将慕衡送去宫外抚养。她的母亲并不放心别人,就把她教给了自己的娘家。 所以在众人的眼里,恭帝的嫡女陵安公主是一直被寄养在文家的。 慕衡的母亲文皇后无心让她涉身江湖,所以慕颜清的一次偶然提及让她学武强身的提议,文皇后并没有同意。 只是慕颜清觉得皇家凶险,就算作为公主也要有自保的能力,尤其是自小就养在她膝下的外孙女。 所以慕颜清瞒着自己女儿文皇后,还是带着她换了名字去方寸山拜了师。 慕颜清本意是学一些武艺可以自保便可以,只是没想到这小丫头还颇有天分。 慕南观是个严师,做了他的徒弟便定要练到力所能及的最好。加上慕颜清最得意的弟子越丞也蛮喜欢这丫头,教了许多其他招式,使得慕衡的武艺竟练的还不错。 只是严厉归严厉,慕南观到底知道她是当今的公主,青鼎门弟子常被派出去剿匪除恶,慕南观从不让慕衡出去。 慕衡年少又多跟她的越丞师叔混迹一起,自然有些轻狂之气。她知道自己的武艺在青鼎门还算可以的时候,对于师父从来不让自己下山的事情很是介怀。 是故一赶到前庭,慕衡赶紧拨开前面的人挤到最前面,“师父,我也去。” 慕南观看都没看她,“慕迟留下处理门中事务,我刚才说到的人三日后同我下山,一闲,你也是。” 郭一闲在最后头,喊了一声,“是!” “师父,您要坐镇方寸山不可轻易涉险,不如让弟子带诸位师弟们前去。”慕衡的大师兄慕迟道。 诸位弟子点头称是,慕迟是他们这一代弟子中最为稳重,武艺练得也最为扎实的。 “此次事情不简单,我亲自去,你留驻方寸山,要看护好师门。” 这是分量很重的委托了,慕迟躬身施礼领命,“是,弟子遵命。” 慕南观本打算就离开,临走之前又转过身来,“慕衡,帮你大师兄一起看护师门,不要乱跑。” 慕衡想要当场发作,被慕迟死死按住。慕迟低声喊住道:“师妹!” 待到慕南观带着弟子们下山之后,慕衡待在山腰能看到他们离开之处,眼见着这一群人纵马离去。 满心气闷,却又无处发作。以往她外祖母虽住在文家,但时不时会来方寸山看看,慕衡也有机会冲着她老人家撒娇告她师父的状。 只是慕颜清最近好像也是事务缠身,没有来到方寸山。 坐在原地的石头上想着自己能不能偷跑出去的慕衡,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 她赶紧回过头去,看清来人。 “师兄?” 来的是慕迟,他笑着看了看慕衡,“怎么了?是不是想偷偷溜出去?” 被戳破心思的慕衡神色一僵,随即掩饰道,“自然不会!” “那我便让今日守山门的两个师弟不用晚间来找我了,好好看守就是。” 慕衡怀疑自己听错了,仔细想了想赶紧道,“大师兄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他们自然要好好看守。”慕迟玩笑道。 “哎呀不是。”慕衡有些急切,“师兄自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慕迟也不再逗她,“你不知道他们走的哪一条路,更不知阙城的具体方位,如何能赶得上?” 慕衡垂了头,的确她只是一腔孤勇,如何去还真没仔细考虑过。 “给。”慕迟从背后掏出一张手绘的地图,“我已经写好书信告诉师父你要赶过去了,师父收到那时你应该已赶了不少路了。” 慕衡两眼放光,深深稽首,“多谢师兄!” 第三十二章 故旧(二) 慕衡自小是被她师父的一身正气耳濡目染的,方寸山青鼎门各位弟子修习剑术武艺,就是要匡扶正义。 青鼎门创于乱世之时,当时的掌门人大抵对于各方君主都失望了,认为不论何人当政,最后的结局都差不到哪里去,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故青鼎门中的各位弟子一向对于朝廷政事、国家征战,避之不谈。而他们虽在南佑境内,但视几国百姓为同等,不论是哪国百姓遭难,都会施以援手。 只是慕衡后来不得不回归本宗,成了大虞朝廷的参与者,甚至半个掌控者,也是后话了。 此次他们赶赴的阙城,是在大虞境内,但是与西戎交界之地。 方寸山青鼎门天下传名,自然会有各国弟子前来求师,这几位被困在阙城的师兄弟就是大虞人。青鼎门再如何劝诫弟子们四海一家,但是大虞人一向被教导的要心向故土。是故阙城那边一开始遭了乱,这几个师兄弟义无反顾地就去了。 但在那里待了些时日才发现事情不简单,所谓的当街劫财、蓄意纵火的人根本不是简单的凶暴之徒。有些武功高的连青鼎门的这几个弟子都觉得很是棘手。 再之后,这阙城里就突然开始兴起一种疫症,传染的甚快。 得这病的人先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一开始觉得没什么,只是过几天身上就会开始出现红斑,还会渐渐连成一大片。再过几日便是呼吸不畅、口中呕血,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这些师兄弟们不满离开那里,是因为已经有两个弟子染上了这等病症。 因为发病之人全身都是红斑,这病又来得邪门,这疫症就被称作红邪疫。 青鼎门派了弟子前去临近的腾秀山荆家求药,这荆家看在祖辈的交情上还是给了。只是那弟子也提过是否可以派人下山救治,荆家人自然是拒绝了。 两处的前辈和弟子虽然时不时有往来,但是这两处门派的待世之观念的确是天差地别。一个想着匡扶天下,一个只念着明哲保身。 其实到底哪方才是江湖正确的立身之道,这几辈几代下来,依然没有答案。 让慕南观有些想不通的是,荆家的人只问了青鼎门的弟子来信所描述的病症便知道发的是什么病症,可见他们知道这病由何而来。只是送药来的弟子特意给了他们不少药材,还告诉他们不可逞强,少为干预。 这样点到为止的话其实更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是慕南观知道荆家人的秉性。他们就算看得清,也从不会说清。 只是这些,正策马扬鞭依照他师兄给的地图朝着她师父的方向狂奔而去的慕衡也是不知道的。 她六岁前被文家人精心地养着,上了方寸山之后,除了每日练武苦一些,到底也没有什么不顺她意的地方。只是她师叔的离开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但她那时还小,如今也不曾清楚原委,便没什么知道人心险恶的机会了。 是故在慕衡的眼中,惩恶扬善,也无非就是那么回事。用自己的武艺,制服或是除掉那些作恶的人,保护那些良善之人,就是如此简单。 所以后来她成了不再任意断是非,也不信绝善绝恶的满心不在乎之人,中间自然受的苦楚颇多。 她大师兄知道慕南观会走哪条路,自然也告诉了慕衡他们大概会在何处投宿。慕衡便按着这指引一路问下去,果然大部分客栈的小二都确实看见过她师父他们。 而她师父慕南观这边,接到了慕迟的传书说慕衡已前去寻他们,自然是生了一顿气。他回书先教训了慕迟一顿,随后告诉诸位弟子等一等慕衡。 慕衡这日暮色将至,到了这附近的唯一歇脚的客栈,刚一走进去就看见数十双眼睛正盯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她。 最为犀利的当然是她师父的,慕南观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慕衡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连那小二都看出来不对不敢上去招待。 “师……师父……”慕衡紧张地咽了口水,把背着的行囊攥的紧了紧。 其他的弟子都大气不敢出,有在慕南观身后暗自给她递眼色的,但慕南观就如同身后长了眼睛一样,手拍了一下桌子,那使眼色的师兄也立马低了头。 慕衡“扑通”一声跪下,“师父,弟子没有听从您的教导,擅自下山,还请师父责罚。” 慕南观还是一言不发。 “师父,弟子只是想随您一起下山做些事情。”慕衡摆出委屈相,“您一向教导我们学武便是要扶危济困,您也有时候夸过我,那总不能让我一直待在山上吧。” “你当下山是闹着玩的?”慕南观语气依然怒意满满,“不是空有一身武艺就能轻言扶危济困的!” 慕衡其实不太知道他师父此话背后之意,只是她略略听出来,这话不仅是斥责,更是在教导在场的诸人。 慕南观叹了口气,如今路程行了大半,她自己跑过来实属不易。若让她再自己回去他当然不放心,“自今日起,一闲,你给我看住了慕衡,不能让她再任意妄为。到阙城之前,你们留在城外,等我们出来再一起回去。” 这下不仅是慕衡,郭一闲也泄了气。 两人声音都很是沉闷,齐声答到:“是。” 慕南观别无他话,起身回了楼上客房。剩下的师兄弟们也走的走散的散,各自回去了。只剩下一个满脸怒气的郭一闲,在那里瞪着她。 慕衡嘿嘿地干笑两声,“师……师兄,郭师兄……哈哈,好久不见。” “我可不想见你。”郭一闲气不打一处来,“哪次带上你必定是我倒霉。” 慕衡此时还跪在地上,赶紧站起来去安抚。“师兄,我没想连累你的,你看,师父独独把我们两个安排在城外,这就是让我们在外接应啊!这担子并不比在城里轻,万一啊我说万一,师父他们有了什么难处,不就指望我们了么,哈哈。” 郭一闲白了她一眼,“你当哄小孩呢,要换过来,我这么说也就你能信。” 郭一闲不再理她,摇着头叹着气就回去了。慕衡也知道郭一闲从来不会真的生自己的气,也就不再往心里去。她在意的只是慕南观今日说的几句话,师父从来不曾单独跟她讲过这些高深莫测的话。 或许此次阙城之行,的确不简单。 第三十三章 故旧(三) 慕衡随师门前往阙城路上,大虞皇帝也派了镇西将军宋啸及其子宋子澈率了五千将士前来阙城。因为就在他们赶路的这段日子里,阙城内的暴乱愈演愈烈,为了边地安定必须出兵干预。 阙城此地,是慕衡的祖父——大虞的开国皇帝高祖从西戎人手中夺过来的领地之一。但因为之前一直由西戎统辖,阙城人衣食住行也保留许多西戎的风格。 而西戎这几年新的君主登位,一心想着开疆拓土,还提拔了精于权谋的乌炎做国师,任用了许多能人异士。是故西戎对于从大虞手中夺回边地的念头,如今是越来越强了。 阙城是最大的一个城,若是阙城乱了其他地方也必定不会太平。所以皇帝如此看重,派了自己的堪为臂膀的宋啸前来。 慕衡自小就对各国的皇帝并没有如大多数百姓一样很敬畏,就算她听说北方大虞的皇帝是她的父亲。青鼎门弟子从来都对朝堂之类的事情毫不在意,慕衡亦然。 慕南观是希望把慕衡留在城外,可以保证她的安全。只是他们到了之后才发现,这疫症因为一开始没有得到抑制,已经蔓延到城外了。他们走到城外不远的地方不久,宋啸也派人围住了城外三十里以内的地方。 一时间没有退路,慕南观便把慕衡和郭一闲安置在城外的一间小客栈里,这俩人也是店里唯二的客人。慕南观怕慕衡会染上疫症,除了嘱咐了她每日要记得服药以防染病,还让她把自己从头到脚包的严严实实。因为这疫症来得确实厉害,慕南观不能让她冒那个险。 所以郭一闲每日见了这个只露两只眼睛在外面的人,次次都要嘲笑她一顿。 千叮咛万嘱咐之后,慕南观让郭一闲看顾好慕衡,自己带着弟子们进城去了。 慕南观说隔几日便会给他们送信,也让他们回信确认在外无事。只是第一次消息还没收到,宋啸已经带人来清理阙城方圆三十里之内了。 因为怀疑这场疫症是有人刻意为之,宋啸便对将士所围之内的所有人一一排查。 这日宋子澈带着的一队人马,终于查到了慕衡郭一闲所住的客栈附近。 “都有谁在里面?出来!”下面有人粗鲁地喊道。 那店里掌柜早已离开,只剩下一个伙计,那伙计慌慌张张跑出来,“军……军爷……” “这里还有人么,叫出来!” “是……是……有两位客人……”伙计害怕,只能如实答道。 慕衡本来在房中正无聊,听见楼下有动静也就戒备起来。而后听见这粗鲁的声音,心中不免有些气恼。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对她不客气过,眼下这不知道是谁的人正说让他们出去,慕衡不禁生了要教训教训这人的意思。 不等郭一闲,慕衡提了剑就出去了。 以宋子澈为首的一众人看见有人出来,立即都看了过去。那刚才让慕衡他们出去的士兵又道:“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慕衡站在他们对面,回问道。 “我问你呢!”士兵见这个把脸包的看不出是男是女,终于听得声音是个女子。这是这女子身材娇小,倒是脾气挺大,他提高了音量想吓一吓她。 “你们人这么多,不先说你们是谁,来做什么,我怎么敢说。”慕衡自然不怕他这一吓。 “你个丫头如此放肆……” “小姑娘,这些都是大虞保境安民的将士,不会对你如何。”宋子澈怕手下真的吓到她,拦住那人的话说道。 慕衡用她仅露出来的那双眼睛看了看这个说话的人,一身玄色的铠甲,除下的头盔则用一只胳膊夹在身侧。这人和慕衡见过的那些师兄们看起来都不相同,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你叫什么,是和谁一起来的此地?”他语气甚是温柔,让慕衡刚刚全身竖起的刺一下子软了下去。 “慕衡,随我师父。”慕衡回答,转而又问道,“那你呢?” “我叫宋子澈,自奉陵来。”宋子澈面庞笼着一层英气,此时面对一个小姑娘语气放的格外温柔。 而这时郭一闲终于是姗姗来迟,他看到这一幕有些惊呆了。他先是到慕衡身边问道,“师妹,他们没欺负你吧?” 慕衡摇摇头,没有别的话。郭一闲看她的反应似是很不对劲,又对那些人说,“你们要做什么?” “这位公子不必误会,在下宋子澈,奉陛下之命来此平乱。不过想确认此地没有匪徒藏匿,并无他意。”宋子澈解释道。 郭一闲看这人还是个讲理的,也就没有刚才那样戒备了。“原来如此,我们不是什么恶人,在这里等人而已。” “还是要多问一句,公子名姓,在等何人。”宋子澈也没有忘了职责。 “郭一闲,等我师父还有师兄弟们,我师父是慕南观。” 就算宋子澈再不涉身江湖,慕南观的名号他还是知道的。 “原来是青鼎门慕掌门高足。”宋子澈道,“失敬。” “不敢。”郭一闲回道。 “既是如此,慕掌门如今在何处?”宋子澈继续问道。 “他老人家进城去救我几个师弟去了,这不会不许吧。”郭一闲对于这没完没了的盘问其实有些烦闷。 “自然不会,慕掌门为人正直,在下自然知晓。在下不过是想提醒两位,此处暴乱频发,而且疫症横行,还是不要随意走动的好。” “好我们知道了。”郭一闲不耐烦地回答。 “走吧。”宋子澈对身后众人吩咐道。 宋子澈带人离开,不一会儿被挤的满满当当的客栈狭小的大堂瞬间又空空荡荡。 自郭一闲出来和宋子澈搭话,慕衡在一旁便没有再发过一言。她像是思绪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郭一闲看到她在发呆,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师妹?师妹?慕衡!” “嗯?”慕衡回过神来,“怎么了?” “还怎么了,是你怎么了吧,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郭一闲一脸看热闹的神色。 “啊,我在想,这官兵都派来了,师父他们怎么样了。”慕衡脑筋倒是转得快,回答道。 “等信吧,估计快有了。”郭一闲伸了个懒腰,“一大早就吵嚷,我回去睡会儿,你记得喝药啊。” 慕衡杵在原地,目光所及之处,是为首的那个将军所站的地方。那人是她父亲的将军,叫宋子澈的。 第三十四章 故旧(四) 若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如预想一般顺遂,不会中途有所变动,那么这世间的所有遭遇,都可以简单许多。 郭一闲刚刚发信告诉他们城里的师父,他和慕衡一切都好,不好便找上了门。 饶是城里的暴徒也听说了大虞朝廷派兵前来的消息,都想着殊死一搏逃出城去。而城外慕衡他们待着的地方,也便成了暴徒们藏身或是潜逃的必经之路。 外面传来的吵闹声让慕衡和郭一闲都把心提了起来,两人迅速凑到一起,都提了剑,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情形。 有些暴徒装扮成平头百姓的模样,但一被官兵追捕就立刻亮了武功逃开,生怕被捉到。而宋子澈带着的人马也在加紧搜罗这些人。 “要不要去看看?“慕衡抓紧了手中的寒霁,小声问道。 “你不要命了,就我们两个人。“郭一闲想也不想直接拒绝。 “师兄,这人又不多,也不到那种我们对付不了的程度啊。“慕衡对于他的态度有些奇怪,“再说还有那位宋将军呢。“ 郭一闲瞅了她一眼,“你也知道还有宋子澈呢,那你还去掺和个什么劲。“ 慕衡无言以对,只是她对于自家师兄遇到这种事情竟然不是先想着救人感到不明所以。 “现在用不着我们,你也不用总想着身为青鼎门弟子要时时刻刻记着出头冒尖。没听见师傅那天说的吗,不是有点武功在身上就可以轻易言及救助他人的。“郭一闲补上几句。 慕衡虽不能深解其意,但是听郭一闲与她师父那日教训她的话,或许自己应该把一直想要跳出去做些什么事情的心思收一收了。 只是他们还在观望着,就突然听到了楼下传来的破门声。郭一闲示意慕衡噤声,两人便清楚地听到下面的声音。 那唯一剩下的伙计被人揪出来,似是被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之后便是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对那伙计道:“闭嘴,若有人来此,就说什么人都没见过,否则拧掉你的脑袋!“ 那伙计大概被威胁也没有别的选择,之后慕衡他们便听到了轻微的上楼的脚步声。 慕衡的脑子里紧绷了弦,就在那几个人上楼来准备去往和木郭一闲所在的地方相反方向的房内时,只听得一个人说:“不对!“ “怎么了?“其余人问道。 “这里可能有其他人。“ 郭一闲和慕衡迅速转身看向门口,那群人的确转身吵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了,一间房一间房的仔细搜寻。郭一闲待着慕衡在窗前打开窗子看了看下面的情景,郭一闲用气声对她说,“一会儿如果他们追上来,我拖住他们,你赶紧走。“ 慕衡刚想反驳,郭一闲一把按住她,因为那群人已经到了隔壁的房间了。 就在这几个人要推开慕衡他们房门的一刹那,郭一闲一把推开窗子,拉着慕衡就跳了出去。 因为这些人也是逃亡之人,若是能够追到客房中的慕衡郭一闲这两个人并且将他们除掉自然是好。但不能派所有人去做这件事,因为万一这他们是官兵的人,把追杀的人引入死境,至少可以保证其他人活着。 郭一闲和慕衡到了街道的拐角处,看到有两条路,郭一闲立即指了其中一条对慕衡道:“你从这走,两个时辰之后我若没有来找你,就去让宋子澈带你去找师父。“ 慕衡知道这时还是不要争论,及时听他安排调度,或许两个人都能更安全一些。她点点头,就朝着郭一闲指的方向而去。 郭一闲特意看着他跑出一段距离,还在后面追着的两人那里故意露出身形,将两个人都引到自己这条路来。 只是慕衡走的那条路,也不是全然无恙。 她本可以安全地离开,只是她在经过一处时,看见了一个男孩,一个拿着刀的男孩。 慕衡立刻停住了脚步,她看见那男孩拿着的是一把带着血的刀,浑身颤抖,眼神竟寒冷的让人不想靠近。 这孩子身量和慕衡相近,但是男孩才长到这个身量,定然年岁不大。 那男孩看见慕衡竟朝他走过来,把手里的刀握的紧了紧,刀刃对准了慕衡。只是慕衡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他这刀握的毫无威慑力,根本伤不到自己。 “你……你别过来!”那男孩声音中带了哭腔,脸上神色很是挣扎。 “哎,你这样拿刀不对,杀不到人的。你过来,我教你?”慕衡见到他神情不对,想说些别的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男孩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跟自己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居然不是看来他就赶快离开,还说要教他杀人? “我说真的。”慕衡重复了一遍。 这下那男孩因为在想她究竟是什么意思,神色倒是没有刚才那样紧张了。等缓过神来,又举起了刀,“我说了!你别过来!”这次倒是没有那么坚定了。 他这两次叫声,倒是引来了些别的人,慕衡听得身后有动静,立即拔剑出鞘。 那男孩只见寒光一闪,慕衡青色的身形朝着那要对他们出手的暴徒而去,一番打斗之后,慕衡的剑刺中了暴徒的咽喉,血液喷溅而出。 那那男孩有些惊呆了,怕是没有真的见过杀人吧。其实何止是他,慕衡也是第一次真的用剑刺中人的要害,要了人的性命。 只是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思想害怕的事情,这里出了事一会儿一定会有人发现。她毫不犹豫收剑入鞘,拉上那男孩,手上一用力就让他扔了刀,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那男孩被慕衡拉着奋力奔跑着,心中不禁思绪万千。“这个人是谁?她要带自己去哪里?她是来救自己的吗?”无数疑问,但着狂命的奔跑让他染了病的身体立刻就遭不住了,他开始大口喘气,被慕衡拉着的身体越来越跟不上她的脚步。 察觉到身后人的异样,慕衡拉着他进了一处看起来没人的屋舍,确认里面安全之后,过来查看瘫倒在地的着男孩。 “你还好吗?” 第三十五章 故旧(五) 这男孩一个劲往后缩,不愿让慕衡看到自己的样子。 见此情景慕衡也大概猜到了,“是不是染了病,不愿让我看见?” 被她说中,男孩也不再往后挣扎,还是紧紧捂着自己的身子。 “你别怕,我可以救你。”慕衡语气尽可能地放温柔。 听到“救你”这两个字,男孩眼中有了光,有些激动地问道:“有救吗?” 看见他终于能好好和人交流,慕衡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当然能,不过你要跟着我。药在我师父那里。” “我真的不会死吗?”那男孩又问了一遍。 慕衡猜测他大概真的被吓怕了,耐着性子去安抚,“不会,我师父带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医师调的药,一定能救你。” 像是得到了安心的答案,那男孩眼中的冷漠和戾气少了许多。渐渐平息成一个少年眼中该有的纯粹,和受了一天惊吓后的恐惧。 慕衡走到他旁边坐下,“你叫什么名字啊?” 那男孩不言,似是犹豫能不能回答。 “不想说算了。”慕衡也不为难。 “我姓封,我娘叫我阿黎。”那少年道。 “好啊阿黎。”慕衡眉开眼笑,“你多大了。” “十二岁。”阿黎回答道,虽然声音还有些怯生生的,但相比刚才已经好了许多。 “那你得叫我姐姐了。”慕衡有点兴奋,“终于逮到一个比我小的了,我叫慕衡,你可以喊衡姐姐。” “衡……慕姑娘……”阿黎试了试,还是叫不出来。 “唉……你想叫什么叫什么吧。”慕衡也不想再跟他计较这个了。 “你为何戴着面巾?”阿黎想了许久大着胆子问道。 “啊,这个啊。”慕衡戳了戳自己围着脸的面巾,“为了怕染病啊。” “哦。”阿黎又低下了头。 慕衡怕他是因为自己提到这疫症之事,又惹的这男孩不快了。赶紧聊些别的。 “阿黎,我问你啊,你刚才拿刀干什么?” “没……没干什么……”阿黎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你那刀,哪里来的啊,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慕衡语气故作严肃。 “我,我捡的。”阿黎头埋得越来越低,“我没有用过。” “哎呀,逗一逗你的。”慕衡语气瞬间恢复轻快起来,“你看起来便是个好孩子。” 话一出口慕衡也觉得这话有点怪怪的,只是阿黎却认真地看着她,出声问道:“真的么?” 慕衡有些诧异,这一听就是随口一说的,都没有什么分量的夸奖,怎么这小孩还当真了呢。虽然她说的也不是假话。 “啊,那是当然。”慕衡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那我可以像你一样么?”阿黎问道。 “像我一样?像我一样什么?”慕衡有些不解,怎么自己突然被别人当做典范一般。 “像你一样有那么好的功夫,还可以保护别人,照顾别人。”阿黎的眼中都是希冀,慕衡看着他的眼神却觉得这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嗯……”她细想了想,“只要你想,你就一定能成为那样的人。也许绝好的武功不是谁都可以练成的,但你若真的想保护一个人,照顾一个人,那你就是盖世的英雄。” 她这话忘了是听谁说的了,但是这样的话确实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谢谢你愿意保护我。”阿黎小声道。 慕衡愣住了,他致谢,不是自己救了他,而且答应给他治病,而是谢她“愿意”。 她瞬间觉得,这孩子大概是极少被人关怀,而且又想保护别人才会这样。一开始只觉得他有些好笑,如今也是有了几分心疼。虽不知原委,但对于一个十二岁孩子来说,大抵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慕衡带着阿黎在这阴暗的屋舍里避了许久,想起她师兄郭一闲说两个时辰之后想办法找到她。否则就让她去找宋子澈,去城中找慕南观。 虽说慕衡现在听见宋子澈两个字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是郭一闲的安危自然还是更重要的。 她看了看已经累的躺在地上睡熟的阿黎,想了想自然还是不能丢下他,但是她现在也想找到自己的师兄。 于是慕衡拿寒霁在显眼处刻了几个字,“去去便回慕衡”。 她提着剑沿着街走着,时刻警觉着。她手里的剑——寒霁,曾是她外祖母年轻时候使用的。在她外祖母继任掌门之后便换了一把更趁手的,因为寒霁对于她来说不足以发挥她的修为内力。 而慕衡正当年轻,造诣已经不浅了,这剑送她正为合适。 自然,这是前任掌门的剑。赐剑之时,还是惹得同门师兄弟一阵唏嘘声。 慕衡自己在街上走了许久,走到天色完全暗下来,依然是没有她师兄的踪迹。因为这里随时可能出现暴徒,是故她也不敢大声喊叫她师兄的名字,只能一点一点地找。 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是许多人正赶过来的声音。不辨敌友,慕衡第一反应先躲起来。 之后她听到的声音有些耳熟,是宋子澈的,“把这条街排查干净,就回去审审那些抓来的人。” 慕衡确认这人是宋子澈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出来,“宋子澈!宋将军!” 宋子澈回过头来看见一个青衣的娇小身影,喝止那些把手里的兵器对准慕衡戒备的士兵。 “慕姑娘,你怎么在此。” 士兵们给她让出一条路,慕衡直走到宋子澈面前。“我和师兄走散了,还想问问宋将军能不能帮我找找。” “自然可以。”宋子澈答应道,“我这就吩咐下去。” “多谢。”慕衡抱拳,眼睛里都是光彩。 “慕姑娘现在,准备去往何处?”宋子澈看到天色已经快彻底什么都看不到,她一个女子还是有些担心。 “嗯……我还有个朋友,染了红邪疫,我准备带他进城去找我师父。”慕衡想起来阿黎,还是不能把那小子忘了。 宋子澈想了想道,“不如今日我带你们先回军营将就一晚,如今阙城宵禁得很是严厉,我也不好现在带你们就进去。” 正合慕衡的意,她随即答应,“好啊好啊,劳烦宋将军。” 第三十六章 倾心 阙城此地,于白黎而言,曾是最为苦痛,却又是最为追忆之地。 那时他母亲带着他跟随他父亲的脚步四处迁居,只是他父亲好似很少会来看顾他们。 他的母亲封清曲听说白青桓在阙城可能有危险,便二话不说前来看望。只是到了阙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白青桓依旧对他们母子冷漠。 白黎不解,偷偷追着他父亲想知道他为何不愿多看他们母子一眼。只是他被白青桓发现后斥责了一通,便不再管他。 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不识得回去的路,流落在阙城,却赶上了红邪疫在城中肆虐,一时不小心竟也染上了这种病。 阙城之内人人自危,哪里会有人愿意舍出本就稀缺的救命的药来管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少年。白黎拖着越来越虚弱的身体挨家挨户地求了许多人,都被冷漠地拒之门外。 知道自己可能命不长久的白黎,小小年纪被如此对待,心里一时生了恨意。 那日他看到一个拿着刀的人,他刀上和自己身上满是血迹。这个人也是受了很重的伤,走路颤巍巍的。 白黎躲在一处有些害怕地看着他,这人越走越慢,直到再也没有力气,倒在了地上。 白黎险些惊呼出声,他下了很大的决心过去,看到那人依然睁着眼睛,只是一动不动了。他用脚踢了踢这人,发现身子都有些僵硬了。 确认这人大概是真的死了,白黎目光停驻在那把带着血的刀上,目光中露出一丝戾气。 “为什么……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我死……”一股恨意突然翻涌而来,他毫不犹豫捡了那刀,就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白黎握着刀的手一直在发抖,他想报复一些人,可是他不敢……他母亲自小告诫他要以德报怨……只是眼下的情景,还有人讲德么……他只不过是想活下去…… 待到他鼓起勇气拿着刀走出来,“我不是想杀人……我想活下去找我娘……我不杀人……”少年一直喃喃道。 他举着刀站在原地,举到手臂都有些酸痛了。就在他都想放弃之时,他看到一个人走了过来。 那是个女子,身量和他相近。她一身青衣,蒙着自己的脸,手里还提着剑。 他鼓足勇气,对来人道:“你别过来!” 那女子竟然毫不在乎,对他说:“哎,你这样拿刀不对,你过来,我教你。” 那一瞬间的恍惚,便是这许多年来一直不曾忘的,惊鸿一瞥。 这女子比他大了两岁,名叫慕衡,她说可以救自己,而也真的救了自己。只是许多事情,白黎心里记得的,她却不曾有过什么印象了。 那日他从疲累所致的昏睡中醒来,天色已经黑了。他先是有些惊恐,随后赶紧回想,想到自己是被一个让自己叫她衡姐姐的姑娘带到这里来的。 “她人呢?”白黎环顾四周不见人影,心中有些慌神。他自然是怕,怕这个唯一答应救自己的人也弃自己而去。 只是他心中只是一瞬间的慌乱,他相信,这个人会回来的。 所以当他在仅剩的天光下看到那行字“去去就回慕衡”时,安然地舒了一口气。 他坐回了原地,耐心地等着她回来。 过了不知多久,他听得外面的喊声:“阿黎,阿黎,起来了!” 他脸色上露出笑容,只是羞于在她面前展露,在慕衡进来时还是收了回去。 慕衡推门进来,“阿黎?” “嗯,我在。”白黎小声答到。 “你醒了啊,正好。”慕衡朝他走过来,白黎看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个男子,穿着一身盔甲。 “这是宋将军,我们今日先去他那里。明日我们进城带你去治病。”慕衡眼里都是流转的光彩,尤其在提到那将军时。 白黎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现在自然是听她安排。 “走吧。”她这话是对着宋子澈说的。 “好。”宋子澈道,便出门引路了。 那日白黎被安排在一个小帐篷里,因为知道他患了病,也就让他自己住一处。白黎缩在帐篷里,听得到外面的声音,士兵巡逻走路时,厚重的盔甲随走动传出的声音。 还有,慕衡和宋子澈兴高采烈地谈论的声音。 “奉陵城可好玩?”慕衡问道,语气自然是兴奋。 “自然。奉陵是大虞皇城,也是最为富庶之地,每条街都是极繁华之地。城郊都是大片良田,都坐落于山脚之下,会有农人时常劳作。”宋子澈极有耐心地描述。 “我还没有怎么见过成片的农田呢。”慕衡道,“南佑人都是打渔或是经商,我见过的在半山腰种的也是药材。” “南佑与大虞百姓谋生方式不同,你没见过自然也不稀奇。” “只是你说的屋舍尽是青砖黛瓦,一条街都是装点的富丽堂皇的商铺,我也是没见过。方寸山脚下只有小镇,铺子确实开的少。”慕衡想象那奉陵的场景,已是十分向往。 “若你来奉陵,我可以带你好好游览。”宋子澈见她如此感兴趣,说道。 “自然是好。”慕衡拍着手,脑子里已想了许多。她外祖母告诉她,自己原本的家就是奉陵里的宫中,若是哪日她想去看看,师父应该也会允许的吧。 白黎听得有些心痛,不知不觉已有水泽从眼角漫出来。 他幼时也在奉陵生活过一些日子,奉陵的确是极为繁华之地。他母亲会买来最好铺子的衣料给他缝制衣物,或是做许多点心,经常还会带着他去送给元府他的元晞表弟。 那时他父亲也时常不在奉陵的府邸,但他跟着母亲,隔几日便会有他的姨母带着元晞来做客,日子过得也舒坦。 只是后来他母亲实在思念自己的父亲,也就决定随着他四处奔波。只是,也终归是咫尺天涯而已。 他时常见自己的母亲黯然神伤,而且在姨母过世之后更是伤怀。 只是他母亲每一次看到他的父亲,从前的阴郁就一扫而光,仿佛从来都是这样开怀一般。他追着自己的父亲,其实也是希望他可以多顾及一些自己的母亲。 泪痕积在眼角,只是白黎不觉,便想要睡去了。 第三十七章 阙城(一) 白黎躺在帐中缩成一团,被灼烧般内府折磨得头上出了一层汗,他咬紧牙关,不能让别人发觉。等痛苦终于消减一些,浅眠至半夜,白黎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他起了身,在营帐门口往外看,才知晓是慕衡的师兄到了。 慕衡激动地声音都变了调,“师兄!师兄……你没事……” “去去去。”郭一闲有些嫌弃地推开她,“我能有什么事,少来这套。” 一旁的宋子澈看到此景不免觉得好笑,只是慕衡依然惊魂未定般地问道:“师兄,他们多少人追你了,你跟他们打过了没?受伤了吗?” “打过,但他们能是我的对手?”郭一闲对于自己师妹质疑自己的实力有些不满。 “那就好那就好。”慕衡道,“师兄明日要和我们一起进城去找师父吗?” 说到去寻慕南观,郭一闲突然想起来什么,脸色瞬间有些阴沉下来,“自然要去找师父的,我有事告诉他。” “何事?”慕衡见他神色不对问道。 郭一闲瞧了她身边的宋子澈一眼,“这个不好说,你也不用知道。” 慕衡见此也不好再追问,只是郭一闲想起慕衡刚才说她也要去阙城内的事。 “我回来了你就别去找师父了,在外面待着吧。” “那不行。”慕衡赶紧道,“我救了个小鬼,他染了病,我得把他带去城里。师父那里带着的药才能救他。” “呦,我们慕大女侠也扶危济困了啊。”郭一闲打量着她。 慕衡翻了个白眼,对他的语气很是不屑一顾。 “那小鬼在哪呢?”郭一闲问道。 “在营帐里睡觉呢。”慕衡目光扫到白黎所在的帐篷,却发现那门开着,白黎在门口看着这边。 “喏,那不是么?阿黎,你怎么醒了,过来呀。” 白黎一张脸有些不高兴,他不是很满意慕衡叫他“小鬼”。 同样不赞成的,还有郭一闲。“这……师妹啊,人家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还能叫人家小鬼?” 慕衡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比她小的在她眼里就都是小孩子。 “你叫……阿黎……对吧。”郭一闲回想了一下慕衡刚才喊的称呼,“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你亲人呢?” 白黎摇摇头,“我找不到他们了。” 郭一闲叹了口气,“你记得他们在哪里么,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白黎回想了一下,他只是模糊地记得,但确实要准确地回想之前和自己母亲住在哪里确实有些困难。 见他想不出来,慕衡赶紧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只要他们还在,一定会找到的。” 郭一闲也暂时不想这小孩的事,他看见慕衡想到什么,问道:“你今日晚间是不是没有服药?” “哎呀,我又没有那么娇气,我都听师父的了一直碍事地拿这浸了药的面巾蒙脸了,怎么就还得那么小心了。”慕衡一脸不情愿。 郭一闲是听了慕南观说慕衡幼时体质孱弱,就算这些年练武已经好转了不少,但他师父在这疫症横行的地方,不敢冒这个险。 只是眼下他们跑出来的匆忙,自然没有把药一起带出来,他打量了慕衡,又看了看一旁的白黎,“你确定现在身体没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慕衡有点不耐烦地摆摆手,她其实对于整日蒙着个脸有些觉得麻烦。但是她师父也明确告知她,就算是荆家的药对于这疫症都不能根治,只是减轻。若是她敢染了病就打断她的腿。 宋子澈军中也有人轻微地染上了,军营之内也不是洁净之地,是故慕衡遇见宋子澈极想以真容相见,也还是乖乖听了他师父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慕衡心道。 翌日,折腾了半夜的慕衡还有些困意,她被郭一闲的大嗓门喊醒,浑身一个激灵。 宋子澈带着他们,守城之人也便放了行。 一路打探,终于在一处也是一个人都没有的茶楼遇见了慕南观等人。城内的疫症比城外要严重的多,是故连慕南观他们也纷纷蒙了口鼻。 “师父!”郭一闲喊道。 “师父……”慕衡小心喊道。 “你们怎么进城来了?”慕南观不快。 “师父,我在城外遇到一些事,等下告知于您。而且师父,城外已有暴乱,怕是也不甚安全。”郭一闲解释道,慕衡在一旁频频点头。 “这是大虞将军宋子澈,他昨日收留了师妹,今日带我们进城的。”郭一闲指了指后面的宋子澈。 “晚辈宋子澈,见过慕掌门。”宋子澈恭敬地见礼。 “宋将军客气。”慕南观道,听到大虞将领,他若无其事地看了慕衡那边一眼。 “师父……我在城外遇到了这个孩子。”慕衡怕他们说起事情来忘了白黎,就示意白黎过来,“他患了红邪疫,还请师父施救。” 白黎走上前去,慕南观没有说什么,撩起白黎的衣袖,看了看上面已经连成片的红斑。 他叹息一声,看着眼前想把手臂缩回去的少年,“看这红斑,这病怕是已经染了许久而且已开始侵入内脏了,你这孩子竟没有抱病喊痛过,倒是个有骨气的。” 听闻这话慕衡有些惊呆了,她只知道白黎生病,却不想是已经如此严重了。怕是这些日子,他一个人忍得很是辛苦吧…… “病拖的有些久了。”慕南观道,“孩子,我可以救你,但确实要告诉你,暂时不能完全恢复。你日后也要多加保重才行。” 白黎咬咬牙,“好,多谢前辈。” 慕南观看着这个孩子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连带着慕衡也放松了些。这些日子她就没见过慕南观给她露过笑脸。 待慕衡及白黎等人都去安置后,郭一闲找到慕南观,施了一礼,“师父。” “在城外遇到何事?”慕南观看他今日说有事禀告时的神色便知不会是小事,是故将他叫过来。 “师父,青鼎门中,怕是有人私自联络西戎人,或者说曾经联络过,有过些不干净的交易。”郭一闲神色凝重。 之后他将那日事对慕南观简要道来。 第三十八章 阙城(二) 那日他为护慕衡独自引开追人,后来发现只有两个人,觉得可以应付。他先躲在一处,待两人追上来突然一袭,一番过招之后,这两个不是郭一闲的对手。 其中一人逃走,另一人被郭一闲刺中肩膀倒地,郭一闲正准备出手解决了他,那人却突然道:“壮士!可是青鼎门人?” 郭一闲心中一紧,只是手上的剑依然指着那人,“你如何得知?” 那人反倒笑了,“自然是识得你们的剑招,壮士,今日你放我一条生路,日后定有回报。” “我不要什么回报。”郭一闲神色冷淡。 “哼,不过就是喜欢沽名钓誉,左右你们这些人不也是想要个好名声么。你今日留我一命,日后其他那些犯地的匪徒闹事,我先知会你,让你先去可以得些功绩,名号也可以叫的响亮些,如何?” “你们竟还会做这种交易?”郭一闲厌恶之余,也是第一次听说。 “壮士,你不会觉得那些什么惩恶扬善的剑客真如传闻所言吧,连你们青鼎门都……” “青鼎门什么?”郭一闲心里一惊,莫非这种作假得来的名声,青鼎门人也堪所为。 那人自知说漏嘴,不再言及此事,只是问郭一闲,“如何?” “自然不可!”郭一闲回绝道。 “那你若今日放了我,我便告诉你是谁?”那人捂着肩膀的伤口,竟然还笑着看着郭一闲,只是那笑中带着的是森然和嘲讽。 郭一闲犹豫了,他也不是非杀这个人不可,而对于要了眼前这人的性命来说,青鼎门是何人做出这等事同样是他想知道的。趁着郭一闲思考之时晃神,那人直接扯下腰间带着的药粉扬向郭一闲双眼。郭一闲反应迅速赶紧护了眼睛,还好没有被扬进去多少,但依然有些火辣辣的疼痛。 郭一闲再看时,那人早已逃跑。只是心事重重的郭一闲也不想再追了,刚才所听到的事让他太过震惊。 郭一闲把所见所闻之事都告诉了慕南观,慕南观眉头紧蹙。 “师父,您觉得……”郭一闲问道。 “此事先不要说与其他人知晓。”慕南观叮嘱,“等回方寸山后再做打算。” “是。”郭一闲答到。 慕南观只是初听闻此事有些惊异和怒色,之后便恢复了气定神闲,没有让其他弟子瞧出什么来。 因为慕南观和弟子们是从南佑经过遥远路途赶至于此,从荆家那里得来的也大都是药丸药粉这些方便携带之物。 只是这些药物给了方寸山原本就困在此地的弟子和一部分城中的病人之后便所剩无几了。拿药给慕衡的师兄还是忍不住透露给她,他们带来防止自己患病的药物其实大部分都给了慕衡,眼下这治病的药又要分一份给白黎,实在是有些紧张了。 慕衡自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知白黎,她拿着药钱给白黎时,还是笑着对他说,“快把药服了,可以慢慢好起来的。”只是白黎好似从别的人那里听到了什么,他没有接过慕衡手里的水和药,对她说:“我是不是拖累你们了。” 慕衡愣了一下,她猜着他是听到什么话了,把药和水放到一边。 “不是你想的那样。”慕衡坐过来,“也不是你的问题。” “可是的确是因为我,现在慕前辈他们都要冒一些风险,而且会有人得不到救治。”白黎眼神澄澈,与慕衡初次看到他时大不相同了。 慕衡心道,这才是原本良善的少年应该有的样子。 “可是那些人我们还没有遇到,而且也许我们根本遇不到下一个需要救治的人。”慕衡想了想该怎么说,“而我们先遇见了你,便没有不救的道理。” “若是为了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时候,而放弃一个需要我们去救的人,没有一个青鼎门的弟子会做出这种事情。” 她说得坚定,须臾过后,白黎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好啦,你想那么多干什么,我那个师兄救喜欢大惊小怪的。”她又把药拿了过来,“吃药。” 白黎不再拒绝,接过慕衡手里的药服了下去。 阙城之中等待救治的人还有很多,但药物稀少且一时没有药材支撑。宋子澈第二日便找到慕南观,希望他可以提供药方于大虞的将领们。 “慕前辈,阙城中还有许多人目前无药救治,不知前辈可否施以援手。” “莫非宋将军觉得,我们之前不算是在救他们?”慕南观神色冷淡。 “自然不是,慕前辈莫要误会。”宋子澈解释道,“我也知道慕前辈及门下高足来此带的药不多,大虞可以送要用的到的药材过来,不知慕前辈可否提供药方?” 慕南观看了他一眼,“这药是腾秀山荆家所制,我如何会有药方。” 宋子澈面露难色,“晚辈也知道是让前辈有些为难,但若不是人命关天,现下又没有其他办法,晚辈也不敢劳烦慕前辈。” 慕南观也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他看到一些人因为病入膏肓,眼睁睁看着他死去,也很是触动。只是他们此行只是为了带自己的徒弟回去,而且此事还涉及了西戎和大虞之间的政斗,他不想涉入过多。 要他出面向腾秀山索要药方,也不是完全不能之事。但一来,这样可能有损方寸山和腾秀山一向交往之道;而且他把药方给了宋子澈,其实也是代表了青鼎门和大虞偏向大虞。 青鼎门先辈训示,不涉各国纷争。都说青鼎门人最有义也最无情,只是连慕南观也很多时候怀疑,这样的义,可真的算得上是自己一直坚守的大义? 宋子澈请求的恳切,慕南观嘴上依然道:“宋将军,药方之事勿要再提。只是我青鼎门也是倾尽全力救助阙城百姓。” 慕南观没有继续再说话的意思,宋子澈神色有些黯然,施了一礼之后便离开了。 只是就算没有宋子澈过来请求,眼下的情形也并不乐观。阙城之中还有一些暴徒藏匿其中,一直寻找机会冲出去,倒是恐怕又是一场恶战。 第三十九章 阙城(三) 慕南观思忖再三,还是不能就此抽身离去。他当即写了信给方寸山上驻守的慕迟,告知他城中需要救治之人颇多,要他们再派人去腾秀山求一些药。并让他带自己的亲笔书信前去,看能否求得此药的药方。 青鼎门的弟子们冒着风险在城中又熬了几天,便收到慕迟的传书回信,说不日便带着人和药赶往阙城。只是这边慕南观他们刚刚收到传书,还没等到慕迟他们前来,城外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这不是像他们遇到的暴徒那样的混乱的喊声,而是成千上万的,整齐划一的,军队压境的冲杀声。 宋子澈派去探查的人很快赶了回来,“将军,是西戎人,他们打来了!” 除却慕南观和宋子澈之外,其余所有人听得这个消息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慌张。而宋子澈维持着镇静,还是与那报信的士兵确认一遍,“你看清楚了,是西戎,他们出兵了?” “千真万确,属下不会看错。”着士兵重复一遍。 “传令下去,所有人立即出发,随我去与主帅汇合。”宋子澈把头盔快速地戴起来,就已是要准备作战的派头。“慕前辈,您不如随我去,如今两军交战,我们可以护您和众位高足安全。” “宋将军不必挂念,我们自会保重。”慕南观看了看身后的弟子道,青鼎门的诸人自然还是有信心自己保护自己的,也就没有人有异议。 也就是带着白黎在一边的慕衡,听到宋子澈这个提议时眼睛一亮,但是她师父回绝之后不免有些失落。 而这一切,也自然被白黎看在眼里。 就算没有与宋子澈他们在一处,慕南观也不会让自己的弟子们坐以待毙。两军交战,一向都是血流成河,真的交了手,没有人会管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于是慕南观告诫慕衡等诸人,不可在此地久留,若是有机会脱身便先行离开。 只是城外西戎大军来犯,城内一开始躲藏起来没有被宋啸父子发现的暴徒,却突然都冒了出来。一切太过突然,若想让人不觉得这是个里应外合的计谋,怕是不会有人相信。 城内交战首当其冲的就是青鼎门的一众子弟,慕衡把白黎带在身边,师兄们都纷纷护着他们。 “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去躲起来。”白黎拉了拉慕衡,他也看的出来慕衡对这场暴乱最后能否成功平息心里并不是很有底。 “那不行,我不放心。”白黎是躲在她身后的,慕衡并没有回头看他,脱口而出。 白黎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想也不想就不会抛下他的人,这世上也就只有他的母亲可以做到了。虽然他知道,慕衡应该对何人都是如此,因为她天性良善。只是少年的心亦是纯粹,若她对自己温暖,何必在乎她待别人又如何呢? 又是几个亡命之徒朝着青鼎门的弟子们杀过来,这群人明这群人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只是连带慕南观在内的众人都很是疑惑,其实他们以救人为主,真正动手的这群匪徒其实没有多少个。怎么就招致他们这么深的仇恨,哪怕对偶然遇上的大虞将士都不曾这样。 只是眼下哪里容得他们去思考这么多,一个青鼎门弟子划破了匪徒胸膛的衣服,登时藏在里面的药粉的布袋被划破,一大片药粉被扬在空中。 “小心!”其余人都喊到,他们自然怕是毒粉。 只是众人掩了口鼻之后,却发现这药粉竟有一股药香味,而他们也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众人觉得奇怪时,自山上下来的一个略懂些医术的弟子前去拿匪徒的尸体旁,仔细闻了闻那药粉,似乎有所怀疑,之后又不可置信地去闻了闻。 他回过头,对他们说:“真是奇了,这药粉里,有许多味和我们带下来的药是一样的!” 众人自然更加摸不着头脑,有弟子问道,“是不是它们有人装作这阙城里的病人,故意骗我们的药。” 也有人附和,只是那弟子摇了摇头,“不对,虽然我学医并不精通,但我还是能闻出来,这跟我们从腾秀山上带下来的,不是一种。” “那它可是毒药?”郭一闲问道。 这闻药的弟子不是很确信,“应该不是,而且刚刚我们不也是没事么。” 不等众人有更加令人信服的商榷,慕衡随手扯了一片衣料,走上前去装了一些药粉在手中,“那就先带一些回去看看吧,我倒是觉得再看看这些人其他人的身上,是不是也有这种药粉。” 慕南观点点头,众位弟子也就分头去查看,发现果然这些人的身上都带着这样的药粉,而且每个人身上带着的都不少。 “会不会?”慕衡沉思之后试着说道,“这确实是救命的药呢?” 并没有太多人附和她,毕竟这想法太过于荒诞。虽然没有确切证据,但阙城里的红邪疫大概就是这些作乱的西戎人引起来的。既然他们是始作俑者,又怎么会随身带着解药呢。若说是为了怕自己染上,这每个人带的量也太多了些,到真的看上去像是救人的。 慕衡一时也理不清其中的道理,看见没什么人理她也浑然不在意,只是旁边的白黎倒是小声在她耳边说:“我觉得你说的对。” 慕衡转头去看了看他,那少年的眼里倒不像是毫无根据的附和,她也就问道:“你为何这样觉得?” “他们想让人听他们的话。”白黎没有太过清晰地说道。 只是慕衡细想了他的话,觉得的确有深意。西戎人想要控制阙城,单单毒死这一城的人对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若是手握解药,能让人听从自己调配,那就大不一样了。 慕衡看了看身边的少年,虽然他话不多,但确实每一句都是说到点子上。身边这身边这个身量相近的“小鬼”,其实早就不算是个孩子了。 慕衡没有把这想法告知慕南观,她是觉得目前没有必要。而且,从远处跑来的宋子澈手下的一个士兵慌慌张张跑过来:“将军说,城门不知道还能守多久,城西有侧门,各位趁早离开吧!” 第四十章 阙城(四) “师父,不如我们快走吧。”郭一闲听着城外传来的一阵高过一阵的厮杀声,觉得不应该再在这里久留了。 其他的师兄弟也点头称是,两军交战,没有必要把他们自己搭在这里。 慕南观看了看这些徒弟们,亦然觉得该将他们安全地带出去。他们一众人赶往宋子澈所说的城门时,却见宋子澈也策马朝着这里奔来。 众人在城门口相遇,宋子澈道:“我奉父帅之命出城求援,趁着西戎人还没有发现这里,赶快和我走吧。” 因为留在此地随时有生命危险,慕南观点了点头,就准备和他一起往城门出去。 只是由远而近的喊杀声,将众人的心瞬间拉到了谷底。 “他们在那!杀啊!”这些西戎兵见到青鼎门的弟子顿时红了眼睛,举着满是血迹的弯刀就朝这里冲了过来。 慕南观因为怕慕衡有所损伤,一直都把她带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他见到如此,果断往慕衡手里塞了一样东西。 青鼎门掌门信物——青云令。 慕衡感到手心被强塞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赶紧低头去看,看到那青云令时,霎时呆住了。 她看向慕南观,“师父……” 其他弟子也看到了,目光纷纷转向这里。 “我与你这些师兄们顶住,你带青云令和这孩子,先离开这里。”慕南观是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不,我不走!您找谁都行!”慕衡回绝道,就想把青云令放回慕南观那里。 “听话!”这两个字内,是决绝之令,亦是作为师长的怜悯。 “师妹,没时间了,你快走。”郭一闲催促到。青鼎门规训之一便是爱护幼者,弟子们都守着这规训,没有对慕南观的命令有何异议。 宋子澈从城内又急急地牵了匹马来,“慕姑娘,快走吧。” “记着,以青鼎门掌门之令召境内临近帮派来救。若是你们回来之时我已身故,门派之内何人解了阙城之困将剩余的弟子带出去,便可为掌门。” 这是近乎于遗言一样的叮嘱,字字都沉重的很。慕衡的手有些发抖,喃喃道,“不……不行……” “赶紧走!”慕南观怒喝到。 白黎也知道如今他们不能耽搁,便先跃上了马,伸出手给慕衡,“衡姐姐!” 慕衡向一旁望去,对上他坚定的眼神。她依然有些茫然地伸出手去,待到上了马背,心也渐渐定下来。 “师父,等我回来救你们!”慕衡的喊声带着些哭腔。 “驾!”白黎与宋子澈同时策马启程,马蹄飞快,不一会儿这三人的身影便越缩越小,直到模糊。 “列阵,备战!”慕南观下令到。 这一波人已经快冲到跟前,他要保证慕衡他们安全地彻底离开,就要先解决这看到三人离开阙城的一波西戎人。 刀剑相撞之声,和呐喊、怒吼、惨叫,不论是青鼎门弟子作战之处,还是更为惨烈的另一方战场,血染了干黄的土地,鲜明得刺眼。 而这骇人的场景和声音,已离离开的三人越来越远。 慕衡一刻都不敢停,大虞和西戎交界之地甚少能找到可以求助的江湖帮派,最近的应该是在东面五百里处聚集的御风派。 三人一起向东而去,只是到了一处时,宋子澈停下来。 “我要去皓陵调援兵了,怕是不能陪你们继续去了。” 慕衡也知道他亦有使命在身,与自己是一样的。她的一颗心始终悬着没有放下来过,神色依然苍白的很。 她坐在白黎身后,对宋子澈点点头,“好。” “他们一定会没事的,我会尽快率兵前去增援,你不要太忧虑了。”宋子澈宽慰道。 “多谢你了。”慕衡脸上没有一丝神采,宋子澈见状欲言又止,他想了想自己还要做的事情,也就策马而去。 他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了,白黎很明显地看出她体力不支,天色黑下来,他赶快叫马停了下来。“先休息一下再赶路吧。” 慕衡一心想着赶路,没有听到白黎的话,还是白黎强行让马停了下来。 “为什么停啊?”慕衡神情依然紧绷的很,问道。 “再这样跑下去,马也要累死了。况且此地荒凉,又是夜色,看不清路还是不要贸然前行。”白黎看了看周围,是一处荒山之下。 阙城所在的境内,和大虞的中土隔着些低矮的山脉丘陵,是故那里管辖有些松弛,这次西戎人发动的战乱也可以得手。 两个人生起一堆火,慕衡在一旁一言不发,白黎见到她一直咬着嘴唇,便知她心里依然担心的很。 刚刚骑马之时边地的风沙过大,慕衡一直戴着蒙脸的面巾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火光下,年少的白黎看清了,那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只是如今的焦虑和忧愁把本该属于她这个年岁的稚嫩压得一干二净。 白黎给她递了水,慕衡嘴唇都有些干裂了,边地干燥而她又快一整日滴水未进。 慕衡依然摇头,“你喝吧,你身体不好。” “你也不看看,现在我们到底谁更弱?”白黎硬把水壶塞到她手里。 慕衡接过来,没有把水往嘴里送,只是苦笑一声,”阿黎,我问你个问题,你可担心你母亲?” 正在往火堆里扔树枝的白黎停了下来,“自然。” “那她也一定担心你。”慕衡黯然,“我这几日满脑子都是可怕的东西。所以我想,如果你知道你母亲在哪里,或者大概是在哪里,就赶快去找她吧。” “她也许也在找我。”白黎折着树枝,发出“咔嚓”的声音,“只是我现在应该先和你去把你师父他们救出来。” “为何?” “我母亲在阙城以北的地方,只有阙城安全,她才能安全。”火光跳跃,那光影亦在少年的脸上映出影子来,“而且若她知道我弃了救我命的人而不顾,她也不会高兴的。” “那你母亲,的确是个极好的人。”慕衡低着头,说道。 “其实你也是。”在白黎口边兜兜转转好几圈,依然是没有说出口。 白黎守着火堆,看见心力交瘁的慕衡,终是倚着石头睡去了。 第四十一章 萍水 第二日日光还未漫过山腰,慕衡便从梦中惊醒,“师父!” 她这一声惊呼也让阖着眼眸的白黎清醒了过来。 慕衡额头上一层冷汗,她起身看清自己所在之后,紧接着看到了白黎。“阿黎……” 白黎随即站起来,“你醒了。” 慕衡没有答话,她依然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天,“我们,走吧。” “好。”白黎应道。其实昨夜因为没有及时服药加上奔波一日,他身上的红邪疫又复发了一次,只是他知道慕衡如今无法分心旁的事,也就随她一起继续出发。 日头已三竿之时,慕衡白黎也到了御风派弟子活动的登沙城。 两人进城之后四处打听御风派掌门人在何处活动,逢人便问也自然被御风派的弟子探知。 于是不多时,便有人过来问她,“小姑娘可有什么事,要找我们掌门?” 慕衡终于见了回应,赶紧陈说道:“晚辈青鼎门弟子慕衡,家师慕南观被困阙城,还望贵派搭救。” 那人见事态严重,也就拦住慕衡别再细说,直接带她去见掌门人。 青鼎门兼济天下众人,也经常帮一些小门派解决一些事情,御风派也是其中之一。 掌门人自知事情不简单,他一方面不太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只是不救自然有失道义。他先让慕衡去歇息,自己与其余人商议。 半晌之后,御风派告诉慕衡他们已发信给临近其他小帮派,等待他们的回信。 只是御风派掌门自己也知道,他们在临近边地的这些小帮小派不过是练武谋生自保,并没有多高的造化。况且大虞没有南佑那样尚武,他们能起到的作用,其实有限。大虞最强的武学之人,除了白青桓与世独立,许多都入了离宗。 只是道义自然还是摆在许多人心里,慕衡等了半日,御风派掌门便告诉她各派凑了五百人,虽说不知有多大作用,但也也是要尽些心力的。 这五百人很快凑齐了一起,便准备随慕衡赶往阙城。 慕衡带着他们回阙城的半路,却遇到了自家的师兄,范吾。他像是真的慕衡会带人从那里回去一样,特意等在那里。 “范师兄?”慕衡喜出望外,“是大师兄让你来的么?” 范吾点点头,“大师兄已经带人和荆家的药赶去阙城了,我们得知你前来找其他人去救师父,便先来接你。” 慕衡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自己救下慕南观和师兄弟们有望了,“那快赶路吧!” “好,走吧。”范吾不经意地看了挂在脖子上,藏在外衣里隐约可以看到的,那枚青云令。 “青云令,是师父给你的?”范吾随口问道。 “嗯,师父让我以此为凭,找其他门派去救。”她看了看这青云令,“只不过惭愧的很,我没找来那么多人。” “大虞境内的武学帮派本就很少,你也不用自责。”范吾宽慰道,“师父知道师兄会带人前去,却还要你出城,其实师父也许只是想保全你。” 慕衡心里一惊。 “若不说让你想办法救他们,怕是也不能让师妹你乖乖离开。”范吾看她有些张皇的神色,“我也是猜的,师妹不要多心。” 可是她怎么可能不多心,不错,慕南观知道大虞可以调来援助的帮派人士很是有限。但他依然让慕衡去做这件事,绝不是因为多几个人就能多一分生还希望,师父绝不是一个只会指望他者的人。 那么……也就是范吾说的就是真的吧……她师父,不过是让她心甘情愿离开阙城。 入夜之时慕衡独自一人出去走走,又回到了荒无人烟之地,惹得心里更为一阵凄凉。这是个不高的山坡,下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真切。这无尽的黑暗,吞没了想要往下打探的所有目光。 白黎出来找她,却看见她一个人在那里,收住了刚刚想喊她的意思,就在一边远远看着。 因为自己的身份,师父多牺牲了多少呢?慕衡已是算不清,就算她师父曾不止一次告诉她,青鼎门人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外祖母的外孙女就会加以偏袒。可是最终,师父他还是在偏袒自己啊 只是这份偏袒若不是出于对慕衡身份的牵绊,而是真正的师长对晚辈的庇佑,多了真心,也就多了分量。 只是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一抬头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片树林。这林子里不知有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往回走。只是这时偶然传入她耳中的谈话声让她顿住了脚步。 听起来是两个人在交谈,但声音压的极低,又离她不近,也听不清楚到底在交谈些什么。 慕衡想要凑过去听得清楚一些,毕竟在如今情势不好的情况下,有两个人秘密谈些事情还是要小心为上。 只是她刚走两步,膝盖内弯就被一个小石子打中,身体瞬间失去重心,从半山坡滚了下去。 “慕衡!”白黎大喊一声。 起初他见慕衡停住脚步不断往一边靠,他就觉得奇怪,她应该是发现了什么。待到听见那小石子划破空气的尖锐的声音和看见慕衡滚落下去,他也顿时有些慌了神。 四处无人,白黎想也不想,直接顺着慕衡掉下去的地方追了过去。 只是四周漆黑,山脚下更是不辨方向,是故白黎已经很是小心,终究还是和慕衡错开了方向。 慕衡用手护着头,防止自己被撞到要害。这山其实不算高,加之众人选择休息的地方也不是险地,慕衡一路滚落下去,也没有受太重的伤。 她觉得身上很是疼痛,勉勉强强站起来,走路竟都有些困难。 要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一来她现在往上爬一定是件困难的事;而且,山上那暗算她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在盯着,这样的夜色之下,她不敢冒那个险。 剑还一直抱在手里,慕衡拔了剑出来,往前摸索着,慢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绕过一片树林,看见远处有星点灯光。慕衡心中大喜,遇到有人家的地方,便安全一些。 她朝着那灯光而去,想要加快脚步,却依然是一瘸一拐的。 只是她感觉到黑暗中突然一个人影闪在她身前,她瞬时把剑对着那身影,“谁?” “你这小丫头随便乱闯,谁家的?”是一个老者的声音,苍劲却没有拒人千里的冷漠。 慕衡还是没有放松了警惕,她看着那老者走过来,渐渐也能勉强辨认出他的样貌。 “迷路了?”那老者不惧她的剑锋,问道。 慕衡不答,但确实如此。 “唉,如今的年轻人是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他叹息一声,“走吧。” 第四十二章 相逢 慕衡犹豫了片刻,那老者竟已经打定主意她会跟上来,就自顾自往前带路去了。这会又察觉出来她的犹疑,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一样。 “有什么可担心的,还怕我一个老头子吃了你不成?不然你就回去,看山上的人是不是在等着你上去。” 慕衡奇怪,他竟会知晓山上有人在等着自己。这是这老者已经明白至此,也该也是真的来帮自己的。于是慕衡不再想其他的,跟着这老者朝着那灯光处走去。 一路走来那老者也没有跟她说些别的话,就只是带路,这样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到了刚刚慕衡看到的那个亮着灯光的几户人家其中之一。这是一间及其简陋的屋舍,简陋到只有三间不算宽敞的房,其中还包括一间不能住人的外间。 “进来吧。”这老者先一脚踏进去,对慕衡说道。 慕衡小心翼翼地迈进去,房内甚是整洁,只是确实单薄得让人觉得凄清的很。 “前辈……如何称呼?”慕衡想着总要知道他姓甚名谁,毕竟也是半个恩人了。 “姓钟,你要开心叫钟老头也行。”钟恪坐到那自己伐木做出的木凳木桌前面,倒了两杯寡淡的茶水。 “钟前辈。”慕衡见他这样说话,心道一定是个好说话的老人家,也就展颜了许多。 “坐。”钟恪指了指另一个木凳,慕衡一看这木凳木桌都被磨的发亮,虽不是什么名贵的木材,但一看也知道用了许多年。 慕衡顺势坐下,拿起温热的茶水饮了两口,钟恪此时起身去床头的一个小木匣,取出来两个小瓷瓶。 “这有药,自己记得擦。”钟恪把药往她面前一放。 “多谢钟前辈。”慕衡看了看那药,而心中的疑问依然还在。就算现在可以确认这钟老爷子对自己没有恶意,但很多事慕衡还行好奇想知道。 察觉到她的眼神动来动去,钟恪清了下嗓子,“想说什么就说。” 看来自己这个小女子在他老人家面前已经是无所遁形了,慕衡更加确认了这老爷子一定不简单。 “我只是想问您,如何得知山上有人在等我。” “这不是废话么,你一个小姑娘从半山上掉下来,那山上能没有人找你?难道你自己出来的,还是说他们不要你了?”钟恪白了她一眼。 慕衡惊呆了,原来他老人家说的在山上等她的,指的就是单纯在山上等她的? “那您怎么还带我到您这儿来?”慕衡不死心。 “这不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钟恪反问道,“我记得我也问过了啊,要不要回去找在山上等你的人,是你自己要跟过来的啊。” 他说的是事实,慕衡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无言以对。 “我……” 钟恪也不再看她,心里也觉得这女娃娃确实好玩。 “你叫什么名字啊,看你一直还带着把剑,是哪里的人?” 慕衡这时想起自己只顾着问这老人家,自己都没有跟他说明自己是谁。 “晚辈慕衡,师承青鼎门慕南观。”她起身,对着钟恪施礼,郑重道。 “果然是学武的小徒弟啊,那怪不得背着把剑到处走呢,还怪吓人的。”钟恪作了有些惊讶的神色。 慕衡干笑了两声,“吓,吓人?” “你当平头百姓看见这些刀啊剑的心里不犯怵啊,谁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青鼎门人拿剑自然是救人的。”慕衡郑重道,她倒确实没有想过自己拿剑是不是会吓到别人这个问题。 “剑在你们手里,所以你们可以说自己是救人还是杀人。”钟恪玩笑话一般地跟她讲,“只是大部分人手中是没有剑的,他们自然就会害怕,害怕就会把一切拿着刀剑的人认为是恶人。” 慕衡皱着眉头听完想了想,这话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赶紧睡觉吧。明日我还得起身去贩茶去。”钟恪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嘴里嘟哝着,“贩茶的倒是喝不起茶了,这什么世道,唉……” 慕衡看着他要走,突然想起来白黎,他好像在自己从山上滚下来的时候也跟着下来了,于是赶紧叫住钟恪,“钟前辈!” “又怎么了?”钟恪回过身来盯着她。 “恩,我有个表弟,十二岁,沈亮和我相近,长得瘦弱,他和我在这山里走失了。我也不知道明日能不能找到他,您既然是这本地人,您看能不能帮我找找。” “你们这群年轻人还真是麻烦,年纪不大一天天就知道我那个外给我们这些老人找事情做。”钟恪依然絮絮叨叨,“行我知道了,明天去给你问问。” “多谢前辈!” “也别前辈不前辈了,我就是贩茶的老头,听不惯你们这些文雅的词儿。” 慕衡面露笑意,看着钟恪走向另一间卧房去。 只是慕衡后来也不知,她遇上的这个老头与她一开始猜测的异样,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大虞境内最强武学的所在离宗——便是这贩茶的老头一手创办。 钟恪看到慕衡的寒霁之时对她的身份就猜了个差不多,听得她确实是方寸山青鼎门的慕衡,眉宇之间和故人有些相似。对这丫头的关怀,也带上了些往日的神伤。 那时他也曾一腔热血要针灸当时在华晋昏庸君主统治之下这个不堪的世道,于是和慕衡的祖父——大虞高祖一起打了天下,创了这个新的王朝,想要还百姓以安康。 只是君王的野心是无限的,钟恪也知道高祖皇帝想要的不仅仅只是建立一个薛家的王朝。于是两人慢慢分道扬镳,钟恪也做了半个江湖客,不再理会这些俗事。 只是说着不理会,这大虞的江山到底也是自己跟着打下来的,比如当今他手下的离宗弟子告知它阙城起乱,他也毫不犹豫地派人前去增援了。 “这个慕衡小丫头,不以自己公主的身份相称,想来是那同样不喜欢皇室朝堂的慕颜清做的主。”钟恪心道。 明日安排人去找找这丫头说的那个毛头小子,再去查一查昨晚之事,在大虞境内胡作非为,他这个开国之将还是要管一管的。 第四十三章 掌门(一) 翌日一大早,慕衡早早醒来时,喊了好几声“钟前辈”,不见人回应。“莫非贩茶的商人都这么辛苦的么?”慕衡不由得犯嘀咕,“这老人家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这么辛苦。” 不过毕竟昨日就告诉过她今日早起贩茶,慕衡也就没有多去在意。她看来这卧房半天竟没找出纸笔,看看那些木桌木凳怕都是这老人家辛苦打的,当然不能在上面刻字。 慕衡想了想,还是在院子里留字。 “多谢钟前辈”。 留完字之后她想先去寻一寻白黎,毕竟他也是为了找自己跟着下了山,眼下再被自己拖累了自然不好。 她先是去那些剩下的人家那里挨个打探,昨日有没有收留一个少年,众人皆是一样的答案,没看见。之后她又绕着这半个山脚找了许久,依然是不见踪迹。慕衡不由得有些慌神了,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呢。 “或许,他没找到我,回去了?”慕衡猜测,因为现在整个山脚下只有这么大片地方,能找的地方她都找过了,依然不见人踪影,回到山上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想到山上,慕衡不由得又回想起昨日的情景,有一阵后怕。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真真正正地暗算,因为怕她听到什么话。 慕衡又想起在阙城遇见的种种奇怪之事,心里也是打起了鼓。她师父说的没错,不是空有一身武艺就可以出来自诩行侠仗义的,这江湖所涉之事,远远超乎她所知晓的。 抱着能回去就看到白黎的希望,慕衡循着昨日的交易上了山。只是找了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昨日他们歇息的地方,因为有过篝火的痕迹。只是那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慕衡并不奇怪他们会先走,毕竟惯着去救自己师父和师兄弟们要紧,只是慕衡找了半天野没有见到什么给她留话的痕迹。慕衡心中有些奇怪,就算赶着去阙城,也不应该走的这么无声无息。 只是现在也不是可以细想犹豫的时候,慕衡独自一人便前往了阙城。 附近也没有村镇,山下仅有的那几户人家也没有马,慕衡犯了难,难道这样徒步前去么?她一边寻着附近可以找到快马的地方,从她身后过了一辆马车,这马车后面只有两个木轮子上面连着一块木板,上面载满了货物。这木板车前面坐着一个人赶车,后面的货物之上还躺着一个人。不等慕衡开口,那赶车的人闲发现了她,“呦,姑娘去哪,要不要载你一程?” 慕衡很是欣喜,“阙城,仁兄可去?” 这人面露惊讶之色,“哎呦,阙城那地方现在在打仗啊,死了好些人了,你去那干什么?” “去找我师父,他还在城里。”慕衡如实道。 这人叹了口气,“还在城里啊,阙城里的那些兵爷都快顶不住了,这在城里……” 他还想说什么,但瞧见慕衡的神色更是担忧,立即转了话头,“没事,吉人自有天相。姑娘,我怕是到不了阙城,不过确实是那个方向,还是可以载你一程的。” 慕衡连连道谢,“多谢多谢。” 她上了马车,同样待在后面的木板上,那躺在货物上的人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更是不发一声。慕衡上来之后,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坐下来,她还以为这人睡着了不敢打扰。而这人却自己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这一路上前面赶车的大哥倒是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慕衡交谈,让慕衡心中也放松了不少。 交谈得知,这两个人是贩茶去西边的,西戎人许多喜欢大虞的茶叶,但是西戎境内无法种茶,这才会衍生出边地的茶叶贸易。不过这贸易也是私底下的,朝廷与西戎的茶叶交易有定额,明面上是不许百姓私自销售的。 慕衡还担心这两个人躺在上面会不会压坏这茶叶,赶车人“哈哈哈”笑了一通,告知于她,这茶叶都已晒干,而且是用铁皮密封,不会有什么事。 运送了一车茶叶的马车自然走的比平常的快马要慢,于是这段路程,走的时间比慕衡来时多了一倍。到了这两个人要交货的地点,慕衡也就下了马车,不过这里也是附近唯一可以找得到快马的地方。慕衡再次道了谢,要给些报酬给他们却被回绝了。 “顺路的事。而且要你一个小姑娘的钱,可不是我们的做派。”这人笑得开朗,慕衡心中一暖,也就告辞前去阙城。 她还在驿站准备讨一匹马时,听得一旁的人说起阙城的事,便驻足听了听。 “听说咱们陛下已经派兵去增援啦?”一个人道。 “听说是,到时候就不知道谁胜谁负啦,只不过守城的将军听说死了,也是可怜。” “谁?”慕衡再也忍不住,凑过去问。 “守城的将军啊,我也不知道是谁,姓宋好像。”这人打量着慕衡,心道这女娃是什么人。 这是慕衡再也不能淡然,宋啸若是战死,那自己的师父是不是更加危险。而且,宋子澈会很是难过吧……慕衡催着快马一路加急,终于在日暮之时赶到了阙城附近。 她站在高处远远望去,竟看到的是本已将阙城围了水泄不通的西戎兵,如今正在拔营而起,准备往西戎方向而去。 他们要撤了? 慕衡不解,她落在后面的这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如今也顾不得多想,既然西戎军走了,或许就是宋子澈所说的援军到了。她现在只想进城去,去看看她师父和师兄们是否安好,去看看……宋子澈,他还好么…… 慕衡奔入城中,城墙已是满目疮痍,西戎军攻势过猛,能支撑这些天也实属不易。她所经过的城墙附近都是深浅不一的血迹,有的发黑了,有的依然是殷红。 “师父!”她大声喊到,存着期待之下,也存恐惧。 四处寻找不见,慕衡心中揪的越来越紧。 “师妹?”身后传来一声探询的喊声。 慕衡猛的回头去,看见郭一闲正看着她。 “郭师兄!”慕衡眼泪瞬间流了下来,这几日她的心一刻不曾放下,待看到故人终于可以松一松那根弦,也再也止不住的脆弱袭来。 “行了,哭什么。”郭一闲看着哭的不成样子的慕衡,有点手足无措。 “师父呢,还好么?”慕衡忍着抽噎,声音有些发抖。 郭一闲怕她担心先是道:“师父好好的。” 慕衡心中的石头猛的落地。 “只是他老人家此次伤的不轻,而且周师弟和安师弟……”他不往下说了,慕衡知道是什么意思,心又立刻沉了下去。 “先回去吧。”郭一闲叹了口气,对她道。 慕衡淡淡地点了点头。 第四十四章 掌门(二) 郭一闲带她去往众人聚集之地,所有人都眼前一亮,都在热切地与她打招呼。 慕衡茫然地从人群中穿过去,直奔打坐在地,面色极差的慕南观那里。 她一下跪了下来,眼泪又流出来。“师父!” 果然还是没有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慕南观心里叹了口气,之前一直拘着不让她下山也未必是件好事。 “起来吧,我没事。”也不知慕南观是因为受伤导致没有什么气力还是语气故意放得极为和缓。 慕衡又凑近了些,慕南观一向肃穆的脸上竟也露出了笑容。“你做的很好。” “可是两位师兄……”慕衡哽咽的声音变了调。这是她第一次亲身经历生死离别。 “衡丫头,他们不会怪你。”慕南观知她是自责,“你还救了这么多人,他们也会夸赞你做的极好的。” 一旁的另一个师兄跟着道,“是啊,师妹,你找来的高手,个个身手不凡,还带过来援兵即将赶到的消息。西戎自知怕是敌不过大虞大军,就赶快撤了。” 她带来的人?慕衡想到这里,从人群中找见了御风派等凑出五百人的这些人的首领,看着他们道:“多谢你们搭救。” 只是那御风派的人面露尴尬之色,“慕姑娘可别,这个功劳我们不敢领。我们到的时候,仗都快打完了。” “是啊,那些人武功都好的很。我问他们,他们说是听见青鼎门小弟子慕衡的求救,从附近赶过来的江湖散客。”又一人附和道。 “可是我不记得我找过他们啊……”慕衡奇怪道。 “你进了登沙城四处找我们,而且我们掌门也放了消息出去,这些人听说也不奇怪啊。”这御风派的人道。 慕衡想想倒不是没有可能,只是她依然觉得奇怪。 “不过这些人身手确实好,和我们青鼎门比起来,只怕根本不差,只会在我们之上。”郭一闲回想那些人的武艺,说道。 “是啊,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有其他人疑惑。 “大虞境内,这么厉害的,又是一起来的……怕不是……离宗吧。”御风派首领旁边一个其他门派的弟子带着一丝惊讶的语气推测道。 虽说能在这里见到离宗的人的确是件不俗的事,但这些人除了是离宗的人,怕是也没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了。 “离宗人本就是大虞中人,也一直以护卫大虞百姓为己任,若是他们听说了消息赶过来,也不奇怪。”慕南观开口道。 “只是这自然也亏了师妹及时放出消息啊。”一位年纪和慕衡相仿的弟子道。 其他弟子称是,“没错,后来大师兄也带人过来了,就更让人安心了。” 提及慕迟,慕衡这时才想起来慕迟也是带人和荆家的药过来了。她目光转了一圈,看见安静地站在原地的慕迟。 “大师兄。” 慕迟也赞许地点点头,“师妹辛苦了,这次多亏你了。” 只是人群中不见白黎,慕衡又有些紧张起来,她看向范吾,“师兄,你看到阿黎了么?就是那个跟在我身边的孩子。” 范吾被她这么一问,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有这么个人,“没有啊,我们走得匆忙,开始急着救师父就先走了,后来还派人去找过你。但是都是无功而返,更别提那个孩子了。” “他没有回去……”慕衡喃喃道,“那他会去哪儿了……” 郭一闲拍拍她的肩膀,“师妹,或许阿黎那孩子去找他母亲去了。而且那孩子聪明,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也会加紧打探。” 慕衡无意识地点点头,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又弄丢了一个人。 她觉得心口堵的厉害,不自觉用手捶了两下胸口,捶到一个硬物。又想起来青云令的事。 “师父,青云令。”她一把从脖子上摘下来,这几日她都悉心保管。 慕南观没有接过递到他手前的青云令,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此行之后,怕是再也不能拿的起剑了。” 他内力受损太多,情况好的话也要修养三五年,情况不好,真的可能此生不能再登峰。 众弟子都有戚戚之色,只是慕南观反而看淡了,“所以,这掌门之位,还是提早传下去吧。” 青鼎门弟子们都面面相觑,互相看看,有的已经说了几句话。这传位掌门之事,难道就在这里定下么? “我之前已有吩咐,能解阙城困境的人便为掌门。”慕南观道。 “可是那是您当时以为情况危急才那么说的。”慕衡赶紧补上一句,因为听见这话之后她已听见不少人念叨她的名字。 “如今我们已然脱险,师父应该另当别论。” “险境之时允诺,脱险又另当别论,这又让别人如何看待我们青鼎门。”慕南观郑重道。 只是慕衡此时处境便尴尬,她虽不确定她师父说的那个人是谁,但若是自己,自己根本不能接。若不是自己,刚刚那些犯嘀咕的人也会觉得不妥,那被师父提及之人也会有难处。 慕南观看了看这些人,还有外门之人在,如今确实不好把话说死。 “先回方寸山,再做定夺。” 看见慕衡一直举着那青云令,慕南观也顺势接了过来。 慕衡终于松了一口气。这场战役她根本没有参与多少,报的信也是恰巧被离宗的人听到了,细算下来自己根本就是碰巧而已。 若是以这个碰巧来邀功,她是万万不敢的。 郭一闲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自家门派各位师兄弟一眼,果然在这种事情面前,每个人都各有心事,然而每个人都不敢轻易说些什么。 慕迟带了荆家的药来,但依旧没有拗的过荆家人的固执讨来药方。城里还有人的疫症没有治好,青鼎门人一方面在阙城休整,一边又给这些人散药治病。 慕衡前前后后忙碌着,早起晚归都要去先问候她师父,其余时候都在帮着救治病患。 她每救一个人,都会想起来那个相伴几日的孩子,阿黎。 “他到底会去哪里……”慕衡已经在心底反反复复问了无数遍。 慕迟也派人出去到他走失的地方询问过,只是一直没有消息。 第四十五章 掌门(三) 在阙城徘徊又十日之久,除了赶来的宋子澈自皓陵调来的援兵之外,大虞皇帝也指派了地方上许多大夫赶来阙城。 只不过慕衡左等右等,不见宋子澈。 “将军在皓陵听闻老将军战死,病了一场。陛下体恤,特意发了明旨让他留在皓陵修养,待我们将宋老将军灵柩互送回京之时一并回去。”来的一个将领见慕衡向他打探宋子澈之事,也就告知于她。 “哦,这样啊……”慕衡怅然许久,那想必他确实是很伤心吧。慕衡远远看到那前端写着“奠”字的棺木,也禁不住两行清泪划过。 “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而且这一次没有再见,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了。而且如果自己真的去了奉陵寻他,那时的他还会像当时给自己讲奉陵的各种奇闻异事市一样开怀的心境么。 听到这些自皓陵赶来增援的士兵们的消息,大虞皇帝是要对西戎用兵了,毕竟这次他们惹出的祸端不小。两国又要打仗,阙城恐怕又是不安宁了,慕南观思虑少顷,安排弟子们择日回方寸山。 待到回程之日,众弟子都骑着马跟在慕南观身后,慕衡在最后面,望了许久身后的阙城。这里,其实她再也不想回来了。 这一次下山,的确是因为少年意气,慕衡不甘于只待在山上做个只学艺而不济世的无用之人。于是赌气一般的,逃也要跟着逃来阙城。只是在阙城之后,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所经历的,抵得过她记事以来的十几年人生了。 生离死别,战场硝烟,在这短短的日子里都亲眼所见、亲身所历。至于旁的什么王权阴谋、两国纷争,她也算见识到了,只是这些事情,她光是见到就已经很是反感。 所以此后的几年里,就算她被拉进这权谋的泥沼中不可抽身,也希望能离远一点是一点。她本心,从不在此。 众人自阙城回方寸山,就是自大虞的西境往南境而去,路途不算是远。因为是回程,并不紧迫,于是众人自然也就走的慢了些。 整个路途中慕衡一直有些闷闷不乐,郭一闲看见了,又走过去和她开玩笑。 “哎呦,又是哪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惹了我们慕大女侠不快啊。” 郭一闲阴阳怪气的腔调明显是为了逗她开心,只是慕衡一点也笑不出来。“不好笑。” 见他师妹的嘴依然撇的厉害,郭一闲叹了口气,“唉,你说你这人呢,就是年纪小,心眼也小。” 慕衡心里本就不快,此时哪里听得本人又说她不好,“我又哪里心眼小了?”语气里带着些火气。 “哎哎哎,你看看,我不就说了一句,你就又跟我急,这是跟师兄说话的样子吗?” 慕衡转过头去背对着他,并不想理。 “不是我说你,你可不能总是这样别人说你一句就使劲往心里去还把脸色摆在脸上啊。”郭一闲戳了戳她,慕衡毫无反应。 然后他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如今你也走了这一遭,也大概知道外面的江湖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的,难道还想以前在山上的小孩子心性?” 慕衡深呼吸了几口气,“我只是心烦,没有其他的意思。”这话依然答得闷闷的。 “我知道你心烦,反正无非就是几点。两位师弟的事、师父的事、宋子澈的事、那个小鬼的事。” 被他一一说中,慕衡泄了气,垂着头。 “你看,这么容易就被我看出来我说中了,这还不是心事都写在脸上。”郭一闲摇摇头,“道行还是浅啊。” “那为何你们这些人都能如此洞察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慕衡不再赌气,她确实是想知道这件事。 “经历的多了,不会也会了。”郭一闲语气轻松,但慕衡知道这背后定然不是那么容易。 “师兄也经历过什么别的大事么?”慕衡终于完全转过身子来看着他,询问道。 “也不是一定要经历什么大事才能练就一些识人的本事。”郭一闲往嘴里灌了一口水,但样子看起来像豪饮了烈酒一样,“这人生在世啊,琐事缠身一样不好对付。众生百态也复杂的很,我能有什么大本事,方寸山其实已经是足够清净之地了。不过是你心里太过澄澈,才能让人一眼看到底。” “只是,心中澄明难道不是为人君子的准行么?”慕衡道。 “那是君子,而且是心志足够坚韧,也足够保护自己的君子。”郭一闲轻笑一声,“只不过这天底下,能有几个?” 慕衡似是听懂了,以前是听说过的小的阴谋算计,如今也亲身经历过。只是这与她一直被教导的,实属差距过大。 “所以师父其实不愿意你下山,你是方寸山上,难得的一尘不染的弟子了。”郭一闲说这话时,眼神中透着些悲凉。 “师父只是怕我太笨会拖后腿吧。”慕衡懊恼道,“我也确实做的不好。” “你传信给人救了满城的师兄弟,哪里是做的不好了。”郭一闲道,“说真的师妹,其实你人聪明,武功又练得极好,若是真的能让本心不落尘埃,你日后定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你别打趣我了。”慕衡不吃他这一套。 “反正我说的是真话,你爱听不听。”郭一闲翻了个白眼,“不过那孩子……” 听到他说起白黎,慕衡凝神听着。 “我觉得他也一定不会有事,真的不是安慰你,他比你小,但比你聪明。” “我知道他很聪明。”慕衡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毕竟他是因为要找我才走丢的。” “你也不必自责,照你说的当时的情景。若是当时有人对那小鬼,伙食我们师兄弟的任何以人下手,那你能坐视不理不去救?” “不能。” “所以说,那小鬼一定会那样做。就算不是你。”郭一闲试图让她缓一缓。 可是慕衡不听他这一套,“你这就是胡搅蛮缠,那照你这么说,阿黎救人是他想救,救不到把自己搭进去也是活该咯?” “你这个孩子怎么曲解我的话呢?”郭一闲故作气闷地说道,“我不跟你说了,你这丫头。” 那就留她一个人想一想吧,郭一闲心道。她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慕颜清和慕南观的羽翼之下,注定是要面对一些事情的。 第四十六章 掌门(四) 在青鼎门一行人行至大虞南佑边境之时,慕南观察觉出不对劲了。 此地是低矮山地,周围都是茂密丛林,若是从行军来讲,的确是最好的埋伏之地。从前这里还看见过农夫出没,今日却寂静的可怕。 “小心。”慕南观在最前面停了下来,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其他弟子随之停下来,剑都在手中慢慢出鞘。 “快躲起来!”慕南观就算功力大减,也能听出来那细微的拉紧弓弦的声音。 各弟子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翻身跳下马就纷纷寻找树木石头等避身之所。只是在慕南观提醒他们的那一刹那,如林一般的箭雨就已经冲着他们而来。 慕衡躲在一棵粗壮的树干厚,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一支又一支箭穿进树干的声音,树干也坚硬厚实,尖锐的箭矢刺进去,树干就像发出人的闷哼声一样。 这箭射了不知有多久,众人各自躲好不敢动,大气不敢出。 终于,那埋伏着的人按耐不住了,冲杀下来。 听得喊杀声,青鼎门众人也纷纷跃出,就和那些人战在一起。 对方人数众多,而且出手必是杀招。慕衡一面应对着,一面对这接踵而至的连绵不绝的缠斗心中战栗了一下。 “他们刀上有毒!”一个受伤的弟子痛苦地喊出声,那胳膊上已渗出大片大片黑色的血迹。 这时又是几个身影跃入人群中,慕衡心中一惊,刚想戒备。却发现这些人都直奔那些埋伏他们的人而去,丝毫不会对青鼎门的人动手。 这又是哪里来的人,是来帮他们的。 只是来者身手极好,本来青鼎门人有些劣势,瞬间占了上风。那群埋伏者见状不妙,就想赶快撤走。慕衡慕迟见状,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衡丫头!”慕南观在她身后喊到。 这两拨人分别逃向了不同的方向,慕衡慕迟也就分开去追了。 慕衡追的这两个人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他们不曾与慕衡交过手,自然也不知她武艺的深浅。在觉得轻松就能把她甩开应付之际,他们发觉这小女子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慕衡的武艺基础是慕南观亲自盯着练的,因为要让她强身健体,一点都不曾马虎过。而身为女子所使用的身法和剑招,则是慕颜清传授。再加上越丞这个可以算得上当世排前几位的高手的指点,慕衡的武艺自然是不可能差到哪里去。 他们发现者丫头不好应付之后,也就抱了必杀之心。 捡到来人的招式和力道都突然变得凌厉了许多,慕衡的心又提了几分的小心。谨慎而迅速地避让着他们的刀刃,防止自己受伤的同时,也在寻着机会制服这两人。 适应了两人的招式之后,慕衡应付起来也并不吃力了。想想改如何赶紧解决掉这两个人,慕衡打着胆子,使出了慕颜清传她的拨云见月。 慕颜清每次回方寸山必定要秘密叫慕衡去她跟前把这一式舞练一次,是故这套剑法已经烂熟于心,只不过从来没有何人实战过。 她的身形快速如风,使这两人一瞬间恍惚道基本看不清人影,一套行云流水的招式下来。这两人都被慕衡的剑伤的不能再继续和她打斗了,双双倒在地上。 慕衡拿着寒霁指着地上的两人,“为何要偷袭我们?” “你这丫头竟不简单啊。”其中一个人咧开嘴笑着,血染红他的牙齿,有些瘆人。 “别废话,说什么人派你们来的。”慕衡冷着脸色问道。 “哈哈哈哈哈,自然是西戎人,难道你们在阙城不是早就知道了么?”这人倒是毫不畏惧,直言道。 “为何要对我们动手,我青鼎门人只是救人,根本没有招惹你们。” “那你救了他们不就是招惹了我们么?”这人一脸不屑,“你这丫头也不怎么聪明啊。” “我不会问,不代表我师父师兄他们不知道怎么问。”慕衡道,“就要把自己师兄喊过来。” 只听得后面闷哼两声,慕衡赶紧回过头去,这两个人都已经倒在地上了。他们都睁着双眼,口中流出黑色的血。慕衡看到他们服不都插着自己的淬了毒的刀,他们自尽了。 慕衡感觉到周身一阵寒冷,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青鼎门下手,怕不只是因为救了阙城的百姓那么简单。 想起来她大师兄也在和人缠斗,慕衡也就没有一时间回到慕南观那里,而是寻着慕迟和那三个人的方向赶过去。 待到慕衡喊着“大师兄”赶到时,她正看见自己的师兄慕迟手里受了伤捂着侧腹,而其中一人正向着他砍去。 慕衡飞奔过去,慕迟也勉勉强强躲开这人第一次的攻击。紧接着剩下的两人一起,围着慕衡缠斗起来。 慕迟在原地发出低沉的呻吟声,慕衡听见之后有些分心,“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声音有些虚弱。 此刻的慕衡有些陷入两难,她大师兄现在受伤不轻,应该马上叫人来救治,可是一方面她又不想放这两个人走。 还好此时,郭一闲带了两个师弟赶到了,见到打斗的慕衡和倒地的慕迟都大吃一惊,两个师弟赶紧去慕迟那里,“大师兄。” 他们随身带了救命的药丸,赶紧给慕迟喂了一颗,而郭一闲立刻提剑去帮慕衡。 这围着她大师兄的几人的确不是等闲之辈,怪不得连大师兄都受了伤。 青鼎门两个弟子打三个人,还算应付的来。 很快慕南观和旗鱼弟子也听见了这里的声音就赶过来了,这些弟子没有一时就赶快去帮慕衡。因为他们发现,这个正力战强敌的人,真的是山上那个处处被他们庇佑,处处让着她的小师妹么? 只是他们忘了,师父一直夸夸她的功夫好,他们也知道小师妹有天赋,只不过因为她是女子,而且也从不下山,也就没有多少人和她切磋过。只是他们没有看到过慕衡整的和人这样真刀真枪的打斗,自然也想不到,原来她的功夫这样好。 看起来是郭一闲和慕衡两个人对三个人,其实说据说慕衡一对二也毫不夸张。 他们小师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没有错漏之处,看的出底子是扎实地练过的。而且从她身上,他们还看到了那个离开方寸山多年,他们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的武艺卓绝的师叔——越丞。 更让他们惊异的,是慕衡第二次——在他们面前是第一次的招式,拨云见月。 第四十七章 掌门(五) “拨云见月!”就在很多人奇异这是什么招式他们没见过时,一个资历较深的师兄脱口而出。 在场各位弟子更是交头接耳起来,就连正在被两个师弟搀扶着的慕迟,都有些惊异地看向慕衡的身影。 拨云见月是青鼎门下的一式特殊的招式,因为要求身法极快,身姿轻盈,所以修习的一般都是女子。就连他们的师叔越丞也曾经试图练过,只是依然不成功。 虽说慕衡是他们这一代唯一的女弟子,但慕颜清竟然已经私底下把这手绝技都教授于她,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更重要的是,拨云见月只有掌门及其信赖的女弟子才可传授,当年慕颜清亮出拨云见月之时,其当时的青鼎门弟子们也就知道掌门人传位的用意了。 如今拨云见月在慕衡身上再现,是否就是说…… 只是慕衡眼下只是为了尽快制服这几个人,没有想那么多。就连慕颜清当时传她的时候也告诉她,这一式拨云见月非情况危急时不可随意示人。 “别愣着,去帮他们。”慕南观知道这些弟子心中所想,先行命令道。 听得这话青鼎门众人回过神来,那边还在打着呢,自己怎么想到那里去了。 得了命令的弟子们把除了正与慕衡缠斗的武艺最高强的那人之外的两人分散开来对付。 这对手依然负隅顽抗,已经拼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慕衡绕到这人身后,又是一剑刺过去,这人看着自自己胸膛露出的一截红色的剑刃,看向了众弟子这边…… 慕衡看不到的是,此刻这人正眼神森然地紧盯这他们那边,濒死之人的目光逐渐无神。慕衡飞速地抽了自己的寒霁剑,这人身形晃了晃,终究是趴到在地上死去了。 “快杀了他们,他们刀上有毒,会暗算的。”在一旁的慕迟看见那被团团围住的两人,焦急地提醒道。 听得这样的话,离剩下两人最近的弟子们心里一惊,也就把手里的剑刺入这两人的心脏,使其当场毙命。 结束这一切的慕衡有些失神,她的寒霁剑还握在手里,剑刃上残余的鲜血沿着剑身滑落,一滴一滴地淌了下来。 “师妹?”离她最近的郭一闲叫她。 “嗯?”慕衡茫然地抬起头,郭一闲一惊,只是她自己都不知,她的眼中,已经留下了刚刚的戾气与凶狠。 “你没事吧?”看到她这个样子,郭一闲吓了一跳。 而其余的师兄弟们也纷纷围过来。 “我,我没事。”慕衡正在让自己慢慢平复,她刚才的确是拼尽全力,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刚才有多么可怕。 “师妹刚刚实在是厉害啊!”一位师兄赞叹道,“那是拨云见月吧,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就会了,真是给我们师门长脸。” “是啊,师妹偷偷练了这么厉害的功夫,我们竟然都不知道,以前还真的是低估师妹了。”范吾也同样道着恭喜。 “我……我不是偷练……”慕衡听他这话不是很舒服,也想为自己辩解几句。 “哎,范师兄,这拨云见月本来就是只有女子才能练习,咱们这一辈好不容易来了个师妹,难道慕老前辈还不能教一教了?”有人替她说道。 “自然,要教谁什么功夫是前辈的事,我自然不会有异议。”范吾抱着双臂道,“我也只是为师妹高兴而已。她既然会拨云见月,又得师叔的真传,怕是我们都不是这小师妹的对手。” 众人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刚刚大师兄都敌不过的人,师妹却能应付的来,而且刚刚看她的武功,许多弟子确实是自叹不如。 “看来师父把那你放出去拿着青云令求援是对的啊。”郭一闲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当时还担心你来着,是我多虑了。” “若是如此,师妹报信解决阙城之围,功夫又这么好,师父若真有意传位师妹,我倒也觉得不错。”刚刚一开始就夸赞她的那个姓程的师兄顺势说道。 众人于是又想到这一层,师父看来传位之心已定,不过就是在纠结人选而已。 其实就算回到青鼎门,师父的人选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一直帮助他老人家看顾门派,而且武功底子最好的大师兄慕迟;亦或是遵照慕南观在阙城危急之时为激励弟子自救而留下的训示,只是被慕衡做到了。 其实眼下他们这些弟子的态度无所谓,是师妹也好,是大师兄也好,都有师父的道理。 “程师兄还是别打趣我了,我才多大怎么当掌门。”慕衡自内心深处拒绝。 “没事,你就算现在年纪小,但总有长大的时候,你先接了这位置,师兄们都会帮你。”郭一闲看向慕南观,说道。 帮他促成让慕衡暂时接管青鼎门之位,是慕南观告诉他的。 因为郭一闲知道了青鼎门有心术不正暗中与西戎邪道之人交易之事,这个人他目前还不知道是谁,但是必定是除了从未下过山帮人平乱的慕衡之外的人。 这些弟子都曾单独下过山,而且有很多事慕南观都让他们自己定夺,因此这些弟子们下山之后都具体做过什么,他不能说完完全全地知晓。 这件事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清楚,而他如今武功大减确实也不能再做青鼎门的掌门。若是只有慕迟和慕衡两个选择,他宁可先让他绝对信任的慕衡接任。 就算慕南观清楚慕衡的身份,也许她日后不会留在方寸山,但是眼下,他不能冒险让可能接触过外人的人来做这个掌门之位。 慕迟的行事很为稳重,若是他为掌门慕南观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事情还未查清楚之前,只有慕衡可以。 于是郭一闲才刻意将掌门之位引向慕衡,既然二人谁做掌门他们都无异议,而且没有人愿意开这个口,他就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大师兄觉得呢?”郭一闲看向慕迟。 慕迟同样看向郭一闲,只是众弟子也都在等他的回答。 “师妹武艺高超,而且又是师父立下传位训示之后救本派于水火之人,自然当得起掌门的位子。”他缓缓开口道。 “你看,大师兄都答应了,师妹可没有什么可以推脱的理由了吧。”郭一闲得到慕迟的答复之后,对慕衡道。 “我……我不行……” “既是如此,也便不用在等回方寸山之后那样麻烦了,慕衡。”慕南观唤道。 慕衡走了过去,“师父,我……” “从此之后,你便是我青鼎门,第十九代掌门人。”慕南观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四十八章 不忘(求首订) “他们已经回去了,你可想跟着他们一起回去。”钟恪带着一旁的白黎,看着远去的一行人的背影道。 他们来此有些时候了,钟恪知道有人想对青鼎门下手,所以在他们离开大虞的境内之前,一直派人秘密跟着。而今日果然是等到有人对他们动手了。 于钟恪而言,慕衡终究是故人的亲孙女。就算那个雷厉风行的皇帝已经故去多年。只是钟恪依然想护着和他一起拼下来的江山子民,那么他的亲人,也自然是要好好保护的。 而白黎是被钟恪离宗的下属发现的。 当时白黎随着慕衡下了那座山,又因为天黑辨不清方向,误入了几个离宗弟子练武之地的附近。 慕衡去到的小屋舍,是钟恪的几个住处之一,毕竟离宗之人经常居无定所。也因为钟恪在那里,所以会有几个弟子在一旁相护。白黎莽撞地撞进去,自然被那几个离宗弟子看成心怀不轨之人。 白黎在黑夜中被这几个人打伤晕厥,待到这几个离宗人走近细看才发现不过是个少年。这几个人赶紧把他送到自己的住处交由妇人照看。 而第二日清早,这些人因为一早便与钟恪说好去附近有异动处查看,几吩咐了照顾白黎的妇人要保密白黎在此处养伤的消息,毕竟一个少年突然出现在此处还是有些奇怪。他们需要小心些,以防是什么其他的人故意来打探的。 是故慕衡第二日问遍了这些人家,都说没有见到白黎。 而在钟恪那里得知这个小公主正在找她的表弟时,几个打伤了白黎的人这才觉得是有些误会了。只是来不及告诉慕衡,慕衡已经出发去阙城找她师父去了。 钟恪安排好后续之事,也便亲自去见了见白黎。 白黎头上缠着一层纱布,有些戒备地看着钟恪。 只是钟恪一开口就让他觉得,这个老人是很好相与的。“小伙子你这霉头触的有点大啊。怎么找个人最后自己反倒被人打了一顿。” 白黎无言以对,这老爷子说的好像打自己的不是他的手下一样。 “还疼不疼了?”钟恪问道。 白黎摇摇头,这也不是在逞强。那些人没有下手很重,现在只是有些晕,伤口其实没有什么感觉了。 “你是不是在找人啊。”钟恪看了看给他上的药,闻了闻。 白黎依旧不语,他不知道这个老人身份和意图之前,还是少说话为好。 “不过现在换她在找你了。” “她在哪里?”听得这话白黎也忍不住了,赶紧问道。 “这不是会说话嘛,我还以为这丫头的表弟是个哑巴呢。”他打量了白黎几眼,“你也不是她什么表弟吧,她的几个平辈亲戚我也知道,不会长得像你这个样的。” “您……知道?”白黎疑惑道,这个老人家不仅知道是谁在找他,也知道慕衡的身世,甚至知道的还不少。 “我知道的当然比你多。”钟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我还知道她现在赶往阙城去找她师父了。” “那好,我现在去找她。”得了准确消息的白黎就要下榻往外走,诶钟恪一把拉住。 “哎哎哎你这孩子急什么,干什么去?” “自然是去找她。”白黎答到。 “别闹了,你知道阙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么就去,就你这身板,去了不给她添乱就算好事。” “我……”白黎想要辩驳,但细想自己的确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早在几天之前就是她在保护自己,自己还给他们青鼎门添了不少麻烦,自己好像,真的帮不上他们什么忙。 “行了,她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在此地好好养伤,别乱跑。”钟恪叹了口气,叮嘱道。 “您,要帮她?”白黎看着钟恪,“您也认识她?” “是她长辈的朋友,昨日我看见她了,聊了几句知道的。”钟恪淡然地说道。 “您昨日见了她,她还好么,她是被人推下来的,可能受伤了。”白黎回想昨日的情景,又有些担忧起来。 “伤的确是受了点。”钟恪道,却见白黎的神色紧张起来,“你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她是习武之人,而且那山坡又没有高到哪里去,没什么大碍。现在已经活蹦乱跳的了,早就跑去找她师父去了。” “那就好。”白黎松了口气,钟恪倒用探询而目光打量过来,看的白黎很是不自在。 “我说你这小娃娃,小小年纪……” “我没有。” “我说什么了?”钟恪一脸坦然,“你看,还是你这小孩多想了不是。” 论几句话就能把人憋回去,慕衡和白黎倒是无一例外地在他这老人家这里栽了跟头。 “行了,我也没功夫在这逗你玩。”钟恪拍了拍他,“你先养伤,养好之后去哪里,我找人送你去。” “我会回去找我母亲。”白黎沉声道,“不过就不用您送我了。” “找完你母亲之后呢?”钟恪却来了兴趣想听听他的想法。 “自然是好好陪着她。” “我还以为你会想去到方寸山呢。”钟恪似是没有想到,眉头上挑。 “我于她而言不过是过路人而已。”白黎眼中没有什么神采,“而且她会回到她从前的日子,日后也有她更想要的,我又何必强加自己进去呢。” 钟恪听这话更加没有想到了,“没想到你这小孩年纪不大,见识倒不算浅呢,不错不错。”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和什么见识无关。”白黎苦笑一声。 “不过你既然想好了就行。”钟恪转念一想,“你既准备留在大虞,可否想过以后的事情。” “以后的事情?” “是啊,你不能一直陪着你母亲吧,你也快长大了,总要自己去做点什么。” “这我还没想好。”白黎确实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如,见过你母亲之后,来着跟着我贩茶?”钟恪笑吟吟地看着他。 “您可愿意收留我?”白黎反问道。 “一个贩茶的有什么收留不收留的,你肯吃苦就行。”钟恪道。 “前辈既然愿意,那就多谢前辈了。”白黎郑重地说道,“晚辈日后定会勤勉,不辜负您所托。” 钟恪挑眉,心道这孩子这话一定不是真的把自己当成贩茶的来对待,就问道:“怎么,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将我安置在此的两个大哥都不是俗人,而且不巧,他们商议去寻宗主之时,被我昏迷半清醒之时听到了。大虞境内,与西戎交界之地,能得宗主相称的,应该是钟老前辈无疑了吧。” 钟恪顷刻间抚掌大笑,“好哇,我眼光还是可以的,你这小子,我收了。” 第四十九章 归离(一) 慕衡算是青鼎门十八代掌门以来,甚至整个江湖林林总总的门派,做的最不像掌门的掌门了。 自从在从阙城回到方寸山的路途,被她师父赶鸭子上架接了青云令这两年来,慕衡这个掌门每日都做的叫苦不迭。 作为青鼎门的掌门除了日常这些事务要做决定,还要精研本门武学,力求开创。 日常的这些事情,门派里新弟子的招徕核验,贵客的迎来送往,与其他门派的各种事务,还有许多事情,都已经让她很是头疼了。 开创武学?她学都还有的是要学的,谈何开创。 慕衡不只一次觉得,这就是在故意为难她。 郭一闲将门派中有人暗自与西戎不正之人私下交易之事告诉了她,她一面知道了师父掌门只能传她的用意。一面却对这事不以为郭一闲之然。 “虽说事情是做的不地道,但我总觉得,以我方寸山上这些师兄们的品行,不会蓄意去做这些事情。” 郭一闲瞪着她,“做就做了,还有什么蓄意不蓄意。难道不是蓄意,就可以不计较他的过错了?” 慕衡摆摆手,“哎呀师兄你也别过于紧张,两年了,查出什么来了?这不也没有查到什么。或许就是哪位师兄一时糊涂,后来也没再做这种事情了。” “既是做过自然要追究。”郭一闲提高了声调,“这乃是……” “乃是心术不正。”慕衡抢先道。 “你也知道。” 慕衡摇摇头,“师兄,若是你苦学多年,一身本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惩恶扬善,只能待在山上,让这一山的树木花草知道你有多厉害,你会甘心么?” “你别扯远了。”郭一闲白了她一眼,不知这丫头又在想什么。自从阙城回来,接手这两年的事情,想法倒是变得越来越奇怪,不知道是不是脑子累出什么毛病。 “我当初非要跟着去阙城,不就是这样的吗?”慕衡定睛看着郭一闲,“只是刚好赶上那战乱,而且又有许多巧合之下,他们好像都知道了青鼎门还有一个小弟子叫慕衡,还挺厉害的。然后她顺理成章地就成了掌门。” “你那不一样。”郭一闲满不在乎地说道,转头不想听她的道理。 “初心其实是一样的,是私心,想向别人证明自己。”慕衡笑了笑,“我是运气好,而那位师兄是一直不得机会。” “不得机会日后自有机会。”郭一闲试图纠正她的话,“这样等人只能给自己报信,去先行平乱,这就是为了一己私利行不义之事。” “我没有说它是对的,我只是觉得有情可原。”慕衡道,“没有什么大的后果,而且日后没有再犯,何必这样计较。” “你……”郭一闲不想再与她争论,虽说并不是觉得她说的毫无道理,但是为了青鼎门门派之风此事还是不能姑息。慕南观也让他协助慕衡,他可不能由着慕衡胡来。 “这个丫头,真的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了。”郭一闲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慕衡待着的地方。 慕衡坐在桌案上,独自看着窗外。桌案上还有一沓要她处理的事情,采买、弟子核验结果等等,那些写满字的纸张被慕衡随手拿了镇纸压住,细碎的风吹的沙沙作响。 这风同样吹起来她细细的几缕鬓发,和更加明媚的侧影似是也随风浮动了起来。这两年里,她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尤其一双眼睛里的神采夺目的很,那光亮直看得人心魄不宁,勾人的很。 只是她依旧喜欢穿着青色的不加纹饰的衣衫,时时提着她的寒霁剑。 刚刚郭一闲所说之事,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追查到底,只是她只是存了一份仁念,觉得山上的师兄弟们都是质本高洁的君子,不会真如郭一闲所说那样不可饶恕。 而且,她马上要走了,这些事,以后也用不着她来管了。 她这主意是不久之前才打定的。她想离开方寸山,回那个陌生的故土,回奉陵去。 只是因为那日她随慕颜清回了文家,遇见了被皇帝派来南境督察边防,顺路拜访文家的宋子澈。 慕衡惊呆了,这是她时隔两年又见到宋子澈。只是这时她可以以真面目见到他,他却不认识自己了。 原本慕颜清给她改名字,还不让她透露身份,其实是想着皇家艰险,富贵之下并不是一世平安的去处。所以又给了她一个身份,让她日后若是以公主的身份过得不快活,那不如就好好当她的慕衡便是。 所以当眼前想了许久的宋子澈恭恭敬敬地给她见礼,称呼她为“公主殿下”时,慕衡不习惯的同时,也有一丝酸楚。 “宋……宋卿平身。”这是她外祖母教她的。 眼前的宋子澈自始至终都没有如那时一样看着她说话。慕衡知道,这是因为君臣之礼。皇家之内,这些拘束必要而无聊。 慕衡多瞧了他许多眼,她想知道这个男子,在经历丧父之痛之后过得是否还好。只是他看起来,确实还好。 “殿下,为何如此看着末将?” “没,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可好?” “……回殿下,陛下宽仁待下,末将自然是好的。” “好,就好。” 小女儿家的心思,是掩也不愿掩,藏也不愿藏的。她如今的年纪,本就是可以放肆情感,不拘其他的时候。 宋子澈代皇帝皇后来文家问安,慕衡也趁着他在南境的日子多和他说了许些话。 “奉陵城可还好玩?那些雕楼,京城中各种小玩意儿,那些匠人还做不做?” “殿下,末将时常在外督察军队驻防,在京中也极少去其他地方,这些事情,末将不知。”宋子澈答道。 “哦。”慕衡垂了头,眼前对着他的不是什么方寸山上年少无知的小女子慕衡了,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他也不再如以前一样和自己说话了。 他说的话变了,可是眼前这个人,他应该还是没变的吧。他若是对着以前的慕衡,还会兴致勃勃地给她讲许多有趣的事情吧。 而在宋子澈回奉陵之后不久,她的母亲文皇后来信。信上言说慕衡已至婚龄该回奉陵,而皇帝正准备赐婚宋子澈,在几位适龄公主中挑选,还问她是否见过宋子澈,觉得如何。 慕衡看完之后捏紧了衣角,极为突然,极为让她招架不住。她一直挂念的人,就这样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了么? 她的确是喜欢方寸山上的日子,不喜规矩礼仪的约束,但如果她只是因为这个就放手,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吧。 第五十章 归离(二) 慕衡一心想着该怎样跟自己的外祖母还有师父辞行,把手中现在管着的一些事情交托出去。她如今想做的事,事关终身大事。 她没有想过回到奉陵之后的日子自己是否能适应,那些陌生的亲人自己如何相处。只是她脑子里想的是,方寸山她日后想回来了还可以再回来,而且她也确实不想做什么掌门了。 但是这次不回奉陵,她与宋子澈,怕是再也没有可能了。 只是年少之时一个突然窜上心头的念头,不加克制,这种子已然越种越深。到如今生了根又见了日头,它便疯狂生长起来,拦也拦不住了。 大概是天意为之,万事俱备之前,慕衡还是被方寸山的事情绊住了脚步。 作为青鼎门掌门,还是要掌管门内这百多年来所藏秘籍。还不乏一般弟子不可擅入的禁地,不可擅动的禁书。 只是慕衡第一天从慕南观那里接过了书阁的钥匙,在听了慕南观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诲之后,便立马去看了个遍。 总归是要知道,自己门派都藏了些什么宝贝。 只是慕衡进去之后方才知道,到底也不是什么宝贝。 原来表面仙风道骨,不落俗尘的青鼎门,其实也暗自镇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禁书中所载的禁术或是异闻,慕衡以前想都不敢想。 而这些东西之所以还留着,大概一是因为祖辈传下来的总不好落个不肖徒孙的名声。二来这些掌门们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很少会如她一样细看了。 其中有一样她师父最近特别嘱咐了一定要好生看护。 那是一处书阁密室所通的山洞,石壁上刻着一种秘术。 其实更准确的说,是解秘术之术。 这秘术叫做纵心术,听闻是以蛊毒和一种技法控制他人,摧毁其神智,让人变成只听从于操纵者的疯子。 这东西听起来邪乎,但慕南观告诉她所创之人就是青鼎门之人。据说这人在做弟子时天分极高,所以其师父让他进书阁研读高深秘笈。 本是希望他有更高的造诣,只是没想到这个弟子心里生出邪念,天资又高,看了些古籍,倒造出这纵心术来。 其师父大怒之下将他赶下山,只是这纵心术也就随之流落,为祸了好一阵当时的江湖。被操纵的人,被称作鬼附体。 这弟子的师父自知是自己一时疏忽所致,便将自己关在那石洞之内,费尽心力才想出解救之法。 后来这师父亲自带人清理门户,毁了那纵心术所录之卷,费了好大的心思才算让这邪术从世间消失。 只是既然已经流传了那么久,岂是轻易就能完全封禁了的。 慕南观之所以特意嘱咐慕衡此事,就是他近日他听到了风声,已有人又在搜寻这纵心术。 当年那破解纵心术的前辈,在率江湖豪杰宣布封禁了此邪术时,也告诉世人这破解之法一并毁去了,为了让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死心。 就像西戎人在阙城散播毒粉,但是手里一定握有解药,这样才可以将一切控制在自己手中。而有了纵心术,依然有不可控制的风险。而手里握了应对之法,才能让这邪术真正为自己所用。 只是这前辈并没有说到做到,他自己也知道纵心术既已流传,根本无法完全遏止。是故留了应对之法,刻于这石壁之上,独掌门知晓。 慕衡曾走进那山洞,手中拿着蜡烛,照着石壁上的密密麻麻字迹仔细看着,倒是把前面的记下了一些。 “对外宣称破解之术已毁,而且自己不会再传于他人。背地里还是偷偷留存,不知该说这老前辈,是厚道呢,还是不厚道。” 不知是不是背后编排自己祖辈被英灵所知,慕衡打了两个差点背过气去的喷嚏。 但其实对于慕衡而言,纵心术再次出现这件事情,她比她师父知道的要早。 那是一年之前,她曾独自一人从文家赶回方寸山时,在路边看见了疯疯癫癫的几个人。 这些人一直站在原地笑,任谁来赶都不走。慕衡看着怪异,怎么会同时有几个疯傻之人一并待在此地。 慕衡停下来去看了看这些人,他们身上已经有了不少伤痕。自己抓的,或是走路不稳磕碰的,或是别人驱赶时所致的。 他们看到慕衡的眼睛毫无神采,就像眼盲一样。但慕衡观察到,随着她走动,这些人的眼睛还是会随之转动。 慕衡大着胆子,依照自己所记述的石壁上的术法,在其中一人头顶上穴位点了一点。 那人先是突然静下来一动不动,慕衡本能地退远一些,果然,下一刻就抱着自己的头叫喊起来。 “果然……”慕衡心道,这些人竟然真的是受了纵心术的控制。 不过这操纵之人并不熟练,或许是没有拿到当时遗失的全部技法,或者是天资不够导致功夫不到家。这些人只是被他损伤了意识变得疯疯傻傻,却没有办法听他控制做些什么事情。 于是慕衡先传书给方寸山,说自己有些事情要耽搁几日回去。就将这几人带到附近,依照自己记忆之中的解法试着让这几人恢复。 但她到底不是自小学医之人,自然不能很好掌握其中之义。粗略地用了些药物和其他的刺激,这几人勉强恢复了一些。 只是她能力有限,这些人神智也大减,只能控制自己不去伤人,其他的也没有办法再恢复如常了。 慕衡将这几人安置在一个村落之中,就回了方寸山。 此事过去许久,慕衡都快忘了曾经有这样一件事。直到最近的纵心术重出之言甚嚣尘上,而且更有人说,青鼎门依然存有应对之法。 对于青鼎门内有应对之法此事,慕衡根本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哪怕是慕迟和郭一闲都没有过。唯一可能流露出去的,恐怕就是她救过的人那里露了痕迹。只是她做的极为隐蔽,怎么会…… 如何被别人知晓的这件事,青鼎门内已经无暇顾及。因为刚刚郭一闲跑进来,告诉她,有几位其他门派的掌门或是管事者,来方寸山了。 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过来是为了应对之法的事情,慕衡皱了皱眉头,“还嫌别人不知道是吧,就这样找上门来。” “你先想想怎么打发他们吧,师父在前面帮你应付,被那些老头子缠住,我看得都快烦死了。” “我去会会。”慕衡不够郭一闲在后面的劝阻,大踏步地朝着正堂而去。 第五十一章 归离(三) 正堂里站了许多人,都是以前找青鼎门帮忙的各个大小门派的首领。以往他们要是被什么大的盗匪山贼报复了,都是青鼎门帮忙给他们收拾的。借人借钱的事情更是多的不在话下,只不过今天他们这个架势,一看就是来讨债的。 慕南观此时坐在正位之上一言不发,任他们如何吵嚷也没有再多说一句。想来是一开始还会说上几句,后来也懒得再理会这帮人。 门口站的几个青鼎门的弟子,都互相看着对方,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慕衡还没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一个还算年长的尊者说道:“慕师父,当初说纵心术的应对之法已经毁去的可是你们青鼎门,现在这祸患重出,你们把这解救之法反倒自己握着,这不合情理吧。” “是啊,若是早知道这秘法还存在于世,我们也不用担惊受怕这么多年不是。” “慕师父,现在这邪术可能又要为祸江湖了,这秘法,您不拿出来是不是不合适。” 嘴上说的一个赛一个的好听,不过都是为了把这秘术握在自己手里。还担惊受怕这么些年,可算了吧,若是人人都知道这秘法,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慕衡在那一瞬间想起来在阙城附近自己被推下山坡后遇见的那个老者,“剑在你们手上,杀人还是救人只能是你们说了算。” 此刻她知道了那老者的意思。这些门派此时来讨要秘法的样子纵然丑陋,但是对于一个手里没有剑,只能被动行事的人来说。他们心中的恐慌必定会让他们不择手段。 想到此处,慕衡抬脚进了正堂。“青鼎门掌门是我,你们一堆人围着我师父做什么。他身体需要修养,你们不知道么?” 这语气清冷,惹的堂内之人纷纷看过来。 “慕掌门来的正好。”那一开始被慕衡听到说话的老者道,“这样也不用劳烦尊师了。” “我师父过来是来招待客人的,不是听人聒噪的。看来孟前辈也知道这个道理。”慕衡依然不饶人,谁让他们一帮人刚才是那种态度。 “若是你早来,我们也不会去问你师父。”孟掌门道,“老朽可不想跟你理论这些,纵心邪术应对之法,慕掌门是不是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孟掌门想要什么交代?”慕衡极为礼貌地看着他。 “自然是将秘法告知我们,如此一来就算邪术再现,我们也好应对。” 慕衡愕然,心想这人是怎么把这话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孟掌门也说了,现在这纵心术是否真的重新现世尚且不清楚,现在就这样急匆匆地来我们这里讨要秘法,是不是自乱阵脚了呢?” “等到真的出了事再准备,那还来得及吗?”另一个还提着把刀的中年男子立马说道。 “我青鼎门自然不会见死不救。”慕衡若有其事的看了看他。 “那谁知道?”这人随口嘟哝一句,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这样实在欠妥。而慕南观虽然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让慕衡自己先行应对。只是听到这话时也是狠狠瞪了那人一眼,那带刀的人就算对慕衡不够尊敬,对慕南观还是有忌惮的。 见慕南观都有些气恼了,孟掌门换了一副面孔,对慕衡道:“慕掌门,青鼎门仁义之心我们自然知道。只不过我们各门派都能自己看顾,岂不是省了许多麻烦?” “孟前辈,慕衡敬您一声前辈,也就不想绕弯子了。既然您也知道,纵心术若是风靡开来,必定是一场动乱。而心怀不轨的人在只懂邪术不知如何作解的话还会有所顾忌,因为这邪术本就容易伤及自身。但若是得了这应对的秘法,必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慕掌门是在指什么?”又一人站出来,问道。 “指的是心怀邪念之人。” “我们又不是你说的那种人。”那人毫不示弱,“就像慕掌门刚刚承诺若是这邪术真的兴起,青鼎门必定不会袖手旁观。我们这都是有名有姓的宗派,就算没有你青鼎门名号响,但也是有自己的宗门规矩的,又岂会将秘法泄露给奸邪之人?” “当初铲灭纵心术时,天底下的人也都说那邪术已经毁去了。”慕衡听得他那话很不顺耳,不客气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青鼎门的那位前辈,不是也暗自藏匿了这秘法么,又是什么居心。”也是在气头上,而且也是真心话,这人倒也不顾得什么了。“纵心术之祸,本也是出自你青鼎门!” 这无疑是撕破脸面的一句话了,慕南观缓缓开口,语气却是寒冷无比,“这位后生,慎言!” “我又没说错!”此人道,“难不成自己惹出来的的烂摊子,自己倒还有理不收拾了?” “我已经说过了,青鼎门是为了不引起更大的祸乱,所以才不能随意将秘法给你们!”慕衡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怎么,这是要不顾脸面吵起来么? “慕衡,你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对这些前辈们不要太过分!”这些掌门或是主事们的身后还跟着些弟子。慕衡倒是纳闷了,怎么今日他们火气竟这么大,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顾了。 “怎么贵派弟子连话都不会好好说么?”慕衡眼角上挑,看着那人。 “慕掌门,后辈是无礼了些,但所言不虚。”那孟掌门帮腔道。 “孟掌门。”慕南观看到他们如此为难慕衡,站了起来将慕衡挡在身后。“今日莫不是故意来为难我青鼎门的吧。” “我等过来的用意先前已向贵派言明,并无他意。”那姓孟的掌门道。 “恐怕不是吧。”慕南观紧盯着这些人,“从各位一进我青鼎门的而山门便一直咄咄逼人,若不是有什么缘由,慕某人倒是想不出来你们会变得如此无礼。” “并没有……” “师父不必跟他们藏着掖着。”这孟掌门还没有说完一句话,刚刚说纵心术之祸出自青鼎门的那后生此时又憋不住了,“你们青鼎门故技重施,又想重复当年的旧祸,不是把人救回来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 一席话听得慕衡越来越震惊,她是救过人没错,可是为何说是他们青鼎门故技重施。 “这话什么意思?我青鼎门何曾做过害人之事?” “慕掌门不必掩饰。”那后生眼里尽是轻蔑,“被你救起的那几个人,指认就是你们青鼎门人用纵心术害的他们!” 第五十二章 归离(四) 怎么可能?慕衡被他说的头脑中的血液一下翻涌上来,刺激地嗡嗡作响。 那几个人已经无法恢复正常神智,怎么可能会记得是谁操纵的他们,何况也不是她做的。 “你莫要信口雌黄!”慕南观厉声道。 “若不是我们发现,你们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此时的众人倒是也不管一开始的情面了,“我怕不仅仅是这破解的秘法一直留着,纵心术大概也在你们青鼎门吧。” “噌”的一声,众人来不及反应,慕衡手里的寒霁已经抵在这带着刀还在咄咄逼人的男子咽喉。 “慕掌门,你要做什么?”孟掌门指着她道。 “不做什么,想听人话而已。”慕衡扫视过这一圈人,“说了不是我们做的,就不是我们做的。我的确知道破解纵心术的秘法,也以此救过几个人,但你们这些恶毒的指认,恕我无礼,再听见一个字,别怪我不留情面。” “慕掌门,这也不是我们信口雌黄。我们也是偶然间遇见了那几个还有些疯傻的人,只是他们看见了几个同行的青鼎门的弟子就怕的要死,自然就是被这样装束的人侵害才会如此。”另一人解释道。 “你们又如何知道是我青鼎门人救了他们?”慕衡恢复理智,收了剑问道。 “这……”众人互相看了看,“我们,也不知这消息从何处传来的啊……” “不知何处?”慕衡紧皱了眉头,“各位倒是消息灵通的很啊。” 也就是说,或许有人先这些人一步知道了秘法在青鼎门的事情,还将消息透露给了这些人。但那几个被纵心术操纵过的人,又是为何? 慕衡想不明白,只是这些人眼下可不是要与她探讨这消息是从何而来的。在他们心里,青鼎门已是不可信的了,他们现在只想拿到对付纵心术的秘法,自保要紧。 “慕掌门,如今计较那些没有多大意义,只是我们今日所求并不过分,我们本也没有打算同你计较纵心术之事。”孟掌门客气地说道。 慕衡冷笑一声,“你们想跟我计较什么?你们都是高手,纵心术无法同时控制你们这么多人。若你们有人不幸中招,我青鼎门自会相救。只是秘法不会给你们,事情我也会查清楚。” “慕衡,你……” “各位下山去吧。” “这怎么行,你实在是……”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慕衡眼中浸了一层戾气,“请各位自重。” “慕衡,你别太过分,你们青鼎门未必干净,还敢如此要求我们!” “好啊。”慕衡踱着步往门外而去,“我这便毁了那秘法去,除了我之外无人再知晓,我倒想看看,你们准备怎么威胁我?” 她纵身跃起,那些人追出门外都未曾见到她的影子。 慕南观叹了口气,冷眼看着这些人,他这次是少有的几次放任慕衡做她要做的事情。 有人就想追过去,慕南观沉声道:“青鼎门武学之地,不许外人任意出入。” 这话是吩咐给外面看守的几个弟子的,意思是让他们拦着不许追慕衡。 弟子们得了命令,拔了剑出来拦在门口。 “慕师父!你要做什么,你徒弟胡来,你也由着么?” 慕南观不答,这些人脸上都带了怒意,但又不想真的和青鼎门动起手来。若是真的打起来,可就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既然那石壁上的秘法招致如此多的是非,那就让它彻底消失。 只是慕衡怒气攻心地赶到书阁路上,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自己,她回头看见了自己的师兄郭一闲。 “师兄?” “我刚刚都知道了。”郭一闲看着她,“去把它毁了,我帮你在外面盯着。” 慕衡点点头,转身就进了书阁。 兜转至山洞之前的一排书架,慕衡动了机关,正想推门进去,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外面传来打斗声,但是只几瞬间便归于平静。 慕衡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她站在原地向外喊着,“郭师兄!师兄!” 没有回应。 心里一慌,只是她慌神之时,几个黑衣人便冲了进来。慕衡想关上这密室的门,却被飞来的一把刀划伤了胳膊。 这些人冲到门口,先没有管慕衡,而是进了那密室之中。 慕衡倒在地上,耳朵里一阵接一阵的轰鸣。手上的伤如今竟感觉不到疼痛了,出事了,她知道。这种慌张和无措感将她缠绕的死死的,慕衡挣扎许久,才算勉强缓过一丝神智。 “师兄……”慕衡喃喃自语道,就往外面冲去。 她跑到门外,看到眼前的场景,心顿时坠入了深渊。 郭一闲的身子倚着书阁的外的墙壁,青色的外衫已被血浸的看不出颜色,他的胸膛上是几处骇人的伤口,还在淌着血。他依然睁着眼睛,只是这眼睛,再也合不上了。 慕衡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她急促地喘着气,却依然觉得胸膛憋闷的要死。她失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地。 “师兄……” “师兄……” “师兄!” 郭一闲没有任何回应,慕衡也知道,他不会再回答自己了。 待到书阁之内传来石块崩裂的声音,慕衡略回了神。她提着剑强撑起来,“来人……”这声音竟然小的可怕,她拼尽全力,喊道:“来人啊!” 或许是听见了书阁处的不小的响动,青鼎门弟子这才急匆匆赶来,连带上山不怀好意的外门人,一起赶了过来。 而他们赶过来时,只来得及看见黑衣人的残影,慕南观道:“追!” 几个弟子前去追赶,而剩下的人,都无声地盯着眼前的一幕。 “郭……郭师兄这是……掌门……师妹……这是怎么了?”终于有弟子问道。 慕衡眼睛通红,神智甚至都有些错乱,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师兄定是被那些奸人所害,为了我们青鼎门的秘法……”另一人愤恨地说道。 看着失魂落魄的慕衡,慕南观紧皱了眉头,吩咐道:“慕迟带人把一闲带到后山灵祠处准备安葬,程峰带慕衡回去,其余人随我去正堂。” 众人领了命,程峰手足无措地扶起慕衡,艰难地扶着她,“师妹,咱们先回去吧。” 范吾见程峰吃力,也赶过来搭把手,“若秘法之事从不被人得知,或许就不会有此事了。”他似是无意地说道,叹了一口气。 只是这话重重打在慕衡心上,疼到撕心裂肺。为何会泄露……归根结底还是她曾出手救过那几个人…… 第五十三章 归离(五) 慕衡自被程峰带回她自己的住处,已经在地上枯坐了许多个时辰了。 她眼看着窗外的日色化作一抹血色的余霞,这余霞又一点一点淹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寒风四起,像极了谁的呜咽声。 可是现在,慕衡竟然一点都哭不出来。 最初在书阁外看到郭一闲尸体时,她是根本控制不住地痛哭嚎叫的,她跪在地上喊了许久,直到慕南观他们过来,那时她的喉咙已经沙哑得喊不出来话了。 这些时候慕迟和程峰都在门外想要来看她,因为门已经被慕衡从里面彻底堵死。他们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不怪你。” 真的不怪她,与她没有关系么…… 或许最根源的事情不是她造成的,可是终究是她触发了这一切…… 她只是救了几个人,为何就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让这些聒噪平静一些,为何就会变成这样。 她累极了,累到头倚着坚硬的床榻的木栏,却还是睡过去了,或者说是昏过去了。 只是就连梦境也不得安生。 她梦见郭一闲师兄,仍旧带着些乡音的粗重的嗓门,站在那里数落她。她从前总是笑话自己的师兄直肠子,一根筋,直到那日从阙城回程之日,郭一闲讲的许多事情,慕衡还是听进去了。 梦里的郭一闲还是好好地站在那里,不停地说些什么,可是慕衡怎么凑近,也听不到了。 风乍起,窗子被猛地吹开,咚的一声打在墙壁上,慕衡也随之惊醒。寒意袭来,慕衡冷得抱紧了胳膊一直发抖。梦里郭一闲熟悉的脸,越来越模糊,慕衡捂着心口,真的好疼…… 这次是止不住的,捂着脸抽泣起来,然而这细微的悲凉的戚戚之声,最终还是在这暗夜无尽的风声之中被掩盖的什么都不剩…… 郭一闲的丧仪是在两日后。慕南观知道她心中难受,但还是告诉了她来送郭一闲最后一程。 照例慕衡作为掌门应该站在最前面,可是她如今也没有这个勇气了。丧仪是慕南观主持,慕衡只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饶是如此,慕衡还是感觉到不少目光正打量着她。就连平日交往不少的师兄们,与她说话都带了些疏离。慕衡只是不以为意,毕竟如今在她心里,已是麻木的不行,多几道异样目光,她根本感觉不到。 郭一闲的棺木停放在灵祠外,等午后由诸位师兄弟亲自下葬。 慕衡趁众人午时都先去用饭,想来看顾郭一闲灵前的烛火,也想说些话与他听。 只是不待她走近,两个同门的师兄已在那里,一边看守棺木一边说着话。慕衡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驻足,这些话是她不曾听过的, “郭师兄也是可怜,白白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咱们这掌门师妹怎么想的,事情既然是她惹出来的,自己把秘法告诉这些人就是了,要不是她非要去毁了那石壁,郭师兄怎么会……” “别说了,师妹也有她的打算吧。” “哼,她一个在山上被千娇万宠这么久的姑娘家家,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为了她一时气盛而已。” “师妹也不像冲动之人啊,而且自从做了掌门这两年来,稳重许多了。” “不是因为一时的冲动斗气,那便是被人戳了痛处恼羞成怒吧。” “你也听说……”这个师兄压低了声音,“是她做的。” 慕衡躲在暗处,手指甲攥进皮肉里。 “这个师父不让传,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那几个人是死无对证了。” “但是师妹也说了那几个人的纵心术不是她下的啊。” 这弟子轻笑一声,“她那样说而已。” “当真?只是她为何要如此?” “师弟啊,你可知道师父最近一直派人暗中调查有人暗通西戎人之事。” “什么?” “至于查的是谁,反正是需要暗自查访的大人物。” “你是说……” “你怎么在此?”这一声是从慕衡身后传来的,一个外门的吊唁的弟子发现了慕衡。而在交谈的两个本门弟子也转过头去看。 慕衡是藏也藏不住了,只能走出来。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心知刚刚到谈话定被慕衡都听到了。 “两位师兄,若有何疑问,大可来找我,哪怕当面质问也好。背后说道,我们青鼎门有过这样的规矩么?”慕衡站在台阶之上,俯视底下几个人。 而那发现慕衡的人,也自然地站到下面去。 “那掌门窃听别人说话,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就算被人揭破背后论人是非,这个年长些的师兄也丝毫不让。 “我只不过想来看顾郭师兄灵前烛火,特意来与师兄道个别,只是没想到平日亲善的师兄们,私下是这样的嘴脸。” “我们的嘴脸,哼,你可有多么高洁么?” 慕衡挑眉,“我说了,有什么话,师兄们大可当面说。” “你知道自己得掌门位本就是碰巧而已,根本比不上大师兄这么多年看顾宗门的功劳,而且又对不能握实权之事耿耿于怀,所以背地里做了多少好事,你当我们一直不知么?”年长师兄往前了一步,正对着慕衡。 “哦?说说看。” “你隔三五日就会去往北境,每次都找些奇怪的缘由,不就是想掩藏你与西戎人暗自交易的事实么?” 慕衡脸上浮出一丝嘲讽的笑,她去北境,是去大虞文家找她外祖母。因为不方便告知他人自己的身份,所以只能找些借口,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想到那里。 “那两个中了纵心术的人,怎么就那么巧被你撞上,而在前日出事之后又突然毙命,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慕衡笑了笑,“所以你们才顺理成章地编了这好一出大戏,还将它当真了?” “慕衡,你不承认无所谓。只是郭师兄的事,你难辞其咎!” “我何时说过我不为此事负责了。”慕衡一步一步缓缓下了台阶,“我在今日之前是一天掌门都不想多做,只不过,我今日倒觉得这青鼎门的风气,是该我这个掌门好好正一正了。” “慕衡,你想干什么!” 寒霁出,剑身上闪着一层冰霜。 那弟子受到惊吓,连忙躲闪,连带其他两个也赶快躲到一边。 只是慕衡此时眼中尽是杀气,哪里会放过他。慕衡的武功在他们这一辈中拔尖,那弟子又没有带着剑自然不是慕衡的对手。 慕衡开始的确是气急,但后来还是唤回理智,她收了剑锋,把这师兄打的四脚着地,姿势甚是难看。 只是这弟子觉得甚为屈辱,竟气恼上来存了杀心,他抽了那一旁看呆了的外门弟子的刀,喊叫着就朝慕衡劈了过来。 而慕南观带着众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慕衡的寒霁刺进了自家师兄的胸膛。而那人随着身体失去意识失去支撑,倒在了地上。 “慕衡!”慕南观喝道,“你在做什么!” “我没想杀他。”慕衡转过身来,慕南观却吃了一惊,那是一张带着嘲讽、冷漠毫无笑意的,他从未见过的脸。 “慕衡,你……你……”外门来吊唁的长者指着她说不出来话,似是痛心疾首。 “我什么?我欺师灭祖,违背道义,你是不是想说这个?”慕衡语气中带着轻佻。 “慕衡!此事为师会解释清楚,你别胡思乱想!”慕南观大概猜到她听了些什么话。 “不过两日时间,这话竟已传成这样。连您都知道了,只是不告诉我。”她再次轻笑,“不过今日,我也算知道了这世间的江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江湖。” “此事只是你师兄过于悲痛才会误信……”慕南观一字一顿地说道,已是有些急切。 “误信,还是从来不曾信过。”慕衡道,觉得嘲讽至极,“师父,我从前总以为方寸山确实如传言一般,很是清净,无缘纷争。只是今日,我看不懂了。” “其实不是今日,我进了书阁看到那些封存起来的卷宗时,就看不懂了。” 她摇摇头,往后退着。 慕衡看了看手中带血的寒霁,还有腰间的青云令,一把扯了下来。 她把青云令轻轻放在郭一闲的棺木上,寒霁回鞘。 “就当我从未配得上过。”寒霁从她手中抛出,落到慕南观身前,被他一把接住。 “衡丫头!” 不顾身后的喊声,慕衡头也不回地下了方寸山,再不曾回来。 第五十四章 初醒 大梦初醒,一切却似乌云盖顶,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那些过往,从来都是薛琬记忆深处最不想触碰的雷区,时而如倾盆之雨歇斯底里,时而如严冬大雪,寒冷至极。 只是这些年,她只是伤痛习惯了,所以没有以前那样在乎了。 她伤痛的,是世事无常,生离死别竟就在一刹那,就像她的郭师兄,就那样走了。她伤痛的,是人心的猜疑,竟会可怕至此。她不知当时还有几个人相信她,只是那时年少意气,根本承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不信任,也容不下自己会妥协分毫。 也许当时她可能耐着性子去查访真相,去告诉他们,自己不可能做出对方寸山不利而事情,因为自己是慕颜清的外孙女,结局会好一些。可是那时的慕衡,做不到。她只是忍受不了,心如死灰地下了方寸山。时至今日都还带着一身扑朔迷离的猜疑,带着世人对慕衡的偏见。 所以后来她被宋子澈背叛,知道自己又陷入一个假象与骗局之中时,她是崩溃,可是比以往镇静多了。 所以后来她被自己的亲生兄长羞辱,尊严被践踏得稀碎时,她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是疼痛了。 所以后来她被天下人非议,哪怕这个长公主的名声再不好听,她不在乎了。 腾秀山上寒枫居,寂静一片。荆骁老太公依然端坐其上,薛琬依然作伏地跪拜状,而白黎伫立一旁,后来道:“晚辈先行回避。” 荆老太公不语,白黎自顾自退了出去。他知道这两人定然有许多以往之事要道明,就算他其实知道,也不好在场。 良久,荆老太公叹了口气,“起来吧。” 薛琬缓缓站起身来,又听得荆太公道:“坐吧。”于是依言在一旁端正跪坐。 “你外祖母说,这些年,你从来不曾回过方寸山,甚至连文家都没有去过。”荆太公看着薛琬道。 薛琬凝眸,又避开他的眼神,“只是,只是不便。” “是不便,还是不愿?”荆太公语气平淡,不带半分慈爱与半分冷漠。 “都有。”薛琬如实答到。 “所以若不是此次有事相求于我荆家,你这个长公主殿下怕是此生都不准备涉足南佑国一步了。” 薛琬不答,她其实也不知道。明明心里一直觉得这里与她,是互相亏欠着些东西的,可是自从离开方寸山到如今,六年了,她每每想到回方寸山时,心里都是无比排斥。 “只是他们二位,偶尔来腾秀山,都会说起你来。” 被触及心里最脆弱之处,薛琬忍了许久,眼眶里终究是布满了水泽。 “我自然知道你为何不愿回去,甚至连提都不愿提及。”荆太公道,“我只是觉得,他们既然许久未见你,又一直不得机会。那既然你到了腾秀山,我应该替他们见一见。” 薛琬想说谢谢,开始自己这是谢荆太公些什么呢。想说抱歉,可是最想听她这一句的人,如今并不在这里。 “牵扯的事情过多,我不会替你做决定,也不会要求你做些什么。”荆太公看了看埋首的薛琬,“今日见你只为说这些,至于你所求之事,荆复自会答复你。” 他坐起来,就要起身。薛琬察觉到,忙抹了一把眼睛,亦站起身来,答了声“是”。 荆太公走至内间,薛琬也自己转身走出了寒枫居。 白黎还在院中等候,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薛琬注视了他的侧影一会儿,感觉这样一个镇定自若之人,哪怕遇见何种惊涛骇浪在眼前,依旧是这样云淡风轻。 只是白黎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四目相对。 “出来了?”这只是一句问候,白黎看了看她的脸色,甚是疲惫。 “嗯。”薛琬点点头,缓缓走过来,“我们去见荆家家主吧。” “好。”别无他言,只是走在她身侧。 他们一出寒枫居就有刚刚那个弟子又等着给他们引路,显然是荆太公提前就告诉他带他们去见家主。 这一路无言,薛琬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白黎知晓,她如今内心里想了不知有多少事情。 终于至荆家一向待客所用的正堂,荆家家主荆复已经等在那里,见到两人进来,先是对着薛琬施礼,“在下荆复,见过大虞长公主殿下。” 薛琬换了平常的神态,如同刚刚并没有见过荆太公一样,颔首道,“荆宗主客气了。” 荆复也依着江湖之礼和白黎互做了礼数,而后便让二人入座。 “长公主殿下前来,可是有什么事?”虽说来此的人多为求药,本不必多问一句。 “我府上一位亲人受封穴针所伤,如今不得痊愈,特来求荆家一副复原气血的方子,或是劳烦族内一位医者随我回奉陵医治。” 荆复面上含着得体的笑容,“慕老前辈与本族太公是旧交,长公主殿下所请荆家自然没有不帮之礼。只是我荆家药方一箱不可外传,这是祖上规矩,并非是在下不愿讲情面。” 早知道他会如此回答,当年阙城之乱哪怕慕南观的亲笔信都求不来,何况是她。薛琬之前就说了第二种方法,荆复也知道她的意思。 “殿下刚刚说让我荆家弟子随殿下下山去往奉陵,其实未尝不可。”只是话锋一转,“先祖亦说过,我族内弟子不可轻易下山,除非来者破的了洞天棋局。”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分明是为了让人知难而退故意设下的为难人的棋局。只是对于薛琬来说,未尝不可一试。她以前在她外祖母那里听说过这个棋局,也不是从来没有人破过。她的外祖父母还多次来腾秀山破局,想试试究竟有几条路可走。 “在下只是依照规矩行事,殿下勿怪。” “无妨,既是我们有求于人,自然按照宗主的规矩来。”薛琬应声,看了看一旁的白黎。 “殿下放心。” “好,多谢你。” “殿下是否忘了,元晞是我的亲人,是殿下在帮我救她,自然是我谢过殿下。”白黎说的真诚。 薛琬点了点头,细想他说的其实没错,只是自己想了太多以往的事,倒是忘了此行的缘由。 第五十五章 洞天(一) 这洞天棋阵,需要至少二人才能破除,两人配合,要相互信任,且还要有功夫傍身。 这棋阵一开始只是爱好武学的几代之前的荆家家主为以武会客特意设的,当时这家主好客,结交的好友有难他一定会出手。 只是后来其中一个朋友,说自己亲人有疾需要他救治。于是这家主派了个小弟子前去,只是去了才知道,这朋友是要让这小弟子救治之人是个只剩一口气的垂死之人。 这小弟子道行不够,那老爷子还是一命归西了。可是这帮人竟将过错归结于这小弟子身上,都说什么荆家医术天下无双,竟医不好人,就是蓄意为之。 这小弟子受不了人言可畏,竟当着这些人的面吞了一整瓶驱风散,死在了他们面前。 这家主一怒之下,再也不轻易派自己弟子下山去。只许弟子卖药或是让需要救治之人想办法上山来,否则不与医治。 只是后来又存了几分怜悯之心,立下来者破了棋局方能让弟子随其下山,而且还要签下契书,病患之死不可推责于荆门弟子。 薛琬喟然,那小弟子也是可怜,怪不得那家主要立此规矩。 荆复带二人来到后山,洞天棋阵亦如其名,设于这山洞之内。 薛琬与白黎进去,发现自己是站于一架悬空的木桥之上,这木桥铺在四条连接山壁两端的铁链之上,两旁各有上下两条铁链作护栏。 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正于偌大山洞之内,头顶不见天光,不知向上还有多高。几百只火把燃着,也只能勉强看清。 脚下离底部有大概四人高,听得到有并不急促的水流,是这山体中的水汇流而成,会从这洞中淌出,一直到山外再与其他支流汇聚流到山脚。 只是在在山洞之中,这流水声甚是明显。 “殿下请看。”荆复向东一指,薛琬与白黎转身,那传闻之中的洞天棋阵就在那里。 站在吊桥之上,薛琬只能看到整整齐齐排放的几百根木桩,每个都有四人高,仅供一人站立。薛琬在方寸山练武时也见过这种木桩,一会儿定然是要人站在上面的,但这个高度若摔下去,轻则断胳膊断腿,重的话有可能没命。 怪不得要有武艺傍身的人才能来,自然不是虚传。 “此为我荆家洞天棋盘下武阵,纵横各十九,与真的棋盘一样,共三百六十一根木桩。”荆复往前走,引着他们上了木桥尽头的一段石阶,往更高处走去。 此时他们站着的地方,是人力凿出来的一处圆形石台,薛琬看到与之相对的另一边也有如他们脚下这个一模一样的石台。 而往下望去,刚刚看到的三百六十一根木桩组成的武阵与方才不一样了。 原来这每根木桩的上方,都悬着一个圆盘,这圆盘距离木桩有九尺高,人站在木桩上,头顶是触不到那圆盘的。 而也只有站到荆复带他们过来的这个高度,薛琬才能看清楚下面的情形。 那一个个圆盘之内,盛着满满一盘一盘的细沙。那圆盘中间有分隔,细沙便一半黑一半白,如阴阳双鱼一般,共存于同一圆盘之中。一共三百六十一个盘内有双色细沙的圆盘,悬于三百六十一根木桩之上。 “以往下棋,都是交替落子,双方一个一个将自己的棋子加到棋盘上。而洞天棋盘做的,可以留下自己的棋子,亦可毁去敌方棋子。”荆复有条不紊地介绍到。 “双方各一人站于下方的木桩之上,用剑刺破圆盘底部,刺东南面,黑沙流出,此处留白沙,即意为落白子。刺西北面,白沙流出,此处留黑沙,即意为落黑子。” “但就算对方留了自己这方的细沙,对方亦可再行毁去,让这一处成为死地。” “而这两个圆台上站着的是指挥之人,因为桩上之人不可见头顶的全局。” “那么对弈就可,为何还要设这木桩?”薛琬其实不解,这木桩若是之为交替行棋,其实也没有什么难度可言。 “因为这洞天棋阵,不是双方交替一步一步地走的。一炷香之内,能圈占多大的棋盘之地,全凭本事。但若一个圆盘之内黑沙白沙都被毁去,则其下方的木桩,暗藏其中的尖矛会自动生出,这个木桩也就不能再站人了。” 薛琬明白了,或攻或守,既要看台上之人纵观大局的能力,又要看下面之人的功夫。若是棋术不精,下面的人根本看不到上面的情形,根本无处使力,还很有可能受伤。 而下面的人若是武艺不及对方,任凭圆台之上的人如何纵横捭阖,抢不到棋子也无可奈何。 “那殿下与白公子考虑一下,何人于圆台之上,何人下武阵。”荆复拱手施礼,问道。 片刻之后,两人同时。 “我下武阵。” 就连荆复也有惊异之色地看着这二人。 薛琬叹了口气道:“我棋术不一定能胜。” “无妨。”白黎浅笑道,“还有我呢。” “这武阵有危险。”薛琬道。 “所以才应是我去。”白黎沉声,“而且,我信殿下。” 像是在宽慰她,但薛琬只觉得是更加沉重的交托。白黎始终含着笑意,看不出任何忧虑的神色。 “那我定会尽力。”薛琬稳了稳神色,也扬了嘴角。 就此说定之后,荆复又道:“既是长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便由在下在另一方圆台与殿下对弈。” “那你们何人下武阵?”薛琬问道,她得知道这个人对白黎的威胁大不大。 “是刚刚带领二位的本门弟子,名荆樊。”荆复朝那边示意一下,从门外走进来刚刚带着薛琬和白黎去往寒枫居和正堂的那名弟子。 薛琬不知这人武功深浅,她定了定心,想着自己尽量在棋术上胜过荆复,让白黎好应付一些。 只是她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她那时竟忘了,白黎曾几式之内就败了和千越打成平手的严宇。而千越,是和当初的自己不相上下的。若是连白黎都应付不了,薛琬自己也是没有什么办法。 薛琬选了白棋,留在了站着的这个圆台之上。而荆复则站去了另一个圆台。这圆台分别设于棋盘的东南西北两角,斜向相对。 而下面武阵的白黎和荆樊,则分别站在东北和西南角,各自提了剑。 第五十六章 洞天(二) 在白黎现在所站着的武阵一旁,摆着一只漏刻,应该是怕一炷香这几人相距遥远看不清楚,因此摆了这个漏刻来。 漏刻两旁各站着一个荆家的弟子,一人手里执着一面铜锣和木槌,一人准备把那漏刻翻转过来。 薛琬自清楚破局的规矩之后其实就一直盯着下面的棋盘,未曾有过片刻失神。她虽不知道荆家人会怎么样行棋,但脑子之中已经走了十几步,设想了十几种情形了。 白黎登上武阵东北角的木桩之前,亦是有了自己的行棋方法。 一炷香之内,想要做到精细的布局,万无一失基本不可能,因为情况变换无常,要快速考虑还要迅速应对,确实有些难度。 铜锣声起,台上台下四人同时反应,白黎自是快人一步动作,在锣声响起来的那一瞬间三两步跃到离自己最近的星位,剑锋划过星位正上方的圆盘,顷刻间黑沙就从那缺口一瞬间流了出来。 而不待这黑沙落到他身上分毫,白黎已经纵身跃上下一根木桩,再占一子。 因为木桩之间相隔甚远,所以一开始就跃到对方的地盘强行干预对方的圈地围城其实并不明智。是故薛琬和白黎都选择先行在距离自己近的一方先建起基础来,再行打算。 “向东十,向北九,落子。”台上的荆复到。 木桩之上的荆樊得了命令就向他所说的那个地方赶过去,薛琬看了对面的荆复一眼,他们要开始进攻了。 “西四南二,落子。” “对方东南处,落子。” 不一会儿,薛琬就感觉到这荆复着实难缠。 薛琬从前的时候知道她外祖父母来此破这棋局,都是荆太公陪同,双方对弈也是客气的很。她本是存了几分侥幸,觉得这破洞天棋局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荆复应当不会为难与她,只是没想到,对方竟是这样的来势汹汹。 “西三北二,落子。” 薛琬也知道,对方舍了自己自己那边的棋局来破自己这边的,本就是有几分凶险在的。但毕竟是别人到了自己的地方,自己棋子占优,那就请君入瓮,一举吃掉。 然而,就在薛琬指挥着白黎,终于将对方棋子赶入自己设下的重重埋伏时,只听得台上荆复道:“正东白棋,毁。” 她忘了,这个棋局上除了下自己的棋子,还是可以毁掉对方的棋子的。 荆樊把那处圆盘底部划破,白沙顷刻间淌出,而荆樊手疾眼快地躲开那处,那木桩上果然自底部钻出一根尖锥,若是躲闪的晚,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这样一来,薛琬知道自己不能再这么跟他耗下去了,若是单论下棋,或许薛琬还的确能跟荆复拼一拼,但是对她而言难的只是,她一时不能适应毁子的规则。 任她再聪慧,也总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 于是在荆复这样近乎流氓般的毁子之术下,薛琬开始的大好局面竟然葬送了不少。 “白黎,西八,南六,毁子。” 她是得学着也毁一毁对方的棋子了。 “东二落一子。” 白黎依言行事,从未对她的指令有过何种迟疑,只是他心里,也在大概地描述出头顶之上的当下棋局。 “殿下,看全盘。”白黎仰头看着薛琬,“我顾得过来。” 薛琬叹了口气,他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思。一开始薛琬是想着在自己的地盘圈占,就是怕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多的木桩,白黎会吃不消。而现在白黎都已经提醒她,而且已经干预了对方的地盘,薛琬索性就开始考虑全盘的圈地,不再因为怕白黎跑来跑去太过辛苦而畏手畏脚。 这棋盘上本就没有什么你一步我一步,以快为尊,是故薛琬紧着让白黎接连落子,想构出一条白龙于棋盘北方。 而更让薛琬放心的是,她不用在一子落下之后就紧接着告诉白黎该怎样走,白黎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而不多时,薛琬和白黎的配合之下,一条巨龙已经马上要在棋盘形成。 荆复见到此景,就开始让荆樊出手阻拦了。 “西六南二棋子,毁。” “东南棋子,毁。” 被毁掉的圆盘内不再装有任何细沙,那木桩也不能再站人。薛琬不断想补救,但是那几个上好的可以控制四方的位置接连被毁,而且想到不能再放子上去,心中就有些气恼。 荆复指挥武阵上的荆樊毁了几个关键之处,就叫他继续去布自己的局,同时就要着手吃下薛琬的几个白子。 虚伪见荆复又去落自己的子,也让白黎开始继续落白子。只是这棋盘上的落点被毁了许多,薛琬发现很多棋子已经连接不上,不能连成整体了。若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自己只能去毁对方的棋子,但那样恐怕也就是平手,可是不胜便不算破局。 薛琬看着武阵上依然在纵身跃来跃去的两个人,想到了一个有些流氓的办法。 “白……黎。”说实话她有点不好意思,“不如……” 白黎看她神情便会意是什么意思。在他下武阵之前,他在薛琬身边悄悄说了一句,“殿下放心,实在不行我把他打下场,我们就一定能赢。” 只不过当时薛琬只是笑笑没有在意,但眼下看来白黎确实是认真的。 她现在也是认真的。 这棋盘的规则设定的本来就是强者为尊,包括那家主设这棋盘一开始的目的也是以武会友,谋略技巧什么的本就是他们荆家后人杜撰硬加上去的。 恐怕是以往来破棋局的,要么是她外祖父母那样的只是来玩玩,要么就是真的有求于人而且身份地位又不如荆家,不敢或者没有那个本事得罪他们,所以才一直没有人想到这个办法。 而白黎对她略一点头,腾身就直接冲着那荆樊而去。荆樊和台上的荆复一开始还搞不清楚状况,下一瞬间便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白黎直接对着荆樊出招,荆樊心下大惊也只能拔剑应对,只是他又如何是白黎的对手,白黎身姿飞快地在他周围的木桩之上跳跃。剑身也一次次划过荆樊的衣服,划的一条一条又被白黎撕下来。 不只是荆复,连薛琬也不知道白黎要干什么了。 “殿下,你们这是……” 荆复略有气愤,他荆家弟子,清高傲物,怎么能被人这样对待。 薛琬真诚地摇了摇头,怕他看不见,动作还很是夸张。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第五十七章 洞天(三) 茫然归茫然,但是看着下面荆樊的样子委实是好笑。只不过薛琬得记着自己的身份,她是大虞的长公主殿下,她的一举一动干系着皇家颜面,她不能笑,一定不能笑。 而且武阵下这个正在扒人衣服的白黎,也和自己所认识的那个对待一切都温和得如同三月春日一样的白重稷大相径庭。 再过了一会儿,薛琬知道白黎在干什么了。 他用从荆樊身上扯下来的衣料布条,将他四肢绑在了木桩上。荆樊就这样面朝下,趴在几根木桩上动弹不得,嘴里还一直喊着,“白公子,你这是否,太过分了些!这成何体统!” “这规矩可说了不许如此?”白黎表情依然是温和的能融化出水来,只是当然现在这样的神情在荆家这主仆看来很是不怀好意。 “你……”荆樊被绑成这样气恼无比,但被他这么一问竟然不知如何作答。 “确实,荆宗主,先宗主设下这洞天棋局,没有说不能对武阵上的人动手。而且白黎甚有分寸,不会伤着你家的弟子的。” 荆复瞪着她,然而那下面的武阵中,唯一站着的白黎挥剑把黑子一一毁去。一炷香尽,那漏刻中的沙子也已经漏完,而最后棋盘之上,剩下的都是白子。 那个刚刚在下面敲了铜锣的小弟子,愣神愣了许久,直到旁边的人拿胳膊肘戳了戳他,他才回过神来,又敲了铜锣。 这算谁赢?围棋自然看谁占的地方大谁就赢,现在这棋局上一个黑子都没有,胜负不是明显的事情么。 白黎用剑一一砍断绑着荆樊的布条,把他拉起来。然而荆樊一下子甩了他的手。白黎也不恼,含着笑意道:“荆公子得罪了。” 这是荆樊这二十年来唯一的一次失礼,他理都没理白黎,就自顾自下场了。 白黎从武阵上离开,走到薛琬身边。而对面的荆复也步履匆匆走了过来。 “殿下,大虞南佑都是礼仪之国,你我也皆是读过三礼之人,如此行事是否欠妥?”荆复生气之余,对薛琬说的话依然是文质彬彬的。 薛琬装作为难地想了一会儿,“我好像一向如此,习惯了,倒是对不住荆宗主了。” 自然也是,大虞镇国长公主是个不爱守规矩,品性放荡之人,荆复也有所耳闻。只是她倒是毫不避讳地把这风评搬上来当做堵人的借口,荆复这等谦谦君子自然是第一次遇到。 而在一旁一直含着笑意的白黎,更是让他有理无处说。 在武阵那几招几式就足够看的出来,白黎是个高手。在荆复又得知他乃是大虞第一剑客白青桓之子时,也就更不可能说些什么了。 武艺上比不过,他们又没有越过规矩,这棋局无论如何,都不能说他们没有破。 只是荆复自然怎么想怎么不甘心,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而且这长公主还是慕老前辈的亲生外孙女。 自然这也不能怪罪荆复,毕竟薛琬她外祖母年轻之时做过的事情,荆老太公也有许多是瞒着这些小辈们的。 薛琬和白黎在正堂又等了一个时辰,荆复便带了另一个小弟子过来。 “殿下,这是我荆家内门弟子,名叫荆华,是他们这一辈修习医术最好的。此次便让他随殿下去奉陵走一遭。” 薛琬看了看这荆华小弟子,见人有点羞怯,尤其不敢抬眼看她,心想这应该是个老实孩子。随后她又道,“荆宗主,我听说,一开始定的是荆樊随我去奉陵啊。” 荆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自然是让她自己去领会这意思。 “哦哦哦。”薛琬看见这平日最知礼节的荆家宗主都不露笑脸了,也就不再继续逗他们。 “只是荆华初次下山,多有不熟悉之处。我荆家还派了一人,随荆华一同入奉陵,也可彼此照应。” “嗯,可以啊。”薛琬痛快地答应道,“我府上有的是地方招待。” 只是下一句话,脸色变了的换作是薛琬了。 “是我堂弟,荆家宗门子弟,亦是青鼎门慕颜清前辈的高徒,荆晨。” 薛琬自然是意想不到,也忽略了一旁的白黎,他竟然也失神了片刻。 这荆晨荆子昕,薛琬其实没有见过。 他是在薛琬从方寸山离开之后才拜师上山的,因为拜的是慕颜清门下,就算年纪和薛琬一般,她也是得称呼一声师叔的。 因为荆晨的父辈和慕颜清其实算是一个辈分的,所以荆晨若是拜入慕南观座下就成了慕颜清的徒孙辈的人,于礼不合。所以就算慕颜清早就不收徒弟了,荆晨也只能拜在慕颜清的门下。 荆晨的父亲,过世的早,荆晨一直由荆太公看顾。但荆太公那样清心寡欲之人,平日也管不了他多少。是故这荆晨一直是荆家,乃至现在到了方寸山,都是最混账的存在。 听说戏耍同门,不敬尊长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最让人对这位小爷敬而远之的,是这位荆打公子很是喜爱美色,男女不拒…… 现在的方寸山一定很热闹,薛琬心想。倒也是可惜了,自己竟然没有早一点见到这位小师叔。 “那这荆晨公子,如今也在腾秀山吗?”薛琬问道。 “子昕从方寸山启程,自会去找殿下汇合。”荆复答到。 方寸山几个字,还是在她心里刺了一下,薛琬略一点头,“我知道了。” 因为想着奉陵城中的局势其实并不乐观,自己不在,也不知道那帮人会不会对元晞和千越不利。于是薛琬与白黎并未多耽搁,带着荆华小弟子就赶紧下了腾秀山回奉陵。 “想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看见那个荆子昕公子。”薛琬一行人在山脚下的一处茶棚歇息,因为她虽然急切,也要顾忌没有多少功夫,底子不是很好的荆华。 “殿下是想见他?”白黎道。 薛琬放下茶盏,“那倒也不是,只是听闻这荆公子是个不省心的,我是有些怕府上又不得安宁。” “荆晨,大概不是那样的人。”白黎给她添了热的茶水。 “重稷知道他?”薛琬不禁好奇。 “只是这样的传闻听多了见多了,也不觉得可信了。”白黎看着她。 薛琬了然,他说的是她自己。不错,这样类似的传闻,传的最多的不还是关于自己么,最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她笑了笑,“不是最好,哈哈。” 第五十八章 聚首(一) “什么不是就好了,我刚刚还担心找不着人呢,这下倒好,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一声带着轻佻的朗朗男音在身后响起。薛琬赶紧回过头去看。 在一边默默喝茶的荆华小弟子赶紧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施礼,“公子。” 薛琬这才确认,来人的确是她的小师叔荆晨。 荆晨身着一身浅蓝色窄袖衣衫,衣物上绣着如意云纹,深蓝色的腰封,一旁配着白玉。他手上提着一把剑,背后还背着一个细长的物件。 薛琬想传闻这人放荡,而今看来的确他这张脸是有放荡的资本的。 她这小师叔长得剑眉星目,一看就是标准的美男子,且还不是文弱书生,而就是一个浆糊潇洒剑客的长相。本应该随了荆家人是板正严肃的神态,偏偏这脸上的纨绔子弟的气息怎么掩都掩不住。 看着荆晨正走过来,薛琬脸上含着笑意,就想和他打招呼。 “荆公子。”薛琬略点头,表示打招呼。 荆晨倒是不乐意了,“你外祖母是我师父,我和慕南观师兄是一辈的,就算你不是青鼎门的人,这么叫也不合适吧。” 薛琬扶额,“你都说了我不是青鼎门的人,也就不按着那个辈分来了吧。” 她只是想着,这个师叔一旦开了口,怕是这警车以后局肆无忌惮了。 “那不行。”荆晨把头一昂,“你还是长公主呢,这礼数怎么能乱?” 这会儿道想起她是长公主了?这说话的口气是像跟一个长公主说话的? “若是在方寸山上,或许殿下应该依照辈分称一声师叔。只是毕竟殿下身份尊贵,回到奉陵之后除了皇帝皇后,身份最为尊贵,这样称呼不甚合理。”白黎在一旁,替她挡了挡。 荆晨早就注意带白黎在一旁,只是刚刚一直没有机会问询,此时白黎主动开口,他眼光一下子就移了过去。 “呦,这位朋友,身姿不凡,出自何门何派啊?” 薛琬突然想起,这个荆晨是喜欢美色的,包括男子。就把白黎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这一动作虽小,还是被白黎和荆晨尽收眼底。 白黎嘴角扬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意,荆晨那反倒笑得更开心了。 “这是怎么了,这么急着往后面护,是怕我跟小师侄抢吗?” “什么?”薛琬让他这话说的先是一愣,节日感觉脸上竟然有些火辣辣的灼热感。 “不用脸红,我还什么都没做呢。”荆晨一脸惋惜。 她竟然已经这么明显了?薛琬有些不可置信,她明明是不可一世,世人嘴里不知羞耻为何物的长公主,怎么就这么容易脸红,脸红还这么容易被人看出来? “在下白黎,并无师门。荆公子,还是不要打趣殿下了。”白黎从薛琬身后走出来,对着荆晨施了一礼。 “我只听说我这师侄不是个不经逗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果然姑娘家的脸皮还是薄。”荆晨扫了一眼薛琬。 薛琬觉得自己被小看了,已经太久没有人把她当成普通女子看了,这样说她实在让她不自在。 “荆公子在这里打趣我也没什么意思,待到了奉陵,想去哪个秦楼楚馆,想见哪位姑娘,可以叫她来陵安府上来。”薛琬道。 荆晨反倒摆摆手,“不用不用,既然都见过我这小师侄了,奉陵哪还有什么其他的姑娘值得我见的。” 白黎倒是被这话逗笑了,薛琬看来他一眼,又对荆晨道:“荆公子又说笑了不是。” “夸你呢,怎么就又是说笑了。”荆晨眉毛一挑,“不过听说奉陵城内相貌端正才华卓越的世家公子哥倒是不少,你府上有几个?” “一个都没有。”薛琬一听这话,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连荆晨都觉得她府上养了面首的。 “我怎么听说……” “没有!”薛琬斩钉截铁。 “好好好。”荆晨笑吟吟地,还可以看了一眼旁边的白黎。 “荆公子既然到了,那就赶路吧。”薛琬恢复神色,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唉,等等等等。”荆晨叫住她,把背上的东西取下来,撤去外面包着的布袋,薛琬看清了这物件,僵在了原地。 那时一柄剑,剑鞘泛着一层青色,她曾经最为熟悉的——寒霁。 “师父在我下山前让我交给你的。”荆晨给她递过来。 薛琬努力敛着神情,要装作从来不曾见过一样,“这是什么?” “剑啊,这不能看不出来吧。”荆晨眨眨眼睛。 “为何要给我?”薛琬深吸了一口气。 “哦,师父说着剑在山上搁置了好些年,就这么放着也是可惜了,所以叫我带给你防身的。”荆晨又往前递了递,薛琬稳着情绪,缓缓接过来。 “是师父她老人家以前用的,后来给了我一个小师侄,那小师侄也不用了,局一直放着了。”荆晨漫不经心道。 “好,我知道了。”薛琬提了剑,面无表情。 “我给你背下来的,,你也不说句谢谢?”荆晨依然玩笑着。 薛琬正色道:“多谢。” “这还差不多。”荆晨倒也不管薛琬神情有些冰冷,凡是得了这一句谢就觉得很是满足。 “快赶路吧。”薛琬拿着寒霁,头也不回地对剩下的三个人道。 白黎自然是第一个跟上的,继而是撇了撇嘴的荆晨,最后才是可能就荆晨走赶紧跟上的荆华。 夜色将至,薛琬等人决定先投宿,天亮再继续赶路。 薛琬又一个人坐在外面喝闷酒,这会她为了避开白黎,特意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已近六月,南境之地更是炎热一些,薛琬觉得没有再奉陵之内那样拘束,就挽了半截衣袖,以前只扎一半的头发此刻也全部束起了在高处。她身形瘦弱,从侧影看还是像极了哪家的懵懂少女。 寒霁就在旁边放着,一口酒灌肚,从喉咙的热感一直蔓延到胃里,辣的她眉心微蹙。 也不知道是酒力所致还是怎么的,薛琬的眼角已经是止不住的水泽要夺眶而出。她狠狠抹了一把,心道自己怎么能哭的,她只是记得自己已经这么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第五十九章 聚首(二) 薛琬独坐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白黎,其实她现在是希望白黎能像以前那样陪她说一说话的。 这些日子,她似乎习惯了白黎在身边,他一直是一副能融化一切的神态,话语也极尽温柔。 她之前其实也是习惯了一个人的,习惯所有事情自己去想去扛,太不舒服的事情就想着揭过去,或者选择忘记。实在忘不了,就让它在那里放着,总有一天会不在意的。 薛琬只是怕极了,她是有些日子不想相信任何人,眼光中都尽是警惕和危险。内里其实脆弱的很,过往的每一件事其实都像是她的死穴,只不过她在拼了命地铸造一副铠甲,或者是一座坟墓,把那些不愿触及的统统保护起来,或者说埋葬起来。 可是在腾秀山,她还是不得不想起一些事情,一些一直如同埋的很深的小刺,时不时地刺着她的神经,虽然不是当初那样的生疼了,但是还是清晰地能感觉到。 只是自从腾秀山山下来,白黎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这些事,关于慕衡。他像是早就知晓一样从未好奇过,也没有流露出丝毫想要打探的意思。 若是换作以前,薛琬定会警惕这个人,他是不是还知道什么别的事情。只是如今连薛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想问白黎一句诸如“你如何知晓”或者“你没有什么想问的”之类的话。 她总觉得这些事情会牵动两个人更多的过往,她有些恐惧。 其实是不想面对,说她这几年其实一直在拼命争取一些东西,但其实何尝不是在逃避一些事情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薛琬心里一惊,赶紧往后看去,却看见她刚刚还在宵想的白黎,放下心来。 薛琬下意识地把酒壶往身后藏了藏,“荆晨不是说要找你喝酒么?”她反问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好巧。” “我来找殿下的。”白黎没有回答她那在转移话题的问题,走了过来。 “哈哈,那你倒是会找。”薛琬陪着笑。 “自然,若是再一次找不到了,就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啊?”薛琬再次被他绕的云里雾里,只觉得这话定然有言外之意。“再一次找不到,重稷什么时候找过我?”话说出去又觉得不对,就是刚刚找过这不是才找到这儿来的。 “殿下,有心事?”白黎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 “嗯,是有。”薛琬觉得自己反正藏也藏不住,也就大大方方地承认,只是她现在到没有想好要把以前的事情和白黎说的太多。 “我在想回奉陵之后的事情。”薛琬道,“很是棘手。” “行一步看一步,殿下不用过分忧心,还有我在。”白黎道,倒是没有第一时间阻止她喝酒。 薛琬顺势又把酒壶拿出来灌了一口,“真的是,想过太平安生的日子真的是难。” “是这世道本就不太平,或许殿下只是,还未适应。” “不错。”薛琬苦笑一声,“从前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是抱着一颗傻子一样的心,活的也确实像个傻子一样。” “殿下是说方寸山。”白黎看向她,薛琬避无可避,果然,还是要问这一句的。 “我不是想蓄意打探殿下过往,只不过青鼎门当时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殿下既是局中之人,如今依然还被困在局中。”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还被困在局中,但已经太久了。” “只是殿下没有做过的事情,还是要争个黑白分明的。”白黎道,“不是吗?” 薛琬笑了笑,“争个分明,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分明是什么。” “殿下是不知道,还是根本不愿意去查访真相呢?”白黎顿了顿,“其实想想,殿下如今的身份,想要以慕衡或是长公主介入当年的事情都是可以的,殿下怕的只是,揭开之后的真相本身。” 薛琬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重稷这识人知心的本事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白前辈一定是费了心思教导你的。” 提及白青桓,白黎垂首不语,半晌道:“所以殿下心里,其实早有疑窦,甚至已有自己的猜测。” “你说的对,我只是不愿意去想。”薛琬坦诚道,“但是事情终究是要解决的。” 薛琬眼眸中不见了刚刚的伤感,倒有些坚定的色彩,“看来事情不被别人逼一把,自己确实还是会心存疑虑。”她拿起酒壶敬了敬白黎,“你今日把事情点破,倒叫我觉得心定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是要谢你。” “殿下怎么又谢我,我只是觉得殿下辛苦帮我救元晞,也想帮殿下解开心结而已。若是都做不到,东西就当是多了个说话之人,可以不用事情都一个人扛。” “原来是这样。”薛琬叹了口气,“那好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沮丧些什么。 入夜,这小客栈里的确睡的很是不舒服,加上薛琬心里一直在想着事情,竟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黎亦是知道,回到奉陵之后才是开始,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他接到了杨思彻的传书,告诉他京中局势其实并不好。那帮人是铁了心地要把大虞的朝堂搅的混乱不堪,而且也已经做到了不少。 而公主府内虽然暂时还算平静,但事情只是拖着也没有办法解决,如果他们再不回来,薛晟就快要不顾情面强行把元晞带走审讯了。 白黎安排了离宗的人在奉陵暗中调查真相搜寻证据,但也需要薛琬出面才能名正言顺地解决这件事情。 白黎只在回信中告知杨思彻他们十日之内定会回京,若是有急事便可发信催促,他可以和薛琬先行回去。 还有一事,他告诉了杨思彻,荆晨也要到奉陵了。 于是快马加鞭之下,七日之后,薛琬一行四人终于回了奉陵城。 “这大虞果然是富庶之邦,京城果然也是不同凡响啊,这里开铺子的老板看起来一个个都富甲天下的,哎……” 荆晨还在走马观花地打量奉陵美景,薛琬也不听他多啰嗦,赶紧带着荆华回了公主府。 第六十章 聚首(三) 薛琬刚刚跨进自己的公主府,迎面的千越就跑过来。 “四姐!” 薛琬脚步不停,看见他一脸急切,问道:“元晞如何?” 千越头上沁着一层汗,“不太好,哪个是大夫?” 他往后面三个人扫了一圈,见荆晨抱着双手一副心不在焉,果断抓了背着药箱的荆华,“跟我来!” 荆晨啧啧了两声,“我觉得他刚才看我的眼神不是很友好。” 薛琬瞧也没瞧他,“不,这是他最有礼数的待客之道了。” “是嘛,不会吧,你们堂堂公主府就这么对待客人?”荆晨一脸惊奇。 “自然不是。要看人的。”薛琬甩下一句话,就往元晞的住处而去。 白黎随着她前去,荆晨指着她的背影,“怎么回事,就这么不欢迎我的?” 薛琬跨进落霞园,进到元晞的屋内,看见荆华已经在施针救治了。 “这是怎么回事?”薛琬道。 千越眼睛刚还在一丝不苟地盯着昏过去的元晞和救治的荆华,见她问就回答道:“其实你们离开的这几日,他毒性发作昏过去了几次。只是今日杨大夫不在,就拖到现在了。” 提起杨思彻薛琬这才想起来白黎还叫了他帮着看顾元晞。她先是看了看白黎,问道:“那他人呢?” “不知道,今日一大早匆匆忙忙走了。”千越也觉得奇怪。 “他大概是有急事。”白黎解释道,“我已告知他我们近日会回来,他才可以暂时离开的。” 薛琬点点头,“我只是问一下,但毕竟杨公子已经帮了许多了,还是要多谢他。” “不用。”白黎道,“殿下客气了。” “那不能,若是他还会到奉陵,一定要当面谢谢。” 白黎眼神似有似无地瞥向一边,顿了顿,“好。” “元晞现在如何?”薛琬见荆华已经施完一次针,开口问道。 荆华听见人问他,赶紧回过身来,还是有些忸怩,“殿下,这元公子是中了西戎的弱元散,而且封穴针封穴实在是伤了不少元气。” “那能救治,能恢复成从前么?”千越问道。 他这一番急切的样子倒是吓着荆华了,荆华躲他远了一些,回答是冲着薛琬回答的。 “救治自然是可以,只不过毕竟是伤了元气,怕是不能恢复到从前的体魄了。以后也要当心一些。” 千越眼中的神色黯淡了些,薛琬都瞧见了,对荆华道:“能救治就好,我公主府多的是补元气的好药材,不愁慢慢补。”实则是安慰千越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急急的童声,“娘亲!” 薛琬赶紧回头去看,她只是紧着先来看看元晞,倒还来不及看自己的儿子一眼。刚刚还想着去找,没想到这小鬼倒先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劲说让他慢点的幽兰。 薛琬张开怀抱,一把把元拓揽在怀里。 “拓儿可有想娘亲?” “想!”元拓搂着她的脖子不松手,“娘亲怎么才回来。” “乖,娘亲有事情耽搁才回来晚了,我也想拓儿。” 母子两个亲昵一番,倒让白黎很是动容。 元拓把头趴在薛琬肩膀上,瞧见白黎,“白舅舅。” 白黎对着元拓笑了笑,“我来抱抱你吧,你娘亲刚刚回来,还累着呢。” 这话说的很是暖心,薛琬心里一动。 这元拓也是喜欢白黎的,就从薛琬怀里探出身子来要白黎去抱。 薛琬顺势松了手,让白黎把元拓抱在怀里。而后元拓注意到屋里的两个人,荆华和荆晨。 “娘亲他们是哪个?”他那小手在两人身上指来指去。 “那个写字的是华哥哥,对你叫他华哥哥。这个人,是你太外婆的徒弟,你叫他……叫他……” “叫爷爷!” 薛琬还在想该用什么称呼比较好,荆晨那边抢先道。 他此时正笑吟吟地看着被白黎抱着的元拓,“你娘亲都管我叫叔叔,你当然叫爷爷了。” 元拓转头看向薛琬,不太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薛琬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乱教小孩子。” “我说错了?”荆晨理直气壮,“不信问问那个,那个华哥哥,薛琬是不是我师侄?” 荆华又突然被他叫到,回过头来看着他们,想了想刚刚的问题,认真地点点头,“是。” “你看。”荆晨得意地笑道。 幽兰在一旁站了许久,起初看到这分开半月有余的母子还有些泪目,待看见府上又来了这么一个辈分高的祖宗又瞬间觉得怕是又要麻烦了。 只是她过来这里,是有要事要告知薛琬的。 “殿下……”幽兰尝试在荆晨这玩笑的间隙开口。 薛琬看向她,幽兰脸上没有笑意,反而是疑似忧虑。 “一会儿说。”薛琬道。她过去元拓那边,“拓儿先自己去玩,晚些我再去陪你。” 元拓有些不情愿,小脸很是沮丧。薛琬不禁有些自责,自己总是有事情。想这小娃娃也是盼自己回来盼了许久了,而刚刚回来就要因为旁的事耽搁好些时辰。 只是元拓自小就乖巧的很,没有给她添什么麻烦。这般懂事让薛琬觉得更是愧疚。 “好。”元拓道,白黎顺势把他放了下来。 荆晨见状就牵了他的手,“没事儿,你娘不陪你,还有你爷爷我呢。” 薛琬觉得这话听着不是多么好听。 “我带他上街去你不管吧。”荆晨挑眉,看着薛琬。 “去叫锦兰跟着。”薛琬道,幽兰又赶紧让门外人去叫锦兰来。 薛琬毕竟是刚刚认识这小师叔,还不放心这人究竟有多靠谱。 荆晨翻了个白眼,“你叫人跟着,那买什么可得付钱的。” “好好好。”薛琬只得答应道。现下这屋里的人,真正的闲人的确就荆晨一个。而且他那性子带着元拓,应该能让他挺开心的。加上锦兰是因为的确怕荆晨不会照顾,掏钱就掏钱吧,她堂堂长公主哪是顾惜钱财的。 “千越,过来。”薛琬道。 她要听一听这些日子奉陵城内的动向,也要商量接下来应该如何做才能让元晞真正脱困。 白黎是元晞的表兄,又参与如此多的事情,早已不算外人了。她留了荆华在此,叫了千越同去。 于是众人跟着幽兰,到了另一隐秘的侧间。 第六十一章 反制(一) 奉陵城内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 薛琬得知,这些日子舍麻与趋星派一事依然没有了结,本以为查到信国公府就已经到顶了。可没想到,涉事的官员一个接着一个被挖出来。 “按殿下吩咐的,在刑部的几个人在这些时日里尽量压住元公子的事情。只是,他们也都受了陛下的斥责。”幽兰在一旁,将事情慢慢道来。 “处罚的可重?”薛琬问道。 幽兰摇摇头,“只是惹了陛下不快,并没有重处,但他们只能帮殿下拖一拖,没有殿下出面,他们不能越过刑部暗自查访。” “这我知道,辛苦他们了。”薛琬一边思绪万千,一边回应道。 “若是殿下只想保元公子无虞,或许不难办。”幽兰顿了顿,看向薛琬,“殿下,奴婢敢问,您要查到什么地步?” 薛琬抬眸,千越看了看薛琬,“幽兰你这是何意?” “如果到救出元公子为止便结束了自然是好。” “自然是救出来就好了啊。”千越答到。只是他看了看薛琬和一直默不作声的白黎,意识到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殿下,能否保证不去管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薛琬觉得不对,“什么事情?” 幽兰垂首,“不管是别的什么事,殿下干预过多陛下总是不乐意的。” “朝堂之事我自然不会多管。”薛琬道,但她总觉得幽兰说的话里另有隐情。 “那便好。” 沉默片刻,薛琬也在猜测幽兰是不是真的话里有话。还是千越将话题拉回来。 “那便说说,帮元晞平冤昭雪,该如何做?” “其实此事是何人所为,殿下心中应该已经知晓了。”幽兰也将思绪拉回来,“只要证实事情是元旭公子做的,元晞公子自然不会有事。” “是,此事不是凭空捏造,是嫁祸。找出真正有罪之人才是关键。”千越捶了一下桌案。 “此案的证物,是元晞公子的印鉴,元府账目,还有那封元晞公子字迹的密信。人证,是元府的管事,怡春楼老鸨。” “元晞从未去过怡春楼那种地方,揪任何一个世家子弟都能作证。”千越道。 薛琬摇摇头,“怡春楼是什么地方,世家弟子踏足本就有辱门风。哪怕去也是偷着去不可能让家中知晓,敢为元晞作证自然也是承认了自己去过,谁敢说这话。都是一句不清楚也就罢了。” “可是去过与没有去过,这不是一日两日,一次两次的事情,只凭那老鸨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吧。” “怕是这老鸨在此事之中也不是全然不知的人。”薛琬思虑片刻道,“自家的地盘上兜售舍麻这等暴利之物,她这个当家的怎么会全然不知。” “受背后之人威胁,不敢吐露罢了。”白黎一针见血。 “只是毕竟元旭是那里的常客,除了去那里交易过舍麻之外自然也会做点在怡春楼该做的事情。”薛琬道,“应当去问问那些妓女们。” “只是舍麻之事一出,怡春楼便被查封了。”幽兰一旁忧虑道,“从前的妓女们,都被发落到别处去了。” “妓女们除了自己的身子和美貌几乎一无所有,若她们被原来的地方赶出去,那她们能去哪儿?”薛琬看了一圈剩下的几个人。 “自然是重操旧业了。”千越随口答到。 “我突然想起来,我那小师叔来得倒也正是时候。”薛琬想起荆晨,嘴角一扬。 “师叔?那个是你师叔?”千越瞪着眼睛,不可置信。 薛琬转开了头,叹了口气。 “可是殿下这下怕是除了心里承认,嘴上也要承认了。”白黎一语道破。 薛琬咬了咬牙,叫师叔就叫师叔吧,她本来就不要什么面子的。 “可是就算荆公子能从妓女身上找出些证据,关键还是元府那边。”幽兰想了想道。 薛琬点点头,“不错,其实此事难就难在,这是信国公铁了心要把自己亲生儿子往火坑里推。连家人都不维护了,这罪名自然就更难翻。” “还有一事。”千越皱了眉头,“证据之一是元晞的手书,那手书自然不是他写的。可是那个讨钱的乞丐,是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的,而且刚好被官兵抓住,这手书还没有毁去被刑部的人搜了出来。” 白黎的食指微蜷。 “大概是信国公提前安排的吧。”幽兰猜测,“就像元府的账目突然由二公子经手一样,嫁祸是要准备周全。” “或许,是吧。”千越勉强接受这个解释,只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还有。”薛琬此时看向白黎,“若说人证,元府的人是常见到元晞的,还有些人也是常见到元晞的。” 白黎会意,“不错,元晞在我母亲身边的日子只怕还长过在他自己的府邸之中。若是让我母亲或是白府其余人做人证,自然是可以。” “那就好。”薛琬微眯了眼睛,“只不过这次,若是真的把案子翻过来,信国公日后怕是再也回不了朝堂了。” 饶是千越并没有身在朝堂,他也知道信国公在朝堂的分量。信国公是陪薛琬的父皇一路由王爷走到皇帝的股肱之臣,更是功劳无数。 若是这样一个老臣就此远离朝堂,于大虞而言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虽说他此次包庇元旭依然是触犯律法,但如今的大虞,要一个能稳定朝局的老臣也是异常重要。 只不过黑白是非,在此时千越的心中更为重要。他理解薛琬的难处,得罪薛晟,给老臣定罪,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只是薛琬还是管了,且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一丝为难与不情愿。无论是远赴南境,进宫向薛晟求情,抑或现在想办法查案,没有过一丝犹疑。 薛琬自己也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得失,其实她对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清楚的很。 “幽兰,去叫锦兰带荆晨元拓回来吧,事情可不能等。”薛琬对幽兰吩咐道。 幽兰应了声便出去了。 此时薛琬揉着眉心想事情,一睁眼倒看见千越一幅难得的楚楚可怜的神情。 “你,哪儿不舒服了?”这表情实在太反常。 “四姐,多谢你。”千越面露笑意。 第六十二章 反制(二) 薛琬这边叫了荆晨商讨让他帮忙入烟花柳巷之地查访原先怡春楼妓女之事,荆晨一开始竟露出十分拒绝的神色。 “非礼勿动啊,非礼勿动。我说小师侄,你好歹也是高贵的长公主殿下,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挂在嘴上。” 薛琬白了他一眼,“我不会告诉外祖母和方寸山、腾秀山上任何一人。别说我根本跟他们不熟,以后见着也不说。” 荆晨愣了一下,似是犹豫,然后又摆摆手,“不成不成,我乃是江湖之内修习正道武艺之人,这种事情怎么能……” “师叔要多少银两,公主府全部出。”知道他是什么个意思,薛琬也不跟他啰嗦。 听见师叔这两个字,荆晨已经是十分愉悦了,又见薛琬十分会察言观色,所有都想到了,荆晨也就喜笑颜开。 “不过既然师侄都这样相求了,又是救人性命之事,我若不答应有违青鼎门教派宗旨,也是万万不可。” “算了吧,师叔您多潇洒快意一个人啊,何必这么左顾右盼的。”薛琬也不留情面直接戳穿。 “唉,你这个小丫头,啊,都有儿子算是大丫头了,怎么就不知道情趣二字怎么写呢。开个玩笑都不会,这样以后还怎么再嫁?” 听他越说越离谱了,薛琬微蹙着眉尖看着他,荆晨也不再跟她废话了,也就理了理衣襟。他在奉陵还特意随了当地人穿衣的风俗,学得文人一般宽袍大袖。 “师叔我这就为师侄献身去。” 虽说时常说话是不正经了些,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她也猜测荆晨也不是心无城府之人,单看他舞剑时毫无破绽的招式,必定不是个粗枝大叶的。 荆晨这边着手帮她去查以前怡春楼妓女的事,她自己也不能闲着。一早就派了锦兰去街头找那些奴隶贩子。 这些妓女也算是惹了官司在身上,而且因为舍麻还闹出了人命,所以如果不是姿色特别出众的,怕是连暗娼馆也不敢随意收留。所以做不了皮肉生意,大概也只能为奴为婢了。 又因为事情出的还不算太久,如今去打探,也许还可以打探出什么来。 而她这边,以她的辅政之权到刑部调来了些卷宗和千越来看,也发现了一些事情。 “你说严宇手上握了一封是元晞的字迹的手书。” “不错,字迹和元晞的如出一辙,连他自己都辨不清。”千越道。 “手书内容是什么,可还记得?” 千越想了想,道:“是一封类似告密的字条,大概是事情有变,速去……速去,陆氏钱庄。” “陆氏钱庄。”薛琬似是想到什么关窍,“是哪个陆氏?” “好像是新下狱的户部侍郎,姓陆的一个官吏。”千越忆起什么,对薛琬道。 薛琬开始翻找关于这陆侍郎的供词,找了一番之后拿出来细看。 “这陆侍郎可没有在其中招认他认识元晞啊。”千越看完之后疑惑地看向薛琬。 “不错,他说这些官吏参与买卖舍麻只与货商接头,这钱庄也只是其中一个交易的暗点,至于京中具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也说不清楚。” “货商……”薛琬又将那些卷宗反复查看,“怪就怪在,这所有的卷宗里,竟然没有一卷提及抓捕到了所谓贩货给这些人的货商。” 听她这样一说,千越也觉得不对劲了。“是啊,怎么卖舍麻的官员全都落网,倒是这源头上的人都逃之夭夭呢。” 薛琬揉着额头,想要设想出这其间的具体关联,“这货商们倒真的是本事啊,偷偷入京可以不为人所知,还在暗中就拉了这么一大批人下马,事发之后倒是还能全身而退,这本事可不小。” 二人自刑部回到公主府,薛琬还在一直想着这贩卖舍麻的货商的事情。她越来越确定,这就是一场想要削弱大虞朝堂势力,借由各家纨绔子弟下手继而拉下越来越多朝堂官员的一场预谋。 至于背后操纵者,结合这些日子西戎的动作,几乎可以确认就是西戎暗中在安排无疑,但是西戎之人远在他国,他们是什么时候将自己的爪牙伸到奉陵来的,还能计划地如此周密。 回到公主府,她去落霞园看了元晞,见他确实有见好一些,可以下床正常行动了。心里也有了许些安慰,人能恢复便是不辜负这些日子的奔波。 怡春楼妓女之事交由荆晨确实是一桩明智之举,只两日便已经有了些眉目。 待到他回来,大剌剌往地上的软垫上一躺,薛琬道:“可要给你煮点什么药粥补补身子,幽兰,去把当归、杜仲、枸杞什么的都去抓一些来。” 荆晨伸出一只手止住她,“得了得了,你当师叔我那么不洁身自好呢。” “难道,不是吗?”薛琬小声道。 荆晨翻了个白眼,“不跟你计较,说正事。前日我去了一家卖绸缎的铺子,但我发现在铺面上站的的竟然全是姑娘,还穿的衣不蔽体的……” “那定是个暗娼馆子,你定然是进去问了那里的姑娘。”薛琬怕他再把故事讲复杂了,先打断他。 “是。那确实是个风月场所,而且确实当时这怡春楼的招牌可见一斑,我一问,那儿的小伙计起先还不愿意告诉我,我好说歹说了一顿,后来发现还是银子好用。” “那还是辛苦你了。”薛琬露出十分的谢意。 “陪我的那姑娘确实长得不赖啊,一上来就媚骨动人的问我热不热,然后……” “她见没见过元旭?”薛琬怕他嘴里再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赶紧问道。 荆晨对于她拦住自己话茬这事有点不满,懒洋洋地回答道:“没有。” 薛琬瞬时有点泄气,“那你为何进来的时候如此兴奋?”她看了看荆晨,“还是查到了什么吧。” 荆晨确实是想开个玩笑,见她看出来了,也就不再卖关子,“不错,陪我的这姑娘没见过,但她提到了她以前一个姐妹。这姑娘叫澄儿,也算的上当时怡春楼的牌面上的红人了,那个澄儿,倒是多次陪过那个姓元的。” “她人呢?”薛琬问道,“问到了尽快把她带回来,以免夜长梦多。” “这还用你说?”荆晨不屑地看了看她,“人带回来了,就在我房里。” 第六十三章 反制(三) 对于荆晨把人放到自己房里这事,薛琬也没有多想,就赶去了荆晨所住的地方去。 这一路上荆晨又跟他简略说了这澄儿,也是因为她过于显眼,在怡春楼被查封之后也更是不愿有地方要她。那个绸缎铺子的人一并把她买了回去,这铺子的掌柜把她糟践一番之后就扔到后面做苦工。那被叫来陪荆晨的姑娘还好一顿冷嘲热讽,大概就是当初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那澄儿姑娘一开始在荆晨的房中坐立难安,一听院中有人的脚步声,满心开怀地等着人来,结果看见进来的除了荆晨之外还有薛琬,脸上竟然没有那么欣喜了。 这一瞬间的神色变化被薛琬看了个清清楚楚,她不禁看向一旁的荆晨,看来自己这师叔还是招惹了红颜啊。 “快,见过长公主殿下。”荆晨对澄儿道。 那澄儿惊得脸色都变了,她是从侧门被带进来的,一路马车都遮挡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知道自己进了什么地方。 澄儿赶紧跪下去,“奴家,奴家拜见长公主殿下。” “起来吧。”薛琬径自坐到一旁,荆晨也跟着坐下。 “是……”那澄儿怯生生地起来,眼睛还不住地往荆晨那边打量。荆晨现在脸上是一本正经的神色,与刚刚在哪绸缎铺游戏人间的样子分明是判若两人。 “叫你来,是有事问你。”薛琬开口道,直入主题。 “好……” “问你的话必要如实回答,不然后果自己想清楚。”薛琬的语气清冷,听得澄儿周身一寒。 “你不要这么吓她嘛……”荆晨做出给她顺毛的动作,薛琬白了他一眼。 “自然,好好回话,本宫也不会亏待了你。” 荆晨在一边附和地点点头。 “是,殿下……奴家明白……” “之前可是在怡春楼谋生的?”薛琬问道。 “回,回殿下,是……” “是不是伺候过不少世家的子弟。” 这话问的有点露骨,荆晨都看了薛琬一眼,奇怪的是这小师侄现在竟然没有任何神色了。 澄儿在这种场合之下回这些话竟然有些羞怯起来。倒还是荆晨继续说道:“别怕,问你什么答什么就是。” 澄儿怯怯地点了点头,“是,殿下。” “你也是在怡春楼见过不少人物的人了,不用装作怯懦,我问你的事情,知道的,如实说出来就是了。想来本宫的事情你也不可能毫不知情,本宫说不会亏待你,自然就能说到做到。” “奴家明白。”澄儿福了身,神色的确比刚刚镇定了些。 “信国公世子元旭,你可知道此人,认识吗?” 听到这个名字澄儿身体明显晃动了一下,片刻之后小声答到:“认识。” “他可有去过怡春楼?” 澄儿经此一问,竟有些不敢说话。她在怡春楼被封之时也略有耳闻,知道是牵扯进了舍麻这种东西的贩卖,还闹出了人命。这怡春楼的刘妈妈被带走时,嘴里还说着什么元二公子。 但她只认识一个元公子是长子元旭。 只是她当时自身难保,在不清楚事情究竟怎么回事之前自然也不敢乱说话。而现在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殿下直接问及这件事,怕是的确有隐情。 “回答就是。”薛琬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是……是……”澄儿心乱如麻,你个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毕竟这件事动静不小,那刘妈妈说的是不知道这个元旭只知道元晞公子来过,而现在这个长公主殿下,她想要怎么样的答案。 “如实说,怎么你还想问问,我是想要你说是还是不是么?”薛琬看出她的心思,语气十分不客气。 “殿下,回殿下,是,元旭公子的确经常去往怡春楼。”澄儿被惊的一身冷汗,连忙回答道。 “你可有陪同过?”薛琬继续问道。 “有,有过。” “可有过吸食舍麻?” 澄儿猛地抬头看向薛琬,“没有,没有过。” “本宫可以为你作保,不会治你的罪,但若是隐瞒真相,那我也救不了你。”薛琬的话冰冷到了极点。连一旁的荆晨都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有些瘆人,打了个寒噤。 “有过。”澄儿极小声得答到。 “好,除了你之外,你还知道有谁也陪同过元旭等人,可知道他们的下落?” “是,有几个听闻被买到了几处达官贵人的宅院中去了。” “可以了,幽兰。”她向着门外喊到,随后幽兰推门走进来。 “带她下去,好好看顾着。” “是。”幽兰答了一声之后就要带着澄儿出去,而这澄儿还略微处在被薛琬一直逼问的紧张之下,但是在出门之前还是恋恋不舍地往荆晨这边看了一眼。 薛琬的神色缓了不少,“小师叔,看来是用了心思啊,这姑娘竟这样对你着迷,连身家性命都不顾就敢跟你过来。” “去去去,师叔我还不是为了你。”荆晨反驳道,“不过你这丫头刚刚的样子还是挺吓人的,我都不敢说话。” 薛琬摇摇头没理他,心道事情终于有了些进展。 而不多时,扈云章急匆匆过来告诉她的一件事,让她欣喜之余也很是震惊。 因为此前薛琬觉得有问题的货商,其中之一被扈云章抓了个正着。 就算扈云章告诉了她是在街上帮忙打探怡春楼之事意外发现了这个没有逃出奉陵城的人,但这一切还是让薛琬觉得太过凑巧。 但是这背后的原因现在并不是她急需解决的事情,这货商招认之事,才让薛琬确认了心中所想。整个舍麻贩卖之事,的确是西戎人密谋针对大虞朝堂的一次预谋。 这货商向薛琬承认,自己和其他的一共十几个人是自两年前就进到大虞来的,负责暗中引诱世家子弟落入舍麻的圈套内,继而控制到他们在朝堂为官做宰的亲人们,待事情成了之后自会有人安排他们出城。 “何人安排的你们入京,又是何人在背后操控?” 这是薛琬急切想要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此事他们做的极为隐秘,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对不同的世家子弟下手,之余更多的,我真的不知道。” 又是一个不清楚。薛琬越发头疼了,这事情究竟要查到什么时候。 第六十四章 反制(四) 白黎这日自公主府看了元晞出来,回白府的路上,嗅到一丝不寻常。 不过这不寻常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为正常了,他转身走进了茶肆的一个独间,在那里的是等候多时的杨念杨思彻。 “出来的这么慢,可是被那长公主殿下绊住了?”杨念平日不怎么见笑意的脸上露出打探的神色。 白黎没有理会他,径自跪坐下倒了壶中的热茶。 “明明我们费了那么大心思才捉到的人,你说给她就给她了,真是大方。”杨念在他对面坐下。 “那个人在我们手里已经没有用了,给殿下才能有他的价值。”白黎回答道。 “不过你就打算这么瞒下去,你辛辛苦苦,还要应付你那个父亲不露破绽,还要一心护着长公主,何必一直不让她知道。”杨念实则有些为他抱不平。 白黎抬眸看了看他,“明明那人机缘巧合之下已经到了奉陵城,怎么一收到我的传书就赶紧躲得远远的。” 杨念长舒一口气,“那能一样吗?” “都是有苦难言罢了,有什么不一样。”白黎往口中送了一口茶。 “你是看的开。”杨念摇摇头,“是我小心眼了。” 白黎岔开话题,“可是有事?” “嗯,有事。”杨念正色道,“那放了西戎的货商进奉陵城的人,有眉目了。” “这么久了,才是有些眉目?” 杨念轻嗤一声,“自你接任宗主之后离宗中众人都闲散了不少,弟兄们都是各自谋生。你这几年为了那长公主才把大家聚起来,打探消息的速度自然不比从前了。” 白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吧,你们千辛万苦打探出来的眉目是什么?” “是个不小的人物呢。”杨念眼角上扬,“怕是那殿下会很感兴趣,原来的定国候,晁峰。” “晁峰……”白黎轻声念到。 “就是他,把宋子澈害死的罪魁祸首。当时长公主和当今陛下带兵杀回奉陵的时候,这人就不知所踪了。” 白黎垂首,“殿下还有心结未了,此时能捉到此人也是件好事。” “你真的这样想?”杨念不以为然,“这晁峰出现,怕是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往事呢,到时候那殿下又忆起旧情,你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白黎难得坦诚答到,“从以前到现在,她的眼中从来就没有看见过别的人。” 杨念看了他一眼,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一向是冷漠理智的不像人的白大宗主,唯一的痛处就是薛琬。 只是薛琬还在想办法找出更多的证据之时,这件事已经传到了薛晟的耳中。这日薛琬进了宫,特意被薛晟留了下来。 薛琬前往薛晟起居的安政殿,看到了上次在花神节宫宴看到的宁蓁,如今已被封作婕妤了。 “臣妾见过长公主殿下。”这宁蓁徐徐见礼,依然是柔情似水地让人招架不住。 “宁婕妤,听闻升位,还未贺过。”薛琬客气道。 “谢过殿下。”宁蓁带着甚是欣喜的笑,又施了一礼。 “好了,蓁儿先回去吧,朕与长公主有事要谈。”薛晟拂了拂衣袖,吩咐道。 “是。”宁蓁应到,款款退去。 薛琬觉得,薛晟今日神色不太对。 “皇妹近日,可在忙些什么事情么。”薛晟斜倚在木椅中,手臂搭在一侧的扶手上。 “只是些琐事。”薛琬道。 “皇妹是朕亲封镇国长公主,有辅政之权。就算对国政有疑,想要查证些什么,也是情理之中,无需如此拘束。” 薛晟已经知道她在查元晞的事,甚至是奉陵城中沸沸扬扬的舍麻之事了。 “回陛下,臣妹无心隐瞒,只是偶然查到些可疑之处,不敢确认,所以不曾叨扰皇兄。” “自然,皇妹一向是谨慎之人,在查到的东西不足以彻底定案之前,是不会来扰朕的清净的。”薛晟面上是平和,但薛琬知道这底下实则已是不满。 “臣妹只是粗略查访,还未涉及国政之事,若有眉目,必会先行禀告皇兄。”薛琬低眉垂首,软下心性道。 “算了,臣妹想查什么便去查吧,既然皇妹有疑,又已拖了如此之久,又怎么能不查个水落石出呢?” “臣妹并无半分僭越之心,只是出于本心而已,还请皇兄明鉴。”薛琬不想再绕弯子,直接对薛晟言明。 “朕没有那么想,皇妹多虑了。”薛晟笑意更甚,“朕自然是信臣妹的,不会有疑。” “还望皇兄,日后也能信臣妹。”薛琬郑重跪地拜礼,“臣妹先行告退。” “自然。”薛晟道。 自安政殿出来之后,薛琬像是被闷了许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回望了一眼那新修葺不久的宫楼殿宇,面无表情地出了宫。 从以前到现在,薛琬觉得自己是越活越憋屈了。 而薛晟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于她的事情越来越在意,越来越心存芥蒂。就像此次关于元晞的事情,她虽说有的时候是做的不合规矩,但那都是情理之中。况且这本就是一桩冤案,若是全权交由那些官员处置,恐怕元晞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但是薛晟看来便不是这样,正是势头强劲的新帝,又怎么愿意有个不守规矩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跳来跳去的。 薛琬忽而生出一种兔死狗烹的悲怆之感,她也不知道日后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薛晟早就不是当初在上漓为质子时的怯懦皇子了,如今的他,是卧榻之侧不容任何人酣睡的帝王。 她想起来那些本是一腔热血来报国的志士,最后许多人都心灰意冷,再不入朝堂。 她也知道了当初她外祖母一定要她学些武艺,或许可以用另一种身份,隐于江湖。 可是世事无常,偏偏不是宫宇之内的长公主薛琬隐成了江湖上的慕衡;反倒是江湖上的慕衡,隐成了宫宇之中的长公主殿下。 薛琬苦笑一声,走进了一早在宫城门口等着她的马车。 如今的奉陵,那个争权夺利永不停息的动乱之前的朝堂,慢慢回来了。 第六十五章 反制(五) 既然薛晟已经知道她在查案子,她便不能再完全瞒着薛晟。手中掌握的妓女澄儿和那西戎的货商之事,在她好一番盘问之后,便准备写一道折子呈给薛晟。 在她把折子和人证交与刑部官吏之前,白黎沉思许久,对她道:“刑部不可信,可否上书皇帝,替换以前查案的官员。” 薛琬细想觉得甚是,刑部督办竟然没有捉到一个有关西戎的人犯,如果不是实在无能,必定就是从中有人在搅局了。 于是她对薛晟提及,刑部所经手的舍麻之案有诸多疑点,此前经手此事的人不宜再继续追查。 但任凭她说的再委婉,薛晟也并未采纳。 千越知道后也甚是气愤,狠狠地捶了一下桌案,“这个陛下如今也是越来越让人摸不透了,有事的时候就随意支使人,无事之时就不容得别人置喙半句。” 他话说的并不差。 白黎却是预料到了,“殿下,此局有些迷离,要小心。” 薛琬只是点点头,没有细想他的话。 但毕竟有了澄儿与那货商与元旭来往的证词,元旭的嫌疑自然是洗刷不了了。 而后令薛琬感到惊异的是,刑部的风向变化之快都让她摸不着头脑。明明前几日还在说证据确凿,一定是元晞所为。在这两个并不充分的证人送过去后立马有翻案的苗头。 此前的证据竟然自然而然被一一推翻。就如最有力的元晞印鉴,刑部的人说印鉴的头部雕刻的纹饰乃是四年前最盛行的玉狮虎,但年前因为太卜司说西方白虎今日凶气日盛有碍国宁。奉陵之内人人以虎为忌,而世家子弟们自然是都不会再衣物饰物上装戴任何有关虎的东西。 而这印鉴依然是虎纹饰,若不是元晞蓄意,也就只有一种可能便是元晞从未带过印鉴,而一直在他人手中。 立案如此之快,翻案也如此之快,让薛琬有种感觉,或许幕后有个人,就是等着自己送证人上门,等着这一个契机。 但案子除了元旭之外,火就烧到了信国公元伯升身上。薛琬知道薛晟一定不愿看到此事发生,只是没有办法,国法无情,既然有疑便要查清。 信国公是一品国公,满朝文武也没有几个在官职和爵位,最主要是威望压的过的,找何人主审,自然也是问题。 爵位上只有皇族有王爵在身之人才有此资格,薛晟的皇子们都还年幼,这皇族便选中了薛晟薛琬的堂弟,齐王薛睿。一个不谙世事只知道在府安闲度日的闲散王爷。 而薛睿并不通晓这其中的缘由,还需一个威望足够的在朝的官员坐镇。 满朝官员,其实薛晟也知道,只有一个人可以担当此任。如今在太书御阁醉心编书的纪怀舒,先帝早时重臣。少时文才居大虞奉陵城才子之首,虽不曾封爵,但足以在朝堂上有他的分量。 薛晟派人去了陵安公主府传话,让薛琬去请纪怀舒出山。 薛琬接到旨意时沉思了许久。其实她清楚薛晟对纪怀舒此人,虽说平日在口头上还是尊敬些,但是心中的芥蒂,或者说是心结,依然是存在的。 当初薛琬的父皇恭帝欲与上漓联手对付西戎,便准备嫁了薛琬这个嫡公主过去。但当时薛琬一颗心都扑在宋子澈身上,文皇后也是百般不愿,便找了纪怀舒劝说恭帝以联姻改为派质子入上漓。 入质别国可不是件风光的事情,入质也就是与本国阔别,不知何日能再回来,与皇位基本上算是无缘。而确实,这次入质的确让薛晟以及其母亲妹妹吃了不少苦。 薛晟其实不算的上是有帝王胸襟的人,这点薛琬早就知道。所以说就算这次入质,让薛晟躲过薛伦的血洗京城的一劫,但也让他无法保护自己的母妃,也从此天人永隔。 纪怀舒也是聪明人,他虽说在扶植薛晟登位上也有功劳,但他也知道薛晟是一定会将这件事记住的。于是薛晟刚刚登基,纪怀舒就自请到太书御阁编书修史,不再直接参与朝堂之事。而后朝堂之事,基本靠着信国公撑起了半个朝堂。 如今这撑着朝堂的人都倒台了,没有人敢接过这样大人物的案子,细数一下也只剩纪怀舒了。 也薛琬也知道,薛晟对纪怀舒介怀,对自己这个被他代替受了那份远离故国之苦的人,也是介怀的。 但是该请还是要去请,薛琬乘着车架到了纪怀舒的府邸时,大门紧闭。 来开门的小厮恭敬的拒绝了薛琬,“回禀长公主殿下,我家大人今日身体不适,眼神越发不好了,怕是会误了朝堂大事,特向殿下告罪,望殿下怜悯。” 这番拒绝薛琬早就预料到,她也丝毫不让,“让你一个小厮就想打发我,纪大人也未免不合礼数了些,就算要请辞,也请亲自来说。” “殿下,我们大人真的是卧床不起来实在是……殿下……” 薛琬不听这小厮多言,趁门开着就直直地往里闯,那小厮自然也不敢拦,只能一边喊着一边想让她离去。 “纪大人,薛琬前来求见,可否赏光。”薛琬直接在庭院中喊到。 她这一番喊声确实引来了来人,不过不是纪怀舒本人,而是其夫人,“殿下,我们大人是真的抱恙。” 纪夫人对薛琬施了一礼,“还请殿下见谅。” “夫人,就算如此,怕也还是请让我见纪大人一面。” “殿下,我家大人病体之躯,不敢见殿下,也是怕过了病气。”纪夫人依然拒绝。 “那便好。”薛琬提高了音量,对着纪怀舒的卧房的方向,“纪大人不肯,我也得想个主意去对陛下交差。既然纪大人让夫人来打发我,那夫人也跟我进宫一趟去打发打发陛下吧。” 说罢不顾纪夫人脸上的惊恐神色,拉了人就要往外走。 这时只见门内走出来一个人的身影,连带响起一句话,“殿下有什么便对着老夫来,但请不要为难夫人。” 薛琬也松开了纪夫人,对着来人笑道,“纪大人,许久未见。” 第六十六章 旧臣 “确是许久未见殿下了。”纪怀舒道,他看了看外面,“殿下请。” 纪府的侍女来上了茶点,纪怀舒亲自斟茶给薛琬。 薛琬双手接了那茶盏,“刚刚是我失礼,惊吓到夫人了,薛琬在此赔罪。” “殿下这礼拙荆可实在是受不起。老臣倒是还要感谢殿下没真的把拙荆带到陛下面前。”纪怀舒理了理衣袖,端坐着对薛琬道。 “若不是夫人进宫,便只能纪大人去了。” “殿下不是愚笨之人,很多话其实无需老臣言明。” “所以才需要来明一明。”薛琬反着他的话,接着道。 纪怀舒见她如此,停顿片刻,道:“殿下何必相逼于老臣呢?” 薛琬叹了口气,“大人为何觉得是我在逼您呢?如今形势如此,不仅信国公之案,怕是日后,这朝堂也要依靠大人了……” “殿下莫要讲那些虚无之事。”纪怀舒笑着抚上下颌上的胡须,“老臣近来的确患了眼疾,编书都是口述旁人代劳,又何谈什么朝堂。” “只是眼下的大虞,怕缺的就是您这双有疾之目呢。” 纪怀舒摇头轻笑,“殿下当真觉得,我审了元氏之案,做了这首辅是什么好事?” 这一问让薛琬也不知如何回答,她总不能把一个自己都确定不了的答案随口而出。 “我不知。” “哈哈哈哈哈哈。”纪怀舒捋须大笑,“你看,连殿下也说不清之事,如何让我看得清。” “纪大人莫要恭维我了。”薛琬说的有些急切,“确实今日来,不仅只为奉了旨意请纪大人坐镇信国公的案子,自然还有我的疑问。” “殿下怎么能知,老臣就能解殿下之惑呢?”纪怀舒反问道。 “纪大人自然是睿智之人。而且,这世间我的确是无人可问了。” “殿下其实不在这权谋的正中心,都有如此的疑惑,不知何人可信。那可想而知,我们的皇帝陛下又何尝不是数倍于殿下的困惑?” 薛琬似乎有所领悟,她点点头,“我明白纪大人的意思,只是这不可解。” “若这帝王之惑什么时候真正能解了,大虞也不会想着联这个打那个,自顾不暇了。”纪怀舒顺着她的话道。 “纪大人早知此理,知道陛下性情,这才明哲保身躲去太书藏阁的吧。” 纪怀舒深沉有力的眸子看了薛琬一眼,“殿下既然知道,今日却还要跑这一趟。” “是陛下传召,纪大人又如何能躲得过去。大人一天在奉陵,一天在大虞,就依然是臣子。虽说大人远离纷争与书籍为伍,但这些风风雨雨您不可能一无所知,大人就真的毫不关心么?” 两人四目相对,纪怀舒手指了指那茶壶, “殿下,这一壶茶是我夫人亲手所泡,茶香四溢算得上上品。” 薛琬有些不解其意,只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只是这茶叶如何为茶农精挑细选采摘,又被府中侍女挑了又挑,夫人如何精细清洗,这水又是多少分量,都是喝茶的人目光所不能及。” “自然,人们看到也的多是宫堂庙宇如何华丽,背后的争权夺利,便如同茶叶一般上下翻搅。”薛琬看着手中的茶盏,这茶水也喝不下去了。 “其实老臣今日知道殿下会前来,也早已收拾完毕。” 薛琬抬眸,“那纪大人又为何让夫人和小厮演了刚刚那一出。” “一是存了几分侥幸,二来,不过表表敬畏之心罢了。”纪怀舒也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陛下目前在朝堂独木难支,自然会多加倚重大人。”薛琬道。 纪怀舒站起身来,叹道:“前路不可知啊,前路不可知。” 他对座位上的薛琬躬身行礼,“今日还是辛苦殿下,亲自来鄙舍了。” “无事,我其实今日,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请得动大人。”她脸上带了轻松的笑意,“既如此,我也好去向陛下复命了。” 说着就要离去,纪怀舒还是叫住了她,“殿下。” 薛琬回身。 “圣德皇后曾托付重任,让老臣多加看顾殿下。说来惭愧,这些年,老臣只是在保全自身罢了。” “我无需看顾,大人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薛琬宽慰道。 “前路看似平坦,实则迷雾重重,只是日后,殿下要更加小心了。” 这一句语重心长的告诫,薛琬记在心底。她何尝不知,自己也是不辨方向的当局者。 她颔首点头,以示回应。 纪怀舒领命上任之后,案子也终于进入正轨。而齐王薛睿虽说只是挂了主审之名,但内地里确实是什么都不管不问的。 薛琬有什么要求,他都有求必应。 只是刑部天牢内还发生了一件白黎早就担心的事情,那被捕的西戎货商,暴毙横死在了狱中。 薛琬得知之时甚是震惊,她觉得那货商一定还有事情没有来得及在薛晟面前说出来,要紧的其实是他这还没说出来的话。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有能力,也有机会让他死在天牢之内。 只是薛琬之前从他口中获取的其实也不多,其中一条便是与他们联络的一个大虞人,这货商说出了他的动向。 薛琬联络了纪怀舒,他便调拨了人手给薛琬,想办法擒住这幕后之人。 而纪怀舒接手这个大案之后,直接把刑部的一应文书以及证人证物还有人犯都查看询问了一番。 他理了理思路,一次与薛琬攀谈时便提及了这案子的难度。 “这案情之复杂,怪不得陛下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查访。”纪怀舒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 “大人也觉得很难?” “想必殿下是先于老臣许久就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他指了指那些卷宗,“除了信国公和他家公子的事,其余涉事贩卖舍麻或是吸食舍麻的官员,他们身上也有东西未查清。” “不错,这些人究竟和趋星派有无关联,背后推动此事之人,与西戎或许有关。” “殿下。”纪怀舒止住她的话头,“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如今当务之急,是落实何人涉案该如何定罪,那些也对舍麻成瘾的百姓,该如何处理医治。” 薛琬点点头,“是,解决当下才是最要紧的。那元晞……” “殿下放心,有老臣在,必不会让他有事。”纪怀舒道,因为这案子要开审,元晞不能再留在公主府。 “好。”薛琬对纪怀舒还是信得过的,“我会安排人送他过来,一切便辛苦纪大人。” 第六十七章 父子(一) 案子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纪怀舒在派手下的人理清楚证据之后,便要开堂审理此事了。 此前元旭也受了牢狱之灾,严宇当初用在元晞身上的那一套,还没来得及在元旭身上施下一针,元旭就自己招认确实接触过舍麻。 所以其实事情差不多已经明了,最后的审理只不过像是走过场一样。 刑部大堂之上,主审之人是齐王薛睿,他坐于主位之上,面前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但他只是闭目养神,摇着一把折扇。 薛琬此次也来听审,看到薛睿的姿态心中不由自主地羡慕了一番。 薛睿是自己皇叔的唯一的儿子,他如今的亲人也只剩一个妹妹薛琪。 老齐王膝下子嗣单薄,但是只有他们兄妹俩也乐得自在。不需要管理繁琐的宗族事物,每日除了吟诗做乐,也无需担心其他。 看这齐王薛睿生的唇红齿白,面容精致的更胜女子,便可知这平日是个多么会享福的命。 再看看自己,明明自己这个长公主才应该是那个闲散的富贵人,如今却为了各种事情操心来操心去,也不知这是什么命数。 除了纪怀舒之外,一旁还坐了许多陪同审理的官员,其中还有严宇。随着薛琬来的千越看到他就想抡着拳头上去,硬是被白黎给拉住了。 白黎也在此的原因,是封清曲亦是作为证人被传唤至此,他陪着自己的母亲前来。 堂下是待审的人,信国公元伯升,元旭、元晞。 元旭被除了信国公世子之位,与元晞一样算是庶人,双双跪在堂下。 而元伯升并没有被落实罪名,因此就算被审讯,还是坐于一旁,身边有几个衙役看守。 齐王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拍了下惊堂木,随口说了句,“开始吧。” 这便代表可以开始审案子了,其余的事,依然交给纪怀舒去做。薛睿又恢复了刚才闭目养神的姿态,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后来的话。 纪怀舒起身对薛睿行了一礼,表示恭敬,接着便开始审问了。 “元旭公子,此案具体情况,以及证人证据,已都向你一一呈明。你此前招认确实吸食舍麻并参与怡春院贩卖舍麻之事,可还承认?” 元旭自被带上这大堂之后便一直垂着头,像是要随时晕过去一样。 他自己如今都不敢相信,这案子本是万无一失的,元伯升明明已经打点了许多人,元晞差一点就被定罪了,为何突然就怀疑到了自己身上来。 元旭望向一旁的元伯升,他还是奢求着,自己的父亲能够想办法救一救自己。 “元旭。”他久不回答,纪怀舒又喊了他一次。 “是……不是……不是我……我不知道……” 元伯升示意一旁的严宇拿出元旭签字画押过的供词,“这是你前日的供词,为何那时招认,现在又不认了?” “那是……那是……你们屈打成招!”元旭依然是垂死挣扎。 “你说的是人话么?那针尖都没挨着你分毫,还屈打成招。”千越直接骂道,“元晞受过多少就应该原样给你来一次,到时候你在说屈打成招,或许还有人信。” 他狠狠瞪了严宇一眼,而元晞轻咳一声,眼神示意他别再说了。 千越收了声,只是心里还是万分气恼。 “莫公子稍安。”纪怀舒提醒千越,随后依旧是对着元旭,“只是天牢中暴毙的那名货商与这青楼女子都指认你确实与舍麻案有关,你该如何解释。” “我……我不知道……是……是元晞……”他指着一旁的元晞,眼睛却看着的是元伯升,“父亲,父亲,您说句话啊,是元晞啊,不是我。” “信国公,可有什么话要说的。”纪怀舒对元伯升问道。 元旭祈求救助的眼睛一直死死盯着元伯升,而元伯升自进来到现在未曾看过任何人。 许多道目光都盯在他一个人身上,半晌,元伯升用极沉稳的语气开口道:“老臣,无话可说。” “爹!爹……您在说什么……”元旭失神崩溃地大喊道。 “此事是老臣管教不利,让长子误入歧途,事后不加劝阻,还伪造证据嫁祸次子元晞,老臣有罪。” 元伯升一字一句地无比清晰地在大堂之上言明,随后,跪地对着齐王薛睿叩首。 薛睿被惊的坐正了身子,眼神迷茫,心道不是应该还有好一会才能审结么不是,怎么着信国公现在就认罪了? 不只是薛睿,连同在场的纪怀舒、千越、薛琬等人,都有些惊愕。 而最为失神的,除了面如死灰的元旭,就是不断忍下眼泪的元晞。 其实元伯升一开始便知道,此事有风险,但他是为了元旭想要铤而走险试一试。而在薛琬真的介入此事之后,元伯升便已做好全盘皆输的打算。 最后,这突如其来的翻案,元伯升也慢慢察觉,其实这案子,最一开始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今纪怀舒手中该有的证据已经齐全,他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既然这人的目的是让自己消失在朝堂上,那他消失就是了。揽下所有罪名,希望元旭能被从轻处置。 “元晞。”他沉重地开口,“是为父对不住你,与你兄长无关,都是为父因为你母亲而迁怒于你,要怪便怪我就是。” “父亲,就算要保住兄长,也一定要把话,说的如此决绝么……”元晞眼中含了泪,他定睛看着元伯升,心痛如刀绞。 “信国公此话的意思,是包庇元旭,助其嫁祸元晞之事,供认不讳了。”纪怀舒神色还算镇定,开口问道。 “并非助其嫁祸,此事是我一人所为。” 此时的元旭也明白过来元伯升的用意,反而在地上不断叩起头来,“大人!纪大人!是我,是我,与我父亲无关,是我闯了祸事让元晞替我顶罪,不是……不是我父亲!元晞,你说,你跟长公主说,跟纪大人说,是我,不是父亲……那是我们父亲啊……” 元晞冷眼看着这一切,当初合谋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是他们父子两个。如今事情败露互相要承担全部罪名的也是他们两个。 他们在何种境地之下都是亲生父子,可自己呢,如今又算得上是什么…… 第六十八章 父子(二) 元旭一直拉着元晞的衣袖,希望他站出来说几句话。他本意只是保全自己,但从未想过连累元伯升。这个父亲在元旭的心中,是比他自己要重要的。 元晞只是木然地跪着,一言不发。他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求情呢?受害者?还是儿子?听起来都太过荒诞了。 这场审讯终究是在元旭崩溃之下与元伯升双双签字画押之后,一脸惊愕、就想赶紧逃开的薛睿的一声“退……退堂”之中结束的。 元伯升及元旭先被带下去,剩下的人也都陆续散了。只剩元晞依然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千越自始至终都盯着元晞,他越是平静,千越就越是担心。如此滋味一定很不好受,他巴不得元晞当庭把他那没心肝的父兄打一顿,都比他现在一动不动的好。 一直在外面等候传唤的封清曲也隐约知道了里面的情形,待她看到可以进去之后,看见元晞在那里,就赶紧去把他扶了起来。 “晞儿,晞儿……”封清曲轻声唤着他。 千越亦在一旁,“元晞……” “我没事。”元晞神色淡然,无喜无悲,“回去吧。” “我带你去走走。”千越拉住他,“别憋着,今天你想去哪里,想吃什么,我都陪着。” “不用了。”元晞难得的一次拒绝了千越,“我想一个人走走。姨母,天黑之前我会回白府,您放心。” 他也确实有好些日子没有回白府了,千越也不好阻拦。“好,你千万不要多想就是,若是难受了记得一定要叫我。” 元晞淡漠地点点头,就一个人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往外走。 众人看向元晞的背影都甚是担心。 “为何会这样……”封清曲很是心疼,掩面垂泪。 白黎在一旁道,“母亲放心,他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定能想通的。” “我知道他这些年过的苦,也劝过我那姐夫,一家人哪怕不能和睦,又何必一定要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还不是那父子两个……”千越这时的满腔愤懑都没有了,只剩了对元晞的心疼和这事情的无奈。 “不管如何,你们好好看着他一些吧。”薛琬说道,是对白黎和千越说的。 白黎和千越同时应声,“好。” 经过这一日的喧闹,薛琬也觉得身心疲惫的很。元晞的事情解决了,只是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元晞洗脱了冤屈,便代表他有可能要失去仅剩下的血亲了。 薛琬回了自己府中,千越却没有跟着一起。他放心不下,还是悄悄跟着元晞,在他察觉不到的地方,怕他会有什么不测。 他看到元晞只是回了空空荡荡的元府,在那一处荷花池旁枯坐了许久。那是元晞曾对他说过的,她幼时母亲时常带着他教他诵诗书的地方。 千越也很是伤情,日后这偌大的信国公府,就要真的变成荒宅了。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元晞既然说过他回白府,千越想看着他回去,他也好安心回公主府。 只是元晞离开信国公府之后的方向不对,这不是去白府的方向,而是——刑部。 千越心中暗叫不好,他一定是去看元旭还有元伯升了。 果然一路跟到刑部,元晞找到了还在赶奏折文书的纪怀舒,告诉他自己想见父兄。 纪怀舒劝慰道:“孩子,别说现在不合规矩,我不能放你进去。而且你就算进去,也解不了你自己的心结的。” “我知道。”元晞道,“我只是怕日后便没有机会再见了。” 纪怀舒叹息一声,知道这都是可怜之人,也就不再坚持,加以通融,让狱卒放他进去了。 只是他望了狱卒给他所指的元伯升所在的地方,这一步终究是踏不出去。 他在关押元旭的牢室止了步,相比于面对自己的父亲,还是面对这个自小就没有任何感情的兄长更能接受。 锁链掉落,碰撞出不悦耳的声音,牢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头发蓬乱,面容甚为憔悴的元旭受了惊吓一般抬头去看,却见走进来的,是元晞。 “怎……怎么是你……”他还张大眼睛,惊恐而满怀戒备的看着他。 元晞的声音却是冰冷得没有温度,“不用这么害怕,如果我想对你做什么,你现在还能反抗吗?” 这话还是很有震慑力,但是也是实话。听到他这样说,元旭反倒是真的不怎么怕了,反而笑了两声,“怎么,你是来看我与父亲的笑话的么?” “看笑话。很好笑么?” “谁知道你是怎么样想的?如今是我们父子二人获罪,元晞,你赢了,难道不好笑吗?啊?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笑笑得凄惨,听得元晞耳朵一阵刺痛。 “可是先挑起事端的是谁,是我么?做了错事的是谁,是我么?怎么如今你倒觉得,今日的一切都像是我蓄意为之的呢。” “是谁挑起来的又如何?”元旭昂起头,“如今的结果就是,你赢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与你比什么输赢。” “可是人人都在拿和你作比较。”元旭走近了些,“自幼时起,有你那个母亲在,有皇后在,人人都夸赞信国公嫡子是如何的天资过人,可我呢?我和我娘,终日陷在会不会那天突然被你母亲害死的惶恐之中。” 元晞闭了眼睛,这是他很不愿意面对的旧事,这些旧事每每被人提及都会勾起他的愧疚之心。 “但事情确实如同我们害怕的那样,我娘死于你母亲之手,她被你们母子害死了。” “我没有……”元晞喃喃道。 “你是没有动手,只是如果不是因为你,你母亲又怎么会生出这些恶毒的心思。”元旭近乎咬牙切齿,他确实太恨了。 “哪怕后来我成了世子,父亲不与你亲近,但还是有人在夸你。甚至你母亲做的这些事情,没有人会提及,因为她是先帝赐婚,是身份尊贵的信国公夫人。” “别说了……” “怎么,你不是觉得自己清白么,听一听自己母亲的罪恶,怎么了,受不住了吗?”元旭咧开嘴又笑了,“没错,我就是见不得你的好,我是想彻底毁了你!” “元晞,你这个祸害,为什么要活在世上?” 他猛冲过来,双手掐住了元晞的脖子。 第六十九章 父子(三) 元晞任由他掐着,竟然也不做任何反抗,直到自己快要窒息,脖颈处传来疼痛感。 “不如就这么死了吧……”元晞心中涌上这个念头。 “放开他!”随着千越的一声怒吼,他一脚踹开了元旭。 突然被放开的元晞俯着身子大口喘着气,千越拍着后背给他顺气。 “你不要命了吗?”千越对元晞说道,其实语气无半分嗔怪。 “哈哈哈哈……”倒在地上的元旭反而大笑了起来,“元晞,你看到了吗,自始至终都有人在护着你……从小到大……” “你给我闭嘴!”千越不想听到元旭再说什么话,毕竟现在元晞连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实在怕这人再说出些什么刺激到他。 “莫千越,你是他什么人,这般替他着想,不惜连带那长公主一起得罪陛下。”元旭嘴角依然带着森然的笑意问道。 “我和四姐做什么,这和你无关,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闭嘴。”千越把元旭拉到身后,他知道元旭不过是想打乱元晞心神。 “元晞,我们走吧,别再这里和他废话。”千越揽着元晞,就要往外走。 “元晞!你自始至终不就是想让父亲认同你吗?”元旭在他们身后大喊道,“我偏不会让你如愿!” 这几句话喊得撕心裂肺,元晞背对着他,但感觉身后传来一阵凉意。 “我们走!”千越觉出元晞情绪不对劲,就要赶紧带他离开。 千越送了元晞到白府,还特意叮嘱了白黎,今日元晞去见了元旭,情绪有些失控,要白黎时刻看顾。 白黎应了之后,千越才依旧满是担忧地离开了白府。 只是那日元晞止不住地做噩梦,一直到第二日清早,一身冷汗的元晞被自己惊醒。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知为何,于是一大早便起身往外跑。 只是这一出去,刚好碰到来白府报信的小厮,是薛琬派来的,那小厮道:“昨天夜里,元旭在天牢自尽了。” 封清曲和白黎愣在了原地,只是没有注意到后面的元晞。 元晞只觉得瞬间脱力一般的,扶住了屏风的一侧,撞倒了那里摆放的瓷瓶,封清曲和白黎这才回过头去看见了元晞。 杀人诛心…… 元旭知道自己的罪名一定不会轻,何况事涉人命,他根本无处可逃。在元晞来找过自己之后自尽,元伯升此生都不可能再与元晞和解了。 元晞想要的,元旭就要绝断他的所有念想。 因为元旭的自尽,纪怀舒也特意上了一道折子请求从轻处置元伯升。毕竟他并不是主使之人,也为了顾全朝廷的面子,元伯升被削了爵位,贬为成远伯。 元伯升自请回了乡里,也不再担任朝廷的任何朝职。 离开奉陵的那日,他简单地收拾了东西,亲自带着元旭的棺木,准备离开奉陵。 元伯升从头到尾没有告诉过元晞,也只有元伯升的马车都已停在了元府的门口时,他才得知,元伯升要走了。 元晞听闻后策马赶到了元府,却看到把最后的东西已经搬到马车上,就准备离开的元伯升。 他下了马,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而元伯升一个不经意的转头,也看到了在那里的元晞。 父子二人目光相对,元晞赶紧转开了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就是有种莫名的愧疚之感。也许元旭本可以活一命的……或许,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该怪他么?元晞其实不知道,元伯升亦然。 他已经对不起这个儿子了,还有什么理由去怪他呢? 事到如今,都是相顾无言,这心结,终究是再也解不开了。 “走吧。”元伯升转开了眼神,直接上了马车。从没有对元晞说过一句话。 而元晞依旧是怔在原地,听到那句“走吧”,心里突然空了一下。他赶过来,其实是想听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的……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父亲现在还能和他受说什么。 可是这一别,或许真的就是此生了。 元晞心里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可是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这对父子,曾经隔着的心,如今被更大一座险峰阻挡住,终究是分道扬镳了。 元晞突然跪在了原地,就要放下车帘的元伯升动作一滞。 可是最终,这马车还是走了。 车辙声渐渐听不见了,周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元晞依然跪在原地,心里被一阵一阵地揪紧,难受的想死。 “元晞。”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这夏日的天都黑了下来,元晞听到一声呼唤,是千越。 千越过来扶起他,因为跪的太久,元晞趔趄了一下。他看着那落锁的元府,明明是刚刚搬走的,可为何看起来就已经像是落败许久的了。 “回去吧。”千越道,身量比他高半个头,此时元晞看起来就像倚在他怀中一样。 “有酒吗?”元晞声音有些沙哑。 “有,多少都有,四姐的存货,今天我给你挖出来。” 这本是玩笑话,但是在此种情景下竟然也显得很为伤情。 元晞苦笑了一下,又望了一眼元府,“走吧。” 十七年的父子之情,今日终是化作一句不相见。 这日跟着千越回了公主府,薛琬也不再拦着,任凭千越搬了一坛又一坛她自己亲手埋在府内最后院梨林的酒,搬到和元晞同住的落霞园。 究竟千越是怎么知道她在那埋了酒的,薛琬也没那个心思去计较了。 这夜她一直陪着自己的儿子宋元拓,给他轻轻扇着扇子,看着他慢慢入睡。 宋元拓浅浅的呼吸声响起,薛琬觉得有从未有过的心安。 只是她看到元家父子最后的收场,也不由得伤情起来。小元拓从未见过他的父亲。记得有一次他问及自己父亲的时候,薛琬还是冷了脸对他说道:“这些事情不要多问。” 从那之后宋元拓的确再也没有问过了。 可是这怎么会是孩子的错呢……上一辈的恩怨,终究还是会牵扯到无辜的小辈。 薛琬俯下身子,在宋元拓睡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或许对于自己的孩子,自己也是一直有亏欠的弥补不了的亏欠。 第七十章 叛将(一) 元家的案子审结之后,其余官员所涉罪名也一一确定,奉陵城的这一场风波,看起来终于就要过去了。 千越这几天在陪着元晞四处在奉陵城内选宅子。虽说封清曲和薛琬都告诉他,白府和公主府他都可以留下来随意居住。但元晞到底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安家立业,封清曲和薛琬也就由着他,想着最近找些事情做也能分散些精力。 还有些事情,薛琬从纪怀舒那里得知,但是并没有告诉元晞。 比如元伯升虽然承认元晞印鉴和信国公管家证词以及账本之事他有所参与,但是仿造元晞字迹和陆氏钱庄之事,他一概不知。 如果不是元伯升和元旭,还有谁有机会接触到元晞平日的手书,可以仿造其字迹,而且还知道不少舍麻贩卖案的有关的事情呢。 她怕元晞知道了又是一阵忧虑,也就先行按下,带着疑虑继续追查下去。 而经过这么些天,在薛琬的明面追查和白黎的暗中帮助之下,那曾经跟西戎的货商们有过不少来往,甚至指使他们做了不少事情的大虞人,也终于浮出水面了。 在元伯升率领的人终于在奉陵以东四百里的一个州城中擒住此人时,就先赶回来告知了薛琬。 薛琬得知此人的具体身份时,便再也无法以平和的心态面对了。 那个人,是晁峰。 当年带领将士杀回奉陵的时候,只是对薛伦动了手,这个当时最熟知宋子澈身亡真相的定国候晁峰反而不知去向。 如今一波三折,却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见到他。 但纪怀舒还是想尽办法稳住薛琬,先将事情告知了薛晟,提请薛晟定夺。 晁峰乃是当时跟随薛伦的将领,在薛晟此朝,就已经被明确地定下了叛将的罪名。他的失踪的确是个谜团。而今竟因为勾结西戎,又事涉舍麻和趋星派之事,不得不说也惹了朝野上下的一片喧哗。 案子并不算难审,因为晁峰在被捕之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案子也不算易审,因为晁峰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再怎样问都问不出什么。 而在定罪之前,薛琬是一定要单独见到晁峰一次的。 于是在安排之下,薛琬还是在天牢之中见到了晁峰。 这间牢室四周都没有其他的犯人被关进来,狱卒们也都被薛琬遣走。面对当年的仇人,薛琬其实暗自里稳了好多次心神,才迈的出这看起来稳当的步子。 待薛琬踏入牢室之内,看到了晁峰之时,往事依然瞬间浮上心头。 这晁峰被上了好几重枷锁,虽然奈何不了薛琬分毫,但他就那样带着嘲讽的目光看着薛琬,已经让薛琬没有办法完全冷静下来。 “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先开口的竟然是晁峰。 “承蒙定国候惦记,本宫好的很。”薛琬冷冷地回敬道。 “呵呵呵,殿下,四年了,还是见面了。” “自然,有些事情,该清算的还是要清算的。”薛琬居高临下看着他。 “清算,殿下要跟谁清算,清算什么?”晁峰像是故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 “你心里清楚。” “我心里清楚,殿下可清楚么?”晁峰反问道,继而又恍然大悟一般,“哦,殿下当然是不清楚,不然也不会自欺欺人这么些年,也不会如此急切地赶过来探望我晁某。” “你已经招认了那么多,当年做的事,定国候不至于不认吧。”薛琬不为所动,她只是想知道真相,亲口听到这人说出当年的真相。 “自然自然,当年的事其实早已清晰明了,是我将火烧粮营的计策提前告知了西戎人,所以四年前那场大战,大虞败了,败的很惨,连主将宋子澈也尸骨无存,哈哈哈哈哈哈哈。” “晁峰!”薛琬极力忍着情绪,“你当年也是被我父皇极为倚重的将领,何以为了薛伦此人,做出此等叛国通敌的事情!” 对于薛琬这个问题,晁峰道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打量了薛琬,随后才开口道:“殿下如今位及镇国长公主,晁某以为比以前聪明了些呢,怎么还与四年之前一样,是个只看的到风花雪月的金枝玉叶么?” 他这眼神和话让薛琬隐隐不安,四年之前……她总觉得晁峰是在说别的事情。 “不如告诉殿下,我本就不是大虞人。” 这样的话已经挑的很是明了了,薛琬有些意想不到,但想想他所做的事情,本就是西戎安插在大虞的暗桩也是情理之中。 “其实你的夫君,宋子澈,他也不是大虞人呢。” 这话晁峰以一种极为平和的语气说出来,就像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从始至终都紧盯着薛琬,看到她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 “你在说什么?”她声音轻的自己都快听不清。 这怎么可能,宋子澈是宋啸的亲生之子,宋啸是为大虞捐躯的忠义之士,宋子澈也为大虞征战了那么多年,他怎么会不是大虞人…… “殿下不是想求一个真相么?晁某这便给殿下一个真相,只不过这真相,殿下受的住么?” 只是这一句话,她已经要受不住了。 “天下人都知道宋子澈是宋啸的亲生之子,是忠勇之后。但宋子澈出生之时,其母宋夫人是作为人质被西戎人关押起来的。而在宋啸去救自己的妻儿之时,只带回了其夫人的遗体和一个襁褓内的婴儿。” 薛琬怔在原地,晁峰继续说下去。 “发妻横死,唯一救回来的这个孩子,宋啸自然不会想到去追查他的身份。” 宛若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一次比一次更震的人心中发麻。 “宋子澈自一出生,就是被布下的一枚棋子。” 薛琬此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情绪,带着她的气息也很是不稳,晁峰看到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觉得更是好笑。 “有这样一个镇西大将军的儿子做内应,何愁西戎不能在军事上压过大虞?” “他自小是在大虞奉陵长大,怎么会信你们的胡言乱语?”薛琬还保存着唯一的理智,反问道。 “既然是棋子,自然是一直被操控的死死的。再说,就算他不信又如何,阙城之时,他已经成了杀死宋啸的凶手之一。殿下,恐怕还不知道吧。” 第七十一章 叛将(二) 薛琬甚至已经有些后悔,她为什么一定要探究这个真相了。 阙城之乱……她怎么会不知道……当时她就在那里…… 原来那时候发生的事情,还要远超她的想象。 “宋啸死后,我本以为他就可以继任其父亲的职务,终于可以真正为他的身份做些事情。但谁知这个小子心软了,宁可日日去边地巡视都不愿意接触权谋之事。恭帝薛澄北联上漓,我们本以为事情要拖一拖了。谁知道,你。” 晁峰站了起来,朝着薛琬迫近,只是薛琬此时竟浑然不觉了。 “谁知道,薛澄的嫡公主殿下,竟然对这个小子存了些心思。” 薛琬的双手已攥成拳,手心已被自己攥的疼痛到麻木。 “殿下之所以一定要来问晁某一个真相,不就是心还没死么?”晁峰戳破她的心思。 “你闭嘴!别说了……” “我不说了,这难道不是殿下想听的?”晁峰这时早就占据上风,心神大乱的薛琬已经无暇分心去考虑该如何控制住晁峰。 “哦,死因,殿下现在是不是忘了问,既然他是西戎的人,为何还会战死?” 晁峰说的确实关键之处,薛琬也一下子神智清醒了起来。 “他本可以不用死的。”晁峰倒是颇为惋惜得叹了口气,“只不过他这小子心还是软的很,只不过是要烧死那帮大虞兵,他居然不忍心了。” “什么……”那几万的将士,竟不是在沙场战死的么…… “他硬要阻止,我们自然没有别的办法,呵呵。” 薛琬猛地抬头,看到晁峰竟然离自己很近了,她一下子后退两步。 “你们……你们……”薛琬喃喃道,但着其实还不是她最想要知道的事情。 “殿下,您想知道的事情,晁某只能说这么多。”晁峰动了动身子,锁链叮当作响,“现在还想问什么其他的么?” 薛琬其实现在问不出口了,她在得知这些之后,再想去探究什么儿女情长,实在是太过狭隘了。 “晁某只知道,宋子澈确实打算这一战之后假死在边境,再也不回来了。只是他自己硬要逞英雄,不死也得死了,哈哈哈。”晁峰嘲讽地摇摇头。“听闻你在他临行前要和他和离?哈哈哈你可知是有多么顺了他的意!” “你闭嘴!今日的话,你不能,再对别人提起。”薛琬一字一顿地警告道。 “哟,怎么,现在还想着维护他的名声么。维护你那英勇的夫君,是为国捐躯么哈哈哈,啊……” 薛琬突然伸手攥住了锁住他脖颈的锁链,勒的晁峰一阵窒息。 “我话不会说第二遍,不然的话定会让你比千刀万剐,还要痛苦百倍!”薛琬猛地放开,晁峰咚的一声倒地。 但他嘴上依然是说着剜心的话,“长公主殿下,听说你还有了个儿子,是宋子澈的。你说这孩子知道他父亲其实是什么人,他会怎么想啊?或者,当初宋子澈知道你们还有了孩子,会不会有什么留下的可能啊。” 这些设想,都是薛琬最不敢想的。 薛琬不再理他,径直走出来天牢的大门。她只听见身后隐约传来的晁峰的喊叫声,“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哈哈哈哈,还早着呢!” 然后就是狱卒冲过去拳脚相向,还夹杂晁峰几声呻吟声。 薛琬定了定心神,尽力敛了神色,步履如来时一样稳地走出去。 天牢阴暗的很,刚一出去之时,薛琬被这天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她适应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象,却看见在她几十步之前站着一个人,白黎。 一如她那日见过荆家老太公一样,她每每去面对一次惨烈的过往,这人总是在原地等她。 只是这次,薛琬避开了他的目光。 白黎察觉出她的疏离,眼眸中也有些许失落。她在宋子澈这个名字上,依旧是绕不开的。 薛琬一言不发,钻进了马车,待白黎确定她坐稳之后,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千越看到薛琬不对劲,也不敢多加打扰。他和元晞正在对着一堆奉陵宅院的简略图纸一一筛选,旁边是小元拓玩着折纸。 这是千越怕薛琬心神不宁特意把宋元拓抱过来的。而白黎此时也静坐一旁,出神地看着一边。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个比一个颓废。”千越抢过宋元拓手里折了一半的纸,拿在手中把玩。 “千越!”宋元拓鼓着腮帮生气,千越也故意逗他不给。 元晞见状赶紧又塞了一个新的在宋元拓手里,“拓儿拿着。” “哎呀你太惯着他了。”千越作势要把他刚拿到手的这一张也要拿走。宋元拓赶紧往身后藏去。 千越见讨要不成,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最近这几个人都情绪低落的很,他哪个都不敢随意去招惹。 府里的大人们,也就薛琬的小师叔荆晨还整日嘻嘻哈哈,只不过这人也待不住,而且千越和他说不了两句话一定又拌起嘴来。 于是千越最近就是陪着元晞和白黎带着宋元拓一起闷着。 薛琬明言不许来打扰她,这些人也不敢真的去惹她发火。 又是一桩过往,但着过往是她此前毫不知情的。自己这四年来,其实也一直存着一份心思,或许是期待,期待宋子澈曾经对自己也是有一份旧情的。或许是一份怨恨,他竟毫不顾忌自己,就这样把自己葬送在了边关。 又或许是仇恨,当初害的他和自己天人永隔的人,她要一一报复。只是如今真相明了,她又该去恨谁呢。 正如晁峰今日嘲讽她的那番话,自己对于宋子澈,自始至终就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在他难以抉择之时,就成了他的拖累。 当初宋子澈告诉她,他另有所爱,如今是真是假,她也无法探究了。但多半,就是为了甩开她而故意这样说的…… 她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只不过她软不下身段,不屑于用告诉他自己有孩子的事情来留住他。那时只想着他心思若是不在自己身上,就算勉强拴他在自己身边,又有什么用处。 而且……她是一直抱着宋子澈会回来,会有重归于好的那一日。她其实也一直在盼着……可谁知,从阙城初遇到后来的一切,她所以为的天作之合,她以为的琴瑟和谐,不过于宋子澈而言是累赘,是泡影而已…… 第七十二章 伤情(一) 晁峰被处决那日,薛琬只是大略知道了消息,也不甚在意了。 她自从那日得知从前的事情之后,将自己关在房中一日,之后便装作没事一样。 只不过她这几日在昏睡之中,不知是自己不经意间的回忆,还是梦境使然,从前的事依然历历在目。 突然涌上脑海的,是那日公主出嫁,奉陵城内御街十里红妆,大红的喜色铺满了整个奉陵城。 越是如今心痛的事情,此时却记得越清晰。连细枝末节,都一股脑地自动浮现出来。 那日公主出嫁的仪仗震惊了整个奉陵城,薛琬没有亲眼所见,但后来却让幽兰给她讲过一遍又一遍。 那仪仗最前面是举着三人高的牌子的八个侍卫,两人一组,上面分别用烫金大字写着迎亲、联姻、御婚、宋薛的字样。 后面是一共六十四人的乐师们,打着锃亮的铜锣或是吹着唢呐,自出宫起,绕城一周,再由御街前往宋府,这喜乐声从未停过。 再后面是一百骑着马的皇帝亲派的禁军,皆穿着铠甲,头盔上都是扎了红缨。那马屁皆是一样的深棕色,并无一点杂色,马头上都系了绸缎编成的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开路的侍卫在道路两边撒着一把一把的铜钱。 随后是万众瞩目的驸马爷宋子澈,他身着白色绣着大红吉祥团纹的吉服,头戴着金色冠束。胯下是一匹雪白的骏马,在人群之中格外瞩目。 后面跟着是手持灯笼的五十个红衣宫女,个个都是窈窕身段,让人移不开眼睛。 宫女之后便是前后左右各有十名禁军护送的公主殿下的喜轿,那喜轿比普通人家的大了两倍不止,和左右的禁军并列,宽敞的御街都显得有些拥挤。 再之后又是五十名手挽着竹篮的宫女,篮内是各式各样的蜜糖坚果,这些宫女们也在沿街撒出。 前有铜币,后有吃食,观礼的百姓们也都系了一条红色的腰带在身上,他们都含着满面的笑意,跪在御街两旁,低着头捡起地上的钱币和吃食。 最后的便是肩扛手捧着公主殿下嫁妆的几百人的队伍,也是喜庆的红色一片。 这样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十几年都未必能看到一次。何况这次出嫁的,是当今皇帝唯一的嫡女,最为尊贵的皇室之女。 那日奉陵城内所有人都兴高采烈,脸上都是笑意满满的。包括轿中受着万民朝拜的自己。 她从前觉得太过铺张与张扬,可是后来,她听到那些人口中一句句喜笑颜开的“百年好合”之类的话。薛琬只是觉得,她是想天下人知道,自己和宋子澈,就是夫妻了。 如今想来,那日不开心的,其实就是宋子澈一个人。 薛琬从前还在方寸山上做掌门的时候,想着能够嫁给宋子澈。有朝一日告诉他,自己就是阙城那个蒙着脸等着他带自己游遍奉陵的方寸山小徒弟。 可是终究是不能了,自薛琬下山之后,慕衡这个名字成了方寸山的半个禁忌。也成了江湖上的秘辛甚至笑柄。她再也不能以慕衡的身份站在宋子澈面前了。 但薛琬后来也不以为意了。只要这个人依然在自己身边,何必一定要与他说明自己是谁。 她嫁为人妇的那些日子里,她其实不清楚宋子澈对她到底有几分感情。毕恭毕敬是礼节,相敬如宾也是其余所有夫妻的常态。 但他也时而温存,事无巨细地照顾,还会带她出去听曲吃酒。也时而疏离,只道自己累了。 如今看来,薛琬终究是明白了这时近时远的缘由…… 而自从接到她父皇要他去往虞戎边地领兵作战的旨意之后,这一切都悄悄变了。 宋子澈时常借口公务不在府中,接收的不知来自何方的信件越来越多。而对薛琬,也只剩下疲惫之后勉强的客气。 那日她从宫中出来,她父皇与母后如今越来越不合了。而她母后的身体,也是每况日下。担心至极的薛琬回到府中,想要的是宋子澈的安慰。 哪怕一句话也好。 可是他依然不在府中。 忧惧交加的薛琬有些受不了了,她斥了下人现在去把宋子澈找回来。 只是那遣出去的人离开了许久,直到天黑,宋子澈方才回来。 两人的卧房之内,薛琬独坐,却并未掌灯。 黑暗之中宋子澈看到薛琬的模糊的身影,他试着道:“殿下?” 那身影缓缓站了起来,朝他走近。宋子澈看清楚了,的确是薛琬。 “宋卿去了哪里?” 这声音冷冷淡淡,而且“宋卿”此称呼,只有他们刚刚见面与刚刚成亲,并不熟络时薛琬才叫过。 只是宋子澈装作不在意,“出征在即,军务繁忙些。” “可是我今日去看望父皇母后,父皇说事务皆已打点妥当,无需再忙些什么。” “殿下,行军之前总要加以部署,路线及粮草,总要……” “子澈……”薛琬只摆了几瞬间的架子,就不想再装下去,她抱住了宋子澈,头埋在他胸口。 宋子澈微微一顿,有些手足无措地,也揽住了薛琬。 “殿下,这是怎么了。” “母后的病,或许不好……”薛琬小声抽泣起来。 “啊?皇后娘娘么……殿下……宫中有御医,他们会好好救治的。”宋子澈安慰道。 “可若是母后真的……那该如何?”薛琬小声地问出来,自己其实很是害怕。 宋子澈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寿数天定,殿下,还是不要过于执着了。” 薛琬不是想听他说这些的,最近这些日子,宋子澈的话越来越让她心中感到难过。 “你为何要这么说?”薛琬从他怀中挣出,一把推开。 “那殿下,想要我说什么?”宋子澈道,语气平淡。薛琬看不清他的脸,但恐怕也是和这语气一样的冷漠。 “你本来……你本来会安慰我一些……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听不得你说的那些话。” 宋子澈垂了头,“我刚刚没有安慰殿下么?” 薛琬叹了口气,眼泪就要掉下来,“子澈,我只是很害怕……我见不得身边的人离我而去……你哪怕说些什么骗我也好……” 第七十三章 伤情(二) 就连当时的薛琬都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变了。 从前的宋子澈,在她失意或是生气的时候,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能让她喜笑颜开。仿佛所有的事情都被他的话拨散开去。 “此事殿下心中也明白的很,为何还要我骗殿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掌灯的缘故,薛琬只觉得这房中比平日冷了数倍不止。 薛琬本就因为担忧皇后的事情心绪乱的很,而宋子澈的态度更是让她心烦意乱,她指着门外,“你出去。” “那殿下先冷静一下,我去找幽兰来。”宋子澈毫无波动,说着就要往外走。 宋子澈竟就这样出去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那次争吵,也算不上争吵之后,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宋子澈一连五日没有回府,薛琬便午时赶到兵部,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只是她刚刚走近,就听到宋子澈对谁说的那一句,“我心不在此,不如归去的好。” 不解其意,薛琬已经踏进了那间内室之中。 其余人看到薛琬来了,急忙见礼之后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屋内又是仅留他们二人。 “殿下怎么过来了?”薛琬看得出,他是强撑着一张笑脸。 “宋卿这是何意,莫非我不能过来么?” 宋子澈一面收拾着文书,也没有看她,“自然不是,殿下想到哪里都好。” “心不在此,是什么意思?” 宋子澈手上动作一滞,“没什么,殿下不必多心。” “是么?”薛琬凑过来,止住他继续收拾东西的动作,“心不在此,何意?” “殿下……”宋子澈这话已经有些不想回答的意思了。 “你是朝臣,心不在此,还能在哪里?”薛琬也是打定主意要问清楚,“还是你说的,是什么别的。” 她当时不希望是什么别的。可是宋子澈的话直接将她打入谷底。 “心不在此,是不在殿下。” 这句话当时在薛琬的耳边绕了许多次,带着几分不愿相信,她哆哆嗦嗦地又问了一次,“什么……” 哪怕今日的薛琬再想起当时的话,心还是会痛。 那时宋子澈的话是谎话,只不过这个谎话,究竟是显得她更可悲,还是不那么可怜,她已经算不清楚了。 当年的薛琬在听见这句话时只觉得五雷轰顶,未尝在感情上吃过什么亏的她,有哪里想象的到,得知一切落空,竟是如此的不堪忍受。 她只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几句“你骗我的吧。”如今看来,真的是好笑。 而宋子澈的神情,告诉她,他的确没有骗她。 年少气盛,薛琬一门心思被付诸东流,出征之前她一纸和离书递到了自己的父皇跟前。只是她的父亲只念她是年轻,而且大军出征在即,不可以扰乱军心,当时并未同意。 她是有些庆幸这和离书没有被自己的父皇首肯。 尤其是在得知自己竟然有了身孕之后。 只是那时宋子澈已经远赴边地了,人不在身边,日子久了,当时的争吵与不快竟渐渐在她一厢情愿的期待之中淡化了。 她那时竟想着,若是等他回来,或许一切有转机。半是思慕,半是怨怼,真的是可笑…… 如今薛琬也明白了,他本就不打算再回来,自然是能断的多干净就要断的多干净。他时时刻刻被国恨家仇所折磨着,日日想着的是如何在大虞和西戎之间周旋,面对薛琬这样的感情,他知道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他不敢也不能奢求什么了。 是宋子澈的心里,全被阴暗的权谋挤满,容不下任何情爱的位置;还是他根本不敢想,因为一旦坠下去,必定是万劫不复;还是说,他其实也是留恋过的…… 只是这些事情,终究是等不到那个人的答案了。 薛琬抹尽了脸上的泪泽,终究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谎,而最终最清楚真相的她,反倒是最痛苦地一个。 在世人眼中,曾经的陵安公主薛琬和为了百姓马革裹尸的将军宋子澈,依旧是相敬如宾的金童玉女。那时候,乃至这时候,都有不少人艳羡的眷侣。 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既然真相再也探不清了,何必让世人知道这真相呢?对于自己的孩子宋元拓而言,他父亲是个早逝的英雄,总比是个叛将更能让他接受。 其实案子没有彻底结束,还有些疑点尚未查清。但是都是些细枝末节,薛晟早已被这案子搅的头痛,何况还损失了信国公这个重臣。关于此案,他在晁峰被处决之后并不想再听到什么动静了。 此事一了,这日子又在渐渐回归平静。 薛琬并未将晁峰告知她的真相与任何人提及,毕竟对谁她都说不出口。 千越他们在不知真相之下,也只是关切着薛琬的状态,却见她渐渐转好了,就像无事发生一样。 元晞自己置了宅子,与公主府隔了一条街,千越帮着去修缮打点,这几日也经常不在公主府里待着。 而荆晨,自从上次让他以查案之名去了那些烟花之地,这人后来倒是去上瘾了。 还有一个官宦家的公子,气冲冲地要打他,说这荆晨对他图谋不轨。那被“调戏”的公子,一路追过来,发现者荆晨进了公主府,立马就不往里去了。 这人还嘟囔着不怎么好听的话,转身就走了。别问,这绝对是连薛琬一块骂上了。 然而荆晨只是对薛琬打着哈哈,说自己不小心认错人了。 “呵,认错人。荆大公子,荆师叔,这是还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人啊。”薛琬扫了他一眼。 “你管呢。”荆晨拿着一壶酒就往嘴里灌。那是他看见千越偷偷去挖过,也效仿着挖出来的酒。 薛琬盯着他手里的酒,“千越就算了,你凭什么挖我的酒?” “不行啊,许那元二公子喝,不许你师叔我喝啊,小师侄,不要那么小气。” 薛琬翻了个白眼,反正她也给那些酒换地方了。 “那白侄女婿,倒是最近也不来找你了啊。”荆晨往嘴里倒完最后一滴,把酒壶随手一扔。 “没有的事。”薛琬把酒壶捡起来,“你也不要到处乱说。” “哦?”荆晨坐起身来,“这是有事?” “没有。”薛琬停顿一瞬,甩下一句,就往外走去。 第七十四章 乞巧(一) 奉陵城确实是越来越平静了,自案子过去之后没几天便已到了七夕。 这样的大日子奉陵城自然是要好生庆贺一番的。连带薛琬也给自己府上的每个侍女多发了一个月的银钱,让她们今日自己玩耍去。 只是这日天还未擦黑,元晞和千越偷偷摸摸划了小船依旧从与公主府相连的水路出去,又到了皇城河上。 “哎哎,你上去点,我够不着了。” 千越正坐在一条船上,一手扒着船边,一手抓着一个花灯,使劲递给另一条船上的元晞。 元晞伸手接了那花灯,小心地放在水面上。之后小心地往后划开。 千越也用手拨了两下水,让自己的船跟着元晞一起往后走了走。 “你说这奉陵城的人们,还真的是喜欢放灯啊。什么外面摆的,屋檐上挂的,还有这水里飘着的,过个节就喜欢放,不管是好是坏。” 船已经停稳了,千越还是拨着水花玩,有意无意地往元晞那边溅起一些。 元晞知道千越玩心又上来,拿手挡了挡脸,“好了千越,这灯快要被你浇灭了。” 刚上来的兴致被打断,千越不满地撇了撇嘴,“那么容易灭呢,可真是娇气。” 元晞觉得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顺手递给他一只,“你若喜欢玩,拿这个玩去。这些别的还有用途呢。” “你当我小孩呢。”千越嘴上说着,手里还是把元晞递过来的花灯捧在手上。 后面还有一船的灯,元晞一个人摆确实有些吃力,千越自己躺在船上待了一会儿也觉得应该去帮帮忙了。 他一下子跃上了元晞的船,那船剧烈地晃了晃。元晞惊的手里的花灯差点拿不稳。 “你慢一点。” “你应该多分我一点,你看现在就你自己在摆得摆到什么时候去。” 话是这样说,也不知道两个时辰前口口声声说不干不干、少分我点儿的是谁。 元晞也不戳破他,任由他帮自己递着后面的灯。 “元晞,这有兔子的还有牡丹的,你喜欢哪个?”千越手里捧着两盏。 “啊?”元晞回过头去疑惑地看着他,“这灯是给殿下摆的啊,干什么问我。” “但现在是你摆的咯,当然问你。”千越一脸理所当然,嘿嘿地笑着。 元晞无奈地摇摇头,“都好,你挑一个给我就行。” “哎呀我让你挑的,不能给个面子?”千越不依不饶。 “好好好,牡丹的吧,寓意好一些。”元晞随口说道。 “一个大男人挑牡丹的,真的是,啧啧啧。” 就算元晞脾气再好,也受不了这种无理取闹。他回望过去,只是盯着千越。 见元晞终于没光顾着摆灯理他了,千越没过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好好好,牡丹好,牡丹尊贵,符合她的身份。元晞选的真的是好。” 话说的极为敷衍,但元晞也觉得甚为好笑。 不过没一会儿千越就转移了话题。 “哎,你家那哥哥怎么没来啊,这主意不是他提的吗?” “我不知道。”元晞小心摆完那个牡丹的花灯,示意千越往后面划一划。 “最近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四姐自打从天牢回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连带你那哥哥也是,以前还经常往来的。现在四姐脸上没个笑模样,你哥哥也是可怜。” “可怜?我哥为什么可怜了?”元晞一时想不出来其中的关联。 千越很是惋惜地看了看他,“我说元二公子啊,你是读圣贤书读傻了是嘛。我可一直都觉得,你哥哥有机会做那小拓儿的后爹的。” 元晞后知后觉,“是……么?” “唉,也就是你,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千越揉着脑门,看起来一脸失望。 “我一开始还觉得,四姐待你家哥哥很是不同。特别是从南佑回来以后,不过现在,也不知道怎么了。” 千越叹了口气,“这群聪明人的脑子里,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不过就放灯这事,我哥倒还是对殿下挺上心的。”元晞对照着千越说的话,又想到如今他们摆的这一皇城河的花灯,都是白黎的主意。 “上心是一回事,让人入心才是另外一回事。”千越装作教导状,意味深长地看着元晞,“小元公子啊,看来这七夕节的事情,你还是差了不少。” “那千越这些,又是哪里学到的?还是说你以前,结识过不少姑娘?”元晞真诚地发问。 “去去去,我哪里像那个荆晨那样是个留恋花丛的人。”千越矢口否认,顺带损了一把荆晨。 元晞这次忍不住笑了,突然发现这船自己往后已经漂了一段距离了,刚刚有一段没有摆上。 ”千越千越,漏了,那儿没摆上。” 千越定睛一看确实,就一把抄起船桨往前划,结果一个没收住,多划了一小段。前面摆好的瞬间被撞散。 “哈哈……哈哈哈……”千越干笑两声,“不好意思啊。” “千越……那个……那就重新摆一摆吧。”元晞这会儿也就光明正大地指使他了。 两个人拾掇着冲散的花灯,亦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你信不信,我能踩着这花灯,一路从这水面跳到对岸去。”千越指着对岸对元晞道。 “嗯,信。你最厉害。”元晞没看他,手上还在摆灯。 “还能顺手宝剑挑灯芯,霎时间把这一河的灯全给它灭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到时候这招可以教你……” 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千越狠狠拍了拍自己的嘴巴。 元晞自被严宇那厮在天牢施过封穴针之后,体力大减。身子已经若于一般男子,何况是学武呢。 元晞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啊千越,还是可惜了你那把那么好的风林剑了。我以后可能,再也用不上了。” 他语气说的轻快,但千越这个时候已经在心里想把自己捅死一千遍了。 “没……没事……天下有的是好的药材,我去给你弄来,你以后一定能拿的起风林来。”千越拍着胸脯道。 元晞回过头去看了看他,“好。” 暮色已至,皇城河上,华灯一片。沿岸的百姓们都在岸边或是桥上,惊呼着欣赏这一片。 第七十五章 乞巧(二) 在费了一番力气把皇城河之内摆了两百盏花灯之后,千越也是好说歹说把薛琬拐出来门。 自然元晞那边也是叫了白黎出来,这两个人还特意把宋元拓拉走。 薛琬走到千越所说的跨了皇城河两岸的一座石桥上,在那里等他。 七夕节外出观灯或是游玩的奉陵人还是很多,每个节日都因为会有不少人上街,于是这些小贩们又能捞一把。是故不论除夕上元还是七夕花神节,奉陵的主路都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薛琬其实很久没有这样站在奉陵的桥头,看着世间百态了。 她因为换了一身简装,天也没有白日那样亮堂。自然也没有多少人认出她来。 于是薛琬被千越说在这等他,不断因为挡了过往人的路被挤的换了好几个地方。 而这一幕有些好笑的场景,被白黎都落在了眼里。他站在桥下,看见薛琬一边有点不高兴地在躲避行人,一边张望着。 刚想喊出声,却想到不适合在此处张扬。于是白黎便悄悄走上桥去。 薛琬被人挤了一下,往后撞到一个人,嘴上说着“抱歉啊。”然后一边回过头去看。 “白……重稷啊,你也来了。” 白黎点点头,“元晞说一会儿皇城河里有好看的东西,叫我提前在这桥上占个地方。” “巧了,那莫大少爷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想起来千越现在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薛琬有些气愤。 但她转眼一想,立马知道了这两个人的用意。 她不禁叹了口气,“这两个人真的是……” 白黎听到她这句不清不楚地嘟哝,问道:“殿下,说什么?” “没,没什么。”薛琬被问起来倒是还磕巴了一下。 “看啊!河里那是什么!”桥上一个男子高声大喊,薛琬刚刚还有些不知所措的情绪,立马被转移过去。 从西面的河上过来的,是几百盏各式各样的花灯。 薛琬定睛细看,那花灯上,还有的背着什么“姐”“四”“喜”“颜”“笑”“开”的字样,还有不少重复的,但终归就是这六个字。 “四姐喜笑颜开。”薛琬略一想就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这么俗套的词,也必定是千越的手笔。 “莫公子倒是有趣。”白黎也看出来那几个字在说什么。 “怕这主意不是他想的。”薛琬一语道破,“他才没有那个闲心。” 白黎不语,“只是殿下,看到这满河花灯,可有真的喜笑颜开?” 薛琬点点头,“还好吧,我本来也没有多么不高兴,非得搞这一出。” “那便好。”白黎带着笑意,又似是自言自语地看着河上飘过来的花灯。 “不过这灯确实是好看,也不知道千越从哪家铺子买过来的,一会儿一定要问问。”薛琬不住赞叹道。 “得了殿下一句赞叹,也是那手艺人的幸事了。” “而且,我的确是喜欢。”薛琬眼波中流转着异样的光彩,她在追溯,却总归染了一层神伤。“因为曾经在我绝望之际,我也曾看到过这样的灯海。” “原来殿下,还有这样的过往。”白黎道。 “嗯。那时是我离开奉陵,北上去往上漓国。大虞北境是一片的大漠,根本看不到一丝烟火。那日流沙袭来,我侥幸逃到沙丘上,却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走了。” 薛琬看着这皇城河里的花灯出神,脑海中却是那样的景象。 “然后我便看到了,自我脚下沙区附近,一直绵延道大漠的尽头,如同一条路一样的,许多灯盏在大漠之中亮了起来。” 她垂下头笑了笑,“我不知道那灯盏是为什么亮在那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我特意亮起来的。只是那时,我确实有了就随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直到自己被埋到黄沙里的想法。” “还好。”白黎看了看她,“还好殿下走出来了。” “我从前是相信缘分的。”薛琬也对视过去,“可是后来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的缘分,这世间,还是预谋多了些。” “也是人们这些预谋,才能使许多人遇到一起,不是么?”白黎道,“殿下不要太过悲观了。” 这时那几百盏花灯已经飘到了人们所站着的桥下,正顺着水流继续飘过去。而那些看灯的人们,都开始转到另一边,一边惋惜着一边看着那花灯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的时间,桥上的人们越来越少。白黎和薛琬的谈话,在这弯月之下,显得更是明晰起来。 “自然不会。”薛琬摆出笑意,“今日是七夕,本来就不应该说这些不太动听的话。” “四姐!”听得这一声喊叫,薛琬转头看见千越和元晞过来。“拓儿呢?” “哦,这小孩子还是觉多,我见他困了就提前给他送回去了。四姐四姐,那个灯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嗯,特别好看。那上面的四姐喜笑颜开也定然是莫大少爷想出来的吧,真是难为你费心思了呢。”薛琬笑里藏刀。 “我就说吧。”千越显摆似的朝着元晞眨眨眼,元晞叹了口气摇摇头,也不戳破。 “不过这灯大部分是元晞在船上摆的,这个我可不敢邀功啊。”千越指了指元晞。 “多谢你了元晞。”薛琬这次的笑容真诚了许多,“这样整整齐齐的,自然就一定是你摆的,粗枝大叶的人自然干不了这活。” “嘿!”千越听出来是在变着法的骂他,“我摆不好怎么就是粗心了。那白黎呢,就给了我这一堆灯,结果自己不是也没摆。” 薛琬自然地看向白黎,其实他有一些猜到了。 “多谢重稷了,这灯真的是新奇。” “一个朋友从外面带回来的,家母觉得家中没有女子,摆在家中也是无用,我这才借花献佛的。” 千越还特意打量了薛琬的神色,却看见她毫无波澜不禁觉得有一点失望。 “看什么?”薛琬注意他的眼神。 千越忙装作没事人一样,“哦,没有没有,刚才有只飞虫。” 元晞在一边不禁偷笑,还得配合他去抓那只根本不存在的飞虫。 薛琬白了这两个人一眼,就往桥下走,“既然都出来了,就一起在这里走走吧。说起来,我也是许久,没有好好看一看这奉陵了呢。” 第七十六章 乞巧(三) 在这主街之上,游赏灯会,乐在其间的可不止薛琬白黎他们四个人。 荆晨自己一人刚刚从锦玉楼出来,他在府上听见千越说这家的酒菜最是可口,也就进去试了试。除此之外,那说书的今天除了讲了一遍牛郎会织女的故事之外,还说了不少有关南佑的风土。 自小生在南佑的荆晨听见这说书的说了好几个错漏之处,比如南佑特有的升仙草,根本不是什么药仙被蛇妖算计受伤,得一采药的姑娘所救,最后渡了那姑娘升仙的事情。就是他们不知道几辈子之前的祖先,被人欺辱了想自尽,结果误食了这升仙草,不但没死成还后来发了家。他为感激这被他无意间发现的药草,特取名升仙草的。 也不知道这些谣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散播出来的,简直是越说越离谱。 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荆晨放了银子就出去了锦玉楼,往外一瞧,大虞果然太平盛世啊,今日街上姑娘甚多,甚好。 荆晨在这街上一面走一面挑逗挑逗街边摆摊的小姑娘,他也是开心的很。 “姑娘,长得如此清秀,怎么卖的面具竟然如此吓人啊。”荆晨驻足在一个卖各式妖精面具的摊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姑娘。 那姑娘的脸红了又红,实在是不想看着这登徒子。奈何荆晨这一幅面相,生的就是太吸引姑娘了一些。 “公子……有……喜欢的……就拿一个吧。”那卖面具的姑娘怯生生地说。 “我喜欢就拿一个啊,那我可直接拿走,不给钱了啊。”荆晨随手拿起来一个,一脸坏笑地看着这姑娘。 “这个……这个不行……我可以少算你五个铜钱。” “少算我五个啊,那你这面具,本来卖给别人是多少钱?” “十文。”姑娘如实答到。 “哎哟哟,一下子折半卖给我,你也不怕亏本哦。”荆晨越说越来劲儿了,“这摊子是你自己的,还是帮别人看着的?” “是……是我爹的,今日他老人家生病了没有出来。” “我就说呢,要是家里能有别人出来,哪里会舍得自己家这么如花似玉的宝贝儿出来抛头露面啊,万一被什么人拐走了可就不得了了。” 这姑娘的脸更红了。 “好啦,不逗你了。就冲着姑娘对我这么好,我今天这面具,多给你加五文。”荆晨豪爽地从袖子里掏了十五文钱出来。一面恨自己没有管薛琬多要点钱出来,在锦玉楼点的酒太多了,现在实在是有点捉襟见肘。 “不敢不敢,公子,只要……只要五文。”姑娘心眼实诚的很。 “哎,我要是跟你计较这十文钱,明天还不被那群人笑话死。”荆晨摆摆手,“拿着。” “那奴家多谢公子,多谢公子。”那姑娘还在反复道着谢,荆晨已经离开那摊位。 一个白狐狸的面具扣在脸上,荆晨倒觉得这样子看姑娘更方便了一些,因为这面具遮挡,很多人就不知道他在看他们。 他依旧往前走着,这街上买来面具戴着玩的也不在少数,荆晨看着也蛮有兴致。 一个摊位上,一位白衣的公子拿起了一个福娃娃的面具,就要往脸上戴。荆晨不经意间瞥过去,愣在了原地。 “那是……那是……” 顾不得多想,他一下子冲过去,却再也不见了刚刚看到的那人的身影。荆晨在哪摊位那不断地扒着人的脸,一一辨认,惹得周围的人很是不快。 但他依然是不死心,那附近的人非要一一查看过才肯罢休。 “这人谁啊!”“别摘!”“怎么这么没有礼数。” 周围的人侧目而视,荆晨一点都没觉得。 “是我看错了么?”他喃喃自语,一边离开了那个地方。 荆晨对于刚刚的场面,现在已经分不清是真的还是他的幻觉了。毕竟那场景太不真实,他从前的故人,已经逝去多年的故人,刚刚好像又站在那里,就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 这主街上还有许多的人,带着那样福娃娃面具的人也不在少数,荆晨一开始还是不死心地一个一个掀开来。后来也就认命,觉得刚刚就是自己看错了。 有点恍惚的荆晨就准备往公主府回去,在走回去的路上,竟又在一间药铺里,看见好几份伙计都戴着那刚才的福娃娃面具。 荆晨径直走进去,店里的伙计赶紧问道:“要抓些什么药吗?” 荆晨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指着店里的这些人,“你们,怎么都打扮成这样?” “哦,这是我们掌柜的吩咐的,说今天七夕,这福娃娃乃是多子多福的好兆头,让我们都戴上。”这伙计热情地解释着。 “七夕?多子多福?什么乱七八糟的。”荆晨对于这个掌柜的想法也是不解的很。“我不抓药,找一个你们店里的伙计,陪我喝酒,价钱好谈。” “啊?”那些伙计都愣在原地,“客官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是都说一遍了吗?”荆晨不耐烦地重复道,“就带着这个面具,陪我喝一杯,喝完就回来。嗯,一两银子,二两!” 这些伙计们觉得,这人大概已经醉的差不多了。于是随便推了一个没出声的小伙计出去,那小伙计戴着面具,站在荆晨面前,被荆晨带到最近的酒肆。 这伙计因为被面具挡着嘴,所以也就是一直看着荆晨在喝。荆晨不让这伙计把面具摘下来,因为他刚才已经摘了许多人的脸,他知道不会是那个人了。与其如此,不如就半真半假,当自己刚刚没有看错呢。 “你知道吗?我刚刚好像看到一个我以前认识的人。”荆晨苦笑一声,“那是我这些年来唯一的知己,我最好的朋友。” 小伙计点了点头。 “可惜,他出事的时候,我当时没有在他的身边,他死了,也过了这么多年。” “若是能再来一次,该有多好。” “哪怕天下人都不信他,我也信。” “阿念……” 这戴着面具的小伙计,肩膀好像晃了晃。 荆晨喝的实在有点多,在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公主府里了。昨晚的事情已经浑然忘了。 第七十七章 棠梨 荆晨自昨夜的醉酒之后,浑然忘了许多事情。薛琬让幽兰给他端了碗醒酒汤来,荆晨还问及自己昨日是怎么回来的。 “一个药铺的伙计,说您昨天嘴里一直叨叨着什么陵安府,就给送过来的。”幽兰也是难得看见这海量的荆晨醉成那个样子。 “哦。”荆晨觉得自己反正也记不清,索性也就不去想。 荆晨和荆华来到奉陵城,已经快一个月了。虽然荆华早就有早点回腾秀山的想法,毕竟现在元晞的身体已经用不着他了。 当然荆晨是不愿意回去的。 他当然觉得奉陵好了,在这有吃有喝还不用自己掏钱,好玩的地方比那干巴巴的方寸山多的数不胜数,奉陵对他这样游戏人间的人是再合适不过的。 薛琬早就知道荆晨就是赖在这不走蹭吃蹭喝的,不过也随他去了。 她最近几天有新的事情要忙,也不是什么大事。后园的棠梨,已经熟了。 拿棠梨酿酒,是她这么多年的习惯了。 其实她这一手手艺还是向她的越丞师叔学的,虽然那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她这手艺并不熟练,只是在嫁人之后发现奉陵长出来的棠梨品相十分之好,也就重新捡了起来。 一开始是在宋府,她最开始酿出来的酒,宋子澈还好生夸奖了她一番。得了他的夸赞薛琬自然是高兴的很,于是这酿酒便成了每年必做的事情。 哪怕是后来经过一番波折之后重回奉陵,这习惯也不曾改了。 后园的大片梨林平日都会有府中的仆人去收拾,所以这些梨树也生的很好。只是薛琬这些日子嘱咐了她要去摘些梨子酿酒,最近几日都不会有人再去打扰。 这日薛琬挽着袖子,拿衣服兜了七八个澄黄的梨子,就朝着梨林中间的一个小屋走去。 这小木屋里一应俱全,厨具一样不少,还有一间小卧房,收拾的很是齐整。 这样往返林子和小屋七八趟,薛琬觉得差不多了。 她挑的都是长得最好,最大的梨子,这一趟下来挑拣的辛苦,但是选不出来几个。 薛琬酿酒不过图个乐子,所以一连在这待了好些天,也没开始多少酿酒的正事。 她突然一时兴起,自己怕被千越挖走的酒换了个地方埋,自己好像还没尝过几口。 兴致上来了,薛琬直接提着铁铲,就朝着自己埋酒的地方而去。 那酒坛实在是重,薛琬都开始佩服自己当初怎么搬过来的。一把揪开上面封口的盖子,酒香扑鼻。薛琬满意地猛吸了几口气。 四下无人,薛琬直接上手,捧着那大坛子就往嘴里灌。 薛琬先倒了一小口,觉得滋味甚好。 当然,绝不是因为她喜欢酿酒,她这酒量就能涨上多少的。 又往里灌,这一下没收住,清冽的酒从坛子里一涌而下,灌的薛琬猛呛了几口。 这一下喝的太猛,薛琬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有点晕晕沉沉的了。 她不禁小声骂了一声“废物”。这当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酒劲上来,薛琬觉得还是回去躺会儿的好,刚把坛子的盖子盖好。头顶上便传来轰隆隆的声音,接着豆大的雨点透过梨树枝桠就砸了下来。 不仅仅是雨点,薛琬被从天而降的冰凉的东西砸到后颈,“竟然下冰雹了。” 不过这一大坛酒,搬回木屋也有地困难。薛琬想了想,还是就着刚刚那个坑,想把酒再埋回去。 “殿下?”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薛琬转过头去,是撑着一把伞的白黎。 “重稷。”一颗冰雹砸在她脑门上,薛琬拿手挡了一下。 白黎立马凑近给她打着伞。薛琬看了看这伞,说道:“谢啦。” 不过她又想起来一事,“你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幽兰说,你可能在这里,我就来找找看。”白黎答到。 其实也不算是幽兰告诉他的,只是他那日听幽兰和千越提及过薛琬在这梨林,今日下人们找了薛琬许久找不见,他第一便想到了这里。 “殿下,回去避一避吧。”白黎撑着伞,薛琬还在填着土。 “好好。”薛琬最后还拿铁铲在那埋起来的坑上拍了拍。 白黎只带了一把伞来,薛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跟他挤一挤。只是这伞下一方狭小天地,薛琬觉得拘束的很。 外面冰雹大的很,白黎显然是刻意把伞往薛琬这边靠。只是薛琬也不是那么重礼节的人,她只顾着往白黎这边靠,想着他也遮一遮雨。倒没注意已经把白黎挤出去了。 白黎清了清嗓子,“咳,殿下……这伞是不是有点小?” 被这一声叫回神的薛琬看见自己竟已霸占了折伞的一大半,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 “哈哈哈……抱歉……啊……抱歉。”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不是明显地自己往人家怀里凑么! 薛琬现在只想找个别的什么由头把刚刚的尴尬掩饰过去,“那个……白兄……重稷啊。” “嗯?殿下何事?”白黎高了她整整一个头,此时为了跟他说话,微微侧首,他的声音便如同就在薛琬耳畔。听得薛琬全身一个酥麻。 暗道自己真的是没出息,薛琬回道:“今日我藏酒的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 “嗯,我不会说的。”看不清神情,薛琬只觉得这话说的时候是带着笑意的,还是那种大人看着小孩子胡闹的那种笑。 “我说真的,你元晞都不能告诉,这小子嘴上也是没个把门的,要是元晞知道了,不消一炷香,千越就又能给我搬空了。” 看着她现在也是难得的小气起来,白黎确实觉得有趣。“当然不告诉。” “那就好,你是不知道,上次我那些酒让幽兰帮我埋的,铁定是被千越套了话去。我也是看在元晞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 “那也是殿下的酒酿的确实好。”白黎道。 “也没有了。”薛琬摆摆手,“不过哪天可以给你尝尝,如果,重稷有兴趣的话。” “好,那我等着了。”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也就到了那个木屋。眼见这冰雹没有要停的意思,薛琬停在那里,“我们,先进去避一避吧。” 第七十八章 朦胧 薛琬已经半个身子进去了那小屋舍,也在看着白黎。 白黎顿了顿,说道:“好。”他把伞收了,走进了那小屋。 薛琬摸了摸壶里的茶,庆幸还好临出门时刚刚倒上,现在还是温的。 白黎看见薛琬在那里倒水,赶忙过去,“殿下,我自己来。” 薛琬看他这突然的礼节拘束,倒是觉得好笑起来,“重稷就不用跟我讲这么多客气了吧,我并不在意这些。” “殿下该在意的时候,还是要在意。” 薛琬知道他的意思,“我当然知道。我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不知道分寸二字是怎么写的嘛。只是在你们这些友人面前,不必拘礼。” “友人?” “自然,元晞,还有你,那个荆师叔,也算吧。”薛琬勉勉强强承认荆晨,“何况你还知道我不少事情,我可不得供着你。” “我不会跟别人说起的。”白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但是也是认真地答到。 “逗你的。” “那殿下……既然觉得我是友人,这些日子为何要躲着我?” 白黎这猝不及防的一问,让薛琬愣住了。她有躲着他?似乎是有的,可是没想到已经这么明显了。 “有吗?我为何要躲着你啊,哈哈,没有的事,应该是忙着摘梨酿酒忘了吧。” 这解释敷衍的不能再敷衍了,只是白黎看出她有一些逃避。 其实不仅仅是对薛琬而言,对于他来说,何尝不是不敢面对,不敢言明呢。 这些日子他知道薛琬神态有异,他在离宗那些人的打探中也知道了一二。虽不是完全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也知道薛琬这样伤情,是和宋子澈有关。 那时在阙城就满眼满心的人,如今还是时时刻刻地牵动着这人的情思啊。 或许这些对于当下的薛琬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回味的往事了。 但着根刺一样的心结,依旧是梗在那里,他不敢提及太多,薛琬亦然。 薛琬总觉得过了这么些年,自己也经历了不少风浪,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眼里心里只有情爱二字的姑娘了。 不知是因为不甘心,还是真的放不下,宋子澈曾经就是她心里的一部分,而如今这块地方已经完全坍塌,落下一方散落一片的石头,生生坠的疼。 她不愿意面对白黎,其实是现在不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不仅是千越在那里半开玩笑的煽风点火,他明明白白地知道白黎这个人,自己已经不能用普通友人的目光来看他了。 他在自己心里,是有分量的。 只是这分量,目前还没有重到让薛琬可以不管不顾自己前几天知道的往事,心无杂念地重新接纳一个人进来。 说起来,薛琬自己也是不明白自己的很。而且薛琬这时才知道,在感情这事情上,她可是和外人传的长公主骄奢淫乱的样子大相径庭。 她悄悄看一眼白黎,看他没在盯着自己,神色也恢复如常。 “那个……外面是不是小了一些……” “还没有。”白黎往外看了看,如实道。 “哦。”薛琬随口应到,既然没小一些,他们俩就依然还得在这里待着。毕竟像刚刚那样的撑伞的样子,薛琬是不想再走那么长的一段路了。 薛琬也奇怪起来,怎么每次跟白黎在一处,那个说不出来话,被看的死死的永远是她。不应该啊不应该,她可是叱咤风云,敢跟她的皇兄叫板的长公主。 她开始想些别的事情,尽力把这情绪盖过去,于是半晌后,白黎听得薛琬缓缓开口: “你说,这一场冰雹过去……”薛琬思考的极为认真,白黎不由得看过去。 “我这梨子得掉多少个啊。” “……” “等这冰雹停了,赶紧叫他们来捡了,不能烂在地里。”薛琬仔细地盘算道。 “嗯,是得捡。”白黎刚刚还想着让他有些烦心头疼的事情,却被薛琬这突如其来的捡梨子的话弄的哭笑不得。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带一些给封姨母吧。别看是被砸下来的,品相还是好的。我挑最好的,你带走。” “……好,谢谢殿下。”白黎叹了口气,他不收下还能怎么办。 都说这夏日的暴风雨应该是来的快,去的也快。但老天像是故意想多困他们一会儿似的,冰雹过后就是倾盆大雨,还夹着雷鸣电闪。 薛琬打了个哈欠,此时天也不早了,她又搬了大半日的梨,确实有点乏了。 “殿下,可要去休息一下?” “不了不了。”薛琬一看自己这小屋舍的摆着床榻的里间和这外间没有什么挡着,就觉得还是有点难为情。 早说当时就让他们搬个屏风过来了…… 嘴上说着不要休息,只是薛琬一支胳膊杵在桌子上,撑着的头也开始一顿一顿的了。 她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只是觉得在白黎面前,她在桌子上打个盹也不是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事情。 于是她身子一倒,直接趴在了桌子上。 轻微的“咚”的一声还是引得白黎过来看她,只见薛琬吧头整个低了下去,现在只能看见这不饰钗环的长发在她脑后四散开来。 竟然就这样睡过去了……白黎摇摇头,最想听她说的话,她可是一个字都没好好答复他的。 只是他转念一想,转移话题的除了她,其实自己也有份。 他自后来从钟恪那里知道当年的慕衡就是陵安公主薛琬之后,也去奉陵偷偷想看她。只是她得知,薛琬已经嫁了她当初就喜欢的人,现在过的也很好,也就断了这个念头。 后来钟恪故去,他继任离宗宗主,本想过就这样两相安好地过下去。 只是后来他知道,奉陵大乱,薛琬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亲人了。 他就只想到这个人身边去,想护她周全。 其实这么多年了,薛琬就算没有任何人的保护,也是可以过的很好的。 哪怕是刀斧在前,哪怕是世俗不解,这个他曾从心底感激和眷恋的姑娘,也未有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一丝怯懦。 到底是何时,她变成了他心底最不能割舍也最执念的存在。是阙城初遇的那青衫女侠,还是风华绝代的陵安公主。 不管是谁,是她就好。 第七十九章 陵安(一) 只是这奉陵城的日子,终究没有想象中的如此快活。 薛琬在府中,接到了陵安传来的信件。说是陵安城因为佃户和租主交租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今年的赋税怕是不能按时交到公主府上。 陵安是她的封地,但这些事情本该归当地的官员来管,知会她一声就行,但薛琬特意让那上书的官员把这事情夸大了一些。 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薛琬想躲一躲懒。 自从上次舍麻一案过后,朝堂上乃至奉陵城里很多人都知道薛琬在此事中出力许多,也有一部分人意识到薛琬不是传闻中的那样“暴戾”“乖张”。 而且再加上新上任的纪怀舒原先是皇后党派的人,如今就算不说,大家也知道他其实是偏向薛琬的。 眼见局势一片大好,薛琬知道,不乐意的就是薛晟了。 与其让他在奉陵越看自己越不顺眼,还不如先出去躲躲。 因此薛琬上了一道折子,说自己热症犯了要去陵安那边养养,顺带解决当地的混乱。 薛晟自然是准许她去,还说了一堆什么皇妹保重身体之类的话。 于是薛琬回去之后就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南下前往陵安了。 陵安在大虞的南境,是个富庶的好地方。因为顾及薛琬自小长在文家,所以当初恭帝在给薛琬选封地的时候选了离文家所在的滁陵比较近的陵安。 这次南下,薛琬带了一大波人。 首先是府里的,自己的儿子当然要带上,扈云章率领护卫随从,幽兰随侍。而千越也是嚷着要去南边看看的。 千越要去,薛琬自然就把元晞也算上了。另外因为封清曲很久没有回滁陵母家,薛琬便请了她同行。 既然封清曲会去,白黎自然是要陪着自己母亲的。 再然后是荆晨,薛琬也是舒了一口气,终于有正当的理由把这尊大佛送走了。 上次她和白黎前往南佑求药,自奉陵到大虞的边境用了七日,而这次带着的人也多,东西也多,自然比上次他们快马急奔慢了几倍不止。 薛琬还担心宋元拓第一次出来这么远,会有不适应,但是这小家伙一路上叽叽喳喳,欢脱的很,倒是吵得薛琬心神不宁的。 她总觉得,这次陵安之行,不太可能那么简单。 死活不愿意这么快就回方寸山的荆晨又跟着去了陵安,美其名曰体味大虞南境的风土,顺带去滁陵拜访一下自己的师父。 薛琬一想也对,自己的外祖母自从不理方寸山青鼎门的事情之后,多和自己外祖父住在滁陵文家,荆晨作为弟子前去拜访也是理所应当。 那自己呢?自己都已经到了陵安,还有理由能过门不入么? 只是刚刚到了陵安,这事情就开始显现出不正常了。 荆晨嫌弃薛琬这些人的车马太慢,提前一步到了陵安,但是也提前一步看到了些不寻常的事情。 待到薛琬他们到了之后,荆晨就神秘兮兮地把她叫到一边。 “你猜我看见了谁?”荆晨一脸严肃。 “这我哪能猜的到?”薛琬实在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青鼎门的人。” 薛琬愣住了,瞬间有些警惕起来,“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是来找你的,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荆晨道,“他们说是离宗的人伤了几个南佑的往来贩运货物的货商,和他们打了一架。” “嗯?”薛琬有些疑惑。 青鼎门和离宗人,互相看不上眼,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本来像青鼎门这样的武学大宗,想到自己和离宗这样乱七八糟的人所结成的所谓帮派相提并论,就已经是一件不太能接受的事情了。 何况离宗向来只护着大虞的百姓,和青鼎门兼济天下,不分国度的理念很是冲突。因此在西戎和大虞的边境上,经常有离宗为护着自己大虞百姓和青鼎门大打出手的事情发生。这一次,说是奇怪,其实也不算奇怪。 但是为什么打到奉陵来的呢? 只是因为这里毕竟也出现了些事情,荆晨作为青鼎门的弟子,也就更加不能走了。他安排了两个青鼎门的小徒弟,先把荆华送回腾秀山。自己留下来,给他们撑场面,万一再打起来,不能再让本门弟子吃亏了。 毕竟看这些人的样子,看起来被打的不轻。 荆晨气势汹汹地说要给这些小弟子们讨回公道,还威胁薛琬一定要站自己这边。 其实本是一句玩笑话,但薛琬也认真想了想,这两拨人打起来,自己应该站哪边。 青鼎门不用说,是她自己的本门。就算这件事她本不想提,但她外祖母的情面还是摆在那里的。 而至于离宗,他们做的事情都是在保护大虞的百姓,自己作为大虞的长公主,看起来和他们的意志应该是相同的。 而且离宗对于她,其实也是有恩情在的。 她在阙城脱险之后有再去查探过,一是想知道那个叫阿黎的孩子的下落,也是想探清在那里的许多谜团。只是这两件事她都没有做到。 只是查探出了,这次对付西戎人进犯阙城,离宗人出了不少力。 她后来想想,那所谓被她找过来的,在阙城先她一步救了她师父和师兄弟们的,应该就是离宗的人。 当初那个收留自己的老爷子,或许正是她皇祖父的故人,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开国将军钟恪。 不然其他人,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再加上上次在复阳城,薛琬看到的那客栈中的景象,定然是离宗的人去过那里,做了什么。 说起来两个门派,也是各行其道,本是互不干预,但如何就会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奇怪的很。 想到青鼎门的几个弟子还在陵安,薛琬其实是有些不太好的预感的。 她还特意问了荆晨,这些来的弟子们都是何时拜入师门的,荆晨的回答是,有一位年资较久的依然是他师侄辈的弟子,叫范吾的。 薛琬当时并没有在脸上表现出过多神色,不过如果真的遇上了,或许就是陈年往事,也该做个了结的时候了。 第八十章 陵安(二) 薛琬在自己的封地也是有一座行宫的,是她母亲文皇后特意留给她的。那是一处前朝留下来加以修缮的园子,叫做宝仪园,比她在奉陵城的公主府不差多少。 这园子薛琬的皇祖父高祖皇帝本是想拆了的,但是来此清剿的钟恪觉得这园子修的甚好,拆了着实可惜,也就上表让高祖留下了。 就算是一处园子,竟也和自己的祖父辈的人有这样深的缘分,薛琬刚一踏进宝仪园,又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了一番。 只是封清曲不愿麻烦薛琬借住她的园子,就让白黎在别处另置了宅子。 封清曲目前还没有立刻就去滁陵回封家看看的打算,对薛琬说的是舟车劳顿,有些病了,需要修整几日。 但实则,是白黎在陵安有些棘手的事情要处理。 不住在宝仪园,确实让白黎道行动也方便了很多。 于是在刚刚安顿好封清曲,白黎便立即发信给杨念,要见他一面。 杨念收到消息之后就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他,白黎赶过来时,依然是表面的波澜不惊。 “重稷。”杨念招呼道。 “怎么回事?”白黎问道,“不是说了在边境做事尽量不要与青鼎门的人起冲突么?” 杨念眉心紧皱,“你当我们兄弟们是那么不懂事的人么,我行事已经很是小心地避着他们了,可是这次确实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什么?” “这次是一个南佑的商队和大虞的商队起的冲突,那南佑人做生意精明,想多占几分利,被我们的人发觉了就想教训一下。谁能想到他们这东西是买来送去方寸山的?” 白黎心下明白了几分,这样冲突定是会加剧。 “更想不到的是,在那南佑的商队里竟然还有一个青鼎门的弟子随行,那个弟子看我们离宗早就不顺眼,跳出来跟我们打了一架。” 但是看杨念的神情,可不是单单打了一架这么简单,“还有呢?”白黎问道。 “那弟子,死了。”杨念神色忧郁。 “怎么?”白黎盯着杨念,目光尽是狐疑。 “不是我们。”杨念费心解释,“弟兄们都有分寸,虽说那个时候确实都是在气头上,但他们也不可能下死手,这后果他们都是记着的。” 白黎沉思片刻,的确,自己手下的人,不太可能如此冲动行事。尤其咋知道对方是青鼎门弟子的情况下。 “我觉得。”杨念猜测道,“又是慕迟那厮在搞什么名堂。” 白黎不置可否,但他其实和杨念想的是一样的。 “慕迟这人在江湖上一派好名声,就算怀疑,也只能暗中行事。” “不错。”杨念道,“我们已经吃过不少亏了。” 他说的是真话,在白黎知道慕衡无故被认为是害死本门师兄的叛徒,下了方寸山之后,白黎就一直在查探这件事。 包括阙城的事情,离宗也怀疑是方寸山上的人自己做的。只是一开始的查访太过不小心,被慕迟发觉,倒被他倒打一耙,离宗在当时被诟病了好一阵。 这次既然不可能是离宗人自己动的手,怕是慕迟想借离宗的手,又想做些什么了。 “此次,可要小心行事。而且,不能再纵容下去了。”杨念定了定神色道。 白黎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管是新仇,还是旧账,总该有个契机,一举清算的。 “现在他们身在何处?”白黎问的是离宗的兄弟们。 “我把他们安置在一个地方,暂时是安全的,我知道你会来这里,也觉得这里毕竟是大虞的地盘会安全一些,倒没想到他们会真的追过来。” “本门弟子被杀,青鼎门的人当然没有轻轻揭过的道理。” “现在是否要想办法先让兄弟们出城?”杨念询问白黎。 白黎摇摇头,“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荆晨也到了。” 杨念转开头,“他怎么又跟来了?” “或许他在这里,事情会好解决一些呢。”白黎看着他,“如果你……” “我不去!”杨念立即拒绝,“你不是智计多的是,随便想什么办法都行,何必非得要我……要我……” “把你送给荆晨,自然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闭嘴!”听着白黎越说越离谱,杨念瞪着他,“你这说的是人话么?” 确实也就在白黎面前,杨念才少有地露出怒意,说话半分不客气。 “你怎么不把你家长公主殿下搬出去,也是有用的很。”杨念回敬道。 白黎倒是认真地回答了他,“她不用我搬,自己会出去。” “啊?”倒是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回答。 “她不是那样一直逃避的人,她需要自己解决的事情,不会避让。” “你倒是了解她。” “只是事情肯定不可能那么简单。”白黎道,“要想好好解决,恐怕确实要费一番力气。只是眼下青鼎门弟子并非离宗人所害的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而且要解释清楚。” “他们肯听?” “青鼎门的弟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这些年两派的成见确实太深了。” “你也知道。”杨念无奈地摇了摇头,“都快结成世仇了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言和的,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那就先打。”白黎沉声道,引得杨念过来看着他。 “那就先打,打到他们肯坐下来听我们讲道理为止,先兵后礼,总是没错的。” 白黎这个人看着是正经的很,言行举止也是谦谦君子的模样,但是有些时候解决事情的点子,确实简单而有效。 “好好。”杨念被他逗笑了,“那你打。” “你?”白黎指着他,意思是你不上? 杨念往一边躲了躲,“我……功夫没你好。” “不想对上荆晨吧。”白黎直截了当。 杨念白了他一眼,“荆晨功夫可不差的,年少的时就很有建树了,再加上去了方寸山,这几年他可不是真的闲人一个。” “怕了?”白黎故意激他。 只是杨念不吃他这一套,“对,怕的要死,青鼎门的弟子可不是好对付的。” “无妨,我们这里也有青鼎门的弟子。” “谁啊。”他转念一想,“你这就把长公主收归麾下了?” 白黎笑了笑,“为了她以前的事,她会帮我们。” 第八十一章 陵安(三) 荆晨在和薛琬提及此事的时候,说来到陵安的青鼎门弟子一个个义愤填膺的,都跟他说离宗之人对于道义二字浑然不顾,竟敢出手害死青鼎门的弟子,定要给本门的弟子报仇这类的话。 而荆晨既然知道他们在这里,也不能真的视若无睹,也就和青鼎门的人去到一处了。 薛琬看着他走出去,心想这荆师叔就算在方寸山上是个不爱理人不爱理事的,青鼎门真的出了事,他确实也是的一个跳出来帮忙的。 只是他转述给薛琬的事情,薛琬没有全信。 这几年过去,她也大概知道了她这个掌门师兄其实没有当初上山时那样纯粹了。而且她做掌门那两年,见过的腌臜事也不算很少,现在的青鼎门,早就不是她师父那个时候只认侠义的青鼎门了。 不过这些事情,一来没有确切证据,二来也没有比较好的时机,她没办法跟荆晨说明白。 这次和离宗之间的事情,怕是也没有那么简单。 离宗的人都被杨念安置了起来,青鼎门的人就算一路追到这里,一时半会也找不出人来。在陵安城中转悠了两日一无所获的青鼎门弟子们,准备张贴告示逼离宗的人出来。 但是这件事薛琬不是很乐意。 陵安是大虞的富庶之地,在这里打打杀杀的当然会扰了百姓的安宁,何况这是她的地盘。还被跟自己有过节的范吾师兄这样吆五喝六的,她心里当然不高兴。 于是第二日薛琬就下令城里的巡捕,把城中的告示全撕了,逮到再贴的,统统关到牢里去。 杨念得知之后不由得佩服白黎,“你说的对,她就算不是帮我们,也不会任由青鼎门的人在这里兴风作浪。” 自然荆晨那里知道是她的意思,只是薛琬早跟他说明寻仇她不会拦,但万不可惊扰百姓。 不贴告示荆晨可以解释,但那些真的被陵安的衙役抓进去的青鼎门弟子,薛琬竟然也没有要放的意思。 这总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荆晨于是找到薛琬,“小师侄这是什么意思啊,他们有得罪你的地方是不假,但我们也是有正经事要做的,总不能一直这么关着啊。” “立法便是为了百姓安定,立法而不执,那还要法何用?”薛琬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些人可是我师父,你亲外祖母的徒孙,你总不能……” “荆师叔啊,你竟然也会有来跟我讲人情世故的一天,啧啧啧,这世道可真是变了。”薛琬故作惋惜状。 荆晨知道薛琬又是在故意嘲笑他,“我是在跟你讲道理。” “我自然也是和师叔讲道理。”薛琬道,“他们不能放,当然有我不能放的道理。” “什么道理?” “我要找他们问话。”薛琬半含笑意。 “问话都问到几个上山不久的小徒弟身上了,看来薛师侄,是有事情瞒着我啊。”荆晨看出她确实有心事。 薛琬沉默片刻,心道现在还是不能告诉荆晨,“是,我自有安排,只是暂时不便透露。” 荆晨踱着步,“你无非也是觉得,这次说离宗的人对青鼎门人出手,太不正常了些罢了。” “你也觉得不对?”薛琬倒是没想到,荆晨也会怀疑到自己门派的人身上。 “我在青鼎门虽然自在些,但总是要跟人打交道的。”荆晨轻嗤了一声,“现在师兄不利事了,青鼎门虽说名望不减反增,但我倒是觉得,青鼎门是越来越奇怪了。” “如何奇怪?”薛琬也是想知道,毕竟这牵连着和自己有关的旧事。 “具体的倒是说不上太多。”荆晨手中拿着折扇,此刻正合上了轻敲着自己的脑袋。“无非就是青鼎门帮人锄奸惩恶越来越多了,连山上的屋舍都修的越来越好了。” “这算什么奇怪的。”薛琬白了他一眼。 “再然后,就是青鼎门的人认识越来越多乱七八糟的人了。” 最后一句,荆晨说的轻描淡写,倒是让薛琬眉尖一蹙。 荆晨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只是突然“哦”了一声,问道:“你是不是专门为了要找小徒弟问话,所以特意寻了借口把人抓起来的。” 薛琬没有否认,“是,倒也不是。随意张贴这种告示本就是城内不许的,我又没抓错人。况且,说实话我对青鼎门,也没有什么好的印象。” 这话其实说的奇怪。毕竟青鼎门以前的掌门慕颜清是她的亲生外祖母,就算她在奉陵城和江湖人接触不多,也不该对青鼎门生出什么不好的印象来。 更加奇怪的是,荆晨竟然听见就当没有听见一样。 “只是你,为何想着要调查此事呢?”荆晨问道。 “不为什么,在我自己的地盘,总想多知道些为什么。”薛琬淡淡地回答道。 当然荆晨对于这个答案是不满意的,他摇了摇头,“你用这话蒙莫千越那小子,没准他还真信。” 猜到他也不信,薛琬继续道,“离宗,是护我大虞子民的宗派,而且几个月之前帮过我,如今他们在我的地方蒙难,我自然该救上一救。” 这话说的其实不假,不过是没有把全部都告诉荆晨罢了。 “这听着有几分真了。”荆晨倒直接在他坐的地方闭目养神起来。“什么时候去问话,可要我陪着么?” “再磨个两三天吧。”薛琬道,“而且你要去了,他们不说真话。” 荆晨此时拿打开的折扇盖在脸上,扇子之下,他的眼睛其实看了薛琬许久。 “小师侄啊小师侄,你可是终于……” 这话说一半,薛琬看过去,“终于什么?” “没什么。”荆晨笑笑,转过脸去装作继续打盹。 薛琬也没理他,她想着的是,要去问问这些新上山不久的小弟子,他们的掌门师兄,是如何对他们提及慕衡此人,提及从前的往事的。 而且,只有让这些小弟子和范吾他们隔开,没有机会说话,她或许才能知道一些,关于那个所谓被离宗人害死的师兄,那天究竟发生过什么。 还有,当年在阙城,在方寸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背上的这笔糊涂账,以前是她傻,而现在既然到时候了,就不能不算了。 第八十二章 陵安(四) 奉薛琬之令被陵安的衙役关了牢房的几个青鼎门的弟子,最后还是被请到宝仪园中去见薛琬。 她撒气归撒气,但也知道不能太为难,青鼎门弟子不可折了傲骨,关几天也就算了。 只是这帮小孩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血气方刚,锐气没有磨下去,倒磨出不少怒气。 薛琬在宝仪园的偏厅里设了几张桌案坐垫,要把人请过来喝茶,千越站在一边等着一块看这出好戏。 扈云章把几个小弟子引到偏厅,薛琬看见扈云章好好在前面带着路。但是只要一接近他们,这些人就用十分警惕而且带着怒意的眼神紧盯着他。 意思就是:“离我远点。” 薛琬不禁觉得好笑,尤其是这个走在最前面的弟子,应该是这几个人里比较说得上话的。那股“宁死不屈”的劲,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她就定定地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走过来。 “这是长公主殿下。”扈云章对他们道。 饶是那带头的小弟子极为不情愿,旁边人先躬身行了礼,“见过殿下。” 这小弟子半是屈就半是随大流,很是勉强地施礼。 “起来吧。”薛琬略一抬手,“说起来也不算完全不认识,不用客气。” 最前面的弟子又翻了个白眼,被薛琬看了个正着。 “怎么,这位师侄有话想说?”薛琬定睛看着这翻白眼的小弟子。 “师侄?”这小弟子像是很不认同,一脸惊疑地重复道。 “我说错了?”薛琬云淡风轻,“前几日抓你们进牢房的时候,你们不是自报过家门,是现在的方寸山掌门慕迟的徒弟或师侄么。慕迟论礼和我是一辈,你们叫我一声师姑也是讲的通的。” “我们可不敢跟殿下套近乎。”这话说的可不是客气的意思,就是真的不想。 “我还没问你名字呢。”薛琬道。 “方寸山,何逸。”何逸抱着自己的剑,满是不耐烦。 “何师侄,这是牢饭里青菜豆芽吃少了吧。” 何逸不解其意,看着她等解释。 “不知道吃了什么好吃的,火气竟然这么大。啧啧啧,看来陵安这些年越来越富庶了,牢饭都这么好。” 知道她是在拿自己玩笑,何逸脸上涨起一片红色,怒意更显。 “你……你不要以为,你是长公主,我就会怕你,像你们这种……这种仗势欺人的……我……” “你怎么样?”薛琬挑眉,“见一个打一个?” 这何逸似是话都被薛琬说了去,一时间想不出来如何接话。 只听得薛琬冷哼一声,“你们不怕我,不过是因为青鼎门的老前辈是我外祖母,我顾念她老人家的面子不会真的对你们动手罢了。” 在场的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这话并不好听。但确实是事实,他们知道薛琬的身份,也认定薛琬不会真的对他们怎么样。 “但我这个人,风评一向不好。喜怒无常说的一点不错。不过我确实倒是不会要了你们的命。” 此话一出,许多人松了口气。 “可是不保证不做些别的事情哦。” 这话说的极为轻佻,一旁的千越嫌弃地撇了撇嘴角,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心道:“又来了。” 他深知薛琬这招“狐媚术”的厉害。薛琬长得那个样子,本来就够勾男人魂的了。再加上天生的媚骨配这让人骨头发软的声音,那真的是…… 薛琬只是觉得有趣,她也倒不是刻意为之。只是的确她的长相和声音,会不由自主地让一切正经的话都变得轻佻起来。 原先有人拿这个诋毁她的时候薛琬还会恼,不过现在,她倒觉得自己改不了所幸让他们说去。 而且看那些正儿八经的公子们一个个比姑娘家还要羞怯,也是件难得一见而且很是好笑的事情。 的确,下面站着的这些小弟子们,脸色都变了变,有的已经垂下头去,露出了通红的耳朵。 “坐吧。”片刻之后,薛琬道。 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不知道该怎么办,拘谨的很。 直到薛琬又硬着嗓子喝了一声“坐!”之后,这些人才慢悠悠走到那些软垫那里,一个个还都不想坐的靠前。 “方寸山如今谁当家?”薛琬随口问道。 这话问的好没道理,自然是掌门人慕迟。但满座弟子也只有何逸没好气地道:“自然是我师父。” “哦。”薛琬倒是一幅刚刚知道了的样子,“慕迟师兄啊。他待你们可好?” “那又什么不好的,我师父好的很,你问这些做什么?”何逸反问道。 “打听打听而已,怎么,牢饭还在肚子里积着是么。” “无聊。”何逸小声嘟哝一句,转过去去不想看她。 “听说你们下山帮人做事,报酬收的倒是不菲啊。”薛琬又问道,这也是荆晨昨日说过的。 “你不会也想那些人一样说什么要淡泊名利吧。”何逸打量着她,“这些年,也知道我们青鼎门能护佑一方安全,常年辛苦,收些报酬自然是应当的。” “嗯,应当!应当!”薛琬用力点点头,“慕迟师兄当然是为了你们好。” “不过,你们这些年去到西戎的日子,也太多了些吧。”薛琬不动声色。 “西戎边地不安宁,当然去的多些,有什么好奇怪的。”何逸不明白为什么薛琬一直在说这些事情,觉得不耐烦的同时,也觉得很是不可思议。 “是啊,然后时时就能撞上离宗的人,而且每一次都能大打出手。这次倒好,所幸自家的师叔都送了命。” 听到自家长辈的死竟被薛琬以一种不友好的语气提及,何逸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师叔是不幸死于那离宗贼人之手!” 薛琬倒没有急着认同他说的话,“你们亲眼所见?” “自然!” “看清楚了,是谁杀的?” “这……”何逸确实不知道是哪个人出了手,“那时场面过于混乱,都打在一起,当然是被人趁乱偷袭。” “那你们又如何确定,就是离宗的人做的呢?” “那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这些小弟子们对于薛琬的质疑很是气愤。 “这可说不好。”薛琬故作狐疑地摇了摇头。 第八十三章 陵安(五) 但是这会儿确实何逸这小师侄最先反应过来,止住这些气愤的人们。 “长公主殿下,我们没空在这里和你辩论这些,你又不是我们青鼎门的人,体会不到同门情谊,何况还是我们的长辈。” 这话一出,薛琬的笑僵在了脸上,只是这不好的情绪也是转瞬即逝。 “是啊,我当然不懂,只不过怀疑一下而已。” “这没有什么好怀疑的,还请您现在把我们放回去,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这话才是扯回正题上,其余弟子也明白过来,在这里气愤和一个不相干的人争辩,没有任何用处。 “我又没有说过不放你们。”薛琬开腔,依然有些吵嚷而弟子们安静下来,“只不过还有些事情问你们。” “何事?”何逸只想她赶紧问完他们赶紧走。 “你们的掌门,是如何对你们提及,那些已经不在山上的前辈的。” 这话其实问的突兀,一时间这些小弟子也想不到她会问这个。但他们亦是想不出,这问的是什么意思。 “殿下说的谁?” “没有谁,就是你们知道的,不在方寸山上的。”要她直接说出慕衡这两个字,还是有些困难。 “师父对我们提及的很少。”这何逸的眼神倒是有些失落,“比如越太师父,就没有怎么提过。” “看来你对越丞师叔倒是敬重的很。”听到他提及越丞,这个人语气都变了,显得郑重许多。 “那是当然!”何逸明显有些激动,“纵横剑义,无出白越。尤其是我们越太师父,剑术无人能及。” 这番认真的样子倒是逗的薛琬发笑,看来这何逸确实很是崇敬自己的越丞师叔。这副样子和刚刚那个趾高气昂的架势相比,简直是换了一个人。 “我当初还小,就是听说了越太师父的事情才决定要拜师方寸山青鼎门的。”何逸这会儿说的话倒多了起来,“只不过谁知道他后来就走了呢。” “是啊,谁知道他后来就走了呢。”薛琬跟着他说一句,其实内心也是异样的感慨。 “但是就算他走了,我相信他还会回到方寸山的,我要在这里好好学艺,有朝一日也能让他老人家知道有一个徒孙何逸。” 这般志气满满,让薛琬生出了一种哄自己儿子的感觉,她真诚的附和,“嗯,没错,你一定能让你的越太师父记住你的。” “但是因为越师叔是自己下山,不愿意再回方寸山了,师父提的也少。” “这个中缘由,你可知晓?”薛琬问道。 何逸摇摇头,“师父不愿多提,我不知道。但是越太师父那样的人,也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苦衷的。” “那其他人呢?” “除了越太师父,其他的不就是因为自己犯了规矩被赶出去的吗,这有什么好谈的。”说完了越丞之后,何逸瞬间恢复那副一句话不想多跟薛琬聊一句的样子。 “其他的,所有人么?”薛琬还跟他确认了一下。 “当然了,离我们最近的,哦,那个原先当了几天掌门的慕衡。” 终于是提到她了,薛琬嘴角抽了抽,什么叫做当了两天,她明明做了整整两年。 “嗯,慕衡,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自然是串通外匪,反倒害死本门师兄,自己羞愧难当下山去了呗。” 何逸说的理直气壮,他身后的人一直戳他,还小声提醒道:“太师父不让这么说,你忘了吗?” “太师父不让说是因为维护青鼎门的面子,我觉得不必。” 这一字一句地讲出来,薛琬的心里越发冰凉。 “这便是你们师父教的吗?”这一句话寒意十分,小弟子们听着有一点不对。 “我师父才不会做这种背后说人长短的事情呢,但事情就是那样,青鼎门上下哪个不知道?” 青鼎门上下,乃至整个江湖,都把当年的事情无限地扩大了。明明一开始还只是一时失职不察,导致外匪偷袭。现在她倒是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叛徒了。 若说这其中青鼎门但凡有一点点维护本门弟子的想法,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现在还说跟他师父一点关系都没有,薛琬摇了摇头,这小弟子还是单纯的很。 而当初的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何逸,这世间的善恶对错,没有你看到的听到的那么简单。”薛琬叹了口气,想跟他讲道理。 “当然不是,这世间的黑白曲直本来就是清清楚楚的。但总有些人要把是非搅的不清不楚地,才是稀奇。”何逸倒是当庭反驳。 薛琬倒也不恼,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听懂这道理也是太困难了些。 那便换种方法吧,青鼎门的弟子,可不能个个是这种死脑筋。虽说少年意气不算坏事,但长此以往,会吃大亏的。 “青鼎门剑法一共四十九式,第十七式的要领是什么?” 何逸没想到她突然拿青鼎门剑法说事,刚想问“你怎么能知道青鼎门剑法?”但看她的样子不像是浑然不知,也就顺着她的话回答,想知道这长公主在耍什么招数。 “第十七式水月幻影,要领是声东击西。” “对呀,你看,这青鼎门的其中一式剑招都有迷惑对方视线,继而趁虚而入的要义,所以,什么事情,都不会是你说的那样一成不变的。” 何逸皱着眉头想了想,觉得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心里若是没有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这一式水月幻影倒还真的使不出来。”薛琬又道,但何逸听了觉得她嘴里出来的不是什么好话。 “你这话说的,剑式是剑式,人是人。我们青鼎门用这第十七式用的好的,心性也是正的很。” “好好好。”眼见这小徒弟还是挺较真,薛琬顺着他的话答应几句。 “不过来都来了,何小师侄倒不如让我开开眼,你们这最小一辈的弟子,剑法学到什么程度了。”她也想看看她大师兄慕迟,教出来的徒弟究竟功力几成。 “你看的懂?”何逸满脸不信。 “我,是不太懂。”薛琬一脸坦然,往旁边看了看,“千越。” 千越往前走了一步,还侧首挖苦她,“你不怕我伤着他们。” “不怕。”薛琬小声回敬,“反正是你干的。” 千越白了白她,走到门口,纵身轻轻一跃,跳到庭院的空地处。 第八十四章 陵安(六) 何逸也不客气,多一个展示他们青鼎门武学的场合,对青鼎门自然不是什么坏事。 他作为这些弟子中最被他师父慕迟看好的,自然当仁不让地去到庭院之中和千越对阵。 薛琬及其他几个弟子都站到屋檐之下,看着宽阔的庭院之中两个人都剑拔弩张,准备开始比武了。 千越依然是一身玄色的窄袖衣衫,显得整个人精神的很。而青鼎门的小弟子们都穿了一身青色的制式几乎相同的衣衫。 两个人年纪相仿,千越比何逸大了一两岁,但何逸明显因为身量矮了些,脸上的傲气也衬的整个人年轻了些,薛琬觉得他倒像个刚刚懂事的男娃。 自然,何逸若是知道薛琬是这么打量他的,估计要气的当场要和薛琬打一架。 千越怀里抱着他的白虹,一动不动,就等着对面的何逸先出招。 这边何逸把自己的剑利落地拔了出来,审视了一番千越,“你怎么不出剑?” “你年纪小,我先让让你。”千越眯着眼笑。 “不需要!”何逸像是被羞辱了一样炸开了毛,“拔剑!” 千越可没有什么要羞辱他的意思,他不管跟谁比,基本都是对方先亮招的。但看这如此较真的何逸,那边薛琬又给他递眼色,千越极不情愿地,慢悠悠地把白虹剑身拔出来。 剑身泛着一层银色刺眼的光,比起他送给元晞的风林,白虹的确是坚韧许多,一股刚硬之气扑面而来。 千越用指甲盖在剑身上敲了敲,发出“当”的一声脆鸣,还带着似有似无的回音,千越满意地点点头,“还好,多久没拿出来了,还以为生锈不好用了呢。” 剑当然是好剑,引得何逸都探头往他这儿看了看。 千越注意他在打量过来,瞅了回去,“你干嘛?” 被人发觉在偷看,何逸目光转向别处,漫不经心地道:“没什么。” 千越撇了嘴轻哼一声,心道这小毛崽子真是脸皮薄的很。 话不多说,千越想着这会自己可以试试先出手,先压一压这小子的威风也不错。 于是千越的身形伴着一道极为凌厉的风,就朝着何逸冲过来。在檐下观看的其他青鼎门的小弟子竟有的发出了惊呼声。 千越自小被训练的便不是什么正经的路数,都是极快的攻击,白虹的剑刃划过两人之间的空气,划出一道风鸣声。 何逸也暗自吃了一惊,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到底是经验不足,对付的大部分都是空有一身蛮力的匪徒,平时练武也是和青鼎门的自己人,一板一眼的招式,这样奇特但是颇有威力的剑招,的确很少有机会应对到。 但何逸自小就有底子,作为青鼎门他们这一辈的弟子算是出挑的,也没有就被这攻击吓昏了头。他极快地分析出千越进攻的破绽之处,朝着偏左一点的地方一闪,随之举剑相抵,“当”的一声,两柄剑撞在一起,何逸觉得虎口一麻。 千越突然发力,弹开何逸和他的剑身的同时往后退了几步,稳稳站住,“可以啊小伙子,反应还是不错的。” 何逸满不在乎地白了他一眼,意为这算什么。 不过他心里的刚刚单纯想扬他们青鼎门威风的想法瞬间消失了,这对面的少年,不是自己能轻易应付的。 何逸的眼神都警惕和认真了很多。 “再来咯。”千越说着话的功夫,已经再次举剑相对。 何逸这里也不是再简单地防守了,也在寻着机会出手。 薛琬看着底下的何逸,心里道着孩子功夫练得着实可以,假以时日定能大成。看来她大师兄倒是没有耽误了自己徒弟的教导。 千越的剑式快的让人眼花缭乱,站在薛琬身后的小弟子都不由自主的开始赞叹,有的都忘了,在那跟着被他们夸的人打架的,是他们同门。 薛琬其实看的出来,千越只用了五六分的实力,因为她刚刚也说了,要看看这些弟子们剑法练得如何。千越于是故意收着些,好让何逸可以多打一会儿。 何逸又是一个避让,眼神看着千越的左边,就要朝这他的左边肋骨处刺去。千越往右躲去,心想这一时实在是毫无杀伤力,轻易就能给人躲过去啊。 谁知下一瞬间,剑柄在何逸的手中打了个转换为反手,剑刃迅速朝着千越的右边划过去。 水月幻影,最基础的水月幻影,薛琬满意的笑了笑,这孩子确实学的不错。 千越心里都吃了一惊,躲开时险些一个趔趄。饶是这样,衣服上还是给划开一道口子。 他低头一看,右侧的衣服上好大一个洞,皱着眉头拿剑指着何逸,“你这小孩,我可不让着你了。” 这衣服还是他昨日和元晞一起去陵安的闹市上看中的,他试了试觉得很是满意现在就这么被这小孩给毁了。 薛琬悠悠地叹了口气,心里暗自替何逸默哀。 千越说不让着可不是说着玩的,他本来也没多大,血气方刚的年纪,早就想放开手脚打一场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较量之中,千越也就真的没有再让着元晞的意思了。 千越一个腾身,白虹自上而下锐气十足地劈下来,何逸赶紧拿自己的剑举上去格挡。但千越这次没有怎么收力,何逸一个没撑住,手腕竟拿不稳剑被压的垂了下去,人也站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然而千越的招式可没有中断,他落地之后又紧跟着一剑横扫过去。何逸刚刚都没站稳,这一击袭来更是心惊。他往后一仰,千越的剑身就在他鼻子尖上一寸处扫了过去。 屋檐下的人皆是提心吊胆,看见何逸躲了过去都猛地松了口气。 只是千越又岂是这么容易被他躲过去的。 何逸好不容易站直了缓过神来继续打,千越又是一套极快的剑法连招,手腕翻飞,一击接着一击。 何逸的确是没有见过这样快的连招,终于在手臂被千越耗的酸痛之后顿了一招,而在心叫不好的下一瞬间,千越的白虹就已经横上了他的脖子。 随之是千越的一个挑眉,“承让。” 第八十七章 陵安(七) 胜负已定。 其实在一开始对上千越那一招的时候,何逸就料想过自己会打不赢。 只不过现在确实是打不赢了,年少意气,还是有些泄气。 千越把剑从他脖子那里移开,收回来剑鞘中,“可以啊你小子。” 这句话是千越确实觉得他还不错,但对于何逸来说还是不想理。何逸收了剑,规规矩矩地行了武人切磋之后的礼数。 这时候原先在檐下观看的弟子们纷纷围过去,询问他现在的状况。 “我没事。”何逸道,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 “这个年纪能和千越较量这么久,确实是可以了。”薛琬缓缓走下来,平静地道。 “你是什么人,哪里学的功夫?”何逸对着千越问道。 千越见他问的倒是真诚,便摆摆手,“就是一个跟班,随便学的。” 他不愿意透露太多,何逸还想问什么,确看到千越已经打着哈哈走到薛琬那里了。 “四姐可别觉得我欺负他们。” 薛琬笑笑,“你少欺负了?” 千越就知道她嘴里没有好话。 何逸现在心里其实不好受,本来薛琬说要他们留下展示青鼎门剑法,应该是单纯想看看。自己也是抱着扬本门声望的想法去打的,但是输的还是挺惨,这倒是让何逸觉得薛琬是不是一开始就存心的。 “长公主,没有别的事我们先告辞了。”这语气不是很好。 薛琬也看出来了,自己说要看的,结果反倒把人家给比下去,确实不太好,现在需要给这些小崽子顺一顺毛。 “这次是我唐突了,千越是身经百战,练了十年刺客武艺的。你们久在山上,还没有到可以自己下山的年纪,拿他跟你们比,本来就不太对。” 听得出来薛琬是在强行给他们面子,何逸觉得气稍微顺了些,但依然不是很想领她的情。 “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对不对的。” “等等”,薛琬忽然想起一事,关于这“被离宗所杀”的青鼎门人,当时打起来场面一片混乱,这帮小弟子们又都没有看见,看来如果探究清楚,怕是要从尸体上找线索了。 何逸回过头来,“有什么事不可以一下说完?” “亡故的那位弟子,现在遗体在何处?” “当然是送回方寸山了。”她一提及自己的师叔,何逸就有气。 “送回去之后呢?” “入土为安啊!”何逸更加恼火了,“你怎么总抓着我们师叔不放,不懂死者为大?” 薛琬倒没有被这语气说的有几分怒气,她现在掂量的是,这件事或许可以成为一个契机,挑开许多恩怨的契机。但是,如果尸体直接被送回方寸山,由慕迟处理的话,就难办了。 而且现在已经过了不少日子了,怕是在这群人跟着离宗的人到了陵安之前,这人的尸体就已经被另一波人带回去了。 说完之后,何逸和其他的弟子没有多留,径直从宝仪园离开去寻范吾他们去了。 这些人走了之后,千越那张本就嬉皮笑脸的脸更加嬉皮笑脸,“你看看,非要拉着人家切磋什么武艺,不高兴了吧。” 看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语气,薛琬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下边打架的可是你不是我。” “嘿,那还不是你让我去的。” “可我一早也说了最好是平手,哪怕你收着点呢。”薛琬想着别的事情,随口答到。 “那他把我衣服划了啊。”千越还一脸委屈地提着那一道长长地口子给她看。 薛琬别过头去,不再理他。自顾自轻哼一句说道,“看来大师兄教导弟子上,武艺上倒是没落下。” 对于薛琬和青鼎门的事情,千越其实并不是完全了解。 他是在薛琬回奉陵两年之后,在文皇后临终前被派到薛琬身边的,对她以前的事情,也无从知晓。 不是薛琬刻意瞒着他,一是这些事情对于薛琬而言不是什么好事情,无缘无故她不会提起;二是他也不是好事去打听别人的过往的人。 就算是幽兰那样时常照顾她起居的,也不知全貌。千越跟着薛琬这些年,只知道她和外祖文家和青鼎门,不是很愉快。 其实他隐约也能猜到一些,就凭薛琬那么好的功夫,一看就是在正经门派学过的。他也有过许多猜测,只是他不会说出口。毕竟在这几年,说起这些事情除了让她心烦之外没有什么用处。 “自己的徒弟嘛,当然得好好教咯。”千越看她脸色很是不好,答得装傻充愣。 薛琬说自己也饿了,便去找人叫着宋元拓去吃饭。 她还是拜托荆晨写信给她师父,瞒着慕迟去问问那遗体的事情。但她没有保太大希望,毕竟都已过了这么多天,而且负责送回去的一直都是她大师兄的人,怕是留不下半分线索。 自然在查这件事的不止薛琬一个人,薛琬这些日子没有见过的白黎,也和杨念在为此事奔波。 只是近日,白黎发现有人在跟着自己,并且,不是自己人。 他也猜的出是谁派人来盯着自己的,但是此人就算被他发现,白黎也暂时不能戳破。 这日他在一处偏僻的巷子中走着,身后依然悄悄地跟着那人。 但是杨念来找他,却被跟踪之人发现了。 “谁?”出声的白黎身后的人。 白黎匆忙回过头去,看见一身黑衣的人在盯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不该是你先说,你是什么人么?”杨念眼色一紧,步步逼近。 “白黎,你果然在暗中图谋不轨!”黑衣人逼视着白黎。 “是风影派你来的?”白黎顿了顿,“还是我父亲。” “你没有资格问我。”黑衣人一脸趾高气昂,“等消息传递出去,你就等着……” 话还没说完,杨念一针将他的大穴封住,让这人说不出话来。 “你快走。”杨念道。 白黎疑惑地盯着他。 “你还不能让你父亲知道此事,这个人不能留,但只能是离宗的人做的,不能是你。”杨念急切地催促道。 “可是……” “没有那么多可是。”杨念道,“你还想引来更多的人么?” 第八十六章 陵安(八) “没用的。”白黎没有离开,反倒走过来,看着那瘫倒在地的黑衣人。 “什么?” “若是来陵安的只有他一个,那是你动手还是我,没有区别。”白黎眼神犀利起来,“但是若他早有准备,现在杀了他也没有用处。” 杨念从刚刚的焦急中回过神来,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那怎么办?” 白黎环顾四周,“先带他走,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东西来,若实在没有办法。” “那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杨念和白黎合力,将这受制于他们的黑衣人带到偏僻的屋舍中,杨念解了他的穴位,将其绑在椅子上。 “说吧,到底谁派你来的。”杨念在一旁仍然举着一根针,“你口中的毒药已经被我取出来了,别想着自尽,你不说,我可有的是能让你更痛苦的办法。” 黑衣人冷哼一声,“我说了,难道他就没事了?” 他这话是看着白黎说的。 白黎转过身来,看着他,“除了你,还有陵安东卖油饼的姓张的伙计和南城姓刘的一个守卫吧。” 黑衣人的瞳孔骤然放大,但也只是一瞬间。就连杨念,也是不可思议的很,“你什么时候……” “陵安此地要紧,早有兄弟在此。”白黎解释道。 杨念不屑地轻嗤一声,“还颇为重要,不就是因为那长公主嘛。” 白黎没有答复他这调侃,只是继续对那黑衣人道:“所以你现在可以说,是何人派你来的了么?” 黑衣人听他报出自己的同伴,想来也是已经被白黎控制了消息的传递。 只是白黎看出他所想,“你放心,既然他们一早就在这,自然你们把这些外来的闯入者盯的清清楚楚,该放什么消息,我自己心里有数。” 黑衣人眼睛涨的通红,“你……” “我可没有功夫,跟你们探讨些无用的事情。”白黎道。 “我不会说的,杀了我吧!”黑衣人一咬牙,死不松口。 白黎朝杨念使了了眼色,杨念捏着根针就走过去,“这可是你说的。” 杨念手上的针准确无比的刺向他肩膀上的穴位,顿时那黑衣人剧烈地抽搐起来,手脚不住的痉挛。 “对不起啊,行走江湖惯了,这回涂的什么毒来着,好像是缩骨散啊。”杨念时常对人冷峻的脸上露着很是违和的笑容。 这黑衣人被杨念的毒针折磨的就要死过去,自然杨念有分寸,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断气。 直到这人颤巍巍地抬起手来,不住地一边哆嗦一边摇晃,这是有话要说的意思。 杨念伸手把他肩膀上的针除下来,“说吧。” “是……是隐名术司。”这黑衣人的嘴唇还在发抖,说出来的话就像一个在大雪地中被冻了许多天的人一样。 果然是自己的父亲。白黎眉尖紧蹙。 “你这爹还真是防贼心切。”杨念明明是冷着一张脸,就算这个“贼”字用的不是很恰当,在他嘴里说出来也是正经的很。 “你们在奉陵,还有多少人?”白黎继续问道。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我也不知道……” 这话说的一开始理直气壮的,看见杨念那里再次举起毒针威胁,也就吐了句没有用的实话。 “不知道?”杨念挑眉看着他。 “我只是被派来看着你,奉陵的事情不甚清楚。” “前些日子的事情,你可有参与?”白黎道。 “何事?”黑衣人装傻。 “别装。”杨念冷冷的声音威胁道。 白黎说的,自然是借舍麻将大虞朝廷许多官员拉下马的事情。 “干了!”黑衣人极其不耐烦。 “那那些趋星派的人,去了哪里?” 这一问连杨念都未曾想到。的确他们在奉陵只是关注于西戎人,关注如何避开白青桓的视线。但是这件事,趋星派也参与过迷惑奉陵城内的百姓,只是涉事官员下狱,百姓被迫戒瘾,西戎的货商也被他们查了很多。 只是那样一个还不算小的趋星派,至少有上百人,竟然在事情发生之后完全没有被查到,这太过不寻常了。 其实薛晟和朝堂主理此事的官员并不是完全没有想到,只是查来查去没有结果,后来也就没有人继续追查下去了。 可是这终归是个隐患。 “我不知。”黑衣人的态度依然是强硬的很。 杨念作势又要扎针,只是这时的黑衣人眼睛里出了怒意和些许的恐惧倒看不出别的什么来。 白黎止住了杨念,“算了,他不像是说的谎话。” “叫人把他带下去吧。”白黎吩咐道。 “可是,以后怎么办?”杨念问道。他担心的不无道理,白黎人还在陵安城内的时候还可以放假消息出去。但他一旦离开这里回京,这些人也要跟着回去,到时候势必会败露。 但是他还是先叫来两个人,把这黑衣人先带出去。 这黑衣人在被押出去之前,意味深长地对着白黎笑了笑,这一笑白黎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杨念却觉得很有问题。 看着这些人出去了,杨念才又看着白黎,听他接下去的吩咐。 “派人去查这几个人的底细,若是可以为我所控的,就可以先留着。若是没有,便找个适当的下落给他。” “适当的下落”自然就是如何处理掉这些人,还能尽量不引起怀疑,或者说引起怀疑也没有真凭实据。 白黎其实很少下这样的命令,但杨念知道他在正经事情面前一向果决,绝不拖泥带水。 “好。”杨念应声,“只是我觉得那人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完……” 杨念一句话还没说完,白黎突然口吐鲜血,身子一晃,半跪在地上。 “白黎!”杨念惊呼出来,赶快去扶他。 “没事……”白黎闭着双眼,尽力地想让自己的气息稳定下来。 杨念二话不说赶紧搭上他的脉,片刻之后眼中尽是焦虑。 “是红邪疫。” 白黎喘着气,无声点了点头。 杨念又想起黑衣人出去之前的笑容,“这人定是在跟着你的时候就随身带着毒粉,刚刚定然也是这样,这帮人真的是。” “哎!你别吓我,白黎!” 白黎还想回应他什么,只是眼前一黑,重重地倒下去。 第八十七章 懵懂(一) 白黎的红邪疫,自然是他八岁那年在阙城染上的。那时他碰上了薛琬,碰上了带着弟子去救自己同门的慕南观,还被他们用随身带的药物医治。 但慕南观一早就告诉过他,无法根治,他也早就知道这个事实。 只是不幸的是,他不能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暴露自己离宗宗主的身份,也是为了自己的母亲,没有与自己的父亲明着为敌。 可是他身患红邪疫的事情被他父亲和风影知道了。 他的父亲,或者说是西戎的人,虽没有查到关于他的什么其他东西,但是会时不时再用毒粉刺激他反复的病情,以此想操控他。 自然,若不是一早就遇到了杨念,现在的白黎确实不知已经身在何处了。 上次在奉陵城内,遇到在百戏班子中的风影,白黎便猜测到他们会对自己动手,而事实也果然如此。 看来这次,他父亲对于白黎在舍麻案中所作所为,颇为怀疑。虽说他是打着救元晞的名义去做的许多事情,但始终是站在薛琬这边的。 在陵安的这次,发作的尤其厉害。 杨念把白黎送回来他和封清曲同住的住处,好生宽慰了封清曲一遭,并留在那里费心医治了好一通,只是白黎依然处于意识混沌的状态。 封清曲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儿子这样,着实吓得不轻。 元晞赶来看她时不见白黎,封清曲只好将白黎生病之事告知了元晞。 此事也便传到薛琬的耳中。 那时她正在一边给宋元拓扇着扇子,一边读着那些有趣的说书人的话本,却见幽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 见她有事,薛琬看了看已经午睡下的宋元拓,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怎么了?” “殿下,元公子说,白公子病倒昏迷了。” 幽兰颇为担忧地看着薛琬,经过这些事,她也知道白黎在自家殿下心中的分量。所以在一听元晞说起时,便赶来告诉薛琬。 “怎,怎么回事?” 幽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元公子还说您不必过分担忧,没有性命之忧。” 无故昏倒可不是什么小事,何况白黎武艺如此高,定然是受了什么伤。 “备马,我去看看。”薛琬一边说着就往外走。 幽兰应声,立马去为她准备。 薛琬急匆匆赶到白黎时,丝毫也没想到自己现在是仪态有失的。 封清曲紧着出来迎接,“殿下,殿下怎么过来了?” “封姨母,白黎如何,可是受伤了?” 封清曲看了看一旁的元晞,元晞点点头,封清曲了然。 “只是时常是不清醒地睡着,现在有大夫在看着,说是暂无大碍。” “他怎么会是没有大碍……”薛琬小声道。 “殿下说什么?” 薛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转开话头,“他在哪里,我可否去看看。” 封清曲朝后面指了指,“在他自己房中,只是现在没有醒,怕是也见不了殿下。” “没事我去看看。”薛琬脚步就已经朝着封清曲说的方向赶过去了。 这般急切,倒让封清曲有些疑惑,“殿下这是……” 随着来的千越看着她的背影,倒是笑了笑,“您别在意,她就是菩萨心肠,看不得人受苦受难的。” 元晞轻咳了一声,千越朝他眨眨眼睛,就是两个人都心中有数的意思。 “走吧,我和元晞陪您聊聊天。”千越跑到封清曲另一边和元晞一起扶着,“走走走。” 薛琬循着封清曲指着的方向一直走过去,走到一处住处前,闻到扑鼻的药香,想来就是这里了。 只是站定在外面,薛琬的理智才刚刚回来一些。 她细想自己自从知道白黎有事的消息之后,到现在站在这里。中间想的只是见到他,看看他到底如何了。 连带刚刚在封清曲面前的失态……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抬头看着台阶之上,白黎的住处,外间的门开着。她挪着自己的脚步,却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正在发烫…… 这一步一步走的竟有些艰难,直到自里面走出来杨念,让正思绪万千的薛琬被吓了一跳。 杨念看着她,“你是……”他只是一直听白黎说起,最多是远远望见个侧脸,薛琬本人,确实没有正式见过。 薛琬缓了缓神色,“薛琬。” “哦!”这一声“哦”的语调转了好几个弯,杨念脸上又恢复生人勿近的神色,施了一礼,“长公主殿下。” “嗯。”薛琬点点头,“你是,来看白黎的大夫?” “不错。” “他现在,如何?” “还好,今日醒了两次,只是现在睡下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薛琬往后默默退了两步,“我怕打扰他。” “他已经睡下,殿下又不会蓄意把他喊醒,谈何打扰?”杨念道,“既然来了,殿下便去看看吧。” 薛琬其实是有些不解的,一般的大夫,在自己的病患睡下之后都是不让人进去探视的,怎么他倒还不介意的。 但是她的确是想去看看的,也就顾不上这些了。 “好。”薛琬略一颔首。 看着薛琬进去,杨念对着这身影,不禁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他的心思,看来是没有白费。” 薛琬由外间走进里面,声音放的不能再轻,生怕将人吵醒。 越到床榻边,她的脸竟然烧的越厉害,直到自己都快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暗自骂自己没有出息,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床榻上的白黎,的确还在睡着。散了的头发枕在脑后,些许凌乱的发丝铺在枕上。大半个身子被被子盖住,露出肩膀以上。领口出露出他的锁骨,薛琬可以看到他安静呼吸的频率。 闭着眼睛的白黎,眉尖还在微拧着,想来是睡的并不安稳。 她见得最多的,是彬彬有礼的白黎,是温和待人的白黎,是陪她走了许多路的白黎。她唯独没有见过,此时如此脆弱的白黎。 薛琬虽说是见到了,但看四下无人,一时不会有别人进来,便想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一会儿也好。 她在床边的矮凳上坐下,静静看着榻上的人,眼神又时不时移向别处。 第八十八章 懵懂(二)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薛琬视线一下移过去。 白黎从梦中转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他梦中一会儿是站在血泊之中冷笑的薛琬;一会儿又是在大漠之中孤身一人的薛琬。可是他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个含笑宴宴的提着剑的人了……梦中的一切却突然化为泡影,就算是那孤身一人的,却也找不见了…… 他这些年已经被盯住太久了,哪怕梦中有多么可怕的事情,醒来时也要平静如常。便是在夜中,也要留着半分清醒。 闯进他视线的是头顶上白色的幔帐,白黎定下心来,还是在自己这里。 他轻轻舒了口气,视线偏转几分,与在那里用探询的目光悄悄看他的薛琬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声音有些沙哑,“殿下?” 意识到自己现在不是很礼貌,白黎坐起身来。 眼见他又要下来,薛琬连忙拦着道:“别,别动。是我吵醒你了。” “不敢,还要多谢殿下好意,赶过来一趟。”白黎脸色还带着病态的苍白。 “我就是听元晞说你病了,过来看看,若是能帮的上忙的话也好……”薛琬一时想不出来其他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她问道,顺势坐到离床榻更近的矮凳上。 白黎摇摇头,“没什么,旧疾而已。” 看他的神色,确实就像是一场无关紧要的小病小痛,只是薛琬隐约看的出来,这一定不是什么轻易就能好起来的病症。 薛琬看着他,眼睛里都是狐疑。白黎也知道她怕是一定要问个清楚,也就再开口,“少时得了一场大病,因此留下的症状。” 看来他还是不愿跟自己说具体的实情,薛琬垂下首去。若是以前,她只会觉得是别人的事情她不会随意打听。 可是眼下这个人是白黎,这是事关他身体,甚至严重些事关他性命的事情,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实情。 自己想来有些不是滋味,但是薛琬又自嘲地笑笑,可是自己算是什么人呢? “殿下,此事我母亲亦是不知,我只是,怕多一个人跟着担心罢了。” 白黎其实有些没来由的一句,但是却正是薛琬心中所想。她蓦然抬头,正对上他的眼睛,这话大概也是说给自己听得。 “连封姨母都瞒着,那还能是小病?”薛琬低声地说道,“你这才更是让人担心吧。” 白黎不语,薛琬又看了看他的气色,确实除了比平日虚弱一些没有其他的异常。 “殿下这是在诊病?”瞧着她在自己的脸上不断打量,觉得有些好笑,“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薛琬赶紧身子往后缩了缩,“是啊,我看看。” “殿下真是博学。” 薛琬听他这样说一开始还觉得有点耳熟,后来才想起来。在白府生辰宴初遇之时,自己知道他会胡话骰子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 不知是巧合,还是他刻意的,薛琬一瞬间竟有些晃神。 “若是你实在不想说关于病症的事,也就算了。”薛琬叹了口气,“我不会朝那个大夫打听,自然也不会向封姨母提及。” 他这般退让,倒让白黎松了口气。 他向薛琬一拱手,“谢殿下。” 只是薛琬本已经打算离开,却见他寝衣之下露出的一截手臂上,一片显露出来的,醒目的红斑。 她太熟悉了,这是……红邪疫……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也是控制不住地扬了几度。 白黎在察觉她的灼热的盯在自己手臂上的目光时,就知道后悔已晚。 “殿下,这没什么……”白黎说着,就将自己的手臂往回收。 薛琬还想抬手去止住他确认,但是手在空中还是顿住了,只是问道:“那,可是红邪疫留下的病症?” “只是普通的红斑,我也是习武之人,殿下不要多想。”白黎试图蒙混过关。 “我倒是没见过普通的红斑,会让人昏迷不醒的。”薛琬戳穿他,“而且若不是,你何必如此大的反应。” 白黎也是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向是冷静,却还是让薛琬钻了孔子。 “是。”他不再否认什么了。与其死不承认让薛琬带着极大的怀疑,的确不如自己说了。 “这就是你说的,幼时染上的病症?”薛琬问道。 白黎点点头,“是。” “具体何时?”其实薛琬也知道,红邪疫只在那一年出现过。 “圣德十四年。”白黎记得清楚,不假思索便说了出来。 薛琬心道果然,但还是觉得有些唏嘘。自己曾经以另一个身份亲眼见到了那场祸乱,如今却是旧事重提,连白黎竟都是那时的受害者。 “你是在什么地方染上的?”薛琬其实别无他意,只是想知道罢了。 但是在白黎眼里,这是激起千层浪的问题。阙城,他可以说出口么? 若说是在阙城,那薛琬必定会继续追问他那时的情况;但若说不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不想隐瞒些什么事情。 “是在……大虞西戎的边境。” 这话说的含糊,薛琬点了点头,“自然,我知道此事。” “嗯,我也知道殿下知道此事。”白黎沉声道。 薛琬看了看他,那眸子的深处有她看不尽的深沉,“你知道?” “当时青鼎门弟子救了边地一城的百姓,这个我是知道的。” “那倒也是。”薛琬苦笑一声,“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如今跟我提起,当时我还在阙城救过人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了。” “或者,记得的人,除了当时的同门也就只剩下你了。”她说着眼底有了一丝嘲讽。 “但你,也只是听说而已。” 她像是对白黎言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不是。” “嗯?” “殿下,我说,我不是听说。” 薛琬愣在原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含义。 白黎又补充道:“我当时,也是阙城之中,受青鼎门弟子救助的其中一个。” “哦?”薛琬有些惊疑,“你当时就在阙城?” “嗯,我在阙城。所以我知道殿下,不会做出他们所说的那些事情。” 第八十九章 懵懂(三) “那些事情”当然是现在江湖上传扬的,她对青鼎门背叛、害死郭一闲的事情。 薛琬垂首,“多谢。” 这两个字很是沉重。毕竟这些年,她虽说一刻不曾得闲,但心中一直记挂着当年的事情。 她赌气一般地不想回青鼎门,甚至不想回到文家,但何尝不是逃避。 当时的慕衡少年意气,容不得任何的诋毁和误解,所以哪怕她有辩解的余地,但她不愿意低下头来去好好解决那件事情。 现在想想,自己就是被宠坏了,所以受不得半点委屈。又一直倚仗自己的师长,所以她后来一面是觉得青鼎门已经彻底放弃她,一面也是对于流言蜚语的逃避。 她在陵安,一开始有宋子澈,后来便是如此大的变故,更加让她无暇顾及另一个地方的陈年往事。 但事情终究是摆在那里的。 而她,这次也没打算再揭过去了。 而听到薛琬的“多谢”之时,白黎脸色一凝,“殿下为何谢我?” “这世上多一个愿意信我之人,自然应该道谢。”薛琬从容地解释道。“那时同在阙城的里的人,我认识的,愿意信我的已经不多了。” “这还不算什么了。”她摇摇头,“其实讽刺的是,就连我本来愿意相信,也一直相信的人,如今才发现他从未值得托付。” 白黎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蓦然地揪紧,片刻之后道:“殿下说的,可是宋将军?” 薛琬顿在那里,身子僵了许久。 “是。” 其实薛琬也没想到,自己为何就会突然想到宋子澈。明明这些年,她早已不如当初那样执念深沉。如今知道他心里并未有过自己,除了一些心痛,倒是不剩下什么了。 只是这一份执拗,还未完全化解开吧。 “重稷当时在阙城,可曾见到过我?”薛琬换了话题,“当时我叫慕衡,应该是头上裹的严严实实的。” “嗯,远远见过一面,当时是青鼎门另一个义士给了我药。” 那句“自然,是你亲手救的我。”在和薛琬提及宋子澈之后便彻底被咽了下去。 “其实这说来倒是也有缘的很,那年本是差一点就遇到的人,如今却在这里遇上了。”她笑着说道。 “看来该遇上的,还是要遇上。” 白黎没有接话,薛琬继续问他的病情,“我师父当时在荆家带下山的药,对于严重的红邪疫的确不能根除,那你这些年可还好?” 白黎道,“我没事,其实这病症只不过一时来势汹汹,不会多严重。” “哦。”薛琬半信半疑,她其实并不知道这病过几年之后会是什么样子,其实她也知道,白黎一定是把情况往轻了说,想来这些日子他挨得也不容易。 “早说那日去了腾秀山,或者那小荆华还在,一定给你诊治诊治。”她一想起来觉得很是惋惜,“你也总是自己扛着不早说,不过日后还有机会,如今我们离南佑腾秀山比奉陵近多了,可以带你再去一次腾秀山。还有荆晨在这里,他们不会不给面子的。” 看着她打算的如此细致,一阵暖流涌入白黎心中,他也没有从前那样刻板地拒绝了,“好。” 薛琬笑了笑,“这样才对啊,不过外面的大夫应该也是个高手吧。” 知她说的是杨念,白黎顿了顿,“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江湖朋友,医术确实高明,但不愿与人交际。刚刚,他可是对殿下没有以礼相待?” “倒没有。”薛琬往外面望了望,“他知道你在这里休息,看见我来了,非但没有赶我出去,倒让我来看看你。” 白黎轻笑了两下,“不用理他,他没有对殿下无礼就好。” “恐怕这些年帮重稷调养,定然是杏林圣手,而且还如此年轻。” “他也不过一介白衣,凭本事走江湖罢了。”白黎心道他只是将杨念的事情如实告知薛琬,自然不是以为听见薛琬夸了他两句才故意这样说的。 “既然是你朋友,那也便好了。”薛琬起身,看了看外面,“我竟然已经来这么久了。” 她来时刚刚过午时不久,日头还高悬着,此刻这日头已经明显染上一层红晕,就准备着西沉了。 白黎眉尖一蹙,看来她已经来了许久了。 “我先回去了,拓儿醒来若是看不到我,怕是又要哭闹了,答应了今日陪他学字的。你休息吧,不要再起身了。” 白黎颔首,“殿下慢走。” 薛琬的身影刚刚离开白黎的院子,杨念那边端着一碗药抬脚就进了白黎的房中。 白黎见他进来,装作没看见一样就要躺下装睡。 “行了,你刚刚精神的很。”杨念径直走过来,把药在放在床榻旁的桌案上。“她要是再不走,这药都要被热到没有用了。” 白黎无奈起身,端过那一碗药,一饮而尽。 杨念看了看,一点碗底都没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他半含了笑意,“怎么不见你展颜啊?” “可有什么喜事?” “那长公主殿下,午后可就过来了。” 白黎心道果然如此,那她在这里等自己醒来,想来也是守了很久。不知不觉,一阵微红爬上白黎脸颊。 “你们都说了什么,脸倒红成这个样子。” 白黎轻咳,“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 杨念一脸失望,“倒是真的佩服你们二位,谁都不愿意开这个口。” “她还没有那个意思。”白黎道,“况且……” “可是因为宋子澈?” 白黎不语,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想过快地把事情跟她挑明。而且你也总要考虑她的感受,对她而言,总归是曾经准备过一生一世的人,哪里就那么容易完完全全放下。” “我知道。” 看他眼神很是怅然,杨念叹了口气,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她也不是全无心肠之人,只是还需要些时间,还有机会。”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白黎一开始还会附和,后来便是直接轻笑了起来,倒让自己猛咳了两声。 “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受教了,杨夫子。” 杨念斜了他一眼,拿了那空的药碗,“真乃不识好歹之人,无药可救矣。” 第九十章 藏锋(一) 被薛琬放回去的那几个青鼎门的小弟子,将所见所闻告知了带他们来陵安的范吾。 但是眼下的情况让青鼎门的人也有些为难。 “师叔,现在离宗的人躲避不出,我们在陵安根本找不到他们啊。”何逸道。 “是啊,现在出去找还要被大虞的人拦。”另一个弟子急切的帮了腔。 范吾也很是头疼,他想到了来大虞的国境内行事可能不便,但是没有想到这里的人几乎是明着和他们作对了。 “你们说下令的是大虞的陵安长公主?”范吾又一次确认一遍, “不错,就是她。” “哼,太师父是她外祖母,她明明知道我们青鼎门有要事在身,竟还这样阻拦。可当真是个不讲情面的人。”范吾神色冷漠。 “不过,离宗到底是她大虞的人,她可能向着这些人也是有情可原的吧。”何逸想了想谨慎地说道。 范吾瞪了他一眼,何逸便立即收了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可是要回方寸山?”与范吾平辈的弟子问道。 虽然来了一次无功而返让范吾不禁觉得心中恼火,但是恐怕一时间找不出来。 “在陵安留最后一道口信给离宗的那帮人,最后三日期限,若杀我同门之人不在陵安露面,日后江湖上再见,我们青鼎门对离宗人,必以仇人待之。” 这话其实是明着为敌了,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听令。 “范师兄,这些年江湖上已经没有什么大纷争了,各派之间也是以和为贵。贸然与离宗人结仇,这恐怕太轻率了些。” 小辈们不敢接话,也是范吾的一个师弟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啊,范师兄,不如先回山禀报掌门还有师父,请他们定夺。”一旁又有人提议道。 “不用了。”范吾止住他们,“掌门已吩咐过,杀我同门之仇不共戴天。死在他们手上的可是与你们相处十几载的同门师兄,是你们师叔!” 这话对着身后的人说,范吾显得很是气愤。 “事情没有查清,不如告诉师父……”还是有弟子提议应该禀告慕南观。 “但师父好像已经许久没有和大师兄说话了……”另一个人小声说道。 范吾嘴角抽动了几下,“你们说什么?” 众人鸦雀无声。 范吾又重复了一遍,“照我说的做,先去传信,三日后回方寸山。” 这次没有在城中四处张贴告示,而是通过茶楼酒肆这些地方,由这些来往的客人的口中传出。 消息传到这些藏身于陵安城中的离宗人耳中,众人都紧皱了眉头。白黎与杨念赶去了众人聚集之地,与他们商议。 “我们若是真的有人失手伤了他们青鼎门的人,自己不可能不知道的。”一个满脸胡子的离宗人有点急躁,一拳打在桌子上。 “孟胡子。”杨念语调平缓,但都是告诫的意思,声音清冷。 孟胡子“哼”了一声,收了自己的拳头。 “这些天我们都相互之间仔细盘问过了,宗主,我们真的没有动手啊。”另一个瘦小的白面男子对白黎道。 “是啊这不是我们!”“我没杀人!”“这是嫁祸!” “我知道。”听完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了半天,白黎沉稳地说道,屋内也安静下来。 “只是你们现在无法自证。” “自证?我们又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自证啊,怎么不去找别人自证?”孟胡子的脾气又上来了,嗓门又大了起来。 “那当时在场的可有别人么?”白黎注视着孟胡子,后者的气焰也瞬间被压下去。 “不错,你们最有嫌疑,当然就要证明不是你们做的。你们总不能跳出去告诉他们,是他们自己干的吧。”杨念顺着白黎的话说道。 “没准就是呢。”那白面的男子,名号白无常的小声嘟哝道。 “我当然知道是他们自己做的。”白黎出声。 白无常只是猜测,却没想到白黎竟也说是如此,“宗主?” “想借此寻个理由找我们麻烦罢了。”杨念冷笑一声,“打的一手好算盘。” “啊,竟是这样?”“太过分了!”“无耻之徒!” 这些人又吵起来,杨念眉头紧蹙,头疼的很,“行了行了,再乱吵扎哑了你们,听宗主说!” 屋内再次鸦雀无声。 “他们不还给了三日的期限么,若是他们出了陵安城,其实事情反倒不好办了。”白黎思索片刻道。 “不错,他们一出城必定四处宣扬我们杀了人还只知道躲藏,分明就是畏罪。”杨念道。 “所以需要,趁他们还在陵安城,把事情说清楚。至少,不能是青鼎门说什么,旁人就信什么。” “但他们说三日后就回方寸山,我们可要拦他们?”杨念的手握紧了自己的扇子,觉得拦住他们不是上策。 “他们这次有备而来,硬去阻拦两败俱伤不是好事。”白黎和他想的是一样的,“而且你也说了,荆晨还在。” 又提起这个人,杨念瞪了他一眼。“那你还说了,还有别的青鼎门弟子也在呢。” “不错。”白黎心中已经有了打算,“我猜,这拦人的事情,她会去做。” 杨念看他的样子,觉得事情大概就会如他所言了,轻俏地笑道:“你打她的主意,打的可真是精细。” “我又不是……”白黎听这话不是什么好话,刚想反驳,杨念把扇子竖在他面前,“这么多兄弟在呢,容后再说,容后再说。” 众人不解其意,只是惊讶于这平日话不多的回春生怎么今日净是跟宗主开玩笑。 当然,还有许多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宗主白黎的离宗人,也是惊讶于钟恪老宗主的传位之人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小伙子。 至于如何才能在陵安城中和青鼎门这些人说清楚,白黎刚刚的许多话其实是安慰众人。他清楚地知道,至少领头的范吾根本不想说清楚,糊涂账才有利于他们寻仇。 但如果什么都不说,任由他们跟天下所有帮派说是离宗之人背信弃义,那离宗势必陷入被动的局势,更是不利。 第九十一章 藏锋(二) 既然是由着大街小巷的人们传出来的,紧盯着青鼎门一举一动的薛琬自然也知道三日之期的事情。 她那时候正斜躺在矮椅的靠背上,拿着一本有趣的游历话本看的津津有味。一旁是守着三盘瓜果甜点的千越和宋元拓,千越正在拿着一把刀削着梨。 外面的传递消息的小厮把这事情告诉他之后就出去了。 薛琬的书依然没有放下,在书后面轻笑了两声,“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千越专心削着梨,宋元拓巴巴地看着他削梨。千越对她这话故意装作摸不着头脑,“谁跑啊,白黎?” 薛琬把书“啪”的放下,却看见千越一张笑得开心的脸。 千越觉得好玩,而小元拓倒接了他的茬,“白舅舅为什么要跑?” “被你娘亲气的呗。”见他越说越胡扯了,薛琬拿手边的橘子直接砸了过去。 千越稳稳地接着橘子,往宋元拓手边一放,“你娘亲给你的,拿着。” 元拓看了薛琬一眼,嘿嘿地笑了笑,看他娘亲没有生气的意思,也就直接把那橘子在手里剥了起来。 “那你这是不让那帮人走的意思呗。”千越其实也听见了那小厮来传的话,也就知道薛琬说的是青鼎门人三日后准备回方寸山的事。 “他们自然不能走。” “那要是人家硬要回去呢?”千越问道,手上的梨削好了,像是没看见元拓的手一样直接放嘴里啃了一大口。 “他们硬走,我就硬留。”薛琬说的云淡风轻。 “你倒也不怕打起来。” “我很怕他们吗?”薛琬盯着千越。 “我娘亲谁也不怕!”元拓也是时时刻刻都给他娘亲壮胆。 “嗯,乖。”薛琬一脸慈爱地对小元拓笑了笑,然后又是看看千越,“不是还有你吗?” 见薛琬如此给他面子,千越坐的直了些,“打是可以,但你可想过他们会反咬一口?” “自然想得到。”薛琬笑笑,“青鼎门是天下人人称赞的武学大宗,即使做错了事情也是被当做行侠仗义一时疏忽。而我要拦他们,自然要想个牵强的理由,但我名声一向不好,别人都会觉得是我在无理取闹。” “看来四姐你想的还是周到的。”一个梨已经快只剩了个核,“但是你还是要拦?” “当然。”薛琬二字说的很是有力,“他们先招惹我的,唐唐睚眦必报的镇国长公主岂有放过的道理。” 千越倒是一下子兴奋的很,“好啊,真的是好久不见你硬气一回,你说打谁?” “就那个领头的。”薛琬视线又落回话本书上。 她说的是范吾,曾经青鼎门上的大师兄。薛琬细想,此事还是不能过快把自己的身份在这些人面前暴露,不然的话事情反倒复杂了,离宗被诬陷杀人之事就不好查了。 只有先一件一件事情查清,这背后的事才能顺理成章被揭开。 于是根本不待范吾说的什么三日之期,当天晚上宝仪园就被偷了东西,薛琬下令陵安城的府衙,全城戒严,不许人进出。 察觉到不好的范吾便提前准备回去,这架势,很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说这长公主跟我们也算是半个师兄妹,怎么处处针对于我们呢?”同行的弟子也很是纳闷。 范吾虽也不清楚为何薛琬要为难他们,但事情既然出了,就要想办法先出去。 只是他们一行人,包括也准备回去的荆晨,到了城门口,却看到黑压压的一群士兵拿着长矛围住城门。 荆晨辈分高自然走在最前面,他大剌剌的从一众士兵的面前走过去,没有人拦他。 然而范吾及后来的弟子们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准备跟着荆晨一起出去时,几条长矛立刻横在他们面前,阻住这些人的去路。 荆晨往后看了看,本来是早就预料到的情况。但是反应过来觉得自己过于平静反而不太对,于是又装出半是愤怒半是惊讶的表情。“怎么回事?干嘛拦我师侄徒孙们?” 这话说的懒洋洋的,那些守城门的士兵们也不搭理他。 荆晨没了下文,毕竟薛琬早就跟他打过招呼,而且他对于这帮师侄徒孙们,也没什么想硬护着和薛琬作对的心思。 范吾对那下令的守将道:“为何不让我们出城?” “长公主殿下有令,府中失窃,全城戒严缉捕盗贼!” “那我们小师爷怎么就能出去的。”何逸眼瞅着荆晨在那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冲着守将说道。 “殿下贵客。”守将的脸上依然是铁板一块。 这话说的荆晨心里很开心,还特意朝这边看了一眼。 “你……”范吾说不出来了。 倒是有小辈求助荆晨,“小师爷,要不您跟他们讲一讲?” 荆晨依然操着那懒洋洋地腔调,“大哥,放他们过来呗。” 守将一句话都没理,荆晨冲着这一帮人耸耸肩,“你看,他们又不听我的。” 一众青鼎门的弟子都是不满地叹了口气,这也叫说了?真的是论敷衍程度,这个小师爷也是首屈一指了。 “那何时能放人出城?”范吾问道。 “不知道。”守将没好气的说。 那岂不就是遥遥无期了。 范吾心中很是烦躁,这赤裸裸的为难,让他怒火大发。若是跟他们一直耗在这里,不是跟被软禁起来没有什么区别么? 不能等了。范吾下了决心,看了身后的弟子们一眼,“冲出去!” 青鼎门的弟子们,守城的士兵们,还有在城门外的荆晨,都面带惊异之色。 荆晨心中暗道,这范吾不会是因为我也在这里,觉得有希望能出去吧。他自己可没有想打起来。 但是范吾已经带着这群人把剑拔出来就要跟这些士兵们战一场,士兵们也纷纷把手里的武器握的紧了些。 一瞬间,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的,两拨人就打了起来。 荆晨看的目瞪口呆,“真打啊。” 不时有他的晚辈们向他探来问询的目光,意思就是怎么作为青鼎门而不动手。荆晨避让开那些目光,依旧是作壁上观。 正打的激烈,一道黑色的身影跃了过来。 第九十二章 藏锋(三) 荆晨定睛一看,是千越,心中也就放了几分。这么厉害的人都来了,这帮人大概是打不过,自己也根本不用装模作样地再帮他们打守城的士兵。 一开始这些青鼎门的弟子和这些守城的士兵打还是占些上风的,毕竟江湖人的武艺比起这些没怎么打过仗的守城士兵来说还是好了不少的。 这时何逸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听着有点耳熟,忙回过头去看。却看见范吾被一脚踹翻在地,捂着胸口正艰难地站起来。 何逸赶紧过去扶,“师叔!” 他往范吾所正对着的方向看,看见的是正拍着手打扫干净自己身上一星半点落土的千越。 “刚刚都说了全城戒严,怎么就不听呢?” 这少年的武功甚高,范吾心知不是他的对手,便回过头去看荆晨。 谁知道荆晨策马就往外面奔去,离开之前留下一句,“我先回山找人来救你们!” “……” 荆晨是唯一一个能跟千越抗衡的人,然后他关键时刻,就这么走了。 这些弟子见荆晨都走了,气顿时泄了一半。 “还打吗?”千越插着腰站在那里,对着一堆还在打架的人喊到。 听得这一声,许多人都停了手。 “行了,本来你们也出不去,何必多此一举。”千越看他们停了,对着这些人喊到。 “你想怎么样?”何逸看见千越,知道这是薛琬又来拦住他们。 “不想怎么样啊,大家初到陵安,也是远客。我四姐,就是长公主殿下要多留各位几日好生招待招待。” “不需要,还请告知长公主,早日让我们出城才是。”范吾还被几个师侄扶着,胸口一个脚印。 “哎呀呀,那可不巧了,想必我们这守城的大哥刚刚也说过了,最近在抓盗匪,可不敢随意放人出城。”千越装出一副很是惋惜的样子。 “我们又不是盗匪!”一个小辈弟子被这话惹怒了,直接喊出来。 “那我怎么知道。”千越两手一摊。 “我青鼎门百年门派,这些弟子皆是人品贵重之人,岂会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人。” “那我怎么知道。”还是同样一句,当然这话比刚刚那句,千越的嘴角扬的更甚。 “你……” “我什么啊,你们青鼎门出的不三不四的人,还少吗?”千越一挑眉,看着范吾的脸都气成了紫红色。 “放肆!无知小儿,言行这般狂狈!” 千越“呦”了一声,“这就开始骂上了?您刚刚不是还说人品贵重,怎么说了两句就开始沉不住气了。” 对千越这样无赖,讲理是最没用的。 范吾被千越当胸踹了一脚,本来就觉得羞愤非常,何况千越的嘴简直就是故意为了气人存在的。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既然大家都不走了,那就在城中自便吧。”千越道,“当然,请别祸害我们大虞城中的百姓哦,散了散了。” 既然不再打了,守城士兵把城门关了,各回各岗,依旧站的笔直。那些在刚刚打斗的时候受了小伤的,则被送到后面医治。 看着这些人,范吾更是有些有气无处发的感觉,气上心头,他重重咳了几声。 “师叔,师叔,还好么?”一旁的小辈轻拍他的背。 范吾旁边与他平辈的弟子问道:“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去找那长公主,看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倒要亲自问问她。” 范吾诸人直接就朝着宝仪园而去,在府门口站了一排,等着要见她。这一溜剑客们齐齐整整地在薛琬的府门口,自然引来了不少城中的百姓来围观。 千越跃到屋顶看了看门口的那一群人,回来跟薛琬道:“真够可以的,这帮人都叫到府门口来了,你也不管管。” “我管他们干什么。”薛琬当时在看着宋元拓画画,并不将千越说的事情放在心上。 “那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在这闹下去啊。”千越指着门外,“要不我再去打他们一顿。” “得了吧,那么多人看着呢。”薛琬摇摇头,“先看看吧。” 这副样子让千越觉得她要不是真的不在乎,那定然就是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不过这种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也轮不上他,既然薛琬说不用管,那就是真的不用管吧。 而范吾带人在府门口敲了许久的门,那看门的小厮理都不理,这般拒之门外,让范吾不得不去想些其他的办法。 于是第二日,关于长公主殿下如何羞辱江湖名士的流言便迅速传播开来,围观的百姓都已经有一些为他们叫不平了。 百姓们有义愤填膺的,在他们站着的外面道:“这个长公主,真是到哪里都改不了这跋扈的性子。” “就是啊,这青鼎门的门派在江湖上何其威名,怎么就这公主就连见都不见呢。” 这些类似的言语倒是一刻都不曾消停,宝仪园中的下人们也听说了,但是碍于自己在府里也不敢说话。 自然,范吾就是想逼她薛琬出来服软,给个说法,放他们出城去。 而千越再次问她该怎么办的时候,薛琬只是轻笑两声,“故技重施啊。” “嗯?”千越问道。 “先入为主,让所有人都以为事情是他说的那样。范吾这招,我见过。”薛琬道。 “所以四姐是已经有了办法了?” “他怎么对付我,我就怎么对付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嘛,最简单不过了。”她看向千越,“等着吧。” 薛琬所说的办法,再过来一日之后就开始奏效了。 有百姓前去陵安城的府衙鸣冤,说有外人强占民宅,请府君做主。 这府君问了这人,是何人侵占,鸣冤人答是青衣负剑的一群人。 又有药铺的百姓来报,自家的药材被人没有付钱抢了许多去,损失了几百两银钱。 再有人说,有一群不明身份之人,夜中总听见刀剑的声音,很是吓人,不知道是不是城中的盗匪。 而各家各户又有钱财遗失,这些事情又自然被联系到时青鼎门的这帮人到了陵安之后才发生的。 青鼎门的这一众人到底是远道而来,在陵安城难免人生地不熟。刚听说他们到的时候,薛琬就派人去盯他们了,找些人故意为难些,抓些小把柄也不是什么难事。 知道这事的千越不停地笑,“四姐可真的是,老奸巨猾,还能这样?” 第九十三章 藏锋(四) “算他们倒霉了,碰上我这个无赖。”薛琬理直气壮地道,“这是范吾先动的手,对付非常人当然要用非常法。” “主要他们惹上了一个非常人。”千越一语中的。 这个自然,薛琬可不是会明着跟自己的对手讲道理的人,尤其是范吾这种不想讲道理的人。她这么做,其实最主要的一点,叫做造势。 “你看,其实我没有刻意去做多少事情,他们自然而然把事情引向青鼎门了。不管这帮人在江湖上名声有多么好,归根结底,和这帮平头百姓是毫无关系的。”薛琬语重心长地对着千越一顿“教诲”。 “所以?” “他们都是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的百姓,对于异邦人,其实没有什么好感。而且不管是我这个长公主还是青鼎门的人,谁是好的谁是坏的,于他们而言不过就是道听途说,茶余饭后。”薛琬道。 千越皱着眉头,“那他们也是在说三道四啊。” “若说以往他们听着我们这些人的事,只是为了有趣。但事情只有涉及到他们自己,这立场问题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错,尤其是身家性命,钱财家产之类的,平头小百姓都惜财的很,稍稍有损害他们利益的事情,他们便会对这些人不满。”千越摸着下巴,想了许久,又蹦出来一句话,“还是四姐你老奸巨猾。” 薛琬白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 也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她更清楚形势对成事究竟有多重要。她需要做的是帮陵安城中的离宗人洗脱杀害青鼎门人的污名,让人们知道这赫赫有名的门派也不是一尘不染。这样从前的事情才有机会被重新翻过来。 “就是苦了那帮小辈了。”薛琬喟叹一句,“小小年纪。” “哎呀,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做错事的人才需要承担后果,四姐你又不会对他们怎么样。”千越道。 “哼哼,你说的倒是轻巧。”薛琬道。 “那我也没说错啊。”千越拍着自己胸脯。 薛琬没再理他,心想着如果那些离宗的人会看时机的话,应该就知道到时候了。 而白黎在暗处,自然也知道她在造势帮自己,无意之中,不谋而合。 被陵安的百姓骂成是“窃贼”甚至更难听的话的青鼎门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口风之变也是诧异的很。 那些小弟子也自知不好辩解,他们拿了人家的药草只是说钱币不通,过后会给。而所谓强占民舍,不过是态度激进了些,但怎么传出去,就变得这么难听了呢。 “师叔,这些刁民可真是过分!”小辈弟子对范吾道。 “是啊,这些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为何会闹成这个样子。”另一人也不解的很。 范吾冷哼一声,“这长公主早有准备,才能反制的如此之快。是我们大意了。” “但是现在满城的谣言传的飞起,这些大虞人都准备把我们赶出去呢。”何逸焦急道。 “大虞人毕竟是大虞人,自然不喜外邦人,何况我们现在还招惹了他们。”一人叹了口气,“现在实在是进退两难。” “不是荆小师爷回方寸山了吗,这什么时候能回来?”何逸想到荆晨,提议道。 提到荆晨,众人心中又觉得有了希望,若是荆晨带了人过来,或许能解现在的情况。 “我看荆师叔,可不像是回去求援的。”范吾早看出来荆晨对于这些事情其实不算上心,尤其是当时他们被困在城内,荆晨全然不顾这些人竟自己离开。 “什么?” “怕是指望不上,还是靠我们自己吧。”范吾一拳打在桌子上,“既然是准备周全,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不好再拖下去,白黎示意在陵安城的离宗众人,是时候出来与青鼎门的人说清楚了。于是范吾他们当日便收到了一个离宗弟子亲自送过来的信函,告知于青鼎门人明日在和兴酒楼见面。 这信函送到之后,众弟子其实并不乐意。 “这个时候,他们陵安的人都喊着要把我们赶出去,他们这时候倒是敢跳出来了。” “是啊,真是小人行径。” 众弟子义愤填膺,范吾道,“怕是这从头到尾,是陵安的这位长公主和离宗人合谋好的,就为了替离宗辩解呢。” 何逸有些不解,“虽说离宗是大虞境内的,但是和皇室不可能有直接瓜葛,这长公主何必这样千方百计地帮他们。” “怎么没有瓜葛?”另一个弟子跳出来说道,“别忘了,创离宗之人就是钟恪,当年助了薛家一臂之力拿到江山的。” “可是钟恪不是被皇帝亲自贬出奉陵去往边境的么。” “你知道什么,钟恪是多厉害的人物,恐怕就是他和那皇帝故意搞的噱头。” 眼下你一眼我一语,其实也都在看着范吾听他的主意。 “他们既然约了,我们便没有不去的道理。”范吾把那信函揉在手中,“就算眼下陵安的这群人被他们摆弄来针对我们,但出手杀害本门弟子的还是他们,这黑白,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要如何颠倒。” 送了信去的小弟子回来告知白黎和杨念,信已送到。白黎略一点头,这小弟子便下去了。 杨念走上前来,“想好明日怎么应对了么。” 白黎笑笑,“自然是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 “说的容易。”杨念摇摇头,“到时候那青鼎门的人一口咬定当时只有我们离宗人在场,就是我们动的手,该怎样收场?” “实话实说。” “他们会信?” “有人会信。”白黎道,“青鼎门中很多是不知情者,我们若说的有理,不至于不信。” “但是这事情终归是没有解决啊。” “哪里那么容易就解决的。”白黎坦然道,“但要尽力,也是为了将来的事情。” “不过这次,你们两个倒是凑巧一起把这事情做到这一步。”杨念回顾陵安的这些日子,“她其实也是为她自己,为了六年前方寸山的事情,倒是无意之间帮了我们大忙。” “就算不是为了那件事,她也会的。”白黎纠正道。 “你又知道?” “她心性如此,怎样做才是对的,其实心中清楚地很。” “嗯,好,一个个都是心向天下苍生的主儿,你俩真不愧该凑一起。”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 第九十四章 露刃(一) 次日,和兴楼。 这里早被两拨人提前给掌柜的打好了招呼,是故今日并没有其他客人前来。 而在楼上,靠近楼下大堂的屏风之后,雅间之中,设了一张桌案,三张木椅。 薛琬、千越、元晞坐于其间,和兴楼跑堂的伙计殷勤地送来果盘点心和上好的一壶茶,元晞分别给三人斟满。 “殿下,我们这是……要探听些什么?”元晞一边倒茶一边问道。他今日本是闲来无事去找了千越,没想到他们要一起出门。薛琬想着没有必要瞒他,也就一起带上了。 一路上千越对他说了许多近日的事情,包括青鼎门寻衅离宗、离宗人暂避陵安城、薛琬派人阻拦青鼎门人出城之事等等,听的元晞有点云里雾里,但还是勉强明白了。 “嗯,今天离宗青鼎门两派高手打架,都是武学大宗,这可是百年不遇,当然要过来看个热闹。”薛琬试了试茶温,刚好入口。 她神色镇静,看起来说的跟真的一样。只是元晞一脸狐疑,还是转头看向千越,意为询问。 “这帮青鼎门的不是不讲理嘛,现在让他们吃了点小教训,就要开始跟人讲理了。”千越含含糊糊地解释道。 元晞皱眉的神情显然是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想看看事情怎么发展罢了,他们两派的事情最好还是自己解决。”薛琬又一次解释道。 元晞点点头,“原来如此。” “元晞,这件事你觉得如何?”薛琬转头问道。 元晞沉思片刻,“若是按殿下和千越所说,这青鼎门人的弟子死于离宗人之手的说辞,确实有疏漏,但是若真的是一场蓄谋,他们所做为何?” 薛琬笑了笑,“不错,他们自己害死自己本门的弟子,又要嫁祸他人,是为了什么呢?” 千越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从中间打断,“哎哎哎,你们这一个个神叨的,有话能不能直说?” 薛琬看了一眼元晞,想听他的看法,元晞的眼睛转个不停。半晌,试探地说出一句,“莫非,青鼎门之中有人,涉及虞戎之争?” 千越被这一句话惊住了,他自然没有想到那么复杂。 薛琬点头,“青鼎门与西戎有往来之事我早就知道,但是如今更印证了我原先的想法。” “可是南佑一向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它为何要搅进来,可是与西戎联手的意思?”千越顺势问道。 “这只是青鼎门宗派的事,暂时和他们的朝廷无关。”薛琬道。 “那就更怪了啊,若说是朝廷指派,几国纷争倒还说的通。不是朝廷,他们一个江湖门派为何要掺和这些事情。” “问他们自己咯。”薛琬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向门口一瞥。千越元晞二人噤声,他们来了。 先到的还是青鼎门的人,范吾带着一众青衣的弟子们进来的时候,堂下的伙计们明显呆愣了一下,心道这不愧是武学大宗,这些人一看身姿都甚是不凡。 范吾先占了主座的位置,那伙计端上茶来,还小心翼翼地看了这些人一眼,哆哆嗦嗦地说:“诸位客官,大侠!我们店这是小本生意,这桌椅板凳,还有店里的东西,都是用了十几年的,实在是经不住……” “行了。”范吾不耐烦地止住他,“不就是些物件么,今日我们不会在你店里动手,动了手也会照价赔偿。” 听见后面几个字伙计脸上神色一亮,但又是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当……当真?” 这是怀疑他们会赖掉不成?何逸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作势就要打那伙计,那伙计赶紧抱了自己的头。 “说了会赔,自然算数。你们这帮刁民,不知道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何逸当然也没真的打他,只是恐吓了一下,接着很是气愤地道。 “是……是……”这伙计说着,赶紧退了下去。 范吾等人在大堂等了快半个时辰,杨念才带着孟胡子、白无常等一共十几个离宗的人进来。 离宗的弟子多是不修边幅之人,跟刚刚青鼎门的人进来完全是两个样子。连那伙计若不是知道这也是贵客的话,便除了领头的杨念之外一个都不想好好招待。 杨念跨进门,装作没有看到范吾等一群人,先是抬头在这和兴楼的四处都环顾了一周,连薛琬都略略把头缩回去了些,总觉得自己是要被发现。 但她看见这为首的杨念抬头时露出的面貌时,便愣住了。这不是当日给白黎诊治的大夫么,他竟然是离宗人? 同样震惊的还有元晞和千越。 “这不是那时白黎喊来,帮元晞诊治的杨大夫?”千越先出声道。 千越没有在陵安城再见过杨念,很是吃惊。而在白黎那次昏倒之后探望的元晞也见过杨念,自然更是吃惊。 “他是离宗的人?”元晞眉心蹙了蹙,“那我哥知不知道?” 薛琬不语,她想白黎不可能不把自己身边的人,尤其是这么多年照顾他身体人的底细摸清楚。而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白黎知道这堂下的大夫是离宗人。 又或者,白黎也是身在其中呢? 对于白黎,薛琬一直都知道他一定不像他自己明着的身份那样简单。 虽说大虞第一剑客之子,已经是一个非常响亮的名头。但薛琬也见识过他的武艺,以及他明里暗里告知自己的经历,都让薛琬确定他根本毫不逊色于自己的父亲。 但此前一直未曾听说过这个人,若不是实在淡泊名利,那便是有其他不为人知,又不想人知的身份。 但是薛琬却一点不曾担心过白黎的危险性,不知为何,便是没来由的信任感。 每每想到这里,薛琬都要嘲笑自己一番,怎么心中有了这人,便毫无警戒的意识了么? 但看今日的样子,白黎如果真的有什么其他身份,也大抵是站在离宗这边,站在她这边的…… 正想着,堂下的人出声,将她的思绪一下子拉回来。 “来人是谁?”何逸走出来站在最前面,对着杨念道。 杨念甚是有礼地对着坐着的范吾抱拳作礼,“离宗回春生,范侠士,久仰。” 范吾也没有站起来,冷漠地出声道:“离宗的人,果然还是不愿以真实名姓示人。” 第九十五章 露刃(二)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你爷爷我的名讳都不能随便叫,何况这是我们长老。”孟胡子看着范吾就来气,扯着嗓门往前一步就骂了起来。 杨念伸手,用折扇在孟胡子面前挡了挡,拦住他。孟胡子哼了一声,退了回去。 “想不到这位公子看起来白面书生柔弱无力之相,还是离宗的长老。”范吾看着孟胡子的样子脸上露出轻蔑之色,而这话自然也是在贬损杨念。 “人不可貌相,在听见范侠士说话之前,在下也一直以为青鼎门百年武学大宗,都是知礼明理之辈。”杨念回敬过去。 正题还没开始,这双方已经唇枪舌剑了好几个来回了。薛琬暗道这范师兄刻薄的一张嘴这些年果然没有丝毫变化。 白无常极有眼力见的搬了一个椅子来,摆在杨念身后。杨念顺势坐下,与范吾平视。孟胡子和白无常分站两侧,都瞪着对面的人。 “说真的,我觉得这个大胡子骂人比那个臭脸怪好听。”楼上看戏的千越评价道,“臭脸怪”自然是他给范吾起的外号。 “我觉得你说的对。”元晞极为认真地附和。 楼下的情势依然剑拔弩张的很。 “今日请贵派前来,是解释当日贵派弟子陆源陆侠士不幸身故西戎蛮风镇之事。”杨念神色冷峻,开门见山对着范吾道。 “解释什么?不应该是商讨你们杀人的人如何偿命么?”范吾身后一个火气大的师弟直接吼道。 “这不是冯师兄么,我怎么以前不知道他脾气也这么大的。”薛琬心道。 “人不是我们杀的,凭什么我们偿命?偿你的命吧!”白无常音调有点尖,这一喊出去颇有些泼辣妇人的味道。 这一嗓子喊的楼上的千越一口茶喷了出来,还是怕出声惊动下面的人,赶紧用手捂住。 薛琬自觉地往边上挪了挪,怕他祸害自己。而元晞则是细心地递上桌案边预备的白色布巾。 千越擦完嘴之后欣慰地朝元晞笑笑,又很是不满地冲着一脸嫌弃的薛琬撇了撇嘴。 “怎,怎么不是你们杀的。”刚才那一嗓子实在是太另类,不管是离宗还是青鼎门的人都有的憋不住校,这喊话的青鼎门弟子竟然还磕巴了一下。 杨念脸上依然是镇定的很,“贵派可有证据证明,是我离宗人出手伤的陆侠士?” “你们杀了人就算了,怎么还要证据的?” “公堂案审况且要真凭实据,我们求一个证据,这有什么好质疑的?”杨念对上对面青鼎门这蛮不讲理的弟子,语气更是寒了几分。 “当时与我们交手的,甚至是在场的除了离宗之外别无他人,这还不算证据?”那冯姓弟子道。 “自然不是。”杨念眼角瞥向那帮人,“你们又无人看见是我离宗人亲手拿剑捅了他或是掐了他,抑或是下了什么毒,凭什么说是我们动的手?” 这边青鼎门人先是一阵沉默,而何逸则被他这么一说想到了关键之处。 “下毒?不错,你们不说我还想不起来呢,当时确实没有人看见你们究竟是谁接近了陆师叔,但是他全身出了些许擦伤和剑伤,就只有后背处有紫黑色淤痕,必定是你们下的毒!” 这下不用杨念说,白无常立刻驳了回去,“你可得了吧,我们有那机会下毒,怎么就紧着他一个下?” 这话反驳的毫无破绽,是啊,若是下毒,怎么会只有一个人中毒。 “那定是你们用了什么招数!”其他的弟子觉得自家的声势不能丢,想也不想道。 “我问你。”杨念看向何逸,“陆侠士身上的擦伤和剑伤,可致命?” “不致命。” “可有毒?” “不曾。” “可曾看错?” “给师叔收敛尸身之时看到的,自然不会看错。” 何逸如实回答,杨念沉思片刻,点点头,“不错,青鼎门之中,还是有讲道理的。” “你什么意思?”范吾脸色铁青,问道。 “既不是外伤所致,那致命的伤便出在陆侠士后背紫黑淤痕之处。”杨念也不看范吾,“若是你们仔细验过伤的话,就会知道,这是一种叫鬼伤术的专做偷袭之用的武功,是西戎承阳刹的绝学之一。” 他说的不像假话,这下青鼎门的不知情弟子也开始怀疑起来。 “一派胡言。”范吾喝止道,“我们岂会听你的一面之词!” 杨念冷笑,“哦?不愿信我的,那你们不妨回青鼎门,去问一下慕南观前辈,陆侠士尸身上的淤痕,是不是鬼伤术?” 冯姓弟子再次怒骂:“我师弟早已下葬,岂能再去叨扰逝者安宁?” 杨念这次反倒笑了,“也就是说,你们将陆侠士的尸身带回方寸山,马不停蹄就下了葬,都不想从伤痕之上推测凶手是谁,是么?” 这一席话,说的青鼎门的小辈们心惊胆战。 “放肆!逝者,自然是要入土为安!” “说要入土为安的是你们,说要给人报仇的也是你们。可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连死因和凶手都未查清就来乱安罪名,可是青鼎门人所为?” 自知理亏的小辈们也察觉到其中确实不对,但杨念继续道,“而且显然,你们回去便草草下葬,显然是不曾让慕南观前辈细知此事。” 几个小辈暗中称是,最近他们的太师父确实很少再来青鼎门,也不曾再向以前一样与他们说话。 “看来青鼎门之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闭嘴!你再妖言惑众,我青鼎门便不会客气!” “怎么着啊!你想打架啊!你当爷爷我怕你?”孟胡子还攥着两只拳头碰了两下,气势汹汹地道。 那边的青鼎门弟子也是“噌”的一声把剑抽了一截出来。 “范侠士,不至于如此。”杨念含着笑意,“只是澄清真相而已,陆侠士死于西戎武功之手,又想嫁祸于我离宗,此事自然要好好查一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范吾没有再继续咄咄逼人的道理。 “查,自然会查。” 第九十六章 露刃(三) 杨念满意地点点头,“查就好,若有需要,我们离宗也可助贵派一臂之力。” “自然,怕是少不了麻烦几位。”范吾说着,语气尽是淡漠。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就告辞了。”杨念看开溜的时机到了,就要起身告辞。 “慢着!”范吾叫住他。 杨念回身,眸色清冷,“范侠士还有何事?” “陆师弟之事,我们在未查清楚之前可以不再计较。”范吾站起身,“但离宗在西戎多与我派弟子冲突,这些事总要清算清算吧。” “那范侠士倒是说说,如何清算?” “自然是江湖规矩。”范吾将剑刃拔出,“今日离宗诸人怕是不能轻易离开了。” 杨念却并无半分吃惊,今日双方还是要打,他和白黎早就料到过。 “退后!”杨念厉声道。因为范吾已经拔了剑,一脚蹬在他方才坐的木椅上,借力就朝着杨念袭来。 孟胡子白无常等人自然听话往后退,杨念手持折扇,在范吾的剑刃已经攻到眼前时,用还未打开的折扇侧面抵住了他的剑刃。 杨念的折扇亦是玄铁所制,剑刃非常,只听得夹杂内力碰撞的“叮”的一声,在场众人都被震的心里一紧。 杨念的折扇向右撇去,绕过了这一开始的进攻。 范吾使出青鼎门剑式的七月落雨,密密麻麻的攻击便朝着杨念而来,每一剑都是直击要害而来。 杨念这边左闪右避,折扇一直是合上的状态,并未出手。但是范吾这来势汹汹每一招每一式都想要了他性命的架势,让杨念紧皱了眉头。 “他这莫不是想试探我。”杨念心道。蛮风镇中的事情杨念并不在场,或许范吾是因为没见过不认识他,想试试这敌人的深浅。 “回春小心!”白无常惊呼,因为他看见范吾的利剑直冲其咽喉而去! 杨念惊险地躲避过去,不得不说,刚刚那一剑确实有点心惊。随着他再次旋身正对范吾,手中的折扇也“唰”的一下被完全打开。 这是终于要反击了,离宗众人见此心中暗喜。 杨念的折扇每一片扇叶边缘都是锋利的刀刃,且淬了毒药。普通的武人沾上,半个月之内休想再动武。 范吾也知道离宗的人武功路数怪异的很,而且多备毒器,因此也小心着对方的扇刃。 范吾的剑法变化多端,四十九式剑招信手拈来,看起来也是令人难以招架的很。而杨念这边其实还能应付的来。 而在楼上的三人都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场打斗,觉得今天确实是来着了。 “怎么这个臭脸怪今天比以前厉害了点。”千越摸着下巴道。 “可能是,遇强则强吧。”薛琬缓缓道出。 揣摩了一番,知道薛琬又在想着法的贬损他,元晞那边已经捂着嘴怕自己笑出声来。 “你你你。”千越指着薛琬“你”了半天。 “不过这杨大夫,武功可真的是了得。”元晞的视线一直停在杨念身上。 “不错,而且是刻意收着的。”薛琬道,“若是全力以赴,一百招之内范吾不是对手。” “我五十招就能败他!”千越在一旁显摆似的夸口。 “不会吧,青鼎门的功夫,哪里有那么差。”元晞有些不信地看着千越。 “也不一定。”千越刚要张口反驳,薛琬却先行解释道。 “青鼎门的功夫强便强在自诩武学正宗,他们教导弟子也是按着正经路数来的。”薛琬停顿片刻,“若是对上其他人,或是同样的青鼎门高手与范吾对招,怕是难分胜负。” “殿下的意思,这和人学的功夫路数有关?” “不错,万物相生相克,武学亦是如此。离宗这些人都不是正经路数练出来的,青鼎门招式其实弱点在于不懂得灵活应变。” “所以千越才能轻易胜过何逸和范吾。”薛琬最后道。 “那也是我厉害。”千越把脸撇向一边,嘟哝道。 薛琬极有耐心地看了他一眼,敷衍了一句,“那可不是?” “殿下觉得,杨大夫为何要隐藏实力。”元晞问道。 “范吾这一场,其实说起来不用非要打。”薛琬沉声道,“他这样不过是要探探离宗的底。” “也就是,议和以及停止追究离宗人根本是假?”千越回过身来问。 “也不一定。”薛琬挑眉,“但总之是没安什么好心的。” 这厢三人谈着,堂下依然打的不可开交。范吾一开始对这和兴楼的伙计承诺的什么不会打起来的话早跑到九霄云外,这一会儿已经有七八张桌子粉身碎骨了。 两人一开始还只是站在堂下交手,后来便都开始借着所见的各种东西让自己站在有利之处。可以看出杨念并不是主动出招的那一个,只是范吾却缠的很紧。 离宗这边人都抱着双手,现在已经没有了担心的神色。只是青鼎门的人现在都是把手紧紧按在剑柄上,准备着随时去帮范吾。 杨念应付的都有些心烦,却在纵身跃上一张木桌瞥向楼上之时,想起白黎所说,“她也会去。” 心道不要再过多纠缠,便用了全力,出手甚是凌厉,极富杀伤力地一扇子横削过去。 范吾躲避不及,被杨念一脚踩在当胸,摔翻在地。 又是胸口,千越看了便又笑了起来,杨念踹的这个位置,跟他上次踹的地方一模一样。 “师叔!”“师兄“师叔!”“师兄!” 青鼎门的大小弟子们一个个蜂涌赶过去,去扶起范吾。 范吾从高处被踹下来,又是这样有些屈辱的姿势,怒意便涌上来,自然没有再放过这杨念的道理。 他再次拔了剑,却被自家人拦住了。 “你们放开我!” “得了吧,范侠士!”白无常在一旁看笑话,“这样了,还打啊。” 杨念走过来,躬身再次施了一礼,“得罪了。” 如今是青鼎门挑起事情在先,最后还以这样的丑态收场,他们这群人的名声怕是都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青鼎门这样的武学大宗,最注重的就是脸面。 何逸看见自己师叔被打城这样也是生气,但到底江湖规矩就是强者说了算,打输了自然也就理不直气不壮。 第九十七章 露刃(四) 只是自家声誉,还是想尽力保一保的。尽管何逸也是很不愿意,还是去到杨念身前,看了看这人,犹豫了很久慢吞吞地施了一礼。 “你这是?”杨念问道。 “你……”何逸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侠士,今日之事,可否,可否不要……”不要什么,不要告知外人?又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为何不能告知外人?何逸这一句话梗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口。 “少侠放心,今日只是一场误会,与贵派有关的其他事情,我们不会多嘴。”杨念倒是先察觉到他的意思,先入为主。 “那好,多谢……”这一拜带着欣喜想要感谢杨念,却被止住。 “只是我们离宗自然不能白白背了杀人的罪名,该要澄清的自然还是要澄清,贵派既是大宗,也该有担当些。”杨念语气清冷,这是实话。 没有道理自家洗脱了冤屈,还不对外道明的。青鼎门被人说闲言碎语自然不好受,但是自己的过错,也没有道理让别人来背。 这话听着刺耳,但何逸想了想,他说的自然也对,也就不再说话,去跟着青鼎门的人离开了。 青鼎门打输了,当然是最想离开的那一方。眼见这些人都走了,杨念才对孟胡子和白无常等人道,“你们先回去吧。” 孟胡子疑惑道:“你不走?” “我还有事。” “这事儿不都完了么还能有什么事儿?”孟胡子想都没想直接问道。 “哎,叫你走就走哪儿那么多话呢。”白无常一把扯了孟胡子,结果没有扯动。 孟胡子想了想,也就不管了,随着人们出了和兴楼。 那伙计见人们都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都,都走了啊。” 杨念:“嗯。” 一开始没看见杨念,这小伙计吓了一跳,“呦,这位爷,您……您还在呢?” “这桌椅,我们照价赔。”杨念道,“你现在记个数,三日之内银子送过来。” “哎,好好。”看杨念这主动认账的样子,伙计觉得应该不是个欠钱的主儿,赶紧叫人去收拾着大堂再去算一下店内损失。 而杨念则转头看向那隐在不明显处的屏风,声音扬了几分,“长公主殿下,可否请杨某上去吃杯茶?” 千越和元晞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头来看向薛琬。 薛琬则是从容地走出屏风,“既然杨大夫都这样说了,自然没有拒客的道理。” 杨念浅笑几声,也便上了楼。 屏风被千越搬到一边,这雅间内瞬间亮堂不少。 杨念坐于新加的矮木椅之上,正对薛琬,薛琬顺手给杨念斟了茶,“杨大夫,杨公子,刚刚好身手啊。” 杨念不动声色,“殿下谬赞。” “又是妙手回春的医者,又是武艺高超的侠客,离宗之内果然卧虎藏龙。” “只是凭借自己的微薄本事,做些事情罢了。”杨念说的甚是谦逊。 薛琬见这人说话都句句藏着,轻易不跟她聊正题,也是有点不耐烦了。 “杨公子,如何知道我们在此?” “殿下这几日一直在帮我们,离宗上下感激非常。我们猜测殿下会对今日之事感兴趣,也是碰碰运气。”杨念也不再废话。 “帮你们?”千越问道。 “殿下这几日所做之事,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是帮我离宗解了当下的困境的,这个我们自然还是分的清。” 薛琬也便不再打哑迷,“我多年之前曾蒙贵派钟老前辈相助,今日不过回报一二。而且离宗多年在边境护送大虞来往商队,是我大虞的有功之臣。” 这一番说辞毫无错漏,杨念点点头,“不管缘由是什么,总之这次的事情还是要多谢殿下了。” “只是我还想多问一句。”薛琬缓缓道,“陵安城内,离宗之事,全是杨公子做主么?” 杨念的手指一顿,“殿下何出此问?” “非是打探贵派的私密,只是好奇。”薛琬看着他,“杨公子在奉陵时为何先行离开没有音信,在我们来到陵安之后又是何时到的?” 千越和元晞对视,不错,为何他们到了哪里,杨念就出现在了哪里。 “杨公子自然可以解释说,是因为和白黎的交情,又恰好接应部下留在陵安城。只是自西戎蛮风镇至此,路途也不短,事发当时无人能预料,怎么就这么巧撞到陵安了?” 这话其实是道出关窍,杨念和离宗人不会是因为巧合到了陵安城。而和杨念唯一有联系的只能是白黎,所以这件事,白黎一定知情。 杨念不语,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那个时候应该是有人在陵安,或者有人马上到陵安,你才能让这些人避到陵安城来。”薛琬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而这个人,定是能在离宗做的了你杨长老的主,极有能力之人。而且,他还知道在陵安城中,一定安全。” “所以,殿下觉得?” “所以我觉得,陵安城内一定有其他离宗的主事之人。”薛琬看着杨念,他倒没有多去掩饰什么。 “杨公子不做解释,也便是默认我的说法了。” 杨念也没有直接点破,“殿下先说,看是否真是如此?” “不用打哑迷了。”薛琬轻启朱唇,“白黎,他可是你们离宗的人?” 千越和元晞只是听着她的分析,到现在终于问出来他们所疑问之事,都提了一颗心。 “是。”杨念道。 “可是主事之人?” “是离宗宗主。” 雅间内,安静至极。 这答案是薛琬想过又觉得很不可思议的,“原来如此……” 一声轻轻的叹息,知道这人的又一层身份之后,有种迷雾拨开,日头豁然洒进来的恍惚感。 “他并未打算瞒着殿下,今日让我来,也是想将真相和谢意代为转达。” “他今日为何没有亲自来?”薛琬还是想,这些事情白黎可以亲自和她聊一聊。 “重稷一直不方便露面,是故不可前来。”杨念解释道,“也烦请殿下,和二位公子,切勿告知其他人。” 看杨念所言,这背后的原因定是深重。而这样重要之事,他还是愿意告诉她了。 第九十八章 好逑(一) 心中的疑问有了一个明确地答案,薛琬连对杨念的语气都平缓了许多,“不过他叫你们来陵安,也知道我一定会帮离宗人,这背后的缘由,你可知道?” 这是在问他,白黎有没有把她的事情告知杨念,杨念神思恍惚了一瞬,这问题不好回答。若是说知道,那就是白黎将她的事情告知了他人,就算自己和白黎之间绝无嫌隙,但落在薛琬的头上难免有些不舒服。 “殿下,我们离宗对宗主之令言听计从,不会有疑。”意思是白黎说薛琬在陵安能够帮他们,他们不问缘由,也是义无反顾地过来的。 薛琬摇摇头,“但我也知道,他对自己的朋友,从来不是个隐瞒之人。” 杨念面对薛琬的追问,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总也不能直接告诉她,你是慕衡的事情他早就告诉过我,早在这件事之前。 “殿下。”雅间敞开的门口,传来一个甚为熟悉的声音。 杨念转过头去看见时白黎,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道祖宗您终于来了,再不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位长公主了。 薛琬与他对视,两人目光交织,却都没有别的话了。 杨念见白黎来了,赶紧就势溜走,“殿下,在下还要去安置其他人,先行告辞。” 说完逃之夭夭。 而千越和元晞见到突然来此的白黎也是吃了一惊,虽然千越是极想听一听到底薛琬追问下的事情是什么。但是在现在的氛围中,他和元晞都觉得,不是个他们可以继续待下去的好时机。 千越一把扯了元晞,对薛琬道:“那个,四姐啊,我饿了先回去吃饭了,你也早点回啊。” 元晞也对着白黎点点头,“嗯,哥也早点回去。” 两人也随着杨念溜之大吉。 相顾无言,白黎就在刚刚杨念的地方坐下,看着面前低着头挑拣果子,找一个看起来可口的。 但是就这样挑了半天,两三个果子被拿起来再放下,薛琬也没有抬过头。 薛琬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想问话的是自己,怎么现在说不口的也是自己了。 白黎把她又要放下去的那个果子拿起来,“这个可以。” 薛琬抬头,踌躇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殿下若有一问,我都可以告诉殿下。”白黎温柔出声,倒是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薛琬倒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 “我哪敢随便问,离宗宗主。”薛琬道。 “我没有想刻意隐瞒殿下的。”白黎道,“实在是……也是我顾虑太多,应该早日跟殿下言明。” “那倒不用。”薛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并非是离宗中人,你本也没有一定要什么事情都告诉我的道理。” 只是这话其实薛琬就是字面的意思,但是落在白黎心上却很像是气话。 “殿下若怪,日后与殿下相关的事情定会事先言明。” 这道歉让薛琬有些吃惊,她本来也没有那么生气。 “啊?”薛琬想了想,“我的确是不喜欢人瞒我事情,但是若你有自己的考量,我自然也是能理解。” “但确实,刚刚殿下所问回春生之事。殿下是青鼎门弟子慕衡的事情,他的确知情。” 白黎说的坦诚,他没有要瞒她的意思。 多一个人知道以前的事情,其实不算什么好事,但是薛琬却莫名心安,这想法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自己还是那个不许别人过多接近,不想别人探知过多的薛琬么? “只是他知晓,也有一部分原因因为,他还有我从前的事情,并非这次叫他们来陵安而刻意告知的。” 白黎详细地解释道。 “好。”薛琬柔声道。 “好?” “若是你,或是杨公子,想用我的身份做些什么,也不会这么多年毫无动静。”薛琬道,“而且青鼎门的人一开始这样围攻你们,其实抛出我的消息是个不错的转移视线使自己脱困的办法,只是你们并没有这样做。” “我们没有这样想过。”白黎笃定地道。 薛琬怕他多想,“这道理也是我刚刚才想明白的,并没有一开始就拿这个试探的意思。” “我知道。” 白黎定睛看着薛琬道。薛琬还想解释些什么,但看他的眼神之时,就知道其实早就不用多说些什么。 “刚刚重稷说,知道我是慕衡是以前的事情。”薛琬啃了一口手上的果子,“杨公子那里我便不多问了,只是重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被钟恪前辈搭救,他后来告诉我许多事情,各国的,江湖或是朝堂的。”白黎道。 薛琬点点头,“钟前辈很有可能那时候就见过我,他能知道也不奇怪。” 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薛琬倒没有继续往下追问了。其实白黎也有一丝期待,希望能有机会,提及当年阙城与她相遇的事情。 只是她,并没有在意。 “此事,白前辈并不知道。”片刻的沉默之后,薛琬道。 白黎早便知道,这次过来是要说清楚很多事情的。 “我与父亲,其实相见的次数不多。”白黎道,但这话已是委婉。 其实早在生辰宴上,薛琬就有所感觉这一家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和睦。只是白黎这样平静地说出来,而这背后,定不是像他语气这般平静的故事。 “可是白前辈他……” “我现在所做的事情,他或许不会满意。”白黎道。 “但你们终究是父子,可要早些说清楚?”薛琬只是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还是劝上一句。 “殿下。”白黎看着她,“殿下只需相信,我不会让殿下有事。”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薛琬摸不着头脑,怎么好好聊着他父亲和他的事情,倒是突然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好……好……” “我心中一直分的清楚,只是有些为难罢了。”这一句轻喃,薛琬也没有听得清楚。 白青桓与他在阵营上,完完全全站在了对立面。 若白黎作为一个别的什么人,也不至于这般难过,但偏偏那是自己的父亲,自己的母亲每日都翘首企盼着回来的丈夫。 许多事的善恶对错,本就难分的很。 而他所分的清的,只不过是更想保护谁罢了。 第九十九章 好逑(二) 白黎有心事,而且这心事还涉及他父亲。而且看他神色,还不是什么小事。 或许是江湖险恶,又或者是别的,白青桓不想自己的儿子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又或者,是什么别的她想不到的。 但是白黎既然敢开这个头,便是没有打算彻底不告诉她的意思。 “我知道了,你有自己的打算就好。”薛琬柔声道,“我不过是怕像元晞和他父亲那样的事情再出现一次。” 白黎向她看去,却没有想到她想到的竟是这一层。 “你们日后可有什么打算?”薛琬问道,“我觉得我那范师兄可不是个规规矩矩去查什么真相的人。” 白黎笑了笑,“那殿下有何打算?” “为何问我?” “殿下在陵安所做之事,其实也是因为要着手查六年前的事了。”白黎笑了笑,“但我还是要感激殿下救我离宗众人。” 薛琬慢慢地摇摇头,“我就是为了我自己,至于救你们什么的,确实是不小心顺手了。但既然是你,那我便知道为何我对青鼎门这些人的招数,会如此奏效了。” 白黎只是看着她,听她继续说下去。 “就比如我用百姓们的民怨给范吾施压,后面不少人都跟着起哄,这起哄的人可有好些都不是我让人安排的。” 白黎还作正经的作揖给薛琬,“殿下果然心细如发。” “那也比不上白宗主啊。”薛琬回敬,“我来陵安是为了当地百姓税负骚乱之事,但我和此地府衙的人都没有做什么事情,那些百姓已经不闹了,白宗主倒说说看,这是为何?” “殿下……” “此地是我的封地,虽说我是女子无需辖政,但自己的地方总是要细细盯着的。他们虽说不如离宗的这些江湖老手们探听消息来的快,但也是发现了陵安城中有人在暗中盯着的。” 白黎看着她安然自得的神态,心道自己还是低估这殿下了。 “他们发现这些人并无恶意,反倒是暗中做了许多缉捕盗贼、保护百姓的事情。”薛琬直直地看着白黎,“这些会是哪里的人呢?” 自然不是疑问,是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了答案。白黎亦是不回避她的神色。 “是我。” “这些人可在此地有三四年了。”薛琬继续确认道。 “是。” “为何?” “想护此地百姓。” “离宗大部分都只在虞戎边境负责护送商队,为何会专门到这里来。” “因为,此地是陵安。” “为何只是陵安?” “因为殿下。” 薛琬只觉得脑中闪过一阵未燃尽的烟花一样,噼里啪啦作响又一直落不下来。 而对面的白黎,在这一番对话之后,也是叹了口气。 还是薛琬又问了一遍,“因为……我?” “是,因为殿下。” 因为她的封地是陵安,哪怕那时她过的不如意,哪怕流落异国他乡,但这与她有联系的地方,他都想守护。 “可……”薛琬脑子竟然转动的有些困难,“可那是几年之前,那时我还未回京,还在……” “还在上漓。” “你知道?”薛琬脱口而出,后来一想,这个人可是离宗宗主,知道什么也不稀奇。况且自己去上漓的事情也不算什么神奇的事。 “为何是我?” “因为是心悦之人。” “哐当”一声,薛琬的茶杯砸在桌子上,水顺着桌案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薛琬的华服之上,晕开并不明显的水渍。 “我……我回去换件衣服。”薛琬急忙地起身,提着裙子就下楼去。 走到一半楼梯,又对着还在原地的白黎喊到,“白……重……那个……钱袋被千越顺走了,你先垫一下。” 说完之后后悔不已,她堂堂一个长公主,要找人家借钱,关键这个人刚刚,刚刚…… “唉!”薛琬重重地叹了口气,飞奔一样地回宝仪园去了。 白黎过来她本以为只是聊离宗之事,而且她也想问问白黎接下来的打算,但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怎么话题就拐到那里去了…… 薛琬细细地回想,其实发现白黎本是没有要提这个,都是自己查了太多,又迫切想知道白黎和这些事情的联系,才那样问他的。 这么一想,也是自己的错咯? 她薛某人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在她学艺之时,那些师兄们一个个被她师父管的只知道仁义礼智信,而且那时候她年岁尚小,也没有几个人会真的把心思打到她身上。而到做了掌门之后,这曾经或许叫做关照的情谊也不知还剩下几分。 就算有时刻想着她的,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而她看上宋子澈,也极为顺利地得到赐婚许嫁。但是宋子澈的确没有,跟她说过多么浓情蜜意的话,也确实从来没有说过,他喜欢她。 薛晟坐了江山,她又得了势之后,确实是有过不少各色各样的人来跟她说什么“对殿下音容牵肠挂肚,辗转反侧之类的。” 可是那些是什么人,她也清楚地很。 只是不一样的是,她心里是有白黎的。 刚才说那些话的,也是白黎。 幽兰很是忧虑地看着在浴桶中,泡着冷水澡打着哆嗦还不愿出来的薛琬。她还是叫人支开了宋元拓,不能让小少爷看见他自己娘亲这样的行径跟着学了去。 “殿下?”幽兰尝试唤道,“殿下?” “嗯。”薛琬其实脑子清醒的很,只是抑制不住地去想今日的事情,尤其是白黎最后这四个字。 “殿下,不如早些安置吧。”幽兰也不敢问,这倒是怎么了。 幽兰见她没有反对,就去拿寝衣,却被薛琬从浴桶中突然伸出的胳膊一把抓住,“幽兰!” “殿下怎么了?” “我如果再嫁,会怎么样?” 幽兰彻底愣了,脑子转了千百次,慢慢道:“自然好。” “你不问问是谁?” 幽兰笑着道,“殿下的性子,若不是您真心愿意的,又怎么会开这个口。” 这一席话更是听得薛琬一个激灵,幽兰以为她又冷了,“殿下赶紧出来吧。” 只是薛琬依旧拦住,“我没事,明日就好了,幽兰你信我。” 第一百章 好逑(三) 薛琬被自己冻得发抖之后终于要安歇了,自然这一晚上根本没有睡好。 而她所说的信誓旦旦的“明日就好了”的话自然也丝毫没有起作用。 实在是心中烦乱的薛琬还是把千越喊了过来。 千越对于她一大早就来把自己喊醒的事情很是不快,他睡眼惺忪地从自己卧房走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同样是脸色不好的薛琬。 “四姐你昨天晚上这是跟谁打架打了一晚上?” 薛琬摸了摸自己的脸,今早起的匆忙没有细照镜子。 “出来,有事情。” 千越打了个哈欠,“什么事情啊,至于么?” “白黎的事。”薛琬看着他打哈欠自己也是控制不住,但勉强忍下来。 “他怎么了,他们要是出城的话叫他跟你来商量啊。”千越对于这种不是很急的事情毫不上心,“他有什么事你俩谈去啊,总不能让我来拿主意吧。” “又不是你俩成亲了要请我喜酒,不去不去。” 千越说着就要往回走,听见薛琬一声闷闷的“嗯。” 这声“嗯”让千越脚底一滑,“你说什么?” 千越一脸被雷打了天灵盖一样的神色,“你们要……要成亲?你说嗯!” “也不是了。”薛琬不耐烦地纠正道,“反正,也有关系,没有到那种程度!” 这否认又不像否认的样子,千越看了看就明白了,自家的四姐这是情窦初开,二开了。 “走走走,细聊。”千越一把扯了薛琬的袖子,就往自己屋里拉。 千越殷勤地让薛琬坐下,自己双手撑在桌案上托着下巴,“说啊。” 薛琬白了他一眼,“不要这副神情看着我。” 那副巴巴地等着听的样子,像极了薛琬去茶会诗会那些妇人们聚在一起说各府私密丑事的样子。 “我不看你,你说啊。”千越别过脸去,耳朵支棱着等着。 “他怎么会看上我的?”薛琬第一句话,千越竟然分不清这人是气急败坏还是兴高采烈。 “啊?” “这不应该啊。” “看上你的人还少?”千越道,“奉陵那些求见你的拜帖你都让我扔了,估计都能堵满皇城河了。” “那不一样。”薛琬摆摆手。 “有什么不一样的。”千越不以为然,“就算那些人确实别有用心,但也保不齐真有就是想……” “没有的事,和这无关。”薛琬叹了口气道。 “那怎么就无关了。”千越摇摇头,看着薛琬一脸无药可救的神色,“若说起来,白黎是你父皇钦封的武成将军之子,那也算半个世家子弟了。身份上和那些人并无不同。”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这就是症结所在了。”千越语重心长,如同一个百岁老者,“其实人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白黎你就想多问一句为什么,因为你想确认啊。” “我只是不清楚为什么。”薛琬嘴硬。 “那怎么别人写拜帖或是各种示好的时候你倒不问了?” “因为不用问啊。” “那白黎为何就要问?” “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又绕回来了。 千越一脸了然于心,“行了四姐,你就别鸭子嘴了。你自己真不知道,为什么是白黎,你会反应这样大?这可不像你。” 薛琬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知道。” “这不就得了。”千越一拍手,“万事大吉。” “什么就万事大吉?” 千越道,“你也去告诉他,你们两情相悦,然后好好相处啊。” “如此草率?” “那不然呢?” 薛琬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不可唐突。” 千越见她犹豫的神色,知道她这又是想畏缩不前了。 “四姐,你是不是害怕了?” 薛琬猛的抬头,“我怕什么?” “怕白黎会像宋子澈一样。”千越毫不避讳。 薛琬避开他的目光,心道这千越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来的这看人心思的本事。 “你那日去见了姓晁的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鬼都知道你一定是问的有关宋子澈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 薛琬本想自己一个人将此事慢慢吞下消解,但是这件事就像一粒苦味绵长的药,哪怕吞到肚里,苦味还是会翻涌上来。 “是,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宋子澈是西戎人,他来大虞不过为了探听消息,我于他,不过是个工具,或者说,是负累。” 一段话薛琬分了好几口气才算说出来。千越见她面上平静,心中必定还是波涛汹涌。 “原来如此。”千越敛了嘻嘻哈哈的神色。 “不错,我看白黎与旁人不同,虽现在未到非他不可,但也不想他心里那个人不是我。”薛琬苦笑一声,“这话听着自私,但是我不愿自己过于沉沦,没有什么好下场。” “嗯,你想的没错。”千越道。 “尤其他这心思已经动了三四年,他所做的付出的,或许比我知道的更多,这份心思已经让我不能心安理得地自私自利。” “其实还是我放不下罢了,我不愿任何人强行干预我的心思,也不想欠别人什么。” 千越揉着自己的头,一向到薛琬自己都理不清的时候,他都是溜之大吉。但现在,怕是不行。 “你说说你,明明前一刻还说不畏天不畏地的,现在不还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千越道,“你若是真的什么都不怕,何不顺心而为?” 薛琬不语,但千越觉得她是听进去了。虽说他也不确定自己说的对,但至少会是她想要的选择。 “反正他现在还在这儿,又没有向你要什么答复,你为何把麻袋给自己头上套呢。” “我觉得你说的对。”薛琬认真地看着千越。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也只是想让你正常一点。”千越往后缩了缩。 “确实,我也没什么怕的。”薛琬挺了挺胸膛。 千越看她这强装的样子真是好玩的很,又不好去泄她的气。 “这便好了?”千越确认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说的对,我不应该给自己套麻袋。” 薛琬起身,就要走。 “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有重要的事情得做。” “哦。”千越打了一个哈欠,心道自己终于可以睡回笼觉,然后去跟元晞说一说这些事情,太有意思了。 “你,敢跟元晞乱说,宝仪园的门就再也别进了。”千越正想着,薛琬头也没回地警告道。 千越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想自己刚刚神情实在是没收住。 第一百零一章 好逑(四) 事情还是要做,又不能因为白黎突然表明了一次心意,别的事情就一概不管了。离宗人和青鼎门人,关于她陆师兄的事情就算暂时解决了。后续之事,还是得跟白黎商议。 此事的前因后果,包括有关慕衡的事,薛琬后来亦和千越说了个大概。 只是千越并没有什么吃惊的神色,薛琬对他不吃惊这件事也不吃惊。 一是此事怕是少不了千越的助力,二是不想只身前去与白黎商议,薛琬叫了白黎过来商议事情,还是把千越一并拉上了。 薛琬派人传信给了白黎,当日幽兰便引着三个人进了薛琬等着他们的偏厅。 除了白黎之外,还有元晞与杨念,这二人现在也不算外人了,薛琬也料到他们会过来,也没有过多惊讶。 幽兰依然是备好了茶点,带上们遣走下人,自己和扈云章在门口处守着。 五人坐的也不算很开,围着一张方正的桌案,千越拉着元晞多凑了凑,多腾了一点地方。 主位还是薛琬,右手是千越元晞,左边是白黎。 斜对面的杨念,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坐在这里有点……说不出来的别扭…… “这里有水,杨公子要喝么?”邻座的元晞甚是体贴地给他倒水。 杨念“哦”了两声,客客气气地接了过来,还往白黎那边瞟了几眼。 一堂之内表情最自然的竟是薛琬和白黎二人,另外三个倒是小动作一大堆。 “千越,你可是皮痒么?”薛琬含着温柔地出水的笑意,问道。 千越上一瞬间,还和元晞挤眉弄眼,看见薛琬的笑容之后立马坐的笔挺。 元晞又在一旁憋笑。 “重稷。”薛琬尽量自然地看看白黎,“你们可有什么打算?” 这就要进入正题了,千越不由得佩服起薛琬逢场作戏的本事来,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一副很不正常的样子,转眼间就能心平气和地说另外的事情。 “他们不能继续在陵安城中了,我也需要离开陵安一段时间。”白黎回答道。 “去哪里?”这是在问他的去处。 “青鼎门。” 薛琬顿了顿,“去青鼎门?” “嗯,自然是秘密前去,青鼎门如今的掌门慕迟和慕南观前辈关系并不如以往一般,或许现在是个机会,我会想办法见上慕前辈一面。”白黎如实道。 “只是青鼎门到底还是与离宗人不和,你不怕他们会对你不利?”薛琬问道。 “慕前辈是明理之人,况且我会见机行事。”白黎回答,他看得出薛琬眼底的忧虑。 “你一个人?” “嗯,回春带他们其余人回边地,我去方寸山只是去探一探,南佑那边会有人接应。”白黎告知于她。 “那我便与你一起去吧。”薛琬想了想,出声说道,其余几人都看了过来。 “好。”像是早就等着她的答案一样,白黎应道。 这两个人像是说好了一样一唱一和,千越轻咳了一声,“那个……我问一下,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留守陵安,和元晞一起。”薛琬也是早就想好了。 “啊?”千越音调扬了好几度,“怎么出去打架这事能不叫上我的?” “你当陵安是安全之地么?”薛琬看向千越,“总要有人在此留守,若是陵安有事不至于无计可施,若是我们在外需要,你们也可增援。” “哦。”千越自然是想要和薛琬一起出去的,毕竟这么些年了,嘴上一直说薛琬靠自己没问题,但还是免不了担心。 “殿下,那这些青鼎门的弟子,您可打算近期放出去?”杨念问道。 薛琬点点头,“嗯,在陵安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我也没有再留他们的道理。再留下去,怕是他们真会搬出我师父甚至我外祖母来,这里的百姓们也不乐意。” “好。”杨念应声,“不过还请殿下通融,先让我带兄弟们走,再让他们出城。” 薛琬知道他的意思,这些人出城之后一定会去蛮风镇做什么手脚,而离宗人最好赶在他们前面。 “你们出城三日后,我再开城门放人。”薛琬道。 “多谢殿下。”这谢意是白黎说出来的。 “大可不必。”薛琬道。 白黎只是浅笑了一下,千越看了看两个人,就又开始对着元晞挤眉弄眼。 “上山见到,见到我师父之后,可有什么打算?”薛琬是想问,具体应该说些什么。 “先陈情事情经过,此次蛮风镇上的事,以及这些年来两派的误会。” 薛琬点点头,“好。” 白黎看着她,欲言又止。薛琬察觉到他的意思,“我,见机行事吧。” “殿下若有任何为难之处,告知我便是。” 话说道这个份上,剩下的三个人再次坐不住了,千越打个哈哈道:“怎么样?四姐,这就算,聊完了吧,没聊完你们俩继续啊,我们听从命令。” “没了,你走吧。”薛琬自然知道千越他们又在打什么主意,也不为难他们。 三个人又走出去,与昨日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情景,只剩两个人。 薛琬今日清早和千越发泄了一通之后,已然清醒许多,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镇静,认真地对白黎道:“重稷,有些事情,我还是要与你说明白。” 白黎的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蜷,“好,殿下说就是。” “你昨日所说之事,我如今不能答复你。”薛琬道。 这样的答案让白黎的心“咯噔”一下沉入海底。 “我说的不知道,是我根本不能确定我自己,现在是不是能接受一个人在我身边。”薛琬叹了口气,虽说她自己的本心里是不想把这么真实的话说出来,“如果你实在觉得,觉得我不解风情,你可以……” “殿下。”白黎轻声打断她,“我知道如果说,我只是想把我自己的心意告诉殿下,不求一个答案,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但是我可以等,无论何种答案。” “是我昨日冲动,倒让殿下平添了烦恼。” “那要照你这么说,人人有了情谊都不可明言,还让人怎么过?”薛琬笑了笑,她本来的话还是被她自己憋了回去。 她本想说,是我想知道,先开的头,所以你才说出那些话。 但她既然没有打定主意,这样有些撩拨意思的话,就不可随意去说。 第一百零二章 试剑(一) 白黎和薛琬自房中走出之时,看见杨念千越元晞都在外面。薛琬看到这几人俱在,也便提议道,“重稷,今日既然在宝仪园,可否给我见识一下你的武艺。” 白黎对她这提议有些吃惊,“今日?” “只是今日想起来,也就直接说了。之前只听他们说过你可以轻易战胜与千越平手的严宇,在腾秀山上那次也没有展示多少实力。”薛琬笑了笑,“其实一是好奇,二也是想看看我自己,现在的功夫还剩几成。” 白黎点点头,“既然殿下想,那我便奉陪。” 几人去往宝仪园的后院一处空旷之地,薛琬让幽兰去帮她取剑,谁知自己的儿子宋元拓也巴巴地跟了过来。 “娘亲最厉害!”宋元拓又开始给他娘亲增加气势。 薛琬微笑着说“乖”,接过来幽兰递来的寒霁。 太久没有用过了,薛琬将这剑拿在手里,竟然都觉得有些陌生。 而白黎这几日都需要频繁与离宗众人接触,因为城中还有青鼎门人的缘故,每日出门也是要配着剑的, 他与薛琬分站两侧,互相行了平礼。 白黎缓缓拔剑,薛琬看着他的动作,却猛地想起,自己在和白黎同去南佑的路上,自己曾经问过白黎,他这把剑叫什么。 “衡兮。” “何解?” “没什么,只是想名字的时候一时想到了,也就这样定了。” 衡兮……衡兮……衡…… 这怕是脑中无数次肖想,才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衡”字吧。 薛琬想到此处,有些出神。 “殿下?”白黎唤道,“可是身体不适?” 薛琬被他叫回来神,“没有,一时想别的了,来吧。” “殿下这些年体魄不胜从前,此次比武只是切磋,切不可逞强。”白黎细细叮嘱。 她本来就打算好好战一场,这么多年没有跟人真刀真枪地拼过,她是真的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武艺是个什么德行。 但是白黎如此关切,倒让她不好意思不领情。 薛琬犹豫着点点头,“那重稷也不能刻意相让,你今日若是让了,来日我会以为自己武艺高强的很,就会去跟平日打不过的人对招。” 这一句“恐吓”倒确实打消了白黎不用全力的想法,的确,她能知道自己的实力,也就不会冲动行事,会更安全些。 寒霁、衡兮同时出鞘,薛琬足尖一点,就朝着白黎奔去。 这第一剑挥的极快极准,若是个武功平常的怕是就算躲过去也要被划伤一层皮肉。 白黎往后一仰,身姿亦是灵活地躲过薛琬的第一剑。薛琬这一招就这样凌厉,便是提醒白黎,她是认真的。 薛琬见被白黎躲过去,便用了第二招,迅速旋身到白黎的侧翼,手腕翻转,正手剑换反手剑就向着白黎的后腰划过去。 白黎再次躲闪,直接从空中翻了过去,站定之后用衡兮剑身抵住了薛琬的寒霁。 一边看着这两人打的不亦乐乎的千越,也是有点目瞪口呆。 “四姐真厉害啊。” “我娘亲当然厉害。”宋元拓得意地喊到,在他身后护着的元晞摸了摸他的头。 “这可是我第二回看见青鼎门功夫对上离宗招式,这一趟出门可真是来着了。” “不过这一定比上次和兴楼的那回好看多了。” 杨念瞥了瞥他,这话也听不出来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只见那边薛琬的剑芒眼花缭乱,白黎竟还有一招预判错了,险些被薛琬伤到。他现在虽还是以防守为主,但刚刚也是全力防守的。 “是青鼎门的水月幻影和乘风追月。”杨念认出来招式,“两招并用,怕是越前辈教的。” 一开始千越也只是觉得薛琬这招式用的实在是妙,也是听了杨念这样解释,才明白由来。只是他有些疑惑,“青鼎门的武功,你这样清楚?” 杨念顿了顿,“我知道,不行吗?” “行,当然行。”见他依旧是那个不想跟不熟的人多说话的性子,千越敷衍两声也就不跟杨念搭话了。 “重稷,出手!”两人一招拆完,双双落在原地,薛琬道。 白黎确实也是让了许多招只守不攻了,听到她这样说,也就点了点头。 白黎出手之后,这场比武变得更好看了。 钟恪在带兵打仗之时,自己的功夫都是在沙场厮杀之中拼练出来的,没有半分取巧。因此对于白黎的教导也是要求他底子练得甚为扎实。 除此之外,离宗之内聚集的许多高手都是杂门百派,路数都各有不同。钟恪也吩咐这些人轮流教导白黎,自然白黎的功夫集众人之长,既在招式上让人摸不着门路,拼实力也是当仁不让。 但薛琬和那日和千越比武的何逸不同,何逸的功夫全部承自慕迟,一板一眼地学的招式。而薛琬,除了他师父教的招式之外,还有是与她师叔学的多变的招式拆解或合并。 所以白黎剑法是无法寻出规律的,但是薛琬并没有因此就应付不来。 两人见招拆招地战了许久,多的是那剑刃划过咽喉上几寸,然后被惊险躲过,随即对方就会给自己一击,双方再次交手。 薛琬的身形刚刚站稳在一处,却再白黎持剑袭来之时,开始绕到他的背后。 “这是……”千越揉了揉眼睛。 “好快!” 薛琬的身形快速闪到白黎另一侧,快到人影模糊,就在薛琬就要出剑抵上白黎的喉咙之时,她却一个身形不稳,倒了下去。 “四姐!”本来以为薛琬真的可以击败白黎时,却看见这一幕,千越惊的就要往那边跑,却见白黎瞬间抓住了薛琬的一只胳膊,让她不至于完全倒下去 薛琬被白黎拉了一把,右手拄着剑半跪撑在地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尽是汗珠。 白黎赶快低下身来看她,“没事吧。” 他看向杨念,杨念也赶紧过来,探向薛琬的脉相。 片刻后,杨念的神色也松了一些,白黎问道:“她还好吗?” 杨念道:“没有大碍,就是内力过损了,刚刚那一式怕是青鼎门独有拨云见月,极重快速身法,但也是要内力支撑。长久不练,此时突然调度,自然会损耗身体。” 第一百零三章 试剑(二) “我不是说了,要你不要逞强的,殿下怎么还……”并无责备之意,白黎托着她的肩膀轻叹了一声道。 薛琬嘴唇发白,还是强咧着嘴笑了笑,“我没事儿,看你们吓得。”只是她刚刚嘲笑完围过来的一群人,包括她自己的儿子,下一瞬间却突然感觉一阵强烈的晕眩直冲头顶,薛琬皱了皱眉头,竟然眼前一黑之间直接晕过去了。 千越惊呆地看着白黎二话不说一把横抱了薛琬就往屋里去,杨念也自觉地跟着进去诊治。幽兰虽也是担心的很,但还是先安抚怀里的小元拓,“没事没事,殿下只是睡过去了,她太累了一会儿就醒了。” 白黎千越和元晞都在旁边一刻不离地守着,杨念再次诊脉之后还是确认这次是用力过猛,导致气血不足,以后注意就好了。 这样的结果虽然让几个人都松了口气,但是白黎想到薛琬马上要一起前往方寸山,而且这中间还不知要经历多少波折,心中便是隐隐地担心。 薛琬神志渐渐恢复过后,眯着眼睛就看见床边守了一堆的人,这个架势除了她生孩子那次之外,她可从来没见过。被模模糊糊没看清楚脸的这一堆人惊得彻底清醒了,薛琬看清楚这几个人,还好都是熟人。 “你们这围着干什么呢,我可没有被人盯着睡觉的习惯。”薛琬边说还颇为嫌弃地别过头去。 千越翻了个白眼,“还好只是盯着你睡觉来着,我们还得感谢你,没有直接让我们哭丧。” “我命大着呢,你这辈子估计是没机会了。”薛琬回顶道,因为刚才翻身被子滑下去一截,白黎赶紧拉上来盖好。 这样细致的关心让薛琬更是不适应了,她有点惊恐地盯着杨念问“我不会,真的怎么样了吧?” “没有,殿下这次是太久没有这样大动内力,气血不足才会如此的,日后注意调理,也不要太过损耗身体就是。”杨念道。 “哦。”薛琬缓了一口气,“那就还好,不耽误事情。” “殿下还是留在陵安养病吧。”白黎实在放心不下她这样和自己日夜奔波。 “养病?我没病养什么病。”薛琬一下子坐起来,“那怎么行?” “殿下的事我会处理,你放心。”白黎还是坚持不想让她出城。 薛琬叹了口气,“我不是不信你,但是我是真的没事,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闺中弱女子,你不能这么看不起我。” “我也没有……” “那不就行了!”薛琬直接止住他的话茬,“其实就像你说的,只不过去寻个真相罢了,不会有什么需要拼命的事情的。” 这话明显就是虚伪地宽慰了,此去其实两人心里都知道,只怕是会有不少凶险。 “殿下真的想好了?” “你说呢。”薛琬笑了笑,“这件事,哪怕没有你,我自己也会去做的。” “好,我会护殿下周全。”白黎承诺道。 千越在一旁,浑身剧烈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杨念也道:“我会留些药,你们两人要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多谢杨公子了。”薛琬颔首致谢。 杨念也是略一点头,“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再久留了,今日晚间便出城去。” 白黎点点头,意为允准。 薛琬也配合道:“那好,我会让他们今天晚间开门放你们出去,三日后再让青鼎门的人离开。” 各自嘱咐吩咐完之后,白黎说也不打扰薛琬休息,便带元晞和杨念回去了。 薛琬自己又在榻上被幽兰摁着睁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想起今日的比武,一边骂自己废物的同时竟一边觉得还不错。 懂事的宋元拓知道他娘亲不舒服,但是还是想来看看。他迈着两条小短腿轻手轻脚地跑到薛琬的房中,看见薛琬醒着,立刻开心地喊出声:“娘亲!” 薛琬在嘴边比了个“嘘”的声音,“不能让幽兰他们听见。” 宋元拓像知道了什么大事一样夸张地点点头,又继续轻手轻脚跑到薛琬床头。 “娘亲,你还好吗?”这软糯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让人心疼。 “娘亲没事儿,昨天没有睡好,刚刚困了睡了一觉。”薛琬摸着他的头。 “拓儿不想娘亲生病,不想娘亲睡不好。”宋元拓眼巴巴地看着薛琬。 看他这幅神情,薛琬心底一酸,强忍了泪意,“娘亲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 “我也要照顾娘亲。”宋元拓说着,就四处张望起来,然后从趴着的床头起来,奔向桌边。 薛琬眼看着他踮着脚够到那对他来说还是不轻的茶壶,费力地倒出一些水来,还洒在外面不少。 宋元拓小心翼翼一步分做两步走的把水给薛琬送过来,递到她面前。 薛琬笑着接过他的茶杯,“谢谢拓儿。” 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茶杯掩住的薛琬的脸,其实红了眼眶。 直到慢吞吞把那水喝完,宋元拓还在那里等着接过她的茶杯。薛琬把杯子放到床头一边,拉过宋元拓的手,“拓儿真乖,是全天下最疼娘亲的孩子。” “因为拓儿有娘亲疼,但娘亲没有娘亲疼了。”宋元拓怯生生地说道。 薛琬倒是被这话逗笑了,“谁告诉你的。” “小元舅舅。”宋元拓眨眨眼睛想了想,“他跟千越说的,还说他如果有娘亲的话就好了。娘亲,小元舅舅的娘亲呢,也不在了吗?” 薛琬从未避讳过告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人不在的事实,包括宋子澈,包括她的父皇母后,只是元拓还小,还不懂得何为不在,何为不能回到我们身边了。 “嗯,她得了病,不能继续陪着小元舅舅了。” “那小元舅舅有没有哭?” 薛琬摇摇头,“因为小元舅舅已经长大了,就不会怕了。拓儿也是,等长大了,就什么不怕了。” 宋元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什么时候会长大?” “快了。”薛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嗯,等拓儿哪怕是娘亲不在的时候也能好好睡觉,好好吃饭的时候,就是长大了。” 元拓道,“我已经可以了,上次娘亲不在我也好好吃饭睡觉的。” 薛琬点了点他的鼻子,“可是你哭了,对不对。” 元拓默默点了点头。 薛琬继续道:“拓儿还小,想哭就哭,娘亲不会怪你。但是哭完了,还是要好好吃饭睡觉,慢慢地不哭了,就是长大了。” “好。”元拓挺了挺胸脯,很有底气地道。 第一百零四章 试剑(三) “那拓儿,这次也要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哦。”薛琬柔声道。 “娘亲又要出去啊。”一个“又”字扎在薛琬心头,宋元拓也没有过多的吃惊或是难过,已经是习惯了。 薛琬感觉自己喉咙哽咽了一下,“嗯。” “那娘亲也要照顾好自己,拓儿等你回来。”宋元拓拉着她的手,一晃一晃。 “好。”薛琬的泪珠已浸满眼眶。 “娘亲别哭啊。”宋元拓抬手就要帮薛琬擦掉那泪。 “没事,是我们的拓儿太乖了,娘亲很高兴。”薛琬由衷道。 “娘亲这次还和小白舅舅一起去吗?”宋元拓问道。 “嗯,是。拓儿怎么知道的?”薛琬抹净了眼泪,饶有兴趣地问道。 “因为上次就是娘亲和小白舅舅一起去的啊。”宋元拓理所当然地回答道,“而且拓儿喜欢小白舅舅。” 听到宋元拓说喜欢白黎,薛琬倒是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为什么呀?”她还是问了一下。 宋元拓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一个自己能说清楚的理由,“嗯……就是喜欢呀,小白舅舅对拓儿好,嗯也对娘亲好。” 薛琬破涕而笑,“怎么你个小儿郎都能看出来的。” “刚才娘亲睡过去,是小白舅舅抱娘亲进来的。” 刚刚还一脸宠溺看着自己儿子的薛琬听见这一句,惊的被自己口水呛了一口,“咳咳……你说什么?” “是啊。”宋元拓睁着很像薛琬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唉,算了,可能那个时候白黎在,其他人也不会上手动自己,其实她倒不是很在意这些。 不再想什么抱不抱的事情,薛琬就白黎继续问宋元拓,“那拓儿,如果小白舅舅,我是说如果啊,他要是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也一起照顾拓儿,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宋元拓拍着手,“那样千越就不会抢我的糕点还有小木人儿了。” 薛琬扶额,这孩子倒是会给自己找靠山,而且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这样。 “嗯……我说的,也不是像千越那样的。”薛琬轻戳着自己的头,想想该怎么跟宋元拓形容。 “那是要他做爹爹吗?”宋元拓一语中的。 “这这这,这又是谁教你的!”薛琬震惊地看着宋元拓。 小男娃又是冥思苦想一阵,“我忘了啊,好多人都说的。” 薛琬咬牙切齿,这帮人又开始不懂事乱嚼舌根了,还真是欠收拾了。 “娘亲,到底是不是叫爹爹的?”宋元拓又一次问道。 现在轮到薛琬被自己儿子噎到说不出话来了,她自己难为了半晌,憋出一个“嗯”。 宋元拓那里又开始拍手,而且嘴里还不停喊出声,“那我以后就叫小白爹爹咯!” 声音这么大,是嫌外面听不见吗?!薛琬一把拉过宋元拓,轻轻捂住他的嘴,“不要乱叫!你小白舅舅没有同意呢!” “那是娘亲同意了!” “我……”她到底是怎么被一个四岁多五岁不到的小孩子绕进去的。 “我也没想好,拓儿听好了啊,不许再跟别人说你要叫白黎爹爹的事情,听到没?”这话半是哄,半是威胁。 元拓还被她捂着嘴呢,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 薛琬把手放开,泄了气一样地坐在床上,看看自己的儿子,还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是哄了一会儿,宋元拓和她一起用了晚膳之后,便早早被幽兰带去玩了一会儿便准备去睡觉了。 陵安城西城门趁夜色开了一道侧门,杨念领着一众离宗人在与白黎薛琬作别。 “小心行事,有事情传书与我。”白黎拍拍杨念的肩膀,再次嘱咐道。 “我知道,行事自由分寸。”杨念回应道,随后杨念率众位离宗弟子面对着薛琬。 “殿下相助之情,离宗众人在此谢过。”众人又是深深躬身一礼。 薛琬轻笑,“你们这已经谢了又谢的,个中缘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必这样。” “缘由是缘由,恩情是恩情。”白黎在一旁道,“殿下该当。” 薛琬也知道争不过他,索性也不跟他争辩,同样是对杨念他们道,“那各位保重。” 众人与二人告别之后,便随着杨念连夜出了陵安城向西而去。 眼见这一众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马蹄声也慢慢听不见了。 薛琬转头对白黎道,“好快啊。” “嗯?” “我说这些事情,过的好快啊。仿佛昨日还是离宗人青鼎门人都在陵安城中一团乱麻,现在至少已经理出头绪了。” “嗯,接下来只会更快。”白黎道。 “但是这些人到方寸山应该不会那么快。”薛琬推测道。 “殿下可是觉得,青鼎门的这些人还会有些动作?”白黎猜测出她的用意。 薛琬点点头,“不错,范吾不会那么痛快就答应,我总觉得这事情不太正常。至少他一定要提早想出来应对的办法。什么都不做,一定会被找到证据。” “回春那边,我也让他带人去查了。”白黎道,“西戎那边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知道。” “这也是你要兵分两路的原因吧。”薛琬早就料到一样地笑了笑。 “多做一重准备罢了,殿下不也是把千越留在陵安么。” 薛琬不语,转了话题问道,“重稷既然早就决定去方寸山,想是早就想好了后面具体的行程了吧,不妨说出来。” “殿下应该也有自己的想法吧。”白黎反问道。 薛琬一挥手,“原先是想过,但是后来既然你说要去,自然就是打算好的,有现成的想法我干嘛还去操那个心。” 白黎疑惑地看着她,“殿下……” “你想的应该很周到,我信你。”薛琬解释道,白黎想问的话被堵在心口,但那疑问又转瞬化作春水一般流满心底。 “家母一直想要回滁陵看看,我想绕路滁陵,这样既可以有理由和青鼎门的人相距不远,虽不在一条路上,但也能探听到消息。” “嗯。”薛琬摸了摸下巴,“滁陵……可以……” “而且。” “而且,我也终于可以回滁陵去看看了,对吧?”薛琬看着他,那双眸子里深沉而温情。 “嗯。” 第一百零五章 跋涉(一) 薛琬笑了笑,“其实早该回去看看了,是我一直拉不下这个脸面而已。” “两位老前辈一定很想你。”白黎道,“你回去,他们会高兴。” “我倒希望他们能骂我一顿。”晚风袭来,薛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要不然也显得我太没有良心了。” “殿下是冷了?要不要先回去,也很晚了。”她这细微的反应也被白黎看在了眼里。 说实话,薛琬确实很久没有被人这么关照过了,就算公主府里有几百个下人,但是她确实还是习惯一个人待着,除非必要的时候,幽兰也很少去打扰她。 “好,那我们这便走回去吧。”薛琬也没再嘴硬说自己不冷,和白黎就朝着宝仪园的方向往回走。 “说起来,的确是不够懂事。”薛琬回到自己刚刚所说,喟叹了一声。 “当时殿下亦是有苦衷的,慕老前辈会明白殿下。” “但是我外祖母心中定是更苦。”她略垂下头去,“她心里定是信我的,但是我当时听不进去任何话,她只是劝我回去解释清楚,但我却从来不肯与她有过联系。” “殿下年少心性过于刚强,当然不愿意服软。”白黎道,“并非不可理解。” “人老了才知道当初是有多傻。”薛琬自嘲地摇摇头,“其实事情有很多种好好解决的办法,但是偏偏被我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还不晚。”白黎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当年的事情,无论殿下做出怎样面对它的选择,都不是殿下的错,根源解开了,其他事情自然就能消解了。” “重稷,谢谢你。”薛琬停住了脚步,郑重说道。 “谢我?殿下这已经是第几次不知缘由地谢我了。” “我这些年听过太多阳奉阴违的话,也听过不少背地里污糟糟的话。但每次与你说话,你没有一味顺着我,只是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如此良言,当然要谢,谢多少次都不为过。” 两人自西城门回到宝仪园时,已是快子时了,困意翻涌上来,薛琬实在熬不住就先去睡了。 三日后,陵安城中终于抓住了那日盗窃公主府的“盗匪”,而城门也终于打开,恢复往日的流通。 薛琬还让千越给青鼎门的一众人送去“致歉”的赠礼,千越笑嘻嘻地拿过去,迫不得已接了礼物的何逸一直拿余光瞪他。 而青鼎门人迫不及待地出了陵安城的后脚,封清曲也收拾完行装准备前往滁陵了。 薛琬简装随行其中,和他们一起出了城。 借着护送封夫人的由头,薛琬在沿路及附近都设了人手探听消息,说是为了排查危险,其实不过是为了随时探听在不同路上的青鼎门人的消息。 两拨人都是向南行,只不过路线偏了些许,在刚离开陵安的时候还可以借助她沿路设下的这些暗哨探听这些人的动向。 但等出了大虞的地界,再跟着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封清曲坐在唯一准备的马车之中,因为得知薛琬也跟着,时常坐着甚是不安,不住地叫白黎过来,“可要让殿下来休息一下,我这便下去。” 白黎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告诉她没关系了,只是封清曲心中依然是惶恐的很。直到薛琬亲自过来告诉她,“封姨母,您再这么让下去,估计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我来了。” 封清曲也不再坚持让薛琬来马车中的事情,她探头想叫一下白黎,却看见两人并排在马上,谈笑风生。 封清曲止住了自己的话头,回到马车中,了然地笑了笑。 马车走得还是有些慢,当薛琬得到第一次暗哨传来的消息时,青鼎门人已经快赶到大虞的南界了。 这么快的速度让薛琬紧皱了眉头,“怎么会这么快?” “不错,除非他们回去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白黎想了想,“或者就是范吾要赶着做什么事情。” “不管是什么事,但我们这个速度下去,等他们到了南佑便探不出什么消息了,我们根本在他们回到方寸山之前连他们做了什么都不知道。” 白黎看向有些着急的薛琬,“殿下可是要去追上他们?” 薛琬点点头,“嗯,我得跟过去,总觉得有什么事情。” “那我随你去。”白黎在她说完之后立即决定道。 “封姨母那里……” “我母亲会同意的。”白黎笃定道。 确实,封清曲并不会过多干涉白黎的事情,只是细细嘱咐了一定要照顾好薛琬,两人都要平安归来后便没有多问什么了。 白黎和薛琬离开了去滁陵的一队人马,直奔去往方寸山需要经过的南界而去。 只是依然是晚了一步,在薛琬和白黎刚刚迫近南界之后,便受到了薛琬和白黎分别布在那里打探消息人的消息,青鼎门的人在刚过大虞边境不久便与一帮西戎人交手了。 “什么时候?”薛琬问道。 “半日前。”白黎的离宗手下答到。 “交手情况如何?” “听说青鼎门不敌,还有几个弟子落入西戎人之手。”离宗手下如实道。 “这倒是奇怪了。”薛琬摸着下巴想到,“他们怎么会打起来的。” “怕是和陆侠士被害之事有关。”白黎推测道。 “若是按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青鼎门和西戎的唯一联系便是陆师兄被害之事了。”薛琬认同他的说法,“但若是这样,西戎人怎么还会主动再次找上门来和他们打一架呢?” “欲盖弥彰罢了。”白黎道,“看来这件事,倒让我们更能确信陆侠士的事情和方寸山自己人脱不了干系了。” “不错,现在西戎人这一出,就是明摆着让人们把目光转到他们身上去。加上何逸所说的陆师兄身上伤痕是西戎的承阳刹所致,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定会让人以为都是西戎的人做的。” 提到何逸,薛琬猛然想起,“何逸……你说他们还抓走了几个青鼎门的弟子?” 白黎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何逸是点破伤痕的关键,若这是场预谋,这个人证是不可能留着的。 第一百零六章 跋涉(二) 两人策马就朝着这离宗弟子所指的西戎人带着几个青鼎门弟子离开的方向而去,就算不相熟,薛琬也不想这几个小弟子有什么事情。 “他们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白黎对焦急赶路的薛琬宽慰道。 “我知道,但是我就是担心。”薛琬一刻不曾放松,在马背上赶路的她额头上沁出汗水,几缕额发沾在了额头上。 “若是要杀便不会带着他们离开,应该是要挟持这几个为人质,跟青鼎门讨要什么东西。”因为还在赶路,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高了几个度。 “但是何逸对他们来说是个威胁,至少坏过他们的事情,我怕他会有不测。” 薛琬的担心不无道理,白黎也只能安慰道,“别担心,还没走很远。” 就在薛琬一心默念千万不能有事的时候,隐约传来了,远处的打斗声。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而去,快要临近远远能看见人影的时候,两人双双下马,身形轻快一闪闪到离打斗不远的暗处,观察着这边的情形。 是一个人在与数十人对招,那数十人的打扮是西戎人无疑,个个都是有不低的武功在身上的杀手。但是与之对上的这一人,竟还不落下风。 这人一身青灰色宽袖长袍,右手剑刃翻飞,身形灵敏如电,那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攻击不曾伤到他一分一毫。 “好生眼熟……”薛琬默念,这时心中突然涌上一个想法,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 那人随着一剑出手,旋身转过了头,虽只有一瞬间,但足够薛琬看清了。 “师叔!”她险些呼出口。 “是越丞越前辈。”白黎也认出了他。 知道那人是越丞之后,薛琬一刻不待便跃身出去,加入了打斗之中。 紧随其后的白黎也跃入人群之中,抬手出剑就挡下薛琬跑向越丞时拦在她身前的一剑。 薛琬一边拨开阻拦她的人一边向着越丞那边而去,白黎只是在她后面为她挡下身后的刀剑。 “师叔!”薛琬喊到。 越丞循着声音朝薛琬这边望了过来,面上也尽是惊喜,“衡丫头。” “小心。”越丞看着薛琬道,薛琬背后一人打算偷袭,却在下一瞬间被白黎一剑穿心。 这一下也让薛琬彻底回了神。 “先打。”越丞简短地吩咐道。 薛琬应声,专心地应付起这些西戎人来。 白黎看见在不远处被绑起来的三个青鼎门弟子,对薛琬道,“殿下,我掩护你,去先救他们出来。” 薛琬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了何逸他们三个,点头应声之后便向着那边而去。 与西戎人缠斗的只剩下白黎越丞之后,越丞特意粗略打量了白黎的招式,“后生,武艺着实了得啊。” 白黎应付起来并不费力,也笑了笑回应道,“越前辈面前,班门弄斧了。” 薛琬跃到那几个弟子身前,几个人被蒙着眼睛一开始看不见,只听见有人靠近就惊恐地喊叫了起来,“别过来!”“你们到底要怎么样!”“救命啊!”“师父!” 薛琬被几小弟子的喊叫嚷的脑仁疼,“别吵了!” 她挑开那些绳索,几个松了手脚的小弟子一把扯了眼睛上的布条,眯着眼睛适应光亮,也在警惕地打量着这看不清楚的人。 何逸率先认出是薛琬,“怎么是你啊?” 另外两个人没有被薛琬“请”到宝仪园去做过客,因此不认得薛琬。便悄悄问何逸,“这是谁啊?” “就那个长公主。” “啊?她是长公主啊。”这两个人脸上都不是多友好的脸色。 看来他们对自己印象不是很好,薛琬暗想,这也难怪,自己在陵安城那么为难他们,这些人不记仇才怪吧。 “你怎么来这儿了?”何逸直接问道,揉了揉眼睛。 “看不出来?救你们啊。”薛琬两手一摊。 “救我们?长公主不是在开玩笑吧。”何逸一脸不信和不屑,“您不害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呦,你这小孩儿怎么不知好歹的。”薛琬看着他,“刚刚是我给你们松了绑的,怎么翻脸不认账的?” 她说的是事实,但是何逸还是因为此前的事一脸不相信,“长公主又想怎么样?” 看着这三个人都一模一样地防备地看着她,薛琬摇摇头,不打算再解释,“随你们怎么想,赶紧过来帮忙。” 她说着就往白黎越丞依然缠斗的人群里去,三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还是跟着她过去了。 眼见是抓他们的西戎人,这三个小弟子也立刻就冲进去和人打了起来。 本来白黎和越丞两个人就足够应付,再来了这几个人对付西戎几十人便是绰绰有余。 不一会儿哀嚎声遍地,地上躺了或死或伤的人。 越丞逮住一个抱着自己手臂呻吟的人,掐住他的脖子,“不想自己脖子也断了,就给我好好回话。” 只是那人只是呻吟着,嘴里还说着越丞听不懂的话。 “献族人?”薛琬疑道。四国之内用不同语言的自外迁来的外族人也有,但都在少数。 “看来这些人是做了准备的。”越丞嫌恶地放开了手。 “我来。”白黎低下身子,看着这说献语的人,用献语问了那人话,然后再译给几人听。 “何人派你们来的?” “我不知道,是头目。” “来此做什么?” “袭击青鼎门人,与他们做交易。” “什么交易?” “抓他们的弟子,逼迫他们把与寒铁庄的交易让给我们。” “你们是谁?” “西戎献族人。” 这一番询问之后,薛琬顾不得白黎还会献语的惊讶,“寒铁庄我知道,他们世代以贩卖铁铜矿石为生,倒是确实和青鼎门定了契约,最好的矿石只给青鼎门。但是因为这个就要绑人家弟子?” “而且自称身属献族人,献族如今在西戎生存都是小心翼翼,哪里会这样嚣张敢招惹青鼎门这样的大派。”越丞轻嗤一声,对这谎话不屑一顾。 “重稷,问他,是不是准备杀了那个?”她冲着何逸一扭头,让何逸吓了一跳。 “为什么是我?” 白黎用献语问了他一次,而且做出了威胁的动作,只见那地上的人挣扎了几下,还是拼命点头,嘴里重复着一个词。 白黎道,“他说,是。” 第一百零七章 跋涉(三) “果然。”薛琬一脸早就料到的神情。 那边的何逸瞪大了眼睛过来问道:“为什么啊?” “想知道啊。”薛琬轻佻一笑。 何逸不耐烦地说道,“你不告诉我就算了。” “你这小孩儿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我也算你的长辈不是,要好好说话。”薛琬一本正经道。 越丞在一边,无情地戳穿,“你?长辈,算了吧。” “师叔。”薛琬不满意地道。 “为什么杀你,你应该想想自己干了什么,别以后傻乎乎的,被仇家盯上都不知道。”薛琬继续教导。 何逸确实开始回想,但依旧毫无头绪,“我想不出来。” “唉,可悲的就是这样的人,被人杀了连自己为什么死的都不知道。”薛琬继续嘲笑。 “你!”何逸气的拔剑出来。 “得了,欺负小辈,你这些年本事没长,脸皮倒是厚了不少。”越丞打量着薛琬,玩笑道。 白黎也在一旁偷笑,在薛琬一个眼神递过来之后立刻止住。 “自然是因为只有你发现了,你的陆师叔死于西戎鬼伤术。”薛琬也不再逗他,直接言明。 何逸愣了一瞬,“这怎么了么?” “你可别忘了,那日离宗和青鼎门剑拔弩张,你这话可是关键,青鼎门因为你这一句话不能再继续找离宗的麻烦了。”薛琬道。 “这是我看到的,自然要说出来。”何逸反驳道,“这能有什么问题?” “是,你说之前自然不知道有什么问题。但是确实这样一来,矛头指向西戎,自然有人就要不高兴了。”薛琬耐着性子解释道。 “什么人啊?” 薛琬眼睛转了转,“还不知道,不过他们一开始想让青鼎门和离宗反目成仇,却被你搅了,这是真的。” 慢慢懂了是什么意思的何逸也意识到事情确实不简单,“是西戎人吧。” “哦?何以见得?”薛琬挑眉,问道。 “今日来以寒铁庄为借口前来袭击我们,不就是想杀我灭口吗?” “也对,也不对。”薛琬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到底对不对?” “话说对了一半,以寒铁庄为借口是真,杀人灭口也是真,但是不是西戎人,或者说,不全是。” ”还有谁?” 薛琬顿了顿,事情没有证实之前还是不要告诉这孩子真相了。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薛琬一摊手,何逸翻了个白眼。 薛琬无视他的不屑,转头就换了欣喜异常的神情去到越丞身边,“师叔!” “行了行了,长公主殿下,越某一介草民,可担不起。”越丞玩笑道,面上还是掩不住的喜色。 “师叔可还好吗?” “我若不好还能过来有这功夫管你们的事?” 薛琬又看了看他,的确是还好,只是越丞如今已年过不惑,面上也蓄起了长须,毕竟还是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师叔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我这几年一直在南佑东境,只是最近听说青鼎门风波不断,过来看看热闹,倒没想到一过来才发现,实在是个大热闹。”越丞扫视了一眼站着的和地上躺着的。 “那确实是赶巧了,看热闹看到一起去了。”薛琬笑了笑。 “你呢,怕是不单单要看这个热闹吧,是不是还想闹个大的?” 薛琬知道越丞说的,是关于六年前那件事,“是啊,早就该闹了,这一下就拖了六年。” “好啊,什么时候好戏开了,我去捧个场子。” “也许,快了。” 这叔侄两个的对话着实难懂,除了知晓原委的白黎,剩下三个小弟子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你们在说什么?”何逸止不住的好奇心,还是问了一句。 “好事儿,到时候你也看得着。”越丞道。 见越丞在跟他说话,何逸也终于是有机会问,“您是……” “越丞。” 下一瞬间,薛琬眼见着刚刚何逸一直因为不想搭理她而半眯着的眼睛睁大,脸上瞬间因为惊愕变成青色,声音还十分地颤抖,“什……什么?” 薛琬早在宝仪园就知道,何逸有多崇敬越丞。当日他也说了,就是因为越丞的名号,他才拜入青鼎门的,如今越丞就站在面前,自然是惊喜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不错,就是你的越太师父。” 何逸依旧是愣了一瞬,直到被旁边两个拉着赶紧拜礼,“弟子参见越太师父!” “行了行了赶紧起来。”越丞对这场面很不习惯,他当时就是喜欢独来独往来不愿意收徒,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了徒孙都有了。 三人依言站直,面上都是错愕的神色。尤其是何逸,那副像被雷打了八百遍的神色实在是好笑极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收一收吧。”薛琬戳了戳她这何小师侄的胳膊肘,提醒道。 但薛琬很快发现没有用,何逸站在原地脸上依然是那样的神情,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被点了穴了。 “对了,你们现在可要赶紧回方寸山去,免得你师父师叔他们担心。”薛琬对三个人道。 除何逸之外两个人茫然点点头,比起见到越丞,他们还是更怕自己师父一些。 但是呆愣了半天的何逸,突然开口了,“我能,跟着越太师父么?” 薛琬眉尖一动,看了看越丞,“师叔觉得呢?” “你确定?你都不知道我们去哪?”越丞问道,“我们”就是默认和薛琬白黎同行的意思。 “我无所谓的!”何逸极有信心地拍拍胸脯。 越丞也同样看看薛琬,征求他们的意见。 薛琬笑了笑,“我们自然不会介意,何逸功夫还不差的。” “好。”越丞随口答到,他只是不想看见这孩子万一被拒绝了是个什么样的脸色。 然后薛琬就瞧见何逸那张本来就只有一副骄傲的目中无人的表情,又一次变得像个得了一把蜜糖的小孩一样。 “好好,多谢太师父!我……我不会拖后腿的!” 剩下两个弟子看到这样场景,相互看了一眼,耸了耸肩,也很是无奈。 “那我们便先告辞了。”两个人道。 越丞略一点头。 “太师父保重。”两个人告别道,还是没怎么理薛琬白黎。 第一百零八章 跋涉(四) 只剩下四个人之后,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薛琬才开始询问越丞关于他的事。 “师叔可是听说了什么风声?”薛琬道,越丞不会是无缘无故地到此地来的。 “你师父告诉我的。”越丞对薛琬道。 “我师父?”薛琬有些不解,但心底又是有些异样的感觉,这些年她又不是何尝没有和自己师父没有一点联系呢。 “是啊,这些年我与方寸山也没有什么联系,只是这次师兄特意告知我,怕不是什么小事。” “我师父,他是怎么跟您说的?”薛琬小声问道。 “提了方寸山恐怕有变,没有多言。”越丞看着她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我们衡丫头也有怕的时候?” “我没怕,我只是……”薛琬嘟哝道,“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行了,你当你师父是个多小心眼的人呢,虽然他以前是有点儿。”越丞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然那次你在奉陵出事,他要不是武力不如从前,差一点亲自赶过来。” 薛琬猛地抬头,“什么?” 越丞叹了口气,“你还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片子,一门心思惦记自己的事儿,长辈们操碎了心都不知道。” 是啊,她是一门心思只看着自己,何尝不是错过了去体察旁人的心情呢。 “虽然当年的事情并未查清楚,但你师父没有将过错归咎于你的意思。”越丞道,“而且这么些年,外面的言语对你不利,他也觉得愧疚的很。” “是我自己不愿意理会,与师父无关。”薛琬声音有些哽咽道。 “自然,他和你外祖母也是想与世人澄清,但是你前两年一直不愿,而且后来你深陷困境,忙着筹谋大虞勤王之事,也不能再给你增加其他的麻烦。” “我知道。”薛琬舒了一口气。 “待你回到奉陵之后,你外祖母也一直在想着这件事,然而就是这几年,我们发现这事情不简单。” 薛琬叹了口气,“原来他们一直想着……” “为了不打草惊蛇,都是在暗中打探,到最近才有些眉目。”越丞瞅了瞅她,“行了,都到这里了,便去方寸山,见见你外祖母和你师父吧。” “怎么,我外祖母,在方寸山?”薛琬问道,她原还想和白黎去滁陵。 “也就是这两日启程去的,若是我们现在立刻赶去,也许还比她老人家先到。”越丞道,“怎么,很奇怪?” “我……我本打算是想和重稷去滁陵文家找她老人家的。” 越丞倒哈哈笑了两声,“好啊,衡丫头总算是有点良心去看看长辈了?” 薛琬有些难为情,白黎倒出来给她解围,“我的错,应该事先打探好的。” “她老人家行止由心来去自如,哪里那么容易给人打探的到的。”越丞接着他的话道,“不过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倒是不俗。” “这是白黎。”薛琬发现自己光顾着跟他师叔说话,忘来跟她师叔介绍白黎,但不确定他能不能把离宗宗主身份告知自己师叔,没有贸然说出来。 “后生离宗白黎,见过越前辈。”白黎道。 “呦。”越丞挑眉,“竟是离宗的人。” “那白兄弟家门何方,师承何人,竟有这样绝妙的功夫?” “家父白青桓,现居大虞奉陵城,师父是离宗前任宗主,钟前辈。” 越丞脸上的表情看着白黎觉得更新奇了,“白青桓,钟恪,你这小子果然不简单。” 薛琬还以为越丞是对他的身份产生什么兴趣,谁知道下一句竟然是,“可以可以,倒还配得上。” 薛琬所有的话瞬间被噎在喉咙里,怎么哪个人都这么轻易地都来开她和白黎的玩笑。 “咳咳……那个……”被几个大人物的话震的神魂颠倒的年纪最小的何逸,尝试开口。 三个人都纷纷看过去。 何逸咽了口口水,“那个……意思是……我太师父慕南观是你师父?” “啊,没错。”薛琬抱着双臂,倒也有恃无恐了。 “越太师父叫你,衡……衡……” “嗯,你没听错。” “你是……你……” “慕衡。” 何逸一瞬间的脸上不知道用什么神情来形容,说是惊喜吧,也没有什么好惊喜的;但若是嫌恶,慕衡到底也没有怎么招惹他,只不过名声不太好罢了。 “小子,我当初让你叫我一声师叔,可不是说着玩的。”薛琬笑意满满地看着何逸。 何逸现在早就没有心思去想什么辈分问题了,慕衡就是薛琬这个事情,需要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那你,你是我们师祖的亲外孙女?”何逸有些转不过来。 “这不是废话么。” “那你……那那些事情……” “显然不是我。”薛琬接着他想说的。 “可是……可是怎么……”何逸有太多事情搞不清楚了。 “行了别可是可是的了,你想知道的,我们也想知道,先启程回方寸山吧。”越丞听不下去这絮叨了,也实在是懒得再听这小辈把前因后果再问一遍,就要叫大家走。 “同去方寸山,只是师叔还是让那两个小弟子先行回去,可是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做?”薛琬问道。 “没有。”越丞极为自然地道,“嫌他们烦罢了。” 薛琬深吸了一口气,不错,这果然是她的师叔。 接着她往旁边打量了何逸,心道带着这一个恐怕就抵得过刚才走的那么二十个了吧。 何逸倒是不以为然,一路都是兴奋的很,显然对于能跟着越丞一起走这件事感到十分的满意。 这一路上都是越丞和薛琬走在前头,白黎和何逸断后,越丞便一直在跟薛琬聊及各种事情,包括白黎。 “你们两个如今怎么样了?” 这莫名其妙地问法让薛琬愣了一下,“谁?” 越丞还往后扭了扭头,“这小白公子啊。” “什么怎么样了,您不要瞎说。”薛琬登时脸上一热。 “得了吧,谁看不出来你师叔我也不会看走眼。”越丞得意地道,“我看小白不错。” “没有的事。”薛琬说的极其没有底气。 “呵,红着一张脸跟我说没有的事,衡丫头这谎说的可不过关啊。”越丞一瞟就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 “还没到那种程度,我还没答应。”薛琬见这话题是躲不过去了,随口答到。 “不错,倒是很合你这别扭的性子。”越丞道。 第一百零九章 跋涉(五) 不得不说,薛琬作为奉陵城尊贵的长公主,很少在旁人面前显露真正的自己,通常是端庄的板正,或是故作荒淫。但是她自己的秉性,还是被自家师叔拿捏的死死的。 “我哪里就别扭了?”薛琬不服气地道。 “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越丞见她嘴硬,直接点破。 “我没工夫,这不是还有别的事情么?” “好吧,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眼见她又开始四处找借口,越丞所幸也不聊了,“你们看着办。” 薛琬终于也是松了口气,以前是千越,现在竟然是自家师叔,怎么自己的这事一个个都这么上心的。 从大虞南境到方寸山,并没有什么可以歇脚的客栈,几个人也就在外面生起篝火将就了。 勤快的何逸还跑去打了干净的水来,恭恭敬敬地先递给了越丞,“太师父,请您喝水。” 到了薛琬这儿,何逸则是随手一递,水差点全都洒出去。 “水。” “你能不能好好给。”薛琬道。 “爱喝不喝。”何逸把水往她旁边的白黎手里一塞,就跑去一边伺弄火堆去了。 白黎还是把水递给了薛琬,“你小师侄给的,赶快喝吧。” 薛琬顺手接了过来,“这年轻人真的是,毫无礼节。” “太师父,这鸡烤好了,您快点来尝尝!”又听见何逸殷勤的一声,薛琬不屑地摇摇头。 “这鸡还是我逮到的。”薛琬跟白黎抱怨。 “不过这小何少侠,实在是有趣的很。”白黎也应道。 “两副面孔,确实有趣。”薛琬哼了一声。 “他自小被教导的关于慕衡的事情,也没那么容易和殿下亲近起来。”白黎劝解道。 薛琬道,“唉,可别亲近,你看我师叔那个嫌弃他烦的样子。这亲近我可受不起。” 这时白黎从袖中掏出几个果子,“刚刚殿下去逮鸡的时候顺手摘的,另一只还没烤好,可以先充饥。” “啊?好。”薛琬接过来,“谢谢啊。” 越丞刻意想自己待着,却一直被如同膏药一般的何逸找到各种询问关于什么剑法的事,还不停地吹捧。 他已是非常后悔,为何当初答应带上这么个人了。 夜半子时,还燃着的火堆发出偶尔毕剥的声音,薛琬靠着树打盹,另一面是闭目但一直留神的白黎。 不远处是打坐着休息的越丞和旁边直接铺了些叶子蜷着身子睡在地上的何逸。 异样的声音,让越丞和白黎同时警醒地睁开双眼,几乎同时摸上了旁边的剑。 听见这声音的薛琬也立刻清醒了,而越丞那剑鞘拍了拍何逸,何逸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 “起来。”越丞低声喝止。 何逸也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也拿了自己的剑戒备着。 “此处有火光,他们应该早就发现我们了。”薛琬一边留神着四周一边说道。 “什么人,出来吧。”越丞朗声道,已拿剑挡在自己身前。 他们选的是一处背靠低山,面前开阔的地带,若是有变也可以躲入山中周旋。 但是四人留神周围的动静,却听见的是暗处那些人迅速撤走的声音。 不一会儿之后,暗夜重归寂静。 四人依然是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懈怠。直到过了快半个时辰,周围依然没有一丝动静。 “他们,走了?”何逸压着声音对越丞问道。 “或许是。”越丞道。 看了看天色,越丞又道,“你再睡会儿吧。” “啊?”何逸甚是感动地看着越丞。 “不然要打起来明天你没有那个体力,我们还要分出精力管你。” 何逸如坠冰窟。 薛琬在另一边听着偷笑起来,这确实是她师叔能说出来的话。 然而白黎也同样对她说了一句,“殿下再休息一会儿吧,时辰尚早。” “嗯?” “这里有我就可以。”白黎道。 薛琬知道白黎不能是跟她师叔一样嫌弃她武功的意思,轻声应道,“好,你累了可以叫醒我。” “好。” 虽然薛琬这样说的,但是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然蒙亮了。 越丞再次无奈地拍醒何逸之后,四个人简略收拾一下便继续赶路了。 只是越离方寸山近,几个人便发现越来越多的人也是赶往方寸山方向的。而且看这衣着和拿着佩剑,都像是这南佑境内其他的习武之人。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薛琬看着白黎,不解地道。 方寸山脚下有茶棚,众人许多都在此歇脚,薛琬找了个人多还在聊天的地方和四个人坐在那里。 果然有人在谈有关方寸山的事情。 “你们说我们看见的那个女子,真的是慕衡么?” 薛琬心下大惊,立刻留神开始听那边说话的动静。 “大概错不了,会青鼎门的武功,还精通纵心术的,不是她还能有谁?” “谁告诉他们我会纵心术那种东西的。”薛琬暗自嘟哝道。 “隔了这么多年,这女子这是要做什么?已经伤了几十个人了。” “报复呗!当时被赶下方寸山,那些别门别派的可也没少出力。” “你们倒也知道。”薛琬心中继续控诉道。 “反正是有人看见她逃到方寸山这边了,谁知道是不是青鼎门又在搞什么名堂?” “开始慕衡不是早就与青鼎门决裂了么,她又出来作恶,青鼎门会容她?” “谁知道呢,反正是他们门派出来的,又有人亲眼目睹,不找他们要人找谁们?” 这话说的这么理所当然,薛琬不禁气愤涌上,却被越丞一把摁住她的胳膊。 “坐下。” “师叔……” “这件事明显是冲着你来的。”越丞看着她。 “不错,怕是殿下的身份和行踪,有其他人知晓。”白黎也推测道。 何逸只是一言不发,带着满腹的疑惑听他们说话。 “是……”薛琬见何逸还在,没有直接说慕迟的名字,只是用嘴唇大概比划了个“大师兄”。 越丞会意,“这说不准。” “殿下现在有两重身份,很难判断这人是冲着长公主殿下还是青鼎门慕衡来的。”白黎道。 “你还真是抢手。”越丞调侃道。 薛琬有点头疼,“还真是一刻不能让人安生。” 第一百一十章 跋涉(六) “得先有人去山上找到我师父和师兄,秘密上去,或是直接待在山下。”越丞思忖片刻,“衡丫头如果就这么去,实在危险。” “可是,师叔去的话,没问题么?”薛琬有些担心地看着越丞。 越丞看向别处,“没事。” 只是这熟悉的地方,越丞又何尝不是许久未踏足了呢? 当初他是为了自己的事不牵连师门,选择自己脱离青鼎门,不再有任何瓜葛。但这些年不管是慕颜清或是慕南观,或者何逸他们这小辈的弟子,都是依然将他当做自己人一样看待的。 “师叔……”薛琬唤道,“当年?” 当年她也只有十二岁,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的师叔就再也不回来了。她外祖母和她师父那时没有告诉她实情,哪怕到后来也只是说因为有仇家。 但这背后,定然又是一番刻骨的伤情吧。 “当年,没什么。”越丞沉声道,“只不过是为自己的事情不想连累你们所以才走的。” 何逸对于越丞突然离开方寸山一事也是疑惑的很,因为越丞走之后知情人的口风都很紧,也只是除了什么仇家这样含糊的说辞之外追查不到什么了。 “要不……我带太师父去吧……”何逸自告奋勇道。 几人看向何逸,这的确是个不错的选择。何逸带着总归比越丞自己上山要好的多。 “好,那你们等我消息。”越丞把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扣,提了剑就随着何逸上山。 何逸和越丞自山门而入,之前除何逸之外的两个弟子先几人一步到的方寸山,也有说过看见了越丞之事。 是故越丞突然回来这件事,各弟子虽然吃惊但也不至于像以前一样毫无预料。 最先出来迎接的还是掌门人慕迟,他拦住了越丞就要往后山罄竹峰处找慕南观的路,对着越丞施了一礼。 “慕迟见过师叔。” 越丞没有过多客气,“我早已不是青鼎门之人,慕掌门不必这样称呼。” 慕迟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师叔还是师叔,青鼎门一向重师门礼节,慕迟不敢失了礼。” “掌门乐意就好。”越丞就要越过去走自己的路。 然而慕迟再一次拦住,“师叔此次回山,可要师侄为师叔安排住处,带师叔先行歇息片刻。” 越丞察觉他在拦自己,“刚刚是慕掌门说的不敢失礼,那师叔的事情,慕掌门不如少问几句。” 这话已经是警告的意思了,慕迟让开了路,“不敢,师叔请便就是。只是此次只有师叔一人回来么?” 越丞打量着他,“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人应该跟我一起回来?” “不敢,只是担心师叔安危罢了。”慕迟心平气和地回答到。 越丞也不再和他对话,直接寻去慕南观所在的罄竹峰。 而何逸把越丞带到那里之后也不好继续跟着了,他站在那里有点怯意地看了一眼慕迟,“师父……” “何逸这次倒是自己会做主做事情了。”慕迟道,听不出动怒还是什么别的。 “师父,弟子知错。”何逸跪地认错道。 “为师没有怪你的意思,起来吧。”慕迟将他拉起来,“一路风尘,去休息吧。” 何逸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慕迟竟然什么也不说,但慕迟面上确实没有任何责怪他的神色。心里犯嘀咕的何逸答了声“是”之后便回自己的地方去了。 越丞多年不回方寸山,但是慕南观所居之处他还是记得的,他寻着记忆在往罄竹峰的路上,只觉得这方寸山换了不少风景,变得很是陌生。 青鼎门最近几年修建了不少屋舍,连正堂都整个翻新了一遍,但慕南观和慕颜清在此处的居所只是略加修缮,不曾大动。 越丞径直走进罄竹峰的清居之内,看见慕南观已经在外面等着他。 清居靠山,临着一处瀑布,自山而下,水声不断。 慕南观坐在一个藤椅之上,面前一壶酒,一壶茶。 越丞看见那酒,“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师兄惦记我。” 慕南观不语,面无神色,只等着越丞走过来自己坐下。 越丞拿起那酒,是山下张家酒坊的神仙醉,从前是让慕衡他们下去帮自己偷偷买上来的。他也不客气,自己揭了盖子在自己嘴里灌了一口。 “这味道怎么不比十年前了,可是那老张头手抖多加了几瓢水进去?” “许久未见。”慕南观不理他的玩笑话。 “不错,是许久未见。师兄倒是沧桑不少。” 慕南观以前的时候对于越丞的调侃也是不理,因为学艺之时曾因为不喜越丞这样的玩笑话打过一架,但结果两个人谁也没有讨到便宜,还一起被慕颜清责骂了一通。 “师弟也不复当年风华。”慕南观面上依然是没有表情。 这话把越丞逗笑了,“师兄这话,怎么显得我当年那么像哪家楼坊里的头牌呢。” 慕南观也淡淡一笑,两人又一起笑了起来。 “的确是岁月不饶人,你我如今都一把年纪,不如这些年轻人能折腾了。”越丞又灌下一口酒,笑道。 “他们可比不得你年轻的时候。”慕南观道。 越丞忙摆摆手,“打住,我可没有他们这般能耐,几个人都能搅得几国大乱,我可是自愧不如。” 慕南观恢复冷漠神色,“那丫头呢?” “山下呢。”越丞道。 慕南观抬眼看了看他,“为何不上山?” “还为何不上山,那么多人拿着刀等着她伸脖子过去呢,那是能说上来就上来的。” “不过听山下有人说,那冒充衡丫头的女子上了方寸山,你可知道此事?”越丞问道。 “我知道。”慕南观道,“已经在安排人去查她的身份了。” “只是如今青鼎门,处境怕是不好吧。”越丞灌完了一壶酒,把酒壶往桌子上一搁。“关于这些年的事,你查清了多少。” “我自认为教徒甚严,弟子为人都应是品行端正之辈,却也不成想会到如此地步。” “龙生九子尚且不同,何况师徒不是父子。”越丞笑了笑。 “这便随我去见师父吧。”慕南观起身,直接带路朝着罄竹峰更高处月游阁而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方寸(一) 月游阁,盘膝而坐的是一身深青色衣衫,华发早已为银丝替代的,面容宁静慈祥的慕颜清。 她的两位弟子,慕南观及越丞一前一后自敞开着的门口进来,双双行礼,“师父。” “来了。”慕颜清依然在闭目养神,道出两个字。 “是。”两人道。 “坐吧。” 两人一左一右,在面前的草垫上跪坐。 “多久没回来了。”慕颜清道,也睁开她那双依然睿智也看过更多是非沧桑的眼睛,盯着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弟子。 “十年。” “还不到。”慕颜清道,“九年十个月六天。” 越丞心里一震,“师父竟记得这样清楚。” “人老了便总喜欢盘算些事情。”慕颜清又笑了笑,“衡丫头,我也有六年八个月十七天,没见过她了。” 越丞暗自为薛琬庆幸,若她在此听到她外祖母这样说,非得当场羞愧的涕泗横流不可。 “她性子本是个容不得一丝一毫欺骗和背叛的人,如今也变得旁人所说如此圆融处世。”她这话不是在责怪薛琬,而是字字带着悲凉。 “今日没有跟你过来?“慕颜清问越丞道。 “弟子让她在山下暂候,山上如今到处都是要找她麻烦的人。” “不错,哪里都是要找她麻烦的人。”慕颜清年事已高,喜乐已不露于表面,但是慕南观越丞也看得见长辈为晚辈的担忧。 “我本想让她远离奉陵那个争来斗去的地方,却忘了江湖凶险,何时不若皇家朝堂了。”慕颜清喟叹一声。 “衡丫头,她也知道师父的苦心。”越丞在慕颜清面前,也丝毫没有平日傲气骄矜。 “是弟子失察,才使宗门招致如此祸患。”慕南观请罪道。 “你不必自责,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慕颜清正色道,“又不是黄口小儿,有人不愿行正路,也不是做师父的可以指正的。” “既然师父知道那假冒衡丫头的女子确实上了方寸山,那女子是什么人师父可清楚?”越丞绕开慕南观所说话题,问道。 “知道。”慕颜清合眸,点点头,“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等事情。” “这女子是……” “名叫落樱,是文家的一个侍女。”慕颜清道。 越丞不解,“那她为何会和青鼎门扯上关系?” 慕颜清微微叹了口气,“此事说起来也有我的责任,这丫头本不该变得如此的。” “师父此言何意?”慕南观问道。 “衡丫头自幼时被送到文家来,我便起过让她去方寸山学艺的心思。”,慕颜清娓娓道来,“只是我那女儿并不情愿,她入了皇室之中,便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做哪怕半个江湖人。” “她一心想着母仪天下,觉得只有登上巅峰之位才能为这天下做些什么,所以历尽艰险和我那女婿一起登上至尊宝座,也想自己的子女也成为风光一世的极位之人。” “文师姐心在朝堂,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处江湖之远。”越丞道。 “她亲历过,不会不知道其中凶险,但她曾告诉我江湖之远未必可以逍遥一生。不如身在天家富贵,她可以保护自己的女儿一世无虞。我不以为然,总认为衡丫头身在皇权漩涡,不可能不被其所困,若再没有些别的本领,只怕将来不能得长辈护佑时,便只能任人欺凌。” “可事到如今,衡丫头被卷入两方的棋局无法抽身,我也分不清楚,谁说的更对了。” “衡丫头并未后悔过做了青鼎门的弟子,也没有怨过您的决定。”越丞见慕颜清神色有变,劝慰道,“青鼎门的处世之道和经历,把这丫头的心志磨练的不少,至少让她在奉陵变故之时可以撑得下去。” “不错,青鼎门八年之期,让她如今至少可以倚仗自己。”慕南观也道。 “当时我那女儿隔一段时间便会遣来使者看望衡丫头,以表关切。” 慕南观这时觉得有不对的地方了,“可是在山上学艺,除了最后那段时间她跑文家勤了些,其余时候基本没有怎么下过山。” “不错。”慕颜清应道,“使者没有见过衡丫头,而且来了也只是远远看一眼,因为衡丫头是公主,身份尊贵不可细看。” “那个叫落樱的女子莫非是师父用来在文家假扮衡丫头的替身?”听慕颜清这么一说,越丞便猜测到了什么。 “是。”慕颜清道,“落樱是清国公府中的侍女,我见她和衡丫头年纪相仿且身形相似,便把她带回我们府上。” “只是让她偶尔假扮衡丫头挡一挡宫中的人,她如何会来到方寸山?” “开始之时并无错漏之处,她人也激情,宫中那几年也一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慕颜清眸色一紧,“只是衡丫头离开青鼎门回归奉陵之后,这丫头便有些异于常人了。” “我发现她依然让府中人对她以公主相称,而且言谈举止,已不像是个健全的常人了。” “怎会如此?”越丞眉心一皱。 “那时我命人为其诊治才知道,这丫头天生神智有异才被其家中人卖到文府为奴。衡丫头进京之后,我打发她去打扫老爷书房,但府中一个知情的下人,竟拿此前她假扮衡丫头一事和她开玩笑,落樱那次竟当场发起狂来,此事由那挑起事端之人做主,瞒了我与老爷许久。” “看来这落樱是因为神智有异,不愿从一梦黄粱之中苏醒过来呢。”越丞道出症结所在。 “不错,我得知此事后便下令府中人不要过于刺激她。毕竟此事也是因我而起,本想就让她在文府中安度,谁知一年之前她突然失踪了。” “可是自己逃出的文府?”慕南观问道。 慕颜清摇摇头,“或许是,又或许不是,总之落樱现在必然是为人控制,有人传授她青鼎门的武艺和纵心术,让她假扮衡丫头行凶作恶。” “看来这操纵之人,知道不少事情啊。”越丞想了又想,希望能从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之中寻得蛛丝马迹。 “可会是慕迟?”慕南观顿了顿,推测地问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方寸(二) “师兄……”越丞压低声音道,“这还没查清楚,先别这么急着下定论。” “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做的,我都清楚。”慕南观并没有在意越丞的劝阻。 “这也不好说。”慕颜清神色凝重,“慕迟没有去过滁陵文家,按道理没有接触落樱的机会。” “或许是落樱自己逃出文府无意被他撞见的。”慕南观推测道。 “那要这么说来,也太过于巧合了吧。”越丞笑了笑,并不是很赞成他的说法。 “是太巧了些,此人一定之前就到过文家,知道落樱此人有利用的价值,然后帮她逃出文家为己所用。”慕颜清正了正身子,“不过她敢逃到青鼎门来,至少说明现在慕迟已经知道此事。” “还是要尽快把那那女子找出来。”慕南观道,“不然这些人都上山来讨要说法,到时候岂不是说不清楚。” 慕颜清反倒笑了,“你也不必急躁,如今的青鼎门掌门人既然是慕迟,便让他去应对,左右你这些年都在修整自身功力,没有管过门内事务。” 提及慕南观修整,越丞这才想起来当时传闻在阙城一战之后慕南观功力大减,因此才不得不提前传位弟子的事情。 “师兄这几年,调养的如何?” 慕南观神色淡然,“恢复了些许,但是无论如何不比当年了。” “不必怅然,年纪不比从前,但修为还是可以慢慢积攒回来的。”慕颜清道。 “是,弟子对自身武学之事已然看淡,自有年轻人将本派发扬光大。” “儿孙自有儿孙福,青鼎门自此何去何从,也自有它的命数。”慕颜清看了看门外,一只老燕正飞过,“多想无益。” “这便先留意要上山来的那些人的动向,应该会有人猜到衡丫头已经到方寸山的事。”慕颜清又吩咐道。 “可要弟子下山去看顾那丫头?”越丞问道。 “山下只有她一人?”慕南观不无担心地问道。 “还有一个叫白黎的年轻人,是白青桓之子,说是离宗人。”越丞说道。 “白黎……”慕颜清将这名字念了几遍,“离宗人,师父是谁?” “他说是钟恪前辈,不过这小兄弟的功夫确实高超,不下于他父亲,怕是我都未必能胜他。” “他母亲是你们文师姐的侍女兼好友封清曲,也不算生人了。”慕颜清补充道。 “他可靠得住?”慕南观再次问道。 越丞笑了笑,“看来还是亲师父最为关照衡丫头啊,那小子对衡丫头痴情一片,当然靠得住。” 慕南观甚为疑惑地看了看越丞,倒是慕颜清来了兴致,“当真?” 越丞点了点头,“我看人您还是应该信上几分的,自然是真的了,那小兄弟长的一表人才,若是早个二十年,怕是没有他父亲什么事儿了。” “那怕是同样江湖之上也没有你的什么鼎鼎大名了。”慕颜清毫不留情地打趣道。 “这不是在说衡丫头和白黎么。”越丞对慕颜清话题又转到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笑着回应道。 “不过就算有人跟她在一起,也是最好要让人看着些。”慕颜清话题转回薛琬,对两人道,“你现在再次下山定会被慕迟盯着,反而不利了。” “是,我让人暗中打探,若有事情我便即刻下山去。”越丞应道。 “如今形势万变,还是要让她小心才是。”慕南观神色凝重,“不可再如当年一般。” 越丞微微仰起了头,“自然不会如当年一般,她早已不是当年的慕衡。” …… 自打越丞和何逸上了方寸山之后,山脚下就又剩下了薛琬白黎两个人。 在那茶馆又待了些时候,白黎与这些人攀谈,也得出一些消息。 其实各派人见过慕衡的人都是少数,况且六年过去,他们其实也记不清慕衡的样貌了。 只是青鼎门的弟子这些年唯有慕衡一个女弟子,而且加上纵心术,就算不是慕衡大家也只能怀疑是她。 况且敢这么嚣张跋扈的,除了她慕衡还有谁?想当年几大掌门上方寸山讨要破解纵心术的秘法,这女子可是说毁就毁了,还险些刀剑相向。而且事后又愤愤不平杀了本派师兄之后叛离师门,不是她是谁。 听得连连冷笑的薛琬对上白黎的目光,“这世间,加上猜测的偏见,便是人们都深信不疑的事实了。” “终归不是你做的,一定能查出来。” “事情倒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薛琬嘴角还带着笑意,看着依然在热切地聊着些什么的旁人道。 “此事你可有什么看法?”白黎看她像是思索出了什么。 “其实这真不好说。”薛琬皱着眉头,“如今不比在奉陵或是陵安,我身在南佑并无依仗,不能太过冒进,如果走错了路可是危险的多。” “若是方寸山上的人所为,倒也不难解释。但是若是大虞或是西戎,把手伸到南佑来的可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薛琬一边说着,把自己脑子中所知道的有可能对她出手的通通过了一遍,半晌之后摇摇头,“我觉得还是方寸山上的人可能性大一些。” “可要上山?”白黎看了看那些人,“其实我稍作打探发现这些人有的并未见过慕衡本人,若是你稍作装扮随着那些人群上山,也未尝不可。” “嗯,我也想过这个办法,而且……”她若有所思,“其实上山还有别的路,虽然冒险了些,但应该不会被我大师兄或是这帮别的人发现。” “殿下不想随越前辈一起去,是近乡情怯。”白黎道。 “是啊。”薛琬苦笑着承认,“我还是不知道第一面见到我外祖母和我师父了,我该对他们二位说些什么,倒不如先让我师叔去挡一挡,反正他会说话。” “不过还是不要耽搁太久了。”白黎建议道,“山下也不甚安全,慕迟知道越前辈上山了,大概会有所动作。” “其实比起这帮人上山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很好奇这些人里,都是些什么来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方寸(三) 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薛琬与白黎也不便继续在山脚下逗留,方寸山下有一个小镇,名唤留光镇。薛琬提议就在留光镇歇脚,白黎也没有异议。 “这里可是我年少之时最为向往之地。”薛琬和白黎走在留光镇并不算宽敞的街道上,薛琬手里拿了个隐约看得出做成狐狸的糖人,有些兴高采烈地对白黎道。 “这镇子倒还算繁华,几年前应该也是热闹景象吧。”白黎走在她斜后方,带着些笑意。 “繁华,倒也算不上吧。”薛琬摸了摸头,“只不过那时候师父管得严,根本没多少机会下山,所以好不容易有次出来的机会也只能来此,久而久之这里也便成了我们师兄弟妹心向往之的地方了。” “原来如此。”白黎道。 “不知道这次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了。”薛琬轻轻咬了一口糖人。 “自然会。”白黎笃定道,“殿下何时想要过来,都可以。” “我总愿意把到过的每个地方都当作最后一次,这样便会让自己只记得那里经历的有意思的事情。”糖人的甜自舌尖漫到喉咙里,瞬时间的甜意让她咳了两声。 “殿下,你要相信,你到的每个地方,都有一直在那里等着你的人或是旁的东西。”白黎瞥向一旁的小摊位,薛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个手艺人在卖木工雕成的小玩意儿,有一个女剑客正拿着剑对着前面,看起来就要跟前面的人打一架。 “这小人雕的还挺有意思的。”薛琬说着就凑到那里去。 “姑娘,买一个吧。”守着摊位的老板对她道,然后又是对着后面的白黎,“公子,可要给这姑娘买一个?” “好。”白黎说着就从怀中掏钱出来,付了钱给那摊主。 薛琬的手顿了顿,也还是拿起来那个木人,回头对白黎道,“多谢啊。” “说真的,这么久都没有上街的时候还是别人帮我付钱了。”薛琬戳了戳那木人的鼻子。 “殿下一向对人大方。”白黎笑了笑,想起来薛琬的确不会是个缺钱的。 “就算上街也是带着拓儿或是千越,有时候也是幽兰他们陪着,总没有让他们掏钱的道理。尤其是千越,总能提前跟那些老板串通好了讹我的钱。” “那确实是有意思的很,至少殿下有这些人陪着,一定也很有趣。” “是啊,虽然在奉陵也有许多杂碎的事情,也有时候被气的不行,但想一想还有这些值得的人陪着,也就不觉得日子难过了。”薛琬把发现这木人不好装进衣袖里,只好一路拿着。 白黎见此,便从她手里接了那木人过来自己拿着,薛琬看着他一路拿着个挥着剑的小木人,实在觉得好笑的同时,也是丝丝暖意漫卷上来。 她那一瞬不禁觉得自己自私的很,心想着如果白黎不是因为离宗的事情也需要跑一次方寸山,自己可愿意他陪自己冒这一次险?虽说自己也知道不应该让这人随着自己入险境,但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已经习惯白黎在身边了。 薛琬有些气恼地想打自己两个耳光,还是下不了决心去和白黎说出口。她是真的害怕,害怕前路未可知。她在离开陵安时对自己儿子说的那番话,其实像极了自己再也回不去的嘱咐。 近日的这些事情越扑朔,她越觉得自己已经看不清楚将来,甚至不知自己那天会命丧不知哪路人的手中。 她有时候竟替白黎感到不值得,自己是个已经惹了一身麻烦而且还可能继续惹下麻烦的人。谁要是把自己当作什么重要的人,估计每日除了各种担心之外也就没有别的乐处了。 “若过了这个坎。”薛琬心道,“就赌一把,赌我能与他安然度过之后的波折。” 回到简陋的小客栈之后,薛琬将那个木头做的女侠客细心包好放进了自己的包裹中。 第二日晨起,薛琬及白黎甫一出门便看见许多人往昨日他们回来的方寸山通向青鼎门的方向赶去,薛琬被一个莽撞地跑着的人狠狠撞了一下,被白黎一把护在身旁隔开了这些人,然后退到一边。 “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见鬼了。”薛琬拍了拍自己被撞的肩膀。 “见鬼倒没有,不过确实来了个像鬼一样新奇的人物。”白黎不动声色地放开了刚刚扶着薛琬胳膊的手。 “谁啊。”薛琬问道,“你很早就起来了?” 因为白黎既然知道这消息,想来是早了些起来打探的。 “嗯,是南佑的小公爷,蒙平郡主萧乐之子,沈骐。” 薛琬总觉得这名字耳熟,想了许久后,“是他啊……”面上不是什么友好的神色。 “殿下认识?” “哼,还真是不想认识。”薛琬有些嫌弃地撇了撇嘴,“去过奉陵,随使者到访的。” 这沈骐小公爷年方十九年纪,但在南佑乃至到了大虞都是放纵声色甚为出名的花花公子,委实荒唐的不像话。 薛琬之所以对这小公爷“深恶痛绝”,实在是在奉陵时被这沈骐纠缠的烦的要命。 那沈骐听说了薛琬乃是大虞京都嫡公主,长的如何如何国色天香便吵嚷着要见上一面,等终于在招待使者的宫宴上见着了冷着脸的薛琬之后,便又大肆宣扬自己如何如何仰慕薛琬,要请旨和大虞联姻。 不仅是薛琬,整个南佑使团和大虞在京之人都知道这小子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因为这沈骐一来奉陵,已经收了四五个歌姬舞女做姬妾了。最后还是薛琬找千越在两国的比武场上把他打一顿算完。 “据我所知,这沈骐的母亲蒙平郡主,是和越前辈有些关系的。”白黎道。 “啊?”薛琬甚为诧异,自己师叔的事情,她自己都不甚清楚。 “是钟前辈说起陈年往事之时告诉我的。”白黎解释道。 薛琬点点头,既然是陈年之事,钟恪知道也倒正常。 “殿下可知越前辈其实是南佑前代重臣越候之子。” 薛琬摇摇头,这事情是越来越出乎她意料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方寸(四) “越前辈作为越侯嫡子,曾与蒙平郡主有过婚约。” 薛琬惊的眼睛瞪大了,她知道自家师叔风流倜傥,但一直打探不出来什么情史,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两人感情如何我不甚清楚,但的确在当时的南佑差点便是一桩美谈。” “后来的事,可是跟我师叔上方寸山有关?”薛琬问道,若不是因为变故,为何好好的富贵子弟会突然拜师学艺,丢弃自己的大好姻缘。 “嗯,因为南佑党争。”白黎道,这毕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起来的往事,他的神色也敛了很多。“越侯爷夫妇身死,越前辈逃过一劫。” 薛琬的神思瞬间也被拉到谷底,原来表面对一切如此不在意,为人如流水淡云一般洒脱的师叔,其实内心藏着那么多苦痛。 “越前辈大概是因为这变故,才选择上方寸山拜慕老前辈为师,想要报仇。因为那杀手身份诡秘,越前辈也不知道他是谁。” 薛琬大概猜到,那年越丞突然离开青鼎门,宣告不再是青鼎门弟子,或许是和这仇恨有很大的关系。 “他在青鼎门的这几年苦练武艺,也在调查行凶之人。” “后来可是查到了?”薛琬猜测道。 “查到了,雀闲山庄的庄主,杜寥。” “难怪……”薛琬小声道。 “越前辈孤身一人找上雀闲山庄,指名只杀杜寥一人,但庄主下令那些护从不得不从,于是越前辈手刃山庄内四十一人,包括那杜寥。” “原来如此,师叔也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想一人担此责任,不想连累方寸山青鼎门整派。” “是,慕南观前辈与越丞前辈的师兄弟情分深厚,青鼎门不可能坐视不管。但雀闲山庄的确由此找上门来。” “又是恩怨情仇四个字。”薛琬叹了一声。 “杜寥的杀手身份庄中其他人并不知晓,由此以为越前辈便是无故杀人,自然要他偿命。” “钟前辈说那时越前辈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就是怕青鼎门会相护,便立誓不再与青鼎门有任何关系。” “师叔他真的是……”薛琬不知该以什么话来说了,只是觉得怅然。 “但是关键之时,蒙平郡主派了一队人马,送了杜寥与南佑废太子的密信,强行救下了越前辈。” “这郡主看来是深情一片啊。”薛琬叹道,却又突然想起来什么,“等等,那个时候,沈骐应该已经挺大的了吧。” “嗯,越前辈离开南佑都城翰京之后,过了几年郡主便另嫁他人并生子了。” “是啊,总不能因为一个不愿回来的人白白耽误自己的年华,但是只怕还是旧情不忘。” “越前辈那次脱难之后便一直在南佑境内游历,为报蒙平郡主恩,多次在南佑战场险境之中救了郡主夫妇。” “师叔他确实一直不愿欠别人些什么的。” “但一年之前,郡马病故。”白黎看了看依然赶着去看热闹的人群,“所以不知这小公爷,是自己要来的,还是因为蒙平郡主。” “师叔这几年行踪不定,怕也是刚一听说了他回方寸山便让沈骐来跑一趟吧。”薛琬道。 “不过,也许他是专程来寻殿下的呢。”白黎看着薛琬道。 薛琬摆摆手,“你别开玩笑了,那怎么可能。” “传闻沈小公爷曾说要求娶大虞长公主殿下,结两国秦晋之好,自然可能是来寻殿下的。” 薛琬看他说的认真,也不知道他是在谈正经事情,还是说心里起了别样的波澜。 “你竟然听说了。” “本来也是听说,原来真有此事。” 薛琬莫名其妙有一种被套出什么话的感觉,打个哈哈道,“沈骐那种人的话,也就当传言听听就好。” “嗯,沈小公爷的确传闻是个风流公子。” “是啊,而且明明还是个毛头小子,小小年纪的。” 这话说完薛琬就有点后悔了,自己旁边站着的白黎也就比沈骐长了一岁,而且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好像……不是很合适? “咳……咳。”薛琬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那个,先不提他了,我们走吧。” 白黎道了声“好”便随着薛琬走了,在后面忍俊不禁,自己都没有觉得怎么,薛琬倒是先不自在起来。 两人行至方寸山脚下,薛琬准备带着白黎从小路上去,却又听说青鼎门掌门慕迟已经抓获慕衡,就要给诸位一个交代。 薛琬和白黎一面爬山一面奇怪的很,“他就这么把那个人交出去?我还以为我这大师兄要留着那女子有用处呢。” “迫于无奈,或许只能如此了。”白黎道,“又或许说明,慕迟和这女子真的没有什么关系呢?” “这不太可能吧。”薛琬眼睛转了转,“没有关系那不明身份的女子就这样进了方寸山,不可能是慌乱之中随便跑过来的吧。” “殿下说的有理。但这样一来,若是殿下不去做些什么任其发展,在天下人眼中,慕衡自此便不复存在了。”白黎看了看薛琬,“殿下觉得……” “我自己的事不能让别人替我受过,那女子杀其他人自有应该承担之责,但这是两码事。”薛琬眼神坚毅。 “慕迟最是清楚那人是不是慕衡的。”白黎又道,“他或许也知道真的慕衡还存活于世,但他还是要撒这个谎。” 薛琬转头看向他,“你是说,他是做给我看的?” 白黎点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他笃定慕衡不在世上,这次杀了这女子又是功劳一件。若是他不知道你的身份,身在何处,这次的事情便是一次试探。” “试探我会不会因为此事现身,若是我沉不住气他便能找到我。若我忍了,此事便一笔勾销,慕衡死了,我之前的事情便也了了。”薛琬冷笑一声,“偏偏我此次来这里,不是为了让别人替我去死的。” “只是殿下还需要想一件事。”白黎和她眼见就要到山门了,“这次这女子是受何人指使去杀其他宗派的弟子的?” “嗯,应该不会是慕迟,青鼎门未与什么人结仇。而且就算有,他也不会找个像我的女子,还刻意露出马脚,因为一不小心便会惹出许多麻烦。” “所以说,殿下要小心,暗处还有人操纵此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方寸(五) 薛琬带着白黎穿过一条窄小的被竹林遮掩的丝毫看不出来的小路,到了一处看起来毫无异常的石壁面前。 白黎一路帮薛琬遮挡竹叶,自己头上沾了几片叶子,薛琬看见了想帮他摘下来,但毕竟自己只到他肩膀,就算踮了脚也没够到。白黎不知道身后的薛琬在做什么,突然的一个转身,重心不稳还被吓了一跳的薛琬险些摔出一个跟头栽到他身上。 “殿下?”白黎一脸疑惑地看着薛琬,薛琬便咳了两声,用手指了指他的头发。 白黎会意地用手去拂叶子,却还是有些碎了的竹叶缠在头发上。薛琬只好示意他低下头,细细给他摘走。 整个过程没有说其余的话,只是薛琬倒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热,匆忙摘完了头发上的竹叶,薛琬道:“走吧,赶紧进去别被别人看见了。” 那石壁实际上是一处隐藏的山门,薛琬敲了敲那石壁找到空心的位置,直接用力往那里推去。中空的石门中设有机关,被外力推动便会自动打开。 薛琬退后两步看着这石门打开,拍了拍手,“走吧。” 白黎跟着她走了进去,也在留意着周围的动向,突然从身畔传来的剑鸣声让二人心下大惊。 “当心。”白黎的衡兮迅速出鞘,与那向着二人而来的剑刃撞在一起,而后白黎又挑开那人的剑身,持剑呈防御状态护在薛琬身前。 来人大致打量了一眼薛琬和白黎,试探着问道,“你们是,衡姑娘和白公子?” 薛琬与白黎对视一眼,心里都在犯嘀咕这个人是如何知道的,薛琬问道,“你是何人?” “那这么说二位就是了。”这人反而一脸喜色,“我是慕前辈座下的洒扫弟子,师父让我在这里等你们的。” 薛琬没有轻信,再次问了一遍,“当真?” “当然,慕前辈说除了您没有人再知道从这个门过来了,他也不确定你是不是会从这里进来,让我在这等等看。” 薛琬拍了拍白黎,让他把剑放下,想想也是,确实这个暗门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小弟子不像是在说谎。 “好吧,师父让你在这里等我们,可是要你带我们去寻他?” “是,两位随我来就是。”那小弟子道,就领着两个人往磬竹峰走。 薛琬一路上看了许多次这六年前还是十分熟悉的风景,如今自己也是如同客人一样,被人带进门去了。 一路无人,想来是慕南观提前安排过的,那弟子将二人带到清居门口,便停住了。 “衡姑娘,白公子,我就不便进去了,师父正在里面等着二位。” 薛琬点点头,那弟子便离开了。 白黎看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脚步便走了进去。 和薛琬想的一样,不仅仅是慕南观,越丞还有自己的外祖母也在清居之内。她刚一迈进去,便感觉到几道灼灼目光聚在她身上。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再见的场景,但无论想过多少次,毕竟真的见了,也是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出口了。 “慕衡拜见外祖母,师父,师叔。”薛琬规规矩矩地行礼,白黎随之躬身,“白黎见过各位前辈。” 待到越丞那边淡淡应了一声,薛琬抬起头,瞧见越丞向她眨了眨眼睛。 薛琬眼一闭心一横,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坐着的三个长辈及白黎都很是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呦,这礼行的可够大的。”越丞看了看慕颜清那边,“这除了当初拜师的时候,可没见衡丫头行过这么大的礼啊。” 明明是极为压抑的情境,越丞生生让薛琬这一跪变得没有那么沉重了。 慕南观看了越丞一眼,越丞把脸扭到一边装作从未说过任何话一样。 “好了好了,我可没教过你见人便跪的规矩,你师父也没教过。总不能去了奉陵几年,骨头就能变软的。”慕颜清语气很是和善,直接叫薛琬起来。 “是。”薛琬应道,从地上站起来。 “衡丫头,这次回来,便不要赌气了。”慕颜清语重心长地道。 薛琬的眼眶中已经满是泪泽,在慕颜清说完这一句之后便再也止不住,她强撑着却还是哽咽的声音道,“好,我知道了。” “当年你不愿听我们任何人一句便转头下了方寸山,到如今,竟一下就过了这么多年。”慕南观叹息一声。 “好了,既然回来便不要总提当年事了,要聊正事之时有的是时候。”慕颜清止住他的话头,“这位公子,便是白青桓侠士和封家夫人的孩子吧。” 慕颜清话题转到白黎身上,白黎道,“是,后生白黎。” 慕颜清转头和越丞对视一眼,竟然还相视一笑,让薛琬的心里直发毛。 “小白公子今年年纪几何?” “回慕老前辈,年岁二十。” “哦,丫头还比你虚长两岁呢。” 大概察觉到慕颜清的意图,薛琬觉得真的是造化弄人,本以为是让她涕泗横流的场面,怎么又成了过问这些事了。 “你既然都已经叫我一声老前辈了,那我也不跟你客套,可否以名字相称?” 这便开始套近乎了,薛琬心道。 “自然,晚辈表字重稷,前辈亦可以之相称。” 白黎这个十分配合的语气让慕颜清很是喜欢,“好,重稷既是离宗人,师从钟恪将军,是何时从的师。” “十二岁之时,幸得钟前辈赏识,拜入其门下。” “这些年并不曾听说令堂和重稷在奉陵的消息,此前身在何处?” 这不免有些打探别人过往的意思,薛琬试图开口,“那个……外祖母……” “一会儿还有的是要问你的事情。”慕颜清脸上挂着笑,实则威胁道。 薛琬同情地看了看白黎,还是闭上了嘴。 “家母在为圣德皇后守陵,晚辈身在大虞西境。” “重稷不像是不顾惜自己母亲之人,莫非是有什么要紧之事,不可脱身?” 薛琬明白了,自己外祖母实则是在打探白黎其他的底细。 “是,有些事情。”白黎也不避讳,直言道,“是宗门事务。” “果然,白宗主驾临我方寸山青鼎门,我们还是有失远迎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方寸(六) 白黎对慕颜清猜到他宗主身份其实并不诧异,反而是薛琬有些担心地揪紧了眉头。毕竟青鼎门和离宗还是有恩怨在的,万一这三位长辈要对白黎怎么样她该如何是好。 “虚名而已,慕老前辈不必挂怀。”白黎沉着道。 “他也不是存心不告诉你们的,只是眼下两派还有恩怨未明,实在是不方便。”薛琬抢着跟慕颜清解释道。 “你既然知道恩怨未明,怎么就敢带着其他人从那秘门走进来?”慕颜清的声色一下子严厉了起来,与刚刚和颜悦色判若两人。 “外祖母,他并无恶意,只是陪我来解一个真相,也想消除误会……”薛琬继续辩驳。 “你倒是会替人辩白。” “我只是信他,不是辩白。”薛琬一字一顿地说道。 一旁的白黎轻声对薛琬道,“殿下,我能跟慕老前辈说清楚,你放心。” “南观,带他们两个出去,你们先去叙旧。我和小白公子有话要说。” “是。”慕南观应道,这便起身看向越丞和薛琬。 越丞奇怪是奇怪,但也不便多问,他只是挑着眉毛对着薛琬他们这边使眼色,用口型说道“听话。” 只是薛琬自然是一百个不放心,她没有跟着慕南观出去,“外祖母,白黎他是陪我前来,已经是以身犯险了,他……” “别聒噪了,赶紧去吧,我又不会吃人。”这话像是玩笑话,可是慕颜清自从过问白黎身份之后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寒气逼人。 白黎拉住她一截衣袖,待薛琬看过来,对着她摇了摇头。 薛琬一颗心也渐渐沉下来,自己的外祖母一向待人宽和,从来不是为难别人之人。今日言辞这样严厉,大概是真有什么事情。 而白黎对此并无太多惊讶之色,一个念头浮上薛琬心头,或许白黎早就预料到她外祖母要跟他说的事情是什么。 若真是这样,唯独自己被瞒住的滋味还确实不好受。 “走吧衡丫头,要我拖你出去?”越丞已经走到门口,对着薛琬道。 薛琬一步分成三步一样地磨蹭到门口,还回过头望了门内的人两次。直到慕颜清再一次用眼神警告她赶快出去,这才算彻底出了门。 确认三人走远之后,慕颜清对着依旧站立在原地的白黎道,“白宗主今日为何随衡丫头前来我青鼎门?” “殿下只身前来,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衡丫头?”慕颜清审视着他,“白宗主刻意接近,当真没有其他的目的?” “没有。”白黎对上慕颜清如焗目光,并不退让。 “令尊呢?也没有吗?” 白黎心中一颤,果然…… “怎么倒不说话了,白青桓大虞第一剑客的名声,叫的实在是响亮啊。” “慕前辈……” “我问你,你为离宗宗主一事,你父亲是否知情?”慕颜清字句平静。 “他不知。” “那他的事,你知道多少?”慕颜清视线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白黎,哪怕稍作迟疑都能被尽收眼底。 “知道一些。” “他想做什么,你总归知道的吧?” “知道。”白黎沉声答到。 “那你怎么还敢同大虞的长公主如此亲近,竟还敢说别无目的。” “晚辈并未欺骗前辈,知道家父所做为何,与殿下往来,并无关联。” “你自己信么?”慕颜清语气又厉几度。 白黎眉心微蹙,已没有刚刚那样坚定不移。 “你看,你自己都不信。这些时日因为衡丫头的事情,我倒暗地里知道了不少其他的。”她直言道,“你父亲和衡丫头,注定是死敌。” 这几个字似千斤坠,白黎手指微蜷,他又何尝不知道。 “那是你生身父亲,你当真可以不管不顾?” 这问题,杨念问过他,他自己也无数次问过,若事情真到那一步,他该如何抉择。 “若是以前的衡儿,我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警醒。”慕颜清脸色不见和缓,“她以前若只做江湖白衣,我也不会让她过多涉入朝堂。但如今,她身份不同。” “我知道。”白黎应道。 “你不告知你父亲你的离宗宗主身份,想来也与他不是一路人,只是将来必有一战,我无法放心将衡儿放在你身边。” 这话说的很是明确了,慕颜清疼爱薛琬心切,不愿意她涉身险境,白黎自然知道老人的心境。 只是这样的定论,也着实刺的他心痛。 “她可有答应你什么?”慕颜清问道。 白黎依然存着理智,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前辈放心,晚辈与殿下之间,没有什么。” “那便好。” “只是前辈。”白黎道,“我心悦于殿下,此心不可改。” 慕颜清却有些没想到,他竟还敢有如此勇气。 “只是你的身份,的确令人难以信服。” “那便以我的今后一言一行,来向前辈证明。” “衡儿赌不起。”慕颜清并非无情之人,只是为了薛琬,她不敢冒这风险。 “若前辈觉得我有任何危及殿下之处,尽可来取晚辈性命,离宗上下,不会阻拦。” “你是个会说道的。”慕颜清看了看他,“只是这样的誓言,其实做不得数的很。” “既然前辈认定我日后会为了我父亲伤害殿下,何不现在便除了这个威胁。”白黎对上慕颜清的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 “小白公子,是要威胁我?” “晚辈不敢。” “你要是真有此意,今日自己便在此了结,岂不省了麻烦。” 白黎知道慕颜清不过是想逼退自己,他平了平心绪,把衡兮双手奉上。 “晚辈自问并无过错,不会自行了断。慕前辈当真觉得我会对殿下不利,便请前辈动手。” 慕颜清心道这小子的确是个经得住的,知道自己在为难他,却没有因此动怒冲动,亦是没有被几句话就吓退。 只是她也不是凭谁做做样子,便可以哄得住的。 慕颜清起身,几步到白黎身前,瞬间把那剑拔出鞘,剑刃正对白黎咽喉,只剩一寸距离。 白黎被突然的剑光晃的闭起了眼睛,只是并未退缩一步。 靠近剑柄处,衡兮两个字,入了慕颜清的眼。 第一百一十七章 方寸(七) “这是你要给我看的么?”慕颜清审视着剑身上的两个字,这剑身因为长期擦拭的缘故,光亮非常,也看得出那字迹也留在剑身之上有几年的时间了。 “晚辈不敢。” 慕颜清把剑放下,“你是何时第一次见衡儿的?”这字既然刻了许久,他便不会是近日才遇到的薛琬。 “八年前,阙城。”白黎答道。 “如何遇见?” “晚辈当年身患红邪疫,自认为命不久矣,是殿下将我带至慕前辈前,承蒙青鼎门解药相救。” “就只是如此?” “我与殿下,曾一起去过登沙城向御风派等江湖门派求援,只是路途之中殿下遭人袭击,跌至山谷。我前去寻找,却因天黑不择路,最后走散。” “那你是如何得知,慕衡就是陵安长公主薛琬的。”慕颜清看他说的的确不像是随口编造出来的。 “自她离开方寸山之后便一直在暗中追寻,后来钟前辈知道我在寻她,便告知了晚辈。” “可是她离开方寸山之后,便嫁与了他人为妻,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殿下自阙城遇见宋将军,便是一往情深。”白黎沉声道。 “若真是如此,我也当真要叹一句造化弄人了。”薛琬在带着御风派等人回阙城路上被人暗算推下山谷之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白黎既然能将此事说出,想来当时的确是身在其中。因为此事,慕颜清的神色也比刚刚缓了许多,“那她可知道你便是当年的人?” “不知。” “你倒是沉得住气。”慕颜清笑了笑,“怕是衡丫头也没有将当年的你过于放在心上,毕竟依你所言,她当时一门心思都扑在宋子澈身上。” “我的确不知,殿下对当年的事还记得多少。”白黎道。 “她一向对自己不愿意上心的事情看作是过眼云烟,你若是迟迟不与她说明,她或许一辈子不会知道你是谁。” “本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白黎抬眸看向别处。 “于她是,于你呢?”对着这年轻人,慕颜清已然卸下许多刚才的忌惮防备,如同一个局外人的长者一般。 “若于殿下不重要,于我而言。”他睫毛微颤,“也便没有那么重要了。” “若我是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今日听你所言,怕是要被唬的痛哭流涕了。” 白黎不动声色,“慕老前辈面前,晚辈所言并无掺假。” “其实我养女教徒,都未曾过多干涉过他们。”慕颜清把剑随手抛回白黎手中,“对待衡丫头也是一样,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凭她的心意。” “殿下也确实是个随心所欲之人。”白黎将衡兮插回剑鞘之中。 “或许以前是吧,现在还算吗?”慕颜清想到薛琬,也泛起一丝苦笑,“这也是我为何,对你如此警惕的原因。” “前辈对殿下用心良苦,晚辈明白。” “我生平也最恨毁人姻缘之人,所以哪怕我不喜我那皇帝女婿,也一样让女儿嫁与自己心悦之人。若是你只是奉陵城中一个随便哪家的公子,衡丫头也喜欢,我巴不得再有个人愿意照顾她,总好过一直一个人。” “前辈的忧虑,我明白。殿下身在奉陵,实则步步在刀锋之上,外有西戎人步步紧逼,她身为镇国长公主不得不顾;内有陛下猜疑和天下误解,她其实为难的很。” “你既然看的清楚,就应该知道,真心二字于她而言,有多么难得。” “我知道,只是殿下在奉陵,看尽阿谀奉承和阳奉阴违,却依然愿意保持赤子之心,晚辈也相信,殿下还是相信真心存在的。”白黎看着慕颜清,坚毅地道。 “她这些年表面上学的精明了不少,只是有些事情依然是执拗的很。”慕颜清叹了口气,“她自有她的责任所在,我身为长辈只是想她过的舒心一些罢了。” “晚辈,亦然。”白黎顿了顿,出声道。 慕颜清定睛看着他,“你可以?” “全力一试。” 慕颜清无奈地摇摇头,“你看刚刚衡丫头那个样子,她早就不把你当作什么无关紧要的人了。” “殿下待朋友一向如此。” “其实人生因缘际遇,难说的很,就像你和衡丫头一样,想来是错过,如今还是会聚到一起。”慕颜清收了刚刚的厉色,“或许我强行做什么,也阻不住。你们以后会如何能不能走到一起,全看衡丫头自己的心意,我不会强行干涉她,但你若真的做出对她不利之事,青鼎门上下不会饶过你。” “晚辈刚刚所言之事,不会食言,前辈若觉得我会伤害殿下,动手便是,离宗上下不会阻拦。”白黎再次郑重道。 “你也不必在这里与我立誓,我如今只不过是答应不把你赶下方寸山而已。”慕颜清道。 “是,但凭慕老前辈吩咐,晚辈不敢有违。” “先出去吧,看看那丫头是不是自己都等急了。”慕颜清说完便推开了门,却见薛琬果然在外面不远处走来走去。 “我就说了吧。”慕颜清对白黎道。 白黎微微含了笑意,“前辈料事如神。” 薛琬看见两个人的神态不像是动过怒的样子,但也不知道这二人之间说了什么,很是摸不着头脑,她走上前去。 “外……外祖母。”有些局促地结巴了一下。 “怎么,你是担心你外祖母被这小白公子杀了,还是担心这小白公子被我杀了啊。” 一句话问的薛琬晕头转向,“那么严重?” “差不多吧。”慕颜清撂下一句,“你师父和师叔呢?” 薛琬正跟白黎交换神色,却见白黎一副坦然的神情,不像是发生了什么激烈的争吵。 她被慕颜清这一句话问的回了神,“他们在外面等。” “叫他们回来吧,连同重稷一起,有事情要商谈。” 慕颜清说完便再次回去等着了,薛琬瞬时间松了一口气,“我外祖母可有为难你?” 白黎摇摇头,“自然没有。” “我怎么觉得不像呢。”薛琬暗自嘀咕道。 “殿下。” “嗯?” “可要去找两位前辈进来?”白黎提醒道。 “哦,好。”薛琬一边猜测着两个人的对话,一面出去寻慕南观和越丞去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方寸(八) 越丞与慕南观自外面喝了盏茶被薛琬叫回来,越丞觉得薛琬的神色不是很自然。 “你这是怎么了,可有在外面听见什么?”越丞在她旁边问道。 薛琬摇摇头,“我没敢离太近凑过去,没听着什么。” “没听着你怎么这么个脸色的。”越丞声音扬了几度,惹得前面的慕南观和白黎都回头看了两人一眼。 “没事没事,你走你们的。” “就是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就是有些担心,不知道为什么。” 两人说着话便已再次来到了清居门口,薛琬忙敛了刚刚的神色,装作无事一样和三人一道走了进去。 还是一开始的样子,慕颜清慕南观越丞坐上座,薛琬白黎两个小辈也坐在正对着慕颜清的位置。 几个人的神情看不出与刚刚比起来有什么变化,但是白黎的心已然定了许多。 “越丞,青鼎门最近有何消息,便说说吧。”慕南观道。 越丞对着慕颜清略一颔首,“是。” “前些日子荆晨回来,师兄听他说完陵安城的事情之后,便让他前往西戎去查探有关陆源身死一事了。” “怪不得没看见他。”薛琬这才想起来上山到现在确实没有见到过荆晨,舒了一口气。 “怎么,你们有什么冲突?怎么听说他不在这么开心的。”越丞道。 薛琬被人看破还是装作漫不经心,“没有的事,荆师叔可好了,哈哈。” 一旁的白黎不禁暗笑。 “好不好的吧,反正也快回来了。”越丞一看就知道她在扯谎,也不做理会,“今日晨时传书过来的。” 越丞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折起来的纸张,还看了看白黎,“上面还说,不日便会回来,在此之前,遇见了几个离宗之人。” 白黎心道应该是杨念他们,瞬时神思纷杂起来,杨念不愿意前来方寸山,他才特意让他带着其他兄弟们回西境,却没想到就算这样也还是和荆晨遇上了。 “荆晨说具体之事,等他回来再行详谈,但能确定的是,陆源之死的确与离宗无关。” 白黎听罢便道,“如此离宗与贵派的误会也便算解开了。” “怕是只是此次关于陆源一事的误会解开罢了。”,慕南观出声道,“这些年来离宗与青鼎门在三国边地可是没少摩擦。” “慕前辈明鉴,离宗从未想过与其他门派交恶,定然也是有其他误会在的。”白黎回答道。 “那便等子昕回来看看他都查探了些什么吧。”慕颜清道,“今日还是要商谈方寸山如今亟待解决之事,衡丫头,当年你所知道的事,如今也该拿出来说一说了。” 还是来了……薛琬六年间并不曾忘却那段过往,到如今,还是要从心底深处再次挖掘出来,见一见这日光了。 “这……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往事一下子翻涌上来,薛琬一时间竟有些理不清开头。 “便从你离开之前。”慕南观道,“程现之死说起。” 薛琬心中沉了一下,程现便是那个在郭一闲灵堂外说三道四被她一剑杀了的师兄。 “那时是为郭师兄送葬之日,我那日没脸前去正堂,只能挑了个你们不在的时候,想去与师兄道个别。”薛琬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心神。 “只是我刚一到那里,便听到两个师兄在议论我的是非。”薛琬眉头紧皱,“我在暗处听了片刻后来被他们发现,只是那程现师兄并没有就此住口。” “是你先动的手?”慕颜清问道。 薛琬闭了双目,“是。” “衡丫头。”越丞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安,“你怎么……” “我只是想教训他。”薛琬又缓了几口气,“将他打趴下在地上我就没有再想出手了。谁知,谁知他对我动了杀意,我也没有想到……” 当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不是什么值的记得深刻的画面,薛琬想去回想当时的细节,但越想只觉得越是头痛欲裂。 “殿下……”白黎见她十分痛苦地样子,轻声唤道,“那就先别想了。” “师父,若是如衡丫头所言,程现之死或许是有人安排,自然不能全怪在她身上。”越丞看见薛琬也很是心疼。 “我知道。”慕颜清几个字,让在场之人都心安不少。 “当初青鼎门上上下下都传言是衡丫头引狼入室,致使一闲惨死之时,怕是就已经是早有预谋了。”慕颜清道。 “看来这大师侄,心思深的很啊。”越丞笑了笑,“这些年为他做事的小徒弟承认了他与西戎人有所往来。” 薛琬看向越丞,“师叔已经查到了?” “查到的不多,但推测却不少。”越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比如郭一闲在此之前击败的那个西戎刺客,承认青鼎门之中有人与他们做交易,比如你在登沙城回阙城的路上遇袭。” “原来师叔也猜到了。”薛琬有点垂头丧气。 “废话,你以为只有你长了脑子?”越丞道,“前提是你外祖母和师父很清楚你不会那样做,所以才费尽心思去查。” “其实当年若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很多事情应该也不会这么难。”薛琬垂首沉声道。 “可是当年的你不会。”越丞对这个小师侄还是了解的。 “当年只想着这里不值得在待下去,一味想着离开,想着逃避,却最后还是因果循环,想逃也逃不掉的。” “行了,说回正题。”越丞强行止住薛琬低沉的情绪,“如今的问题,除了将这几年的事情彻底言明,还有重要的便是真的捅开真相之后,青鼎门会如何。” “如今慕迟这几年苦心经营,青鼎门半数命脉都几乎握在他手里。”慕南观甚是心痛地说道,“其实这件事,最后青鼎门还是会元气大伤。” “不错,而且还要防着他提前与旁人联络,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不是要杀那个假冒我的人么。”薛琬想到此事,“到时候许多门派之人都在场,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越丞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所见略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蛮风(一) 给青鼎门越丞送去传书的荆晨,此时正心情复杂地,带着一行人往方寸山的方向而去。他骑马走在最前面,他不经意地转过头,看了看在他身旁面色如常一言不发的杨念。 “阿念……杨公子。”少时的称呼,用在隔了几年,也隔了生死的人身上,显得尤为突兀。 “荆公子有何吩咐?”杨念没有去看他,淡淡地问道。 “你想好了?” “在重遇荆公子之时,我可还有别的选择?”杨念道。 “你不想去,我也不会勉强你。”荆晨神色有些黯然,“你若是去了,我自然会站在你这一边。” “多谢美意,杨念心领了。” 杨念的神色,让荆晨不知还能再跟他说些什么。故人重新相见,看见杨念还活着他本应欢喜,只是中间之事,让弹指一挥,也像隔了万年。 十日前。 荆晨自陵安城被薛琬“放”出来之后,便一路先回到了方寸山,将在陵安城的事情告诉了慕南观。 慕南观知道后便让他带了十几个青鼎门的人前往西戎蛮风镇查探此事,荆晨等人一路骑马赶到蛮风镇,循着范吾他们所说的地方去往两派打斗起来的地方。 “去把住在这附近的人都给我找来。”蛮风镇虽说叫做镇,但因为是在边地一直被动乱骚扰,住在此处的不过十几户人家,都是不知道还能逃到哪里去的穷苦人家,没剩下几个青壮劳力。 十几个弟子遵令而为,那被吓得战战兢兢的老弱妇孺跪了一地,都不愿意抬眼看荆晨。 “让他们起来,只是来问几句话而已,我可受不起你们这么大的礼。”荆晨把自己的佩剑放到一边,把玩着原先别在腰间的折扇。 “起来吧。”一个弟子碰了碰一位老者的胳膊,那老人吓得直哆嗦,“你干什么,别过来!” “老人家,我们只是想问问话没有别的意思。”这弟子见吓着了他,语气放的极为和缓。 “问什么,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别急着说不知道啊,老人家。”荆晨脸上挂着笑意,眼神扫视了一圈这些人,“你们常年待在此地,可真是不容易。” “我们只是想留在这里活下去,没有想冒犯大爷的意思啊。”一个老妇人道,看来确实是被边地各式各样的祸乱吓得怕极了。 “冒犯自然没有。”荆晨自座位上起来,在人群中间踱着步,“前一阵子有两拨人在这里打了一架,打的还挺激烈的,你们知道吧。” “每日都有人在此打斗,我们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些人。”老者再次开口。 荆晨指了指那些站在一边的弟子们,“其中一波人就是穿成他们这个样子的。” “有人打斗之时我们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怎么可能还去留意穿什么衣服。”老者有些不满地回答道。 “好。”荆晨把折扇合起来,一下一下轻拍着自己的手心,“那请问老人家,住在此地,都是以何为生。” “西戎边地经常有贩卖东西去别处的,我们便是帮着他们将货物暂存一下,等人来接应,收些辛苦钱。”老者道。 “呦,老人家这身子骨,可还顶的住辛苦?”荆晨的扇子在哪老者肩上拍了拍,这老者的身子猛地发起颤来,简直就像要把自己整个身子晃的散了架一样。 “这还不是想有口饭吃。”老者的声音更显畏惧了。 “哦,这样啊,那老人家家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人?” “没人了,我那老婆子前两年没挺过肺痨早死了,儿子也熬不住早便不知何处谋生去了。” “那您也确实是可怜。”荆晨叹息了一声,“不过我听说西戎人近日派兵来边地来的很是勤快啊,现在西戎和大虞的关系也是愈发紧张,您便没想过万一他们要驻兵于此,要赶你们走该怎么办啊。” “啊……当真如此?”“这可如何是好?”几个老妇人听见这话瞬间开始担忧卜案起来。 “哼,他们都来了多少次了,也没见赶过人。”这老者似是无所畏惧了,愤愤地说道。 “谁来了多少次了?” “西戎人。” “我可没听过西戎什么时候往边境加派军队啊,若是如此大虞那边早就坐不住了,老人家这谎可不能随便说啊,一个不小心便是两国交战这样的大事。”荆晨故作十分紧张的神色。 “你少吓唬我。”老者道,“那些人红色袍子连脑袋都给兜帽围的严实,不是西戎的人还能是谁?” 荆晨挑了挑眉,“是么?” “您刚刚可是说,只要有人来此便躲得远远的,根本来不及去看他们什么装束的。” 这老者知道自己说漏了些,顿时冷汗直流,“他们来的多自然也是能见过的。” “你们在此长久生活,也知道这里是常有动乱发生之地,若是连谁跟谁打起来都不关心,恐怕自己快被人杀了之时都不知道跟谁求援。既是在此许多年了,不可能连打听消息的本事都没有。” 荆晨低下身来对着那老者,“老人家,你是如何威胁了你身后这些人,让他们什么都不说都听你的。” “你……你休要胡说!”老者声音有些颤抖。 “我们青鼎门人在四国之内也算是有那么一点名气的,就算你们不知道,单看这异于常人而且穿着一样的一群人,不可能不好奇他们的身份。”荆晨审视着每一个把头都快垂到地上去的人。 “而且据我所知,青鼎门人来西戎帮忙铲除盗匪暴徒,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们受何人指使,隐瞒此事?” 荆晨抬了抬手,围住这群人的弟子们的宝剑纷纷出鞘,一时间剑刃铮鸣声吓得这些人都瘫倒在地。 “这位爷,大侠,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老妇人连连在地上磕头。 “算了。”荆晨摆摆手,“我也不用你们这么多人,这老人家留下就是,其余人,走吧。” 除了那老者之外的其他人都互相看着,有些难以置信。 第一百二十章 蛮风(二) 荆晨自然没有吓他们的意思,如果真的是蓄意为之,此地不可能没有留下观察后续之事的人,就算真的没有,这些住在蛮风镇许久的人,也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们反复说自己不知道,定然不可能。 荆晨只留下这一位老者,是见他开始表现出的害怕还挺好,到后来谁也不怕的样子,自然就是没从头装到尾。 “说说吧,谁让你留在这儿的。”荆晨翘着一条腿,托着脸对那老者问道。 这被荆晨留下的老者,脸色从刚才被荆晨点破就变得铁青,一直也没有缓过来。 “没有人让我留在这。”这老者咬紧牙关,不松口。 “可别,您看看您现在这视死如归的架势,跟刚才求饶那可真的是差别大了,天壤之别啊,你现在说这话谁能信?你信吗?”他还若有其事地看了看旁边的弟子。 那弟子极其配合地摇摇头。 “你看,没人信的。”荆晨满足地笑了,又对那老者道,“您这一把年纪了,也没必要替谁瞒什么事儿不是吗,况且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没有就是没有。”这老者其实已不像刚刚那般一定死不松口,只是看起来碍于什么的牵绊,不敢说。 “他要是有什么威胁你了,不妨说出来,反正我是他师叔,说不定能做的了主帮忙解决。”荆晨看他的神色便试探性地说道。 谁知这一番话的确是说中了这老者的心事,这老者突然就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大爷!” “打住,大侠都比大爷好听!” “大侠!我妻儿老小都被押在他们手里,我……我不敢不帮他们做事啊……” 荆晨揉了揉耳朵,“谁们?” “便是和这些人一般穿着的人。”老者哆哆嗦嗦地指了指这群青鼎门的青衣弟子们。 “你确定?” “他们带走我家里人的时候不是这样打扮,但后来找我讨要此地消息的时候我瞧见了,一群这样打扮的人隐在后面。” 荆晨点了两下头,“听着倒有几分真了。” “我没敢骗您啊!那我家里人……“ “你放心,此事一了,自然给你问出来。”荆晨给他宽心,“我再问你,你什么时候帮这些人做事的。” “也就是那次打斗之后,我和我儿子运送货物经过,不小心撞见就被他们捉去了。” “他们都让你做些什么?”荆晨的神色也认真了许多。 “就是留意这里的动向,有没有人来此打探这些事情。大侠!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敢不听但现在您来了我也不敢不说啊。” 这老者还是在连连求饶,听得荆晨又是一阵头疼。想来确实是当时要追赶离宗人过于匆忙,所以只能草草留了个还不怎么靠得住的眼线在此。 “你说有人来此找你讨要过消息,什么时候的事情?”荆晨回想了一下这老者所说的问道。 “就前天,也是他们让我们这帮百姓对其他人说什么都不知道的。” “问了你们什么?” “问了最近可有别人来此,而且还来打探此事的。”老者回答道。 “那可有别人来此,而且还来打探此事的?”荆晨就着他的话问道。 “倒是真有。” 荆晨神色一紧,“什么人?” “这我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来查探这件事的,先后来了两拨人,都只是略做查探就走了。” “也没找你们这些附近居住的人家问些什么?”荆晨很是奇怪。 “没有,就简单看了看,没有过多停留。” “那来的这两拨人是不是一伙的?” “这我怎么知道?”那老者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看来也确实辨不清楚。 荆晨想想也是,来人身份不明,想来也不是这老者能够了解的。但是两拨人,身份未明,都关注过这一场江湖门派之间的打斗,实则异常。 “你还知道些什么?”荆晨觉得自己在这人身上也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也就看看他还会知道什么。 “大侠……那帮人……说隔个两三天就会派人来找我问……”老者道,“您看……”他本意是想荆晨能不能借此帮他赶快把家里人救出来。 谁知荆晨听到这一句反而想到,“那也就是近些日子他们会再来。” “大侠……”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荆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老者反倒不敢再多言了。 “不知道了,小人真的不知道了。”老者连连摇头。 “行了行了,赶紧走吧。”荆晨示意弟子送这老人家走,又加了一句,“你家里人的事,我不会食言,定然是全力帮你。” 那老者又连连躬身致谢,最后也还是被几个弟子带着出去了。 那老者只是青鼎门的范吾他们匆忙之间留下的打探消息的人,因为此地众多帮派和势力的人都有可能经过,于是没有留下自己人冒险。 只是范吾本想很快就追上离宗人,坐实他们的罪名,但不成想遇见了薛琬被困在陵安城。 “也算他们倒霉。”荆晨想到还在陵安的那帮青鼎门他的小辈们,便觉得十分有趣。 “只是既然还有人会过来,不妨等两天。”荆晨暗道,“反正也查不出来什么,不如守株待兔。” 荆晨吩咐下去之后十几个离宗弟子便暂住蛮风镇,决定等两天看附近的动静。或许遇上的是范吾他们再次过来,或许是别的什么人。 就在荆晨等人等了三日之后,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不在这里的时候,终于等来了他们想等到的人。 眼见不是青鼎门的人,荆晨决定不管是谁先放倒再细细查问。于是让这些百姓们在水中加了些迷药,自己则躲了起来。 来人自然是杨念带着的离宗一行人,杨念带人先去他们所说打斗之地想去看看还有什么线索。一部分人在孟胡子带着之下,去查看附近是否还有其他的可疑之人。 孟胡子不是个心细的,蛮风镇多是风沙,而且干涸的很,遇见人家有送水进家门的,自然就想进去讨口水喝。 第一百二十一章 蛮风(三) 这还是孟胡子挑了一户脸熟的人家,谁知道孟胡子一行人刚把水喝下肚,一炷香之后,就在惊呼“不好”之中纷纷倒地。 孟胡子昏过去之前,模糊地看见一张带着笑意的很是欠揍的脸。 再醒来之时,已经是日暮黄昏时刻了。离宗的人被结结实实绑在一起。孟胡子一眼认出他们穿着是青鼎门的制式之后,狠狠啐了一口。 “呸,没脸没皮的小白脸,敢用这种手段对付你爷爷!” 荆晨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才应该是被抓了之后应该有的反应,还好你没整大义凛然那一出,不然我倒觉得不好办了。” “你爷爷的!不就是想老子骂你吗,老子能骂到你亲娘都不认识!”孟胡子骂的唾液横飞。 “想骂呢,一会儿再骂个够。”荆晨站在离孟胡子很近但就是够不到的地方,“你们是哪个门派的?” “爷爷我是离宗孟胡子,去你的!”刚刚是想拿头撞过去,却被荆晨一下子闪开。 “离宗人?”荆晨打量了一下这群人,“从哪儿来的?” “你管呢!”孟胡子在陵安不识得荆晨,自然觉得这些青鼎门人都是一伙的,语气格外粗鲁。 “看你们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应该是赶路过来的。”荆晨在这一圈被绑着的人周围踱着步,“离宗大都在大虞的西境活动,你们也是来西戎想查些东西的吧。” “你管呢!”孟胡子依然是一样的吼回去,杨念吩咐过不能透露太多。 “那无非就是来查,当日我们青鼎门人和你们打起来还被你们杀了一个弟子,看看这儿还留些什么蛛丝马迹。” “呸,你爷爷我才不会动那个手,还杀了你们的人,去你爷爷的!”孟胡子听见这事情便忍不了。 “哦?你没动这个手,那就是你当时也在咯。”荆晨听出来,笑吟吟地问道。 “你管我在不在,小白脸。” 荆晨看着目眦欲裂瞪着他的孟胡子,“也就是你是在前往陵安城的那一群人,那还真是巧了,我前些日子也在陵安城,要是晚两天咱们说不准就能碰上了。” “早碰上早打的你娘不认识!”孟胡子又啐了一口。 “那这么说你们也是从陵安城过来的咯,我那个姓薛的长公主师侄竟然把你们放出来了,那你们可跟城里的其他青鼎门人见面了?” “见了又怎么样?” “那他们呢,可有跟你们一起出来?” “他们出不来了,呸,一辈子在那待着吧。”孟胡子愤愤地道。 “那想来是她先行放了你们出来,青鼎门人余后再行放出吧,”荆晨猜测道,“你们不会就来了这么几个人吧,领头的竟然还是你?” 孟胡子对于最后这句话这句话尤其不能忍,“你有种把你爷爷放开,我能把十个你小白脸打趴下!” 荆晨无奈地叹了口气,“据我那帮小师侄们说你们也有不少人呢,怎么会到蛮风镇来的只有你们几个,说吧,其他人在哪?我去见见。” “还想从你爷爷这套消息,做梦去吧,唔……” 荆晨一把扯了个不跳塞住了孟胡子的嘴,“吵死了,还是等他们找过来吧。” “呜呜呜呜……”孟胡子嘴被堵了但还是一直不停地发出声音,荆晨不用猜也知道是在骂他。 “小师爷,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么?”一个小弟子看了看有点可怜地被堵了嘴的孟胡子,“要不要跟他们说清楚我们不是……” “哎,你看他这样像是可以跟我好好说话吗?”荆晨把头朝着孟胡子那边动动,“还是等个能好好说话的人来再说吧,跟他说话啊,不被气死也要被累死的。” “呜呜呜呜呜!” 荆晨只留了几个人在这里看管,他自己便去了另外的房中等着人来找。 而正被他等着的,杨念发现孟胡子一行人没有来与他们汇合之后,自然很是急切。四处去找人打听,才知道是被另一帮身着青色衣衫手持长剑的人给带走了。杨念知道那些人是青鼎门的弟子,只是眼下是敌是友根本无法分辨。 白无常道,“回春,我们得去救他们。” “自然要救,只是也要清楚对方的身份意图,万一是慕迟那边的人,那便不妙了。” “可是万一真是慕迟,那更得抓紧时间了,兄弟们万一有危险该如何是好。”听他的推测白无常更是担忧了。 “越是紧急越不可轻举妄动,你想把剩下的兄弟们都赔进去么。”杨念就算内心焦灼,却面上依旧清冷而不动声色,他需要稳得住局势。 “这样,我先去查看情况,你们就在此地不要随意走动。”杨念道。 “不行,我跟你一块去。”白无常紧接着道,“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你在这里带着他们。”杨念看了看剩下的弟兄们,“若是有不妙赶快带他们回大虞去。” “这个不用,我们只要明日晨时不回来,让他们自己走就是了。”白无常反驳道。 杨念见他坚持,也微微叹了口气,“好,无常随我去,你们记住了明日晨时我们不回来,立即回大虞去。” “是。”其余离宗弟子互相看看,也一起答了声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添乱的好。 杨念和白无常趁着夜色,在看起来异常的屋舍之内挨个搜寻,而因为荆晨没有蓄意隐匿自己的行踪,杨念白无常没有费多少力气也就发现了他们的所在之地。 两人轻手轻脚地跃到屋檐之上,杨念揭开了瓦片,往下面看屋子里面的情景。那正以一种不正经的姿势坐在屋内的身影,让杨念心中一动,“不会是他……” 而当那人从座位起来踱步时,杨念看清了他的脸,眉头猛地皱紧。 “阁下都来了,干嘛不进来聊聊呢。”荆晨在只有他们自己人的屋子中,不知对谁说道。 杨念自然以为荆晨说的是他们,正打算屏住呼吸再看看有什么动静之时,自外面窜到屋内几十个黑影。 荆晨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这是哪里来的客人,不如先报个名字我看认不认得?” 第一百二十二章 蛮风(四) 冲进去的黑衣人自然没有回答他,他们直冲着荆晨和一众青鼎门弟子们而去。 对方人数众多,荆晨自己还能脱身,只是这些小弟子已经应付不来了。 “趁现在,去找孟胡子他们。”杨念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形,对白无常吩咐。 白无常点头,纵身跳下去了。 人群战成一团,杨念白无常破窗而入,在里面搜寻孟胡子等人。 守在窗户处的青鼎门弟子听见外面的动静也出去帮忙。孟胡子等人一见窗户处窜进来两个人影,先是吓得“呜呜”直叫,后来白无常照着他脑袋打了一通让他看清楚之后才消停下来。 孟胡子嘴上的布条终于被取了下来,立马开口喊到:“你们怎么才来?” “小点声。”白无常又在他脑袋上捶了一下。 “好了,先走吧。”杨念解开了其他人的绳子,就要带着他们从窗户出去。 只是杨念看向打斗的那边,有些犹豫。 “回春,不走吗?”白无常催促到。 “走。”杨念想着,荆晨应该可以应付的来。 只是他们刚一出去,走在最前面的白无常被一道刀光惊的直往回跃出。 “什么人,敢暗算你爷爷!” 想来是与那和荆晨他们缠斗的人是一拨的,只是现在自己带着的这些人都被下过迷药,现在体力尚且没有恢复,怕是险的很。 “别废话,你护着他们,赶紧冲出去。”杨念的玄铁折扇瞬时展开,就冲进了人群之中。 “走,走,赶紧走。”白无常让几个中了迷药的兄弟先走,自己在一旁帮他们挡着扑上来的黑衣人。 这些人明显就是来杀他们的,而且都算得上是高手。杨念心道怕是不能一起全身而退了,便帮白无常挡开他们那边的人,“你们走!” “回春?”白无常和孟胡子等人知道他的意图,白无常就要拉开杨念去到孟胡子那边,“不行,你带他们走!” “开什么玩笑,除了我谁挡得住他们?”这话是实话。 白无常拧紧了自己的眉心,“你少看人低,我可以。” “可以什么?让兄弟们跟着你丧命么?”杨念一面又帮白无常挡下一击,“走!” “你大爷的,给我等着我回来给你看看我能不能挡他们!”白无常一咬牙,拽着孟胡子几个人就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没了牵挂,杨念也心无旁骛地和这些黑衣人对战起来,黑色折扇挥的自如,扇叶上沾满不知谁的血迹,看不出颜色却有血珠从上面滑落下来。 缠斗了不知几时,杨念都感觉自己可能应付不来之时,听见荆晨那边传来一声,“放!” 一张大网自天而降,随之而来的还有他一闻就知道的,失魂散。 杨念失去意识之前,强撑着身子,直到看见那边几个身着青衣的剑客随着一个眼熟的年轻男子走过来。 心里的不安和恐惧还是让杨念在药力消失之前就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床榻上,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腕上缠了紧紧的麻绳。 试着挣脱了几下,发现果然没有用处。 这屋内空无一人,都没有安排人看守,杨念细细回想刚刚的事情,也料到荆晨一定是认出他了。 屋外传来响动,杨念直盯着门口,却看见荆晨刚刚迈进来直接愣住了。 荆晨本来是想过来看看他醒没醒,却不想药力在他身上过的这么快。 他脸上是一副冷漠的神色,“醒了?” 杨念没有答话,别过头去。 “你竟是离宗的长老,回春生。”荆晨坐到离他稍远的地方,“多年不见,杨公子风采依然。” “荆公子也是。”杨念食指微蜷。 “你竟然还活着。”谁也分不清,荆晨说这句话是愤恨、不甘还是难以置信的欣喜。 “是啊,我竟然还活着,荆公子失望的很吧。”杨念语气冰冷,“怎么对着一个奸杀未婚妻子,还屠了岳丈一家的仇人,荆公子竟如此淡然么?” “杨思彻!”荆晨一掌拍在桌案上。 “原来荆公子是生气的啊,那我就放心了,免得我还以为,荆晨这么个有傲骨之人,大仇不报了呢。” “我不是不会杀你!”荆晨一向对任何事情都置之一笑的脸上,是极度恼怒却极度克制的神情。 “我知道啊。”杨念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你又不是没有杀过。” 如五雷轰顶一般,荆晨感觉全身气血翻涌上来,但却无话反驳,确实当年,是他亲自动的手。 “我再问你一次,绡儿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杀的!”用尽力气,荆晨呼吸声分外的重。 杨念眼角上挑,“就算是吧。” “为什么!” “荆公子当年不是问过一次了?” “我要听你亲口说!” “我说了,荆公子就会信的?”杨念面对情绪越来越激动的荆晨,面上丝毫没有任何波动。 “你说!” “反正她也活不下去了,是我动的手要什么理由吗?”他轻嗤一声,“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杨念!行医济世,救护苍生,这是你自己说的!” “呵,我也从来没有忘过啊。”杨念随意看了看他,“我现在是离宗回春生,妙手回春,行医倒不曾荒废。只是算不得济世了,我济世,谁来济我?” “我只不过想听一句实话而已。”荆晨垂了手无力地说道,“你既然到现在依然不愿意多言,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荆公子早知道便好了。”杨念从齿间挤出这句话来。 荆晨拂袖而去,只留下杨念一个人在屋内。 他不住地喘着气,刚刚憋住的所有情绪顷刻之间释放出来,如同荒漠濒死之人寻到了一汪泉眼。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杨念双手狠狠捶打在自己腿上,凭什么一个个都来质问他为什么,多年前是,现在也是! 就连这个自己曾经觉得值得结交一世的挚友,从以前到现在也都只是在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人关心,当年他经历了什么,这几年又是在怎么样的境遇之下爬起来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蛮风(五)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进来一个身着青衣的青鼎门的小弟子,进来之后直接解了杨念的绳索,淡声道:“我们小师爷说,你可以走了。” 杨念揉了揉被勒出血痕的手腕,一言不发就走了出去。待他到门口之时那小弟子似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杨……杨公子。” 杨念回过头看着他。 “我们小师爷说,让你保重。” 眉头一蹙,杨念身子僵了僵,依然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跨步走出了房门。 朋友相见,在这两人之间除了冷嘲热讽的争吵之外,别无他物。这些年的委屈和愤恨,本以为在遇见故人之时消解一些。 却没有想到,自己只要看见荆晨,脑海之内最深的还是他将重伤的自己一把推下了腾秀山下的离洛河中。 四年前的时候荆晨看到韩家满门人的尸体时问过他,“为什么?”当时杨念告诉他,“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如今他又来问自己为什么,真是可笑,这些年他依然觉得他杨念才是那个十恶不赦之徒。 他被云游四方的钟恪救起,那时钟恪已然时日无多,却告诉他要在时机未到之前学着宽恕和放下,直到钟恪身故之后许久,他才渐渐照着他的意思去做。 他去到大虞西境,结识了白黎及一众离宗兄弟,这些年的惩恶扬善,护卫大虞黎民,的确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白黎要帮薛琬解决青鼎门的事,需要他的帮助,他不会推辞,只是千躲万躲,却还是撞到了一起。 杨念此时握着酒壶,苦笑一声就往嘴里不停地灌酒。白无常和孟胡子躲在一边,看着这一幕有点心里发毛。 “回春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从我那小白脸孙子那儿被放回来就这样了。”孟胡子提起荆晨就厌恶地“呸”了一声。 白无常戳了戳他,“得了你,那小子可是慕颜清老前辈关门弟子,你当他好惹的,还一口一个孙子呢。” “老子怕他的?”这一句嗓门又高了几个度,白无常瞪了他一眼。 “别在那儿鬼鬼祟祟,出来!”带着些醉酒之后的粗鲁的杨念冲着两个人藏身的地方吼道。 两个人一边往杨念那边走一边交头接耳。 “这是喝醉了?” “看着像。” “他不是不喝酒的么?” “这谁知道。” 杨念发红的眼眶从两个人的身上打探过去,孟胡子都觉得自己的后脊背一阵发凉。 “好看么?”杨念突然沙哑着声音问道。 “啊?”白无常反应了一会儿,“好看好看,我们长老可是四国之内难得的美男子。” 说完他就后悔了,刚才一味想着顺着他的话说不要把他惹毛,可是自己这说的是什么…… “好。”杨念依旧看起来有些站不稳一样,在白无常想着怎么补救的时候,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准确地刺中了白无常的穴位,白无常还挂着的笑意僵在了脸上,他动不了了。 孟胡子见状,撒腿就跑。 杨念有脾气不好的时候就拿离宗弟子试针的习惯的,但一向轮不到经常在他身边打转的这俩人。 只不过杨念今天心情不是一般的差,而且又是有些喝醉酒的状态,孟胡子一边跑一边替白无常呜呼哀哉,心道他怕是不能活着见到明日的日头了。 第二日孟胡子去看白无常时,白无常已经一条胳膊一条腿不听自己使唤了,连说话也是听不清楚了。 “里则个不刚诶气的,等奥子好奇挨,非凑里的根。” “你说啥?”孟胡子实在是不知道他的意思。 实则想说“你这个不讲义气的,等老子好起来,非抽你的筋。”的白无常此时叫天天不应,自己还“残废”了,现在也不是孟胡子的对手。 一身素衣如雪的杨念自里面走出来,两个人立马闭了嘴,孟胡子拖着一瘸一拐的白无常,在一边站好。 “走吧。”杨念如同没看见白无常的样子一样。 “去哪儿?”“醋辣?” “昨日差点被人杀了,不想知道这些人什么来头?”杨念道,“来的人是荆晨,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孟胡子和白无常在陵安时便对荆晨略有耳闻,白黎也说过荆晨不是敌人。但看昨日杨念的架势,这两人可简直像是结了十八辈祖宗的血仇一样。 “可是……”没有白无常帮他打圆场的孟胡子,也不敢乱说话,毕竟活生生的杀鸡儆猴的鸡就站在旁边呢。 杨念直盯着他,盯到孟胡子说话都磕巴起来,“没……没什么,长老,我们,我们去吧。” “你留下待着吧。”杨念自两个人面前走过去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孟胡子和白无常相互看看,也知道他说的是手脚和嘴巴都很不利落地白无常。 荆晨甚是吃惊地看着衣冠楚楚的杨念带着孟胡子大大方方地就找过来。 “陵安城中边知荆公子不是我离宗的敌人,我带他们来问问关于昨日那些人的事情,荆公子不介意吧。” 杨念这个自然的态度,若不是昨日跟他吵架的是自己,荆晨简直就要怀疑这人是不是换了魂了。 “不介意,杨长老请。” 杨念和孟胡子随着荆晨到了关押他昨日活捉的黑衣人处,杨念一一扯开他们后颈处的衣服查看。 “没有承阳刹的火焰纹,不是西戎那边直接派过来的人。”杨念拍了拍手。 “他们也没有明目张胆到那个地步。”荆晨接着他的话道。 “但他们的目标是青鼎门和离宗的所有人。”杨念道,“看来有人已经知道荆公子你在秘密查访了。” “这倒也不奇怪。”荆晨捏起一个人的下巴,“我早便怀疑这里有人提前蹲守,故意露了些马脚,却发现果然有人按耐不住。” “荆公子审了一夜,可有进展?”其实杨念心中的确是一百个不情愿叫荆晨的。 “这些人都被灌了哑药,让点头摇头就有乱点一通或是乱摇一通,我问了关于慕迟和西戎的一些事情,这些人都一直摇头,不知是早有安排还是什么别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蛮风(六) 杨念在袖中又用两根手指夹了根银针出来,孟胡子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暗道“又来了。” 他举着那细小的针在其中一个黑衣人面前晃了晃,“被训练成杀手,还被迫变成不能说话的残废,应该不怎么好受吧。” 他这带着些狡黠和阴冷的语调,让荆晨不由自主多看了一眼。 “我这个人呢,平日便喜欢研究些邪门歪道的医术,到现在可还没有人能从我的针下四肢健全地离开。” 孟胡子疯狂点头。 “不想试试,就点个头,回答我的话。我想问的可不多,你要想好。” 黑衣人迟疑一下,点点头。 “很好。”杨念嘴角依然挂着有些阴寒的笑容,“是不是大虞的人,给你们下的令让你们来此的。” 黑衣人愣了一瞬,再次点点头。荆晨不由得看过去问道,“是谁?” “承阳刹的术司隐名?” 这下黑衣人没有了下面的动作,杨念反倒了然,“若不是,你必然会很确定地摇两下头。现在这副要答不答的样子,也就是说,就是隐名无疑了。” “你的意思是,隐名在大虞?”荆晨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他是谁。” 杨念顿了顿,“知道,只是不方便透露。” “隐名是承阳刹的术司,是对大虞极具威胁的高手,他在大虞,你们还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还不透露?”荆晨追问道。 “此事我们自有打算。”杨念无心再跟他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只是荆晨知道,西戎与大虞的局势一向紧张的很,承阳刹的第二号人物在大虞境内,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然而杨念对他这狐疑的目光像是半分没有看到一样,继续问那个黑衣人,“你们是否早就埋伏于此?” 黑衣人点头。 “我没什么好问的了。”杨念道,随即起身出去,荆晨有事情要问,便随着他一起出了门。 二人走至离屋舍较远之地,眼前只见黄沙一片,身后那几幢矮小的屋舍显得可怜的很。 杨念先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看着荆晨,“在陵安城内,便知荆公子于离宗不是敌人,想来也不会为难他们。” “他们?” “荆公子自然听得懂。” “离宗人并没有做出有损我青鼎门人之事,我自然不会为难。”荆晨道。 “那就好,我是奉宗主之令前来蛮风镇,所以既然荆公子擒住了那些刺客,我便不得不过问一句。”杨念背着一只手在身后,“此事完结之后,荆公子若再想寻仇,杨某恭候。” “一别数年,你与我说的,就只有这些么?”一夜过去,荆晨也不像昨日那般激动。 “那不然,还剩些什么?” 边地的风都夹杂着沙粒,就算背风而站,都能感觉到沙粒磨过脸的细微刺痛感。 “当年……当年的事,我想问一句为什么,其实是想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是为何让你做出那样的事情……” “为何?”杨念嘴角泛着苦笑,眼尾处的红色泛着悲怆,“当年你推我下河之前,可有细问过?我说了是为报仇,你可有想细听我说的意思。” “我只是……荆家和韩家实在过于……” “荆家和韩家,是啊,你怎么可能信我不信你自己的家人呢。”杨念打断他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荆晨稳住心神,“当年,或许……对不起。” “真相未明,荆公子还是不要过早地说这句对不起吧。”杨念甚为疏离地对荆晨道。 “你可还愿意信我一次,我可以帮你。”荆晨低声道。 “承受不起。”杨念道,“我自有我的去处。还是那句话,荆公子想要报仇,我随时奉陪,但我要做的事,荆公子也拦不住。” “杨念,你想做什么事?”荆晨眉尖一蹙。 “与你无关。”杨念不想再多说什么,就想离开,却被荆晨挡在身前。 “让开!”满是警告,只是荆晨自然不会闪开,“荆公子再拦,我要动手了。” 四目相对,杨念见荆晨依然没有让开的意思,手腕一翻就捏了枚银针刺去,却被荆晨身形一闪避了开。 这一出手便是收不住了,“唰”的一下杨念一把将玄铁折扇展开,朝着荆晨扫过去。荆晨始终用剑鞘抵挡,也没有还过手。 “荆公子是赌我不会真的对你下手么?”杨念手执折扇,目光狠戾。 “我想知道,你准备做什么。”荆晨又是一次挡下杨念。 “我说过你不要多做过问,而且我一向性格乖戾的很,行止由心。荆公子再不让开,今日真可能命丧我手。” 直到杨念真的将扇叶划过荆晨的皮肉,瞬间见了血色,杨念才猛地住了手。 鲜血染过荆晨蓝色的衣袍,印出骇人的颜色,杨念直盯了那伤口一会儿,“我早便说过了,荆公子怨不得我。” “江湖对招受些皮肉伤是常事,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他本能地拿手去捂了捂,“思彻,你是不是要去南佑,当年的事,是否别有隐情?” 杨念没有答话,荆晨便又问了一次。“许多事是我当年分辨不清,若是真的能有补救的机会,我可以……” “你可以什么?”杨念看着他,“许多事,你当年无能为力,如今也是一样的。” “其实我没有不信你。”荆晨肩上的伤口已是渗出止不住的血,正顺着手指缝淌出,“昨日是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是我过于急躁了。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我去方寸山,等青鼎门的事情过后,我帮你寻出真相。” 杨念收了折扇紧紧攥在手中,“不敢劳您大驾,方寸山我是会去的,但我的事不如荆公子还是少过问。” “可是终究是与我有关的不是么。”荆晨道,“不管最后是继续仇恨一辈子,还是应该原谅当年,终究是绕不过去的。” “我也想知道真相,哪怕是我这些年错的彻底,至少也让我知道错在哪里。” 杨念背对荆晨,久久无语。 “我可以随荆公子去南佑。”思忖许久,杨念沉声道。 “只是荆公子硬要以这样的身份再去追溯过往,结果如何,也是你自己承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鼎(一) 杨念吩咐了白无常和孟胡子等人先行返回大虞听令行事,自己便随着荆晨等人回到了方寸山。 待他们一行人回来之时,薛琬与白黎已经在山上等着了。 看守山门的小弟子是慕迟指派的,待到看见荆晨带着人回来便先派人去禀告掌门,随后他看了看一身白衣面色清冷的杨念,“小师爷,这位是……” “是我请来的客人。”荆晨脸色不是很好。 那小弟子也知道荆晨不要轻易招惹,这是略略应了声,“好。”便让一行人进山门去了。 荆晨不是没有注意到那拨就快要打上山来的其他门派的人,心道这山上果然又有热闹要瞧了。 他回来自然是先告知了慕南观,而后进清居,竟然发现了慕颜清越丞以及白黎薛琬等人竟然都在。 荆晨顾不得惊讶,先对慕颜清恭敬道,“拜见师父。” “嗯。”慕颜清端坐应道。 荆晨视线先转到越丞,猜测道,“这是……” “越丞。”越丞自己答到。 “越师兄。”荆晨道。 只是越丞却多打量了荆晨几眼,“本来听说师父的关门弟子是个和衡丫头一般大的毛头小子,还不以为意。今日一见周身端方,实在是难得。” 薛琬翻了个白眼,心道师叔可是认真的么。 随后才是看向白黎薛琬,“小师侄,可算舍得回山了。” 他眉眼间的神色告诉薛琬这一声小师侄叫的不是如从前一个意思,她打量了回去,却见荆晨也笑吟吟地看着她。 “看来荆小师叔,早便知道了,在奉陵和陵安倒是装的不错。” “衡丫头。”慕南观咳了一声,“怎么说话的。” “算了师兄,我可不敢在长公主面前摆什么师叔的架子。”荆晨对着慕南观叹着气摆手道,又是对薛琬,“你不是也没问过我么,我当初下山初遇你时让你喊我师叔,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倒还是师叔精明。”薛琬笑了笑,站起身来,“晚辈慕衡,见过师叔。” 这一礼乃是正经地按着青鼎门的长幼辈的礼数,荆晨满意地受了一礼,“而且这一回来就是两个,了不得啊了不得。” 白黎在一旁浅笑,“荆公子,许久未见。” 而一直在荆晨身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杨念,视线实则时不时便会看向白黎,荆晨敛了神色,对几个人道,“这位是离宗回春生。” “离宗杨念,见过各位青鼎门各位前辈。”荆晨回望过去,对他透露名姓之事还微微有些惊讶,随后看见白黎对他淡淡点了点头,而杨念对着白黎道:“宗主。” 白黎便是离宗宗主之事,荆晨还是刚刚知道,在一脸惊愕之下,慕颜清抬了抬手,“坐下吧。” 杨念刚刚随着荆晨在他身后坐定,依旧是脸上一片清冷,却听得越丞那边道,“曾有医仙之名的齐老前辈的高徒,杨念杨思彻,听闻四年前身故,却没想到今日又出现在此。如今的方寸山,可真是藏龙卧虎啊。” 杨念的视线一下子移过去,却见越丞半含笑意也在看着他。 “我只是……” “师兄,是我要带思彻来的。”荆晨抢在杨念前面道,“当年的事或有疑处,今日既然白宗主也在这里,可否暂留他几日。” “来者是客,我自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越丞视线转向慕颜清,“而且这里自然也不是我说了算不是。” “你们与他人的事情,我自然是不管的。”慕颜清慈善地道,“你们想带什么朋友回来,青鼎门自然没有闭门谢客的意思。” 荆晨松了口气,薛琬注视着这一切,亦是带着些狐疑地看向身旁的白黎。越丞口中的事情,她知道的不甚清楚,但看荆晨与杨念的样子,必定不是什么好的经历。 “回头跟殿下细讲。”白黎在她旁边耳语道。 “行了,你们旁的事我也不在意,荆晨既然说回来与我们细说蛮风镇之事,这便说吧。”越丞岔开话题,开始谈及正事。 “好,首先陆源定不是遭于离宗之人毒手。”荆晨先道。 “除了何逸所说的鬼伤术之外,可还有别的证据?”慕南观谨慎地问道,“毕竟鬼伤术,不是只有承阳刹的人才会的。” “没有。”荆晨道,“但他们不会这样做。” 这话让在场之人皆是看过来,慕南观道:“为何?” “我信他们。” 越丞的视线扫了扫杨念,见他还是一副诸事与其无关之态,“就是凭杨公子之说?” “是。”荆晨笃定道。 “那倒是巧了。”越丞笑了笑,“那日我曾问过衡丫头,她亦是说相信小白公子所说不假。” 白黎看了看薛琬,用口型给她比了个“多谢。” 荆晨道,“衡师侄信得过白黎为人,我也信得过思彻。” 其实杨念并不想买账,他是很想说一句“荆公子还是不要轻信在下的好。”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正在被白黎盯着,还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杨念深吸了几口气,把心底的念头强压下去。 “既然如此,那便算不是离宗之人所为,可还有其他的?”眼下气氛微妙,杨念的脸色也是越发的不好,越丞见状再次问荆晨道。 “在我们之前,先后去到蛮风镇的还有两拨人,而且我们还经历了一次暗杀。” “可有受伤?”慕颜清问道。 伤倒是伤了,不过不是刺杀所致,荆晨不由自主地目光扫向被杨念所伤的左肩,“没有,我早料到会有人来,并未被他们伤到。” “那便好。”慕颜清实则看到了荆晨的不自然,但没有多做追问。 “是何人所为?” 荆晨想到了杨念所说,他们不能轻易泄露隐名之事,便只答了,“西戎承阳刹,派杀手所为。” “这次倒是明目张胆地动手了。”越丞捏了捏自己颔下的胡须,思忖道,“越来越迷乱,也越来越清楚了。” “只是这些事情看起来,可不像是没有关联。西戎与大虞近来局势微妙,又桩桩件件与青鼎门有关,只怕……”慕南观颇为担忧地看向薛琬。 “只怕衡丫头真的要小心防备些了。” “我知道。”薛琬脸色维持着镇静,“若真的是冲我来的,那我还真是荣幸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青鼎(二) 而明日慕迟将迎众人上方寸山,处置慕衡之事,也便由一个小弟子告诉给了慕颜清诸人。 “终于是要来了。”薛琬垂眸。 入夜,慕南观安排了几个人的住处,因为薛琬身份不能暴露,也便暂时在清居后的简舍住下。 白黎自外去寻了杨念与他交代几句回来,却看见薛琬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她一手托着脸,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而薛琬还是在他还距自己四五步的地方醒过来了。她的眸子还带着一丝朦胧,想来刚刚的确是小憩了一会儿。 “殿下,外面凉,还是进去吧。”白黎劝到。 “啊?我就是觉得屋里太闷了。”薛琬说完捂着嘴打了个哈欠,“不小心睡着了。” “现在不热了,回去吧。”白黎柔声道。 薛琬摇摇头,“不了,再回去也睡不了多少时辰了。你是从杨公子那里回来?” “是,去交代一些事情。”白黎道。 “说起来,杨公子也是个可怜人吧。”说起杨念,薛琬想了想今日越丞说的那番话。 “嗯,他这些年,过得也很是不容易。”白黎道,“要隐姓埋名,只是别人可以忘却的事情,他自己独独记得最为清楚。” “我久在奉陵,南佑的事情知道的少了些。但是也略有耳闻当年荆家的几代之交医门韩家,被人一夜之间灭了门,极为惨烈。”薛琬叹了一口气,却见白黎的神色有些凝重,便改了口,“不过是奉陵酒楼里的说书人胡言乱语的,我也不信的。” “没有,是真的。”白黎道,“只是人们不愿去深究其因罢了。” “世人只是图看个热闹罢了,背后是何原因,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呢。”薛琬也是怅然道,“当年杨公子可也是被逼无奈?” “嗯,是为报师仇,也不仅仅是师仇。”白黎对她解释道,“而且很多人也不是他动的手。” “嗯……我知道这些,杨公子可会介意。”薛琬先行问道,毕竟这些实属惨烈的过往,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让旁的人知晓的。 “无妨,他的事迟早要解决的,况且殿下,不是外人。 “啊……啊?”这样的话让薛琬一下子没法适应过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在心里嘲讽自己,怎么白黎就随便这么一说,自己的脑子就又像生锈了一样呢。 “殿下与离宗共进退这么多次,自然不是外人。”白黎见薛琬一副有些受惊的表情,便又补了一句。 “哦……原来如此。”薛琬故意咳嗽两声。 白黎见她的样子偷着笑了笑,话便又转到杨念身上来,“杨念本是齐医仙的弟子。齐医仙是一介白衣大夫,医术精明,但是出身寒微无门无派。” “古来人们对门派出身什么的,其实心中还是有成见的。”薛琬听他后面也在刻意说了出身之事,想来后面的一切因由,是与此有关。 “是,就算齐医仙的医术都在荆家韩家最高明的医者之上,依然不被两家人尊重。” “荆家一向是自高自傲的很,当初你我也是见识过的。”薛琬撇了撇嘴,“若不是我这个长公主的名头,只怕当时不到山门就被人赶下来了。” “所以,元晞还是借了殿下的光,不然确实是危险的很。” “这都不值得再提,不过你当时在洞天棋局那样教训荆樊,现在想想确实痛快地很。”薛琬的双眼染上一层孩童恶作剧成功后的明媚的狡黠。 “荆家家主荆复,在荆家例行的亲尝药草之时身中剧毒,荆家上下束手无策,只得请了齐医仙上山。”白黎继续道。 “可是这荆家之前,对齐医仙颇为不敬?”薛琬问道。 “是,荆家自诩名医世家,时常称呼江湖白衣医师为草莽庸医。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也不得不倚仗于所谓庸医了。” “也是讽刺的很。”薛琬轻笑一声。 “只是齐医仙济世救人,并没有因为荆家曾经的目中无人而见死不救。”白黎看了看朦胧的夜色,“荆复的毒确实是解了,可是几日之后便传来齐医仙因为对荆家秘方动了偷窃之心,反而丧命于荆家专为防止盗贼所设的蛊阵之中。” 薛琬登时心头一紧,“怎么会如此?” “杨念查出齐医仙是为人所害,便去了韩家,寻所查到的真凶韩立报仇。只是那一夜过后,韩立一支上下十五人,统统丧命。就连荆晨的未婚妻,韩家的幼女韩绡,亦是被人侮辱之后所害。” 薛琬不禁一阵唏嘘,“竟是如此惨案……” “荆家与韩家其余人都认定是杨念所为,便四处寻杨念报仇。而最后,则是杨念与两家人大战一场侥幸逃出,却被荆晨推入寒冬天的离洛河中。” 白黎说完顿了顿,“这便是我知道的,也是杨念偶尔提及以及钟前辈传书告知的。钟前辈在救起杨念之后不久便仙逝了,也是他让杨念来大虞西境找我的。” “虽不知当年具体发生的事,但杨公子这么多年执念不灭,想必是有苦衷在的。”薛琬看了看白黎,“都说离宗之人皆是流离之身,都有万般无奈的苦楚,看来的确如此。” “众生皆苦,哪里多少人是一世顺遂的呢?” “可是你呢?”薛琬问道。 “我?”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重稷掌管离宗,手下皆是经历过世间最为不堪回首的苦难的人。你是以何种心志,能稳得住这些人的?” “只不过是多在边地吹了几年风沙,而且钟前辈照顾便多传了些武艺罢了。”白黎回应道。 只是薛琬满脸都是不信。 白黎无奈地笑了笑,“离宗中的人都是经受过风浪之人,对于管理本门琐事实在是没有任何兴趣,钟前辈也只能找我了。我那些事确实是不值得一提,殿下若是想听,若有机会,我便说与殿下听,不过真的是些没有意思的小事。” 薛琬把头转到一边去,“可不是我刻意打听你们宗门秘事啊,白大宗主的事,只敢好奇,可不敢过多打听,知道太多万一又被什么人盯上可怎么好呢。” “殿下说笑了,殿下若真想知道什么,来日一定知无不言。”白黎道。 月华如水,却也蒙上一层暗淡的红色,两人寒暄一会儿便各自回房中,等着明日到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青鼎(三) 天蒙亮,有些迷糊的薛琬被外面的鸟鸣声吵醒,便翻身下榻,简单梳洗。 她今日将头发束起,一身青鼎门小弟子的窄袖青衫,若是不细看,与青鼎门的小学徒看起来别无二致。之后还专门找了她外祖母把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涂黑了一个度,眉毛画的锋利不少。 她穿成这样找到白黎的时候,白黎险些没有认出来。 白黎装模作样地躬身给她施了一礼,“薛侠士,请恕晚辈眼拙,不曾认出。” “起来吧,下次不可再犯。”薛琬粗着嗓子道。 “谢侠士。”白黎极为配合。 “走吧。”薛琬道。 两人顺着慕南观告诉两个人的路,到了青鼎门的最大的会武场,站在慕南观安排的一众小弟子之中。有这些人挡着,薛琬站的又不算显眼,自然难以被发现。 “杨公子呢?”薛琬凑过去问白黎。 “荆公子安排的,我也不清楚他在哪里。”白黎轻声回到。 “我小师叔不会对他怎么样吧。”薛琬这时候竟是有些担心杨念起来。 白黎沉默片刻,“这里是青鼎门,荆公子如果要做什么他也无可奈何。而且,殿下是为何觉得荆公子是那个会对人不利的人呢。” 薛琬想想也是,自己竟然在这里怀疑自家师叔,哈哈笑了两下,“我这不是,怕待客不周么。” 白黎点了点头,“殿下果然亲善。” 他们这一来一回的对话都是凑的很近如耳语一般,又因为薛琬穿着打扮确实和一般男子无二,也没有人会去刻意打量她脖子处有没有喉结的,是故这样略显亲密的动作招致了旁边几个弟子不是很友善的白眼。 “我们青鼎门也有如此喜好的同门了?” “世风日下啊……世风……” “世风下什么下,断袖又怎么了?” 薛琬在心中将这几个小辈剐了千千万万遍,转头去看白黎竟然是毫无反应,心道这人是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压根不在意。 不一会儿白黎向她投来茫然的目光,薛琬明了了,这人确实不知道人家说的是他。 薛琬再往前望去,看见在那最前面就坐的是慕南观及慕迟,想来是她外祖母不方便一开始便出现在此,显得过于隆重了。 而她越师叔,因为此前的事情的关系,便也只是站在一群小弟子旁,没有高调地与慕南观慕迟在一起。 现在天色还早的很,但这些在山脚下守了几天的,被杀了自家弟子的门派们都急着赶了过来。 薛琬他们站了一会儿,便看见演武场陆续来了很多人,围着圆形的演武场密密麻麻站了一圈人。 “今日的阵势真的是不得了。”薛琬身边的小弟子说道。 “是啊,不知道掌门会如何应付呢。” “今天不是要杀慕衡么,那么个人,今天终于被逮到了。” 薛琬装作漫不经心地盯着这聊的起劲的人。 “是啊,青鼎门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这么一个欺师灭祖的弟子。” “太师父怎么就收了她当徒弟呢。” 薛琬听着脑壳疼,心道这些小弟子虽然是慕南观比较信得过的人,但对于慕衡,依然是“恨意满满的”。 薛琬他们站的地方是在演武场的上方,可以俯瞰到下面的场景。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下面的人都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慕迟才站起身来开口。 “诸位远道而来,慕某人也知道,是为自己宗门弟子被杀之事,诸位在山下恭候多时,今日便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那慕衡到底是不是逃到青鼎门了?” “慕掌门可有擒得妖女?” “慕衡行凶可否是受青鼎门指派?” 下面又开始七嘴八舌起来,不仅是薛琬自己觉得吵得很但又不好做出不耐烦地神情,慕迟也是含着笑,向这群人摆着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 “诸位,请听慕某人一言。”慕迟提了提嗓门,“此人却为我青鼎门所擒,而且的确像是慕衡。” “什么像是?她难道不是慕衡么?”“是不是慕衡,你认不出来?” “这女子的确武功路数和身形甚至外貌都很像慕衡,但是确实与慕某人所认识的慕衡,有些出入。” 薛琬也万万没想到,慕迟会是这样说。此前以为他会将错就错,让江湖人以为慕衡从此消失,他慕掌门又能趁机打着为江湖除害的幌子名利双收一波。 可是他这便告诉他们,这女子不是慕衡。 薛琬看着她师兄的背影,不知他此刻是怎样想的。 “带上来。”慕迟吩咐道,而后便是几个青鼎门弟子,带着一个被绑起来的黑衣女子走上来。 薛琬往前探了探头,还是看不清这女子的面容和神态,不过从远处看,确实和她自己的身形是相似的。 “就是她!”“就是她,杀了这妖女!” 这女子一出来,下面的人已经喊成一片了。 “等等。”一众人都在义愤填膺,这一个特殊的声音自然是引得所有人注意了。 薛琬也顺着声音看向那位勇士,一个格外显眼的,左拥右簇着十几个长得如铁塔一般的护卫的穿着华丽的小公子。 “沈骐。”薛琬隔着很远也把那人认出来了。 “谁啊。”下面有人忍不了了。 当沈骐从一群人的避让之下走到最前面时,慕迟脸色微变,问向一旁的范吾,“这小公爷怎么到这儿来的。” 范吾只得道,“开山门之时太多人都往山上赶,这便疏漏了。而且这小公爷金尊玉贵,也不敢拦。” 慕迟瞪了范吾一眼,范吾也是颇为无奈和不耐烦地看向这像是来搅局的沈公爷。 慕迟还是换了一副甚为亲人的神情,“这可是沈小公爷,今日怎么驾临我方寸山了。” 沈骐的发冠上系着红色的珠玉,映的这个面白唇红的富贵公子当真是明艳的很,沈骐一把打开了那副色彩甚是浓烈,画工也很是精巧的折扇,“今日青鼎门要除了武林一大祸害,自然对我南佑国是有功之臣啊,我来看看,不行吗?” 第一百二十八章 青鼎(四) 这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让在场的人都生出一种想冲上去打他一顿的冲动。 “好,好,小公爷来此,我们青鼎门自然是蓬荜生辉。”慕迟颇为恭敬地说道。 “怎么看慕掌门的样子,不是很欢迎我?”沈骐还特意反问一句。 慕迟脸上的笑容真诚地不能再假了,“小公爷哪里的话。” “那便好。”沈骐一脸满足地摇着折扇,“我就是想问问,既然这女子她不是慕衡,那慕掌门是不是知道慕衡的所在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又开始议论纷纷。 慕迟脸上的神情僵了片刻,“我不知,慕衡自六年前离开方寸山,便再也没有了音讯。” “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你这个师兄会顾及着同门情谊,暗中相助呢。” “小公爷说笑了。”慕迟心中只想把这话题叉过去,只是显然沈骐依然在揪住不放。“今日是要当着诸位的面惩治这个女子,慕衡之事,不是今日当论的。” “哦,慕掌门说的对。”沈骐附和道,慕迟感觉终于舒了口气,“那便请掌门问问这女子,是受何人指使,这般引着诸位去关注到慕衡的身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薛琬不禁纳闷,这沈骐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说他是来看热闹的,可是哪有这样看热闹的,一直都在逼问慕迟,而且句句都问在点子上,恐怕这些身在其中的宗门弟子们都想不了这么周到。 可是若说他是来砸场子的,他也没有想扰乱局势之意。 这样一个变数突然出现,薛琬不知道是好是坏。 “是啊!”“问问她!” 刚刚还对这小公爷颇有微词的人们都跟着一起喊起来,毕竟报仇心切,让他们没有那个心思去分辨这人的意图。 “诸位,我已审过这女子,只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慕迟脸上是淡然,回答道。 “怎么可能?”“我们要亲自问!”“让我过去,我来问!” 这般吵闹,自然结果就是谁都问不了。 “那不如让我去问问吧。”沈骐自告奋勇地站在人群前,众人都看着他,不想同意但是一时间也没有商量出别的办法。 “我就当仁不让了!”话说着,沈骐已经跃上了台子,慕迟是想拦的,可是那十几个武士也牢牢护卫再其身侧,他也不想跟沈骐起了刀兵。 沈骐挥着扇子走到离那黑衣的落樱几步远的地方,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 “啧啧啧,这姑娘长得还是清秀的很呢,据说以前的青鼎门掌门慕衡长得也甚是明丽。慕掌门,我敢问一句,她和你原先的慕衡师妹相比,谁更貌美?” 此话一出,围观的人们更是想赶紧把沈骐从上面扯下来。 慕迟对上沈骐无比真挚的发问,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思忖片刻后,“小公爷,这个与你所问之事并无关系。” “怎么就没关系了。”沈骐不满他的回答,“你说这人不是慕衡,那自然是记得慕衡的样貌,比较一下有那么难吗?” 慕迟被这话噎住,心里也不想就这么个问题跟沈骐纠缠下去。“各有千秋,慕衡师妹更为出众。” 白黎看了一眼旁边的薛琬,见她神色很是微妙。 “慕掌门果然还是护着自家师妹啊。”沈骐拍了两下手叫好,“没亲眼见过这貌美如花的女侠士,还真是一大憾事啊。” 他这般拖沓一直说些别的不相干的,让下面的人开始急躁起来。 “小公爷,你可是要帮我们问出这妖女是受何人指使的。” 沈骐拿扇子敲敲脑门,“哦对,你看我险些忘了。姑娘,是谁指使你去杀那些人的?”沈骐瞧着落樱问道。 可是落樱只是一脸木然而且带着笑意地看着沈骐,一言不发。 “我说过了,什么都问不出来,这女子如同是痴傻一般。”慕迟便知道是这个结果。 “姑娘,你要是听得懂我的话,便点点头。”沈骐又对落樱道。 可是落樱依然是笑着看着沈骐,沈骐顿时觉得哪里不对了,“诸位,这姑娘看起来的确是像被人控制了。” “什么?”“什么控制她了?” “慕掌门,这个你没有看出来吗?”沈骐一脸惊讶地看着慕迟。 “看出来了又能怎么样,我也没有办法。”慕迟淡然地回答道。 “慕掌门,这女子不对劲啊,你可是知道什么原委么?”下面有人问道。 慕迟一拂袖,“我自然不知道。” “那这是怎么回事啊?”不停有人在窃窃私语。 “这姑娘面容僵硬,神智痴傻,看起来是脑子坏了啊。”沈骐围着落樱又看了一圈,“这么清秀的姑娘,可惜了可惜了。” “面容僵硬,神智痴傻?”下面有人很快意识到这话的关窍,“这难道不是纵心术么?” 被这人一点,更多人也回过神来。 “是啊,这不是纵心术么?” “哎呀,这竟然就是纵心术么?”沈骐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这种东西近日竟然如此猖獗?” “这还不都怪慕衡,当日死活不肯将破解之策告知与众派,如今这破解之策被奸人掠去,我们根本没有应对的办法。” “啊?那青鼎门历代的掌门人呢,慕老前辈,慕南观前辈,知不知道破解之法的,可否用之救急啊?” 这个提议又很快引起众人附和,而慕南观在上面本是紧皱眉头端坐,突然被提及,有些怒意。 而慕迟这人是看见他的神情,抢先道:“我师父和太师父都是谨遵师训之人,那藏有破解之法的石洞是禁忌之地,自然不会去那种地方。” 慕南观任他去答,他或是慕颜清,也确实不知那秘术究竟是什么。因为这秘术对外宣称已毁,若是真的偷偷学了,于情于理都是对天下的不信义。而且那个时候纵心术都被以为已经彻底失传,他们也更没有这个必要去记住这些东西。 慕颜清和慕南观的名望在那里,这些人还是不敢轻易质疑的。 “那要这么说,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这个慕衡还真是可恶!”又开始有人义愤填膺了。 薛琬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些人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青鼎(五) 就在人们又在议论纷纷起慕衡是如何的大逆不道祸乱江湖时,被绑在高处的落樱突然喊出声来,“是你,是你们!” “啊,吓死我了!”沈骐被吓得往后跳了一步,险些一个跟头摔倒,后面的铁塔一般的护卫稳稳地接住他。 “怎么了?”“这女子说了什么?”“她说谁?什么意思?” 慕迟也没有想到落樱会突然开口,“来人,把她带下去,让大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哎,慕掌门不带这样的吧。”沈骐捂着惊魂未定的胸口,“怎么这姑娘终于要开口了你倒拦着不让说了。” “这女子既然是疑似被纵心术所控,她所说的话必然不可信。”慕迟厉声道,“带她下去!” 眼见就上来几个小弟子就要听慕迟的话把落樱带下去,谁知沈骐拦住了他。 “慕掌门,现在可没有人控制这姑娘,她所说的自然可以一听。难不成慕掌门是怕说出什么不利于你的话来?” 这样的怀疑让慕迟自然是十分气恼,“小公爷不要血口喷人!” “我说什么了我?”沈骐觉得甚是委屈,“你们听见我说什么过分的话了么?我只是怕事情会有变动。” 这会儿大家对于沈骐的无理取闹都恨不得拍手叫好起来,毕竟这是他们想知道的事情。 “是啊,慕掌门,至少她开了口,总没有不让我们听得道理吧。” “没错,是你说今日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这喊声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了,慕迟只好摆摆手,示意那几个刚要带落樱下去的弟子下去。 不仅仅是自家弟子被害的这些武学宗门人想知道,现在薛琬对于落樱说出来的话也是好奇的很,她总觉得这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局。 “姑娘,你刚才说是谁?谁怎么了?”沈骐壮着胆子过去,对脸上挂着狰狞的笑的落樱问道。 “是你!杀人的是你!”落樱直接冲着沈骐喊到。 沈骐转过身去看着紧盯着他的这些人,“可不是我,这姑娘应该是搞错了,我再问问,再问问啊。” 沈骐清了清嗓子,“姑娘,你说清楚,是谁?” 他这会问完就往旁边闪了闪,果然落樱的眼神还是盯着正前方,“是你!是你!哈哈哈哈!”这回说的是正对着她的这一大群人。 沈骐这下松了一口气,“我就说了不关我的事吧。” “可是这样岂不是依然什么都问不出来?”下面的人看如今的情况,也都知道这女子怕是神志不清,根本说不出什么来。 “不管受何人指使,这女子终归是杀害宗门各派之人的凶手,既然问不出什么,不如现在将她就地正法,以敬告亡者英灵。”慕迟见状道。 这下其余人也说不出什么来了,这女子看起来确实是神智失常,那还不如杀了呢,至少是能报仇的。 慕迟见无人反对,直接一把拔出了自己的剑。 沈骐似是觉得残忍,便走到那女子面前,“姑娘啊,我这个人最是怜香惜玉的,你要是真的知道谁指使你的,就赶紧说出来,说不定还能饶你呢。” 落樱的表情变了变,慕迟已经举起了自己的剑,而这时落樱突然又喊了一句,“我才是公主!哈哈哈哈,我是陵安公主薛琬!” 薛琬的心猛地被提起,她外祖母跟她提了落樱之事,但是此事做的隐秘,不会有除了文家之外的人知道。 “她说什么?”这下惊讶的是沈骐,“你说你是谁?大虞的陵安长公主薛琬?哈哈哈,算了吧,姑娘。薛琬可是绝世美人,你还是差了点。” “我是薛琬!”落樱又一次喊到。 这下不只是薛琬,慕南观和越丞也都揪紧了心。 “我是薛琬!”落樱竟然突然哭出声来,“我就是!” “这是怎么回事啊……”人们又开始纳起闷来。薛琬他们都知道,是个名声一塌糊涂的作威作福的大虞长公主,甚有权势,可是这女子这是在做什么呢。 “行了姑娘,薛琬殿下我见过,不是你这个样的。”沈骐叹了口气。 “这女子所说这事与南佑诸门派无关,不需多听她言,尽快报仇才是。” “外祖母!外祖母!有人要杀我!”这落樱突然像个孩童一般哭闹起来,哭的人心里一颤一颤的。 “外祖母?她说的可是慕颜清老前辈?”“自然是了,冒充大虞长公主殿下,喊的外祖母当然是慕颜清老前辈了。” “那这女子是见过慕老前辈?”有人猜测道。 “是啊……这女子或许见过慕老前辈,就算真的是中了纵心术,很多东西也是印在脑子里的,经常会不受控制说出来。” “那慕老前辈知不知道这女子是谁?” 这一下人杀不成了,下面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慕南观与薛琬都知道,一旦他们认定这女子和慕颜清有关系,若是不说清楚,恐怕又是一桩江湖秘闻。 只是不需要他们自己担心,因为众人已经喊着让慕迟和慕南观解释此事了。 “这女子就是被纵心术控制,她所说的话你们如何能当真?”慕迟想要稳住局面,“此事与我太师父无关。” “可是这女子不会凭空说出这样的话。”众人道,“这里又没有人控制她。”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青鼎门真是越来越邪门了!”“一开始还说与他们无关,可这女子看起来明明是认得慕老前辈的。” 薛琬的心便没有一刻放下来过,眼见这下面的人的话又开始越来越离谱不得不感叹一句这些人的编故事的本事一点不输那唱话本子的。 “闭嘴!”说话的是慕南观,他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桌案,“青鼎门的清誉,岂是你们几句话便可随意编排的!” 这话说的声色严厉,慕南观站在那里,顷刻间人们的声音的确是小了很多。 然而在人们又看见一个人的身影之时,瞬间鸦雀无声了。 “许久不涉身江湖,没想到如今的这些后辈们,都是凭嘴上功夫立身的么?”慕颜清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慕南观这边,看着刚刚叫嚣的厉害的众人。 第一百三十章 青鼎(六) 只是慕迟也知道,慕颜清亲自出面,说明这必定不是什么轻易就能解决的事情。 下面的人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儿,连沈骐都被这阵势逼的沉默了许久,直到感觉到慕颜清的目光正盯着他,他才哈哈的笑了两声,“这不是……不是慕老前辈么……竟然还劳动您老大驾了哈哈。” “怎么沈小公爷是觉得,我不算青鼎门中人,不可来方寸山么?”这话说的极具威慑力,与慕颜清一向潇洒无为的样子很是不同。 “那自然不是。”沈骐的语气自然便软了几分,“慕颜清前辈是青鼎门第十七代掌门,是江湖上的老前辈,晚辈见识鄙陋,说错了话你老人家别介意。” 慕颜清这话面上是在给沈骐下马威,实则也是对着在场的众人,他们刚刚的那番言论,的确是过于不像话。 “慕前辈,我们刚刚说话是有些急切。”下面的一个站在最前面的老者开口,薛琬仔细认了认,便是当初青鼎门出事的那天也同样逼的她最狠的孟掌门。 “可是这女子虽然看起来心智失常,可是口口声声提及自己就是您的外孙女大虞的陵安长公主,而且还提到您的名字,这您是否知情。” 慕颜清定睛看了看这人,手上的拂尘尾随风轻轻动了动,半晌不紧不慢地说道,“不错,我知道。” 除了知情的人,在场之人无不睁大了双眼。 “慕前辈,您说什么?”这孟掌门又问了一遍。 “这女子名落樱,原是我文家的一个侍女,后来发现她心智有损便想把她留在府中医治,谁知两个月之前这女子逃了出去。” “啊,那怪不得这姑娘喊着外祖母救命呢。”神气道,“可是她为何要说自己是长公主,慕前辈可知情?” “心智有损,我怎么知道?”慕颜清并未将真相和盘托出,她也想知道,这看起来疑点重重的一个局,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 “那这不对啊。”沈骐的折扇挥的起劲,“那这女子怎么无缘无故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应该是什么人跟她说过才是吧。” 慕颜清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心神有损的人,为何要刻意去深究她的话,岂不是自寻烦恼?而且,沈小公爷未免关心的也太多了。” 薛琬也想问同样的问题,这沈骐一直在引着大家去查出这落樱背后的真相,这可不是一个来看热闹的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 “我刚刚不是说了么,这么个为祸四方的人,当然得被诸位共同惩处啊。” “可你刚刚明明是帮着落樱挡下了他的剑。”慕颜清指着慕迟。 这下话题被慕颜清转到沈骐身上来,众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慕前辈言重了。”沈骐面上倒没有什么异样,“我不过是嘴碎多问了几句,而且我沈某也自小就想做个江湖侠客云游四方,可惜身在皇室之中身不由己罢了。此番热闹我来凑凑,这些人想问又不敢问的事情我替他们传个话而已,并无他意。” “只怕不知如此吧。”慕颜清继续道,“翰京离方寸山也不算近,沈小公爷可不能是恰好来我方寸山恰好来凑热闹的吧。” 沈骐的表情微变,手上摇扇的动作也随之停下,“不错,我前来拜会方寸山青鼎门,自有用意。” 这下人们的视线彻底转到沈骐身上来。 沈骐接着道,“不过是替我母亲蒙平郡主,来问候故人而已。” “蒙平郡主?”“什么故人?”“谁啊?” “越丞前辈,这时候不该继续隐匿人群之中了吧。”沈骐高声喊到。 随着众人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在四处寻找越丞的身影时,越丞自他所站的地方走出,一直走到沈骐对面。 越丞的出现,自然又是引得一阵讨论,毕竟这上山的人许多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来的。 沈骐打量了越丞几眼,“你便是越丞越前辈?” “正是。”越丞无视这小辈不甚有礼的目光,回答道。 沈骐很是不情愿地,“家母托晚辈问越前辈好。” “郡主心意,越某心领,不必如此。”越丞神色淡漠,这下两个人的脸色都是有些不好看。 “这么说来,越丞和蒙平郡主曾经有婚约之事是真的了?”有人议论道。 这话落在越丞和沈骐的耳朵了极为刺耳,越丞向着发出这言论的方向道,“不可背后污蔑郡主声名。” 反而是沈骐安慰似的说了一句,“前辈也不用这样,毕竟是前尘往事了,我母亲也就是问问。” “沈小公爷远道而来,还在我青鼎门如此大放异彩,就是为了说这一句关照的么?”越丞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忘却应该要问的事情,话题便又转回了沈骐来此的目的上。 “既然越前辈都愿意出来一见,我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我这次来,还是奉我母亲的命令,来给越前辈带些消息来,她帮越前辈查到了些事情。” “我从未委托郡主帮我查些什么事情,沈小公爷怕不是弄错了。”越丞道。 “自然不会弄错。”沈骐摆摆手,“是我母亲的部下近些日子在边境抓获了一批作乱的流寇,审讯之下牵扯出了一些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越丞问道,“与什么有关?” “这匪寇说是,和青鼎门有关。”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大惊失色,“青鼎门如何会与流寇有关?” “到底是何意,你说清楚。”这时说话的是何逸,一开始见这小子便觉得没有存什么好心思,现在竟然敢这么说青鼎门,自然是忍不了。 “唉,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这群流寇曾经在南佑边地为祸,但是只会等青鼎门的人来了才会被赶走,其余人是对付不了他们的。” “什么叫其余人对付不了?”何逸又问道。 沈骐笑着看了看这个很是恼怒的小弟子,“小孩儿,要我怎么跟你说呢,就是如果是别的人去清剿了,就会被打的鼻青脸肿,死伤一片,只有青鼎门到了,才能乖乖束手就擒。其实啊,或许就是单纯地在夸奖青鼎门人武艺精湛罢了。” 这下谁都听出来,他当然不是在夸青鼎门人怎么武功高强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落(一) “你别含血喷人。”何逸细想了一会儿也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了,就是说他们青鼎门勾结流寇。 “小朋友,我和你们青鼎门有何仇何怨,喷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沈骐满怀同情地看着他。 “你自然是因为父辈之事,觉得你母亲对我们越太师父还有情意,所以对我们越太师父心怀恨意。”何逸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才感觉到自家长辈们的目光一齐瞪了过来,何逸忙住了嘴。 “首先,这是我母亲查出来的,我就是来传个话。”沈骐伸出一根手指头,其次是两根,“第二,怎么我一说,你们就信了?” 这话也是问到点子上了,其实何逸除了那一番质疑,在场的青鼎门人,尤其是长辈们并未怀疑过他的真实性。 那自然是因为从前慕衡的“罪名”之一,勾结外匪。 “自然是他们门下的高徒慕衡做的好事。”孟掌门哼了一声,愤愤说道。 “又是这个慕衡?”神情都有些惊讶,“话说这个慕衡一介女子而已,当年不过十五六岁,这又是欺师灭祖残害同门,又是勾结外匪犯上作乱的,现在这纵心术之祸也得算上她一份,这样的英雄,我沈某有生之年可真是要见见。” 薛琬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小公爷莫要说笑,慕衡所做之事皆有实证,她抵赖不得。” “随你们的便吧,这些事倒是与我无关,只不过这个小女子一己之力搅的整个南佑江湖鸡犬不宁的,属实是个人才。” 沈骐一向是个没谱的,而且身份又在那里,是故没有人和他计较这些。 “你说的可当真?”越丞无视这些人的言语,问道。 “自然是真的。”沈骐道。 “什么时候的事,就一个月前左右啊。” “我说那帮流寇。”越丞道,再次解释一遍自己的问题,“他们可说自己是什么时候,与青鼎门人有牵扯的。” “那帮人说就前不久啊。”沈骐漫不经心地道,“还说什么本来说好的又搞伪君子这一套,反正还骂的挺难听。” 越丞再次确想认地问了一遍,“沈小公爷确认,是前不久。” “是前不久啊。”沈骐满脸疑惑,“难不成越前辈这年纪大了还耳背了?” “各位可听清楚了?”越丞对所有人道。而慕迟握着剑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 “前不久……这慕衡不是早不在方寸山了么,怎么这种事还有?” 连带着越丞的眼神已向慕迟打探了过来,“掌门可要就此事解释些什么?” 慕迟道,“师叔这是何意,此事真假尚不可辨,而且我能解释什么。就算是真的,也请给晚辈一些时间查清门内宵小。” “这不是你六年前便查清楚的事情么?”越丞道。 “是啊慕掌门,这是为何?”下面又有人开始询问。 “今日请诸位前来是要诛杀妖女为各位侠士报仇,至于这流寇之事,既是与青鼎门相关便是门派秘事,请容本门自行解决。”慕迟转移了话题又到落樱身上。 “或许这本就是一件事呢。”越丞拦住他的话头,向慕颜清及慕南观的方向看了看。 慕南观道,“带上来。” 几个身着青衣的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弟子羁押着一个同样穿着的青鼎门弟子。 “慕迟,这可是你的徒弟。若我没有记错,是叫关兴吧,自从你的师祖回到青鼎门,关兴便不住地在磬竹峰游荡,行踪甚为诡异,我师兄将人擒获这弟子招认是受你指派。” 那关兴被摁着跪在那里,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害怕地低着头。 慕迟脸上带着笑意,“我确实听闻师父的磬竹峰来了贵客,一开始不知是师祖,只是让他去看看可有需要招待之处,别无他意。” “是么。”越丞笑了笑,“除了这些,他可还说了些其他的。” 慕迟手心的汗都快淌下来,连同额头上也是一层细细的汗珠。 “能让你放过来探听磬竹峰消息的人,自然是你比较放心的徒弟,所以他的话,你自己也得信上几分。”这话便是在提前警告慕迟,不要一会儿又说这小徒弟是胡说八道。 “再将你那日你太师父问你的话,说一遍。”越丞看向关兴。 关兴有些迷茫,不知该说什么,这时慕南观则冷声提醒道,“越丞回来之前,我问过你的,慕迟最近在做些什么。” 慕迟不可置信地看向慕南观,“师父……” “是……是,我师父他……他在与范师叔传书,联络……联络范师叔回山之事。” “师父!”慕迟不敢相信慕南观竟已经这样防备他了,抢先解释道,“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青鼎门之事。” “现在还不到你解释的时候。”越丞道。 慕南观继续道,“当时范吾率人正从陵安城回方寸山,于是我师兄依这弟子所言到你发出传信之时,截到了一封传书。上面只写了一个地点,大虞南境飞寒岭。” 何逸闻言惊到,“那是……那是我们随范吾师叔回来时遇袭的地方。” “你小子记性倒不差。”越丞道,“是飞寒岭,范吾等人被一帮献族人所伏击,三个小辈弟子险些丧命。而且,事后那日确实招认,目标就是何逸。” 何逸此时只觉得头脑发懵,一种可怕而让他不敢相信的想法正越来越强烈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何逸这个小子,武功其实也便一般,人也不会说话,为何那帮人会单单找上他?”越丞时不时看一眼慕迟道,“不过因为他在陵安城证实,青鼎门前些日子在蛮风镇身故的弟子陆源是死于西戎的鬼伤术。” “这又如何?”有人问道,“此事我们也听说了。” “西戎与大虞不和人尽皆知,只是青鼎门为南佑宗派,西戎人为何会招惹上青鼎门来?”越丞踱了两步,“不过是想借江湖之势,让南佑与大虞结仇罢了。” “竟是这样,实在可恶。” “不过若真是这样,他们计划败露便不应该再有什么行动,尤其还在大虞的国境内,事情未成还败露身份,这又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三十二章 水落(二) “越前辈的意思,是这些人是故意要露出马脚然后又故意被打败的?”沈骐眨着眼睛问道。 “自然是欲盖弥彰。”越丞道,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慕迟越来越冰冷的眼神,“或许一开始没有想到会没有得手,因为这些人没有料想到我会去到那里。但是若我没有去到飞寒岭,不出意外的话,范吾就会带回小辈弟子被西戎人所杀的消息吧。” “师叔这是哪里的话,师叔能及时出手救下这几个弟子,自然是我青鼎门之福。”慕迟脸上绷着一层笑容说道。 越丞转头看向神情越来越惊愕的何逸,“这如此敬仰于你的徒弟,又如何想得到是他自己的师父布局想要借刀杀他的呢。” “师父?这不可能!”何逸脱口而出,也是焦急地看向慕迟。 “自然不可能,为师为何要杀你。”慕迟极为平静地看着何逸道,并不能看出什么慌乱之意。 “可你这对外传书飞寒岭三字,是为了什么呢?”越丞问道。 “只是提醒他们小心罢了。”慕迟道。 “好,这便是掌门的解释。”越丞深邃的目光扫向下面站着的众人,“今日沈小公爷所说之事,我与师兄早便暗中查访过,并不是近日才兴起的。” 说道慕南观也参与,慕迟又去看了慕南观,谁知慕南观对他投射来的目光置之不理,甚至脸上更是镀上一层寒霜一般。 “听闻慕迟师侄接管青鼎门的这些年,名声大涨更盛当年,已经是四国之内第一大武学门派了。”越丞笑了笑道,“连带一些其他宗门,也因为立了不少铲除盗匪的功劳,同受恩泽,短短时间内声名大噪。” 他的眼神再次在人群中冰冷地扫视一遍,最后落在那个说话不饶人的老者孟掌门身上,“孟掌门,您说是也不是?” 这孟掌门本就有些心虚的垂首,这时突然被越丞叫到,有些受惊吓一样地抬起头,但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我罗山派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挣来的声明,越丞侠士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也与这通匪之事有关呢。” “我还没说,孟掌门倒是自觉。”越丞嘴上带了一丝嘲讽的笑容看着他。 “你……越丞,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啊,我是不是胡说八道,将你门派最顶尖的弟子拉出来武艺演示一番,看看配不配的上你们这顶尖门派的名号。” 是了南佑众门派之间很少互相切磋,是故没有多少人知道其他家的武功究竟有几斤几两,都是听名声来判别的。 这孟掌门一听这话,瞬间不知该不该应战,说实在的他确实没有这个把握。 “不如,从你这掌门人开始?”越丞微微扬起头,这个眼神在孟掌门看起来甚有鄙夷之态。 不过他也没看错,越丞就是在鄙夷他。 “是啊,都说孟掌门在我们各派之中武艺高强内力深厚,在平息匪患之时更是以一敌百,今日不妨让我们开开眼?”首先应和的还是沈骐。 有人开了头,人群之中便又开始有了附和之声,更是出现了,质疑之声。 孟掌门左右看了看,心道这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很是为难。他是罗山派之主,不可轻易出手,而且在这种很有可能出丑的场面下。 于是思索片刻,他往身后唤出一人,“孟起。” 自他身后走出一个长得很是壮士的弟子,“弟子在。” “你便去吧。” 那孟起犹豫片刻,随后道,“是。” 待到那孟起走到越丞前面五步之远的时候,薛琬认出了这个人,便是当初随着孟掌门同来方寸山闹事,大言不惭说纵心术之祸都是出自青鼎门,逼她交出秘法叫嚣的最为大声的人。想到往事,薛琬气恼涌上来,手指握紧了手中的寒霁。 这时她感觉到一只带着温热气息的手覆在她的手上,她一回头对上白黎的眼神,这是要她暂时息怒。 薛琬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现在不是该生气的时候。 那孟起站在越丞面前,“越前辈。” 越丞看都不看他,“也不劳烦他人了,你若在我手下走过十招,便算是我说错话,当着这些人的面给你们罗山派致歉,如何?” “十招?” 不得不说,任凭越丞“纵横剑义,无出白越”,这话也说的有些夸张。 听见越丞这样说,这孟起竟看到了希望。十招,他若是拼尽全力撑上一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好,既然越前辈开口了,晚辈听命而为就是。” “好。”越丞掸了掸自己的袖子,别无他话。 越丞看起来没有立马备战,至少剑还没有出鞘的意思,孟起见状就扯出自己的佩刀大喝一声朝着越丞劈了过去。 何逸见状却很是不屑地一撇嘴,“还想跟我越太师父比反应,出其不意?别做梦了。” 事实证明这孟起确实是在做梦,因为他的刀都没到越丞三尺之内便已经被越丞躲过,越丞顺势还扯住他的胳膊,轻轻一扭。 “啊!”孟起吃痛,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往前倒去,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不会吧,一招没过就结束了?”不禁有人惊叹道。 似是被这议论刺激到了,这孟起在倒下之前还是强撑着收住了。吃力地重新站稳之后,孟起重重喘了两口气,还是面对着越丞。 “再来!”孟起自壮声势。 这回孟起没有自己先行出招了,反而是等着越丞。然而越丞也是在气定神闲地等着他,见他没反应,也便无奈地使了一式青鼎门最基础的乘风式,只不过他刺过去的还是带着剑鞘的剑。 孟起见状不停暗示自己一定能躲过去,然而就在以为躲了越丞的一式之后,就感觉到耳后有一阵又急又快的风划过,而后面的越丞反手就是一戳,正中他后颈。 孟起被吓得一激灵,这若是实战,他现在已经小命不保了。 两招……只有两招…… 快的大多数人都没看见越丞是如何出手的,这孟起已经败了。 “原来越丞前辈的十招,还是往保守了说的啊……”“越丞不愧是越丞……”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石出(一) 众人都在感叹越丞依然是宝刀未老,这功夫还是如此精湛时,孟起只得十分沮丧地下去回归人群之中, 而那孟掌门的脸色在刚刚比试之时便越来越铁青,他狠狠瞪了孟起一眼,但也无可奈何,越丞的功夫,其他人怕是一招都撑不过。 越丞如刚才一样掸了掸袖子,“孟掌门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是我门下低阶弟子,学艺不精,不敢冒犯越侠士才……”这孟掌门依然在垂死挣扎。 “不敢冒犯?我刚刚已经说了,孟掌门大可亲自来。”越丞堵住他的话茬。 这下孟掌门的确是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自己虽然比孟起会强上不少,但对上越丞,他一介掌门人这脸只会丢的更大。 见他不说话了,越丞趁势道,“罗山派借青鼎门之力名声大震,自然也帮着做了不少事情吧,我听师兄说孟掌门与我这师侄相交甚厚啊。” 孟掌门这时退了一步道,“只是江湖门派之间互助情谊而已,罗山派也与许多其他门派交好,我们……” “那在帮忙换掌门之事上,罗山派倒是只帮了青鼎门一家啊。”越丞打断他,冷冷说道。 这话让孟掌门愣了愣神,又赶紧道,“越侠士这是什么意思?” “六年前,孟掌门撺掇其他门派之人来我方寸山逼宫问罪,您该不会不记得了吧。”说着话的是慕南观,“当时在慕衡面前唱的那出戏,您自己是不是都快忘了?” 一句话将事情扯到六年前慕衡出走方寸山之事,众人都是一片迷惑和唏嘘。 “慕师父!你在说什么!”这话除了表面的愤怒之外,还有藏不住的恐惧。 “怂恿各门派就纵心术之祸上方寸山讨说法,暗自放西戎人进青鼎门,逼问慕衡让她情绪失控,趁机让西戎刺客盗走秘法杀我弟子,怎么,孟掌门不敢认了?” 话语一声比一声比的人喘不过气来,沈骐早就灰溜溜地奔下了高台,站在人群之中看热闹。 “你……慕南观……休要含血喷人……” 薛琬控制着自己不断发抖的身体,双目已是血红色。这是她这些年一直在查,一直想有一天大白于世的真相,如今她的师父正挡在她前面,替她问一问这些大言不惭的江湖正派人。 一时泪如泉涌,脸上因为涂了些黑粉的缘故,清晰地留下两道浅色的痕迹。 白黎去看她神情时,便对着她这副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尊容看了许久。 “怎么了?”薛琬一心还在慕南观和那孟掌门接下来的话上,看见白黎的有些奇特的眼神随口问问。 “殿下,要不擦一擦脸吧。”白黎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 薛琬还惊讶于他随身带着手帕的事情,还是接下来就往自己的脸上细细抹去。 她一边抹着脸,一边又听她师父和那孟掌门对质。 “你们如何将六年前几个身中纵心术的鬼附体之人变成是慕衡所为,又如何造弄声势将一切罪责归结于慕衡身上,如何逼问于她,又如何私放了西戎刺客进我青鼎门,事后又如何背后编排,如何惹怒慕衡以及被慕衡误杀的青鼎门弟子,当真什么都查不到吗?” 慕南观声色俱厉,让这孟掌门都不敢抬眼直视他。 而其他人看慕南观言之凿凿,都觉得说的不像没有这件事一样。 “师父……”慕迟声音发着颤,“您这么说,可是怀疑弟子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中有数。”慕南观没有看他,说道。 “弟子这些年为青鼎门兢兢业业从未懈怠,究竟为何竟让师父怀疑弟子至此?难道只是因为您偏爱师妹,便要将罪名扣在我身上吗?” 这番控诉声泪俱下,竟还能让在场之人有几分动容。 “弟子是有些地方不如师妹,但这些年来将青鼎门经营至此,师父竟全然不理么?” “你是为了什么,当真是为了青鼎门么?”慕南观直视着他,问道。 “那师父觉得,我是为了什么?”慕迟此时倒是毫不畏惧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你自小拜在我门下,晨时最早起来练功,晚间最晚歇息,对同门多加护佑,还一力承担起青鼎门事务,你所做的事,我都看的到。” 这话不是刚刚的质问亦不是责骂,但比起那些却更是让慕迟心痛,“您既然都看得到……” “我既然都看的到,为何还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一个不谙世事的丫头?”慕南观替他道,“因为何事,你早已知晓吧。” 慕迟面色通红,眼睛更是带着无尽的怒气,“是,我曾与西戎的匪寇有过交易,但那只有一次,只有一次!我也不是出自本心的!” “可你事后可有悔过,可有秉明师门?”慕南观反问道。 “我犯过错,可其他人呢,可慕衡呢?她不敬师长,屡犯门规的时候,您可与她斤斤计较了?” 这话看似是有理的控诉,却令慕南观更加心寒,“我为何对你严厉?你竟毫无体察……” 慕迟或许是懂了些什么,他凄凉地仰天大笑了几声,“现在师父说这些,可有谁知道是不是借口呢,可毕竟您还是选了慕衡。” “我选慕衡,何尝不是在给你机会?”慕南观紧蹙着眉头,昔日最为有礼勤勉的弟子,谁知竟会变成这样,“你可知她离开方寸山那年,早已有了让位之心。我也从未想着青鼎门重任,真的想交于慕衡手上。” “呵呵,您现在说这些,我会信么。”慕迟凄然地摇着头,“是,我是添油加醋了些,可您目前还是无法证明,那些事情不是出自慕衡本心做的,一旦坐到了那个位置,她心中所想您如何控制?” “这是你自己所想,勿要加诸旁人。”慕颜清听了半晌,对慕迟道。 “哦,还有您。”慕迟又看向慕颜清,“您那么快就将拨云见月传授慕衡,这不是在明摆着告诉全门子弟,慕衡她是掌门人么?” “拨云见月只传女子,你自己心中在意,才会将他人的无心当有意!”慕颜清道。 “或许是你传给慕衡之后,她自己也存了不良的心思呢?”慕迟半眯着眼睛,恶狠狠地说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石出(二) 薛琬拿着白黎的帕子已经把自己的脸细细擦过了一遍,薄薄一层黑粉被擦掉不少,只是毕竟她也看不清自己的脸,所以脸上依然是不均匀的黑一块白一块的。 白黎看了看,忍住了笑意,从她手里接过了帕子,细细帮她擦干净。 薛琬虽然对这动作有点不适应,但是眼下旁边也没有旁人,也只能让白黎帮自己了。只不过这样的动作,落在刚刚说他们断袖的那个小弟子眼里,就完全变了。 “我的老天爷。”这小弟子惊呼一声,跟旁边的人换了换位置。 薛琬的眼睛瞥到他那边去,轻飘飘地瞪了他一眼。 直到白黎手法极轻的擦了一会儿,薛琬那张本来白皙的面容才算是基本恢复了。而薛琬旁边的人一开始没有细看,而后一个面白的小郎官站在身边,吓了一跳。 “这人是刚才那个?” “是啊,又没有别人走动。” “怎么感觉样子不太一样了呢。” “有吗?我没细看。” 薛琬没工夫听这两个小弟子议论长相之事,毕竟慕迟在下面已经控诉成那个样子,刚刚到一句“或许是你传位给慕衡之后,她自己也存了不良的心思呢?”彻底激怒了她。 白黎似乎已经听到了寒霁在她的剑鞘之中铮鸣作响。 在场所有人都不发一声,青鼎门门内互相争斗,还是师徒出现裂隙,当堂对质争吵,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谁会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吵架,自然是在台下坐观这一出好戏。 “青鼎门之内,任何人都可以生出私心,只是慕衡不会。”越丞一字一顿,瞪着慕迟道。 “慕迟,你为何会以这样的心思揣度同门?”慕南观反问道。 “人心本就是如此,贪婪自私乃是本性,不过被一具具虚假皮相束缚,一时不敢暴露出来而已。” 薛琬却觉得慕迟说了句人话。 相比少时对那些恶人的义愤填膺,薛琬如今更是明白善恶正邪之事,其实难说的很。 就像那时候如此护着他们的大师兄,也因为一腔悲愤无处可平,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您如何便确认,慕衡就从未有过私心呢?” 其实她只是当时没有,薛琬自问自己现在,在奉陵城中何尝不是步步谋算,朝堂、政权,也是为了自己。 是啊,哪有人不为自己,没有私心的呢? “你可知慕衡的身份?”慕颜清缓缓道。 薛琬倒吸了一口气,终于是要大白天下了。 “太师父什么意思?”慕迟问道,“自然是你们偏袒看重的女弟子。” “慕衡是我的亲外孙女,大虞陵安长公主,薛琬。” 语出惊人,四下皆惊骇。 “您说什么?”慕迟不可置信,他只道慕颜清很是偏疼这个师妹,却不想…… “她迟早要归于奉陵,不可能久留方寸山。况且大虞与西戎是死敌,她是以何种身份去勾结西戎人作乱?” “慕前辈,这长公主不是一直在文家,为何会是慕衡?” 有人问道。 可是也能解释的通,这长公主对外说是在文家,但慕衡离开方寸山,是圣德十六年。而陵安公主归奉陵与宋子澈完婚,也是圣德十六年…… 只不过两者之间身份相距甚远,而且文家对外保密的甚好,就算有人怀疑,也只能是怀疑了。 “落樱神智有损,却不住自称长公主。”慕颜清叹了口气,“是我那时令她扮作长公主,瞒下众人的。”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薛琬握紧了手里的剑,思索着自己不能在躲在他们身后了,这说到底也是自己的事情。 只是慕迟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既然如此,慕衡师妹今天想必也亲至了吧。这么一出好戏,怎的唱戏的名角还躲着不登场呢?” 他朝着人群望去,却突然又拔了剑朝着那昏厥过去的落樱斩去。 这是自人群跃出一个青色的瘦弱身影,剑身布满寒气,那剑刃挑开了慕迟的剑身,拦住了他。 随后这人落地,站在慕迟面前。 一身青衣,面容白皙明艳,最重要的是,手上持着拢着一层严霜一般的,寒霁。 就算时隔六年,慕迟还是轻易认出了她,“慕衡师妹,真的是好久不见。” 那句师兄终究是梗在喉咙了,“慕掌门。” 慕迟轻笑了两声,“这三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呵,我可当不起。” “你原本是当的起的。”薛琬道,原本二字,讽刺的很。 “可是有你在,我便无论如何都当不得。”慕迟摇摇头,“你们师徒祖孙好一个上慈下孝,此刻却一齐来与我说这些,不觉得虚伪么?” “我从未做违心之言。”薛琬道,“从未想过做掌门,也从未想过你会变成如今这样。” “好一个从未想过。”慕迟丝毫不让,“你们自以为对旁人的好,什么给我机会,什么传位掌门,在你们眼中我最该做的事便是伏在地上接受你们的施舍。” 他双目含泪,薛琬并非不能理解。他师兄面上温和敦厚,但曾经也不失过一丝骨气。 “对不起。”薛琬低声道,“应该早些告诉你。” “应该告诉我什么?你要回奉陵,去享受你的富贵荣华,掌门之位空缺只得留给我是么?”慕迟声音沙哑,“慕衡,你可真是大方的很。” “师兄!”慕衡不想再听他说这些锥心之语,“当时青鼎门内与贼人勾结,除了我之外人人都有嫌疑,师父也是没有办法。” “你倒是也清楚。”慕迟的眼神更灰暗了,“为何只有你没有嫌疑,你不知道么?” 她知道,因为她从未下过山去做和她师兄们一样的事情,铲奸除恶。 “从未立过功劳之人却是最清白的便应得掌门之位,为青鼎门赴汤蹈火险些失了性命的人却成了勾结外匪的叛徒。这是什么道理!”慕迟逼近薛琬,“师妹想知道,我那次与西戎人作交易是为了什么吗?” 薛琬心中一慌,却有些抗拒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我便讲给你听听,看看你这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是不是也像所标榜的一样会怜悯众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了断(一) “那时我第一次奉师门之命,带了几个师弟前去铲除自西戎来南佑边境为祸的一群山匪。连官兵和自发的百姓一起,那帮山匪被端掉了,可是你可知道我看到了什么?”慕迟回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些官兵和打着报仇旗号的百姓,冲上山去将山匪的巢穴洗劫一空,连妇人和孩子都不放过。” “我追上了其中一个拿着刀的西戎人。他告诉我,他只是被喊过来帮他们建造屋舍的,并不是匪寇。可是这帮人已经奸污了他的妻子,还杀了他的孩子。” “他说他想报仇,只是他没有能力,根本杀不了他看到的那个杀他妻儿的南佑军官。”慕迟冷笑了两声,“他跪下来求我饶他一命,待几年他武功学成大仇得报之后,他会告诉我,然后让我杀了他。” 薛琬垂首,不语。 “所以几年之后,南佑东境得方城,一个低阶军官率家人在回乡之时被一伙贼寇洗劫,这军官被凌迟至死。三日后,我收到了这个匪寇的密信,告诉我他在哪里,让我去杀了他。” 曾经让郭一闲无比记挂,让整个青鼎门险些披上勾结外匪名声的事情,真相竟是这样。 慕迟木然地往前走了两步,“师妹,你可还觉得,我所做之事是什么包藏祸心么?” “你为何,不早秉明实情……”薛琬睫毛微颤,她其实没有觉得,这件事上慕迟是错的。 “师妹这话你说出来不觉得可笑么?”慕迟有些同情地看着她,“青鼎门以救护苍生为念,若是师父他知道因我私放贼人,害的人一家罹难,会有什么后果?青鼎门门规,会如何处置?” 之后的事情,薛琬也想象的到了。因为顾忌门规不可说出实情,后来又因为掌门之事,越陷越深……本来的善举,最后却真的成了恶行…… 第一次下山除恶,应该抱着的满是济世之心吧……可惜,命运终究是薄待了他,这满腔热血,终究被世间无所不在的恶击的粉碎。 “师兄……那件事,我不觉得你错了。”薛琬看着慕迟道。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慕迟眼神冰冷,“你,郭一闲,整个师门不是都鄙夷的很么?而如今,也到底是你死我活了。” “收手吧师兄,去向师父悔过。”薛琬试着道,其实她清楚的很,人心死了,如何还能回头。 “师妹。”慕迟一下拔了剑出来,“在你刚做上掌门之时,我自然是不服的。你的武功、见识,一点掌门人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我说过,我没想过要做这个掌门。” “但你终究是了。”慕迟道,还看了看薛琬还未收回的剑,“太师父还是把寒霁留给你了,这也算青鼎门掌门人的剑了。师妹可愿意用你的寒霁,来惩戒我这个悖逆之徒?” 薛琬合了双眸,“我自六年前便已不是青鼎门中人,有什么立场来惩戒你。” “那便以仇人的身份吧。”慕迟的手在自己的剑身上抚过,“慕衡,其实我是恨你的。” 薛琬不语。 “我恨你自小便受人庇佑,不用看人脸色讨生活。我恨你天资聪颖,连青鼎门的绝学也可以短时间内炉火纯青。我恨你出身富贵,不用伸手东西便可以到你的身边。而我们其他人,只能做你的乞讨者,还要眼巴巴地等着你不要的东西施舍。慕衡,你凭什么?” 半晌,薛琬嘴边也漾出一丝轻笑,“不错,我不配。” “所以,我这些年不过加诸了些世间人应该尝过受过的教训给你罢了。”慕迟的手握上了自己的剑刃,鲜血自手掌缝间渗出,“可是这些对你来说算什么,你不是一样好好地做着金尊玉贵的大虞长公主么。我这点小小的报复,对你来说算什么?” 薛琬的眼神也是淡漠地可怕,“你若执意是这样想,我也没有什么别的要与你说的。” “师妹,出剑吧。” 薛琬知道与慕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说的那些道理,其实她已经不在乎了。过多纠缠下去,于自己何益? 寒霁出,银光一闪,人们仿佛看到那剑自剑鞘中出来带了一层霜雪,洒向空中。 只是越丞却在一旁拦住,“衡丫头,不必勉强。” 这些年薛琬的身子不如从前他知道,而慕迟也没有懈怠过,他确实不敢保证薛琬现在还是慕迟的对手。 慕南观及慕颜清也是一阵忧虑。 而白黎的紧握的双拳之内,手心已是一层冷汗。 “师叔,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薛琬对越丞道,“我不能总让你们挡在我前面,最后了结之时还让师兄看不起我。” 越丞闻言沉默片刻,随后道:“那你自己小心。” 演武场上,其余人包括落樱都已经被带了下去,只剩下薛琬和慕迟二人。 “师妹,此次你若不杀了我,我对你不会丝毫留情。青鼎门的剑有多快你自己都知道,根本等不及师父他们来救你。” “我说了是我自己的事情,不会寄托旁人。”薛琬冷声道。 “那好。”慕迟举起了那剑身上依然带着几丝他自己手掌上血迹的剑,“来吧。” 薛琬看着眼前的人很是陌生,但明明是曾经最熟悉的人。而眼下这个场面,她好像在什么时候看到过。是什么时候呢? 薛琬在一瞬间又回想起,那时她刚刚拜上青鼎门,没了下人们的前呼后拥,自己对一切需要自己动手的青鼎门讨厌的很,也觉得难过的很。 那时,她的大师兄,看见一个人抱着自己的小木剑,坐在地上拿剑画着奇怪的形状。 “这画的是什么?你是慕衡吧,我叫慕迟,是你师兄。” 那是慕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之后慕迟对总不理人的慕衡热络的很,还对其他的师弟们说,刚来的小师妹年纪小,有些怕生,所有人都不许欺负他,也不能不和她说话。 那时她第一次去练剑,端着她的小木剑,也是慕迟站在她的对面,同样手持一把木剑。 “小师妹,今天师父可教了不少,你来的晚,可得好好练。练不好可是要被师父罚的。” 慕衡晃着脑袋郑重地点了点头。 “来吧。”那个时候,慕迟也是跟她说了这两个同样的字。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了断(二) 薛琬只觉得一道凌厉的剑气携着风声直朝面门而来,这种危险而带着压迫感的气息,其实她很久没有感觉过了。 恍惚间,她还是回了神身形一闪躲过慕迟这一击。她已经很久不曾见识过慕迟的剑法了,但这次她不能输。 寒霁的剑身上已经笼上一层冰冷的寒气,那细长的却能映出人影的兵刃,已是比主人更按捺不住尝一尝这高手对决、生死毫厘间的感觉了。 又是挡了一击,两人的剑式一模一样,步法、方向甚至力度都相差无二,众人看的眼花缭乱,只是白黎的心一直揪的紧紧的。 她明明有许多种办法解决,慕迟败局已定,可是她还是执拗地要自己前去,用一次并没有把握的对决了断此事。 薛琬的内力不够。虽说这些年她也每日坚持练武不曾落下,但与慕迟在青鼎门的每日修行,还是差了一些的。 刚刚一模一样的乘风式,她被慕迟的剑刃逼退,跃到几步之后。 慕迟的脸上挂了一丝笑,“师妹,看来这些年你真的是养尊处优惯了,连功夫都不曾好好练了。” 养尊处优?她是从勤王夺权的战场险境之中爬起来的。也不至于慕迟赢了她一招,她便是觉得自己输了。 薛琬不理会他,再次举剑相迎。 许是薛琬被慕迟的嘲笑刺激到了,接下来的十几招都是凌厉的很,也不曾有一丝的错漏。 “青鼎门百年武学盛名,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沈骐摇着扇子,不住地“啧啧啧”。 而其余人,则是睁大眼睛,还想着能不能偷学到一招半式。 只是这不是寻常的比武演练,台上的二人,是青鼎门顶尖的高手,如今也是生死仇人。他们的一招一式,都是准备要了对方性命带着杀气的。 “这样下去,衡丫头没有胜算的。”慕南观观战,对慕颜清道。 而慕颜清何尝不是一直悬着一颗心,长辈此刻的忧虑,已经到了想要责骂薛琬为何要一意孤行和慕迟对招的程度了。 “慕迟,这是在耗衡丫头的体力。”越丞看出慕迟的意图,眉心紧蹙。 因为台上,慕迟和薛琬之间,他一直在和薛琬用相同的招式,但却用内力和略胜薛琬一筹的体力,让薛琬一击不中。 而这样的损耗,对慕迟来说还可以承受,只是对薛琬来说便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了。 二十回合过后,薛琬额头上已经有一层薄汗,而脸色已泛出红色,这是过度调度全身气血的预兆。 薛琬对自己眼下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她的呼吸相比刚刚已经有些急促。反观慕迟的气定神闲,她也知道再这样下去必定是会输。 越丞已经看向慕南观,若是薛琬真的不敌慕迟,他才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必定会冲上去杀了慕迟。 但是薛琬却似不经意朝他这边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怎么,师妹可是在盘算,一会儿冲上来救你的,是师父还是越师叔了?”他剑刃直指薛琬,“或者还是什么别的人,躲在暗处准备一箭射死我呢?” 薛琬平息一下气血,“我早已说过,这是你我之事。” “可我倒觉得,已经许多人按捺不住了呢。”慕迟扫视人群,“若有人想代我师妹的,我不介意。” 薛琬的性命在前,白黎素来的冷静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他带着自己的佩剑衡兮,一跃而下,站到薛琬身边,扶住她。 “重稷。”薛琬见是他,“我不用,你回去。” “这位公子,可是要替她跟我打?师妹,你一介女流而且不如从前,换旁人来替你,我并无异议。” “慕迟,你不要太得意。”白黎直视着他,“你今日已无法脱身。” “这难道要你来提醒我?”慕迟不屑一顾,“只是江湖规矩,仇人寻仇,不要牵扯旁人,这是我选的,也是师妹自己选的。” “殿下,你去休息吧。我可以……” 薛琬摇摇头,“我早便说过,我自己的事情,该我自己了结。” “六年前你便是孤身一人,如今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去扛了。” 薛琬笑了笑,“你们已替我挡了许多了,可我终究不是个废物,这点小事,我应付的来。” 白黎还想再说什么,还是被她堵了回去。 “我可以,你放心。” 白黎恨不得一步作三步地,退了下去。他就站在不远处,准备随时去救下薛琬。 薛琬眼神变得凌厉起来,这一式,是水月幻影,佯攻剑式。 只是慕迟也是经验老道,他自然看得出薛琬的意图。 慕迟假做躲闪,实则早已预判到她真正的隐藏的招式,一剑挥去。 眼见薛琬的水月幻影被识破,而且慕迟的剑都快抵到薛琬喉咙了。离二人最近的白黎越丞都已马上要冲过去。 谁知眼前一幕让他们有些不可置信,慕迟的剑,空了。 薛琬早已迅速地闪到另一处,在众人都反应不及的间隙,拼着气血被耗尽的风险…… “拨云见月。” 薛琬用尽力气,剑刃刺进了慕迟的身体中。 慕迟看着从自己身体之中穿刺出来的,带血的细长的寒霁。疼痛顷刻间袭来,他脸上是痛苦但强行大笑的,扭曲的神情。 他身子往前猛的一挣,脱开寒霁。 血滴不住地从腹部的伤口中流出,慕迟本能地捂住伤口,极其缓慢地转过来。 他颤抖地抬起另一只手,指着薛琬,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让他话都无法说清。 “慕衡……你……小心……哈哈哈哈……” 就算有“小心”二字,薛琬也半分不觉得,慕迟是在临死前关照自己。 薛琬看着他倒下去的身体,顿时百感交集。 慕迟在地上,呼吸已十分微弱了。 “师兄……对不起……”她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道。 她感觉自己体力不支时,背后传来危险的声音,但她已经没有力气躲开了。 “殿下!”“衡丫头!” 然后她听见了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和白黎与越丞的惊呼。 然后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腹部传来…… 身体倒下去之前,薛琬看到了白黎冲上来的身影…… 在不远处,是咧着嘴笑着的,双目依然不如正常一般的神采,不知何时逃出来的,手上还拿着一把弩弓的落樱,而上面已没有了箭。 第一百三十七章 赤子(一) 众人在一片慌乱之中不免乱了阵脚,而青鼎门的众弟子们有的去擒住落樱,有的随着几位长辈回了后山。尚存一丝气息的慕迟,目光渐渐涣散下去。寒意自全身蔓延开来,又慢慢消散了,他睁着双眼,仰面躺在地上看着这些人们。 可惜没有一个人会来看他一眼,甚至慌乱之中,有人跨过了他的身体。人群渐渐稀少,那吵闹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 慕迟感觉到一个人靠近了他,还在他身边站定。他已经没有一点力气转过头来了,只等那人把身子伏低,然后慕迟看清了来人,是自己最为出众的徒弟,何逸。 只是一向骄傲恣意的何逸,他那么年轻的脸上,如今也尽是慕迟分辨不出来的神情。是嫌恶,憎恨,或者是怜悯…… 慕迟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只是动一动,就会从喉咙里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努力了半晌,慕迟还是放弃了,而且他此时,也没有资格作为一个师父去跟何逸说些什么了。 “师父。”何逸在他面前喊到,这是这一声“师父”,真的是陌生的很。他听过何逸叫过他无数声师父,他上山拜师时、练武有疑惑时、得到夸奖或是受到责骂时,只是眼下的这一声,让从没有后悔过自己所作所为的慕迟,竟凭空生出一丝羞耻感。 “师父,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拜师上方寸山青鼎门吗?”何逸道。 慕迟撑着精神听他说。 “一开始,我是因为仰慕越太师父,只是我拜到您门下之后,我曾经以为我师父是这世上最为仁义和最有能力的大侠。” 慕迟闭了眼睛,惨白的脸上竟扯出一丝笑来。何逸双眼噙了泪,他看到慕迟现在的状况,知道已经不能救,不可救了…… “您曾一力撑起青鼎门,不惧外界传言,让青鼎门真的成为四国之内第一武林大宗。您曾如此护着青鼎门下每一个弟子,不论他们出身是富贵还是寒微。” “您告诉我,青鼎门以惩恶扬善、卫天下之道为己任,我一直铭记于心。” “可是今日之事,您可否告诉我,您是想教我些什么呢?” 一滴眼泪自慕迟的眼尾滑落,混在脸上模糊一片的鲜血里。 “您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世上人心善变,从未有过绝对的真假善恶,那时长公主曾对我说过,我还觉得是她市侩……” 何逸哽咽住了,一口气缓了许久。而生命力同样越来越微弱的慕迟,已经用尽力气别过脸去,不想对上自己徒弟此时的眼神。 “师父,您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何逸终于是忍不住了,“连您都这样做了,那我以后还能信谁?我该听谁的啊!” 十五六岁的少年,曾经一直朝着一个人给他指的方向奋力向前跑去。可是有一天,这个人被别人杀死了,然后这少年被告知,这人以前教你的都是假的,他自己就是个恶人。 少年突然停住了脚步,眼前明明是光亮的,可是他只是看见模糊一片,根本无法辨清方向。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了…… 何逸在那里哭了许久,许久。直到他眼睁睁地看着,慕迟只剩下出气,再也没有进气了。直到那最后一口气吐出,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他听见了那含混不清的,极其微弱的一句,“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他未对薛琬说过,未对慕南观说过,却独独留给了何逸。 少年丹心犹在,奈何前路难明。 何逸在慕迟的尸体旁守了许久,直到天色都完全暗下来,直到慕南观分付的弟子前来,告诉他他们要收敛尸体了。 可是何逸还是木然地在一旁守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明明几日之前,这个人还是一招一式指导自己武功,教导自己要坚守本心的师父。可是突然他成了背叛师门、陷害旁人的罪人,甚至这个人,还曾想过杀了自己。 只不过现在,何逸恨都恨不起来了…… 对于慕迟来说,他临死前,唯一说过“对不起”的,只有自己的徒弟何逸。在他眼中,也只有何逸是必须得这一句对不起的。 他恨了一辈子,争了一辈子,他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可是他依然庆幸,何逸至少并未成为和他一样的人。 何逸是方寸山心地最为明净之人,这颗赤子之心,从不曾冷却。 只是曾几何时,他不也是一样饱含赤子之心的人呢。 那时慕迟刚刚拜上方寸山,只有五岁。 他已记不清自己原来的姓氏名字了,只知道自己父母因兵役之祸双亡,自己被邻居收养。他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自己饿,不敢说自己冷,一个小小的孩童在外人嫌恶地目光和冷言冷语下讨生活。 可是过了一年,这家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成了不得不丢下的累赘。 那时他跟着这邻居大叔推车去集市上贩卖蔬菜,那大叔推着车说自己去别的地方看看,留下他在一个糖人摊边看着小贩做糖人,他看的入了迷,直到很久之后才发现,大叔没有来找自己。 他不认得回去的路,也不知道自己朝着哪里在跑。只是过往的行人并不知道他要找谁,直到后来,连街边的乞丐、流浪的野狗,都一齐在驱赶他…… 他昏倒在街边,就在被当做饿死街边的孤儿拉去乱葬岗时,有个好心的大夫发现了他,他看出来这个孩子还没死。 一段时间的照顾之下,慕迟好起来了,他自然是感激这个大夫的。 只是这个救了他的杨大夫说他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不能带着他。 之后杨大夫说,他认得方寸山青鼎门的掌门慕南观,带他去问问,能不能收留他,哪怕做个洒扫的门徒也好过四处漂流。 那是他第一次去到方寸山,那阶梯他爬了许久许久,爬到筋疲力尽,爬到好多次说自己很累了。 可是他知道,这里是可能给他一个家,可能让他活下去的地方,就算再累,也还是咬着牙上到山顶,进到那宛如仙境般的,百年武学大宗——青鼎门。 他那时也是第一次看到慕南观,这个男子年轻却一直冷着脸,听到这大夫的话之后,二话不说便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胳膊。 这是在看他的筋骨,可是慕迟被捏的很痛也一直忍着。 但是慕南观还是道,“筋骨平庸,学武只会勉强,还是下山去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赤子(二) 慕南观一开始是不想收他的,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收徒,而且他还是掌门人,总不能挑个资质差的。 “筋骨平庸,学武只会勉强,还是下山去吧。” 这话说完之后慕南观就有赶人的意思了,只是杨大夫求道,“慕掌门,这孩子实在是无处可去了,青鼎门再不收留他,他怕是真的要饿死街头了。青鼎门惩恶扬善,不能放着这样一个孩子不管啊。” “但青鼎门自有法度,也不能乱施恩慈,这样岂不是让每个流浪之人都可以做我青鼎门弟子了。”慕南观道,“我青鼎门不是随便就可以收徒的。” 这话其实说的没错,只是当时落在小小孩童的耳边,刺耳的很。 “杨伯伯,我不喜欢这里。”倔强的孩童道。 还不待杨大夫再说几句,那孩童已经转身出了青鼎门的大堂,就朝着自己来时的山门而去。 杨大夫连忙追出去,“孩子,你等等。” 慕南观亦是跟了过去,却看见那孩子在门外,眼里有泪也一直忍着,在看着这边。 “慕掌门,就算不做弟子,留他在青鼎门做个洒扫的小伙计也好啊。”杨大夫再次求道,“这孩子一路上山来,实在也是累的很了。” “你说,他是自己上山的?”这最后一句话倒是让慕南观有些动容了。 杨大夫一见有戏,赶紧道,“是啊,这孩子真是怕极了麻烦别人,硬是一声不吭自己爬了上来。” 怪不得他刚刚的小脸苍白,双腿打颤。 慕南观走过去,“孩子,你可想学武?” “不想!”慕迟把脸一扭。 “说真话。” “想……” “为何?” 孩童想了一会儿,“因为学武,那些要饭的和野狗就能不追我了。” 慕南观有些动容,他不善与人交际,只是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那好,那就留下来。” 孩子很是惊异地抬头看他。 “你便是我第一个徒弟了。” “傻孩子赶紧叫师父啊!”杨大夫惊喜至极,拍了拍慕迟的头,让他跪下叫师父。 “师父。”孩童怯怯地道。 “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摇摇头。杨大夫道,“他父母早便不在了,自己也不记得姓名了。” “既然如此,那日后青鼎门便是你的家,那你便也跟为师随你太师父姓。从此就叫做,慕迟。” 慕迟作为慕南观的第一个弟子,一直都是被师长教导的最为严厉。 他也知道自己确实天分不足,于是小小年纪便不到天明便起床练武,晚间众人睡下还要把白日的功课再次温习一遍。 那时候正是小孩子贪睡的年纪,他到底付出了多少,才获得师父的赞赏,获得师弟们自心底的敬重,连他自己都算不清了。 后来师父带了一个小师妹过来,是青鼎门好多年唯一的女弟子。师父说她叫慕衡,是自己好友之女。 这个小师妹不愿意跟师兄们说话,也不愿意和他们待在一起。 于是慕迟怕她被同门冷落,便带着几个师弟去关心慕衡,终于这小丫头和众人熟络起来,也变得开朗许多。 最让慕迟惊奇的,是这小师妹的天分,虽然不算是绝顶吧,但已远超当年的自己了。 自己那时需要练上十几遍才能熟练的招式,慕衡三五遍就会了。 之后慕迟长大,第一次下山,以青鼎门之名,惩奸除恶。这次他要去的,是南佑东境一个叫鬼门山的地方,这里有一批西戎来的盗匪占山为匪,为祸乡民。 他和几个长辈一起去了,同时去到那里的,还有为亲人报仇嘴里喊着要打上山去把贼寇剥皮抽筋的百姓,以及官衙临时派过来的,满脸不在乎的官兵。 其实攻山的主力,还是青鼎门人。 他们都打着“有青鼎门人在,何必我出力”或是“若是青鼎门人都对付不了,我们自然也无能为力”的幌子,大多在袖手旁观。 那是他第一次下山,却不想人心可以凉薄至此。 他本想不在乎这些人,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直到他看见,山寨被攻破之后,这些官兵和百姓的所作所为。 他们抢掠山寨中的金银财宝,都争着据为己有。 他们看到山寨上的女子,都是拖到一个隐秘的角落,有的甚至不顾外人的眼光,不顾那些女子的嘶喊求饶,撕开她们的衣服,便直接在地上发起了兽性。 这便是自诩良善的官兵和百姓么……慕迟觉得自己有些不懂了…… 而他在追击这些逃跑的匪寇时,遇上了一个拿着刀的,双目通红,满是怒火的人。 “站住!”慕迟策马追去,那人已经逃不了了。 “把刀放下,跟我回去认罪,也许还能轻判。”慕迟的话,句句都是他师父曾教过他的,劝人向善。 只是那人突然仰天大笑,“小伙子,你是第一次来剿匪吧,竟还会说出这样天真的话?” “难道不是么?”慕迟道,那人的神情,让慕迟有些拿不准了。 “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历来的匪寇,就没有痛痛快快地死过。”那人道,“小伙子,你知道刑场上那些人敲的鼓,鼓面都是用犯人的人皮做成的么?” 未经世事的慕迟有些错愕,这些事情,他师父自然不会跟他提起。 “我不想自己的皮,也成了那里的鼓,还要任那拿着鼓槌的人千锤万打!” “你……别说了……”慕迟觉得有点恶心。 “小伙子,不如我们来谈个交易吧。”那人道。 “我……不与你谈什么交易。”出门前他师父曾经叮嘱过,不能与匪寇说太多话,小心落入圈套。 “那你先听听我为何杀人,如果你听了,就同意了呢?” 慕迟缓缓放下了手上一直举着的剑,他突然觉得,他或许该听一听。 “我其实根本不是什么鬼门山上的匪寇,我只是来帮他们修筑寨屋,被找上山来的一个工匠。”那人道,慕迟心中一颤。 “他们见我瓦匠做的好,就留我在山上,我把我的妻儿也接来了山上。”说到妻儿,这人的脸上便是再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可是就在刚刚……就在刚刚!” “那冲上山来的官兵,他们,他们强行奸污了我妻子……他们,他们还杀了我的孩子!一口一句什么斩草除根!我孩子,他才只有六岁!”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赤子(三) 慕迟闻言,愣在原地,他看着那撕心裂肺在控诉的“匪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真的么……这世道,竟是这样的?慕南观曾经告诉他,天下间人多善少恶,要心怀善念,多劝人从善…… 可是他第一次下山,看到的就是这样一派“善良”的人间景象。 “节……节哀……”慕迟沉默了许久,发现自己只能对那人说出这两个字了。 “呵呵,侠士!如今再如何悲伤,他们终究是回不来了!”他用就快咬碎自己牙齿的声音道,“所以这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你……你先说,你想做什么?”慕迟有些紧张地问道。 “手刃仇人!我要把他千刀万剐!等我大仇得报,我会来找你,然后让你杀了我。” “为什么……” “杀了我们这帮匪寇是你们必须做的事情,可是我的仇,不能不报!你等我杀了那畜生,再杀了我,这样就可以一下子少两个祸害,难道不好吗?” “不……不行……”这么多年来在方寸山上学过的东西告诉他,这样做不妥,只是慕迟自己都觉察出来,他犹豫了。 “侠士!”那人一下子跪在地上,“我现在的刀上还没有沾上过人命,你如果现在杀了我或是把我押回去,不会觉得良心有愧么?” 如雷鸣阵阵,是啊……他还没杀过人……自己不能杀他……可是放了他,不也是在葬送他人的性命么? “侠士!”那人再次叫他,“我说过的话,自然不会食言,我家人已去,报仇之后对这世间再无留恋,一定会来找你赴死!” 慕迟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那人也看出来让慕迟自己去下这个决定太难了,于是道:“那我便先行一步,侠士不再追我,我便当做你同意了。” 他说完之后拿着刀就朝一个方向跑去,待慕迟抬起头时,那人已经转入一个巷子,看不到身影了。 “我只是……不能杀无罪之人……”慕迟喃喃道。 刚回山的那段日子,慕迟总是心神不定,总在想自己放走的这人的事情,连慕衡叫他都忘了应声。 “大师兄?大师兄?” “嗯,师妹怎么了?” “你这样发呆已经快半个时辰啦!你不是也像郭师兄一样,脑子坏了吧。” “哪有的事?郭师弟?师妹,不要随意取笑师兄。” “好好好。” 一连三年过去,那人始终都没有音讯,而南佑边境,也没有发生过他意想之中的凶杀案。 “或许是放弃复仇了,又或者是不在人世间了呢?”慕迟有时候会猜测到,他也希望这日子便这样平静下去。 可是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南佑东境,得方城,有人报方寸山,有一个在官衙任职的军官,一家人被匪寇劫杀,为首的男子被人一刀一刀凌迟而死。 慕迟听闻脸色大变,终于还是躲不过了啊…… 有人求助于青鼎门,希望他们派出人手去对付那帮猖獗的匪寇。慕迟第一个自告奋勇,慕南观当时夸他,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心有多么慌乱。 这帮匪寇确实是高手,青鼎门的人下山之后巡查许久,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而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那个三年前与慕迟立过约定的人还是来了。 他透露了他们一伙人的行踪给慕迟,慕迟心中煎熬许久,还是假装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些人,之后……一一诛杀…… 自那之后青鼎门弟子慕迟的名号,便在江湖上也叫的响亮了。人人恭维人人赞誉,却也只有慕迟自己知道,这个中滋味。 他其实也想过,将实情和盘托出……但是显然青鼎门对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厌恶至极。若是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也是他造成的……那他这些年来积攒下的赞誉……他在青鼎门苦练的这十数载……难道因为当时难以选择的一时善念造成的恶行,就全白费了吗…… 那些匪寇毕竟还是有逃走的,慕迟借着消息诛杀匪寇而立下奇功的事情,有几个匪寇还是知道实情的。 于是便有了在阙城,郭一闲在擒住的两个西戎人那里得知的,青鼎门有人私通匪寇一事…… 他也被此事威胁,做了或是参与了当时非出自于本心之事……比如和范吾一起联络了西戎人,因为慕衡在返回阙城之时可能听到了范吾与西戎人的交易而将慕衡推下山谷…… 比如答应将慕南观在阙城的情况告知西戎人,让他们去攻城,而他自己却盘算着,可以借着救下慕南观的功劳,得到师父的青睐。 比如在得知他师父属意慕衡后,便再次将行踪透露,引来他们回方寸山的路上那次劫杀。 可是他自然是算不到,会有离宗的人救下他们。而后掌门位便理所当然地传给了慕衡,他便不再有争抢的机会。 而后关于与人做交易这件事,他听到了郭一闲与他师父说,“有这样为祸江湖之人,必要天诛地灭!” 而慕南观也道不可轻纵…… 其实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错的回不了头了,他也想不起来了,只道一入邪路,便再也难以自控了…… 他不愿意郭一闲继续这样查下去,每次郭一闲在他面前义愤填膺的样子,都让慕迟心觉恶寒。而郭一闲……他好像也真的知道了什么…… 那年是慕衡接任掌门的第三年,她十六岁。 慕衡不会打理门派事务,已隐隐有她能不配位的流言传出。但是慕南观,或是他的太师父慕颜清,却一力支持。那时他作为门派的大弟子,打理过太多的事情,可是他师父却像从未看到一样…… 而后,西戎人想重启纵心术,那几个被控制的疯傻之人逃了。而慕迟得知,他们被慕衡救下了。 这或许是个机会吧……慕迟暗下决心…… 于是那年,他联络了孟掌门,上山逼迫慕衡的同时,放了想要得到纵心术应对秘法的人上山,然后……杀了郭一闲,抢走了秘法后毁去原迹。 他想要彻底逼走慕衡,于是他联络了门派内外的弟子,惹得慕衡暴怒。 也是他指使的,让那怒骂慕衡的弟子,死于慕衡的剑下…… 第一百四十章 缱绻(一) 他所谋划的,终究是如他所愿了……只是慕衡扔下寒霁和青云令离开的时候,他有过一丝悔过。只不过这一丝悔过,还是淹没在他自己对更高处的渴望和对慕衡的恨意之中了…… 慕衡离开的这几年,他也派人去寻找过,他自己觉得,是怕这个隐患存在,自己的掌门之位会坐的不够安生。 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呢?他也不知道。 坐上了十几年想要得到的位置,带着一众青鼎门的人们将门派发扬光大,成为四国之内最为鼎盛的武学门派,这一切看起来,他做的都极好。 这一切其实是他应得的,慕迟也不止一次,自我麻痹。 再后来,人们已习惯了青鼎门掌门慕迟,是个多么言行端正之人、是个仁义的大侠。 他有了自己的徒弟,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如当初的自己一样。而他们又有很多和自己不一样,就像自己最看重的弟子何逸。 他学什么都有着不下慕衡的天赋,虽然高傲但是也没有任性放肆,他对人间的善恶辩的清楚,本心也看的清楚。 可是他自己却已经做不到了…… 慕迟也问过自己,这些年,可有怕过?答案当然是有的。他此前只是个半分不敢逾矩的弟子,奈何如今的谎言已经多到纠缠不清了。 但是他回不了头了,而且他已经不想去承认,自己哪里是做错了的。 尤其是慕衡提着剑就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自己是大虞的长公主,这个掌门之位她从未留恋奢求,江湖地位她从未放在心上时。 慕迟觉得自己尤其的可笑,旁人说丢开就可以丢开的东西,他却为此背负上一条条人命,一个个弥天大谎…… 若在这之前,慕迟还对慕衡有一丝的愧疚之心,到那时便只剩下了不甘和恨意。 凭什么这些出生便坐拥一切,不知疾苦为何物的人,现在像圣人一样来指责他。 他不甘心。 其实两年之前,他便已经察觉到他师父对他不似从前那般信任了。那时他有一阵日子在惶恐中度过,但是过了些日子,慕迟反倒没有那么看重了。 他还是抱着一丝的希望,他师父会信他,只要他再表现的好一些,让青鼎门再强大一些,慕南观就不会再对他有什么疑心了。 可是后来才知道啊,慕南观自始至终便没有信过他。他眼中,只有那个和慕颜清有着紧密联系的小徒弟慕衡。 无论慕迟想过多少办法补救,其实都是徒劳的。 被当众揭穿之时,他不是没有逃脱的机会,毕竟青鼎门为他所用的人还是不少。在场之人也有可以站在他这边,至少帮他逃出去的。 可是慕迟觉得自己已经身心俱疲了,这么多年了,算计也好,嫉妒也好,憎恨也好,既然真相大白,那还有什么纠缠下去的必要呢? 所以他向慕衡约战,虽然他知道就算赢了也无济于事。但是这便像是执念一样,希望还是慕衡来与他了结。 长剑穿身,慕迟那一刻其实是觉得从未有过的快慰和解脱感。 这一切终归是结束了,就算自己身后是万般骂名,但终究是结束了。 那个曾经以仁念为处世之道的少侠,终归是周身浸满了戾气和鲜血,那双眸之中的纯善,终归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大梦不醒,大梦终灭。 …… 薛琬被白黎一路抱回清居之时,就连越丞都觉得白黎那时的眼神,和地狱归来的阎罗没有区别。 他不断地重复着,“救她!救她!”那份急切,早已让他忘却了,明明这里有薛琬的亲人在,是不会放着她不管的。 但是白黎依然是怕得很,“你不能,你不能……” 反反复复,喃喃的就是这几个字。直到慕颜清用颇为严厉的口吻,才把他从薛琬昏倒的床榻边喊开,先让杨念帮她医治。 那伤其实很重,就算落樱当时神智不清,根本不能确定自己能击中薛琬的要害,但是薛琬的周身青衣,被自己的血浸了大半。 床榻上的薛琬嘴唇白的都快与脸色融为一体,白黎眼睛通红,目不转睛地看着杨念给她搭脉,然后止血喂药。 “现在要紧的是吊住她的气血,荆晨,可带了腾秀山的固元丹?”杨念头也不回地问道。 荆晨此时自然也在,突然听到这一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带了,给你。” 固元丹是救命用的药物,可以暂时巩固气血。薛琬此时失血过多,只有这几日撑过,后面才能谈如何康复。 白黎帮薛琬把药丸送服下去,而过了片刻杨念又搭了一次脉。随后神情舒展了一些,“暂时没有大碍了,殿下现在需要静养,请各位前辈侠士先回去吧。” 三位长辈其实依然是担心,但是杨念别无他话,他们也知道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地方。 “我今明两日都会在清居后舍,若衡丫头有什么事,杨公子立即来报就是,无论何时。” 慕颜清道。 越丞道,“我与师兄亦然。”慕南观略颔首。 其实待屋中人都离开过后,白黎把薛琬轻轻放倒,问杨念道,“你有几成把握?” 杨念刚刚的神色,其实也只有白黎看得清楚,他故作轻松之下,其实是无尽的忧虑。 “伤口不在要害,就是失血过多,只救性命应该不成问题,只是完全恢复的话……七成。” “说实话。” “不到五成。”杨念叹了口气,“我们大夫,都不愿自己背人命,都是往不好里说的。” “无妨。”白黎看着薛琬阖着的双目,那气息也是微弱的很,“其实我也知道,此次凶险的很,是我没护好她。” “这次事发突然,你哪里能所有人都防得住。”杨念宽慰道。 “其实我来之前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其他势力,可是当时精力都放在如何对付慕迟,也无心过度留意。” “那你是觉得,这个落樱对殿下出手,是其他人操控的?” “至少慕迟几次是真的想杀她,不像是与慕迟一道的。”白黎道。 杨念问道,“那或者是慕迟想要灭口呢?” “想要灭口的话慕迟大可在擒住落樱之时就杀了她,他能留落樱到今日,才说明他们真的没有什么瓜葛。慕迟确实是想通过落樱,来巩固自己的声望。” 第一百四十一章 缱绻(二) 白黎视线又重新落回薛琬的脸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狠狠刺着他的心脏。 “但不论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白黎怕吵着她,声音放的低,但是杨念是清楚地听得到,眼前这个人是动了杀意的。 “你也先别急,长公主她福大命大,这次又有腾秀山相助,便请名医来总是可以一救的。”杨念道。 “这天下还有几个名医的医术抵得过你?”白黎如实道,“若你都……” “哎哎,白大宗主少恭维我几句吧,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杨念拦住他的话。 “先出去吧。”白黎顿了顿,怕自己再待下去,会真的打扰了薛琬休养。 杨念随着白黎出了薛琬所在的清居侧间,站在檐下说着话。 “她这一睡,情况好的话至少要明日晚间了。”杨念救薛琬的状况再次告诉白黎,“本来那黑衣服的疯姑娘确实有杀她之心,但因为不是正常人的神智,没有把箭矢刺到要害。” “还好。”这两个字,其实是白黎悬了几个时辰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一些后的释然感。 “但是她身子可不是寻常武人那般耐打,况且,那一式拨云见月,上次和你对招的时候便提醒过她不要轻用。” 杨念叹了口气,“医者看病患,也总爱絮叨些,你别介意。” “没有。”白黎垂首,“我何尝不想她好好保重身体。” “是啊,你这位长公主殿下,有多少人盼着她死,也就有多少人盼着她活。”杨念无奈地摇摇头,“你也一样,明知很多事情早有定论,还要一意孤行冒险地去做。”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白黎不谈杨念的话,问道。 “啊?你说长公主?有的话也就是帮着抓药熬药吧,或者你去守着点,万一醒了去叫我们。” “好。”白黎欣然应下。 “我还没说完!”杨念看着刚应了一声就往里走的白黎,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气。 白黎转头,“何事?” “我想说,你要不要我们替你,实在不行还有她师父师叔,还有青鼎门那么人呢?” “不行,这些事无需前辈们操心,青鼎门其他人,我不放心。”言罢就又进屋去守着了。 杨念愣在原地,看着这人急匆匆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想自己守就说想自己守呗,还挺会帮旁人推脱。现在倒好了,以前她守你,现在倒过来了。”杨念摆摆手,一边念叨这痴情的不得了的宗主,一边前去配药。 虽说白黎说想一个人守着,但是慕颜清等人终归是不放心,隔半个时辰便要亲自或者遣人来看望一趟。但得到的回信基本都是还在昏睡之中。 于是这样的情况便一直到第二日和第三日之间的半夜,在床边倚着打盹的白黎。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声,便立刻醒了过来。 他仍是一眼先看向薛琬,果然那张还是没有血色的脸上,一双无神的眸子正微张着,然后正看向他。 “殿……殿下……”因是夜半时刻,白黎还有些恍惚觉得是在梦中。 “嗯……”薛琬声音沙哑说不出话来,只在喉咙里溢出如猫般轻声的回应。 但在听见自己一个“嗯”都发的这么千回百转之后,薛琬混沌的脑子还是觉得有一丝羞耻。赶紧清着自己的嗓子,“咳咳咳!” 白黎见状赶紧去倒了水,用手在杯子外反复试过温度,又轻吹了好几次这才把水杯递给她。 薛琬想坐起来,但只是轻微动了动,那腹部被戳了一箭的伤口就疼的厉害。她紧皱眉头,却碍于白黎在想把伤口的疼尽数忍下。 只是这反应还是有点大,落在白黎眼里便是数不尽的心疼。他赶忙把水放到了一边,“殿下,可是动到伤口了?” 眼见都被他瞧见了,薛琬也不藏着了,甚是懊恼地点了点头。 “还好。”薛琬还是没力气的很,说话都是能省则省。 “殿下你……受苦了……” 薛琬觉得有点别扭,这话说的像是在安慰一个为了什么事情忍耐了许久许多的痛苦,终于重换新生的人。 可是看白黎的语气,除了担心之外,竟还有点,自责? 薛琬又咳了两声,“水……给我吧。” 白黎微微扶起薛琬,坚持要喂给她,薛琬受宠若惊之下也就喝了那送到嘴边的水。 一杯水喝了一壶的时间,薛琬的心其实跳的快的很。人在心绷的紧紧的时候便容易出错漏,薛琬感觉到自己嘴唇都在颤抖…… 尽量不让水洒到外面,慢吞吞喝完了白黎送来的水。 又是困意袭来,但是薛琬想着自己这一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了,于是便强撑着精神想和白黎说一说话。或者是听他说一说呢。 “殿下可要休息?”白黎问道。 薛琬刚点了一下头又立刻摇起头来。 “殿下放心,会好起来的。”白黎也知道她不能过多说话,也就在一旁自顾自道。 薛琬轻轻点点头。 “此次真的是凶险异常,殿下以后,别再冒这种风险了。” 不是责怪也不是后怕,白黎说这话,薛琬竟听出来一种请求…… 似是觉得自己的话让薛琬无所适从了,他便又补上一句,“慕前辈他们,都很是担心你。况且殿下,还有元拓要照顾啊。” 提及元拓,薛琬心里又是一阵难过。自己在离开陵安之前,曾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可是无论自己怎么告诉元拓,即使自己不在了也要如何如何,但如果真的就让元拓无父无母地长大,自己是不是也太过残忍了…… “其实殿下,很多事不需要自己去做的。”白黎叹了口气。 “殿下便在方寸山养病,过段日子再回去吧。奉陵也不是安宁之地,殿下日后,便不要再逼着自己去过多涉身于那些事情。” 他细细嘱咐着,薛琬一面惊疑白黎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絮叨,一面也是被翻涌而上的困意击败了。 白黎轻声唤了她两声,薛琬知道这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睡着了,因为困得厉害也便没有应声了。在沉入睡梦之前,白黎的话也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若是那时在阙城,先遇到殿下的人是我,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这些波折坎坷。” 第一百四十二章 缱绻(三) 经过每日的悉心照顾,薛琬在榻上躺了几日便想着下去走动,想要出去吹吹风却被白黎死死拦住。已是八月的天气,南佑比大虞还要热上一些,薛琬在房中待着甚为憋闷。于是好容易先威逼了杨念一通,白黎才不好再说些什么。 磬竹峰的后山,有一汪清池,这清池大的很,而且里面养了许多的鱼,慕南观有时闲时便来垂钓,薛琬小时候还经常唤着师兄们直接下去捞,有时被慕南观发现了自然又是少不得一顿责骂。 薛琬披了个青色的宽大袍子,在白黎的搀扶之下拿着鱼竿去钓鱼。 路上也遇到几个青鼎门的小辈弟子,都恭恭敬敬地唤她“掌门”。 薛琬有点受宠若惊,已经跟许多拨人解释过自己不是掌门了,但碰到下一拨人依然是“掌门”掌门”的叫。 这些日子还有其他门派的都留了名字说要来探望却被拒之门外的,有的则是赶紧去备了份礼直接塞到慕南观的手里,都说是给慕衡掌门或者是给长公主殿下的。 也是,不论她是哪种身份,都很有巴结的必要。 薛琬知道有人送礼的事情,自己表态则是,“收啊,为什么不收。你这次不收他们下回还会来送,送个礼又没什么,我收的难道还少?” 白黎在一旁轻笑,他也知道薛琬只不过是懒得理了,也就什么都随他们去了。大虞的陵安长公主,天下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明明知道送礼其实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不过让送礼的人心安而已。 至于青鼎门上下的这声“掌门”,薛琬实在是不想消受。 她原来便没想着做掌门,如今也是没有半点心思再做下去,奉陵的一堆污糟糟的事情已经够她烦心的了。况且这江湖虽然名义上是个极为快活潇洒之地,但其中的人心黑暗一点不逊色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这份苦差事,爱给谁给谁去吧。 薛琬和白黎都把鱼饵放好,鱼钩便甩入了池水中。 因为是清早,又是在池水边,所以原来哪怕在山上都感受到的这暑气,硬是给磨下去了一点。 薛琬把鱼竿放在一边,自己则抱着双臂犯困,不住打起了哈欠。 一边的白黎打趣道,“殿下这是想换个地方安歇?” 薛琬笑了笑,“是啊,我早就知道,这个地方是夏日里整个方寸山最为凉爽之地。” “的确,这里也没有那么炎热了。” “要说在方寸山偷闲躲懒,青鼎门里可没有敢论在我前头的。”薛琬微阖了双眸,说道。 “殿下,有鱼咬了你的钩了。” 闻言薛琬立刻睁开了眼睛,却见她呐鱼竿尽头,分明是纹丝未动。 她眼尾上翘,轻轻瞪了白黎一眼,“重稷也知道打趣我了。” “刚刚真的有。”白黎一脸真诚地道,“殿下未曾睁眼,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 “你怎知道我不是佯装睡觉,实则一直看着这里的?”薛琬反驳道。 “可是殿下刚刚已经说过是我打趣你了啊。”白黎反应也是快,一下便逮住她话里的漏洞。 薛琬自知理亏,辩无可辩,又坐正身子去看自己的鱼竿去了。 “不过刚刚,我确实是在看着殿下。”白黎又补上一句。 薛琬心头一动,手上一滑,那鱼竿也随之抖了一下。 “你……你看我做什么……”薛琬还口吃了一下。 “没什么,只是害怕,殿下不要介意。”白黎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换了另一套说辞,也算是发自本心的。 “害怕?不用不用,我身体好着呢,咳咳咳……”薛琬脸色一黑,心道自己的身子怎么也这么不给自己面子的。 “殿下日后,可否别再这样冒险了。”白黎看着她道。 薛琬摆摆手,大言不惭地道,“日后不会啦,怕是这回受了伤也没机会再去跟人打架拼命了,下回怕是会直接被人打死。” 她转头,看见白黎的脸色更是不好了。 “啊,那个,我的意思是,下回我就上不了了,换别人哈哈。”她也是奇怪的很,怎么现在受伤的明明是自己,倒是换成自己去哄别人了。 “殿下要知道,自有人会挡在殿下身前。”白黎道。 薛琬对这句话却不置可否,“这不是旁人愿意不愿意的事情,是我自己心中度量之事。” 她顿了顿,“在奉陵城中,我也曾利用官场的那些门道,让别人帮我做过事情,可是那不一样。” “前路未知,我怎么好随意拉上旁人,万一那是万丈深渊呢?” “前路未知,我可以陪殿下一起走,若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会走在殿下身前。” “你可想好了?” “自然。” 薛琬轻笑,“重稷,其实我真的想知道,为何是我?” “殿下说什么?”白黎问道。 “你青春正盛,游历四方也应碰到过不少有情有义的女子,但为何是我?” 白黎垂首,“有些事情,哪里是一句因果就能道德清的呢。” “但还是有因果的不是么,若初遇之时只是远远一眼,你怎么就能确定,就是我了呢。” “自然不是远远一眼。”白黎叹了口气,“殿下,人总是会记得自己最想记得的,而除开这些之外的事情。便如过眼云烟一般了。” “嗯?”薛琬不解其意,自己是忘了什么?也没有吧,她记性一向还好啊。 “阙城,曾是殿下,救下了我。也是殿下,让我还能活下去。” “我知道啊,你说过。”只是白黎在此又提及,薛琬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在为元晞求药去往腾秀山之时,我曾告诉过殿下,我曾经死过一次,我险些去杀了人,可是那个人她救了我。”白黎沉声道,“可惜她那时,眼里心里,都是旁的人。” 薛琬心中蓦然生出无数跟倒刺来,扎的她忽然火辣辣的,她明白过来了,那时白黎说的是她,而她眼里心里的那个人,是宋子澈。 往事依稀,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时的阙城,一切清晰却模糊地,慢慢浮现出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相悦 “你是……你是……”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在薛琬的眼前一一掠过,她有些不能确信地结巴道,眼前的白黎,也许真的是自己熟悉的一个故人呢。 “那时,我只知殿下叫做慕衡,而殿下,亦是只知我,叫做阿黎。” 薛琬登时愣在了那处,她旁边的鱼竿猛地一动,这次是真的,有鱼咬钩了。可是神思完全被打的一团乱的薛琬,哪还有心思去管那鱼的事情。 那鱼儿把鱼钩上的鱼饵咬完,扑腾了几下竟挣脱开了直接游走了。 “阿……阿黎……”其实她早就该想到的,那时候白黎说他叫做封黎,可惜那时候的薛琬哪里会专门去在意,封是哪个封,黎又是哪个黎。 “殿下……可还记得我吗?”白黎出声问道,其实他也不确定的很,这么多年过去了,薛琬也经过了如此多的事情,那时候并不起眼的一个小少年,是否还能被她记得。 “我……我当然记得……”薛琬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是阿黎……我,我后来还去找过你……” 白黎垂首,“我那时去山谷下找殿下,后来被钟老前辈救下,之后便成了他的弟子。” 薛琬了然,“原来如此,那时候的那个老人真的是钟老前辈。” 可是白黎便是自己八年前遇到的少年阿黎这件事,对薛琬来说,却总是有些震惊的。但明明,一切又不是不可解释的。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记住我了……”薛琬喃喃道,的确自己那个时候,满眼在意的只有宋子澈。 可是因缘际会,自己自以为是缘分的阙城初遇,终究是一颗心错付,那条路竟一走就岔了这么多年。 “我也曾以为今生,再也没有靠近殿下的机会了。”白黎苦笑一声,“我本不该多来打扰,谁知一颗心还是放不下。” 薛琬心内五味杂陈,“可是就算如此错乱的运势之下,竟还是遇到了。” “是我之幸。”薛琬又道。 白黎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便又问了薛琬一遍,“殿下说什么……” “是我之幸。”薛琬这词看着白黎道。 许多年压抑心中的一番情意,如同一片浓密到都快看不清自己的迷雾之中,突然见了阳光,便一下子消散开来。他复才看清,这迷雾之中的原先的景致,原来依旧如当初一般,迷人的耀眼。 “殿下……这是……”白黎心中是压抑不住地狂喜,却也在等待着那个确定的答案。 薛琬无奈地叹了口气,“唉,白大宗主聪明一世,你也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说听不懂还要起再说好几遍吧。” 白黎还是一直看着她。 “你,这是怎么了?”薛琬还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诶……” 下一瞬间,薛琬直接被白黎拉了一把,随后跌入他怀里。薛琬刚想说自己还有伤呢,却发现这个人连着亲密的拥抱也是看准了的,根本碰不到自己的伤口。 “殿下,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嗯……”薛琬被抱着,声音也有些闷闷的,“你可想好了,若是带上了我,以后可就是给自己带上了数不清的麻烦。” “求之不得。” 薛琬亦是笑了,“你刚刚放走了我的鱼。” 白黎又听见她咳了两声,便依依不舍地把人松开来,“好啊,我这便把它再钓上来,殿下可要认好是刚才跑的是哪个。” 薛琬知道是玩笑话,但也就依着他的话继续往下说了,“那鱼我可记得,头顶上有三道黑色闪电一样的纹路,可一定要逮着了。” 白黎闻言,便再次把鱼钩上放好鱼饵抛下,两个鱼竿一起看着。 薛琬这会儿便正大光明地不用时刻盯着那鱼竿的动静了,但这次的鱼倒是格外给白黎面子,不一会儿便又有鱼来咬他的钩。 白黎把鱼竿收起来,把那还在扑腾的鱼拿到薛琬面前,“是不是这个?” 薛琬敷衍地看了一眼便继续闭目养神,“非也非也。” 其实那鱼连露出水面都没有,薛琬哪知道头顶上有什么三道黑色纹路的事情,不过随口编着玩的。 倒是白黎也配合,“不是这个,那我放回去了啊?” “别别。”薛琬止住他要把扔鱼回去的手,“留着留着,这一池的鱼除了我师父之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人来钓了,这么放回去岂不是白白浪费了,留着留着。” “好。”白黎笑笑,应下她所说的话把鱼留下了。 一池的鱼确实是不少,白黎一连又钓上来三四条,每回薛琬都是眼睛都不抬直接说不是自己放跑那条。 直到薛琬都被困意击败,直接窝在那靠背上小憩起来。 “殿下,再这样下去这鱼篓都要满了,我看你那条是学精了不会再咬钩了。”白黎一面又收起一条咬钩的鱼,回头看,薛琬的头歪向一边,已经睡着了。 白黎笑了笑,轻声道:“那我们这便回去吧。” 薛琬倒也没不是完完全全没有意识,朦胧间还道,“嗯……” 白黎把两个鱼竿塞到薛琬的手里,确定她能攥住了,之后他把薛琬背上自己的背,一手提着满满都是鱼的鱼篓,一手扶着她,这样颇为狼狈地往清居走去。 回去的路上却碰见了越丞,他是赶过来看看薛琬的情况的,却听人说她来清池边钓鱼了,也就想来看看。 他在半路上便看见了这一幕,白黎提着鱼篓,里面还能听见鱼的扑腾声。而他背上是已经睡死过去,但是两只手还紧紧抓着鱼竿,那鱼竿还随着白黎的步子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脸上…… “你们这是……”越丞上下打量着这两个人。 白黎动了动头,甩开那挡在自己脸前的鱼线,“殿下想去钓些鱼来,但是睡着了,我带她回去。” 可是白黎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而且这架势,可一点都不像两人之前那以礼相待十分客气的场面。越丞好像察觉出了什么。 他眼睛微微眯起,“你们……” 白黎看了看后面的薛琬一眼,见她并无异常,但又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托付 “越前辈……”白黎也不知道这种场面之下,该说些什么了。毕竟越丞看没看出来还不确定,总不能就这么不打自招了吧。 “她答应了?”越丞冲着薛琬那边看了看。 白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身后的薛琬,但此时薛琬的头靠在他肩上,他稍微别一下脸就会和薛琬的鼻尖撞到一起。 “是。”白黎也没有避讳,对越丞道。 “走吧。”越丞看他拿着东西还带着个睡过去的薛琬,顺手接过了白黎的那鱼篓,“送你们回去。” 白黎应了声,便在稍比越丞靠后一些的地方,一齐走回去。 “她这些年来受了不少苦。”越丞意味深长地道,“活的很是不易。” “我知道。”白黎感觉到,正在接过一个沉甸甸的嘱托。 “所以若是你日后,让她的烦恼更盛从前,我定是不许的。”越丞不容置疑地说道,“她双亲去的早,不能再为她的事情做主,也不能替她甄别,我们这些长辈,自然是要好好看护她。” “我知道,其实这些年,也多亏各位前辈对殿下的看顾。”白黎极为恭谨地回答道。 “我们能做的,其实不多。” “但是在她性命攸关之时,最为关心他的还是越前辈。”白黎道。 越丞看了看他,“你如何得知,是我最为关心她?” “四年之前,殿下在奉陵受困,险些命丧她兄长之手,是越前辈去搭救的她。” “你竟然知道此事。”越丞又转念一想,“你既然知道的如此清楚,你那时可是也在奉陵城中?那个带她脱困之后又不留姓名的白衣人,便是你了吧。” 白黎不语,表示默认。 越丞笑了笑,“原来那时,愿意操她这份闲心的人,还有你一份呢。” “只是想着去试试,只是幸好,越前辈也在那里。” 越丞摇摇头,“那你可是恭维我了,我只是去看热闹的,毕竟看见衡丫头被人欺负成那个样子,很是少见呢。” 他这话像是在玩笑,实则其中的心酸白黎听得最是真切。一如他当时看到衣衫褴褛、被她的那个皇帝兄长羞辱成那个样子的薛琬,他实则是忍了许久才忍住那份杀心的。 “除了这些,怕是你还为她做过不少事情吧。”越丞道,“你可有告诉她?” 白黎摇摇头,“她不需要知道。” 越丞反而笑了起来,“你这样说可就错了,哪怕不是你自己说出来,也至少不能刻意瞒着。衡丫头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又傻的让人想骂她一顿。” 他像是自嘲一般地摇摇头,“年轻的时候莫要觉得自己做什么,付出什么都好。这些情意,有可以显露的机会就要告知她,不要等一切成空的时候,那个时候你就算有太多委屈,也没有什么地方去说了。” 这一番话说的甚是语重心长,白黎光是听着便已觉得很是怅然,他看了看越丞的侧脸,这个表面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受尽天下人敬仰的江湖客,其实自己承受的不比任何人少, 半晌,白黎轻声应道,“好。” 之后越丞又细细嘱咐了一些事情,都是有关于薛琬以前的时候喜欢怎么样,不喜欢别人对她怎么样的。 喋喋不休地说了许久,越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有些婆妈,又转头对白黎道,“不过我也总归是许久没有见着衡丫头了,她现在性子相比以前,其实是稳重和隐忍许多了吧。怕喜怒也不常形于色了。” “殿下只是,更明白了奉陵城的生存之道罢了。” “人能一直随心所欲,想什么时候哭就什么时候哭,想什么时候笑就什么时候笑才是最幸运的,因为一直有人庇护,不需要自己去为自己缝制一层铠甲。”越丞又叹息了一声,“不过衡丫头,她迟早是要走这一步的。” “前辈放心,我不会再让她那么辛苦。”白黎道。眼见他们已走到了薛琬一开始歇息的清居的屋子前,越丞便也停住了脚步。 “你带她进去吧,让她好好休息。”越丞把鱼篓放在外面,就要抬脚离开。 这时白黎还是叫住了他,“越前辈。” 越丞回首。 “多谢您,这些年一直在惦念着她。” 越丞朝后摆了摆手,随后大步流星地离开。而白黎自然看不到,这释然地背影之后,是越丞颇为舍不下的酸楚和一丝庆幸。说起来矛盾,连越丞自己都分辨不清,自己是愿意多一个来照顾薛琬,还是不希望她再去付出真心。 但这个人,衡丫头也是喜欢的吧,越丞想,既然她是愿意的,那便好了。 白黎看见薛琬睡得沉,也就没有多加打扰。外面还有好几条鱼,等着他去收拾呢,毕竟薛琬也是说过自己也是因为想喝鱼汤,才起清池碰碰运气的。 于是两个时辰之后,薛琬是被一阵闻起来就无比清爽的鱼香味叫醒的。 “哪来的鱼?”她又仔细嗅嗅,确定是鱼香味没错。 刚想着的时候,白黎便已端了一锅香气扑鼻的东西过来,那香味越来越近,薛琬往那边望了望,“鱼汤?” 白黎笑了笑,“是啊,今早钓上来的不少鱼,做了些鱼汤,这是特意给你加了些补药的。” 薛琬自己坐起来,“多谢,我可是刚刚被这香味唤醒的。” “我另按照南佑的口味做了些给几位前辈送去了。”白黎说着已经给薛琬盛了一碗,“慕前辈还多问了一句哪里来的鱼。” “那你告诉他,想必我师父那张脸肯定是黑的不能看了。”薛琬想了想她师父的那个样子,笑了笑说道。 白黎把盛了大半碗的鱼汤和勺子递给她,“这鱼是慕师父留着放生入海用的,殿下倒是也不怕他老人家生气。” 薛琬无所谓地道,“他拿去放生也没有几条,而且现在还不到时候,这些鱼再不吃可就真的老死了,岂不是可惜的很。物尽其用,方才是正道。” 薛琬有时候的歪理总是讲的让人无法反驳的很,但是事已至此,而且又是拿给薛琬补身子的,慕南观脸色也就难看了一会儿,加上慕颜清和越丞还在夸赞白黎手艺,他自然也不好再发火到白黎身上。毕竟这主意,怎么看都只可能是薛琬想出来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旧怨(一) 一顿鱼汤喝的薛琬甚为惬意,而后就在白黎收拾了东西要准备拿出去之时,听得外面有人在急匆匆德喊到,“白,白公子!” 白黎和薛琬对视一眼,薛琬道,“你快去看看。” 白黎放下手中的东西,便走了出去,他看见门外站着的是青鼎门的一个小弟子,便是他和薛琬刚刚进来时接应他们的那一个。 “怎么了?”白黎还压低声音问道。 “白公子,是,是杨公子。”听到是杨念出事,白黎心中一沉。 那小弟子接着道,“是腾秀山荆家家主带了一些药草来看望长公主,谁知不巧看见了杨公子,没说几句就要打起来了。师父让我来报你一声。” 白黎明白情况之后片刻不想耽搁,想进去大致和薛琬说明情况赶过去,谁知看见薛琬已经站在门口,想必也是听见刚刚的话了。 “殿下?” “我和你去,走吧。”薛琬还给自己披了个披风。 “不行你好好休息,我去应付就是。”白黎担心她的身体,拒绝道。 “你留我在这也是担心,也休息不好,我过去多一个人在,那荆家也不好为难杨公子。”薛琬坚持道。 “你伤还没好……” “早想出去走走了。”薛琬不顾他的话,直接拽起他的手,反而是拉着他往外就走。 白黎叹了口气,跟上去把她的披风又系紧了一些。 二人赶到之时,慕南观和越丞也到了,青鼎门的弟子们分站一边,怕两方再起什么冲突。而站在中间的,是荆晨。 这时荆复对荆晨道,“子昕让开。” “兄长!”荆晨没有动一步,“此事又误会,你先别……” “有什么误会,当年之事,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出自此人之手,没想到他竟然还诈死逃过去了。” “我不是诈死。”杨念神情冰冷的很,“你问荆晨,当时是不是下了杀手的?” 他眼神瞥向荆晨,荆晨紧皱了眉头看着他,“思彻!你先少说几句。” 只是杨念并不妥协分毫,“荆晨公子不需要这时做什么和事佬,荆家与我有怨,他们想找我寻仇,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阿念!”荆晨只想让杨念不要再继续激怒荆复了。 “来人,这个屠杀韩家满门的凶手,今日定不能再让他活着离开。”荆复对身后带过来的几个荆家弟子道,这些人也是武功不俗、且是使毒的好手,若是真的打起来,只怕方寸山又是不成样子了。 于是慕南观道,“荆公子,这里是青鼎门,不经主人同意便私自动手,于理不合。” 这不是在与他商议,而是直接告诉他,青鼎门不许此事发生。 只是荆复一生高傲,此刻还是面对杨念,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慕掌门,当年我荆家和韩家的事情,您也不可能全然不知,荆家与这厮有不共戴天之恨,不报仇不配为人,这礼数什么的,恐怕就是要真的得罪了。” “荆家主,你与这位公子的事情,暂且不论,只是这杨公子于我师侄慕衡有救命之恩,确实不好袖手旁观。”越丞往前一步,对荆复道,“而且我方寸山刚刚经过一次变数,实在是不能再出事了。不如两位坐下来好好聊聊,看其中是否有误会能解开。” “开什么玩笑。”荆复冷哼了一声,“此仇不报,我便枉为荆家之人。” “荆公子,若我没记错的话,你当时性命垂危,可是杨公子的师父齐医仙出手搭救。”这时白黎上前一步,对荆复道。 这一句声音的加入,引得荆复去看了白黎一眼,随后看见他身旁的薛琬便想起来了,“这可是白公子,怎么,你也要为这杨念辩护。” “荆公子也没有给我辩的机会,那白某也只能护着了。”白黎道,面上的礼数一应俱全,只是暗地里已是暗潮汹涌。 “重稷,这里没有你的事,不用管我。”杨念道。 只是白黎没有回答这一句,荆复气急,“白公子,念你是长公主殿下的朋友,今日我荆家不想与你为难,这杨公子若和你没有过多关系,便不要趟这趟浑水。” “离宗从不会弃兄弟于不管,他的事,便是我的事。”白黎斩钉截铁道。 而那荆复已经是拔了手上的随身带着的剑,“那便别怪荆某不客气了。” 只是这时,薛琬也上前一步,“离宗是我大虞境内宗派,我既然在此,也不会袖手旁观。” “你……”荆复看着薛琬,“殿下,这是私事,你不要插手。闹大了于你也无益。” 薛琬听出来这话也有威胁她的意思,可是她薛某人最烦的就是有人威胁她。 她白了荆复一眼,“好啊,不说公事。杨公子是我良人的兄弟,我就不能不管。” 薛琬明显感觉身边的白黎身子一震,连同越丞也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殿……殿下……”白黎也是极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这个场合,这么说,总觉得……不是很应景。 只是薛琬倒是没那么在乎,她直接对上荆复震惊的眼神,“要我再说一遍?” 趁着荆复还在气愤和惊讶之中没回过神来,越丞趁机把人拉开,不再给荆复出手的机会,“既然打不起来了,那便进正堂一叙,我青鼎门自会好好招待各位。荆公子若有冤屈,我青鼎门也不会坐视不管。” 这样和稀泥的话,荆复自然是不会信的,他瞪了这些人一眼,拂袖带着人也便朝着越丞指着的方向而去。 到了正堂上,越丞也是做足了礼数,尽量不去招惹荆复,只是荆复的脸色便没有和缓过一分一毫,反而更是难看了。 薛琬坐在一旁,端了一杯茶到荆复身边,“荆家主,刚刚是我无礼了,此前荆家派人救我亲人,还未谢过。今日连带刚刚的失礼,也一并赔礼了。” 她的话说的谦卑,毕竟是大虞的长公主,身份尊贵,荆复也没有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他端起自己旁边的茶,轻抿了一口算完事。 “长公主客气了,荆某不敢当。”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旧怨(二) 薛琬也不在意,自顾自回到自己座位上,越丞见势道,“杨公子与荆韩两家旧事,越某也略有耳闻,但见杨念及荆晨公子之意,此事怕是另有隐情,不妨借在方寸山之际,大家将误会解开也好。” “越前辈说的好生轻松。”荆复依然没有好气道,“我没有将此人五马分尸,已经很是给青鼎门的面子了。” “荆宗主,话不该这么说吧。”薛琬捧着自己的茶杯,轻轻吹着气。 “殿下也无须拐弯抹角。”荆复倒是没有再刻意端着那副知礼节的架子,“杨念手上有与我荆家结交的韩家一门十五人的性命,还毁了韩家之女韩绡,正是荆晨未婚妻子的清白,如此丧心病狂之徒,如何能饶?” 薛琬还去打量了荆晨的神情,随即道,“怎么我小师叔自己都没什么反应,荆宗主这么义愤填膺的?” “长公主!”荆复觉得薛琬的眼神很是不友好。 “好好好。”薛琬闭了嘴。 “这些事情,杨公子可认?”越丞转而去询问杨念。 杨念则是一脸平静,“不认。” “你!”荆复满面怒气与惊疑,“杨念,怎么时至今日,你做的事情连认都不敢认的么?不要觉得是在青鼎门的地界,我们就不会拿你怎么样了。” “我说的是实情。”杨念没有改口。 “思彻,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荆晨往杨念那边站了站,只是杨念却躲闪开了。 荆晨有些失落,杨念那许久都不曾展露出人情味的脸上,似是习惯了这些。“这还要问你们,当初是怎么对待我师父的?” “杨思彻,当年齐医仙确实对我有恩,但是他妄图偷盗我荆家药方失足身死,这也怨不得我们。” “哼,也就你们这些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杨念的神色更显阴冷,“我师父连你们救不了的人都能救,何故还要去惦记你们那所谓的药方?” “医家各有长短,荆家之所以能立于世上,自然有它不可比拟的地方。”荆复道。 “那只是你们眼中的不可比拟而已。”杨念轻蔑地笑了笑,“在我师父眼中,不过欺世盗名的幌子而已。” 这可是更把荆复得罪了个遍,但杨念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这些人把自己的师父害死,还凭空加上这么些辱他老人家名声的罪名,他自然是忍不了。 “杨念,你当真是狂妄至极!”荆复怒极,一章拍在桌案上,这眼见就要打起来。越丞和白黎,一边拦住一个,按住了这就要出手的两个人。 “越前辈,您拦我做什么?”荆复很是不满地看向越丞。 “荆公子,杨公子想必也是心有气愤,不如双方各让一步,将事情原委说清道明,如此也好辨析是非。”越丞丝毫不松开按住荆复的手,荆复自然不会是越丞的对手,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也就收了手。 “思彻,先控制一下情绪。”白黎这边也劝告杨念道,“这时候要把话说清楚最是要紧。” 白黎的话,杨念还是会听上几分的,这也便缓下心神来,略略点了点头。 “荆复,你听着。”杨念已是极为忍耐德说道,“第一,我师父从未对你们的药方动过什么心思。第二,我要杀的只有害我师父的人,至于其他的人,我伤过,但没有要他们的性命。第三,韩绡,我没有动过她。” 杨念眼眶泛红,只是荆复听完这些并未有一点的退让,“若不是你,还能是谁?” “荆公子怎么不问问我想找谁报仇呢?”杨念毫不示弱。 “好啊,你倒是说来听听,我们荆家,是谁害你师父了?” “韩立。” 韩绡的兄长,韩家当时的当家人,韩立。 “你胡说些什么?”荆复根本不信,当场反驳道。 “荆宗主不假思索便认定是我胡说?” “韩立为何要害你师父?”荆复问道。 “荆宗主当真想知道?”杨念这时倒是泛起一层笑意,在荆复看来竟有些寒意凛凛。 “你说便是,我倒是想听一听,你还想编出什么样的说辞来给你自己脱罪。” “我动手的,只有韩立和韩绡二人。”杨念道。 而荆晨此时也用痛心与不信的目光看过来,“思彻……你……” “说的再清楚一些,是只有韩立是我杀的。”他环视众人,“而韩绡,是因为中了春热毒,撑不下去了,想要一个解脱。” “思彻,你说什么?”最为震惊的还是荆晨,“千机毒,绡儿为何会中的春热毒?” 春热毒,顾名思义,是可让人身热情动,但会折磨人直至死去的毒药。 “自然不会是我下的。”杨念道,“而且韩立是真凶的事情,就是韩绡在临死之前告知我的。” 这话更加使荆复这一方不可信,他们都觉得杨念的话实在是离谱,但又觉得过于匪夷所思,反倒不像是编出来的。 “那绡儿,可还对你说了什么?”荆晨问道。 “自然是除了韩立之外,另外的凶手。”杨念轻嗤一声,“也是为何我在结果了韩立之后,还要再去一次荆家。” 荆晨不禁觉得寒毛倒竖,“你的意思是,另外的凶手,在荆家?” “自然。” “杨念!你不要太过分!”荆复拍案而起,“来人,给我杀了他!” 这样的举动让众人大吃一惊,被荆复一声令下的荆家子弟们也没有含糊,直接拔了自己的刀剑出来,可是这次挡在杨念身前的,是荆晨。 “子昕,给我让开!”荆复命令道。 “兄长!”荆晨依然站在那里,“至少听他说完,四年之前便是不明所以,如今还要犯一样的错吗?” “最大的错,便是当年你没有把他的人头带回来,如今却致放虎归山!”荆复言辞激烈。 双方争执不下之际,白黎在一旁出了声,“荆宗主都已经听思彻说了这么多了,你既然以为是荒谬,听他说完又何妨。还是说,他马上要说的事情,荆宗主是断断不能让他人听到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旧怨(三) 白黎只是盯着荆复那张涨的通红的脸,见他眼神中犹豫片刻,随后道,“白黎,你不要妄加揣测!” “我不是揣测。”白黎往前走了几步,“齐医仙是怎么身亡的,别人或许不知道,但荆宗主当真不清楚么?” “我……我自然清楚,是因为蛊阵之毒。”荆复道。 “蛊阵不是任谁都能轻易踏足之地,当时是荆宗主你发现的齐医仙于蛊阵之中身死,但中了蛊阵之毒的人应该是怎样的死法?而先被人杀了后又投入蛊阵之中又是怎样,这个中区别,想必荆宗主一定分的清楚。” 荆复的眼神更见躲闪之意,当时他看过在蛊阵之中的齐医仙,虽然看起来确实像极了失足在蛊阵之中死去的,但他是医者,自然分的清其中区别…… “荆宗主,你是为了荆家的声誉选择隐瞒了真相,没有把自己所看到的说出来。可是你知道,你何尝不是那个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之人。” “住口!荆家从未做过你口中的肮脏之事,岂容得你在这里信口雌黄!”荆复有些失控,音调都变了几分。 “或者荆宗主,只是不知道全部的真相罢了。”白黎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荆晨急切地问道,毕竟看到荆复的神情和白黎的说辞,杀害齐医仙的人另有其人而且是荆家人是事实了。 “还是听思彻说吧。”白黎叹了一声,“这件事,最终还是要你们自行解决的。” “这不是我说出来就能解决的事情。”杨念道,“是荆宗主,可能否听得进我说的话。” 一众目光都落在了荆复的脸上,而此事的荆复正掩着面,旁人也看不出他的神色。 “但若荆宗主还是执意,要将那人的罪行瞒住,那我说什么都是徒然。”杨念道,“那我们便还是不共戴天的仇人,还不如早些生死了断了为好。” 这时连荆晨都朝着荆复走近几步,“兄长,到底是怎么了……” “这与你无关。”荆复一把推开他。 “与我无关?”荆晨拧紧了眉心,“我也是荆家的人,为何如今却说与我无关,这些年,荆家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情。” “荆公子不知道的事情。”白黎在一旁淡淡地说道,“还是以后都不要知道为好,荆家的如此成就,可不是简简单单就得来的。” “白黎!”荆复死死瞪着他,“我可以给杨念一个解释清楚的机会,但是你,你们。” 白黎知道他后面的话,其实无非是想做交易替他保住秘密而已。 “荆宗主不必与我做交易,其实这件事,我只是为了思彻而已。”白黎看向思彻,“若是荆宗主一直问心无愧也就罢了,但是这毕竟是有违道义之事,看起来其实荆宗主也不是全然不知啊。” 薛琬及慕南观越丞等人,都不由得泛出狐疑的目光,这天下闻名的圣手医家,背后到底还有什么样见不得光的事情。 “杨公子。”荆复又转向杨念,“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澄清,自此之后我荆家与你再无瓜葛,荆韩两家不会再因为陈年之事对你寻仇,如何?” 这话锋转变的如此之快,众人都是疑惑不已,怎么前一瞬间荆复还在说着什么不报仇誓不为人的话,现在这深仇大恨,说放下就可以放下的。 薛琬从几人的对话之中,也大致猜的出来,荆家背后定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而且是足以毁掉整个荆家的把柄,抓在了离宗人的手上。 “难道在荆宗主的眼中,我师父的性命,韩家十五人的性命,便只值得这一场交易是么?”杨念的意思很明白,他并不想同意荆复所说的条件。 “息事宁人,于你我都有益。”荆复眼尾上挑,“而且,现在杨公子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不是么,刀兵相见,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若是荆宗主决意动刀兵,我离宗自然奉陪,并无异议。”白黎接着他的话道。 薛琬不禁觉得好笑,谁要是惹上了白黎,他可是个毫不给人留情面的主儿。 “白黎,你这是要与我荆家为敌么?”荆复眼睛微微眯起来,看着白黎,“你别忘了你现在身处南佑,不是大虞。” “可是他如今,身处的是方寸山青鼎门。”薛琬虽坐在白黎身边显得更为娇小,但这一语出,也是让荆复心中一寒。 “长公主。” “不知道荆宗主上山的时候听见没,现在这些青鼎门的弟子们,都叫我掌门呢。” 薛琬笑里藏刀地说完这话,彻底把荆复堵了回去。 “长公主,一定要与荆某作对么。”荆复道,“慕老前辈与我伯父乃是世交。” “正因为是世交,我才能这么跟荆宗主说话。”薛琬依旧是笑得满面春风,“若是陌路人,你猜宗主带过来的这几位,是谁先倒地呢?” “好。”荆复知道斗硬不过,也只能败下阵来,看看他们的想法再行决定如何应对“那杨公子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杨念面上依旧是覆着一层寒霜一样,“你们荆家的污糟事,我不想知道。交出荆赫,其余的我不想过问。” 荆赫此人,旁人或许不知。但对于薛琬从小便听过她外祖母提及旧事的便知晓,荆赫是荆复的弟弟,也是荆家圣手族中难得的天赋异禀之人。 只是可惜,荆赫此人在幼时历过一场大火,面容全毁,不能再示人,因此只是隐于药堂后面,独自一人研究药方。 只是这样一个不常在外人面前出现的人,竟然会是凶手? 就连荆复自己带过来的弟子,都对此事颇为震惊,禁不住互相看看,也想说点什么。 “杨公子怕是弄错了,舍弟从不与外界接触,这件事不可能与他有关系。”荆复道。 “荆宗主刚刚还想提条件做交易呢。”白黎道,“看来并非真心。”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荆复怒道,“我可以答应杨公子所言,但你们也不能将子虚乌有的事情都安插在我的家人身上!” 白黎点点头,“大概荆宗主,是真的不知始末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旧怨(四) “既然我在这里说再多,荆宗主也不愿意相信,那再这样谈下去,可还有什么必要么?”杨念冷笑一声,“事情不如回到原点。” “思彻,此事既然已经开了头,便不能就这样让它继续一团迷雾下去。”白黎道,后又看了看越丞慕南观众人,“况且今日这些人在场,陈年旧事便不可能是铁板一块,永远可以不被人知晓,荆宗主,你确定要继续这样瞒下去么?” 荆复用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侧边额头,“白公子看来是知道不少秘辛,若你执意要将你所知道的事情公之于众,我又有什么办法?” 白黎轻笑道,“荆宗主也不必如此,若是思彻的事情能解决,我也不是一定要将荆家逼上绝路。” “但你,还有他,所说的那些事情,任何一件都能让荆家声名扫地,再也不能在天下立足!” “可是这些事情,是谁做的呢?”薛琬清冷地问道,“难道不是荆家所为?” “我为荆家宗族,自然是想拼尽全力护住荆家的名声和一切。”荆复的声音,满含了无力。 越丞看此事又僵持住,便提议道,“若各位在此无法商议出什么结果,不如将荆家其他有身份之人请到方寸山,荆宗主既然有许多事不知情,那便找知情的人来说话。” “这些事,怎可再劳烦族中其他人?”荆复拒绝道。 “荆宗主这可还是在维护荆家,可你要知道,事情总归要说开的。就算你不知道这背后是什么,也总是要探明真相才能解决的不是么?”薛琬道。 荆复思忖片刻,“那不如,请白公子和杨公子,一起去腾秀山做客吧。” “荆宗主,这是想把人扣在那里么?”薛琬觉得他这个提议并不妥当。 只是白黎拦住了她,“殿下无事,我可以随他去。” “那我也随你们去。”薛琬道。 “我并无伤人之心,殿下若想跟着去,荆某并无异议。”荆复看了她一眼,对她这份怀疑并无什么反应。 说罢荆复也不想再继续留在屋中,“今日前来,是听闻长公主受伤,特来给长公主殿下送些帮助恢复的伤药,顺便可以帮殿下看看恢复的如何,但如今看来,殿下气色好的很,定能很快复原。” 薛琬知道他是在说气话,也不甚在意,“多谢荆宗主好意了。” “另外还要代我伯父,文慕老前辈及文老爷安。”这是对着慕南观说的,还施了一礼。 慕南观亦回礼,“多谢荆太公了。” “我们这便先启程回腾秀山了,我至少先将今日之事秉明伯父及族中其他人。至于几位,”荆复看了看白黎,“还请不日驾临。” “一定。”白黎道。 荆复离开之后,荆晨看了看依旧是淡漠神色的杨念,也没有再说些什么随着荆复先行回腾秀山了。 而薛琬与白黎这边,也准备着三日之后便出发前去腾秀山。 只是白黎对薛琬陪着同去的事情,知道拗她不过,只是在她手势自己行囊的时候细细嘱咐。 “这些伤药还是多带些,若你到时候因为伤口复发了,荆家可不一定会出手相助。”白黎说着又把薛琬刚刚嫌弃麻烦不想装的一罐药塞到她包袱里,“我替你拿着。” “我还是不放心你。”白黎拧着眉头,“殿下这次真的是鬼门关走了一趟,再这样折腾……” “这回又不是去打架的,你怕什么。”薛琬笑着道,“荆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而且我去了,你们才更安全一些。” “殿下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知道你心中有数。”薛琬叹了口气,“但这次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而且我猜,你们所说之事,定然是会损及荆家颜面甚至是能颠覆整个荆家的。荆家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还是有些手段的,我不放心。” 白黎顿了顿,缓缓将薛琬的手拉过来,握在自己的手中,“殿下,你不必事事如此操心。” “习惯了。”薛琬笑了笑,“而且这是能帮你做的事情,何乐不为?” 白黎的手忽而僵住片刻,“殿下,多谢。” “那你何时,才能把那些事情告知于我呢?”薛琬问道。 “何事?” “今日午后师叔告诉我,你为我做过不少事情,可是就是不愿意说。”她看着白黎的眼睛,“我若为别人做了什么事,也是忍不住地去邀功呢,怎么到了你这里,还想瞒着我呢?” “都是些小事情,不用记在心里。” “当然不行。”薛琬摇摇头,“我如今知道了,人生苦短,而且真的不知什么时候便走到尽头。难得的一些值得去记住的事情,不多了,为何还要藏着呢?” “好。”白黎应道,便拉着她坐在桌案边。 “其实越前辈言重了,我也只是举手之劳罢了。”白黎道。 “奉陵城,救我出城的那个人,原来是你。”薛琬叹了口气。 “是,但还是晚了些。” 薛琬摇摇头,“你救了我性命,若我还要怪你去的不够及时,那也太没有良心了吧。” “不过想想那个时候,确实是挺窝囊的。”她回想当初自己的狼狈样子,不禁泛出一丝苦笑来。 “真的好险。”白黎声音有些沙哑。 薛琬知道他说的是险些被薛伦杀了的事情,反过来安慰他道,“我当时身在其中,一腔怒气,倒是真的没那么在乎生死的。” 片刻之后,她的心沉了沉,“白黎,这些年,对不起。” “殿下?” “那些日子,我的确心里想的是宋子澈。”提及这个人,薛琬心里又是一痛,“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过去的事情,我虽不会再在乎,但是我也不会想着去否认它……我……也谢谢你。” “落子无悔,殿下何必纠结于过去之事。而且我今生,真的没有妄想过真的有一日得偿所愿。”他的脸上洋溢着笑意,“若能用我的余生,抚平殿下过去的伤怀,便是我最大幸事。” 薛琬愣了愣,随之破涕为笑,“你真的是……” 二人又谈了许久,月华倾泻,如一壶好酒,都醉倒了红鸾星。 第一百四十九章 往昔(一) 与白黎薛琬一起启程前往腾秀山的途中,杨念也断断续续,将过去之事告知了二人。临到腾秀山之前,杨念辗转反侧,又有些怪自己和白黎喝了一壶茶,难眠的很。 意识混沌,脑海中都是过去的事情,不知是自己刻意回忆的,还是它在梦境之中,自己浮现出来的。往事历历,外面的一层一层月光度进来,竟也有些刺眼的很。 再说起来,便是四年前的事了。 那时自己拜在齐医仙门下不久,师父对他严厉却也照顾的很,也常夸他天赋异禀,日后必能承接他的衣钵,悬壶济世。 有一日来了一个人,那人的打扮不俗,不像是平常人家的。他说自家家主身染重疾,想求齐医仙发善心前去救治。 若是常人,齐医仙不会犹豫。只是这人要他去救的,是南佑腾秀山荆家的家主,荆复。 杨念也知道此人,荆家时常标榜自己圣手之族,世代行医,而且坐拥四国之内草药最是丰富的腾秀山,名声大的很。都说医者有仁人之心。可是这荆家是天生孤傲的很,对于这些江湖上的散医,一向是轻视的很。 杨念并不赞成前去腾秀山,毕竟这是做成了得不到什么回报,做不成必定会被怪罪的事情。只是齐医仙还是答应了。 师徒二人连夜赶往腾秀山,齐医仙为荆复诊脉、查看病症,杨念便在后面跟着记药方,抓药。 没日没夜地忙了一连五日,荆复的身子才算是稳住。杨念伺候齐医仙去休息,自己则出去走了走。 腾秀山的确是座“仙山”,许些只在医书中见过的草药,在腾秀山上都能找的见踪影。杨念顺着一条小路,一直便走到了腾秀山的山顶。 他只是顾着在山顶上看这生长出来的各色草药,还时不时亲尝。这便也没有注意到,山顶的另一边也有人的踪迹。 “喂,你是哪来的人,怎么腾秀山的地界也乱闯的?”杨念只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少年的声音。 他回过头,看见那里站着一男一女,那个说话的少年一身蓝色窄袖衣袍,正叉着腰看着他。 待他们走近,这少年再次打量他一眼,“好像见过你,是跟着齐医仙过来的小徒弟?” 杨念后退半步,甚为有礼地对荆晨道,“在下杨念,是随家师为荆宗主诊治的。” “哦,果然是你,杨……杨什么?” “杨念。” “好文静秀气,倒是像个女孩家的名字。”荆晨笑了起来,“人也是长得秀气的很,哈哈。” 杨念往后又退了几步,不满他的玩笑。 站在他身后的比她矮一头的女子瞧出杨念的不悦,“阿晨,你刚刚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快给杨公子致歉。” “哦,是吗?”荆晨还认真看了看杨念的神色,“这么不经逗的啊!” “是我唐突了,不该闯入此地。这便告辞,不打扰二位了。”杨念觉得这个少年说话实在是轻浮的很,确实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 “哎哎,别走啊。”这少年功夫倒是好,身法极快地拦在了杨念面前,“这是生气了?” 杨念别开他的视线。 只是荆晨继续喋喋不休,“我和绡儿也是来这玩的,你也别紧张,我兄长还有那些叔叔伯伯们说什么这里不能进,哪里不让进的,都是唬人的,你想来这个山顶呢,就来。反正他们都知道我爱来这儿玩,很少过来的。” 杨念没有应声,就要离开。 荆晨长这么大,还确实很少见对自己这么爱搭不理的,他在地上随手揪了一根草,叼在嘴里,“说了这么多,你好歹应一声吧。对了,我叫荆晨,那个荆复荆宗主啊,是我堂兄。” “嗯。”杨念道。 果然是只“嗯”了一声,连韩绡在后面都觉得很是有意思,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这人真是无趣。”荆晨撇了撇嘴。 “你……”杨念看见他嘴里叼的草,认真地看了一眼。 “怎么,知道理人了?” “不是,草……” “你怎么骂人呢你?”荆晨把嘴边的草拿下来,指着他的鼻子道,一双明亮的眼睛瞪的老大。 “我是说,你手上这根草,有毒的,叼太久容易舌根僵硬。”杨念道。 荆晨这才把目光移到自己拿着的草上,立马丢开了,“哦,这样。” “阿晨,你舌头硬没硬,来我看看。”韩绡凑过来打趣道。 “去去去。”荆晨道,“杨公子来这,是来专门尝百草的?” “没有,我只是出来走走。”杨念道。 “出来走走,是该出来走走。”荆晨还自顾自地点点头,“听说齐医仙忙了五个日夜,恐怕你也是一直在旁边陪着了吧,还真是劳烦你们了,你放心,荆家必会重谢。” “不用了,诊金付了就好,我师父还有许多病人等着看。”杨念道。 “哎,你跟人说话都是这么个脸色的啊,也没人说过你脸色太臭了?” “阿晨……怎么说话的啊。”韩绡对着他摇了摇头。 “我就这么说的啊。”荆晨倒是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不过也是,怕是你平时就只跟你师父还有那些病人打交道,据说这些病人们啊,可是一个比一个难缠,我看那些卖药给旁人的小弟子们啊,也都是跟你一样,半天没个好脸色的。” “我先走了。”杨念确实不觉得,和荆晨还有什么好说的。 “等等啊,你不是出来散心的嘛,我带你吧。”荆晨难得古道热肠,“你对这儿不熟,要是去什么禁地啊什么的,那些叔伯们又要摆脸色了。” “不用。” “我就知道你说不用,不过算你倒霉,赶上我今天就想做点好事儿了。”荆晨脸上依然是嘻嘻哈哈,一把抓了杨念的袖子,“走走走,我知道哪好玩。” “是不是去后山啊。”韩绡也有些雀跃。 “是,你太矮了上不去,杨公子这个个子正好,走走走。” “好啊,走吧,杨公子。”韩绡这时也一并和荆晨邀杨念同去,而杨念在两个人的夹击之下,也就只能跟着去了。 第一百五十章 往昔(二) 杨念此刻正站在一棵树底下,看着荆晨挽了袖子往上爬,爬到一半还往下面喊,“那个,杨,杨念,你也赶紧上来啊。” “我不去。”杨念道。 “你不来,那不成,这棵树上有个鸟巢,里面有个五彩雀刚刚孵了一窝小鸟,得两个人来把它抓出来。”荆晨悬在树干上对杨念解释道。 “你为何要把那五彩雀抓出来?”杨念问道。 “绡儿想看看啊,这鸟可不常见,稀奇的很,你不想看看吗?” “不想。”杨念如实答到。 荆晨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行行,这种问题就不应该多嘴问你一句,我想看你快来帮帮我。” 只是杨念还是站在原地不动,韩绡好声好气地跟他说道,“杨公子,那个鸟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就给它放回去。” 杨念依旧不做声,但已经开始挽起自己的袖子,准备上树了。 在树干上面的荆晨嘿嘿笑了两声,还在那里等着杨念上来。 杨念也是有一些功夫在身上的,齐医仙曾经让人教过他一些,是故爬树这种事情并不在话下。 待到杨念已经和荆晨爬到相同的高度了,荆晨笑吟吟地看着他,“哈哈哈,冷面郎君杨公子,也肯跟我们干这种上树摸鸟的事儿啦。” “你……”杨念有些气恼,这就要下去,却被荆晨一把拽住了。 “哎哎,怎么就又要生气,我开玩笑的,快上去快上去,这么久可可算逮着一个愿意跟我们过来的人,可不能放跑了。” 杨念也不再理他,接着往他指的那个树枝那里爬去。 这是棵长了应该有几百年的榕树,那根踏足的枝干也是结实的很,杨念小心翼翼地站上去,往那鸟窝看去。 这鸟窝在高处,荆晨说的对,那鸟窝被五彩雀布置的隐秘,一个人还真的不能把幼鸟带出来,而且他往上够都有些吃力,韩绡上来也根本够不着。 “来,你帮我扶住这树枝。”荆晨把那阻住的树枝都拨弄开,让杨念来替他,“千万别放手啊,不然这树枝可一下子弹回去把我拍到地上去的。” 杨念没有理他,但确实手上是把那树枝抓的牢固。 荆晨极为小心地靠近那鸟巢,这时杨念听见了那鸟巢里传来几声幼鸟的啾鸣声。 再过了一会儿,只听得荆晨还一面说着“宝贝,宝贝啊,不怕不怕,一会儿给你送回来啊。” 杨念感到一阵恶寒。 “走吧。”荆晨把那小鸟护在自己手心里,就开始往下爬。 杨念闻言慢慢松开了手里的树枝,走在他后面,看着他一只手扶着树干往下爬。 到地之后,韩绡欢喜地瞧着那幼鸟五彩雀看了许久。 “真是好看啊,这腾秀山真是好地方,连着大人们说的神鸟都看的着。” “看一看赶紧送回去,五彩雀可是凶鸟,而且又灵性的很,万一来护崽的话,可是会来啄你的。”杨念在一旁抱着双臂道。 “啊,这样啊。”韩绡恋恋不舍地把那幼鸟放开,“那阿晨赶紧放回去吧。” “这就不看啦,我觉得他是唬你的。”荆晨朝杨念那边努了努嘴。 杨念漫不经心地瞪了他一眼,也不跟他做争论。 不过顶嘴归顶嘴,荆晨这也就准备再上去一次把幼鸟送回去了。杨念虽然也是不满他这个人说的话,但出于好心还是再一次上去了。 荆晨一面往上爬,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话,“我说你这个人,明明是很好心肠的一个人,偏偏不爱和别人说话,弄的挺好一个人,都没什么人愿意跟你当朋友。” “我无所谓。”杨念淡淡地说道。 “唉,还是要多和别人交往的啊,你不能一辈子跟着你师父不是?待到你以后自己谋生了,哪里用不着跟人打交道啊。”荆晨如同一个老母亲。 “我现在也在和人打交道,没觉得有那里不好的。”杨念拿话堵回去。 荆晨啧啧啧了几声,又叹了口气,“唉,算了我这里跟你说这么多也没有什么用处,不过既然齐医仙救了我兄长一命,那就是我荆家的恩人,而且你呢,我荆晨也算你做个朋友了,以后万一又什么搞不定的人,也可以找我帮你。” “不用,谢谢。”杨念说着,已经和荆晨再次爬到了刚刚的地方。 荆晨皱着眉头看着他,“你这个人真的是,怎么什么话都不听……” “小心!” 荆晨刚刚把那树枝拨开,却见一只和鹰差不多大小的鸟扑了过来,吓得他猛的往旁边一躲。 杨念仔细看了看,这鸟虽然遍体像是灰色的,但全身布着一层五彩的光泽,是五彩雀无疑了。 这鸟张着双翅,正两只爪子抓住一根树枝,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荆晨。 “我的天,这鸟是不是成精了,这也太凶了。”荆晨惊魂未定,还看了手里的幼鸟一眼。 “我早告诉你了。”杨念一脸早已料到的样子。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帮忙,把这小崽子送回去,我赶紧下去,惹不起惹不起。” 而荆晨手里的幼鸟此刻发出哀鸣声,这五彩雀浑身的毛豆炸了起来,看着吓人的很。 “绡儿,我今天要是被鸟啄死了,可都是为了你!”荆晨这会儿倒不忘跟树底下的韩绡玩笑。 “行了,你赶紧放回去。”杨念很是不能理解,怎么这个人什么时候都管不住这张嘴。 荆晨心道不能直接顶着这大鸟的“监视”给送回去,干脆先把这鸟的注意力引开,然后自己找机会送回去。 于是他带着那幼鸟,一个旋身跳到了另外的一根树枝上,还对杨念道,“这树枝扶住了啊,我一会儿把它引开再放回去。” 于是杨念只见这凶神恶煞的五彩雀追着荆晨的身影而去,他还破位哦担心地看着荆晨在这茂密的树林里跳来跳去。 下面的韩绡还冲他喊,“杨公子,阿晨功夫很好的,你放心。” 谁担心他了。 这荆晨就是在带着那五彩雀在绕圈子,绕了好几圈之后,终于是逮着机会回来,“我来了!” 他赶紧把那幼鸟送回巢里,在得意的看着杨念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自己肩膀上越来越疼,回头一看,这五彩雀正在死命啄着他的肩膀,翅膀还在不停地扑棱着……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往昔(三) “你这鸟,你还真咬啊!啊啊,疼死我了,快给我放开!”荆晨忍着剧痛,对着这五彩雀吼道。 只是这五彩雀自然听不懂人话,那尖利的鸟喙死命地咬着荆晨的肩膀,好像就要生生扯下一块肉来。 杨念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得看着荆晨被一只鸟困住的样子,慢悠悠走过去,恰助理那五彩雀的脖子,颇有技巧地扼住那五彩雀喉咙处。不一会儿这五彩雀果然松了口。 杨念让荆晨先下去,自己帮他断后。 在荆晨忍着剧痛下了树之后,韩绡和杨念这才注意到,荆晨的肩膀上,蓝色布料已经渗出红色的血迹。 “阿晨,你,你肩膀流血了!”韩绡又是害怕又是担心地喊起来。 “五彩雀本来就是食肉的鸟,没被扯掉一块肉便算好事了。”杨念在一旁道。 荆晨没好气地说,“我说你这个人,能不能别说风凉话了。” “要去抓鸟的事情是你自己要去做的啊。”杨念一摊手,“我早就告诉过你这鸟不好惹。” “你……”荆晨拿手指着他,“不想听你说话。” “随意。” “哎呀,你们先别吵了啊。”韩绡看了看荆晨的伤口,“杨公子,能不能先给阿晨处理一下伤口啊。” “我不用他,我们荆家就是圣手族,干嘛用别人管。”荆晨对于杨念这样的态度很是不快,也就没好气地说。 杨念什么都没说,拿起自己的东西就自顾自走了。还听见荆晨在后面说,“什么人啊,冷冰冰的,活该不招人待见。” 荆晨的肩膀上的伤还是不轻,那五彩雀确实力气大,就是奔着要生生扯下荆晨的一块肉的力道来的。荆晨对外没好意思说是自己去抓鸟结果被鸟给咬了,只说自己是不小心跌伤,随意拿了些跌打损伤的药。 韩绡在荆晨的屋子里帮他上药,荆晨疼得厉害,韩绡还提醒他不要太大声,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是这么受的伤。 只是这药毕竟不是专门拿的,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药上上去,荆晨反而是更疼了。 “这……这可怎么办啊。”韩绡拿着药有点手足无措,“我去找找药堂的小伙计让他们给你看看吧。” “不行!”荆晨咬着牙忍着疼阻拦住她,“不行,我荆晨的一世英名,不能被一只鸟给毁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你的英名呢!再不去找药,你这肩膀就废了。”韩绡也不听荆晨鬼哭狼嚎的话,就要出去找人。 走到门口,却看见背着药箱过来的杨念。 只是那头,床上的荆晨裸着半个肩膀,依然在嚎叫,“你别去,我能忍,不就是被鸟啄了一下么,这算什么,大不了我的胳膊不要了!” “我药箱里带了刀,这胳膊你既然不想要,不然帮你砍了?”杨念的声音响起。 荆晨立马住了嘴,他转头看向杨念,杨念已经在那里打开药箱,有条不紊地拿东西出来。 “你怎么来了?” “转过去。”杨念准备给他处理伤口,让他把头转到另一边去。 荆晨虽然还是心有不甘,还是把头转过去了。反正这杨念已经知道他丢脸的事情了,让他来总好过再多一个知道自己被鸟咬了的事情。 杨念处理伤口的手法虽然熟练,但可谓是一点都不顾及荆晨的感受,痛的他哇哇乱叫。 “你能不能轻点,你就是这么跟着你师父医治病人的?怎么齐医仙的招牌没被你砸了啊。” “闭嘴。”杨念冷冰冰地道,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一些。 在荆晨的嚎叫中终于换好了药,杨念这才开始收拾自己的药箱,“不要沾水,这几天要戒食荤腥,而且这五彩雀的唾液有毒,到明日午间,如果伤口处有什么异常记得来找我。” 荆晨趴在床榻上,只是盯着杨念看。杨念觉得很是不自在,“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明明是好事,怎么你做出来就让人这么难受,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刚刚的药敷少了,再来一些。”杨念手脚麻利地又开始开药箱。 荆晨知道这是嘴上不跟他争论,要惩治他了,他一个翻身,压到自己伤处也顾不上,“等等等等,我不说了,杨大夫,今天真的是太谢谢您了。” 见他终于消停,杨念也顺手合上了药箱的盖子,“知道教训,日后便不要再胡闹。” “什么叫胡闹,这是绡儿想看的鸟,我就得给她抓着。” “她说的你便要做?”杨念问道。 “那是自然,绡儿从小就跟我混的,我可还没在她面前什么事儿做不到呢。”荆晨一脸得意地说道。 “听说你们,定亲了?”杨念道。 “啊,那是他们长辈定的,也就先这样呗。” 杨念对他的态度很是不解,“什么叫就先这样?” “就是我不赞成,但是也不反对,反正从小到大照顾绡儿也习惯了,如果她遇不上别的喜欢的人,那我就把她娶了呗。” “如此随意?” “啊,这也不随意吧。”荆晨倒是纳闷了,“我还以为你会说,既然是长辈所定下的,就要好好遵从呢。” “若你不喜欢人家姑娘,岂不是白白耽误她。”杨念道。 荆晨脸上的神色更是惊奇了,“哎呀,我们杨大夫还是语出惊人啊,头一回听见你这不会说话的榆木脑袋里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杨念说着又要伸手去开自己的药箱,荆晨忙讨饶,“杨公子,杨大侠,我不打趣你了还不行么,高抬贵手。” “好好休息。”杨念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好好。”荆晨把头埋进枕头里,胡乱应着,在杨念前脚踏了一半出去的时候,喊到,“杨念,杨公子,这件事可不能告诉别人啊,一定不能。” 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荆晨的头又埋到枕头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过万幸的是,这毒没有发作,荆晨肩膀的伤也就是皮肉伤,杨念帮他调理着也渐渐好了起来。而且荆晨也发现,杨念倒是真的没把这事情告诉别人。 “杨公子还是够仗义的,被你气成那样还帮你治伤,而且还真的没告诉别人。” “他那是怕麻烦。”荆晨嘴硬道,“你没发现,这个人要是能说一个字绝对不会说两个字,若是能不说话他才是不开尊口呢。” 就算是嘴上的不留情,荆晨还是记下了这笔“恩情”。 第一百五十二章 往昔(四) 此后荆晨和韩绡一起“胡闹”,也不忘了带上杨念一份。荆晨想去下河摸鱼了,会说一句“思彻,绡儿想吃活鱼,走咱们去给她捞一条上来。”若是荆晨有什么东西想给杨念来,也会神秘兮兮地拉住杨念到一旁,“这是我伯父想送给你师父的,麻烦你转交了。” 其实那是杨念偶尔提及的一本医书,全面记载了各色药材但并不深奥。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是荆太公送给自己师父的。 只是杨念还是收下了,轻声说了一句“多谢”。这是在谢荆晨,而不是荆太公。 而随着荆复的身子渐渐好起来,齐医仙师徒也到了要离开腾秀山之时。在离开腾秀山的前几天,杨念还是告诉了荆晨一声关于自己要走的事情。 “你这就和你师父走了啊。”荆晨有些埋怨地撇了撇嘴,“我兄长也不多病几天……” 杨念听见他说这话,惊疑地瞪了过去。 荆晨立马收回,“我什么都没说,我兄长没事了真是万事大吉。相识一场,也算是朋友了,你可还会来腾秀山?” 杨念嘴唇动了动,荆晨还是无奈地摆摆手,“算了算了,我指着你会主动来腾秀山,还不如我自己去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杨念道。 “唉,你不是吧,这么无趣的,自然是去看看你啊。总不能认识一场这就永别了吧,而且我也是爱往外跑的,你以后要是还是继续满江湖的跑呢,我就捡个好看的地方去找你。若是你要定居呢,可以找我借点钱,找个好看的地方安定下来。” 杨念看着他自己在那里畅想,觉得很是新奇。 不待杨念插话,荆晨接着双目放光地道,“要是以后想娶媳妇了,我也可以帮你把把关,我看女子可是很准的……” “住嘴。”杨念看他越说越离谱,就不想继续跟他就这个问题聊下去。 “哎哎,别走啊,我又没说什么不对的。” “我不借你钱,也不用你给我物色配偶。”杨念说到后半句,还卡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会是害羞了吧,提起娶妻的事情就恼,你真的是……” 不顾荆晨在后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杨念抬脚就走,“我去找我师父了。” 若是一切都可以重来,杨念会早一些结束和荆晨的对话,去拦住找自己却走错了地方的师父…… 待到杨念回去之时,却看到面色铁青的齐医仙,他已经把自己的行装收拾好了,“思彻,我们走。” 看师父的神情,杨念猜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师父,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别问了,总之腾秀山此地,你我师徒今生是不会再踏足!” 杨念更是惊愕了,“师父不如告诉我,若是有误会,也可以……” “这还能是误会?”齐医仙怒极,“腾秀山荆家,残害人命,不守道义,这样的族人,还能有什么好心肠?” 也知道杨念与荆晨相交好,齐医仙又是警告道,“以后荆家的人,不许再有所来往。” 杨念被惊的后退了一步,“师父?” 齐医仙看他的神色不好,正欲说几句,却见外面走进来一个学徒打扮的荆家人,“齐医仙,我们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你们先生?” “是荆家家主的四叔,荆哲。”那小学徒回答道。 齐医仙了然,“我不去,告诉你们先生,我自此之后不会再来方寸山,至于他所言及之事,若是荆家自此收手,从前之事,我齐某也不四处张扬。” “齐医仙……这……”那小学徒很是为难,“这……我们先生只说一定要叫你过去,不然小的我,此后就不必留在方寸山了。” “哼,你们先生真是好手段。”齐医仙冷哼一声,“让一个小学徒来逼我前去,若真是有心,为何不自己前来。” 那小学徒还不止该说什么时,门外响起了荆哲的声音,“齐医仙所言有理,荆某这便亲自来请了。” 学徒躬身施礼,“先生。” 荆哲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那人应道。 接下来是杨念,齐医仙对他道,“思彻,你先出去。” 杨念看二人的状态便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情,有些想留在屋内,只是齐医仙言辞更是严厉,“出去!” 杨念无奈只能走了出去。 荆哲看着杨念离开的背影,“还是多谢齐医仙,并未多言,连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都不能在场。” 齐医仙只是道,“他在场,你们莫不是会把灭口之人也多加上一个他?” 杨念在门外,并没有听清楚齐医仙和荆哲到底谈论了什么,只是晚些时候荆哲走出了房门,齐医仙神色反而平静了下来,还对他说明早启程,离开腾秀山。 杨念见师父并不像刚刚那样的气愤,也以为误会已经解开,他那日午时沉沉睡去,醒来时已找不见齐医仙。 荆晨来告诉他,说他师父因为山下有个病人需要救治,让他现在下山去找他汇合。 杨念有些奇怪,自己师父去诊治病人,竟不带上自己。荆晨在一边道,“想必是看你这些天太劳累了,就让你先在这里歇息。对了齐医仙还说,你包裹里有一张药方,是他得人所赠误落在你那里的,下山之后到了那里记得拿出来,自己要用。” “好,我知道了。”杨念觉得自己起来的确实有些迟了,为了不耽误他师父的事情必须赶紧下山去。 荆晨抱着胳膊,“阿念,可说好了,你什么时候找到个合适的地方适合安家的,一定要发信给我,我好带着绡儿去。” “好,我知道了。”还是一样的话,杨念应道。 既是齐医仙所言,杨念与荆晨正式道了别,便背着包裹离开了腾秀山。 只是他赶到齐医仙所言的那户人家时,那人只是告诉他,齐医仙并未在他们家中诊治。 杨念有些茫然,那人家只说一概不知,他再次确认荆晨告诉他的地址,确是这里不会有错。 他想起了,齐医仙告诉他自己包裹中的“秘方”。 他展开那信封,却没有看到什么药方,而是一封信,一封齐医仙留给他的信。 第一百五十三章 往昔(五) 齐医仙依旧还留在腾秀山上,而且杨念双手颤抖地读完信件,便也不顾及齐医仙所嘱咐的一定不能再上山的事情,飞奔回方寸山…… 这信上言及齐医仙今日晨时寻不到杨念,便向腾秀山的弟子打听,得知他在后山与荆晨一道。 只是走到后山,齐医仙却听得了不寻常的动静……那是濒临死亡之人的求救声,在不远处,但声音极细极轻。 甚为外人,齐医仙也知道这荆家之事少知道些为好,只是身为医者,他又如何能不管不顾这人的呼救,而当做无事发生。 于是齐医仙还是进了那个传来声音的山洞。 模糊地看到最里面有光,而且越往深处走,便是越深的血腥气。 齐医仙暗道不好,这里定是荆家的隐秘之地。他以前也听说过,这样的大家族,都会有自己秘密处置宗门之中有罪之人的地方,或许自己就是走入了这样的地方。 只是现在进退两难,在里面除了血腥气之外,齐医仙还闻到了尸臭和药香的味道。 内里的呻吟声渐渐听不见了,齐医仙心中一惊,怕是刚刚那人已经没了气息。 仁人之心,让他不得不迈动脚步,继续朝里走去,直至豁然开朗,一个完整的巨大的山洞呈现在他面前。 齐医仙还看到一个人的背影,那人全身上下笼着一层黑色的衣袍,连头上也戴着兜帽。正在一个燃着的火炉旁调制着什么药。 那硕大的一块平整的石板上,躺了五六个面黄肌瘦、只剩下微弱呻吟的人。 而齐医仙借着昏暗的烛光,看到一个角落之中,已经堆放着不少像是尸体一样的东西。 那人也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来,看见了齐医仙。 二人皆是被惊到了。 齐医仙之所以惊愕,是因为这个人,没有脸……或者说是,没有常人的脸……那脸上伤疤连成了片,模糊到分不清五官的位置…… “你是什么人?”这人盯着齐医仙,那双被伤疤覆盖起来的眼睛中,闪着杀气。 “这里可是荆家的后山?”齐医仙丝毫不惧,反问道。 这人上下打量他一顿,还是问道:“你是什么人?” 看他脸上的成片伤疤,齐医仙毕竟也是行医数十载的人,并不觉得太过骇人,他思索片刻,“我记得荆家的宗主荆复有一个兄弟荆赫,经历大火之后面容全毁,可是阁下?” 被说出身份,这黑衣人突然地发起狂来,“我不是,我不是!我的脸没事!” 被这突然的状况有些措手不及的齐医仙,往后退了一步,又去看向那石板上都快断气的几个人。 他走了过去,想去看看这些人怎么样了。 可是荆赫则是直接冲过去将齐医仙推倒,“滚开!” “这些人怎么了?”齐医仙声色严厉地问道。 “这些人啊。”荆赫的脸上,又流露出像是笑容一样的诡异的神情,“是我的玩物。” “荆家可是拿活人试药?”齐医仙一眼发现了其中的不寻常,问道。 但是荆赫倒不答话了,只是依旧维持着诡异的神情看着石板上满满都是恐惧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还有些气息的,突然玩命似的大喊起来,“救命!救我们!” 荆赫拿手敲着自己的头,“吵死了!” 他当即拿起旁边的另一块石板上,上面摆着各种药丸的地方,拿起一种药就给那喊救命的人灌了进去! “住手!”齐医仙阻止不及,那躺在石板上的人顷刻间从七窍之内都流出了黑色的血液,立刻就没有了气息。 “荆赫,你们这是草菅人命!”齐医仙走近几步道。 但是这荆赫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在那里看着药炉上熬煮的药,还不停地默念着“快好了,快好了。” 齐医仙心知荆赫大概是神智亦受到了损伤,所以才会这样。 正在齐医仙想再看看这山洞只内的蹊跷时,门外来了一个提着饭盒的小弟子,“二少爷,这是您的……” 他话还未说完,便看看立在那里的齐医仙。 “这……齐……齐医仙……您为何会在这里?”小弟子战战兢兢地问道,他知道,这个地方一旦被外人得知,后患无穷。 “不该是我来问问你们,荆家自称为圣手族,行医救世,灵药无数,便是这样来的?” “这……齐医仙,并非是您所想的那样……”这小弟子磕磕巴巴,想着办法给他解释,“齐医仙……这些人……这些人都是无药可治的人……放在这里,只是,只是让二少爷看看还有什么法子没有……” “是么?”两个字问的小弟子一身冷汗,“那我刚刚亲眼看到你们二少爷在这些人的口中塞入毒药,也是在想办法救他们?” “这……” “这些人分明是被你们的药物折磨至此,根本不是什么身患重病之人。荆家的好手段,真是好手段!”齐医仙冷笑着,这小弟子彻底慌了神,他知道这下定然是惹下大祸了。 这小弟子也不管不顾,赶紧跑了出去告知了荆哲。 于是,荆哲亲自去与齐医仙就此事商谈。 在齐医仙的屋内,荆哲痛诉自己如何让荆赫走上了这条错路,称一开始的确是只送重病之人给荆赫,让他想办法救治。 荆家并未对这个荆赫抱过什么希望,毕竟年幼一场大火毁了荆赫容貌的同时,也摧毁了其一部分心智。 可谁知荆赫的天赋是荆家最为出众的,竟真的治好了几个荆家全族束手无策之人。 荆家这才将这后山开辟出来,用以荆赫救治病患,也研制腾秀山的新的药方。 可是他们也不知道,这群人最后变本加厉,竟会把犯了错的腾秀山弟子也灌了迷药送到荆赫处。 “齐医仙,这都是下人们未报备于我,真不是我们蓄意为之。”那荆哲与齐医仙解释道。 齐医仙并不相信他的说辞,“以活人试药,视人命为儿戏,这便是腾秀山荆家的做法。” 荆哲依旧是陪着笑意,“齐医仙莫误会,我们这便将那山洞中的一切事情停下,今日便让齐医仙亲眼看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往昔(六) 齐医仙被荆哲邀约到了荆家的禁地,之后的事情,并未可知…… “思彻,不论今日事态如何发展,不论日后听到何种风声,都不要再踏足腾秀山一步。为师性命声誉皆归尘土,只是你定要活下去,若为师身陨腾秀山,也莫要寻仇,护好自己,一世安宁。” 莫要寻仇……莫要寻仇……怎么可能?若真的是荆家对您做了什么事情,我怎么会放任他们这样草菅人命,白白让您丢了性命…… 杨念二话不说,便飞奔着往腾秀山那里而去。 只是刚到山门口,便听到几个守门的小学徒在谈论着什么事情。 “哎,里面那么闹腾,今天是怎么了?” “齐医仙想偷取我们荆家的药方,结果陷在蛊阵里了。” “啊?当真?” “自然是真的,你是不知道啊,蛊阵里的毒虫毒粉齐出,齐医仙那个死相真可叫一个惨烈啊……” 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头盖骨,杨念趔趄了一下,惊慌地跌坐在地上。他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师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或许这便是荆家杀人嫁祸的本事吧。 “堂堂的医仙,怎么也做出这种事情啊?” “你知道什么,齐医仙这些年不过是仗着人亲善些,救过的人才给了个好名头,要说是百病可治,不还是看我们腾秀山么。” “料想是如此,这人老了,也就为老不尊了哈哈哈。” “住口!”杨念是万万听不得他们在此污蔑自己师父清誉的,再也忍不下去。 那两个说话的小徒弟看见是杨念,都吓了一跳。“他,他怎么在这……”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在我师父背后妄议他老人家的是非。” “我们……我们没说什么啊……”那小徒弟有些怯懦地道,又觉得自己没必要怕他,“说的是实情啊……” 这时杨念过去掐住了他的脖子,“我师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议论旁人之前,不先看看你们荆家又是什么个腌臜样子!” “杨……杨公子,你放开,你放开。”另一个人看双目涨的通红的杨念很是心惊,也怕再闹出人命来。 杨念悲愤至极,手上的力度确实大了几分,待他稍微恢复理智之时,那被他掐住脖子的小徒弟已经晕过去了。杨念手一松,这人就顺势滑落下去倒在了地上。 另一人见状害怕地赶紧跑了,还在大喊着,“杀人啦!杨念也杀人啦!” 杨念已顾不上去追那人了,他怔在原地,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做什么……齐医仙的尸体还在荆家,可是他不知道师父是出了什么事,又是被什么人所害,他又能去找谁报仇…… 只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那逃出去的小徒弟已经带了人过来,几十只火把举起来,一大帮荆家的弟子,还有许多手持兵器的护院过来,是要奔着杨念而来。 就在此时,一只手拉住了杨念的胳膊,拉着他就走。 杨念心惊,想要挣脱开来,这才去注意这拉着自己的人的脸,看清楚了,是荆晨。 “快跟我走,你看不着他们都过来抓你么?”荆晨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 可是杨念此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师父的事情尚且让他难以转寰过来,现在哪里还能去想,荆晨要带他去哪里,去做什么…… 直到到了腾秀山的另一处建在山腰的隐蔽的小屋内,荆晨才停下来带他进去。 “这里不会有人过来,就算有人我也能帮你挡住,你先稍安,在这里歇一歇。” 荆晨把桌上的蜡烛点起来,杨念却觉得这烛光甚是刺眼,赶紧去遮挡。 “灭掉它!”杨念的声音发着颤,如是困在陷阱之中的猛兽,很是绝望……然而又带着可怜的自尊。 荆晨只是把蜡烛拿的远了一些,他走到杨念身边,待到他已经在远离自己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阿念……”他试着唤道,“你先别怕,我,我也不相信齐医仙会……会做出他们说的那些事情,但总可以解释清楚的。”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你们荆家是如何让杀人灭口,又把这样的罪名扣在我师父头的么?”杨念嘶吼道,此时此刻,他已是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了。 “阿念,你在说什么?”荆晨对他这样的话也是感觉不可思议的很。 “你不要这么叫我。”杨念冷冷地说道,“我与荆公子,并不熟络。” 这话如无数针芒倒刺卡在心间,只是荆晨念及他现在确实是心神不稳,也不想就这个事情与他做什么争论。 “思彻,我不相信齐医仙会做偷盗之事,但刚刚那么所说的,为何我们荆家会去灭齐医仙的口?你这样的话,又从何谈起?”他尽可能把语气放和缓,不想去刺激到杨念。 “自然是我师父发现了你们的好事!”杨念说道,只是话到嘴边,又不想与他解释了。 “什么事情?”荆晨问道。 “若是荆公子是知情之人,便无须在此与我装模作样。若是你真的不知,也不要多问,于你无益。” “你不说,要我如何帮你?” “我为何要你相帮?”杨念又一次对着荆晨喊回去。他对上荆晨难以置信的目光,“不需要。” “杨思彻!”荆晨猛推了他一把,“你便这样不信任我?”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杨念只是缓缓抬起头,那眼里是轻蔑与不信任,陌生的很,“不信。” “我不管你信不信,现在能帮你的只有我。如果我们家真的对你师父做了什么,我现在把你交出去,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你去叫他们人来啊!”杨念毫不示弱,“我早便想做了断了。” “你知道我不会那么做。”荆晨知道他现在说的都是气话,也不与他做什么争论,“我也不会放你出去。” 他转身出去,杨念在武艺上并不是他的对手,只能被荆晨锁在了屋内。 “荆子昕,你放我出去!” “我去打探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杨念一脚一脚地踹着被锁住的门,却发现只是徒然。 第一百五十五章 往昔(七) 荆晨找到了荆哲,询问他关于齐医仙之事,而荆哲只是推说齐医仙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荆家不会声张此事,也会将齐医仙的遗体好好安葬了。言语恳切的很,若不是有杨念先前的那一番言语,荆晨是不会对自己的叔叔产生什么怀疑的。 只是抱着对自己的族人半信半疑的态度,荆晨也不敢妄下定论。 可是便在他回到荆家回来询问荆哲之时,他藏身杨念的小屋内,早已是腥风血雨。 杨念还在屋中寻找出去的办法时,门被人从外面突然破开,进来的为首是个男子,陌生的很,他拿着一把刀,后面也跟着十几个拿着武器的武夫打扮的人。 “还是多亏了我那妹夫啊,也省的我到处去寻你了呢。” “你是何人?” “要你命的人。”韩立摸了摸刀身。 “是你杀了我师父?”杨念见他是冲着自己来的,想必自己师父的事情也与他脱不了关系。 “是,又如何?”韩立并不畏惧,“反正都是要地下见面的了,他老人家应该上路没多久,记得见着他了,告诉你师父下辈子别再做什么大夫,也别再那么爱管别人家的闲事。” “果然是你们。”杨念攥紧了拳头,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他猜到了这些人不会放过他。如今也正好,不需要他再去调查谁为杀害他师父的真凶了。 “住手!哥,你住手!”门外跑进来一个身影,杨念认识,这是韩绡。 “你过来做什么?”韩立见是她,有些诧异。 “哥,别做错事了,放他走吧。”韩绡挡在杨念身前,对自己的兄长道。 韩立气急,“闭嘴,我若是放过他,才是最大的错事。你不知道这其中利害,给我让开!” “我是不知道你为何要杀他,可他没有做错事情,为何要无故被你夺了性命,这难道不是错?” “你给我让开!”韩立此刻并不想把所有的前因后果告知韩绡,日后也没有打算告知。 “我不!”韩绡道,“这是我和阿晨的朋友,阿晨让我看住他,也不能让他出事!” “死丫头,他们师徒二人觊觎荆家的药方,要害荆家,你如何能把这样的人当做朋友?”韩立拿刀指着杨念。 “我不信,思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滚开!”韩立已是没有耐心,他不能再拖延下去,必须赶快解决了杨念。 他一把去推倒韩绡,号令手下的人就朝着杨念冲过去。 杨念自保一时并不是问题,他躲了这些人的一番进攻,只是再这样下去,定然是体力不知难以应付。而且这毕竟是荆家的地盘,若不赶快出去,熬过了这些人,谁知道还会有多少人找上门来。 “快走。”韩绡站到门口,给杨念打开了门。 杨念此时也顾不得太多,便直接跃到了门口,纵身跳了出去。 而待杨念出去之后,韩绡则是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门前,将韩立一众人堵在了门里。 “绡儿你给我让开。” “我不会让的!”韩绡死死抵住门口。 “你知不知道,放了杨念出去,荆家还有我们韩家,声名都将毁于一旦!”韩立一边想推开韩绡,一面喊道。 “若是你们真的做了什么,承受什么样的报应都是应该的!”韩绡义正言辞道,“我会陪着兄长一起面对,哪怕是自此之后声名狼藉,只是不能看着你这样滥杀无辜!” 被她的话气极,韩立直接一把扯开了韩绡的身体,韩绡直接倒在地上。 “哥!” “给我追!”韩立吩咐道。 腾秀山的可以派出去的人都去寻找杨念了,而杨念在四处奔逃之下,还是躲到了初次见到荆晨的后山顶。 他找了个山壁的后面,将自己躲藏起来。即使现在知道,是韩立或许奉了荆家的命令杀了自己师父,可是如今是自己在荆家的地方,随时可能被他们找到杀死,孤身一人自身难保,何况是为自己的师父报仇呢。 山顶上的夜风格外清冷,杨念感觉到一阵疼痛,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和那群人打斗时身上好几处都受了伤。 忍着越来越明显的疼痛感,杨念循着感觉,撕下自己的衣服为自己止血包扎着伤口,他甚至都不能发出声音,若是被他们听到了,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还是听见了脚步声,他心下大惊,仔细留意着,但那脚步声,只是一个人的。 “阿念……思彻?” 是荆晨。 “你可在这里?”他再次问起。 杨念其实也是犹豫的很,如今的他不敢相信任何人,荆晨,他也是姓荆的啊…… 只是这样一直紧绷的神经,让他的伤口又裂开了几分。 再也难以忍耐的,一声虚弱的呻吟声,终是被荆晨听到了。杨念再看时,荆晨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还好吗?” “好的很……荆公子如今找到我了,不把我带到韩立那里么?” “你别多心,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的。”荆晨矮下身来,“你受伤了,我看看。” 杨念迅速躲开,“不用荆公子关心了。” 荆晨的手顿在那里,“好,我带你走,送你下山。” 杨念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不抓我?” “我说过了,我不会让他们找到你,跟我走,相信我。” 之后荆晨便带着杨念,一路由腾秀山的密道下山,把他送出了腾秀山。 “你便这样放我走了?你可知道韩立和荆家为何要杀我?” “我相信你不会有错,思彻,你离开之后不要再回腾秀山了,你的事我会在荆家帮你查清楚。到时候是非黑白自有公断,你信我,只是不要做傻事。” 这是临别之前,荆晨对他细细嘱咐的话。当时,杨念也是点头答应了的。 只是真的就这样坐视不管么,杨念扪心自问,他办不到。他在山下等了几日,可是除了齐医仙偷窃不成反而命陨的事情越传越广,渐渐被人当成笑柄谈资之外,他什么荆晨的消息都没有等到。 于是在山下,杨念躲藏了几日之后,便一路到了韩家。 在韩家,他借着韩绡的信任,给韩家的人全部下了毒。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往昔(八) 并非立即是致命的毒药,只是韩家上下十几个人,此刻都被杨念带到了一处。 “思彻,你这是做什么?”唯一被杨念放过的韩绡见状,有些惊慌地问道。 “我只是问清楚真相,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别无二话。”杨念冷着脸,手中持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思彻,你不要胡来。”韩绡就算知道或许自己的兄长有做错事情,但是现在是自己的亲人被人威胁,自然也不好受的很。 可是杨念并没有回答她,那这刀直奔韩立那里,“为何要杀我师父?” 韩立被毒药控制,瘫倒在地,可是并不畏惧,“自然是你师父该死。” 他还用一脸嘲讽的目光看着杨念,可是下一瞬间杨念便把刀扎进了韩立的大腿,只听得韩立一声凄厉的惨叫。 “哥!”韩绡奔过去,“杨念你快住手啊。” 可是杨念受伤的刀依然是扎着韩立的身体,毫不松手。 “是么?” “不……不,不是,是我杀的,是我……”韩立痛的直打颤,还一边不住地吸着冷气。 “说,为何要杀我师父?”杨念再次问道,那手上的力度竟然还加重了几分。 “是……是他知道了荆家后山的事情,是……是荆家不能留他……” “什么事情?”杨念毫无波澜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面心焦地看着自己兄长伤势的韩绡,也被韩立所说的话引了过来。 可是韩立竟还犹豫了,杨念并不会给他思考的机会,直接加重了力道,“韩公子,我也是大夫,知道这人的身体,哪里是最痛的。” 这般威胁,让韩立根本来不及思考,“是,是荆家以活人试药,来秘制药方的事,啊……就是这些,别的我不知道了啊。” “什么……”韩绡脸色苍白,“怎么会这样?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那你与这件事有什么联系?”杨念一把拔出来那把刀,鲜血登时汩汩地从伤口处流出来,韩立急忙用自己的手去捂,整个人蜷在地上。 “是,那些人是我帮他们……帮他们找到的……” “哥!”韩绡失声喊出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做?” “何人指使你做的?” “是荆哲,荆哲……他让我……让我杀了齐医仙,再放到蛊阵之中的……” “很好。”杨念在这些人之中踱着步,“你们也都听见了,韩立承认的,荆家都做过什么,他自己又做了什么。” 韩家的其他人,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韩立杀我师父,此仇我今日会亲手来报。”杨念握紧了手里的刀。 韩绡则是惊恐地望向杨念,“思彻!你说什么?” “韩绡,你我也算朋友一场,你当日在腾秀山救我一命的情意,我也会记着。”不得不去回应韩绡,杨念也是心中如刀割的一般。 “可是杀师之仇,恕我不能原谅。” 这是下定了决心的,坚定的说辞。 “其他人。”杨念又转过身对他们道,“待韩立死后,去向官衙和坊间百姓说明原委,不得让他们再污我师父声明。给你们七日的时间,事情做好,我自会给你们送解药来,不然便等着与韩立一般下场!” 这或许是愚蠢的做法,可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哪怕自己会背负上更多的罪孽,至少他师父的声名,能够挽回多少,他定要拼了命地守护。 “韩立,我今日只杀你一人。”杨念握紧了手里的刀,朝着韩立走过去。 韩绡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念亲手在她眼前杀了自家的哥哥,她还是拦在面前,“杨念,当日我在我哥面前护住你,今日又不曾对你设防,所以你才能有今日寻仇的机会。那我可否求你,今天也饶了我兄长一命?” “绡儿,不用为我求情,这小子是冲我来的,让他杀了我就是。”腿上的伤让韩立痛的脸有些扭曲,他低吼着对韩绡道,想让她闪开。 “杨念!我可以为你作证,帮你师父正名,可是你今天,可否放过我哥?”韩绡再次道。 杨念的脚步停住了,若是还有更好的出路,他又何尝想把自己的双手染上血腥。可是今日真的放过他们,这件事便再也由不得他了。 他不敢赌,赌韩绡会真的将荆韩两家的丑事公布天下,只为了今日的承诺。 半晌,杨念还是道,“不能。” “杨念!”韩绡绝望地看着他。 齐医仙生前音容,及那信件上的字字句句再次映入眼帘,杨念定了定心神,走到韩立面前,一把推开了韩绡,眼睛紧闭,朝着韩立的要害刺去。 “哥!哥……”身后是韩绡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杨念被韩绡扯开,韩绡死命地摇着韩立,可是杨念再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韩立一双含着憎恨的并没有闭上的眼睛还在无神地看着自己。 随后他还看见了,自己的素白的衣衫,被染上了团团血污。这双曾经立誓救助天下病痛之人的手,终究是染上了冤孽。 杨念不顾剩下这些人的愤怒或是惊惧的眼神,径直离开了韩家。 他接着便要去到的,腾秀山。韩立已死,下一个荆哲,或许还有荆赫……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荆家不会再向韩家一样有韩绡给他机会了。 果然刚到腾秀山的山脚下,四处响起喊声,“杨念来了!”“围住他!”“不要放走了杨念!” 火把一只接着一只的点起来,杨念已被众人围在中间。 其实他当时都没有来得及细想,荆家怎么会动作这样快。 “杨念,你师父做下错事,我们本想念你未曾参与饶过你,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残暴至此!” “杨念,韩家十五条无辜性命,你也下得去手!” “简直是丧心病狂的疯子!” 杨念被这铺天盖地的声音砸的有些神志不清,什么叫做韩家十五条人命,他明明只杀了韩立一人……为什么现在这些人说其他人也死了,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不,不可能,自己没有想真的杀了其他人的意思。甚至那些七日毒发的药,也根本不存在……那他们,是为什么会死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往昔(九) “杨念,你竟还敢回腾秀山来,既已来了,便自行认罪,束手就擒吧。” 杨念抬头,说这话的,是荆哲。 看见他在这些喊着要抓自己的人出现之后也立即赶到了这里,杨念似乎明白了什么,或许自己的行踪一直在荆哲的掌控下,或许自己走后,韩家的剩下的人就是被灭口的。因为自己开出的条件,是他们想活命拿解药,就必须向人们说明真相。 只是现在就算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荆家的人怎么会信任自己的一面之词,而去怀疑自家人。 杨念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在这里只能是坐以待毙。他需要想办法冲出去,哪怕是殊死一搏…… 不等这些人反应过来,杨念反身就往外逃出。 “杨念要逃,给我放箭,拦住他!”荆哲道。 杨念一边与这些人搏斗,一面奋力逃出,只是背后暗箭难防,后背传来的剧烈的疼痛,让他登时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腾秀山山脚下,便是离洛河。 此时是寒冬时节,河上虽然未结冰依然可行船,但自这寒夜的河水中泛起的裹挟着黑暗的冷意,也足以吞没一个人所有的生气。 杨念只是跑了几步便到了河水边,无路可走了。 身后是马上便要追上来的荆家人,杨念心灰意冷,或许这便是命运可笑的地方,自己拼了命想要扭转的事情,终究是徒然。 看向这夜幕之下漆黑一片的离洛河水,杨念嘴角泛起一丝笑意,“至少我为师父报过仇了,今生,也便这样了结了吧。” “阿念!”又是一声熟悉的喊叫声,杨念看向那声音的来源,是站在一条船上的荆晨。 杨念看见他,心底泛起一丝莫名的滋味,他不知荆晨是否来救他的,可是现在,与这个人,与这个自己曾经想当做朋友的人,如今已是隔了血海深仇。 船至杨念所站的地方不远处,“上来。”荆晨道。 没有去怀疑过荆晨的目的,杨念忍着伤口的疼痛,淌着浅水一直走过去,刺骨的寒意从腿上一直蔓延到全身。待到杨念到了船上,自己的腿几乎失去了知觉。 追到岸边的荆哲等人也看到杨念上了荆晨的船,便在岸边对荆晨喊到,“子昕,杨念杀了韩家十五人,绡儿也被这暴徒凌辱至死,你此刻万不能存了仁念放过此人!” 给自己拔出来箭矢的杨念,此刻正倒在船上,脸色苍白如纸。 “是啊,晨公子,快杀了他啊。” 而荆晨只是一撑船桨,驶离了岸边。 杨念整个人虚脱到无力,寒冷和失血过多,让他在船上一直发抖。 “为什么?”荆晨背对着他,问道。 “什……么?”嘴唇也是哆嗦地无力,杨念撑着还算清醒的神智。 “绡儿,为什么?”荆晨依然是没有在看他。 “不是我,不是……”杨念的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你难道今日,没有去过韩家,没有给他们下过毒?”荆晨冷声道。 杨念用袖子擦干自己嘴角的血迹,“是……我是去过。” “果然是你……”荆晨强忍着,转过身来,质问道,“我不是告诉你了,我会帮你查你师父的事情,你为何还要这样行事?” 杨念只觉得好笑,“是么……你原来还记得你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思彻,我在你眼里便是这样不可信的人么,你为何不再等我……” 杨念笑了两声,又不住地咳嗽起来,他强撑起半个身子,“我师父被你们荆家人所害,性命与声誉毁于一旦,如今他们还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我,我自己都不知何时便会死在你们手里,此刻你却来问我为什么不再等等?” 荆晨抽出了腰间带着的匕首,刀刃横在杨念的脖颈上,“那你便对他们下此狠手?” 杨念看了一眼那匕首,“你如果认定是我,那便动手吧。” “你……” “在那里,看到他们了!” 这是自不远处传来的声音,荆晨走出船舱看向外面,竟是荆家的人乘着船追来了。 “子昕,给我停下!”船头站着的是荆哲及荆复,在对荆晨喊到。 荆晨和杨念的孤舟便在江心与一字排开的荆家人的船只对峙着。 “子昕,快过来,把那姓杨的带过来。”荆复道。 “兄长!”荆晨看了看身后面无血色的杨念,“此事可有误会?” “子昕,我知道你与杨公子相熟,只是这件事乃涉及大是大非,你不可意气用事!”荆哲装作语重心长地对荆晨道。 “荆晨……”杨念缓缓站起来,“我再说最后一次,若你恨我,觉得是我做错了,便杀了我。也好成全了你在荆家的义举。” “杨念,你师父做了什么好事,盗窃我们荆家的药方,如此行径之下,你不夹着尾巴做人就是了,竟然还敢去寻仇寻到韩家人头上去,真是疯了!”那是个杨念并未听过的荆家人的声音,隐于黑暗之中,他看不真切。 “那你倒说说,我为何非要去找韩家,而不是到你们正主的头上?”杨念觉得讽刺的很,反问道。 “不过是仗着韩家人防备不如我们荆家,报复起来更容易罢了。”这人理所当然地道。 “若是这样,那杨念公子的心思也是不得了啊,枉费我们子昕待你作旧友一般,你却如此对待他的未婚妻。”荆哲觉得很是可惜地叹了一声。 荆晨便回过头来望向杨念,杨念神色一紧,“你信他说的么?” “子昕,杨公子如若此时还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架势来,你可要小心了。”荆哲继续道,“他若是如此值得相信,怎么在你四处在腾秀山查问齐医仙之事时,他便迫不及待地去动手了呢?” 杨念此刻已站到船头,往前一步便是深沉的离洛河。 荆晨则是一把抓住了杨念的衣领,“你既然不信我,便也不要怪我不信你了。” 杨念早已想到会是这样,“好,既是如此,我无话可说。” 猝不及防的,杨念感觉自己被猛地一推,便登时全身浸入了离洛河之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恩怨(一) 薛琬白黎及杨念来到腾秀山之时,已是午时过后。 三人都已不是第一次来到腾秀山,心境各有不同。白黎一路上在照顾着薛琬重伤未痊愈的身体,还要时不时记得问候杨念几句。 只是杨念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来,却好似这次上山来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因为来人有薛琬,荆家的人还是客气地将几人迎了进去。这次前来引路的还是那次来求药时遇到的荆樊。 荆樊依旧维持着甚是有礼的态度,看到三人之后,躬身对薛琬道,“见过殿下。” “荆公子。”薛琬称呼道。 “还烦请殿下随在下前来。”荆樊右手做了个手势,意为自己将为他们带路。 薛琬点头,由他带路进去。 上次薛琬被荆樊这样带路进去,沿路便一直在记着出去的路线,那时是因为自己怕被荆太公戳穿自己是慕衡的往事之后,一言不合会起什么争端。 只是这次薛琬还是记了一次路,而且分外留心周围的事情。因为此次前来是要谈及四年前的血案,而且这次吉凶未知,薛琬在意的是白黎和杨念能否安然无恙地离开腾秀山。 和上次一样,白黎这回也注意到了薛琬的举动。他拉了拉薛琬的衣角,薛琬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对自己回之一笑。 他又知道了……薛琬暗道。自己的小心思总也是瞒不过白黎的,薛琬有些懊恼,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如此无用了…… 一路到了正堂,里面空无一人。荆樊对三人道,“殿下及二位在此处稍作休息等候,太公及宗主稍候即会到。” “好。”薛琬应道。 薛琬打头,三个人进了正堂,都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白黎在薛琬身旁,对薛琬道,“殿下方才可是又在看怎么能跑出去的路?” 薛琬眨了眨眼睛,“这回可不是我跑了。” “殿下放心,要跑总能跑的。”白黎笑了笑,回应她道。 薛琬心想白黎既然敢上山,自然不会是不做什么准备的,“你带了其他人在腾秀山?” “离宗的人,腾秀山只有我们二人。”白黎坦然回答。 薛琬眉心微蹙,“你莫不是说真的吧。” “我为何要骗殿下?”白黎的眼神很是纯良无害。 “你……”薛琬一时想不出什么话来,“那也太危险了。” “不是有殿下吗?”白黎还是笑着看着她。 他的云淡风轻,让薛琬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说并不在乎地在和自己唱空城计。 反正方寸山离这里也不算远,自己也是给青鼎门那边留了消息的,哪怕事情真的发展到最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己好歹也能替他们抵挡一阵。 只是杨念依然是静坐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走进来不少人,为首的则是荆太公与荆复。身后还跟着荆家几个长辈,在人群之中自然还有荆晨。 薛琬见到荆太公自然是要起身的,“见过荆太公。” 荆太公径自走到主人位上,“长公主不必如此客气,落座吧。” 荆太公表面和气的很,与荆家其他人一脸的肃杀之气有些格格不入。 他装作不经意地自几人的面容上一一掠过,“怎么,白宗主真的只带了杨公子来我腾秀山?” 众人的视线都投向白黎,白黎不紧不慢地回道,“此次前来是解决杨念与腾秀山的旧事,我只是陪同。” “白宗主可真是谦虚啊。”荆复在一旁道,“倒是让荆某差点忘了,在方寸山白宗主是如何言辞相逼的。” “荆宗主莫要误会,我离宗从未有过要逼迫荆家做什么的意思。”白黎回应道。 “好了。”荆太公咳了一声,“请客人来,是要谈和的,勿要说无关之言。” “是。”荆复道。 “谈和,不必了吧。”杨念坐在那处,开口道,“我与荆家有何恩怨,诸位心知肚明,也不用再多做探究。” “杨公子,我们是看在青鼎门及长公主殿下的面子,允准你来我腾秀山一叙,不然你以为你能过我腾秀山的山门?”说话的是荆家的另一个长辈,也是荆复要尊一声叔父的,叫做荆逯。 “大可不必。”杨念道,“我来腾秀山,本就是寻仇的,也不用说的过于好听。” “杨念,你不要太过猖狂!”荆逯拍案而起,直直地瞪着杨念。 当下的场面薛琬早就想到过,毕竟是如此深的仇恨,杨念也好,荆家不明真相的人,或是身在其中的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平心静气地谈起当年的事情。 “杨公子说的对,他来寻仇,本也没有什么错。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本就是再正当不过的事情了。”薛琬笑了笑,平淡地出声。 “长公主,您在说什么?”荆逯问道。 “就是我刚刚说的意思啊,怎么,听不懂?”薛琬放下了手边的茶盏。 “我荆家岂是能让尔等随意扣罪名的,若你们再这样猖獗,莫怪我们不讲情面。”荆逯道。 “放肆。”荆太公开口道,“长公主面前,岂可无礼?” 这话看着是训斥自家失礼的晚辈,但薛琬毕竟也看人演戏看惯了,她自看到荆太公出现在此,便知道这老人家不会不管此事。 “长公主殿下,后生无礼,还请见谅。”荆太公客气地对薛琬道。 “太公才是客气了,我言语也有些激进,话是糙了点,大家也别见怪才是。” “殿下方才说,杀人偿命,老朽也觉得说的甚有道理。”荆家的人都看过去,很是不解,只是薛琬静等着这老爷子的下文。 “敢问杨公子,这是要找我们荆家何人寻仇?” “荆哲。” “杨念,你好大的胆子!”荆逯怒道。 只是荆太公则面上笑了笑,“荆哲,那杨公子且说说,为何要找他寻仇?” “荆哲指使韩立,杀害家师,诬陷家师盗窃荆家药方丧命蛊阵。”杨念回答。 “杨公子可有证据?” “韩立亲口指认。” “韩立?”荆太公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韩立身死已四年,此刻杨公子以一个身亡之人的话当做寻仇的证据,是否草率了些?”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恩怨(二) “不如请这位荆哲出来,与杨念当面对质如何?”白黎知道荆太公在想办法推搪,直接道。请人来对质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而且此刻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当面说开自然是不好推脱的。 “白宗主见谅,荆世叔前些日子生了重病,此刻怕是不方便。”荆复回答道。 “那倒是真巧了。”薛琬含着一抹笑意,语调拐了几个弯。 “不如杨公子再说说,为何荆哲会指使韩立,杀害齐医仙呢。”荆太公面容依然是和缓地问道。 “因我师父撞破贵族活人试药的事,被主事之人荆哲灭口。”杨念道。 荆太公如此云淡风轻,薛琬只觉得更是诡异。 此言一出,荆复荆晨皆是大吃一惊,荆复直接喝道,“杨念,腾秀山不是你可以随意构陷之地。” 荆太公则是摆了摆手,“这可是杨公子亲眼所见?” “是我师父亲眼所见。” “在何处?” “后山山洞,是荆赫。” 荆太公点点头,“既是杨公子所言,那便不如现在便去看看,毕竟杨公子所说之事我也是第一次听到,若是真如杨公子所言,有人在腾秀山做此等勾当,我必不会轻饶。” “荆太公此刻说全然不知,恕在下实在信您不得。”杨念对上荆太公那深邃如渊的眼神。 “杨公子不信,那老朽也是没有办法。”荆太公正了正身子,“带人上来。” 众人望向门外,两个仆役打扮的人被紧紧绑着,由几个荆家的武士带上来。 “这是我在得知杨公子对当年之事有异之后,所查到的,这两个人在齐医仙身死当天行踪诡异。他们也确实招认,是对齐医仙图谋不轨,失手误杀了齐医仙。”荆太公指着这个人对杨念道。 薛琬神思不停,想着这荆太公倒是好手段,直接编造另一个真相,想就此盖过真的事情。 杨念看了看地上的两个人,“他们为何对我师父图谋不轨?” 荆太公示意那武士开口,那武士还踢了这仆役一脚,“是觉得医仙行医济世,身上定然收敛不少钱财,一时起了歹意才会如此。” “在腾秀山的地界杀人越货,荆家可真是当得上医药大家之名。”白黎在一旁插言道。 “当时我们宗主卧床不起,荆家上下都在为了宗主的病奔波,自然在防范上不及以前。”荆逯道。 “荆太公这是,一定要包庇荆哲了?”杨念自然不会信这些人所谓歹意杀人的说辞,问荆太公道。 “只是替杨公子查明真相而已,谈何包庇?”荆太公脸上的笑意更甚,薛琬也知道,这老爷子是在给杨念台阶下,若今天杨念直接杀了这两个人,此事或许真的就能被揭过。 “我只想找荆哲对质,此事我只问他一个人。”杨念道,“就算他不来,太公当我便没有办法证明是他指使杀我师父了么?” “杨公子,陈年之事,你我都不在其中,亦不明真相。何必将事情,说的如此惨淡?” “荆太公不过是想做交易罢了,何不明言?”白黎淡淡地说道。 “白宗主,这是何意?”荆复问道。 “其实这件事,荆太公并没有去细细查明,因为确实时过境迁,没办法查出确切的真相了。”白黎的手指轻动,那茶盖与茶杯碰撞出轻微的响声。 “所以太公只是在与我做交易,让杨念放弃寻仇,荆家随意推两个人来顶罪,而离宗这边,要负责守口如瓶。毕竟对于荆家来说,名声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东西。” “白黎,你勿要自以为是了,谁人会与你做交易?”荆逯对白黎的话不屑一顾。 “荆太公,只是让两个人在顶罪,恐怕这筹码有些轻了吧。”白黎笑了笑。 “重稷,你不要过问此事,我……”杨念见白黎这样说,以为事情可能有变,却被白黎拦住话头。 “至于当年杨公子与韩家之事,我荆家会帮杨公子找出真凶。”荆太公道。 “太公要知道,那可是韩家,是与荆家世代交好的韩家,可不能再随意找两个杀人越货的歹徒来充数了。”白黎面带着笑意,对荆太公道。 “白宗主,江湖之人,应懂得何为过犹不及。”荆太公的神色凝重了几分。 薛琬也看的出来,这是在警告的意思,荆太公此时开出的条件,已是荆家可以做出的最大让步。 对于荆家来说,韩家十几人的性命,其实也不过尔尔。说是交情,也不过是韩家帮荆家做过不少事情,就像白黎母亲的封家与自己的外祖文家是一样的,名为交好,实际上不过是附庸。 只是对于荆家和韩家,荆家更是无情一些。为了白黎威胁之下的全族的名声,什么真相什么性命,什么血仇,都是可以往后放一放的。 “江湖人自然有江湖上的生意规矩。”白黎站起身来,“若是平日,我倒觉得您的条件已是丰厚了。” “可是这是思彻决意要做之事。”白黎话锋一转,“还请前辈见谅,此等交易,我离宗不做。” 薛琬嘴角浮起笑意,她其实早便知道,白黎是一定要帮杨念帮到底的。 “白宗主,可是想好了?”荆太公再次问了一遍。 “晚辈还想问一句荆太公,可想好了?” 而下一瞬间,那武夫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捅进了前面的两个仆役的胸膛。 那两个仆役都惨叫一声,不一会儿就都倒在了地上。 “伯父,你这是……”荆晨很是诧异,他一直在一旁听着,觉得此事的确不简单。 “在他们过来之前,他们所招供的证词,荆家,还有前来求药的其他江湖客,都是听见过了的。”荆太公道。 “所以这件事,太公已然把假的做成真的了。”白黎摇摇头,“不管如何,这两个人也一定是杨念所杀。” 杨念眸色一紧,“太公这是,逼我答应你的条件?” “荆家从不会做逼迫他人之事,一切只是看杨公子,这两个人,也算是我荆家替杨公子除害了。”荆太公缓缓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茶。 第一百六十章 恩怨(三) “看来,荆太公这是要强买强卖了。”白黎看了看那两个人的尸体,复瞧向荆骁荆太公。 “白公子及杨公子年轻,老朽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想劝二位做个更恰当的选择罢了。”荆骁道。 薛琬也意识到了,若是白黎及杨念不同意就此息事宁人的话,恐怕荆太公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腾秀山。 “可若是晚辈,一定不能答应呢?”杨念往前站了一步,直言道。 此时正堂之内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双方此话一出,看起来是没有什么转寰的余地了。 薛琬此刻也在心中盘算些东西,若是荆骁荆老太公真的要对白黎杨念做什么,自己第一时间之内应该如何阻止。 可是荆太公已然看破,“殿下,如今你可用的也只有方寸山之人。殿下刚刚在青鼎门恢复声望,而且青鼎门现在也是元气大伤,我劝你不要再这个时候再挑起我荆家和青鼎门的争端,这样于双方交情有害而无利,也会伤了长辈们的颜面。殿下当真,要做这不懂事的举动么?” 荆骁这话全程以一个长者的态度,像是在说教一般,直接堵住薛琬想用青鼎门的力量作为白黎他们后援的想法。 只是薛琬还是最恨自己被人威胁,哪怕这个人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对自己也并无不妥当的地方。 “荆太公这便说的不对了,既然您打定了和谈的主意,怎么反倒是您跟我说起这打打杀杀的事情来了。”她装作漫不经心,“而且我做事一向是个不过脑子的,我可没想过真的让青鼎门和荆家打起来,也没想过交手之后伤不伤颜面的事情。” “那白宗主呢?”荆太公转向白黎,“离宗宗门之事,一定要拉上旁人才能解决么?” 这便是在诛心了,意指离宗今日若是求助了薛琬和青鼎门,便是个事务都不能自理的帮派。 可是白黎并不在意,“前辈既然说有好的办法解决,我自然就不会想着起了刀兵,更加不会去求助于旁人。但是江湖上来往,互帮互助也总是有的,也没有理由有人想帮我们,我们一定往外推的道理。” “南佑境内,不是离宗人的地盘。”荆骁道,“白公子要掂量好。” “我知道,我也一早就告诉过太公,今日上山的只有我们二人。”白黎从容道。 “那白宗主可是将赌注,押在外面的离宗人,会将一些消息放出,以此作为对我荆家的要挟?” “不全是。”白黎笑笑,“荆太公不妨再等等?” 荆骁及荆复疑惑地看着白黎,白黎踱了两步,“不如我来告诉荆太公及荆宗主吧,荆家倚仗自己百年来的药族声名,授药与人的时候这态度确实傲慢了些,这您应该是知道的吧。” 荆太公不解其意,荆复对自家人的行事还是多有了解,便对上白黎,“你这是何意?” “荆家自诩名门,不会将什么王侯将相放在眼里,但你可知南佑养尊处优的富贵人,又怎么受得了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 猜到他做了什么的荆复的脸色微变,“白宗主,离宗也算四国之内的武学大宗,便是这样要与泼皮无赖联手行事的么?” 白黎倒是笑了,“那荆宗主不妨问问荆太公,这手段可算的上肮脏?” 荆太公面上依旧平静,“这便是白宗主,提前找到的后手?” “不算后手。”白黎轻笑,“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白黎!”荆逯指着他,“你到底做了什么。” “腾秀山四十里向东,有一位闲居的宁安侯爷,前些日子他的小孙子来腾秀山求药,吃了些苦头,被我们来这里做生意的兄弟听着了而已。” “白宗主也不必说的如此含蓄,这宁安侯安知不是你蓄意安排的?”荆复道。 “荆宗主随意怎么想吧。”白黎的眼神直看着荆骁,“这由头如今已经不甚重要了。” 而这时,门外跑来了一个荆家的小弟子,着急忙慌的样子,就要冲进来,但是碍着规矩又不敢直接进去。 “怎么了,慌里慌张成何体统?”被白黎的手段气恼道德荆复看到这一幕自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小弟子跑进来,“禀……禀宗主,外面……外面是官兵,说要来,来抄检……” “什么,谁给他们的胆子?”荆逯又是最先反应的,被这消息震惊的不轻。 “白宗主,好手笔啊。”荆复冷笑着看着白黎。 白黎所说的“不全是”,根本不是要拿什么荆家的秘辛做交易,而是直接引来了对荆家有怨的人,直接要对荆家动手了。 “莫要慌乱。”荆太公稳居首位,“荆家这些年立于南佑,也不是毫无根基的,不会因为一个在外闲居的侯爷,便会真的受到什么牵扯。” “荆太公果然还是老成持重。”白黎道,“只是这件事总归要闹上一场,而且还会牵扯出什么别的来,像是陈年旧事,荆太公可也预料到了?” 荆复不知白黎在说什么,只是荆太公的沉默,让他觉得好似真的还有更大的事情在瞒着自己。 “伯父,白黎说的,到底是何事?” “你先去,打点上下,让他们不要惊慌,我荆家不至于经过这一次小波折,便会怎么样的。”荆骁吩咐道。 这明显是在赶他出去,此举让荆复更是心惊,“伯父……” “你先去。”荆太公言辞命令道,“对其他人也是,先出去。” 众人见荆骁是下了死命令,便依言陆续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走的是荆晨,他还想说什么,但是被荆骁的眼神喝了出去。 待众人散尽,这本是许多人在还显得有些挤的正堂,一下子空旷了不少。 没了其余人,这四个人的说话声音也分外清晰。 荆骁看了看薛琬,“殿下怕是也不便在此。” 薛琬刚想问一句为什么,白黎道,“太公不愿自家人知道此事,自然可以支开他们,只是殿下,恐怕太公还没有这个权力,殿下要去要留,全凭她自己。” 必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薛琬看向白黎,那神色之中,其实还有一丝躲闪。她其实也像知道,到底是还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恩怨(四) “既然荆太公和你都这么说了。”薛琬垂首片刻,“我倒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听一听了。” 白黎早有预料,只是还是叹了一口气,“殿下,我只是想你知道,此事我当真是无意得知,若是有伤你的情意,我……我并非有意……” 荆骁太公此时倒是捋着胡须笑了两声,“这一日对峙,丝毫不见白宗主有什么时候心神不定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离宗宗主,也有怕的时候?怎么当时谋划时,没有算到今日这一步?” “若非荆太公逼人太甚,我本也不是一定要将此事揭出。” 今日第一次,荆太公完全压过白黎的气势,“白总主自己说这话可信?这宁安侯爷前来寻事的官兵已到了山门,自然是白宗主此前便谋划好的吧。” 白黎不语,的确自己没有什么好辩解的。 薛琬的心越来越沉,而杨念多少知道他所谋划之事,在一旁拉住他,“重稷,你先停手,此事还有转寰的余地,你让我自己应付此事就好。” “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瞒我。”薛琬对上白黎的眼神,问道。 “说吧白宗主。”荆太公长叹一声,“若真的是当初之事,那今日确实是我荆家败了。其实老朽也想听听看,万一不是呢。” “重稷。”杨念捏紧了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杨公子此时阻他,可还有用处?”荆骁再次稳坐自己的位置,“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白宗主行事,还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我所行事,并不后悔。”白黎一字一句道,但并不是那刚刚在诸位荆家人面前的自信肆意,却是垂着头。 “山下之人,恐怕不只是什么闲散侯爷的人吧。”荆太公道。 “是。” “还有什么人?” “蒙平郡主,亲率的南佑北境军。” “白黎,你当真做的出来。”荆骁盯着他,“好心思啊!” 提及蒙平郡主,薛琬回想此前自己所得知的关于自己师叔的事情,有些想法也在自己的脑海之中浮现出来。 “为了自己宗派之中一个人的仇恨,便费尽心思谋划,也不惜伤了一整个门派人的情义。最重要的,是殿下。”荆骁咳了两声,“我看白宗主对长公主一往情深,却也有这般不计她感受的时候。” 薛琬倒退了几步,不自觉已和白黎之间有了距离。 “那白宗主,是何时得知的?”荆骁道。 “两年前。” “可是今日便算好了,你上山来之时,这北境军也同日抵达,自然不会是巧合。” “前几日遇到了沈小公爷。”白黎如实答到。 荆骁冷笑两声,“当真也是偶然遇见?” 白黎不答,他回首,见到薛琬已经站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了。 “殿下……” “怎么,殿下连白宗主所谋划的具体往事都不曾知晓,便已对他戒备至此了吗?”荆骁觉得甚为可笑,“那白宗主还是赶快将自己所知晓的陈年往事一一告知长公主。” “荆前辈……”白黎看到薛琬疏离的眼神,瞬时便有些想要退缩了。 “慕衡,白宗主想告诉你的,是关于你越丞师叔的事情。”荆骁苍老的脸上,浮现一丝嘲讽,“那被越丞寻仇的雀闲山庄的庄主,本就是替荆勇,也便是荆复的父亲顶罪的。” “你可知道为何当初你师叔能逃脱,是你外祖母还是留了一丝仁念,赶去阻止荆勇对妇孺动手,还收了他为徒。” “荆前辈,您可以不用再往下说了。”白黎语气中是恳求,因为他知道这对于薛琬而言是多大的触动。 “我不说,白宗主打算如何瞒着殿下呢?”荆骁拂了拂自己的衣袖,“而且白宗主,布这么周密的局,可是把越丞也一并请来了?” 薛琬不由得看向门外,果然自门外踏进赖一个青衣的剑客,他步履有些缓慢。正时越丞。 “越世侄,何时来的?”荆骁问道。 “太公将一众荆家人赶出去不久,我便到此了。”越丞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什么。但是这平静之下,已是翻江倒海。 “这白宗主是如何对越世侄说的?可是告知你,当年越家灭门事情或许有变,还是告诉你,今日我荆家将有灭顶之灾,今日来还能赶上热闹看啊。” “荆前辈方才所言,可是当真?”越丞隐忍着自己的情绪,问道。 “我知道你在,也没必要说假话。而且你看白黎也并未说我说的不对,不是么?” 此时的白黎紧皱眉头,他想去打量薛琬,却又不敢去打量薛琬。 他是为了杨念,钟恪也告知他要护住离宗内的兄弟们,这些可怜人,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以取暖的地方,不可再生出寒意来。 所以他必须做到,要查明荆家的罪行,要还杨念及齐医仙清白之名。可是他自然也没有想到,这足以致荆家于死地的把柄,竟还要与方寸山扯上如此紧密的联系。 他自薛琬处知晓,越丞对慕颜清无比敬重,尊师如母。而薛琬与自己的师叔,也是胜似亲人一样。但是这样的情义,最终还是要在往事之前,变得不值一提。 慕颜清对越丞格外照料,是因为心中有愧。这些本是如亲人一般的联系,一旦加上了恩怨,便成了说不清道不明。 “为何要如此?”越丞骨节发白,握住剑的手就要把剑身握出凹陷来。 “当年的皇权之争,那陈王许了腾秀山一些条件而已。”荆骁叹了一声,复又现了笑意,“其实你又何必多此一问,荆勇几年前便因病而去了,这些都算是往事了,难道不是么?” “此事,我师父可知情?”越丞眼睛通红,问道。 这也是最戳痛薛琬心脏的问题,这么多年,若是慕颜清一直知道真相……那越丞一直以来的隐忍和仇恨,后来一朝寻仇,还为了不连累自己的师门而选择远遁江湖这么多年…… 但如果这一切慕颜清一开始就知情呢……一开始就知道越丞其实报错了仇,而也白白看着越丞被围攻,被天下人误解…… 这才是真的杀人诛心啊。 第一百六十二章 恩怨(五) 可是荆骁只是笑了笑,“这话,越世侄应该去问问你师父吧。” 片刻后,又复言,“还是说,你已经不敢信你师父所说的话了。” “荆太公,我们青鼎门的事情自有论断,不需要您在此下定论。”薛琬觉得荆骁如今所说的话,字字都是在诛越丞和她的心。 “也罢。”荆骁叹了一声,“那你们的恩怨,便在此了结吧。老朽也该去会会,白宗主请过来的这些客人了。” 荆骁老太公颇为沧桑的背影离开了正堂,唯独剩下了越丞等四人。 薛琬往越丞那边挪了挪脚步,“师叔……” 越丞转过头来看着她,那目光中依然是如父一般的柔情在的,“丫头,别怕,此事我会问清楚,解决好的。” 不管是发生什么,越丞总是愿意挡在这些小辈,尤其是薛琬面前的。若是幼时,越丞这样的话会让薛琬极为安心,可是如今的情景,是最亲最爱的人要分道扬镳,甚至就要起了仇恨…… 问清楚,便是要把当年的恩怨分明的清清楚楚。但是若是事情真的是薛琬最不愿看到的那样,又该如何解决呢? 越丞走至白黎面前,“你也不必觉得是欠了我们什么,我是要谢你,毕竟这对我来说,是我该知道的真相。” 他看了一眼一旁冷着神色垂首的薛琬,“只是衡丫头,才是你应该解释什么的人。” “不必。”薛琬出口道,她对上白黎的眼神,“白宗主只是在帮杨公子清查当年真相,帮他报仇而已,而且这件事是怎么样就该是怎么样。我不该因为白宗主揭出真相,我接受不了便怪他些什么。” 这话说的是不怪,可是白黎在薛琬疏离的目光之中,又何尝不是看到了那抹内心深处的失望。 自己还是,让她难过了。 越丞静静看了两人一会儿,“我也该回去了,白宗主让我见证的事情,此刻也已经见着了。” “师叔,要去哪里……”薛琬问道。 “先去前面看看,毕竟是与我有关的事情。之后再回方寸山。”越丞尽量话语轻柔地回答道,他亦是知道此时薛琬的心里也是担惊受怕的很,“丫头你放心,我相信我的师父,你也别太担心。” “我与师叔一道回去。”薛琬道。 “你……与我一起回去?不留在这里?”越丞问道。 “不了,没必要。”薛琬淡漠地说道,“该在这里的人,不差我一个。” 越丞点点头,随即走出了门,而薛琬也跟着他离开了正堂。她的脚步也有过犹疑,只是最终还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来。 白黎的心口始终被一记铁拳反复捶打,一刻都没停下来疼痛过。他恨的是,这是自己曾经最想保护,最看不得受伤害的女子,如今是被自己亲手伤了。 待二人的身影走远,杨念默默走到一旁,“你又何必如此。” “是我太笨了,我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白黎握紧了双拳,“我对不起她。” “其实只要杀了那荆哲,我的仇就算报了……”杨念道,他也知道,白黎这样做很大原因是因为答应帮自己报仇,要将当年的事情查的彻底。 “不是你的错,你也无须自责。”白黎安慰他道,“是要我隐瞒真相,不是出自本心,也有违道义。” 全了道义,可终归是伤了情义。白黎在心中默念。 “走吧。”白黎的声音都有些沙哑,“去前面。” 杨念点点头跟在他身后随他前去查看现在的情况,他知道,白黎性子其实也是执拗的很。他认定的事情,是很难被别人所改变的。离宗的重任,还有所谓的道义,全部压在他的身上,其实憋闷的很。 他何尝不想做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去疼爱自己在乎的人的潇洒之人,可惜身在其中,他不得不牺牲一些什么。 可是这牺牲的,对他来说太过于沉重了。沉重到不知道还能否有挽回的地步。 他和薛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还算欣喜的地步,但生生是被自己截断了,曾是可以照亮前路的灯盏,被白黎亲手砸碎了。 腾秀山已然乱作一团,蒙平郡主亲率了北境军前来,腾秀山在南佑的根基再深,也不能随意和权贵抗衡。于是半日的时间,腾秀山上下便被封了个严严实实。 荆家的几个主管之人被羁押看管起来,暂时押在了腾秀山之内,待到清点完毕,一并将有罪之人押往官衙。 白黎与杨念赶到了前面,看到了在忙碌的蒙平郡主萧乐。 萧乐所在之处被官兵团团围起,白黎并没有擅闯,只是萧乐还是见到了二人,示意放二人进来。 “见过蒙平郡主。”白黎及杨念施礼道。 萧乐打量了一下白黎,“只是在传书和传信人的口中知道白宗主,却不想竟是这样一个年轻之辈,敢问白宗主,年方几何。” 白黎恭谨答到,“刚及弱冠。” “只是比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长了一岁,竟有这般胆识和谋略,白宗主的确是不同于常人啊。” “郡主谬赞。” “当初收到白宗主传书,说是当初越侯一家遇害之事查到新眉目,我便有些奇怪。”萧乐一身戎装,虽然不是芳华年纪,但常在军旅之人,眉眼之中自带英气,并且逼视地普通人都不敢抬起眼睛。 “其实当时越丞查到那杜寥之时,我便觉得有些太容易了。而且后来杜寥与太子的密信很容易便到了我手上,这一切过于顺理成章了。” “原来郡主也早便有疑惑。”白黎道。 “疑惑归疑惑,越侯一家与我父辈相交甚好,又是沙场上一起拼杀出来的同袍,他们家大仇得报自然是好事。而且我也不愿意越丞一直陷在从前的仇恨之中,既然查出来是杜寥,那就是杜寥吧。” 萧乐忆起往昔,但是也没忘了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谁。 “白宗主当时就如此确定,这消息送到我这里来,我便一定会出手来腾秀山?” 白黎笑笑,“其实晚辈也没有绝对把握,只是愿意为了当时的事情来冒一次险的,除了郡主在下也不知还能求助何人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恩怨(六) 只是萧乐反而爽朗地笑了起来,“也是最有这个能耐,敢招惹腾秀山的荆家,还真的能把他们拉下来的吧。” 白黎拱手,“找人相帮,晚辈自然要多几分把握才是。” “那敢问白宗主,若是我执意不肯再就过去的事情纠缠,不答应你来腾秀山,你又有何打算?”萧乐审视着白黎,这眼前的年轻人一派守礼谦逊的模样,可是越是这样,便是越让人看不透内里的想法。 “郡主忠肝义胆,自然不会坐视暗害越侯之人逍遥法外。”白黎答到。 “就算如此,可是这暗害越侯的荆勇,毕竟已经身死了,我也可以不再追究。”萧乐把自己的佩剑杵在地上,眼神之中带了一些战场上对着敌人的警惕意味。 “但是郡主还是来了。”白黎道。 “我来,自然有我要来的道理,白宗主应该知道。”萧乐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 “是,晚辈此前允诺郡主之事,也不会食言。”白黎道。 “好,我信白宗主一次。”萧乐站起身来,就要去处理事情,而后回过头来,“说起来,白宗主这可算是叛国之举?” “只是想拉一人离这火海远些。”白黎的眼眸飘向一旁,“众生皆陷泥沼,何必白白再多搭进去更多人的性命。” “其实说到底,不过还是白宗主在为自己清除障碍罢了。不过你愿意出手拉他一把,我还是领这个情的。” 白黎躬身行礼目送萧乐离开,杨念看了看这狼藉一片的腾秀山,“你又与郡主做了什么交易?” “你若说是交易,就是吧。”白黎道,“她有她所愿,我亦有我所想,各取所需而已。” “你也不必说的这样无情。”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总愿意顾念周全,想让各方都有一个好的结果罢了。” “别将我说的如此伟岸。”白黎笑了笑,“你何时见我真的能顾及到所有人了?” 杨念知道他说的还是这次的事情,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白黎抬脚往关押了荆家管事之人的地方前去,“是我自作自受,我瞒着她的事情太多了,终归是还不清了。” “外人都道你是运筹帷幄,但你束缚的最紧的,永远是你自己。”杨念苦笑一声,“都说无情之人才配的上老谋深算几字,可你这样算来算去,最难的还是自己。” “好了。”白黎强挤出笑容来,“走吧我们过去看看,先解决你的事情。” 有了萧乐的吩咐,守卫放行了两人,杨念及白黎前往看管荆哲的地方。 杨念看着被困在自己的住处,还倚在床边的荆哲。 荆哲被这门打开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一下眼睛。待他适应这光线,看清了来人。 素衣如雪的杨念,径直走到他的床榻前。 荆哲反倒是笑了,“好久未见啊杨公子,没想到你还活着。”他又上下打量了杨念一番,“怕是更盛从前了呢。” “拜你所赐。”杨念道。 “呵呵,杨公子也不用这么说。”荆哲脸上确实是透出病态来,面色有些发黄,他重重咳嗽了几下,“杨公子死里逃生,可不是我荆某人的功劳。” “事已至此,你不必再与我打哑迷。”杨念冷冷地看着他。 “是啊,事已至此,事已至此。”荆哲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事已至此,我终归也是要死的人了。” “看来刚刚在正堂,他们所言荆公子身患重病,竟不是谎话。”白黎站在杨念后面一些,略做打量也看出了荆哲的病态。 “是啊,杨公子很失望吧,面对我这个仇人,终究是没有办法自己动手了。哈哈……咳咳……”荆哲情绪有些激动,又是重重地咳嗽起来。 “你不是病了。”杨念仔细查看了荆哲的神色。 “我当然不是病了。”荆哲因为病态而显得有些凸出的眼睛,此刻正如饿狼一般地看着杨念。 “是荆家人给你下的毒?”白黎问道。 “哈哈哈哈。”荆哲无力地锤了两下自己的胸口,“是啊,他们觉得你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不如先下手为强,了结了我。若是和谈不成,便把我交出去给你。” 他一句话也要拆分成好几句,中间缓了好几次气。 “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我也知道那酒里是什么毒,一个医药世家,总不至于连这点警惕都没有。” “可是荆太公可没说,要把你交出来的事情。”白黎看着荆哲此刻的痛苦地神态,其实很是怅然。 “荆太公……荆太公……他这个人,他是什么样的人……他,他可不许我这样玷污了荆家名声的人存在。” 白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荆太公看似不理荆家事,实际上是最将荆家看重的人,这样的事,恐怕你不是第一个吧。” 荆哲并不清楚荆勇的事情,他刚刚说的话已经耗了许多的气力,他瘫倒在床榻上缓着气。 杨念往前了一步,“当初,我师父的事情,可是你做的?”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确定是我?”荆哲脸上比刚才更是蜡黄。 “我要听你亲自说。” “是……当然是我……这本是荆复的父亲留下来的烂摊子,可是荆勇觉得荆复心地太过于纯善,根本就不能接手这样的事情。于是便交给了我……” “你本也可以拒绝的。”白黎道,“何必非要将自己拉上一条不归路。” “你以为事情是那样简单的?”他略带轻蔑地看着白黎,“许多事根本就不由得我选择。” “那是你不想去做别的选择罢了。”白黎道。 荆哲不再与他争论,看着杨念,“怎么,杨念,现在要不要还趁着我还活着,赶快报了师仇啊?” “韩家其余的人,是不是也是你做的?” “是,是我。”荆哲勾起眼尾看着杨念,“因为不能让他们真的去说出真相,你既然都动了一次手了,何不再帮你一次?杀你师父的人,难道不应该让他全家陪葬?” “我与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荆哲依然是看着杨念,“你还是动了杀心,也动了手。如今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的死丑,要让我们整个荆家赔进去?你可有想过,荆晨是怎样看你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结(一) “你不必提及旁人。”杨念的心头也有一瞬间的抽痛,“本就是陌路人,他怎样看我,又有什么关系。” “陌路人,哈哈哈,陌路人。杨公子果真是无情无义,六亲不认。”荆哲看着他嘲讽地笑了起来。“倒是也可惜了荆晨那小子在离洛河中寻了一夜的什么丢掉的玉佩。” “你在说什么?”杨念听着这话,觉得此事怕是有隐情。 “没什么,他以为我看不出来,他不想你落在荆家其他人的手中所以把你推下了河。之后又连夜说什么自己的玉佩遗落河中,一个人在河水中捞来捞去的一整夜,哈哈哈哈。” 白黎看向杨念,他知道荆晨当初亲手杀他,对他而言是多大的重创。这些年他心中的那份很,一部分是给荆家这些恶人的,而也有很大一半是因为友人不信。 杨念抬眼看着荆哲,“就算如此,我做了就是做了,你,还有当年参与的所有人,都要去地下给我师父赔罪。”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白黎知道,他需要去静静,如今心中千头万绪,怕是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杨念离开之后,屋中便只剩下了白黎和荆哲二人。 荆哲见他还待在这里,便有些好奇地看着他,“怎么,你可是还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便告诉我吧。”白黎道。 “什么?你可是在说笑?”荆哲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还有什么能对杨念说的?” “荆晨那时,还有这些年,都为他做了些什么。” 荆哲反倒觉得好笑得很,“我为何要告诉你?” “许多话你总归是没机会说出口了,不如在还有机会说话的时候,做些好事。”白黎凑近,自上而下望着他。 荆哲似是浑身脱力一般,瘫坐在了床榻上,“我这一辈子,本就是蹉跎一场。” 待到白黎从荆哲房内走出之后,看到杨念已经在外面等着他。 杨念知晓自己离开之后荆哲一定是跟白黎说了什么的,可是他不想问。如今这往事已经是一块长在身上无法痊愈却被人反复揭开的伤疤,就连多看一眼,都是锥心的疼痛。 日落西山,从二人站着的地方,却可以看到这落日的余晖在腾秀山的一众山脉间慢慢暗淡,直到彻底退了下去。 “这件事到这里,也算作终了了。”白黎侧首看了看杨念,“你放心,荆哲和荆赫,不会再逃了,我会让人盯着此事的。” 杨念摇了摇头,“在之前,在这四年里,我一直觉得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些人,要让荆家上下所有人给我师父陪葬。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觉得这些人的命,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意义了。” “你能放下这些仇怨,自然是好事。”白黎浅笑道。 “还记得我那时与你谈起,我们离宗这些大仇得报的人,之后该如何度过余生。”杨念一向不与人亲近的眼睛之中,染起一抹悲戚。 “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你去做。”白黎听他提起这个,其实心中颇为忧虑,“你不必事事再为着报仇而考虑,能做很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担心。”杨念见白黎这样说,知道这人可能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其实,荆晨他也为你做了很多事。”白黎将自己从荆哲那里听来的事情,都告知了杨念,“他是怕你落在荆家其他人的手中没有任何活路,所以才狠心推你下去的。事后本想去救你,谁知你已经被钟前辈搭救了,他便没有再寻到你。” “嗯。”杨念只是淡淡地应道,“我知道了。” “荆晨他不是真的要杀你,也有信过你的,在你出事之后,他也不断在荆家寻找真相,为此被荆哲他们暗算了一把与荆家也闹过一场,这才去了方寸山的。” 杨念笑了笑,“那还是多谢他了呢。” “思彻。”白黎正色道,“说是要斩断旧怨,可是也要记得旁人的好,这才不至于以后的日子里一直暗淡无光一样。”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操心。” “其实你是自己懒得去面对,不想我多跟你说而已。”白黎点破他的心思,“不过我也不会强迫你的心意。” 两人说了这一小会儿的话,这太阳已经落到了山脚下,连余晖都要看不到了。 “我先走了。”白黎又那样静静站了一会儿,“你保重,若是见到荆晨,多和他谈谈。” “你也是。”杨念回道。 白黎刚欲离开的脚步顿住。 “我觉得长公主其实不是心胸狭隘之人,虽然我们不能去逼着别人原谅自己,但是我想说,你也该去和她谈一谈,不要自作聪明觉得她一定自此会疏远你。” 白黎没有答话,只是有些朦胧间的晚风扑来脸上,他觉得脸上一丝凉意,竟抬手摸到了一处水泽。 杨念最后还是见了荆晨,只是他还在不断地稳着自己的心神,险些撞到一个闪出来的人的身上。正打算用那双能把人扔到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的眼睛瞪回去,却看到了那熟悉的面孔,竟是荆晨。 这下是无论如何都避不开了。 杨念本以为自己是个冷淡的性子,而且刚刚还打定主意不要再被这里的人牵绊住,可是看清来人是荆晨的那一刻,一种由心底而生出来的,愧疚感与羞耻感,竟一下子涌到心头来。 “真的是……”杨念不禁自己嘟哝道。 “你,说什么?”荆晨问道。 “没什么,你……你还好吗?”杨念“你”了半天,本以为会问出个什么有用的来,可是话到嘴边转了好几圈,最后还是脱口而出的这一句话。 荆晨愣住了,他的确是没有想到,杨念现在确实是在问他好不好。迟疑了片刻,“还好。” 杨念点了点头,“哦,好……” 真的是有些无地自容,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阿……思彻,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杨念怎么都没想到,他以为自己和白黎将荆家上下折腾成这个样子,荆晨多少都会有些怨念的,可是为何,先来道歉的竟然是荆晨。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心结(二) 杨念想起来刚刚在荆哲问起来,荆晨会怎么看待自己时,自己所说的“陌路人”,对上此时的荆晨,显得自己更加没有良心。 可是荆晨的确是诚心来道歉的,“若我当初多信你几分,也许便也看不到今日的场景,其实是我们自作自受。” 荆家如今被这些官兵一番糟蹋,其实上下的主人们都是尽显狼狈之相,而荆晨如今还是强撑着精神,尽力和那些人做着交涉,想保下更多荆家的人。 但是应付了大半日,鬓角有些凌乱的头发和微微斜了的发冠,无一不显疲态。 “你先去休息吧。”杨念看他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也知道他现在也是疲累的很。 荆晨反倒是摇了摇头,“我是来寻你的。” 杨念却也没有太多惊讶,“好。” “跟我来。”荆晨往前带着路。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当初荆晨让杨念藏身的那间山间的木屋。荆晨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门,点上了桌上的蜡烛。杨念不禁有些惊讶,这地方竟是一直干干净净的。 荆晨自角落里拎出一大坛酒来,还摆了两个酒碗在桌上。拿酒碗给杨念的时候,他顿了顿,直到杨念开口,“倒吧。” “从前的时候,我每次叫你饮酒你都是拒绝,还告诫我饮酒伤身,最后竟然都是你一个人看着绡儿陪我喝完一坛接着一坛的酒。” 杨念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酒,清冽无比,酒香扑鼻,其实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他这个人很容易醉,全离宗上下都知道。 “这一碗是替我家人,敬你师父。”荆晨单手捧着酒碗一饮而尽。 杨念闻着这酒就知道是烈酒,看着荆晨这样猛灌其实有些不是滋味。 荆晨一碗酒饮尽,放下了酒碗看着杨念,又倒了一碗。“这一碗,我敬你,是我对不起你。” 杨念眼见他又要把那一大碗已经满的要溢出来的酒往嘴里灌,这次直接拦住了他。这一用力,那碗里的酒洒出来了大半。 荆晨刚刚一碗喝的有点猛,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用他有些迷离的双眼看着杨念。 杨念没有去看他,只是撤回了自己的手,擦了擦自己袖子上沾上的洒出来的酒。 “别喝了。” “你再喝多少,我师父也回不来的。” 荆晨的心沉了下去。 “事情也不是你做的,为何要你来与我致歉。”杨念深吸了一口气,“最对不起我师父的人,也快有他们的报应了,而且此事之后,我也不想再提及从前的事了。” 看着他的态度大变,荆晨心中其实是喜悦的,“那……也好。” “可是你呢?”杨念看向荆晨,荆晨不解,“我,我什么?” “是因为我,所以才牵扯出今日这诸多的事情,如今荆家可能都因我而彻底毁了。我没有想到,竟是你来对我说抱歉。”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荆晨又把刚刚洒完之后剩下一半的酒一饮而尽,“当年确实是我们家对不起你,而且今日的事情,都是当年他们犯下的,又不是你逼着他们去做的。我为何要怨怼于你?” 荆晨的话带着些酒气,半是真诚,却因这酒气带上了几分荒唐。 只是轮到杨念沉默了,自己为什么就觉得,荆晨是会因为今日之事,迁怒旁人的人呢? “当年……”杨念顿了顿,而荆晨已经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当年,你为何要推我入离洛河?” 荆晨拿着酒碗的手一抖,他静了片刻,那酒碗又放回了桌上。 “我……是我不够信你,”他神色一紧,“对不起。” “可是我今日听荆哲说,你那晚去找过我。”杨念道。 荆晨听他这样说,反倒是仰头笑了起来,可是再看他十,眼角皆是存了泪痕。 “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那时候你已落水多时,哪还有什么机会把人救回来……我那样做,不过是自己想图个安心罢了。” “你是觉得,荆家人必会杀我,所以抱了一丝的希望,才那样做的。” 荆晨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必将我说的那么好听,若是我当时心中没有疑问,根本就不会动手,我其实可以保的下你的……我可以……” 杨念心里又是一阵一阵地抽动,他大可借此和自己消除误会,冰释前嫌,可是他没有。就算在自己可能原谅他的此刻,荆晨还是选择,把自己当初的心境,哪怕不是很光彩的心境,都说给他听。 但是,这又何尝不是在交心呢? “我不怪你了。”杨念轻声道。 “什么?” “我说我不怪你了,是因为我从前确实怪过你,怪这世上之人都要杀我,为何连你也参与其中。怪自己深陷厄运,不可自拔。”杨念看着自己始终未动过的酒,那一开始还在晃动的酒水,此刻已经平静地盛在碗中。 “可是如今,这几日,我知道了其实我也有执拗的地方。你与我认识不过那几个月的时候,为何就要全然信任我?在那种时候,让你为了一个外人去背弃自己的族人,本身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谁都不是圣人,我没有多跟你解释过什么,凭什么就要你信我呢。” 杨念端起了那碗酒,“你没什么欠我的。” 荆晨看着杨念将那碗酒缓缓饮尽,心中五味杂陈。曾经的那个不苟言笑,但是心中恩怨分明的杨思彻,如今好似回来了,又好似离他越来越远了。 “今日之事,都是因我而起。白黎的谋划,不过因为离宗兄弟之间的信义所在,他不得不做。今日伤及青鼎门,你们若怪,便怪在我身上就是。”杨念道,“不是他的错。” 荆晨摇摇头,“我不会怪任何人,涉及青鼎门之事,我师父和师兄都是明理之人,他们不会怪到你们身上。只是此事能否解?如何解?我亦不知。” “这世道如乱麻,终究是一个结打开了,就又会出现新的结,永远是除不尽,解不完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心结(三) 白黎犹豫了许久,还是去寻了薛琬。他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寻薛琬,只是一个人趁着还瞧得见人影的天光,想看看能不能见到她。 可是最后还是遇到了,薛琬正坐在外面一块青石上,手里折着一根从树上落下来的树枝。她还是一身青衣,并无多余修饰。与那个在奉陵城华丽夺目的长公主殿下大相径庭。 可是就算如此,白黎只觉得她此刻比高高在上时更加拒人千里之外,自己比起初遇之时,更加怯懦地不敢靠近她了。 这道灼热的目光到底还是让薛琬察觉到了,她蓦然回过头来,看见白黎正在她身后看着她。 若是平日,定然是心生欢喜。薛琬下意识地想要唤他,可是今日刚刚发生的千头万绪又缠绕上来,她顿住了,随即神色也变得清冷起来。 白黎回避了薛琬这道回望过去的目光。 薛琬也不愿多去看他,她恢复了自己刚刚的姿态,依然在垂着手,那攥着树枝的手,也力道重了起来。 但是心里已经知道这个人在这里,便没有办法真的当他不存在。终究是薛琬先受不了,她呼了一口气,站起了身,这动作都急匆匆的,显然就是想快点离开这里。 白黎见她如此,三两步就赶到了她的面前。 薛琬往后退了一步,那看着他的眼神之中颇有警惕的意味,只是白黎知道如果这次擦肩而过了,也许日后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殿下。”他轻声开口道。 “怎么?”薛琬仰头看着他,“白宗主有事?” 这称呼让白黎心中一颤,“想与殿下谈谈。” “好哇。”薛琬反而故作释然道,“今日事情繁杂,白宗主还能想起来找我谈谈,实属不易。” “殿下……”他此时竟然口讷住了,眼下的场景,自己其实不愿意多做辩解,因为这一切都是他早有谋划。他其实也想过如何能避开,但是荆复找上方寸山太快了,他反应不及再去做其他谋划,事情已经发生了。 虽说是早晚会有这一日,可是事情还是发生的突然。他才刚刚得到她的许可,却又不得不亲自放开了这双手。 “如果是道歉的话,大可不必。”薛琬直言道,“其实你没有做错什么,此事该付出代价的人,本就不应该还在世上这样逍遥快活。不管是为了兄弟,还是为了大义,你都没错。” “我该事先告知于你的……” “那岂不是会增多变数?”薛琬的语气无比镇静,“谋事者本就应该避免与此事相关的越少人知道越好。这个道理我知道。” 她苦笑了一声,“我在奉陵成内,最知道殃及池鱼是什么道理。我没有生你的气,只是突然做了一回池鱼,有些不习惯。” “那我帮你……” “你什么都不用做的。”薛琬道,“说句诛心之言,此事无人做错,可最终是结了心结。我师叔和我外祖母的,还有……” 还有,我和你的。 “人心永远是最难掌控,和最能伤人的东西。若今日你我是敌人,我不得不说你这招真的是高明,我现在心内一团乱麻,却对你无从责怪。” “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白黎也知道自己的辩解都是徒然无功,薛琬其实懂得这世间的诸般道理,他无需多加解释。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两人之间反而更是无话可说。 “但你总该让我静一静,我青鼎门刚刚连经几番波折,事情还多的很,如果我这些日子不怎么找你说话,你可要谅解。” 她是轻笑着说出这些话来的,一如她作为长公主在奉陵之时,尽在其手的自信模样。可这番模样,便是她对着陌生人的模样。 白黎眼看着薛琬离去,明明刚刚她就在此处。然而却让白黎觉得恍若隔世,自己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她。 这些年一直在做着自己的事,在守着离宗,也守着大虞,或许是自己觉得也在守着她。可惜这些年,披着面具的周旋算计好似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自己如今,竟还是亲手放她远去。 而越丞告诉薛琬,他也要走了。 “师叔,不回方寸山了?”薛琬问道,毕竟此事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外祖母是个不知情的人,希望这一切都与方寸山上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自己何尝不是异想天开呢? 越丞拍了拍她的肩膀,“衡丫头,有些事情,若是可能会致使永别,那还不如不去知道答案。我也是年纪大了,也不愿意再计较这些是是非非,就算是让我躲个懒吧,替我与你外祖母说一声,她的徒弟就算活了半辈子,也还是个顽劣的,就不去给她老人家请安了。” 薛琬点了点头,如今她的师叔无论做什么决定,她只有尊重的份。 “好,我会告诉她的。”她眼睛里浸了眼泪,“那师叔,可还有归来之日?” 越丞收回了自己的手,“丫头,人生本就是无常的很,聚散这种东西,终有时。” 这意思便是若不是缘分,他也不愿意再回首了。 薛琬也知道自己师叔其实很会安慰自己,而如今连安慰都不愿意违心地说出口,或许这一去,便是真的聚散只能待天时了吧。 不过若是不相见,他能活的更加潇洒肆意一些,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便,后会有期。”薛琬郑重地施了一礼。 越丞抬手扶住了她,“丫头,此事终究都是旧怨,你无需因为旁人的心绪,耽误了你自己的选择。” 薛琬知道越丞意指什么,“旁人?” “除你自己之外,都是旁人。”越丞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你能变得再狠心一些,什么时候活的只凭本心好恶了,才是真的活的通透了。” “我心眼小,而且记仇。”薛琬冷着一张脸,对越丞道。 “衡丫头,日后自己要好好保重,这些无理取闹,能包容你的人,终究是越来越少了。”越丞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也老大不小了,莫要再轻易因为什么事情就伤悲不已,也莫要因为一点甜头就高兴地什么都忘了。” 这些临别前的谆谆教诲,其实薛琬都是听进去了的。只是私心作祟,仿佛自己更是不明事理一些,便能留住更多的人。 “丫头,有些人,终究不是想留。就能留得住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纵横(一) 蒙平郡主准备回去的那一日,白黎在腾秀山竟然再次见到了沈骐。这位穿着依旧张扬华贵的小公爷,脸上的神色与他本人大相径庭。 他站在那里,左右也不见了当日在方寸山时的随从,孤身一人。 白黎走了过去,“沈小公爷,这是来寻郡主的?” “我是是来寻你的。”沈骐道,后想了想,“原来还想见见长公主殿下,如今却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了。” “沈小公爷要寻殿下,应该不是想再求娶吧。” 沈骐一把展了折扇,“这个时候你倒还有心思和我开玩笑?不过你也放心,你在这里,这长公主就算再惊艳无双,我还是会知难而退的。” “沈小公爷也不必打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您应当明白。”白黎笑了笑,眼神里却尽是寒意。 沈骐打了个哈哈,“白公子不必这么唬人的表情吧,娶不起就是娶不起,没跟你开玩笑。” “方寸山上。”白黎正色道,“落樱为何会对殿下出手?” 沈骐摇着扇子的手停了一下,很快又当做无事发生,“怎么,无所不能的白大宗主,还没查出来是谁?” “沈公爷是打定心思要把这戏继续唱下去?”白黎凑近,“你怕是不知道,郡主为何会如此轻易答应我出兵腾秀山吧。” “那白宗主本事可真是不小,连南佑的兵马都可以随意调动了。”沈骐面上依旧是满不在乎的神情,“这样的能臣,不去你们大虞位极人臣治国安邦,可真是可惜了。” “沈公爷又何尝不是呢?”白黎道。 “白宗主,你有没有听过这说书的经常说一句话,叫做慧极必夭啊。勘破太多天机,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沈骐装着一副神秘兮兮地神情,那扇子点了点白黎的胸膛。 “你们所做的事情,可不算是什么天机。”白黎那手指移开他的扇子。 “你在这里劝阻我,可没有什么用处,莫非说白宗主还想把我押回大虞么?” “我既然已和郡主做了这个交易,自然不会再把你怎么样。”白黎道。 沈骐悠闲地摇着扇子,“那你这可也算是,私通外敌了?” “你不再擅动,我也会看在郡主,不再动你。” 沈骐身着一身红衣,那锦绣图案,此刻缀在这华贵的布料上,这张被衬得更加高贵傲气的脸,终也是露出了一丝狡黠。 “怎么,原先白宗主,是想要对我怎么样的?” “你意图搅乱大虞的朝局,引起动乱,或许可以说成是两国之内的事情,若是大虞皇室自己都不计较,我不会因为这个对你怎么样。”白黎抬了抬眼,“可你万万不该动了要伤她的心思。” “呦,白宗主可真是会怜香惜玉啊。”沈骐惊讶道,“可惜这美人中看倒是中看,怕是毒性不浅。” “你今日来便是与我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倒不是。”沈骐合上折扇摆了摆,“其实该说的刚刚都已经说的差不多了,不过这么看来,至少关于我的事情,白宗主还没怎么跟哪位长公主殿下提起过啊。啧啧,怎么这么捧在心尖上的人,还藏着掖着的呢。” “沈骐,你应该知道,若是南佑和大虞再起嫌隙,于谁都没有好处。”白黎警告他道,“你不要再生事端,我可以放过你,这件事也可以不与殿下知道。” “可是要是我偏不呢?”沈骐努了努嘴,“你也知道我这人荒唐的很,谁要是越劝我不要干什么,我就偏要试试。” “这对你没有好处。” “可是我乐意。”沈骐露出一个甚为明亮的笑容,“我们这些小孩子的心思,白宗主是不会体察到的。白宗主莫要总是一副老气横秋高深莫测的样子,有时候做点荒唐的事情,其实也有意思的很。” “有意思?你可知这是拿多少人命在开玩笑。” “死的又不是我们南佑的人,我乐得看一出戏。”沈骐复摇起了扇子,“再说了,现在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白宗主能奈我何?” 他又凑到白黎耳边,“你倒不怕我去高密,事情就不会发生了,到时候你谋划的这一切,都会是一场空。” 白黎躲开他,“若你们及时收手,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就算再有什么变动,我也不会坐视不理。若你们真要试试,我也奉陪。” “晚了。”沈骐高声地道,“而且,你如何就如此自信,只要有你在,奉陵城内就一定不能成事?” “我至少会尽力一试。” “白黎啊白黎,就算你们离宗人要护着大虞的百姓,但这皇室中人其实也就都一个样。换作谁是皇帝,结果也都是一样的,若是我许诺你长公主依然不逊色于当下的荣华,你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 “夺嫡只会让奉陵城内生灵涂炭,他那样做何尝不是在报私仇。”白黎道。 “那你今日费了这般周折,还失了美人心,又何尝不是在报私仇呢?”沈骐两手一摊,笑了笑,“还是你觉得,你们离宗人自诩正义之辈,你们寻的仇家是大奸大恶之人,这复仇就是义举。而我所帮着的人,就是皇室夺嫡,便庸俗的很?” “你们所做之事并无意义。”白黎真心相劝。 “可是我们想做,想顺从本心,仅此而已。” “那白某无话可说。”白黎垂首,又是一场风波,不可避免了。 沈骐叹了口气,“不过白宗主,我倒觉得刚刚我所提的条件不错,你或许可以回去跟长公主殿下商议一下,说不定她会同意。” “她不会做这种戕害自己百姓的事情。”白黎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沈骐却轻嗤一声,“这可说不准就是为国为民呢?你真的当薛晟便是明君了?我在南佑这么多年,自己对于君臣猜忌是再明白不过,你可为她想过,一个隔着半层血缘还和她有过仇恨的皇帝兄长,会放着这样一个有权势的公主压在自己亲妹妹头上,还在朝堂中遮了半边天?” “她会离开权谋的。” “帝王之心,是永远都会把猜忌二字挂在心头上的。哪里是离开二字,这么轻易就解决的了的?不然历朝历代,何来这么多皇帝杀权臣的例子啊。” 越丞离去之后,薛琬便觉得自己也实在没有了再在腾秀山待下去的必要, 第一百六十八章 纵横(二) “而且,这样的事,长公主又不是没有做过。”沈骐把玩着自己衣物上缀着的金色流苏饰物,也不是没有看见白黎瞬间投射过来的危险警告的目光。 “好好好,我不说了。”沈骐嬉笑着说道,之后又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膀,“总之,白宗主,我们之间还有的是见面的时候,后会有期了。” 沈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白黎看着这一个跋扈的小公爷里去,心中不免忧虑上来。薛琬如今被周遭的各种事情缠身,然而敌人却是有增无减。 白黎的担心并不多余,因为薛琬还没有离开腾秀山,陵安便有消息传来。 有人偷袭陵安城,千越追了出去,已经离开陵安城五日了,但还没有回来。 薛琬和白黎几乎是同时得到的消息,薛琬当即便收拾行装准备直接回陵安城去,白黎便在山脚下提前等着她了。 “白宗主回去吧,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薛琬骑在马上,对白黎道。 “殿下,这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白黎耐心地解释道。 “白宗主又知道了?”薛琬嘴角挂了一抹笑容,“可是也准备好了什么计谋?” 白黎知道她还是在意这次的事情,“殿下,对方就是要把你绊在陵安城不让你回奉陵成,怕是奉陵有变。” “失踪的是千越,我不能不管。”薛琬静了静心思,“若是他真的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会把此事交给别人。” “我知道,但是殿下,你不能一个人来面对这些。” “为什么不能?”薛琬对上他的目光,“不是说我与你白宗主认识时间长了,自己也变成了个废物。” “殿下……”白黎稳住她的心神,“如今不是赌气的时候,我已经下令离宗人一路去打探千越的踪迹了,对方是高手,这件事若是没有离宗人真的不好解决。而且殿下,你不能锋芒过胜了。” 其实薛琬知道,白黎说的在理,她从前是一向不拒绝愿意和自己合作的势力的。但是这次,她就算知道白黎真的能帮自己,可是腾秀山的事情,终归是有心结。 她不算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尤其这些年已经改了很多,只是那些都是对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薛琬缓了缓气,“先回陵安城吧。” 说完提缰策马,轻喝了一声“驾”。 白黎明白,这是同意自己一起前去的意思,便赶紧跟在了身后。 一路加紧赶回陵安,用了不到两日的路程,城内是一片肃严的景象。这程度比起当初薛琬下令封城的时候更甚,因为这次,是真的有外敌来骚乱了。 薛琬上次重伤之后其实根本没有完全恢复好,又是腾秀山的事情,又是连夜赶路,到达陵安之后体力明显不支。 还没到她的住处宝仪园,薛琬险些从马上栽了下去。 这时白黎加紧赶了几步,追上来薛琬,把她的马拦住。 “你干什么?”薛琬道。 白黎不言,一把把薛琬拉到自己的马上,坐在自己身前。 薛琬大惊,“你放我下去。” “殿下坐好。”白黎不顾她的瞪眼和警告,喝令自己的马继续往前走。 薛琬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动了手,这副在马上又踢又打的样子一定很失风度,而且这街上还有其他人。她放弃了大动干戈的念头,阴着一张脸,直到回到了宝仪园。 元晞早便接到了薛琬给他的传书,他也估算着时间,一早等在了宝仪园外。 同样还有扈云章和幽兰等人,以及一队亲卫兵,只是当他们翘首期盼着薛琬回来时,看见的确实薛琬和白黎同乘一匹马的情景。 白黎还两手护在薛琬的身侧,怕她不留神会栽下去。而坐在前面的薛琬,脸色阴沉的快结冰了。 扈云章还转头去问元晞,“元公子知道,这是怎么了么?” 元晞木然地摇摇头。 众人大气不敢出,都不知道这算是怎么个情况,毕竟薛琬的脸色难看成那个样子,再怎么看都不会是该笑该祝贺的场合。 然而只有薛琬的亲儿子宋元拓拍着手叫起好来,“娘亲娘亲!白舅舅!白爹爹!” 薛琬差点当场吐血,这小崽子,真是有眼力见的! 白黎先行下了马,然后伸手准备接薛琬。众目睽睽之下,白黎毕竟还是以后要一起商议事情的,薛琬也不能再这么多人面前跟他闹脾气,也便顺势借着他的手下了马。 众人松了一口气。 幽兰赶紧去扶了一把,“殿下没事吧。” 薛琬正要开口,白黎道,“去将大夫请来,殿下身上还有伤,身体要紧,耽误不得。” “我没事,你们进来,告诉我千越是怎么回事。” “与我说也是一样的,殿下先去休息片刻。” 薛琬皱着眉头看着白黎,幽兰也愣在了原地,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幽兰?”薛琬眉头一挑,“威胁”道。 幽兰眼神一扫,看见的却是白黎那忧心忡忡的样子,“殿下,我先扶您去宣大夫来看看,若是没事了再商议不迟。” “你……”怎么自己的人都不听自己的了。 “殿下,我先与我哥言明情况,也是一样的,千越也定然不希望,您再把自己身体也搭进去。”元晞道。这下也算是一锤定音了,薛琬还在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些“造反”的人,已经被幽兰扶了进去。 宋元拓也被扈云章带了进去,而元晞这时凑近白黎,“哥,你和殿下这是……” 白黎转回视线,“没什么,先进去,告诉我这里的事情。” 元晞自然没有忘记正事,点了点头,就和白黎一起进去了。 “五日之前,城里便进来一帮形迹可疑之人,当时城中守卫便及时报了上来,奈何对方对我们也早有提防,他们藏匿于城中,城内的守卫竟无迹可寻。”元晞心中也有些着急,但还是将当时的情况尽可能明细地跟白黎道出。 “进城之时可盘问过,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么?”白黎问道。 元晞点了点头,“说是从东面过来做生意的,穿着打扮有的是商贾,也有的是伙计。一开始他们也没有被注意,是这些人在城中四处打探消息,有的关于长公主殿下的,这才被盯上。” 第一百六十九章 纵横(三) “这帮人功夫实在是了得,千越本打算暗中去探探,没想到这些人竟察觉到了。”元晞眉宇深皱,“千越追着这些人出城,说只是是问问底细,不会有事,可谁知道,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白黎思索着,这些人会是谁派过来的。眼下奉陵局势暗潮汹涌,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做出来的事端,再不然……就是自己的父亲了…… “哥,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做的?”元晞观白黎的神情,觉得他像是心中有了数目。 白黎也没有刻意瞒着他,“这些人突袭陵安,其实就是不让殿下回到奉陵。” “不让殿下回奉陵?”元晞问道,“可是奉陵要出什么事情了?” 白黎点点头,“怕是会有动乱,有奉陵城内的皇室族人,想要夺位谋反。” 元晞惊愕地看着他,“什么?此事可当真?” “奉陵的舍麻案一出,我便将许多人手调在奉陵,因为这桩案子,还没了结。” 元晞仔细回想这曾经与自己密切相关的奉陵大案,却还是没有想出来其中的关窍。 白黎直接解释道,“有一处人们都忽略的点,这桩案子虽说涉事的是西戎派来的人和朝中官员,但一开始便有一些趋星派的人在坊间诱使百姓吸食舍麻,甚至有的还想使奉陵城中的百姓加入趋星派的。” “这个我也听说过,但是后来不是都被压制下去了吗?” “不错,只是这些趋星派的人数目不少,只是被压制下去。但是这帮人的去处,却一直查不出来。” 元晞大惊,“那岂不是一直放任一帮对奉陵有威胁的人在外,他们若是想做些什么,奉陵城都无法预知。” “所以我一直留了人专门追踪此事,这些人不会离开奉陵城太远。”白黎道。 “那可是寻到了踪迹?” “嗯,被人藏匿起来,准备为己所用。”白黎的手指在桌案上点了点。 “是什么人?” “奉陵城中的闲散王爷,齐王薛睿。” 元晞不可思议地看向白黎,“什么?是齐王?” 此前他见过薛睿,在审理他父亲与他兄长的暗自时,那个坐在正位却不懂政事的王爷,一直闲居京城,如今白黎却告诉他,这个人是准备祸乱京城的人,怎么都难以相信。 “是真的么?不会弄错?”元晞再次确认道。 白黎确信道,“自然不会,我令他们去查询许久,是以其妹的名义,开了庄园养起来的一批人。” “这么说,这薛琪郡主也参与其中?” “此事做的隐秘,郡主是否知情确实说不准。但是薛睿有这份心思,其实不奇怪。” “为何?”元晞问道。 “前朝皇权争夺,恭帝以勤王之名诛杀高祖太子,继承大统,而薛睿的父亲先齐王,曾是太子党羽,后来暗中转为恭帝麾下。”白黎眸色微动,“只是恭帝即位之后,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兄弟,自然就不好再留了。” 元晞恍然间也就明白了,“竟是如此,那便是薛睿知晓了真相,所以这便想要复仇。” “是,而且很有可能,这件事是晁峰告知他的。”白黎推测道。 “那个被擒得西戎的叛将?” “因为他毕竟是两朝重臣,而且是西戎暗探,极有可能知道些皇室秘辛,知道前朝的皇位变动。而且,也只有他可能知道那些趋星派的人去向。” “可是直到临死之前,那人也没有招认。”元晞道。 “那便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确实不知,再有便是这步棋,他自己已经布好了。”白黎道。 元晞细想,觉得还是哪里不对,“可是只凭这些,哥便确定是晁峰所为?” “自然不是。”白黎看着他,“皇帝下旨,命主理京城官员舍麻一案的人,是谁?” 元晞蓦地抬眸,“不错,是齐王。” 这便说的通了,齐王虽说不问政事,但总归要走个过场,或许是某一日他想去审个犯人做个样子,却遇到了晁峰。 沦为阶下囚的晁峰自知自己绝无生路,便将先齐王之事告知了薛睿,看他生出复仇之心之后又将趋星派的人去向告知于他。 人若只是有了作乱的心思并不可怕,只是若这心思,还被足够的力量所支撑,这便是祸乱的起源。 “所以你推测,这件事是齐王指使人偷袭陵安,阻止殿下回京?” “殿下毕竟在朝中势力不小,而且陛下即位这两年来,也是他与殿下都在奉陵城,奉陵城内才能是安稳的局势。不让殿下回京,实则也是在削弱陛下的势力。”白黎道,“只是究竟是不是齐王主使此事,还不好说。我只是据最近发生的事情推测而已。” “最近,还有何事?”元晞问道,“是否与你们此次南佑之行有关?” “不错,这次去方寸山,本是探寻当年殿下被其师兄诬陷,被迫离开方寸山的事情。当时真相大白,但殿下却被人所伤,险些丢了性命。”白黎一面说,一面也在将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 “是有人蓄意为之?” “出手的是一个文家的侍女,心智有损,却对殿下恨之入骨。”白黎深思,“我在想,当时沈骐为何会出现在方寸山,他说是奉母命前去寻越前辈的,只是越前辈回方寸山的事情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不可能这么巧。” “南佑那位郡主的儿子沈骐?”元晞问道。 “是他,早些年我不在奉陵,听说他曾出使奉陵,你可知道此人?”白黎道。 元晞循着记忆,想着有关这沈骐的事情,“倒是有一些印象,听闻这沈公爷荒唐的很,到了奉陵便四处搜寻美人歌姬,有大臣进献给他什么美人的,这小公爷都是来者不拒的。当时听说还求娶了殿下呢,那时候人们还说……” 元晞及时收住了,紧闭了嘴。 白黎看他的神情,既然是说薛琬的,多半不是什么好话,“又是和殿下有关的?” “唉,那些人嘴碎的很,哥你不听也罢。” 白黎点点头,他自从知道沈骐曾经要求娶薛琬的同时,不好听的话也一样传到过他的耳中。什么荒淫之人,天生一对,竟然还真的有大臣上书同意过婚事的。 第一百七十章 纵横(四) “这些不重要,这沈骐当时在奉陵,可见过什么人,尤其是和齐王府的人有什么接触没有?”白黎回归正题继续问道。 元晞细想,“这样说来,那还的确是有所接触。” “说来听听。” “当日这沈公爷在宴席中喝得酩酊大醉,差点就要醉倒在奉陵的御街街头,听闻是齐王和郡主经过此地,把他送回使团住处的。” “可还有别的?”白黎道。 “别的便没有什么了,就是这沈公爷也夸过郡主美貌,也因为醉酒那件事送了齐王府不少礼物,再也便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了。”元晞瞧着白黎一直在询问,便尝试着问道,“哥,可是这沈公爷和大虞的齐王有所勾结?” 白黎也不避讳他,直接点了点头。“不错,要养活那一众趋星派的杀手,需要钱粮,这钱财来源便是沈骐名下的通商。” “这么说来二人还真的是交情匪浅啊。”元晞纳闷,“可是沈小公爷为何要帮着齐王谋反,这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白黎摇摇头,“我现在还不知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回来之前我曾见过沈骐一面,他却对所做之事毫无遮掩,全都承认了。” “这样嚣张?” “因为现在事情还没有发生,这一切指证也就无从谈起。”白黎道,“他们知道我发现了此事,或许就会收手。” “只是这件事毕竟是大事,哥是否准备告知殿下?”元晞问道。 白黎手指微蜷,他垂了首,“我会提醒她,但全部告知,或许才是对她不利。” “为何?” “殿下若是知晓此事,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举动。防范也好,告知陛下也好,但这些在陛下眼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元晞听了这番话,“陛下对殿下,竟是这般疑心?” “一直便有,况且现在万官首辅是纪怀舒,更是从前皇后的人。”白黎眼眸一紧,“而殿下若是知晓齐王准备祸乱京城之事,报或不报,都是错。” 元晞这便会意,若是报了,这消息从何而来,会让皇帝猜忌薛琬手是不是伸的过长。而不报,则便是欺君。 既然两方面都会让她为难,还是不告知于她的好。 “这也是方寸山之事……我犹豫了许久,也瞒了她许久的原因……”白黎喃喃道。 “哥你说什么?”元晞问道。 白黎轻描淡写地摇摇头,“没什么。” 元晞和白黎也谈了不短时间,直到半日之后,薛琬才终于喝退了一定要她再休息的众人爬了起来。 薛琬找人来议事,元晞照着白黎的意思,把能告诉她的都跟薛琬讲了一遍。扈云章也将陵安官衙所查到的东西告知了薛琬。 只是白黎一直在一旁听着,并未开口。 元晞见状还捅了捅白黎的胳膊肘,一只手挡在嘴边小声道:“哥,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 薛琬沉了沉心神,“若有所知所想,大可畅所欲言。” “我已经让离宗的人手在陵安向西一带加紧搜寻,应该很快就会有关于千越踪迹的消息传过来。”白黎道,“殿下,您留在陵安城中就好。” 而这时连扈云章也附和道,“是啊殿下,你这几次亲自出去,都遇到不少事情,这次虽说是千越的事情,但是有我们就够了。” 而薛琬看向白黎,总觉得他这个不让自己出陵安是别有深意。 一席话结束,以薛琬下令严查城内可疑之人,和白黎派人去打探千越消息为终了。薛琬对当日几个刺客偷袭陵安城之事也有所了解,在几人散去之前,她还是叫住了白黎。 元晞和扈云章都极有眼力的离开了。 而待着两个人走后,薛琬的神色也就没有刚刚那么好看了,“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白黎看向她,“殿下,现在可还信我?”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薛琬也不知如何作答。若是腾秀山事情之前,她可以说,她是真的可以完全信任白黎了。 只是现在……只是现在,她说不出口了。 可是信,她还是愿意信的。 “白宗主不妨先说来听听,这年头随意就信谁不信谁,不是什么好事情吧。”话到嘴边,还是冷冰冰的。 “陵安之事,殿下不要追究过多。”白黎听得她着违心的话,其实心尖也被刺了一下。 “此事发生在陵安,我不追究,谁追究?”薛琬驳道,“这话不怎么妥当吧。” “我是为了你。”白黎沉声道。 “不必了,白宗主这些年所为我之事,已经够多了。”薛琬道,“这样的好意,我无福消受。” “殿下。”白黎正色道,“我不想你再置身危局,再尝一次当年的苦痛。” 薛琬转过头来,“白黎,我习惯了一个人,你本无需这样对我。” “是,你的心思,在当日的茶楼,在方寸山上便已对我言明。只是你我终究不是能理所当然地谈情爱二字的人。”她想办法稳着自己的思绪,“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整件事情你我都没有做错,换作是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 “是我考虑不周,伤害了殿下,你无需为我开脱。” 薛琬摇摇头,“当然不是,其实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没有我师叔的事情,我们以后会是怎样的。你我都是身份复杂之人,都有自己不可推脱的责任,这件事只是个引子而已。” 白黎敛了眸色,“殿下说的不错,一切,是我唐突了……” 薛琬有些诧异地看向他,确实没有料想道,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殿下,不管是当下千越的事情,还是日后,我都会不遗余力地护着你。可是若你真的不习惯……不喜欢……” “也便这样罢……” 白黎难得的借着夜色灌了好大一壶的酒,也是难得的眼角溢出两行清泪来。 薛琬的话其实也点醒了他,他是身份复杂之人,日后要面对的事情,终究要做个选择。当日慕颜清对他的警告,杨念也多次与他谈及,他在薛琬面前,终究是做不到心怀坦荡,因为太多事情的牵绊。 而既是如此,自己凭什么用所谓的情意再去束缚住她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纵横(五) 薛琬回房之后,宋元拓竟然是难得还精神着没睡。 她看了看时辰,“拓儿,这都几时了,怎么还没歇下?” 幽兰在一旁铺着床,“小公子说这些天都没见到您了,睡前要见见,梦里才有您。” 薛琬点了点他的鼻子尖,“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怪道理?” “白爹爹啊,娘亲和白爹爹走之前,他跟我说想娘亲了就拿娘亲的画像看看,娘亲就会到梦里来哄我。”宋元拓指着角落里的几个画轴,这又跳到地上,跑去拿那画轴。 画轴被宋元拓的小手展开,幽兰赶紧过去帮他,把这画像展开,是一个青衣摇扇的女子在盈盈笑着,面容明艳的很,像极了她自己。 “这是白公子亲手所画。”幽兰看着这画道。 薛琬不言,白黎所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的太多了,如今再被告知一件,却没有那么吃惊了。 “殿下可是和白公子之间出了什么事情?” 幽兰由着宋元拓拿过自己手里的画,小心的再次卷好。 “有了些心结,总也解不开罢了。”薛琬叹道,“我想过,总也是早晚的事情,我不怪他。” “殿下心里,当真不怪白公子的么?”幽兰道。 便是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陪着自己疏解心中之事的人,薛琬也没有平日里那样紧绷着的模样,“当然怪,怪他让我外祖母和师叔自此有了嫌隙,师徒情分不再。而我以后怕是再见师叔一面也难了。” 她笑了笑,“其实我心里清楚地很,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 “人是不会因为自己不在乎的人伤心的。”幽兰给她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手心,“其实我也是很久没有看见殿下如此伤心的时候了呢。” “娘亲伤心了?”听见这两个字眼的宋元拓松了手里抱着的画,赶了过来,看他娘亲的脸。 薛琬摸着他的小脸,“没有,谁能让娘亲伤心呢?” “可是娘亲都哭了……”薛琬自己竟然都不觉得,眼泪已经抑制不住地流下来。连带着宋元拓的小脸也是格外委屈。 薛琬看着自己儿子瞬间变了脸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笑,“你这小鬼头,怎么反而像是你被欺负了似的?” 然而那小脸又转瞬变成怒气冲冲的样子,宋元拓还握了小拳头,抄起了一旁桌案上的拂尘,“谁敢欺负我娘亲,我去打他,打的他哇哇大叫。” 说罢还学着平日习武的把式,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 这副样子让薛琬实在是憋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 “哈哈哈,还是白爹爹教的管用。”宋元拓拍着手笑出声来,边上的幽兰摇着头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边,不停地“嘘”。 薛琬收住了神色,“幽兰?” “啊……殿下……”幽兰强装自然地看着薛琬,“什么白黎教的?” 幽兰只好交代道,“是在您休息的时候,白公子便陪着小公子玩了一会儿,说是您若不高兴了,小公子该怎样去哄……” 薛琬垂眸,“他想的倒是周到。” “殿下……” “你不用为他说话,我心中有数。” 幽兰摇摇头,“一切都凭殿下心意,其实心结未尝不可解。也不必一直在这里绕圈子,日后见得真心了,这些未必就阻的住了。” 直到那放在薛琬手中的茶水都凉透了,元拓也终于没有精神再闹下去被幽兰抱回了他自己的睡房,薛琬犹是在原处发着愣。 薛琬到最后竟是在桌边打了个盹,待到睁眼开来,天色已经透出微亮,虽说昨日根本没睡几个时辰,但眼下已经困意全无了。 按着往常习惯,拿了剑出去,只是如今她手里,是寒霁了。 她并非寻不到练剑的地方,只是鬼使神差地,便到了白黎在宝仪园住的地方。 她知道白黎和元晞在他自己置办的宅子中,并未在此,只是到了这个地方,还是顿住了脚步。 这一早上的剑练得没有一点滋味,薛琬本已很小心了,却依旧是一时分神,扯到了自己的伤口,疼得在原地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一向不喜欢太多人跟着,在奉陵如此,如今到了自己的封地更是这样。 只是这样伤痛也就只能自己硬扛着,待到她提着缓慢的脚步准备挪回自己的住处去时,却看见了一大早来的白黎。 薛琬瞬间站直了,“你……你怎么来了?可是千越有消息了?” 但是薛琬额头上还没干的汗珠和苍白的脸色却一点瞒不过白黎,他又瞥见了薛琬手里提着的寒霁,“可是伤口复发了?” 薛琬又挺了挺胸脯,“没有的事,白公子别乱操心了。” 白黎叹了口气,对出来迎他的幽兰道,“去给殿下找药来。” 幽兰知道白黎看的准是没错的,便依言去寻药去了。薛琬惊异地看着幽兰就这么去了,心中不免气恼。 只是白黎这样早就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了,“还没说呢,可是有什么事情?” “不错,今日天不亮,有人传信报我,发现了千越的踪迹。” 薛琬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快,快,进来说。” 千越的事一直悬着她的一颗心,眼下正在说他的事情,薛琬刚刚那些小的情绪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在哪里?” “最后有人见过他,是在据陵安城一百四十里处,一个叫云谷镇的地方。”白黎道。 “然后呢?他可还好?” “他和莫偃师在一处,好像是受了些伤。”白黎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怕她再过于担忧。 “莫偃师是何人?”薛琬问道。 “是我离宗中人,这位老人家虽然并无坏心,只是性情有些执拗,极少与我离宗中人联络,所以现在还在找他们在何处。” 薛琬的心稍缓了下来,“那便即刻出城,去找千越。” “殿下,你忘了我昨日是如何跟你说的了。”白黎拦住她,“不可离开陵安。” “是啊殿下,您现在不可再轻易出去冒险了。”幽兰同时劝诫道。 白黎看着她道,“殿下,对方目标是你,所以越到此时越不可冲动。你信我,我可以将千越带回来,但是现在至少你要待在陵安城,不可再出其他的事情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偃师(一) 薛琬心知就算自己不去,白黎也是一定可以找到千越的,而且白黎说的有理,自己现在不出陵安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见她依然心有犹豫,白黎道,“我来陵安之前以告知杨念,他很快就会赶来与我一道去寻千越,若你再不放心,还有荆晨公子呢。” “他也一同前来?”薛琬其实是有些诧异的,荆晨与杨念,两人之间隔的恩怨可不算浅,如今依然愿意结伴同行,确实出人意料。 薛琬定了定心神,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白黎也终于松了口气,“放心,我会解决好此事。” 待午后荆晨与杨念也赶到了陵安城,见到了薛琬。 薛琬还看了看荆晨,其实对于家族遭此变故,她还是很担心荆晨的。 “师叔这些天,可还好?” 荆晨还是摆出那副笑脸,“有什么不好的,小师侄可是在担心我,我好着呢。” 薛琬知道荆晨心里一定不好受,只是他依然选择和杨念一道,定是心中想着放下。而多做些事情,也好放下此前过往。 “此去可能有危险,你们多加小心。”薛琬嘱咐道。 元晞在一旁没有做声,其实也何尝不想亲自去寻千越,只是自己毕竟武艺不济,去了怕是帮不上什么忙,而薛琬在城中,也总不好孤立无援。 白黎对元晞道,“元晞,我母亲快要从滁陵回来了,你记得接应一下,也不要跟她说太多我们的事,免得她担心。” 元晞点点头,“我知道,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姨母。” 白黎拍了拍他的肩膀,“也记得提醒殿下,务必保重身体。” 薛琬就在旁边,这话却没有亲自对她说,元晞转头看了看装着不在意的薛琬,“好。” 三人也不坐休整,策马直奔云谷镇而去。 薛琬刚刚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是放了下去。 “殿下,我们回去吧。”元晞劝道。 在外面站了太久了,也确实是时候先回去了,“走吧。” 薛琬在陵安城中坐镇,也时刻注意着城中的动向,而她在的这几日,反而是风平浪静了。 反而是从奉陵城中,来了一封书信。 信是纪怀舒写的,还是加急加密让人专程给薛琬送来的。 薛琬也是急着把信拆开来看了,上书奉陵城中局势有变,陛下已在刻意分权制衡,原先归属她麾下的几位大臣,都被明升暗降夺了职权。 薛琬其实想得到,她皇兄早就想把朝堂势力都收归自己手中,要对她的人动手是迟早的事,但是如此雷厉风行,倒还是让她没想到的。 纪怀舒还在信中提醒她要多加注意陵安城中的动向,而且还有,陛下已让齐王参政了。 白黎没有将齐王的事情告知薛琬,但也曾提醒她,京中皇族,也不是个个安分的。 齐王薛睿……薛琬脑中浮现出那个养尊处优,面容精致的更盛女子的自己的这个堂弟,眼神定在了纪怀舒有关于他的几行字之上。 …… 白黎荆晨杨念到了云谷镇之后,自有在那里的离宗的兄弟前去接应几个人。 “宗主。”来人是个三十来岁的,姓张,在此开茶馆生意,负责探听消息的离宗弟子。他其实未曾见过白黎,只是靠传书上的暗号凭证知晓白黎的身份,确认白黎就是宗主之前,还是诧异了好一会儿的。 “这就是宗主。”杨念知道,白黎久不露面,手下还是有许些人对如此年轻的人作为自己的宗主有所怀疑。 而杨念为宗内的长老,又因为精通医术其实比白黎走动的勤些,又因为一把玄铁折扇,无人不知。 “是,长老。”张掌柜答到。 “怎么你们门下的人都不知道宗主是谁,这可不是什么好风气啊。”荆晨拿肩膀撞了白黎一下,对他道。 “我们只是未曾见过宗主,宗主所令我们必定遵从。”张掌柜听见荆晨这样说,高声道。 荆晨撇了撇嘴,随着几人进了茶馆内。 “当日是何情况,细细说来。”白黎道。 “是,宗主。”张掌柜给几个人都倒了茶水,确认门都关好了,对几个人陈述起当日的事情来。 “那时我们还未收到宗主让我们找寻那位莫姓公子的口信,只是因为看见了偃师,所以觉得奇怪便多留心了些。” “偃师出现在这里,可是轮到他来此处例巡?”杨念问道。 所谓例巡,是离宗中几个资历较深的长老们要到门人多聚之地例行探查,以接收讯息,并且若是门内有变,也可及时察觉。 “应该是。”白黎道,“我亦给偃师定下了例巡的事,只是碍于他老人家的脾性,此地还留了其他人。” “偃师如此性情,还真的是……”杨念想到现下是自己人找到了千越,却无从找起,心中不免有些气恼。 “老人家遭遇变故,又上了年纪,便多担待些吧。”白黎劝慰道,复对张掌柜,“你继续。” “偃师和人打斗过,然后还带着一个受了伤的年轻人,我们见到这样想去询问情况,可是偃师什么都没回答我们就自己带着那年轻人走了。”张掌柜继续回话道。 “你们事后可有追踪?”白黎问。 “有啊,我们想着,怎么也是自己门内的长老,该去跟上看看的。可谁知道,又赶上老爷子发病,把我们全打回来了,再然后就跟不上了。”张掌柜如实答到。 “发病?这老爷子有什么病啊,这小莫少爷落在这人手里,不会有什么事吧?”荆晨听着他们说这带着千越离开的偃师,可不像是什么正常的人。 “这……还真的说不好。”白黎沉声道。 “什么?”荆晨本是抱了几分玩笑的语气问他,却没想到白黎竟是这样回答的。 “事不宜迟,沿着偃师失踪的地方,四处打探四周之内是否还有打斗的痕迹。”白黎吩咐道,“还有,附近若有新的被动过的坟墓,也多加打探。” 张掌柜得了命令,答了声“是”,便去与附近的人离宗人传递消息去了。 而杨念听得他后来这句吩咐,心知他是什么意思。而不知所云的荆晨好奇嘚问了一句,“坟墓是何意啊?” “没什么,老人家的心病又犯了。”杨念随口道。 可是他那神情,是个人就能看的出来,定然不是什么简单的“心病”。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偃师(二) 于千越来说,这几日更是过的恍如梦中。此事他正一瘸一拐,陪着莫偃师走在荒林之间,回想往事,心里暗道捡回一条命真是不容易。 几日之前陵安城内有变,他逮到那群人的踪迹之后便追了出去,本来是只打算探探这群人是什么身份,谁知这帮人还有后招,发现自己跟着之后直接动了杀心。 这些人是高手,但千越功夫不差,本来是应付的了的。 只是来了一个蒙着脸手持着一柄长剑的剑客,那人出手极快而且招式诡异,简直如鬼魅一般。 百招之内千越败于下风,右腿被剑刃所伤,摔倒在地,便被那一众人擒住了。 那人走过来,重重在千越的胸前打了一掌,这一掌极重,直接震的心口的经脉几乎尽断。千越嘴角溢出鲜血,疼得额头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来。 “这是给你们的教训,临死之前总要记得疼,下辈子才能安生些。”这蒙脸的剑客低下身来,钳住千越的下巴,“年轻人,太愿意出头总不是什么好事情。” 千越只觉得这声音熟悉,可是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思索这个声音来自何处。 更何况这个人,现在是准备要自己的性命的。 只是四周狂风四起,一阵突起的迷雾朝着几人袭来,在众人辨不清方向之际,擒住千越的几个人被一人打中,纷纷倒地。 紧接着千越感觉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提了起来,之后便在空中借着高处的建筑一路逃离。 失去意识之前,千越注意到,那抓着自己的,是一只苍老的手。中间好像还听见了什么声音,只是他听不清,而且这对话声很快又都消失了。 劈头盖脸的冷水浇到千越的脸上来,千越瞬间清醒过来。 周身的伤痛也在清醒之后的一瞬间涌上来,“嘶……”千越疼得倒吸一口气。 只是他瞬间又警惕起来,刚刚那个泼了自己一脸水的人,又是谁? 此时天色已昏暗,千越适应了一会儿,看向自己的周围,转到右方时,看到一个人正坐在那里。 千越吓了一跳,看背影是个老人,又想起抓着自己逃走的人,试探着出声,“劳驾?” 这老人没有理他。 “老人家?老人家?”他提高了音调,又牵到了自己胸前的伤势,疼得又是嚎出声来。 “安静。”偃师终于出声,可是千越吃惊的是,他的声音竟然沙哑的很,甚至都不像人声。 千越见他说话了,“老人家,您?可是您救了我?” 偃师又不说话了。 千越心道这老人家也的确是奇怪,他倒还是很少遇见这类不理人的,但眼前这个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再加上又是个老人家。是故千越虽然不清楚眼下的状况,也没再烦他,而是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 右腿那里已经被包扎好,只是根本动弹不得,那一剑也是出手重的很,没一个多月怕是根本好不了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挨的那一掌,要是换随便一个内力低一点的估计当场被打的心脉尽断而死。 就算是自己,也根本难以抵挡。只是他身前穿着薛琬给他的护心甲,好歹替他挡了一挡。但是他发现,自己现在,一点武功都动用不了了…… 当下之急,是赶紧找个地方好好处理自己的伤势,若是再这样拖下去,自己可能此生都不能再动武了。 于是他又朝着偃师道,“老人家,您知道怎么可以回陵安么?” 半晌,偃师极其沙哑的声音又传来,“你回不去了。” “什么?”千越撑着身子往偃师那个方向靠,看见这老人像是在做着什么东西。 他一点一点地挪动着,直到借着天光,看清了那老人手里的东西,那竟是一张人脸! 五官俱在,眼睛还在一动不动地瞪着。 此刻的老者,正把这人脸,往他身边一个近人高的人偶的“头”上缝去! 千越被吓得一激灵,“啊”的惊叫出声,往后退去。 “安静。”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老人家,可不一定是个好心肠的人……千越见到这种景象,觉得自己还是想办法先跑为妙……万一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都被这老人剥下来安到这木偶上,那还得了…… 怀着巨大的恐惧感,千越已经开始找寻这山洞其他的出口了。 “你跑不出去的。”偃师道。 千越万念俱灰。“老人家……您……您不如行行好,我长的不好看的。”这老人家肯定功夫了得,自己现在肯定是逃不走的,既然没有办法硬拼,还是看看能不能跟他讲讲道理放自己一马。 但是那老者竟然拿着一把刀朝自己走了过来,千越心如擂鼓,怎么……这老人家难道是嫌弃自己说话太多,要割掉他的嘴么? 眼瞧着偃师离他越来越近,千越怕的那胳膊挡了自己的脸。 可是之后便没有了动静,千越慢吞吞地把胳膊放下来一点,探出目光去看,终于看见了这老人家的正脸。 这老者,简直和那摆摊的卖的阎罗面具长的差不多! 若是千越再小些,定然以为自己是见了鬼…… 只是现在人为刀俎,千越再怕,也只能耐着性子,“老……老人家……” “再说一句话,我割掉你的喉咙。”偃师道。 千越看他可不像是说笑,自己落在别人手里还是安生一些的好,也就闭了嘴。 看他终于安静了,这老人竟然又退了回去。 一连两日,这老者就是带着自己赶路,也不知道朝什么方向走,也不许千越多说话。 千越拄着一根路上捡来的还算结实的树枝,跟在偃师后面走。一路上千越发现这老头确实厉害,但也古怪的很。 他极喜欢做人偶,那材料有从动物身上剥下来的,也有产自他沿路收拾的歹徒身上的。千越每次看的毛骨悚然,然而大气不敢出…… 只是这老者倒是没有打过他的主意,他随身带着的药,都是上好的助恢复的药。这药香竟然也熟悉的很,千越觉得在哪里闻过。 想了许久,千越终于忆起,这也是当时杨念拿给过元晞的药……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偃师(三) 他知道杨念是离宗宗门之内有头有脸的人物,他自己的药也是特制的,怕是一般人不会拿的到,而且还是随身携带如此之多。 离宗内都是些有奇异武功的人物,这个老爷子,倒也确实有可能是离宗中的人。 千越跟在偃师后面走着,心想要不问问,万一这老人家真是离宗里的人,自己也好表明身份,拿白黎的名头出来,至少保住自己一条小命先。 “老人家。”千越在后面喊到。 “安静。”偃师还是一样的口气命令道。 “不是啊,老人家,您能不能再给我点药啊,我这伤又裂开了。”千越装着极为虚弱的样子道。 前头的偃师走了几步果然停下来了,很是不耐烦地转过身来,拿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千越,直盯的他心里发毛。 之后偃师扔过去一个药瓶,千越挪了挪脚步,把那小药瓶捡起来,凑到鼻子下面闻一闻。 “这个药确实是有效,而且还有一股奇特的药香,不知道老人家是从哪个名医手里得到的啊。” 偃师没理他。 千越没有气馁,接着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药,呀,好像是陵安的一家药堂卖吧,据说还吃死过人呢!” “不可能。”偃师沙哑的声音道,“休要胡言乱语。” “那老人家总该告诉我,这药是哪里来的啊,我鼻子不灵光,分辨不清,万一这就是那个药堂里卖的药我……” 一阵风迎面而来,夹杂着落叶和石子打在千越的脸上,千越感觉护住自己的脸,可是尘土依然呛得他直咳嗽。 “这是门内秘药,你再胡说,我定割下你的舌头。” 千越一边咳嗽,一边听这话基本确定下了这老者的身份,心中不由得暗喜。 “门内秘药,那就对了,我还真用过。” 可是偃师还是不理他,似乎对他所言并无兴趣。 “老人家,我可不光是见过这秘药,还认识调这药的大夫呢。”千越高声道。 可是偃师还是自顾自往前走,千越觉得这人大概觉得自己是在吹牛,心道是该多跟他透露一些。 “那大夫,姓杨。” 偃师的脚步明显一顿。 千越见有效果,继续道,“也许他多数情况下不姓杨,有一个另外的名号,叫做回春生。” 偃师的身形快速地一闪闪到了千越的身前,正一只手钳住他的脖子,掐的千越喘不过气来,丢开了手里的树枝,不停地拍打这偃师抓住自己脖子的手。 “你是何人,如何知道回春生的名号?” 阴冷的声音还是让千越打了个哆嗦,千越在拼命喘着一丝气的间隙道,“老人家……老人家,你听我,听我说……” 眼见这人真的是要昏死过去了,偃师终于放开了他。 千越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说。”偃师命令道。 “好,好,我说。”千越抬起一只手,断断续续地道,“您别急嘛。这杨公子,曾经给我一个朋友医治,所以我认识他。” “何人?” “是,是离宗宗主的表弟,元晞。” 偃师那只手眼见又要擒住千越,千越赶紧把身子往后挪了一步,“等等等等,老人家,我可没骗你啊。” “你如何会认识离宗宗主?” “看来您老人家,也是离宗人吧。”千越反将一军道。 偃师却也不怕他识破自己的身份,千越见他没有反驳,心道肯定就是了。于是接着自己的话道,“我是早就认出您给我的药是杨公子的,所以才会跟你说这些话,不然我才不会故意扯出这些话来,又不是不想活了。” 偃师依然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你究竟是什么人,与宗主有什么关系?” “哎这就对了嘛,有话好好说,老人家不要总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您也是一把年纪了……”千越嘴碎的毛病又上来,却惹得偃师那阎罗脸更冷了。 千越止住自己这些絮絮叨叨的话,直奔主题,“离宗宗主白黎,与我一个姐姐相熟,他们是……好友。” 千越心想还是不要在这两个人的关系上再给说复杂了,要不然更是不好解释。 “她是谁?” “大虞陵安长公主,薛琬。” 千越本以为离宗是护着大虞百姓的,说宗主和长公主相熟,应该最多就是镇一镇这老人家,而且都算是自己人,不会出什么事情。 可是下一瞬间这老人家的神情和言语,让千越有点后悔提起薛琬。 这阎罗脸此刻是真的变成阎罗了,他逼近了千越,“薛琬,是与滁陵的文家有关系的那个薛琬么?” 他周身的戾气让千越瞬间察觉出来,这文家怕是触过这老爷子什么逆鳞,但是现在话收回来也晚了,他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偃师便彻底发了狂。 他抄起背篓中的人偶,疯狂对着人偶发起狂来,顷刻间他做了许多天的人偶四分五裂,那木头雕出来的甚是形象的四肢散落在地上,显得瘆人的很。 见他这样,千越开始往后退,想让自己尽量离他远一些。 他躲到一棵足够宽的树木后面,看着这老人家还在一边怒吼一边发泄在人偶身上。心道这可真是不得了……这老人家究竟是经历了什么事情,竟心智被迫害到这种程度…… 不知过了多久,千越揣着一颗跳个不停的心,终于是等待偃师消停下来。 他小心地探出头去,看见偃师已经不再发怒,也不再撕碎自己的木偶,而是在原地不停地捶着自己的头,还自喉咙中不停地发出怒吼声。 千越看他的样子,像是痛不欲生。 他走过去,在他旁边问道,“老人家,需要我做些什么么?” “药……药……”偃师指着自己一直背着的装了各种东西的那个大背篓,不停地说道。 千越依言就去那个背篓之中,忍着恶心,扒拉开一堆动物甚至是死人的器官,从里面掏出一包包起来的瓶瓶罐罐的东西。 他把这小布包展开,“哪个。” 偃师自己伸手去够其中一个白色略扁的瓷瓶,从中倒出了一把的药丸,就往自己的嘴里塞去。 见他一下子吃下这么多药去,千越还想拦一拦,可是偃师一把推开他的手,就直接把那药丸吃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偃师(四) 待到这偃师老爷子终于安静下来,已经又是到了暮色时了。 偃师吃了药之后便沉沉地睡了过去,千越也没有离开,而是在一旁一边检查着自己的伤势,一边看着偃师的情况。 之前他也看见过偃师发脾气,但是像今日这般发起狂来,还是第一次。 这老爷子长的是有些吓人,而且性情也是怪得很,再加上又有这么一种怪病在,换作是旁人早就有多远跑多远了。 只是千越觉得,这老人家毕竟是从那些人手中救下了自己一命,而且脾气不好归不好,老爷子也没有滥杀无辜过,恩怨还是分明的。 于是千越又给自己包扎了一次右腿的功夫,偃师已经醒来了。 偃师自喉咙里又低吼一声,千越听见声音打量过去,“老爷子,您醒了?” 偃师睁开眼睛,先是一脸戒备,随后看清楚是千越,目光便稍缓了一些。 “你怎么还没走?”偃师问道。 千越左右看看,“我为什么要走啊。” “以往我发病,无人会愿意近身。” 千越笑了笑,“哦,您是说这个啊,您确实有点吓人。不过我可是从小被吓大的,我可不怕。” 偃师又咳嗽一声,扶着旁边的树干就起身,把那个大的背篓又背了起来。 千越见状道,“老人家,您这刚刚休息一会儿,这又是去哪儿啊?” “不知道。” “啊?”千越也撑着树枝站起来。 “去联系他们,把你送回去。”偃师道。 千越心里一暖,这老人家是在想办法送他回陵安了。于是便紧着走了两步追上偃师,“那便多谢老人家了,走吧。” 自从这一次偃师发过病之后,千越觉得这老人家对自己的态度好似好了很多,也不会他只说一句话就喝令着让他闭嘴安静了。 千越的嘴闲不住一直在说话,除非真的被烦的受不了,偃师大多时候也是听他自己在那里说。 从奉陵说到陵安,从大虞说到上漓,总之千越这个人,确实是受不了太安静的地方。 “偃师前辈,我这个人啊,平生也没有什么爱好,我就是喜欢好吃的。”偃师也没有对他那样排斥,告诉他自己在离宗内都被人称作偃师,因为善做人偶而得名。 “我小时候啊,最喜欢的是我们家乡的莲藕,那莲藕可是清甜至极,都不用蒸啊煮啊什么的,直接从泥里拔出来就能吃的。” “那个时候经常是我自己跑出去,划着一艘小船就扎进那莲叶丛里,看谁家的好久拔出来谁家的吃,我可是很厉害的。一看那莲叶的长势就可以知道哪个下面的莲藕最是香甜。” “而且我们那里的莲藕啊,中间的洞周遭一圈是红的,因此被人家叫做美人藕,可好看了哈哈哈。” “美人藕?”偃师沙哑的声音道,还难得的用眼睛看了看他。 “是啊,因为那一点红色,就很像女子的红妆,这也是他们就这么叫下来的,我觉得一点都不像。”千越答到。 “你是哪里的人?”偃师问道。 “析州城的人,是个小地方。”千越道,“不过我也记不清在哪里了,我离开那里之前出了些事情,闹了场祸事,现在好像已经改了名字。” 可是偃师的神色明显地不对起来,“你……竟然记得析州城……” 千越看着偃师,“怎么了?” “你……你姓什么?”偃师眼神蓦地一紧。 “姓什么,我姓莫啊。” 偃师突然抓住了千越的衣领,“你当真?姓莫?” 千越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是……是啊……” 可是偃师又突然地放开了他,“胡说,胡说!所有莫姓的人都死了,你怎么可能姓莫!” 千越道,“可我确实是自小就姓莫啊,又没有人给我变过姓氏。” “骗人的……骗人的……”偃师却开始了喃喃自语。 “偃师前辈?偃师前辈?”千越唤道,可是偃师这时又不理他了,“您是不是也是析州城的人啊?” “千越?”有人唤他。 这声音熟悉的很,千越四周环顾过去,却看见了三个为首的人带了几个人朝自己这边过来,待那最前面的人走近,千越看清了,是白黎。 千越顿时喜笑颜开,“我的天,你们可算是找过来了。” 白黎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还好吗?” 千越白了他一眼,“你看着呢,我这像是好的样子么?腿断了,人也半死了。” 白黎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应该在陵安城多留些人手的。” 见他真的自责起来,千越也就不再逗他了,那拳头捶了他一下,“哎呀逗你的,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怪到你身上的么,对了,四姐怎么样啊?” 白黎看了看天色,“她很好,先找个地方让思彻看看你的伤。” 说着就把千越架起一只胳膊,荆晨见状也去帮忙。 千越一见是荆晨,顿时来了精神,很是受用地道,“哎呦,真是,要是不受伤的话,八辈子也没有这四姐师叔亲自伺候的待遇啊。” 眼见这小子还带着伤,嘴上又开始讨人嫌,荆晨拿膝盖顶了他的右腿一下,千越痛的“嗷”了一声,“你要杀人么?” 荆晨斜了他一眼,“把嘴闭上。” 而白黎回首看了一眼偃师,偃师竟是在看着千越。 白黎若有所思,他对着剩下的带过来一起寻偃师和千越的人道,“你们带偃师也去休息一下吧。” 几人得了令就去扶偃师,而偃师则是在后面一直目送着千越被白黎他们带走。 白黎带着千越到了歇脚的一处地方,杨念在检查着他的伤势,顺带给他上着药,时不时传来千越的嚎叫。 而白黎和荆晨在一旁,和千越谈起和他交手的这些人。 “是什么人你可看清楚了?”荆晨问道。 千越摇摇头,“我当时可是差点就死在那帮人手上,哪还顾得上去看他们什么样?” 荆晨注意到千越所说,一个武功奇高的人打伤的他,“那那个伤你的人,武功路数你可识得?” 千越依旧是摇摇头,“我要是知道,还等着你问才说?” 第一百七十六章 捭阖(一) 荆晨怒瞪着他,“你……” 千越则是装模作样地拿手去护自己的头,“打人了啊,荆师叔打人了!” 荆晨把拳头放下,“不跟小瘸子计较。” 千越还在那里扮鬼脸。 只是白黎一直不发一言,连同杨念也是默默地给千越上着药。 “你先好好休息,明日启程回陵安。”白黎道,“思彻随我出来。” 眼下天色已晚,倒是确实没有那么急地要回去。 只是千越看的出来,白黎的神色不对。 杨念收拾好了药箱,也就打算离开千越这里自行去休息。只是白黎却蓦地被千越叫住了,“白黎。” 白黎回过头来看着他,“何事?”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四姐?”千越道。他这话其实问的有点突兀,但是在白黎看来,又不算突兀。 “为何你会这样想?”白黎淡淡一笑。 “刚刚你不发一言,不问一句,明明就是知道什么的样子,却不在我的跟前说。”千越打量着白黎,“反正四姐一向是不会瞒我事情,你有事情要避着我,自然也就是在避着四姐。” “离宗门内之事,莫公子见谅。”杨念见此,帮着白黎解释。 “是嘛?”千越满脸狐疑。 “是。”白黎应道。 荆晨察觉到了这气氛的一丝不寻常,“好了,既然是他们的事,你也便少操点心吧。” 他对白黎此人,其实也不是全然相信,只是依照这人的心性,他要是打定主意要瞒着别人些什么,那旁人也必定是打探不出来的。 待到白黎与杨念到了僻静处,确认四下无人,白黎才将自己心中所疑与杨念讲述。 “那伤了千越的人……” “你觉得,是白前辈。”杨念直接点出他心中疑虑。 白黎的脸映在亮着一半的清冷月色下,也起了一层霜寒。 “天下能将千越伤成那个样子的,没有几个人。” “其实很有可能,毕竟现在局势紧张,不论是奉陵那边,还是西戎,好些人都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怕是瞒不住了。”白黎道,这才是他最为头疼之事。 杨念安慰道,“其实早晚都要让他知道,你是谁,不是么?” 白黎点点头,“是,我们父子之间,是必有一战的。” “可你,打算告诉长公主此事么?”杨念看向他道,“此事不是小事,你若打定主意站在她那一边,是不是也该告知一声。” 这是白黎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自己也想不出答案的时候,“我不知道。” 杨念对这回答却也不奇怪,“其实想想,你如此犹豫也是说的通,毕竟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父亲。” “只是命运弄人。”白黎苦笑一声,“我和他,终究是要走到那一步。” “是啊,这世间之事,可笑可叹的便是命运造化,偏偏要将本该亲密无间之人,拆成老死不相往来的陌路人,抑或是,两不相容的仇人。” “奉陵来信,那边已是暗流涌动。”白黎眼底怅然,却也很快清醒过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可是先回陵安的话,还是要见到长公主啊。”杨念道,“其实根本避不开她。” “希望她远离这场祸乱,可是你我都知道,她根本抽身不了,我现在只盼,她能少被卷入一点,便是一点。” “要是能想办法不让她回奉陵,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杨念思忖道,也试着帮白黎出主意。 “这不就是薛睿和沈骐想做的事情么,若是不伤到她,我现在也觉得,不让她回奉陵也是件好事。”白黎道。 只是他又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样说来,齐王薛睿不想她回去,是想更好成事一些,可是我父亲,便不是这样想的了。” 杨念看着他,“为何?” “得到了奉陵知道详细局势,才能知道下一步他们想做什么。只是他们在奉陵布局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只助齐王夺位成事,我觉得不会如此简单。”白黎神色间尽是忧虑,“我想,我不该告诉她有人阻拦她回京之事。” 杨念略做思忖,白黎告知薛琬有人不想她回奉陵,薛琬也许反而会想办法回去,只是这样,也许正中白青桓的下怀。 “你也不用太过忧虑,长公主也不是全无头脑之人,她也会判断当下局势明哲保身。而且,也没这么急吧。” 只是越想,白黎心中越是急躁。 “可是我真的怕,若是这一两日内便出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白黎每次的忧虑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就算知道这次是因为薛琬的事情难免会心神乱一些,但杨念从他的话语之中,也觉得是要出什么事情了…… 千越身上的伤必须好好休养,白黎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到天蒙蒙亮,便喊了人准备赶路。 可是白黎所担忧之事,还是成真了…… 几人踏上回陵安的路,半途之中,白黎急忙喊了停,这空旷无人的林中,是上好的埋伏之地。 “留神戒备。”白黎吩咐道。 除了杨念荆晨还有千越,白黎还一道带了几个离宗门人,将近十个人坐于马上,小心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多时,一道女子的柔媚笑声传了出来。 “不愧是离宗的白宗主啊,走个路都这么小心的。”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红色的身影跃出来,接着是数十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落在哪女子身后。 “风影。”杨念道。 来人确实是风影,依旧是一身红衣,娇媚的很。她腰间缠着那条嗜血夺命的鞭子,此刻挂在她身上与普通饰物无二,但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这鞭子一旦沾上就意味着什么。 “白黎,这么多年,藏的可真是深的很啊。”风影轻笑,“你这般会骗人,不太好吧。” “风影术司,久违了。”白黎面上波澜不惊,对风影道。 “这是要去哪啊,可是要回去见美人去?”风影指着跟着白黎的人,盈盈笑着道。 “那你出现在此,可是要拦我们?”杨念语气清冷,对风影道。 “那不然呢?”风影往前走了两步,“回春生,咱们也是许久没交手了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捭阖(二) 距离上次在复阳城的客栈交过一次手之后,确实是过了不少日子了。 但那次两人并未分出胜负,是因为风影不好在那里多留,也不能留下过多踪迹,于是及时脱了身。 杨念往前靠了靠,意为若是再想交手自己便奉陪。 谁知风影轻笑了两声,“上次和你打过,这次嘛,自然要换个人来。我倒是想看看这惯会装腔作势的小白公子,功夫到底好到什么程度。” 可是白黎并未急着就跟他们打起来,反倒是问道,“我问你,都有谁知道了此事?” 他说的是自己身为离宗宗主之事。 风影泛着青色的眼瞳一转,“该知道的,就都知道了呗。怎么,你莫非还敢做不敢当,不想让什么人知道啊。” “无甚关系,确认而已。”风影这回答,白青桓定然也是知道了。可是白黎却觉得,自己的心终于放下来。 “哎,倒是没看见他那生气的模样,定然是好看极了。”风影的手抚上腰间的鞭子,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看到白黎这边的人都万分戒备的样子,风影大笑了起来,“胆子这么小的么?不过白黎你要不要猜一下,要是你父亲下次看见你,会不会直接把你的皮剥下来啊。你们离宗里,是有个做木偶的老头是吧,直接剥下来送他去做个木偶也挺好,还不老不死呢。” 她当玩笑话一般说着,仿佛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事。 “来拦我们的,只你们几个人么?”白黎当做没听到她那话一般,再次就眼下的情况问道。 风影也不避讳告诉他什么,“自然不是,自这里到陵安城最近的路,你绕不开的。” 白黎眼眸一紧,“你们要做什么,阻止我们回陵安。” “你猜猜看呗,不是听说你可聪明了吗?”风影撩动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眼角瞥向白黎道。 “是殿下……”白黎沉声道。 风影拍了两下手,“可以啊,脑子还是挺灵光的,也不枉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戏做这么久了。” “你们若敢对她……” “不不不。”风影伸出一根手指,在嘴边摆了摆,“长公主殿下啊,我也可喜欢她了呢。你放心,我啊,是不会让她有什么性命危险的。如此动人又聪明的一个美人,我还想请她去我们西戎做客呢。” “他没有与你同来。”白黎这不是询问的语气,而是推断。 风影往后看了看,“是没来啊,我与你父亲,一向不是一道的。” “他可是去奉陵了?”白黎越说,心便揪的越紧。 “对对对,你猜的都对。”风影似是不想再回答他的问题,不耐烦地道。 “殿下也回去了?” “是啊,所以我们才在这里,等着拦你们啊。”风影说着,那倒刺长鞭已经被完全抽了出来。 “小心。”白黎话音刚落,那道带着血气的长鞭已经朝着白黎打过来,白黎腾身离开了马上,那长鞭自身下扫了过去。 白黎本来骑着的马受了惊,长嘶了一声。 随即衡兮出鞘,剑鸣之声响彻林中。 见她出手,风影身后跟着的黑衣人也一起拔了自己的武器冲着白黎这边的人冲过来。 “退后。”荆晨对千越道,他现在的伤还没好,根本就打不了。 千越依言,提着缰绳往后退了些。“荆师叔,可要好好打啊,我可是要告诉四姐的,你今日打的不好,她以后定然是一声师叔也不叫的。” 荆晨白了他一眼,这个小子,还真的是什么时候这张嘴都不闲着的。 “闪开。”荆晨回望的这会功夫,一道暗器袭来。杨念玄铁折扇打开,帮他挡下了那一击。 荆晨道,“多谢。” 可是杨念忙着去应付其他人,也并未对他这句道谢做出什么回应来。 风影白黎那边,一边交着手,也在说着些什么。 “果然功夫不错,那钟老头真是阴魂不散,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留你这么个小祸害。”风影一鞭打过去,顿时一棵较细的树干拦腰折断。 “你们在奉陵究竟留了多少人,想要做什么。” “这你问我可就是问错了吧。”风影灵巧如水蛇般的身形很快躲开白黎的剑刃,“奉陵城里的事情,可一向是你爹安排的,他们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我们只是看戏而已。” “奉陵城内也有你们西戎自己的人吧。”白黎虚晃一剑,挑开了风影身后的一件薄纱衣物,“严宇,是你的亲弟。” 风影对于白黎挑她衣服的事情并不生气,倒是对严宇这个人的名字格外上心,“呦,您这是又知道了呀,你若是他是我弟弟,那就算吧。” 得到自己想问的答案,白黎也不再跟她废话,就想赶快躲开这些人的纠缠,想赶快回到薛琬身边去。 可是白黎一招接着一招凌厉的打法,风影也同样察觉到了他的意图。 “白宗主,你是不是忘了,我刚才和你说过,这一路上都是我们的人,你根本甩不开的,也别想着什么回奉陵了。” “思彻,发信。”白黎直接对杨念道,这样就他们几个人在这里纠缠下去不是办法,至少要想办法脱身。 杨念略一点头,把身上带着的用来召集周围离宗人的信号放了上去。 风影毫不慌乱,“白黎,你觉得叫几个人来就能解决问题么?而且,你是哪里来的信心可以从我的手里逃走的。” 她的手伸向袖中去探一样东西,一直有留意白黎他们这边情况的杨念知道她想要取什么东西出来。 “重稷退后。”杨念喊到。 白黎反应还要快一些,他快速的往一旁闪去,自风影的手中撒出一道毒粉来,四散开来,空气之内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风影术司真是到哪里,都记得带着这脏东西啊。”白黎冷笑道。 “那是,这么好用的东西,当然得带着了。最重要的是,这毒粉能用来对付你啊,白宗主。”风影得意地看着他。 白黎和杨念知道,那是会引发红邪疫的毒粉。 上次在复阳城的毒粉是风影所为没错,而且白黎自那时在阙城染上红邪疫之后一直没有痊愈,被这毒粉沾上便会再次发病。 第一百七十八章 捭阖(三) 而随着信号的发出,离宗附近蛰伏的门人在不多时纷纷赶到了交战的密林,参加到交手之中。 白黎自然也早有准备,因此人来的很快,这其中还有偃师等几个高手。 千越跟着偃师好几日,其实也没有见过偃师出手是什么样子。只见偃师手持一根手杖,出手迅速而且凌厉,专攻人的要害部位,既出手必要见血腥。 千越躲在最后面,看的连连惊呼,不住地欢呼“打的好”。 白黎也因为要避着风影手中的毒粉,因此多有顾忌。只是眼下两方交手,较为急躁的是白黎这边。 风影打的甚是轻松,她只需要缠住白黎不让他脱身就是。若是单论武艺,风影也察觉出来自己不是白黎的对手,但是缠住他却也不难。 “白宗主,你这可是心急了吗?”风影笑着又是一鞭挥出。 “我知道,你现在应该想着的是,赶紧甩开我们直奔奉陵去,可是你从此地到奉陵,又何尝不会遇见重重阻碍呢?” 风影猜中白黎心事,他的确是想,若回陵安的道路被阻住,何不直接去往奉陵,可是还是被这些人算中。 既然如此,看来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了。 白黎的招式突然不遗余力起来,剑剑都是直冲风影要害而去。 风影见这人突然发力起来,也不再与他多说话,鞭子挥舞的更为卖力。 只是白黎倾尽全力,终于是把衡兮横在了风影的喉咙上。 “都停手!”白黎高声道。 双方人听得这一声都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便看见风影已在白黎的挟持之下。 “白宗主,这是打算拿我当挡箭牌了?”风影并不慌乱。 白黎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把剑在风影的脖颈上又逼近了几分,对杨念等人道,“走。” 他一路的剑都横在风影的要害处,跟随着风影的黑衣人也确实不敢妄动。 这样僵持着走了一段距离,已把身后的黑衣人甩开了一些距离。白黎对身后的人道,“杨念荆晨还有千越随我直接去奉陵,剩下人负责断后。” 这也是无奈之举,平日他不会留下离宗的其他兄弟在最后走。 众人也知道他这番安排的用意,无人表示异议,于是白黎等人先行一步,带着人质风影直奔奉陵而去。 一路上有了风影作为牵制,路上一众想要拦下白黎几人的承阳刹之人,也多有停手。如此磕磕绊绊,也算是终于到了奉陵。 快看到奉陵城墙之时,白黎终于是坚持不住,鲜血自嘴边涌出。 “重稷。”杨念发现不对,紧着过去看他的情况。 “呵,白宗主竟然是忍了这么久,也不容易了。我差点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呢。”风影早已料到这样的场景,被缚了双手坐在白黎身边的一匹马上,还在含笑晏晏地看着白黎。 “你又做了什么?”杨念审视着风影,逼问道。 “我什么都没做啊,只是你们白宗主挨我挨得太近了,不堪忍受吧。” 杨念不理她这有些意为他指的话,把白黎的马离风影远些的地方牵了牵。 “我没事。”白黎平息了自己的呼吸,杨念已经开始为他把脉了。 只是探完脉搏,杨念知道事情不只是红邪疫发作那么简单,直接对着风影道,“解药,拿来。” “我身上没有解药,你问我也没用。”风影得意地看着他。 “如何解。”杨念的玄铁折扇已经被他展开,那扇叶边缘的利刃尽现。 风影也不跟他们多啰嗦,“自然是你们放了我,我把解毒之法告知你们。本来半路上你们就该把我放了,谁知道你们宗主这么能忍,到了奉陵城门口才发作。真是为了美人,不管不顾啊。” 杨念这才知道,白黎这一路上时而脸色阴沉,都是因为什么。他也问过白黎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只是白黎总推脱说是因为担忧薛琬,谁知他早已被这风影身带的奇毒折磨多时。 现下已至奉陵,风影再留着也没有什么作用了,杨念解开了风影的绳索,“如何解?” “红邪疫的解药之外多加一味寒骨症的药草就是了。” 杨念怕她所说有诈,先让荆晨看住她,自己搭上白黎的脉搏,确定这药方能够治疗他的毒症,才放开了她。 风影动了动手腕,“我倒是不急着看你死,要不然就错过太多好戏了。白宗主,后会有期了。” 风影策马离去,白黎撑着一口气,“走吧,进城议事。” “可是你……”杨念看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担忧的很。 就连千越也说,“白大宗主,你也别这么着急嘛。我觉得四姐可能都没赶过来呢,你先找个地方把毒解了啊。” “无妨,先进城去,思彻去将城中的兄弟们请过来,先打探一下如今的情况。”白黎喘了一口气道。 杨念也知道拗他不过,对着荆晨千越摇了摇头,骑着马走在白黎的身侧,随时看顾他。 进城之后,杨念先是发了消息给在奉陵城内的离宗人,还有帮他们打探消息的一些在朝官员询问现在的情况,之后赶快去药铺抓了一些白黎需要的药回去。 而千越猜中的是,薛琬果然还没有回奉陵来。 他们是星月兼程一刻不敢耽误地赶过来的,但是薛琬就算是在他们之前接到消息的,带着一大帮人回来也是需要些时日的。 “先发信给殿下和元晞,问他们如今的情况。”药还没熬好,白黎脸色苍白,显然还是虚弱的很。 “你先别说话了。”杨念看他这样还强撑,已经是有点气愤了。 千越一瘸一拐地单腿跳过来,“你还是听大夫的歇会吧,你这身子要是再出什么事情,四姐估计又要发火了。” 白黎看了他一眼,“不会。” 他意思是这件事没必要告诉薛琬,薛琬没有必要“发火”,可是千越倒是来了劲,“什么不会啊,上次在奉陵你突然病了,你知道她急成什么样子。”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荆晨咳嗽了一声。 白黎岔开话题,“叫他们进来吧。” 他说的是传消息来的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捭阖(四) 与此同时,薛琬的确也是在自陵安回奉陵的路上了。不过没有白黎所想象的那样快,她才从陵安出发不久。 她决定回到奉陵,是因为纪怀舒再次来了信,还有其他人的。 薛琬知道,若不是真的有很要紧的事情,她一般不会与朝中的官员联络的。 只是这次数封书信齐齐发到她这里来,那只能说明,朝中确实要有大事了。 这些人的来信说的基本上是一样的情况,一边薛晟继续要收归权柄,不管是从前她的母亲文皇后一党,或是在之后暂且算作帮她说话的这些,都在被薛晟打压。 而另一方面,这些人或是不堪被压制,又或是有其他的原因,竟有些官员直接与薛晟呛起声来。 这些人很多都是直言无罪的御史,惹怒了薛晟的同时又不会受到过重处罚,只是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薛琬的。 这样一来,薛晟自然是不断被激怒,他不能对那些言官怎么样,自然会将怒气转移到薛琬的身上。 薛琬看了看信,纪怀舒不住地提醒她勿要动怒。 她不禁觉得好笑,“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不管走到哪,这麻烦可是一刻不曾歇息的找上门来。” 此刻元晞因为时刻担心白黎千越那边的状况,也在宝仪园内方便随时知道消息。 他正陪着宋元拓在给木头做的各式小玩意儿画上花纹,他见薛琬看信后的神情,越来越阴沉,暗道定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薛琬这样说,想来这事情还很棘手。 “殿下,是奉陵那边?” 薛琬点点头,“不知道又是谁,想在我身上搞什么幺蛾子呢。” 她想起来白黎曾经提醒她有人在阻止她回奉陵,其实薛琬也感觉到了,从方寸山的事情开始,就是有人想把她困在陵安。 可是困在陵安,难道就是为了她不在奉陵的时候,可以借机在朝堂上搅混水么。 若是可以,她又何尝想回到奉陵城那个大染缸呢? 眼下已是八月,暑气还是强盛的很,人愈发容易焦躁,薛琬敲了敲自己的头,“真是麻烦。” 她突然想念有白黎在的日子了,至少有什么事情,他都会给出自己额外的想法,也会帮着她拿主意。虽说很多事情还是要她自己去做,但至少有他在,自己就能安心不少。 “难道我离了他还真的不行了?”薛琬暗自嘟哝道。 元晞看她在那里自言自语,觉得有些奇怪,“殿下,说什么?” 薛琬回神,“没什么,就是觉得,不习惯。” “不习惯?” “太安静了,不习惯。”薛琬苦笑,把那些信件合起来,整理好。 “娘亲看这个好不好看!”宋元拓献宝似的,举着他手里一个看起来是个人的东西。 薛琬辨认半天,还是不知道他那是画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啊?” “这是白舅舅啊!”自从上次薛琬说不许叫白黎爹爹之后,宋元拓还是听话地改了称呼。 “嗯?” 宋元拓把那个木头人拿近了给她看,“你看,这是眼睛,这是鼻子。” 薛琬在心底叹息一声,心道自己儿子活泛倒是够活泛的,但是这画工上还是不敢苟同。偏偏宋元拓又喜欢极了自己画个什么东西。 “那这又是什么?”薛琬指着这“白黎”的“腰部”以下的衣服上,一个黑点。 “这是娘亲送给白舅舅的玉啊,他一直带着的,娘亲这也看不出来吗?”宋元拓看着薛琬道。 薛琬愣了愣神,原来白黎一直配着那玉,就连自己儿子都注意到了。 看见木人,薛琬不禁又想到,在上方寸山之前,在山脚下的那个小镇上,白黎给她买下的那个拿着剑的“女侠客”。 其实她一直留着,还因为藏在包裹里,怕断了胳膊断了腿,拿好几层衣服包起来了。 只是后来自己心里对白黎有了气,那木头人也被她吩咐幽兰藏到了角落里去。 其实白黎对她,一直是极好的。 若是异位而处,她若是白黎,在那时又该如何选择。 白黎若是把他对腾秀山荆家要做的事情先行告诉自己,那为难的一定就是自己了……自己会提早背负上沉重的包袱。 提前知道了这段过往,她难道要去告诉自己的师叔,当年您报错了仇,仇人另有其人,而且很可能自己的外祖母也在一定程度上是帮凶。 她说不出口。 可是她知道之后,若是什么都不说,事发之后她师叔还是会知道。那自己一定会因为隐瞒此事自责不已。 这样想想,白黎不提前告诉她,何尝不是要所有事情自己扛下来,哪怕知道日后自己可能会怪他,也将这所有的事怪责到自己身上来。 至少不会让她,多背上一重负担。 白黎如果提前告诉她,其实是全了道义,但是实则是给她心上扔石头。 这样的账,白黎不可能没有细算过。可是他依然选择,宁愿她对自己有怨气,其实这些道理薛琬现在既然想的明白,他那时大可与她解释一番。 可是他没有,白黎一直对她道歉,可是焉知,这已经是最保护她的做法了。 这样想来,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呢……薛琬垂首,其实这世上,本没有谁做事情之前一定要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自从十八岁时的变故之后,她这些年何尝不是很多时候说过违心之言,也受过不少委屈呢。其实按道理,这点难过对她来说本不算什么的。 可是为何自己会如此生气? 算来算去,还不是因为对方是白黎。 其实从真正相识,到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光景,薛琬发现自己,已经受不了白黎对她的一丝丝不好了。 其实也不是不好,而是只要不是面面俱到的贴心,她就会不习惯了。 这真的是,被惯出了毛病来…… 而这个前两天还被自己责怪了一通的人,现在正冒着风险替她去寻人了。 “元晞啊。”薛琬思来想去,对元晞道。 元晞抬头,“殿下?” “我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元晞不解其意,“殿下当然没有。”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此言,薛琬也不跟元晞多做解释,只是笑笑,想着先绕开白黎,继续思索奉陵城的事。 第一百八十章 京城(一) 薛琬细想,不管薛晟现在对她是个什么态度,她总不好继续躲在陵安城里了。怎么说也得先回去再说。 于是她还是上表一封,告知薛晟自己的病也养的差不多了,陵安城这里一切安好,随后便收拾了东西即日准备启程回奉陵。 不似白黎他们一般轻装简行,这次来陵安还是带了不少人的,怎么来的还是得怎么回去。 而在薛琬还待在回去奉陵城的马车上前进时,从白黎处传来的书信到了元晞手里,而元晞拿在手里,其实发现是两封,一个是给薛琬的。 还在马车里闷闷不乐的薛琬,见是白黎来的信,竟一下子来了兴致,赶紧接过来看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元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也是暗道这两个人的心结到底算是解开了。 白黎将那日下属告知于他的奉陵城内的事情,还有自己的想法,皆告诉了薛琬。 奉陵城内,皇帝薛晟的确是对这些直言不讳的言官很是不满,而且加上他收回权柄的事情多有被阻挠,自然更是不悦。 而这一切,幕后明显是有人在推动。 同时,白黎打探到,西戎今年的岁贡即将送至奉陵城,而且这次前来朝会的西戎使团,怕是集结了不少大人物在。 西戎来贺,偏偏又在奉陵城内政局动荡之时,其目的自然不简单,却又不可猜测其具体要做的事情。 白黎提醒她,回奉陵之后不要和官员来往,公主府的周围已被薛晟布下了眼线,只等着抓她的把柄。 而对于或毁或誉,必不可过分在意,她的任何举动,在当下都是敏感的很,也很容易惹人注意。 薛琬已经第五遍看完了信,白黎齐整却不失洒脱之气的字迹已经看了一遍又一遍,一封信也不算长,上面的每一个字薛琬都快可以背下来。 一直当宝贝一样捧着信捧到了奉陵,薛琬到了自己的陵安公主府前,略略一扫,也看的出来这周围的确是被人悄悄监察了起来。 心里叹了口气,面上是毫无察觉一样。甫一回到奉陵,这逢场作戏的日子就又回来了,薛琬只觉得心底压着一团邪火,却早已不能如在方寸山甚至在陵安城之中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了。 先让幽兰把路上睡着了的宋元拓带到自己房中去睡,余下的便由着府中的仆人去整理。 锦兰赶过来,小声对她道,“殿下,有几位大人都秘密送了帖子过来,想着近几日让殿下回个信或是见一面。” “不回,不见。”薛琬揉了揉眉心,“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可是这些大人们已经来过多次了,一直在询问您何日返回奉陵,奴婢近日也多有留意,这些大人们,的确是麻烦缠身了。”锦兰虽也知道薛琬头疼的很,但是这些事情,她也不好不对她说实情。 “我午后先进宫,余下的等我回来再说吧。”薛琬也知道,这些人虽然最好是避讳不见,可也总不能什么都不处理。眼下薛晟那边的态度她自己还未亲自探过,事情可以做到什么程度,她现在心中还没有数。 她特意遣人去白府过问那边的情况,令薛琬惊异的是,白黎去接封清曲了并不在府中,而白青桓却是近日回了白府。 封清曲独身一人前往滁陵去拜访封家亲眷,本该是和自己一起回奉陵来的,只是中自己被事情缠住,不得不先一步回来,而元晞选择和自己一起进京,也没有顾得上封清曲。 “那便等封姨母回来了,我择了空去拜会一次吧。”薛琬嘴硬道,难掩听了白黎不在奉陵之后,一抹失望的神色。 幽兰也不明着戳穿她,“殿下说的是,必等白公子接回了白夫人,才好前去叨扰。” 薛琬不是没有听出来,幽兰话里话外都是在笑话她。 笑话就笑话呗,薛琬现在觉得,白黎不在,自己却是心中有些空落落,甚至有些发慌。 午后,穿戴齐整,薛琬便进了宫。 难得的薛瑶没在赖在宫中,薛琬接到通传之后便进了薛晟日常起居接见臣子的大殿。 伏身,跪拜,行礼。 “臣妹参见皇兄,皇兄万安。” 依旧是没有多余的问安话,薛琬垂着首,也懒得去猜测薛晟现下是个什么神情。 薛晟在御案之后,正翻着一本折子。 “竟是陵安来了,听说你受了些伤,身子还没将养好,起来吧,赐座。” 薛琬起身,“谢皇兄。” 她坐在薛晟下首右侧,宫人即刻便来奉茶上来。 “陵安皇妹这一行,可谓是声名大躁啊。”薛晟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薛琬知道,这是说的方寸山之事。毕竟青鼎门也是名动四国的大门派,大虞皇宫怎么也会听说一些,何况大虞长公主薛琬就是青鼎门失踪多年的前掌门慕衡一事,足以引起人们一番谈论了。 但是她还是先认了错,“回禀皇兄,方寸山之事,臣妹无意隐瞒,只是一来陈年旧事并不愉快,臣妹尚且身处谜团之内,不敢随意提及。二来此事原是江湖恩怨,也不愿以此烦扰皇兄。” 薛晟对她的态度似是满意,“无妨,大虞与南佑世代为友邦,皇妹与青鼎门关系密切,还是青鼎门的首领人物,其实于我大虞也较多益处。” “臣妹于六年之前已不在青鼎门,更无心于掌门身份。只是偶然心念昔日承蒙照拂的几位长辈,除此之外,并无牵连。”薛琬可警醒着呢,薛晟面上说是好事,又何尝不是在套她的话。 这番回答,薛晟也不是想不到,他看了薛琬一会儿,那有礼却丝毫没有卑怯的样子,确实合极了她一个镇国长公主的做派。 “朕只是随意谈起,皇妹不必因此多心。”薛晟道。 “臣妹也只是如实回禀。”薛琬回道。 薛晟笑了笑,眼神重新落到那刚才翻阅已久的折子上,“刑部左侍郎严宇今日上书,御史章成世,在朝堂之上弹劾同僚,还指责朕过于小题大做,实在是违逆了臣子本分,皇妹觉得如何?” 薛琬眉眼上挑,果然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京城(二) 薛琬的手指扣在茶盏上,“朝堂之事,臣妹久不听闻,章御史是否有违逆君上之举,自有皇兄圣心独裁,亦有国法监察。” 她回答的是滴水不漏的话,自然不是薛晟想听见的。 “国法亦有断不了的案子,而且此案不只关乎章成世一人之过,皇妹或许不知,最近类似他这样直言犯上的,可是不少,该如何断定,涉及半个朝廷如何定序。既然皇妹说许久不听闻这帮臣子们的言论,今日正好以旁观之人,来看看这章御史该不该罚。” 这意思是,薛琬一定要说上几句了。 薛琬含了一抹笑意,“是。” “这章御史弹劾之人,是吏部一位典司,名叫范秀。范秀上书,自高祖建国,皇族繁衍到如今,也封了不少王侯。这些贵人们大都领过实职,却都仗着自己的身份少有建树。因此这些人既享着封地的供奉,又要多领一份朝廷的俸禄,实在是于我国本不利之事。范秀建议,这些并无建树的皇族承爵之人,应该免其官职,以给新晋子弟一些入仕的机会。而还有利用职权之变生事的,更是应该予以处罚。” 这话听着没有任何问题,既然是不做事的自然要免职,再有作乱的自然该罚。于理无碍,但若是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薛晟又如何专门和她提起来呢。 薛琬继续听着,不动声色。 薛晟话并未说完,也悄悄打量了薛琬的神色,继续道:“这范秀办事倒是利落的很,朕让他先拟个样子出来,范秀当即便呈了这该免职或是问责的名单上来,他胆子倒是大的很,这上面还写了皇妹的名字。” 薛琬的指尖一动,她倒是没想到,来的这样直接。 “那不知这范大人,是如何向皇兄秉承臣妹失职,或是越权之事的?”薛琬装作听不懂,还有问薛晟一句。 “皇妹勿要着急,朕也觉得此举不妥,于是上朝之事与诸位大臣商讨此事,可谁知,这朝堂上过半人都与朕想的是一样的。这章御史更是直指范秀胆大包天,也在指摘朕,不该拿此事出来做文章。”薛晟道。 薛琬思绪飞转,“臣妹惭愧,我的确是个懒散性子,这些年也承蒙皇兄多加宽容。所以这些年,也难免疏漏了些。其实皇兄也不必来过问臣妹,若皇兄觉得臣妹确实有何处做的不好,多加提点就是,臣妹自然俯首听命。两位大人倒也是太耿直了些,臣妹细想,确实是让皇兄为难了。” 她其实避重就轻,这件事引到什么国事国法上去,还真的是麻烦的很。 “朕也觉得,是他们太过于死板了,皇妹是大虞有功之臣,而且一举一动并无逾越,这些臣子还要如此斤斤计较,的确是不近人情了些。”薛晟顺着她的话道。 薛晟这是在,帮她说话?可是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啊。 “皇兄不必这样偏袒臣妹,皇兄许臣妹问政之权,本就是难为臣妹了。这每月三旬送来的政事奏报,臣妹确实是看不过来,既然两位大人为此争论,不如皇兄就免了宫中的小书吏往陵安府送来奏报,臣妹也好光明正大地躲懒。” 她从不是贪恋权势之人,这些本就无关紧要还惹来一身麻烦的东西,该舍就赶紧舍。 “皇妹言重了,许皇妹问政之权是朕初登基之时便昭告天下的,如今收回,岂不是出尔反尔。” 薛琬知道,这是让她自己要百般坚持,好显示出这夺权之事是薛琬心甘情愿,与薛晟毫不相干的。 历朝历代接受禅位,心里的揣着叛逆装恭谨,也跟现在没什么区别了吧。 吃亏的只能是臣子,还要顾及君王的颜面和威严。 薛琬又拱手行了一礼,“此乃臣妹心中所愿,臣妹的确是无心也无力再看顾朝堂政事,皇兄许如此大任,臣妹无能接任,也只能惹来臣子诸多非议。” 薛晟脸上尽是为难的神色,“皇妹,朕并无怪罪之意。” “臣妹只是请辞无能为力之事,乃是有求于皇兄,若皇兄应允,臣妹感激不尽。” “你这……” 薛琬直接在原座位上对着薛晟拜了一拜,“还望皇兄成全。” 半晌,薛晟终于是叹了口气,“既是如此,朕也不便勉强你。” 薛琬千恩万谢地再拜,“多谢皇兄。” “皇妹回坐便是,你我兄妹,不必如此生疏。”薛晟做了“请”的姿势,示意薛琬继续落座。 而后薛晟道,“五日之后,西戎遣使送岁贡之物前来奉陵,届时四方殿会设宴招待,皇妹也要记得出席。” 其实这种高规模的国宴,本来也没有理由没她的份。只是薛晟如今还要刻意多提一句,一是算作薛琬主动放弃问政之权的“答谢”,皇帝亲自邀请,这是莫大的脸面。 二来,任她长公主是怎样尊贵的身份,只有皇帝发话,才可以出现在宴席之上。 “是。”薛琬答到,饮尽了杯中凉透的茶水。 自己想说的还是要说,薛琬对薛晟道,“皇兄,西戎一向与我大虞不睦,此次特意遣使朝贡,皇兄还是要多加留意,勿要这些使者在奉陵逗留多时。” “此事礼部与皇后会安排,皇妹不必操心。”薛晟面上还是和煦的笑意,“不必操心”四字,其实就是不同意她所说的话。 “陛下……”薛琬换了较急切地语气,只是薛晟却直接拦住了她,“好了皇妹,你今日也出来多时了,还是回去好好修整吧。朕会派御医前往陵安府,看看你的身体,你是我大虞的镇国长公主,可定要保重才是。” 这是明明白白地下了逐客令了,薛琬心中不悦,面上也没有那样虚假的笑脸。她起身对薛晟施了礼,“多谢陛下,臣妹告退。” 薛晟点点头,薛琬便退了出去。 薛琬深吸了几口气,果然这奉陵城的每一处地方,连呼吸顺畅都是如此奢侈的事情。 她随着送她出宫的宫人一直走到宫门,那里有自己府上的马车在等。 只是薛琬望过去,接自己回去的马车旁边,一个人正站立马侧,一直望着自己出来的这个方向。 是白黎。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京城(三) 薛琬的脚步一顿,那一瞬间不知为何,竟想要落下泪来。 已是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她只管去面对那些不得不面对的波折,或是烦心,而白黎永远站在她身后等着她。 不管她碰过多少钉子,回头望见白黎在那里,心里的伤痛总能被抚平,而只要有他在,便不必害怕所有事情。 她装着从容走过去,“你回来了?” “嗯。”白黎点头。 这时好巧不巧,自薛琬刚回来时便一直有些阴沉的天,终于是兜不住落下雨点来。 白黎自马车上拿了雨伞下来,过去给她撑开来。 薛琬抬手,扶住了那伞柄。 “随我走走,可好?” 白黎也愣了一瞬,随后点头,“好。” 薛琬对等着自己的车夫道,“你先回去吧,也告诉幽兰,若是晚间等不到我回去,也要及时让元拓吃饭。” 车夫应了声,便驾着马车回去了。 白黎把马拴在一处,撑着伞走在薛琬身侧。 薛琬望了望头顶的伞,“这伞倒是大的很。” 白黎想起,这是在说之前在公主府,棠梨树林之中,冰雹砸下来两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伞下,窘态百出的事情。 “怕下雨,特意取来的。”也是随口一说。 “谢谢。”薛琬这句谢,说的很是小声,不过在寥无人迹的街上,也足够白黎听到了。 白黎的嘴唇张了张,这句谢谢,让他不知说什么回应。他不知道薛琬如今的心境如何,此前两人疏远了一些时候,而如今……或许她对自己依然是有些芥蒂的吧…… “对不起。”白黎自顾自想着,却不想又等到薛琬的一声致歉。 他略低下头去看身侧的薛琬,“殿下,这是……” “腾秀山上,我不该对你那样的态度。”薛琬咳了一声,真是许久不曾和人认真的服软道歉,也不知道这么开口对不对。 白黎更是疑惑了,自然还有一些激动,“是我做事情之前未考虑周全,殿下无需记挂。” “其实我早便说过,换作是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所以你也无须说对不起我什么。你要做的事情很多,总也不能面面俱到去考虑旁人的感受。”薛琬认真道。 “那不一样。”白黎话中带着怅然,“殿下不是旁人。” 这话说的赤诚,薛琬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什么。刚刚在薛晟那里装了许久,再把一句话拐好几个弯地说出口,那还不如直接拿麻袋闷死她。 “其实我而后也想过,你已是为我做到最多了。” 薛琬看着雨点将大片平整青石铺就的街道打成一点一点的深色,随后连成片,整条街甚至周围的所有景致都被这夏末的雨水镀上了一层别样的色彩。 “我说着不生气,其实若是真的不在乎,又何必对着你摆出那样的脸色呢。”薛琬垂着的手略显局促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殿下若是气我怨我,自然也不必隐在心里。” 薛琬两侧的穴位突突地跳了一下,怎么白黎的重点是放在自己生气又不能发泄出来么。他是不是以为,是自己因为没有维持着长公主的气度而气恼的。 “你……你是真的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气恼上来,自己好不容易决定和这个人说清楚,怎么说话反倒是像对着块木头一样。 白黎当然不是听不懂,他只是不敢确认而已。而听得薛琬这样抱怨,他也是明白过来,自己是太过于保守了。 “我知道。”白黎沉声道。 “你知道,你又知道什么了……你……” 白黎微微侧身,将身畔之人轻轻一拉便拉入怀,薛琬蓦地被拥起来,周遭不再是雨水浇洗过的泥土的气息,而是一阵清冷的,还夹带着的些许竹息香气。 而那一瞬间的陌生的不与人亲近的清冷却又转瞬即逝,如春日的薄冰遇上了大好的日头,顷刻间招架不住,融化了开来。 “殿下,我知道。” 薛琬被这人环着,两只手还略显尴尬地垂在身侧,此时便在犹豫着,要不要往上一点,环住眼前这人。 许久不和人亲近了,怀里尽是温热,两颗心挨得近的很,薛琬只觉得周遭像是被什么虫子爬了身上来,奇怪的很。 只是自己这么冷漠地待着,好像也不是很好啊…… 鬼使神差的,薛琬伸手抱住了白黎。 因为下雨,又是午后,街上其实没有多少人,但也有赶着回家的人披着斗笠在街上狂奔着,因为这雨怕是要越下越大了。 所以,这一对在街头拥着的,还不避雨水的男女,被人打量了个遍。 薛琬觉得这目光有点刺眼,就算有白黎挡着,可是这种当街“不检点”的事情,之前都是她和千越一起嘲笑的对象,所以如今落到自己身上,觉得分外难受。 虽说她最心里还是开心的要命。 可是这雨真的是越来越大了,而且加上风吹过来,雨伞也是挡不住了…… 白黎也不是耽于此刻,而忘了身处何境的人,拉着她直接奔向最近的可以避雨的酒馆而去。 店内的伙计一见两人便也知道是来躲雨的,热情地招呼上去。 “两位客官,要来点酒吗?” “秋露白,两坛。”白黎把伞收了放在门口,对那伙计道。 “好嘞。”店里的伙计扯着嗓子道,“两坛秋露白。” 只喝酒也是无趣,白黎又点了些菜,行云流水,薛琬细听几个菜名,都是顺耳的很的。自己其实没有和白黎怎么在外面吃过饭,仅有的机器,他还是记住了。 “殿下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吗?”白黎问道。 “没有了,这些便够了,只是这样看来,是注定要在外面吃了。”薛琬看着那伙计得了两人所要的菜式便去忙碌了,她笑了笑,把先拿上来的秋露白打开来,给两人都倒上了酒。 这小酒馆内并非没有他人,隔了一个桌子的那几桌,都是在聊着些什么事情,有的是在抱怨这突来的雨,有的则是压低声音,在谈着应该是生意上的事情。 这番并不算安静,有着烟火气的地方,却让人安逸的很。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京城(四) 薛琬拿起了酒碗,拿近嗅了嗅,“这味道还是香的很,没想到你随意进的一家小酒馆,店里的酒都如此之好。” “那殿下这是在夸我眼光,还是在夸这酒好。”白黎也尝了一口酒,泛着并不浓烈的酒香气,其实尝得出并不是完全的秋露白的醇香,可是这坊间的酒,却别有一番味道。 “这也不算是眼光好吧,顶多是运气好些。除非你一早就知道这家的酒好喝。”薛琬接着他的话,闲聊着。 “或许我真的知道呢。”白黎煞有其事地看了这黑色的酒坛一眼。 薛琬不以为意,“你又不是千越,他是个闲不住的,才会往奉陵城的大街小巷乱窜,就为了找那家的花生炒得最香,哪家的糖糕分量最足。” 想到千越,薛琬忆起一回来只看了他一眼午后便急着进宫去了,在宫里还受了不少的气,这会儿却有点忘了千越这回事。 “不过他现在腿瘸了,正好能在府里安生些。”薛琬补上一句。 “思彻为他看过,伤有些重,不过都是可以恢复的,殿下也不要忧虑。”白黎道。 “我才不忧虑他呢。”薛琬嘴硬道,“正好长长教训,日后便不会再如此逞强。” 菜品很快便被酒馆的伙计端了上来,“二位慢用啊。” 薛琬在宫中折腾了不少时候,也确实是饿了,这边也不与白黎客气,直接吃了起来。白黎看着她的样子,大有正在拿食物撒气的架势,在一旁不说什么,也拿了筷子细嚼慢咽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桌子上的客人竟都走了。一番安静下来,薛琬觉得自己身上方才那虫子又爬了上来。 这意思,是她和白黎又和好了?眼下相对无言,薛琬只觉得白黎就这么坐在对面,自己耳根子也红了一红。 好歹还是白黎先开了口,“殿下?” 薛琬埋头苦吃,“嗯?” “腾秀山的事情,我……” 到底还是要说清楚的,薛琬放下了筷子。 “一开始我是有怨气的,怨你怨的不行,我总觉得千不该万不该让我,让我的长辈们为难的会是你。之后我也一直在劝自己,你是万不得已,可是心里放不下便是真的放不下,这个我承认。” 又像是在认错,又像是在诉苦,薛琬整个人的音调都变了又变。 “可是后来我想通了,你不想我为难,不想我提前知晓了便不知道怎样面对我师叔。我没有那么不懂事,去抱怨你为何一定要做这件事。更何况……更何况……” 薛琬缓了缓,“我真的不想,以后再也不能有你在身边了。” 最后一句,引得白黎猛地抬头看她,心中突然一痛。 “其实,我没有殿下想的那样好。”白黎声音哽了一下。 “可是现在就是这样了啊。”薛琬无奈地摊了摊手,“我以前总笑话自己没出息,现在看来,这没出息是改不了了。” “那我日后,定不再辜负殿下,无论何种境地。”白黎郑重道。 薛琬笑了笑,“那重稷,可是要记着这句话了,我这个人一向小心眼而且记仇的很。” 白黎眼底的那抹暖色更甚,“好。” 又琐碎的谈了几句,外面的雨却已经小了些,白黎看了看薛琬已经喝的涨红的脸,“殿下,回去吧。” 薛琬刚刚把脸撑在手上打了个盹,听见白黎叫她,迷迷瞪瞪地答了句,“嗯?” “该回去了。”白黎再次轻声唤道。 终于是清醒了些,薛琬揉了揉眼睛,撑起有些疲软的身子,“好,回去。” 这小酒馆虽说店面不大,但这卖的酒酒劲却是大的很,薛琬起身有些急,一个没站稳,又朝桌子上栽去。 白黎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她,把薛琬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就这样有点踉跄还不是很雅观地把人扶了出去。 薛琬容易醉这白黎是知道的,今日大概是因为多说了许多平日不会说的话的缘故,便又多饮了几杯。 她喝醉了还是很安静的,也没有说些莫名其妙的醉话,自然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是嗜睡。 被一场雨水洗刷过的奉陵城,暮色之后有些清冷。 轻微的寒冷让薛琬还是清醒了不少,一抬眼,自己就快被白黎揽着走回公主府了。 感觉到了肩膀上少了人的借力,白黎转过头去,“殿下醒了?” “嗯,醒了。”薛琬的声音竟有点沙哑。 “回府之后还是要记得喝些醒酒汤,千万别着凉了。”他又想起来,薛琬前不久受了伤,“也要记得去喊医师来看看,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本不该让你喝酒的……” “嗯,嗯。”薛琬迷糊地应着,这时便已到了公主府门口。 刚进门口大老远就又听见千越在大喊大叫,“元晞,你给我拿过来,你现在越来越有本事了,就欺负我现在跑不过去收拾你是不是。” 直到白黎带着薛琬进去,坐在藤椅上的千越突然收了声,睁大了双眼。 “四四四……四……” “四什么四,你才死了呢。”薛琬白了他一眼,“怎么我回来的时候没精打采的,这是睡饱了又有力气闹腾了?” “啊是啊,没错。”千越理直气壮地回答。 元晞把那千越嚷了半天的一个木头做的精巧机关玩意儿递到他手里,看见这两人也是一愣。 “殿下回来了。” 薛琬朝元晞那边点点头,但是依然没离开白黎身旁。 其实刚刚薛琬稍微清醒了点以为自己已经没再靠着白黎了,其实她也就是,没那么靠着白黎而已。 所以这两人,还是挨得非常之近,薛琬还浑然不觉。 “四姐,你这是喝酒了?”千越使劲闻了闻,确实有点酒气。 “喝了啊,上好的秋露白,你没喝过的一家酒馆,重稷带我去的,不告诉你在哪里。”白黎转过头去看着她,果然喝了酒之后还是容易说一些奇怪的话。 千越看着薛琬那得意洋洋的样子,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了哈哈哈地笑起来。 “你当我想知道呢,哈哈哈哈。” 第一百八十四章 醉心 看来薛琬神智大致上还是清醒的,只是这言语上,更加不管不顾了些。 “走了重稷,我们去喝醒酒汤。”薛琬拉住白黎的袖子,就往后面走。 千越惊异地看着薛琬拉着白黎就走,这人倒是还认得后厨的方向,没走错。可是这拉着白黎去,是不是奇怪了点儿。 若是以往千越早就巴巴地跟上去瞧了,奈何现在行动不方便的很,只能拼命地给元晞使眼色,让他跟上去看看。 元晞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正往厨院走的两个人。 千越拼命点头,“快点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回来告诉我。” 元晞露出了为难的笑容,“这,不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四姐好不容易醉一回,这种适合的热闹怎么能少了看。”千越理直气壮道。 “啊?”元晞对他这话表示疑惑。 可是千越还在那里张牙舞爪地催促,元晞实在是受不了他那副样子,也就真的跟上去了。 薛琬带着白黎到了厨院,已经在收拾东西的刘婶被突然出现的薛琬吓了一跳。 “呦,殿下,白公子,你们这是饿了?” “劳驾,现在煮一碗醒酒汤。”白黎扶住薛琬,对刘婶道。 薛琬那个眼神迷离的样子再明显不过了,刘婶一边应着“好”,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白黎把薛琬扶到一边的桌子旁边让她坐下,“殿下若是累了,便再歇息一会儿,汤还有一会儿才好。” 薛琬的手还在紧紧攥着白黎的衣袖,那好好的白衣生生被攥出了褶皱,怎么也松不开。 白黎笑了笑没说话,可是薛琬的脸好像比刚刚更红了,“热”,薛琬说着,还不停拿手在自己的脸上扇着风。 听薛琬这样说,白黎便给她倒了杯水,全程薛琬那只紧攥着白黎的手也跟着白黎的动作晃来晃去的。 他把手里的水递到薛琬的手里,示意她喝水,可是薛琬不满地撇了撇嘴。 “我不想喝。” 白黎则是直接把杯口送至了薛琬的嘴边,杯身倾斜。 薛琬还是配合地张了张嘴。 白黎的本意是她现在脸发热,大概全身也是有些燥热,喝些水会好一些。便问道,“殿下现在,还觉得热么?” 薛琬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热,不信你试试。” 然后下一瞬间,端着些吃食出来的刘婶险些摔了盘子,而躲在门后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走的元晞瞪大了眼睛。 薛琬直接把自己的嘴唇贴到了白黎的脸上。 “热不热?”薛琬还极其认真地问。 白黎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刹那间变得又红又烫。 可是薛琬的脸本来就红的不行,也看不出来有没有因为刚刚的事情而脸红,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大概是不会的。 “热不热啊。”薛琬竟然还催促他回答。 “嗯……是热的……”白黎还磕巴了一下。 薛琬的眼角泛着桃色,整个人懒散慵懒,加上一双眼波流转的眼睛和这张天生勾人的很的明艳的脸,白黎觉得自己越来越呼吸急促。 于是白黎不由分说,把薛琬攥着自己袖子的手拨开了。 “天色已晚,殿下我先告辞了。” 失去白黎这个借力之后的薛琬身子撞到了桌子上,刘婶回过神来,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过去扶。 “我,我先走了,刘婶好,好好照顾殿下。”白黎这也反应过来刚刚那一幕还是叫人给看见了,还是强撑着理智给人认真告了别。 刘婶还算见得多的,她笑吟吟地看着白黎,“好,白公子慢走,常来做客啊。” 白黎整了整衣襟,尽量从容地走出了厨院。 一出门,正对上逃跑不及的元晞的背影。 “元晞?”白黎也被吓了一跳,但是自家表弟的背影还是一看一个准的。 “啊哈哈,哈哈哈哥,那个,千……千越说他饿了,我来,来问刘婶要点蜜饯……”元晞终于是想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 “那你跑什么?”白黎负手站在原处,打量着他问道。 “那个,我……”元晞的手有点不知道往哪放,“我先走了。” 说罢落荒而逃,虽说明明是顺路可以一起走,但是这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往一块走肯定是尴尬的很。 白黎摇摇头,直接往公主府的门口走去,准备回白府。 元晞一路小跑到了方才的地方,还回望了一下白黎的背影。 “看什么呢?”千越依旧是百无聊赖地待在藤椅上,问道。 “没什么。”元晞看人走了,“我哥。” “白黎?他怎么了,走了?”千越道。 “嗯,走了。”元晞走过来。 “怎么,你看见什么了。”千越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拿起一边的茶水喝了一口,随口问道。 “殿下亲我哥了。” 千越“噗”的一声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你说什么?” “我说真的啊。”元晞道,“殿下好像还是醉醺醺的。” 千越还没自震惊之中缓过来,“得了吧,她也没少醉过,可也没有见人就亲的习惯啊。” 说罢又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真的是,百年难见的奇景,怎么我就没看见呢?你还真是好福气。” 元晞反复确认,这,是福气? 千越后来又洋洋得意道,“明天等四姐起来就问她这回事,她神情一定很好玩。” 元晞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今日你便别回去了吧。”千越道,“反正在外面也是你一个人住。” 元晞在奉陵自己置了宅子之后,确实基本都会自己住,偶尔才去白府拜会封清曲。 “好。”元晞应道,“对了,我哥说他明日还会拜会公主府。” “真的啊?”千越一脸好奇的神色,“那明天好玩了,他要是来的早,你记得叫醒我啊。” 元晞半不情愿地应承下来,又扶着“残废”的千越回他自己的住处去。 而白黎则是在外面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去白府,一来是自己的父亲在府,总归不好办。二来满脑子都是刚刚的场景,心里也着实乱的很。 不管她是不是因为喝酒喝醉了的缘故,如此亲近,是让他又想温存……却又觉得有些想避让…… 第一百八十五章 相离 白黎回到白府之时,已经接近子时,现在的时候,想来封清曲已经睡下了。 他踏进庭院之后,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的白青桓。 白黎的心提了起来,他一开始回到奉陵时,白青桓并未在白府中,后来他又去接了封清曲回来,父子二人并未真的打过照面。 此刻相对,自己的事情白青桓也知晓不少了,如此便是真正的敌对。 白黎知道躲不过,便从容地走了过去。 “父亲。”白黎还是郑重地问礼。 “这可是,自长公主处回来的?” “是。”白黎道,其实他现在的踪迹,若不是刻意隐去,都是逃不过白青桓的眼睛的。 “很好,很好。”白青桓的目光凌厉,白黎手指微蜷。 “父亲,你我各自谋事,身不由己。” “都是自己所选,又有什么身不由己。”白青桓冷哼一声,“你竟还敢回白府来。” “母亲在这里,我自然要回来。”白黎看向那院落之后,是封清曲安歇的地方,距离这里还稍远,确定她不会到这里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听到二人的对话。“我只是希望父亲,还没到那一步,便不要告诉母亲。” 白青桓站起身来,还顺手拿起了自己的剑,负手看着他,白黎屏住呼吸,之后便只听得铮鸣之声,白青桓的剑刃出鞘,直奔白黎而去。 白黎向后退去,因为并未随身带剑在身上,只能躲闪。 双方拆了几招之后,白青桓一剑刺出,直奔白黎胸膛而去,白黎徒手拦住了那剑,手掌之间霎时鲜血涌出。 白青桓眼色一紧,就要收回自己的剑,白黎也瞬时放了手。自手掌之中不断淌出来的鲜血,有几滴落在白衣之上,即使在夜色下都显得刺目。 “听闻离宗的宗主功夫了得,今日一见果然不差。”白青桓手上依然持着剑,光滑至极的剑身上,几滴血珠依然残留。 “父亲。”白黎沉声道,“若您此刻离开奉陵……” “我离开奉陵,之后如何?你便隐下此事么?我记得离宗的前宗主钟恪也是个人物,他教出来的徒弟,竟是这般软心肠的废物么?” 白黎眉头紧锁,“父亲所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你既已知道我不归,又何必劝我回头?” “您回过头的。”白黎道,“不然我与母亲,如何能安好地站在此处。” “你既知道我容了你们,便更不应该如此行事。”白青桓语气冰冷,“自你决定与我为敌之时,便应该知道你我父子,再无瓜葛。” “如此,我知道了。”白黎正色道,拼命收回了眼底的一抹哀戚。 白青桓剑上的血珠,竟已经完全淌了下去。 他收剑回鞘,没有再多说什么,提着剑离去。 白黎怔在原地,手上的伤口已渐渐不再淌血了,只是这潜藏多年的伤口,终于是撕开了。 自白青桓决定成为西戎承阳刹的隐名术司之日起,封清曲白黎母子,既成了他在大虞的羁绊,也是他得以藏住自己身份的屏障。 不管是因为什么,西戎人多少次想要除去这两人时,白青桓还是拦下了。是情义也好,是利益也罢,白黎还是愿意相信,白青桓对他们母子是存了仁念的。 只是如今,这一分仁念,也没有理由继续维持下去了。 白黎定了定心神,自己终究是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翌日清晨,白黎郑重地去向封清曲问过安之后,便准备前往公主府去寻薛琬。 封清曲注意到了他手上已经包扎起来的伤口,忙问道,“你这手是怎么了?” 白黎下意识地躲了躲,“母亲放心,昨日不小心划伤的。” 封清曲还想再去细看,却被白黎躲闪开了,甚至这几句话的功夫里,白黎都不曾正视封清曲的眼睛。 封清曲也不是全无察觉,“重稷,你今日有些不对。” 白黎回之一笑,“无事,昨日陪殿下饮了些酒,所以有些困乏而已,我这便先出去了。” “可是去寻殿下?”封清曲道。 “是。” “那便替我给殿下问好,若是方便,也可以多请殿下到家中坐坐。” 只怕日后,薛琬是不能再轻易踏入白府了……白黎暗道,可是明面上,依旧是回道,“好,我会转告殿下的。” 在封清曲处耽搁了些功夫,白黎再次到了薛琬的府上时,已不算是很早了。 幽兰出来迎接,告知他薛琬昨日醉酒,自己已经通传了,可能要稍等片刻。 白黎道,“是我来的早了些,叨扰殿下了。” “白公子是知道殿下平日作息的,今晨如此匆忙赶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幽兰道。 白黎也并无隐瞒之意,“正是。” “那我也好去秉明一声,是真的有事。免得殿下再找什么借口让我出来挡下白公子。” 白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幽兰所说是昨日薛琬醉酒之事。 他轻轻笑了笑,昨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一边是薛琬告诉他,不愿自己再离开左右,一边便是与自己的父亲,彻底没了父子之情…… 白黎在原地等着薛琬,但是心中也是千回百转,该如何与薛琬说起这些事情。 白青桓及西戎的那些人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离宗之人已无法像从前那样在暗处行动,他这时若再瞒着薛琬,那便是真的在害她。 正想着,从身后走过来元晞和被扶着走过来的千越。 “嘿,白兄,早啊。”千越极为热情地打招呼。 “哥。”元晞也道。 白黎点头回应千越,而看了看元晞,“你昨日没有回去?” “啊,我让他留在这的,当时天色已晚,让他一个人回去万一被路上什么人喝醉了给调戏了可怎么办啊,哈哈哈。” 元晞狠狠戳了他的肚子一下。 白黎知道,既然昨日在厨院遇见元晞,那他必然是看见了昨天的事,既然元晞都知道了,千越便没有不知道的道理。 “莫千越,你可是觉得瘸一条腿还不够?”略带威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千越单腿跳了一下,看见薛琬已经收拾完毕,正走出来。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秘辛(一) 千越见是她出来,便跳到元晞的背后躲着。只是薛琬出来之后目光便不再落在他的身上,只是走到近前时才顺带瞟了一眼。 昨天晚上的事情,她自己并非喝的不省人事什么都记不得了,而且加上晨起时幽兰对她说千越那边自昨夜就嘲笑了一通的事情,薛琬大致知道,自己昨夜里对白黎确实有点失礼了。 不过,也不算失礼吧,算是……非礼? “你来了。”薛琬装着不知道,甚是平淡地打招呼。 “嗯,这样早过来,有些打扰到你了。”白黎瞧了薛琬一眼,确实是回笼觉没睡醒,那眼皮都泛着红肿。 “还好,也不算早了。”薛琬看了看已经完全出来的日头,已经有些刺眼了,“进来说吧。” 薛琬就要把人迎进去,而元晞则是识趣地要扶着千越离开,只是白黎却停在原地。 “怎么了?”薛琬问道。 “今日之事,千越和元晞,最好也一并知晓。” 千越和元晞互相看了看,看来白黎这么早过来,的确是有正经的事情的。 薛琬也瞟了不明所以的两人一眼,略垂首下去,知道这真是有事了。 “好。” 她走在最前面,引着几个人去到较后面的偏厅。 待元晞扶着千越也落了专门给他准备的藤椅座之后,薛琬看向白黎,“何事?” 白黎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越大的事情,反而越容易抓不到开头,“殿下昨日进宫去面见陛下,陛下可有说什么?” 还是从最近发生之事,一步一步引出。 白黎的询问让薛琬脸色变了变,她虽说因为喝醉了睡得沉,但昨日的事情还是记得清楚。 “也没什么,只是我让他免了我问政之权而已。” 虽然薛琬这话说的轻飘飘,但免权一事,怎么想都是大事。 千越那边率先跳脚了,“什么?陛下怎么过河拆桥,卸磨杀……呢?” “驴”字顿在嘴边,千越声音小了下去,心虚地看了薛琬一眼,薛琬也白了他一眼。 “没什么,本来我也是烦的要死,这下正好清净清净。” “于时局而言是明哲保身的办法,只是殿下,可有觉得自此之后朝堂之事便与你无缘了?” 这话听着其实有些不好听,但是白黎说的是实情,而且薛琬也知道他是在帮助自己分析。 “当然没有,最近奉陵里是越来越奇怪了,有些事我就算不想管,怕是人家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奉陵城内风起云涌,许多势力蠢蠢欲动,殿下要小心了。” 薛琬抬眼看了他一眼,“你今日,应该不是只为了说提醒我要小心这一句的吧。” 白黎深吸一口气,“嗯,我今日是想把所知道的事情,先行告诉殿下,好做应对。” 薛琬的手一顿,白黎身为离宗宗主,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但是薛琬倒还没有要白黎对她毫无隐瞒,所有事情都要和盘拖出的地步。 “怎么这样突然?”薛琬甚至以为,白黎是对腾秀山的事情还过意不去,决意所有事情都要先跟她打过招呼。 “事态紧急。”白黎正色道。 白黎的神色过于郑重,哪怕是千越这样一句话不调侃下旁人就受不了的性子也收了玩心,没再多插话。 “那好,你说,”薛琬坐正了身子,她也有预感,不是小事,也不是好事。 “在陵安之时,我提醒过殿下,有人在刻意阻止殿下回奉陵城。方寸山上的刺杀,陵安城那些不明身份的人,或许都与此有关。” “方寸山上,那个落樱,现在已经被我师父关起来了,准备看看还有什么办法让她开口。”薛琬神色平和。 “真有刺杀啊?”千越急着问,此前只是听说,而且薛琬也没有跟他们提起过。 “有,不过我命大,也没能把我怎么着。”薛琬扶了下额头,仿佛当初命悬一线的人不是自己。 “殿下……”白黎听她这满不在乎的口气,是真的更加后怕,“这不是小事。” “哎,好好好,我记着了,那个落樱差点一箭射死我,我以后到这种地方都躲着,要么就穿几层盔甲,绝对不会再出这样的事了。” 薛琬一连串地说出来,是早已烂熟于心的说辞了。确实,一涉及到她受伤这件事,白黎就会变得既啰嗦又霸道,薛琬也是没有办法,只能一遍一遍地跟他立誓。 千越可没见过薛琬跟谁服过软,眼下这两个人的谈话着实让他长了见识。 可是白黎的样子也分明告诉他,薛琬这次受伤确实是危险的很。 “四姐啊,你怎么也不说一声……” “打住,你说我?也不看看你现在,腿都被人打瘸了,自作主张的是谁?我可有说让你擅自出城?逞英雄逞的有用点就算了,还连累一堆人去救你,到底是谁更本事。” 千越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薛琬最常用的一招就是以攻为守,一旦别人说她一点不是,她立马有一堆挑刺的话等着别人。 “在陵安城生事的,和千越后来遇见的,不是一波人。”白黎道。 “什么?”刚刚逮着千越一顿“骂”的薛琬还未从解气中回过神来,白黎便一句话便将几人拉回正题中来。 “你知道,他们分别是谁?”薛琬神色一紧。 “大致知道。”白黎道。 这大致的意思不是模棱两可,应该是有些人的身份明了,而有些人吃不准,白黎若非掌握什么确认的事情,是不会轻易开口的。 “在陵安城中的,应该是齐王薛睿的人。”白黎直奔主题。 薛琬扣在桌案上的手指一动,指尖与桌面摩擦出轻微的并不悦耳的声音。 其实她并非完全没有察觉,自纪怀舒给她书信告诉她现在齐王参政,她就有所警觉。 当年文皇后在世的时候,皇家的秘辛也明里暗里告诉她不少。当时文皇后知道自己时日无多,薛琬无人护佑,总不能还是个一无所知的公主。 比如,她父皇登位的秘密。 她这么多年,也一直留了个心眼在齐王薛睿的身上,可是这些年过去了,薛睿确实是什么动作都没有。 想来关于老齐王的事情,她这个堂弟是真的不知道。 可是如今,怕是事情有变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秘辛(二) “你确定?”薛琬脸上并无太多惊异之色,只是单纯地向他确认此事。 “舍麻案时,最初潜入奉陵的趋星派高手,被齐王收为己用。”白黎只将结果告诉她。 “他如何得知这些人的下落的,可有其他人助他成事?”薛琬问道,既然这些年薛睿明面上并未露出什么破绽,那必定是有人相助。 “有,趋星派之事,是一个西戎犯人告知于齐王的。” “谁?” “晁峰。” 薛琬脸上挤出一丝冷笑,“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南佑的小公爷沈骐,也与此事有关。”白黎接着说道。 薛琬就着他所说的这些事情,将自己在南佑所历之事一一串联。 “那看来沈骐出现在方寸山,不仅仅是因为我师叔,更不是看热闹去的。”薛琬点出要害,“只是他当时,确实是在帮我对付慕迟的,若说他与薛睿是一道的,那应该想办法弄死我才对,如何会旁敲侧击地帮我。而且,他可是帮了不少忙呢。” 那被蒙平郡主擒住的盗匪的证词,是扳倒慕迟的关键。 “我去查过,沈骐之父,死于边境的匪寇之乱,而那次祸乱亦是慕迟与西戎的匪寇事先商议好的,所以不论除了青鼎门之外的任何人前去清缴,都会无功而返。只是那次沈国公是求胜心切了些,这才被匪寇和青鼎门人联手所害。” “是求胜心切,还是发现了些什么事情。”薛琬也私下留意过,南佑那里的一些传言,“不过都是不可求证,对我来说也是无须求证的往事了。” “所以说沈骐也是为了替父报仇,所以借了我上方寸山找慕迟算账的时机,推波助澜。”薛琬眼角一挑,“又可以借此机会,一并把我除掉,真是一箭双雕啊。” “殿下,知晓沈骐为何要帮着齐王之事?”白黎听她所说,对沈骐是薛睿一方势力的事情并未起疑。 “知道一些,也不是很奇怪。”薛琬慢悠悠道,“沈骐在奉陵城出使之时,唯一交到的朋友便是我这个堂弟,后来也是借口喜欢薛琪时常往齐王府跑,外人不知道,我当时对他多做留意,也就多少听说了些。” “那为何说,在方寸山刺杀殿下的那个女子落樱,是这两人所为呢?”元晞听着这两人谈话,要不是此前白黎告诉过自己一次,恐怕真的是要被惊掉下巴了。 比如现在的千越。 一无所知的他,现在和在当初在阅甲阁听那些大人们讲经时一样的懵懂的神情。 以前什么时候都能插上两句嘴的他,现在面对这两个“高手”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起如此险象环生的局势来,有些不知所云。 元晞还好些,之前白黎跟他透过底,好歹能跟得上这两个人的思路。 薛琬没有在意千越张大了嘴巴的表情,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元晞道,“若要说起这个,齐王曾被陛下派去南境巡查边境军换防情况,也曾经顺路拜访我外祖家,只是那个时候齐王只是一介纨绔,他那时去也只不过就是作为亲王前去走个样子而已,没有人在意。” “正是,当初落樱出现之时,我也曾怀疑是慕迟自己搞出来的把戏,但据慕老前辈所言,慕迟并未到过滁陵的文家,按道理来说没有机会见过落樱才对。”白黎接着薛琬的话道。 “那个……落樱是谁?”千越虽说确实也觉得自己现在问这个问题有点突兀,而且显得自己很傻,可是这三个人这样说话,他也实在听不懂啊……也不知道白黎非要叫他也进来干什么…… “是在方寸山刺杀殿下的女子,以前是文家的侍女,在殿下以前的时候被慕老前辈安排的,在殿下身在方寸山的时候假扮殿下,好让外人相信殿下一直在文家的。”只有元晞愿意整理了一下思路,还耐心地跟千越解释。 “哦,那……”千越其实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但是这句话都已经够他琢磨半天的了,再想问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在那里“那”了半天,也没有“那”出个所以然来。 薛琬极有耐心的等了他一会儿,看他也说不出什么来,于是继续问白黎,“既然你刚刚说,陵安城出现的那些奇怪的人和差点打死千越的不是一波人,那动手的这帮人是谁?” 千越听见“差点打死”这个字眼,又是一顿呲牙咧嘴。 “隐名,西戎承阳刹术司。”白黎回答道。 千越吃了一惊,半晌道,“那……怪不得我打不过……” 可是白黎接着又补了一句,“是我父亲,白青桓。” 整个偏厅内,如突然从八月入了严冬腊月。 对于元晞,他不住地问,“哥,你在说什么?” 千越本来就乱成一锅粥的脑子,现在这锅粥彻底烧糊了…… 而薛琬,面上依然是平静的可怕,只是千越从自己烧糊的脑子里勉力判断,对于薛琬,她越平静,是说明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这便是,我为何要让他们进来的原因。”白黎看向宛如雕像的元晞千越二人。 薛琬依然是一言不发。 白黎不敢推测她现在的心境,缓了一口气道,“我一早便知道了,只是……只是他毕竟是我父亲。” “他知道你的身份了?”薛琬终于出声问道。 “是。” “何时知道的?” “我也不知,在回陵安的路上遇到风影,从她口中得知。”白黎答到。 “在我们去方寸山之前,他知道吗?”薛琬语气中并无什么质问,只是在询问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不知。”白黎对此还是有把握的,毕竟在陵安城中帮白青桓传递消息的人被他亲自抓了,那这消息便不应该在那之前泄露。 “那便是,在方寸山及腾秀山两处,因为你曾亮明过身份,所以他知道的。”薛琬分析道。 薛琬的反应,是白黎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薛琬就算不怀疑,多少也会多问一些为什么他父亲会这样,以及他最近有没有和他父亲说过什么之类的。 但她只是在分析,自己为何会暴露身份。 第一百八十八章 秘辛(三) “殿下,你,你不问些其他的吗?”白黎还向薛琬确认了一遍。 “我这不是,等着你说呢。”薛琬像是对他这个问题颇为疑惑。 “若我不据实告知,或是有所隐瞒呢。” 薛琬一直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你都已经决定把这么大的事情告诉我了,还有什么隐瞒或是欺骗我的必要么。” 她说的有道理,只是这样全然的信任,还是让白黎心头一动。 “还是说,你觉得我应该问问你,有没有和你的父亲勾结在一起,做了什么不利于我的事情?”薛琬开着玩笑问道。 白黎不置可否。 “若是之前我或许会问吧。”薛琬笑笑,“现在不会了。” “不会了?” “不会,就是不会啊,信人不疑。”薛琬定定地看着他。 似是一盏明灿灿却又不显吵闹的烟火在心底升起,那本是有些苦寒的心房被蓦然地照亮,又暖了起来。 就算薛琬这句话说完只是一瞬间,余温却久久未散。 其实白黎猜测薛琬会因为这件事对自己起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可是他一点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与自己的父亲彻底决裂,意味着他彻底要背负起亲情破裂,还要照顾自己母亲不让她察觉,察觉之后又该如何安抚。 这是自己最亲近的人,白黎若是面对敌手,尚且能冷静地想对策。但面对的是自己的至亲,他始终想不出来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今日来找薛琬之前,其实是强压了孤独与苦闷的。 而还怀揣着一份对爱人不信自己的忐忑。 若是薛琬再将他拒之门外,那他便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幸好…… “我刚刚一直在想,是何种原因,能让你把这件事告诉我。你明知我很可能会对白前辈不利,不过现在又觉得,我何必去探究那原因呢。你愿意站在我这边,我很开心。” 元晞其实也松了一口气。 暂且不论为什么白青桓会站在大虞的对立面,单单是他与白黎的关系,在面对薛琬时就足以让元晞为白黎捏一把汗的了。 可是好在两人,是愿意相互信任的。 “那,你现在可以跟我说说,白前辈吗?”薛琬迟疑了一下,问道。 她是怕白黎情绪不稳,不能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毕竟白青桓这个名字,若是异位而处,她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做到白黎这样。 “好。”白黎脸上释然,浅浅地点头。 “我父亲……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一个女子。”白黎自最开始的起因讲起。 薛琬望过去,“女子?” “是在与我母亲成亲之前,甚至在,与先帝结义之前。” 薛琬知道,白青桓曾经救过自己身在险境的父亲,两人还结了义,后来也时时联系。虽然白青桓志不在朝堂,薛澄还是给了官职,为回报当年之恩。 可是按道理来说,与大虞的皇帝有结义之情,再怎样不喜朝堂,都不应该花这样大的心思来与之作对吧,何况大虞也是他的故土。 “难道,是与我父亲有关?”薛琬猜测道。 他不惜帮着西戎对付自己的故国,总不能是因为在江湖上跟什么人结了怨,那仇人定是在皇室了。而皇室之中与他有关系的,也只有薛琬的父皇薛澄一人。 “嗯,我父亲平生最爱之人,是死于先帝之手。” 元晞和千越不再随意插话了,面面相觑。 “是何人?” “前朝华晋公主,钟离凝。”白黎道。 薛琬的眉心拧了一下,她努力思索此人,在记忆里找寻出有关这前朝公主的有关的事情。 其兄是被她祖父封作敬德公安置在芜陵的,后来是因为谋反被她父亲率军铲除了的。她再清楚不过,因为那张古琴,叫做靡靡的,就是她父皇从那公主处收缴而来,再落到了自己的手里的。 “其中的原因,我也不知道。”白黎沉声继续道,“钟离凝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反,先帝又是如何斩杀敬德公等一众前朝遗民的,大概只有我父亲才记得了。” “你……是何时知道的?”薛琬一想起,自己与那张琴,与那张琴以前的主人,竟是以这种方式联结在一起,不由得有些神伤起来。 “发现端倪的是我师父,钟恪前辈,只是当时他只是怀疑,而且碍于我的身份并未深究。临终之前,他还是告诉了我。” “可是你呢?”薛琬看向他,白黎从薛琬的眼睛里竟看到了心疼。 “我?” “你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可能做出的事情,而且……后来确认之时……是怎样想的?” 白黎知道了,她是在关心自己,知道这件事之后,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意识上的。 “一开始自然是不信的。”白黎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就算我自小与他并不亲近,在阙城更是被抛下了。” 薛琬心尖又抽痛了一下,原来她那时在阙城捡到白黎时,他竟是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抛下,一个人孤苦无依地在那个死亡包围之下的陌生城池之中的。 想起初见时,那个拿着刀的少年,眼中的警惕、恐惧、甚至是绝望。白黎小时候,到底是经历过多少,被亲人遗弃,又一直隐忍这么多年…… “可是我心里还是将他当做父亲一样敬仰,尊重。前辈那时已经有意将离宗交付于我,可是那也就意味着我,注定要和他成为敌人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只是面上越是波澜不惊,薛琬越难想象,当时的白黎,是要在怎么样的折磨之中做下决定的。 “我那时曾与前辈说,我可以退出离宗。我想自己去查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情,只是我并不觉得,我是错的,他是对的。” “只是钟前辈告诉我,若我始终想不明白,那身在何处,是没有区别的。钟前辈一生都忠于大虞,他还告诉我,若是想好了要投奔我父亲,就赶紧走,不然晚些被他知道了,他也是定杀不饶的。” 白黎说到此处还笑了笑,“可是那些日子,他从未派人看住我,甚至不过问我每日的行踪。” 第一百八十九章 秘辛(四) “只是后来,我觉得或许我没办法单纯地通过一己之力改变一个人的想法,那不如让自己变得强一些,有能力去做些什么才是最要紧的。更何况……”白黎顿住了。 薛琬却还在等着他的下文。 “更何况我还有很多要做的事情,也有我自己想保护的人。” 薛琬总觉得他有什么话没有说完,突然也想到了什么,“你,是何年决定答应钟前辈,继任离宗宗主的?” 白黎犹豫了一下,“殿下,这是何意?” 她的头脑中已经开始追忆起来,钟恪是在救回杨念的同年仙逝的,也便是四年前……四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白黎决定了要留在离宗。 保护他想保护的人……薛琬虽然觉得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有些自恋,但结合白黎的神情又觉得准确无误。 那一年,他曾经潜入奉陵,救下了被险些杀死的自己。 薛琬看了他一眼,白黎却不肯再对上她的目光了。薛琬想开口问,却觉得在此刻不合时宜。 “这些年,我一边确认我父亲与西戎人的关系,也曾试图拉他回来,可惜行不通。” “执念所在,哪里是那样容易便能易人心智的呢。”薛琬收回刚刚的神思,叹道。 “事情有些繁杂,我便不一一说明了。”白黎道,“我只言及与当下有关的事情。” “好。”薛琬道,现在确实没有时间再去深究白青桓之前做了什么。 “在陵安城外带人袭击落单的千越,是一方面。”他看向千越,“抱歉。” 千越一直处在旁观者的状态,却不想白黎向自己道歉。 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啊?什么抱歉。” “你的伤,对不起。” “嗨,这伤与你又没有关系,我……嘶……”千越还想装潇洒,却牵到了伤口,呲牙咧嘴了好一会儿,“也不用你跟我道歉。” 他那一下扯的不轻,元晞凑过去问,“你没事吧?” “死不了,放心吧。”薛琬脱口而出。 千越翻了个白眼,咬着牙道,“没事儿,哥哥我身强体壮,好着呢。” 后面的尾音扬的老高,就是说给薛琬听的。 这两个人时不时的插科打诨让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千越闭了嘴之后,白黎继续道,“我父亲已经知晓,齐王所密谋之事,但他们是否有所串通,现在还不可查。” “希望没有吧,要是两方势力再联起手来,那还真的是麻烦大了。”薛琬像是自言自语道。 “据留守在奉陵的离宗内的兄弟们所探听到的,西戎人有不少在陛下登基之初趁着新朝伊始,便安插了不少人进来,而且在之后也有再放人进来。” “两国相争,互派密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薛琬对此倒没有觉得太稀奇,“也不只是陛下这一朝开始的,那个晁峰,还有……不就是么?” 她想说的是宋子澈。 白黎顿了顿,继续道,“最近进入大虞朝堂的,是个年轻人,殿下也认识。” “我认识?”薛琬脑子中不停的闪过一个个新晋官员的面孔,最后终于停在那个一开始自己便有疑心,面容与大虞人有异的青年那里。 “你说的可是严宇?” “正是。” 这个名字千越和元晞再熟悉不过了,尤其是千越,更显气愤。 “原来这孙子确实不是什么好茬,四姐,这回可不能放过他。他把元晞折磨成那个样子,定了他的罪可要把他凌迟处死的!” 薛琬悠悠地看了他一眼,“若是真能那么容易就给他定了罪,让你上去当刽子手都行。” “什么?” 白黎点点头,“这都是离宗之人暗地里查访到的,很多证据甚至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一来不足以用作定罪的证据,而且还容易暴露暗处的探听之人的行踪。” “想来他们也是做了万全准备的。”薛琬冷哼一声,“这个严宇上任以来确实明面上解决了一些案子,还没有露出过任何的错处,我皇兄对他可是器重的很。想来这张牌,也是藏的很深的一张。” “不错,我之前也是怀疑,直到见过了风影,跟她确认了严宇的身份。” 薛琬疑道,“风影不是承阳刹的术司,她会将严宇西戎暗探的身份告诉你?” “严宇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是风影从来不愿承认,而且风影一向是心性难定的很,她倒还真不像一般的西戎政客一样动辄是国家得失。”白黎答到。 “而且他们这一步棋走的还是绝妙啊。”薛琬嘴角泛起一丝不友好的弧度,“严宇忠心于我皇兄,在朝堂上树的最大一个敌人,就是我。” “只是这一点,倒成了陛下要留他的另一个理由。”白黎看向她,“便更不好撼动。” “那总不能,就这么任那孙子在外面的地盘上呼来喝去的吧,这也太没有道理了些。”千越跳脚了,一拍大腿,然后又是“嗷嗷”地叫了一通。 “你还是安分一些吧。”元晞看着他直摇头。 “自然是没有这样的道理。”薛琬的手敲着桌案,“他能藏一时,如何还能藏一世。等用的到他的时候,他自会出手。” “那你可是想着办法了?”千越揉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吸着气一边问道。 “倒没有。”薛琬道。 千越又是一个翻到天上去的白眼。 “这不是马上就有大事了么。”薛琬敲着桌案的手还没停,“还怕逮不住他吗?” “殿下,还有一事。”白黎道,“几日之后的西戎使团朝贡之事。” “嗯,我知道,我皇兄还特意告诉我要我出席呢。”薛琬轻笑了一声,“其实关系如何,是不是真心朝贡的,大家都心知肚明。偏偏还要装着一副和气的样子,背地里各自行事。” “殿下就此事,可与陛下说过什么?”白黎倒是早就料到了。 薛琬如实道,“说了啊,我说这帮人铁定没安什么好心思,可是陛下不听啊。” “那西戎的使团极尽谦恭,正中陛下的下怀。陛下新帝登基,正是需要威望之时,外臣做出这样的姿态,他自然是受用的很。” 薛琬想了想,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第一百九十章 欲说 “只是到时候,西戎人怕是会针对殿下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殿下那时定要稳住心绪。”白黎提醒道,眉宇之间是深沉的忧虑。 薛琬静默片刻,才答应道,“我知道。” “剩余的事情,我会多让人留意,齐王或是我父亲,他们有何种动向我会先告知殿下。” “我会小心的。”薛琬欲言又止,在那里盯了白黎半晌,“那个,你若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必勉强。” 白黎的目光一晃。 薛琬知道,这话无论自己说与不说,白黎那里总少不了难下决心之处。她并非强人所难之人,虽说白青桓是敌人不能轻放,但若是让白黎全然不顾亲情,未免也冷血了些。 白黎肯来告诉她这些,已经是花费了很大的勇气了。 薛琬打量下去,说了这些话,神经一直紧绷着,白黎的脸上也难掩倦色。饶是再铁打的身子,身心如此被折磨,也是容易撑不住的。 而且自晨时便看到的白黎手上缠着,却一直刻意隐藏在身后的纱布,薛琬一直想问。而如今话说到这里,她也差不多猜到了。 “今日已经说了够多了,总要给我些时间盘算一下。”薛琬故作轻松,实则是想白黎去休息一下,“拓儿那里恐怕嘴都要撅到天上去了,我去看看他。你们……去休息一会儿?” 元晞知道薛琬说的自然不是他俩,千越昨日虽说嘲笑了一通薛琬,但也是早早便被摁着去睡了,眼下刚刚晨起不久,怎么会困。 她说的是眼下一层浅浅乌青的白黎。 “若是不方便回去,便多在此处留些片刻。”薛琬帮白黎想着办法,“封姨母那边,我可以去请她过府来住些日子,理由总是好找的。” 至少避过这一阵风头去,白青桓一直在白府。而明面上虽不说破,封清曲独自一人在白府,白黎终归不会放心。 就算白青桓不会做什么,那奉陵城中其他人呢。 白黎也没有推辞,“多谢殿下。” 薛琬其实是想叫住白黎,单独跟他说几句话的。只是她确实看的出来白黎的疲累,这会儿无论如何都不应再让他费心神。 所以那一直憋在心口的话,还是被她自己强行摁在了嘴边。 白黎从偏厅出去之后,说是休息,实则叫了元晞过来。 元晞还捧了一盘茶点到他歇脚的房间,“殿下让我送过来的,说要你好好休息。” 白黎目光在那茶点上直停驻一瞬,“我是有些话想告诉你。” 元晞并未多想,“有什么事也不急于一时,等哥醒了再说也不迟。” “是与当初你父亲的案子有关的。”白黎道,元晞的脚步一顿。 其实他没有想过么?自然不是。从白黎一直提及舍麻案时,他其实心中也有很多疑问,只是他知道,眼下有比一桩旧事重要的多的事情,而且,他的确是不想知道的过多了。 他不是不想多问一句,哪怕无关当下。 “当年的事,我父亲确实有参与。”白黎向他承认。 “哥。”元晞转过身来,“你不用说了。” 白黎看着他。 “姨父在那件事中参与了多少,扮演什么样的角色,甚至是……甚至是你……”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我确实好奇,确实有疑问,可是我不想知道了。” 少年闭了眼睛,重新睁开时强行换了一副自若的神色,“在陵安的时候我就想过要问了,可是就在我看着殿下因为你,因为越前辈的事情如此痛苦纠结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不该问了。” 他解释道,“殿下后来跟我说,她不再怪你了,因为想清楚了你的迫不得已,想清楚了你的难处。她说,选择信任你,便不应该过多纠结这些事情。殿下聪明至极,也是想了许久才想明白,在那之前也一直是难熬的很。” 少年又露出明亮的笑容,“所以啊,我这么笨的人,不管听哥你说了什么都容易钻牛角尖的,那何必自寻烦恼呢?” “你和姨母,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元晞道,“你是我哥,我当然会信你,所以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说与不说,说些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了解他的用意,白黎点头,“我明白了。” 元晞其实也是很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不善于白黎和薛琬所说的那些阴阳谋略,自己既然想不明白,便不要逼着自己涉身于此。 左右他是相信白黎的,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既然元凶又不在他,那自己何必去纠结白黎到底在其中知道多少,又做了多少呢。 现在周遭一团乱麻,自己再去给身边的人找不痛快,何必呢?不过庸人自扰而已。 “我先走了。”元晞神态轻松地对着白黎招手,随后跨出了屋门。 白黎静坐于此,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 其实他对元晞的愧意便是,在他知道白青桓要对元家下手时,他没有及时地去阻止。 他有自己的考量,他需要等元氏父子露出马脚,才能将舍麻一案连根拔起,若是当时贸然出手,那元旭仓皇收手,一切便很麻烦。 只是他没有想到,元旭会和自己的父亲一起,想要将罪过推到元晞的身上,还连累元晞险些在牢狱中丢掉性命。 他早知道此事定是要波及元晞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可是若真的是搭上元晞的性命,那他这辈子也是赎不清的。 白黎有时候也在不住地斥责自己,为何要做成一件事情,却总是要以伤了身边的人为代价。 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可到头来,自己放出去的刀刃,却总能在身边的人身上留下伤痕。 杨念也多次告诉他,哪有事情可以做到尽善尽美的。只是因为元晞、薛琬都是他最放不下的人,所以说他们受到任何伤害他格外在意而已。 一开始时元晞,后来是薛琬,他想要去照顾到每一个人,那般小心翼翼,压的他有时喘不过气来。 白黎打坐于床榻上,调理着自己的气息,也想借此静一静心神。 第一百九十一章 镇邪 薛琬所说要将封清曲接到公主府住一段时日的话自然不是说说而已,她当日便惦记着此事,想好了理由带着自己的儿子,还有白黎与元晞陪着,一起前去了白府。 如今的白府已不似以前,她可以随便以访客的身份来此了——虽说明面上依旧如此。 她本想悄然把封清曲带走,白青桓纵使知道她的目的,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好巧不巧,或者说白青桓一早便预料到了,正在白府中等着她。 薛琬见到白青桓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的把元拓往自己的身后护了护。而白黎也往前了一步,挡住薛琬半个身子。 虽说白府是白青桓的府邸,只是薛琬料定他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在这里对自己怎么样。 于是她含着笑意,轻轻拨开白黎,与白青桓相对,“白前辈,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白青桓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来的几个人,“承蒙殿下关心,一切安好。” 一番平淡无奇的问好,若不是知道内情,还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元晞心如擂鼓,“姨父,殿下是来找姨母的。” “哦?”白青桓道,“怎么,白某身为一家之主,前来迎一迎殿下也不可么?还是说殿下,不想与在下多做交谈。” 若真的能好好聊聊,薛琬何尝不想。 “白前辈说笑了,不过我这个人一向是散漫惯了,凡事只喜欢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若是白前辈说的话,注定不合我心意,那何必多费唇舌?” 用的是最得体的语气,说的是最夹枪带棒的话。薛琬的意思很明了,白青桓不回头继续跟她作对,没什么好聊的。 白青桓不会听不出她的意思,目光往白黎身上侧了侧。 “拙荆在后堂,殿下是要加以提醒或者是带人离开,白某别无二话。” 他猜出来自己要带封清曲走,倒也不奇怪。 “我家夫人便承蒙殿下照顾了。” 白青桓对薛琬施了一礼,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谦恭之色,他也不屑于在这种情况下,再装腔作势了。 “我自会保证封姨母安全,白前辈安心就是。”薛琬回道。 薛琬等人留了白青桓在原地,直奔后堂而去。 身后传来白青桓最后一句话,“近日天色多变,奉陵城内怕是没有多少晴日了,殿下务必珍重。” 薛琬不顾白青桓的“威胁”,径直去了封清曲的住处。 只是刚刚面对白青桓时的紧张神色一时没收住,封清曲见到她时便察觉出了。 “殿下,是心情不好?”封清曲拉着薛琬的手,和她一并坐下,又嘱咐侍女去准备些小点心来给元拓。 薛琬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异常,忙换了笑脸给封清曲,“自然没有,午睡未满起来,有些脾气罢了。” 理由找的刁钻又属实是她的风格,封清曲果然也不再聊下去了。 “姨母,这次前来,是有事有求于您。”薛琬换上那和暖的不能再和暖的笑容。 “殿下有什么事,妾身遵命就是。”封清曲谦恭道。 薛琬忙拦住她就差点下拜的身子,“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家小拓儿,我回来时带他去静安庙求了签,结果那静安寺的大师可能是因为平日赏钱收多了吧,跟我说这孩子近些日子被吸人福气的小鬼盯上了。” 这便是薛琬编出来的理由,白黎也不戳破,静静地听着她继续说。 “这该如何是好啊?”封清曲也是个敬神的,虽说没有到日日参拜的地步,但旁人尤其是薛琬这样的人物跟她说起这些事情,怎么也要信上几分的。 薛琬又转了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这大师说了,这孩子本是皇室子弟,按道理来说天生命格便被紫微星所护,不会招致邪祟。可是谁知是我命不好,父母早去,又借着丧夫,这些年又没有好好礼敬神佛。而且吧,也确实近过刀兵之事,这戾气嘛……自然较旁人重了些。” 见她说着说着都快哭了样子,封清曲连忙轻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殿下莫要伤心,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怨不得你的啊。” “可是这恶因已经种下了,那大师说我历了这些险事还好好的,是个命格硬的,那些小鬼不敢来找我,便转身去祸害我这小儿。” 被元晞抱到一边的元拓,正吃点心吃的开心,根本也不知道他母亲声泪俱下,都是为了他。 “封祖母的这个花糕做的真好吃。”“被邪祟缠身的”元拓拿着一块花糕,还嘴甜地夸奖封清曲的手艺。 看着这孩童如此天真无邪,封清曲心里更是难受了。 这时她想起来,薛琬说有事要求她,赶紧问道,“殿下说有事情用得着妾身帮忙,可是与小公子有关?” 薛琬还拂了拂眼角,“正是,我向静安庙寻求破解之法,他们都告诉我,这需要一个时时礼敬神佛,功德深厚的长辈来陪护些日子,那小鬼儿才不敢再近身。” “殿下说的,莫非是妾身?”封清曲问道。 薛琬一把拉住了封清曲的手,“是啊,封姨母与我母亲感情深厚,怎么也算这孩子半个祖母,而且您一向是最为敬重神明的了,时常添香火,定是功德无量之人。 “可是……”封清曲犹豫片刻,觉得哪里不妥。 薛琬接着哭诉,“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求您的,您也知道,我在奉陵城中少有什么朋友,更遑论能帮我忙的长辈了。只是我也不敢强求,若您不方便,那我便……” “殿下,妾身并非那个意思。”薛琬脸上的悲伤神色恰到好处,以退为进让封清曲确实不忍心。 “只是此事确实还要与老爷秉明。”封清曲如实道。 薛琬知道,封清曲对白青桓用情深厚,好不容易白青桓在奉陵城中逗留,她不想离开白府。 可是她继续留下来,怕是真的不安全。 “我已与父亲说明,他说若母亲同意,他并无异议。”白黎接话道。 封清曲向他投去怀疑的神色,“当真?” “当真,我们来时已见过姨父了。”元晞帮腔道。 封清曲的眼底闪过一丝怅然,“既如此,怕是要叨扰殿下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还休 好在元拓也喜欢封清曲,小嘴一口一个封祖母的叫的甜,这也才把封清曲心里的一丝不情愿慢慢消磨下去。 封清曲收拾好东西跟随薛琬上了马车去往公主府的时候,白青桓在门口相送,并未多言。封清曲本想嘱咐许多事情,可知道他并不会真的在意,而且白青桓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在外,自然知道如何顾全自身。 只是薛琬总觉得,封清曲对白青桓的告别时的神色,有些……说不出来的悲凉感觉。 她看向封清曲有些不自然的笑脸,心想若不是自己真的太多心,那便是封清曲可能已经知道了什么。 可是不可能的啊,白黎一向瞒的好,白青桓更是没有向她透露自己的事情的道理,而其他封清曲平时接触的人,也大都是不知情的。 薛琬摇了摇头,定是自己想多了。 回到公主府后,薛琬特意大摆了一桌宴席,用以安顿封清曲,让她开心些。也是为了遮一遮这几日的低落的情绪。 饭毕,薛琬让人带着封清曲前往住处。因为理由是帮着宋元拓“镇邪”,所以封清曲便和元拓住的极近。 宋元拓看封清曲待他确实亲近,比他那个时常找不见人影的娘亲温柔多了,立马就一直粘在了人身上,哪怕薛琬多次眼神恐吓不许这样,也是无济于事。 封清曲带着宋元拓临此之前,低声对薛琬道,“殿下,你不必如此。” 可是这话说的薛琬心头一紧。 “不必如此”是指的什么,大概是意指今日这隆重的宴席?还是说,自己请她来的方式,大可不必? 做贼心虚这话总不会是假的,薛琬有事情瞒着封清曲,这理由确实是假的,自己便自然而然会敏感一些。 只是她不停告诉自己,应该是想多了。 于是她就着第一种可能,对封清曲道,“您是长辈,又是过来帮我忙的,自然要好好招待。再说,我们刚从南佑那边回来,这一路上也没少折腾,这不也当是给自己的接风宴了么。” 封清曲没再答话,只矮身福了一礼,便带着元拓离开了。 薛琬没有跟着一起,是因为她留了白黎,有事相谈。 宴席虽说算是散了,但是千越元晞,还有府里玩得好的小伙计们占了那花厅,此时正玩的痛快。 薛琬只口头警告了千越别砸了东西,便只身走入了外面。 今日乌云遮蔽,没有半分月色。但公主府华灯已上,庭院内还是亮堂的很,连院内的花的颜色都辨的清楚。 白黎一早便从那宴席间出来了,去到外面逛了一圈,实则是接收杨念每日会给他传递的消息。 他依然是一身白衣,那浅色的如意暗纹若隐若现,长身如玉,正背对着走出来的薛琬。薛琬看着那背影,有些出神。 她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看白黎看到失神了。 只是看人背影,不会被人发现,是故相当于无形中占了便宜还不被发现。明目张胆地欣赏完美色,还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装正经。 薛琬屡试不爽。 只是她这两道灼灼目光,是怎么都会被人发现的。 白黎缓缓转过身来,装作不知。 其实那顺着屋内灯光打到地上的影子被白黎看的清楚,他一早就知道,这人站在中间身后许久了…… “殿下?”白黎还给了她反应和整理自己神情的功夫。 薛琬咳了一声,“你回来了?” “嗯。” 白黎出去,是告诉了她的。 “怎么样?有什么大事么,还有我师叔,他怎么样?” 荆晨随着白黎到了奉陵之后,并没有住到公主府里,虽然说只要他愿意随意他住。荆晨一直与杨念在一处,也帮着打探消息什么的,虽说还是经常出入花红柳绿的秦楼楚馆,但听说撩拨小姑娘的次数已是少了很多,基本去了就是喝酒。 “应该是我父亲的缘故,他们没什么动作了。”白黎一个一个地回答薛琬的问题,“荆公子,他很好,也让杨念给你带了好。” “算了吧,他那句好,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 白黎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难掩尴尬地咳了一声。 确实,杨念在把荆晨的那句“帮我问问宗主夫人什么时候喜得贵子办喜酒”的“问好”堵在了嘴里。 薛琬倒也没继续追问,她自台阶上走下来,华丽的裙摆随之轻动。 “重稷,我有件事,是想问你的。” 不知哪里飞来的蛾子,朝着离二人最近的灯盏飞扑过去,撞了好几下,那外围被竹条编成网状还糊了灯纸的外壳把这想追光的蛾子彻底拦在了外面。于是那蛾子,将全身从触角到翅尖都恨不得贴在灯盏上。 “你为何答应钟前辈,继任离宗宗主?” 白黎垂下眼睑,“因为宗门内大都是心灰意冷之人,他们都不愿分心再去打理这些琐事。” “那是外人的原因。”薛琬没有觉得他这话说错,但是继续追问,“我说的是你。” “师父待我恩重如山,一是为了情义,二来是那时世道不太平,大虞边境乱成一片,需要人去保护他们。” “好吧。”薛琬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如若不是这人又死扛着面子不愿言明,那便是她真的自作多情了。 如此这般,薛琬竟没有了再谈下去的兴致了。 “时辰不早了,既然那帮人近日没有什么动作,那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这话是带着些气的,也不知道是气谁。反正自从心里多在乎了这么一个人,就变得莫名其妙矫情起来,一点不顺也要气上一番。 “也是为了你。” 薛琬收住了动作,呼吸一滞。随之听得白黎那一声轻微的叹息。 “我不想你再受到伤害,可是那日在奉陵见到你,我发现自己能做的实在是太少了。”白黎抬眼瞧去,那渴望光亮的飞蛾似是已经取够了暖,已经展翅离去了。 “若是没有越前辈他们,我都没有任何把握,能带你离开奉陵,离开那个地方。” “我在远处看着你平安地离开了奉陵,可我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我总想着,能帮你做些什么,哪怕一点也好。” 第一百九十三章 沙灯 “我在上漓待了一年多,每日都活的小心翼翼。”薛琬追溯起来,“因为那时大虞的皇帝毕竟是薛伦,我没有办法保证上漓皇室不会因为讨好薛伦而把我和七皇兄绑了送回大虞去。” 白黎静静地看着她,看她并心平气和地,讲着那段其实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是一边躲藏,一边和上漓的人谈判,言及我七皇兄即位之后可以许给上漓的好处,也算是卖国求命了。”她垂着头,那一直泛着光亮的双眸中涌出一层似有似无的水泽,眼尾已经泛红。 “其实那时我根本没有把握,靠我母后留下来的一些心腹,和被薛伦迫害报复的势力,是否真的可以成事。可是上漓竟然信了。” 她已极其微小的动作抹了一把眼泪,却还是落去白黎眼底。 “后来我知道,是有人无意间透露给上漓的朝廷,我背后有足够强大的势力支撑我和七皇兄可以起事成功。还有我在上里的国境内的行踪,也有人在刻意帮我抹去。” 白黎心下了然。 “从前我没有心思去查证,而且对方还隐藏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如今,我想我可以猜一猜了。”薛琬轻柔出声,“是你吗?” 夜色沉静,和公主府四周灯火通明的景象有些格格不入。下人们知道他们在此,也都不上前打扰。 而在薛琬身后的花厅里,还在猜拳胡话骰子的那帮人,也不知道何时已经识趣地换了地方。 唯独满院的灯火,和碎着夏风轻轻摇头点头的花木,和薛琬一起等着一个答案。 “是我。”沉寂了许久,白黎出声竟带了一丝沙哑。 薛琬松了一口气,一连两日的雨水刚过,不算闷人的夏风自薛琬的脸上拂过,与她的话音一起传到了白黎的耳畔,“谢谢你。” “这样说来,你也救过我一次,我们当初在阙城的事情,算是扯平了。” 白黎将目光投向她,等着她的下文,但心中对她所言已经猜到不少。 “那日大漠茫茫,零星亮起来的灯盏,让我觉得我或许该活下去,去碰碰运气呢。” 薛琬的眼前又浮现出当初的画面来。 前往上漓的路并不好走,纵使一开始带了几个护卫陪同她,却还是危险重重。从奉陵一直到边境,薛伦一直在派人追捕她,且对他们的命令是不留活口。 护卫或死或伤,在离开大虞境内之前,她与千越走散,而为引开追兵,最后的护卫与薛琬调换了马匹上了大路。 而薛琬则选择只身穿过那一片随时有可能被流沙埋起,从此再也走不出来的大漠。 纵是九死一生,但好歹也有那一丝生的几率。 但当她站在那茫茫大漠的沙丘之上,夜色之下的四周,是一模一样的荒漠,只有咆哮着的夜风和远处不断涌动的沙海做伴时,她根本看不到那九死一生的“一生”在哪里。 “我什么都做不了了。”那时的薛琬一瞬间涌上心头的便是这个念头。 “要么……就这样吧。” 大漠独有的寒冷沁透五脏六腑,四下黄沙,连眼泪都是稀奇宝贵的。 她低下身来,坐在了沙丘之上,毫无血色的脸上,最后的一丝求生的愿望正被她自己一点一点舍弃。 她也算不准,那吃人的流沙什么时候会来,但总会轮到这里来的吧。 薛琬想着就这样闭了眼,天亮和流沙,不管哪一个先到一步,她都接受。 可是在她真的合上双眸之前,那远处的一点橘色的亮光,如火星一般的一闪,却惹她瞧了过去。 那亮光闪了一下,又不见了,就在薛琬疑心是自己的幻觉之时,它又重新亮了起来,比刚刚更甚。 它就静静地在那里,和薛琬在注视着它一样,注视着薛琬。 “你是在看我么?”薛琬念到,对于濒临绝望的人来说,任何的希望都弥足珍贵,都是对她伸出的手。 她缓缓站起身来,夜风袭来,她系在身上的袍子烈烈作响。 冥冥之中,好像有人告诉她,“应该去那里。” 薛琬只觉得这想法可笑,可是脚步已经向着那光亮的一点挪动了。 荒漠里都是松软的沙子,夜色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薛琬一个趔趄,摔在黄沙之中。 可是那一点光亮一点,看起来还是遥远的很…… 她不禁笑起来,自己是在做什么,追着一个不知何人不知何处亮起来的火星,是有趣么? 可是就在黄沙之中枯坐片刻,那亮点的不远处,竟又浮现出一处火光。 接着,又是一处…… 慢慢的,越来越多,连成了一条线。 那条线有曲折,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但它绵延出去,到薛琬就快望不到的地方,停住了。 薛琬的脸上落下泪来。 她还是撑起身子,重新朝着那亮光处走去。 不知走了不久,她终于接近了那一开始见到的火光。 那是一支火把,还被油纸细心罩起来的火把。外围的风还是有一些穿脱入那油纸之内,这火光便随之跳跃几下。 “谢谢。”薛琬的手伸向那灯盏,感受到灼热的温度,遂收回了手,继续往前走。 一、二、三、四……薛琬细细数着,身侧经过的那些灯盏,火光都在里面跳跃着,好似在问候她。 弯曲的一条灯路,避开了沙坑和荆棘丛,一直引着她出去。 “四百六十七盏。”薛琬记下了。 待走到尽头时,晨光熹微,薛琬亲眼看着那日头从地上爬起来。 而回望身后的灯盏,在日光下已不是那么明显。只是那依稀可见的火光,还在跳动着。 …… “四百六十七盏。”薛琬道。 白黎道,“你还记得,我都不记得了。” 四目相对,薛琬心底泛起无穷无尽的思绪,一刹那的感觉奇怪极了,竟不知道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 可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就算薛琬依旧想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状态。 就连薛琬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哭的有点吓人。 白黎手足无措,想着或许是该好好哄一哄她,这是怎么了…… 只是在白黎伸出手的前一瞬,薛琬眼睛一闭,白黎只感觉嘴唇上一阵湿润。想去安慰薛琬的手也直接僵在了原地…… 第一百九十四章 锦玉(一) 第二日,拄着拐杖的千越一跳一跳地蹿到了薛琬的房门前,在院中喊着薛琬,“四姐,四姐你快出来啊,锦玉楼今天要开全鱼宴,一桌难定!你把你那印鉴拿出来给我盖一下,我现在找人去定,那掌柜的鸡贼的不行,说今天来的都是达官贵人,我已经让人跑了一趟说位置先留一个时辰,拿了你老人家的印鉴才给预留,四姐……” 他叨叨地喊了一通,元晞才慢悠悠地赶过来,“千越,这大清早的,你这样来吵殿下,不好吧。” 千越“啧”了一声,“这算什么大清早啊,日上八竿了都。”“八”字还咬的格外的重。 “不至于吧,你就递个东西出来就行,大不了回去接着睡呗。不应该啊,以往也没睡到过这时候啊。”千越看着那依然紧闭的房门纳闷道。 他也没有往前一步,规矩地站在原地,竖着耳朵往里面听,却依旧是没有动静。 “这么吓人?不会睡死过去了吧……” “吧”字的尾音还没落,门被打开了,衣冠楚楚的白黎自里面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梆”的一声,千越的拐杖摔在了地上。 元晞伸手去接过了白黎举在面前,已经举了半天的小盒子。 因为千越嘴巴微张,手指僵硬,宛如街头行乞的那脑子有些坏了的哑巴阿三…… 元晞从木偶人千越的手里拿过那个需要盖上印鉴的帖子,在上面盖了个印,之后再把印鉴还到白黎手里。 白黎全程也没有说话,连脸色都不带变化的。 把印鉴重新装回盒子之后,便拿着进了屋。 待到白黎再次出来时,木头人莫千越大少爷还是维持着一样的姿势。 经过这两人身边的时候,白黎轻咳了一声,“那个……元晞带他回去吧,殿下说,别闪了舌头。” 千越只有眼神动了动,表达了一下他的怒意。 元晞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把他的两瓣嘴唇给合上了。 “千越啊,咱们走吧,那锦玉楼掌柜不是还等着呢么,别误了时辰啊。” 元晞再给他拾起来了拐杖,架在他的胳膊底下,扶着这半残到全残的可怜人一步一步走出了薛琬的住处。 直到被元晞拖着再去那人满为患,吵吵嚷嚷的锦玉楼一趟,被四周抢坐席的人吵破了耳膜,千越这才算是清醒过来一点。 “我们先来的!”“明明是我们!”“去你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人么?”“呵,小子你也不掂量掂量你家主子几斤几两!” 各种勾心斗角,什么结党营私,官场利益,在这锦玉楼里可谓是相形见绌,都只是为了这一年可能都遇不上一次的锦玉楼绝顶的全鱼宴。 这鱼是自东域的浅海里捞上来的,只有个头足斤两够,最主要的是运到奉陵的时候还活着的,才是极品中的极品。 不仅仅是活鱼鲜美,而且东域的这浅海鱼难得,要紧的是这鱼一向是带了好彩头的,传闻捕捞这浅海鱼的水域是神女沐浴过的“天水”,这里面的鱼在其中长起来,那都是吸过神女灵气的。 薛琬初次听说这个传闻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嫌弃和厌恶的神情。 “神女的洗澡水?这些臭男人什么怪癖?” 一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但是这么多年,传着传着,也就没有人在乎是真是假了。虽然千越对这个传闻也并不喜欢,但鱼好吃是真的。 一年能送到的活鱼也就几十斤,一桌用上五六斤,也就十几二十桌。但奉陵城的贵人可是多如牛毛。 所以必须是主人自己的印鉴盖了章的帖子,递到锦玉楼来,而且先来后到,谁来的早排谁。 规矩是这么个规矩,但是在人人都把自当个人物的奉陵,他们遵守才是奇了怪了。 还好锦玉楼老板是个极会左右逢源的人,要不然这锦玉楼的屋顶早给掀了不知道几百遍了。 这时候,官职高不高,爵位厚不厚,权势大不大,就全成了能否吃上一顿全鱼宴的考量。 除了全鱼宴之外,锦玉楼也办过什么全兔宴、全羊宴之类的,那时候千越是先跟人讲道理,但一般讲道理是没有用处,非得给那些冲着他大吵大嚷的人脸上挂点彩才算了事。 但是这回千越自己都瘸着呢,打肯定是打不了了。 所以也只能是乖乖去找薛琬要了印鉴来,盖完了再过来。 谁知道,自己好不容易规矩一会,倒是撞见了薛琬的“金屋藏娇”。 得意洋洋地拿着了写着“天字上间”的牌子,千越还故意挂在脖子上,怕别人看不着一样可劲显摆。 帮自家老爷少爷来抢位子的小厮们盯在千越身上的眼神如果是刀子,那千越现在恐怕已经连渣都不剩下了。 人人都瞪着这个嚣张的瘸子,恨不得趁机把脖子上的牌子一口咬下来。 或者把他的脖子咬下来。 元晞则是一边把那木牌往千越衣服里藏,一边喊着“借过”“借过”,穿过山呼海啸的人群。 终于带着千越蹿上了自家马车,乌泱乌泱的人的吵闹声可算是离得远了,元晞也终于是舒了一口气。 千越还把那牌子抛起来又接住的扔着玩,“哼,那帮人还瞪我,让他们抢去吧。” “你也太招摇了,刚才要是被打了,我可救不了你。”元晞在一旁叹着气,活像老娘看自己不争气的儿子。 “放心,他们才不敢。”千越把那牌子收好了,“除非是皇帝陛下,皇帝陛下都不一定好使。” 元晞赶紧一把捂了他的嘴,“你胆子也太大了,什么都往外说啊。” 千越笑嘻嘻地推开他的手,也不嫌弃元晞把沾了他一些口水的手往自己身上抹。 “我觉得殿下现在处境不好,你呀,还是能少惹些事就少惹事吧。”元晞苦口婆心地道,“你听那天我哥和她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要命的。” “哎,你又来了。”千越皱着眉头,“今天是出来开心的,又不是你在这里担心,那些事情都不存在了。现在我呢,就是得多吃点好的,把我的腿养好,关键时刻能帮她揍人才是真的,哎呦!” 千越这一激动起来就喜欢拍大腿的毛病,让他在腿伤之后吃了不少苦头。 第一百九十五章 锦玉(二) 可是元晞的神情依然不那么好,千越凑近过去,把木牌掏出来拍在他手上,“哎呀,好啦,四姐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越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元晞很给面子的回之一笑。 连带着一起起晚了的白黎,此刻正心神忐忑地,去封清曲处。 或者叫做意乱情迷,或者叫做水到渠成。帷帐之内,夏日夜短,春光唯长。 “母亲。”白黎走进封清曲的住处,看到封清曲在绣架前忙碌着什么。 封清曲见是他,便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你来了,过来吧。” “母亲这是,在忙些什么。”白黎看那绣架上,是富贵却色调正合适的牡丹。 “殿下请我过来,终日好吃好喝的待着,虽说名义上是请我帮忙。但是谁给谁添了麻烦,我心中有数。”封清曲拍了拍白黎的手,“这话也就对你说一说,我只是闲来无事,做些自己会做的东西,送给殿下。” “母亲辛苦了,她会喜欢的。”白黎道。 封清曲听这话倒是笑了,“你又不是殿下,怎么知道她一定喜欢?” “是母亲做的,殿下便会喜欢。”白黎给封清曲倒了杯热茶,递到他手里。 封清曲看了看这茶,又看了看白黎,“你怎么一早想着来我这里了,可去看过殿下了?怎么说也是客居此处,总该有规矩些先去给主人问个好。” 白黎点点头,“去,去看过了。” 像是没察觉出来白黎说这话时的一丝不对劲,封清曲安了心,自顾自说道,“那就好,今晨我本想是去看看殿下的,但不知道殿下是不是方便,也就没有贸然。” 白黎脸色不好地咳了起来,她恐怕还真是不太方便…… 就算他今天过来就是想喝封清曲提及此事的,但想想清晨时千越的神情,如果在那里的换作是自己的母亲封清曲,那场面恐怕是有些……不敢想象。 “你这是怎么了?着凉了?我那天看见小杨大夫拿了几贴药来给你,可是在外面的时候又生了什么病?” “没有,没有,母亲,我好着呢。”白黎解释道。 “也不知道殿下的伤好了没有,我听人说殿下受了不轻的伤呢。”说起病症,封清曲又想起薛琬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的应该注意些,不要总做让我们这些老人担惊受怕的事情。” “嗯,母亲放心,殿下的伤已经没事了。”白黎应着。 “怕是她又跟你嘴上说说的吧,殿下也是个让人担心的,有多重的伤从来不跟人说实话,这身上的伤,谁也看不着,谁知道她到底恢复的什么样了。”封清曲叹了口气,“殿下自小便不在奉陵,虽说南佑那边也不曾薄待了她,可是终归是没怎么受过父母疼爱……先帝和娘娘又……” “母亲,真的不用过于担心她,我看过了她没事的。” 白黎是为了早些把话题拉回来,自己母亲是个特别喜欢操心的,这样一念叨,不知道又要到何年何月去。 可是这话他说出口便后悔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你说什么?”封清曲原本是心放下来,突然琢磨过来,白黎这话说的不对啊。 “什么叫……你?” 白黎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嘴。 “是……母亲,这是今日我为何要来找您?” 封清曲还在“我看过了”四个字之中回不过神来,自家儿子紧接着又一句话让她反应不过来。 “母亲,我想和殿下,共度余生。” 还在树上苟延残喘的蝉鸣突然地停了,像是怕了这封清曲住处的来客。而那来客,正牵着一个四岁小儿,好巧不巧地,正听得了这一句。 她一把捂住了自己儿子那又要张口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的嘴。 薛琬有些忐忑地等着屋内的下文十,屋里反倒是静默了许久。 她都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些乱了的气息,在胸腔内撞来撞去。 “你,可想好了?”封清曲此时脸上倒没有“我看过了”那时的震惊,郑重问道。 “自多年之前,便想好了。” “果然如此。”封清曲点了点头,语调放的极轻。 白黎有些诧异,“您说什么?” 封清曲笑了笑,“重稷,有些心思,不是自己以为自己藏好了,别人就真的看不出来的。何况我是你的母亲呢。” 白黎哑然。 “长公主殿下,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子。若是以选媳妇的眼光,这世上所有女子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她。” 白黎静等着她的下文。 “可是她终究与旁人不同。” 薛琬心里一紧,那想去推门的手动了又动,还是停住了。 “说起来不近人情的很,自她出生起,便注定了风波不断。”封清曲神色微沉,尽管她知道自己儿子可能现在不是很想听到这些话,但应该说的,还是要说。 “殿下出生时我亦在娘娘身边,当时娘娘说公主不同于皇子,她要尽全力给这个女儿一生的安乐和富贵。” “可是重稷,你觉得娘娘可做到了?” 白黎垂首,不答。 封清曲也不是要一定等着他的回应,继续道,“圣德皇后,杀伐决断,如此的权势,尚且不能左右命数,重稷,你能吗?” 最后的三个字,重重击在白黎的心上。 “母亲不是要阻止你,人生得遇知心之人,是莫大的幸事。只是你要想好,前路茫茫,你真的做下了决定,便不可做那懦夫。” 白黎抬头对上封清曲的目光,自己的母亲终归是见过太多是非离合的人。她不会阻止自己孩子的心意,也不会强加干预。她更不是如其他府邸夫人一样想要攀附薛琬,而是告诉白黎,她与旁人不同,你要保护好她,不可中途退缩。 “我会拼尽全力,她与旁人不同,我亦然。” 小元拓还是安静不了片刻,便直接推了门进去了。“封祖母!” 封清曲先是惊讶,随后接住了扑过来的元拓,“小公子可要慢些。” 半开的门,自然也没有挡住薛琬。 “我……我刚来……”话刚出口便觉得自己这解释实在是欲盖弥彰。 第一百九十六章 锦玉(三) 封清曲和白黎自然猜得出来,刚刚的话,薛琬定是听到了。 她站起身来,给薛琬行了一礼,“殿下。” 薛琬作为主人倒觉得有点局促起来,“封姨母不用多礼。” 薛琬在这时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还是宋元拓给她解了围,“娘亲,这个好漂亮啊。”小小孩童指着封清曲绣架上那未完工的牡丹问道。 “封姨母果然是好手艺,一针一线都精妙的很。”薛琬在刺绣上当然不是行家,顺着宋元拓指的绣架夸了两句。 “殿下见笑了。”封清曲道,“殿下快坐吧。” 薛琬这才发现在自己的家里,自己拘着礼竟然比客人还严重。她干笑两声,“哈,坐,坐。” “殿下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封清曲顺口问道。 “哦,对有件事情。”不幸偷听到白黎与自己的母亲聊起自己,而且还是以这种身份出现在母子二人的对话中,怎么想都是件别扭的事情。 “那个,千越抢到了锦玉楼的全鱼宴的席位,我是来,请封姨母一起去尝尝的,就在明日晚间。” “殿下真是客气了,既然是莫公子预订的,想必到场的都是些年轻人,我便不去凑热闹了吧。”封清曲想了想道。 “无妨,您是长辈,也就我们几个熟人在,没什么不方便的。”薛琬摆摆手,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好好的一个邀请,现在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全都变了味。 其实这样一来,薛琬心里也有些犯嘀咕了,自己现在对着封清曲,总觉得有种偷了她老人家养了多年的大白菜的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要是真的到了宴席上,自己该怎么面对封清曲呢。是殿下,还是侄女,或者儿媳?怎么想都不是很对劲。 封清曲看了白黎一眼,母子二人倒是心有灵犀。 白黎替封清曲开了口,“殿下,我母亲一直有些旧疾,怕是去不了人多吵闹的地方。” 薛琬松了口气。 再抬头看白黎,他竟然嘴角挂着笑,还是那种窥透心事,觉得她口不对心的笑。 “这样啊……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封姨母了。” 薛琬只觉得自己坐着的垫子上像是长满了小刺,再多坐一刻都扎的难受,而这小刺,还是不伤人,只会让人手脚麻木不知所措的那种。 “妾身也有些话,想与殿下聊一聊,殿下可否赏光在此多留片刻。” 薛琬心里一冷,完了,这是找上来了。就算刚才听着封清曲没有反对的意思,但是心里还是在发怵。 封清曲转头看了一眼还立在自己身后的儿子,“怎么,我们女人家的话,你这也是要跟着听一耳朵?” 白黎刚回过味来的“哦”了一声,去把宋元拓抱起来,“我带小公子先出去。” 薛琬恋恋不舍地看着“父子”二人出去。 无往不利的长公主殿下,这辈子倒是没有怕过谁,现在的封清曲算是一个。 “殿下?殿下?”封清曲看着她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琬深吸了一口气,摆出一个最为得体的笑容,“封姨母,何事?” “殿下……不必这样拘谨……”封清曲语气温和的很。 “什么,什么拘谨?我没有啊。” 薛琬转头看了看,面色一窘。她方才进来封清曲已经给她拿了一个茶杯倒茶,可是薛琬一时想入了神,自己又从那桌案上顺了一个杯子,也忘了一开始想给谁喝水的了,顺手又灌到了自己嘴里。 她一边说着“不拘谨”,一边拿起第三个茶杯…… 自己面前已经整整齐齐摆着三个杯子,一个满茶,一个半杯茶,一个还是空的。 薛琬咳了一声,把刚拿的那个空杯子倒扣在桌上。 “殿下,重稷他常年在外,难免身上染些江湖气,有时候做事不够妥帖,言语上不够恭谨,还请殿下担待。” 薛琬实在是想说一句,“您老人家未免过于谦逊了……” “是,是他在担待我,若说添麻烦,是我给他添麻烦了。”薛琬一直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在封清曲面前嚣张跋扈、或是拿权势逼人的样子做多了,想着放下身段能让她老人家看自己舒服一点。 “我知道他,喜欢心底里藏着事情,总也不愿和我说一说。”封清曲叹了一声,“或许是我本来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吧,他每次到我这里来,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他做的事情,大概不是什么普通的抓个窃贼这样的小事吧。” 这话像在问薛琬,薛琬不知道怎么答话。总不能告诉她,白黎确实每天都是在刀尖上来来去去,而且很多时候还是为了她。 只是封清曲察觉了多少,她心底也没有数。 所以薛琬只是含糊其辞地应道,“我在南佑拜师的时候,我的那些师兄们也常下山去做些仗义之事,有的时候听起来有些吓人,其实事情都是好解决的。” 可是封清曲只是抱着温和的笑意看着她,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其实有些事,你们不必瞒我。” 薛琬捏紧了自己的衣角,“您是说……” “但我知道他和殿下所做的,都是想让这天下更太平些。” 薛琬让封清曲说的耳根子一红,她以前是有那个想法,现在在这样说她实在是有点贴金了…… 她点了两下头。 “重稷他,是真的喜欢殿下。” 这句话从一个母亲口中说出,比情人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分量更为重。 “所以其实我是为他庆幸,终归是等到了。” “殿下,儿女之事,我从来不会干预。你能答应站在他身边,我很高兴。我是重稷的母亲,殿下可否看在娘娘的份上,答应我一句话。” “您说就是。”薛琬沉声道。 “若是有朝一日,他深陷困局,殿下能否,设法顾全他的性命。” 薛琬攸得抬眸,对上的是封清曲的企盼和托付。这是白黎母亲的,潜藏心底多年的忧虑与牵挂。薛琬甚至能想的出来,白黎在外的这些日子里,他做那些随时有性命危险的事情的时候,封清曲便在神佛前不住地祈求,或是在门窗边翘首以盼。 因为那是她的儿子。 第一百九十七章 锦玉(四) “我知道这样说,显得心胸很是狭隘。可是我也实在找不到,可以托付的其他人了……”封清曲声音哽了一下,“殿下不用觉得为难,我只是希望他别去做傻事罢了,但倘若有一日,他一定要……一定要……” “封姨母放心。”薛琬握住她瘦削的手,“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薛琬脸上转为了一个明媚的笑颜,“一定不会。” 自封清曲处走出来时,薛琬说不出来自己心中的感受。好似是释然,但还是依稀感觉的到,一团看不清楚的云团,正盘在她的头顶,不知道那后面是暖人的日光,还是会突降的暴雨。 白黎在那里陪着元拓,正在轻声地说些什么。 见她出来,白黎遂一把揽起了小元拓,走到她面前。 白黎对着元拓使了个眼色,元拓先是“咯咯”笑了两声,接着奶声奶气地道,“娘亲,爹爹让我问你,太平之后,愿不愿意带着我们去看一看大虞的各处风光。” 这句话不是小孩子可以一口气说的顺畅的,元拓中间还打了几个磕绊,待到一句完整的话终于被薛琬理解明白了,她便看向了白黎。 “你可愿意?” “父子”二人皆在等着她的回答,薛琬一时竟口讷起来。 “太平”二字和她刚刚对封清曲许下的承诺,正压在她心口,那所约之期,竟怎么望都望不到一个开头。 她舒了口气,忍着心里的一股浊气,“好啊,当然好。” “怎么了,我母亲可有跟你说什么?”白黎打量她的神色,“你不要在意,我母亲她早年很少过安定的日子,所以遇事会想的多一些,担心的也多一些,但她并没有别的意思。” “怎么会呢,你才是多心了。”薛琬散去心头的那一团云朵,伸手去擦了擦元拓鼻尖上的一点灰。 “赶紧放他下来吧,都多大了还老让人抱着。” 宋元拓把放在白黎脖子上的手搂的更紧了。 “你……给我下来。”薛琬瞪着眼睛,还挥起了拳头。 “好了拓儿,我们下来吧,你娘亲说的对,总是让人抱着容易长不高。”白黎拍了拍元拓的后背道。 宋元拓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平日薛琬说他一句他就会照着做了,今天是看在白黎给他撑腰,才大着胆子赖了一会儿。 他还是乖乖下来了。 宋元拓出生后不久就被送到了文家去抚养,虽然记事的时候薛琬已经把他接回了身边,可是一开始的时候对薛琬总有种疏离。 终于等到他知道这个人是自己最亲的亲人的时候,却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见不到她。 府中有很多照顾他的下人们,也时常搬出薛琬的名头,说小公子懂事一些,薛琬便会多回来陪他一些。 所以对于还是稚子的小元拓来说,娘亲在身边便是很不容易的事情,薛琬的话他是一定会听的。 “锦玉楼全鱼宴,叫上杨公子和荆晨吧。”薛琬牵着元拓的小手,随着他一晃一晃。 “莫公子同意?” “是我出钱又不是他。”薛琬一昂首,“他不过是去跑了个腿,怎么就要听他的。” 白黎笑了笑,“好,荆公子也是个爱开玩笑的,到时候千万别打起来才是。” “我蒙汗药一直备着呢,放心。”薛琬认真道。 “那我就不让杨念带着了。”白黎同样认真道。 二人相视一笑,这一起正儿八经打趣也是越来越熟练了。 纵使每个人都知道奉陵城中随时可能发生大事,但一来现在未见端倪,到底什么时候回突然来一出,不是由薛琬他们说了算的。而且现在起就把自己弄成箭在弦上的样子,可能撑不到对方动手的时候,自己就先熬不住了。 所以薛琬白黎各有分工,戒备已做好的情况下,装作无事一样去了锦玉楼赴那全鱼宴之约。 他们来的其实算早的,因为早知道会有许多人在,薛琬也是烦透了被人千方百计地找到然后敬酒送帖子之类的应酬。 可是早有人知道了今天薛琬会出现在此的消息,还是不少人早早恭候着。 薛琬一看这锦玉楼门口停着的马车,看了白黎一眼,“你看这像不像,你过生辰那天?” 白黎让薛琬搭了他的手下来,“今天不用你出面了。” 薛琬的眉尖一挑,“那小女子今日的安危,可得仰仗白护卫了。” 依然瘸着的千越咋咋呼呼地从马车里钻出来,“闷死我了,可算到了。” 他今晨起来的时候有些发热,坐的那辆马车被元晞简直像用几层棉被包住一样,密不透风。 薛琬一行人一进锦玉楼果然又是呼天抢地的“参见长公主殿下。” “都是来吃饭的而已,相安无事,可不要好好的饭吃的不痛快哦。”薛琬头也没回,直奔自己的天字上间。 与此同时白黎不声不响地擒住了一只想偷摸往薛琬这群人身上塞帖子的人的手,狠狠地折了下去。 薛琬装作没听见一声鬼哭狼嚎,走的很是潇洒释然。 杨念和荆晨已经在天字上间等候多时了,荆晨将锦玉楼的喝的顺嘴的茶叫了一个遍,连杨念都在他的盛情邀请下尝了十数种。 千越拿着那张被折了又折的的帖子,“这都写的什么啊,除了姓名家世,这下面还有一行字,请见殿下一面,有要事相告。” 元晞听见最后一局也凑了过去,看清楚上面确实是千越念的那样。 “殿下,这会不会有什么事啊?” 薛琬入座,“想必是哪家的大人,听到了点什么风声,就想借着筹码诓我去。” “若是不理,可会漏下什么信息?” 薛琬先是把门口的小二招进来,示意上菜,等那小二走了之后才回答元晞的问题。 “要是是个人说有事情告诉我,我就得见,那一天天的恐怕就不得安生了。”薛琬道,“有你哥在呢,我何必去惦记其他人的消息。” 荆晨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大有把嗓子都咳出来的架势。 杨念颇为嫌弃地伸手僵硬地给他顺了顺气,忍住了想给他一针见效的手。 第一百九十八章 锦玉(五) 薛某人不以为意,选了桌上荆晨叫来的茶水中最为对白黎口味的一个拿过来给白黎倒上了。 宋元拓有些不乐意了,“娘亲我也想喝。” “小孩子家不要喝茶。”薛琬笑着对他道,“小二记得来一壶白水。” 接着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茶都撤了,这个别拿走。”她指着刚刚给白黎倒的那个。 千越就快把自己的胆汁吐出来了,“薛老四你你够了,是来吃饭的,我们可不想再把好好的鱼吃了再吐出去。” 总算有千越这个胆子大的替在坐的其他几个说出了心声,只见薛琬一挑眉,“不想吃啊,门在那呢,这一桌可本来也没多少。” 千越手里的筷子都快变了形,实在是仗财欺人! 小二听薛琬的收走了荆晨叫来的各式茶水,薛琬还是颇为良心地给留了两三种,之后一水的和鱼有关的菜品便由着几个长的甚是周正的姑娘们送了进来。 “呦,锦玉楼竟然舍得花钱请姑娘来了,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千越打量着这些半遮着脸,但那薄纱之下依然能看的出来这些姑娘们清秀或是艳丽的脸庞。 “姑娘是从何而来啊?”荆晨在一个看起来有些羞怯拘谨的姑娘把菜端上来之后,不小心凑近他时轻扯住了那姑娘的粉色的面纱。 那姑娘被他这一文吓了一跳,身子都可见地抖了一下。 “你吓着人家了。”千越嫌弃地看了荆晨一眼。 谁知荆晨那个大言不惭的,换了一副更为招桃花的色相,他那张很是正人君子的脸,比起那些一脸桃花相,色咪咪的“君子”们来说,更容易招惹小姑娘喜欢。 “姑娘,小心烫着了,这么大个盘子,可累着你了?” 杨念往这天字上间望了望,没有别的好位置了,只能把自己的座位移了移。 谁知被荆晨“纠缠”住的姑娘没有答话,是门边一个看着姑娘们上菜的更为年长一些的姑娘开口了。 “这姑娘刚来不久,不太会说话,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荆晨只快速地扫了她一眼,“她只是有点害羞,谁说不会说话的,万一在我这儿多调教调教,就变得伶牙俐齿了呢?” 那门口的姑娘会意,福了一礼,“是,那我们便不打扰公子了。” 被荆晨牵住的姑娘想走,衣角却被荆晨不经意地扯住了,那姑娘求助的目光投向门口刚刚说话的女子,只见门口那女子却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于是这姑娘只能低下头去,除她之外的其他姑娘纷纷退了出去。 在这房中的其他人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这些女子们退出去。 荆晨强拉了那姑娘和自己坐在一起,一边轻拍着她的手,一边对着剩余的几个人道,“这么明显,你们怎么都看不出来这掌柜的意思呢,光顾着看菜了啊,怎么也不挑个中意的。” 他让那姑娘给自己斟了杯酒,“白黎就算了,剩下的三位,两位,不应该啊。” 本来想连杨念一起加上的,瞥见他的目光时便自己改了口。 “谁跟你一样。”千越鄙夷地看了荆晨一眼。 荆晨也不理会千越这不友好的眼神,只是含情脉脉地看着那姑娘,“小姑娘,告诉荆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杏儿。” “哦杏儿啊,多大了?” “奴婢十五。” 除了荆晨所问的问题之外,不会多说一个字。 这可不像一般的陪酒姑娘的做派,不会主动和客人搭话,荆晨暗道。 “那你姓什么,家住哪里?”荆晨继续问道。 那杏儿却不住地摇着头。 “杏儿,我这是在问你话呢,你一个音都不出,不好吧,你那头领姐姐,也是这么教你的?” 只见杏儿浑身一凛,显然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奴婢……奴婢自小没有父母,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杏儿颤着声音问道。 “怕什么啊,我只是问问,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是喝哪个地方的水长大的,我以后也好去那里安个宅子,以后要是有了女儿,就让她去那儿,也好长的和你一样赏心悦目。” 千越元晞及杨念埋头喝鱼汤,假装听不见荆晨的胡言乱语。 “公子,公子谬赞了。” “我不是奉陵人,但是这锦玉楼也是来过几回,怎么以前的时候不知道锦玉楼还会请你们这些美人来啊,这是什么缘故?”荆晨的语气放的极尽温柔,那一开始只有恐惧和紧张的杏儿说话的声音也渐渐大了一些。 “是……是今天生意好,掌柜的为了各位,各位贵人高兴,特意点了我们来的。” “那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这话像是问到了不该问的,只见杏儿沉默了多时,才答到,“是……卖我们的地方。” 荆晨不经意地朝薛琬那里扫了一眼,薛琬装作喂元拓饭食,不是没看见他的眼神示意。 “你跟刚才进来的那些姑娘们,都认识吗?”荆晨问,“我只是觉得,刚才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姑娘也是好看的很,但是我先叫了你,就不方便了。” 还给了杏儿一个“你明白”的眼神。 这杏儿又羞红了脸,“我,我不认识,我们都是让姐姐随便指了叫过来的,都不是从一处来的。” “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我……我不清楚,三十多个吧。” “好,我知道了,来喝酒。”荆晨亲自给杏儿斟了一杯酒,杏儿也不能拒绝,便撩起自己的面纱,侧头到一边去喝酒。 荆晨却手上一用力,把她的面纱扯了下来,杏儿受惊似的轻呼出声。 荆晨把一根手指放在杏儿的嘴边,“你不把这面纱摘下来,怎么吃东西呢?” “不,公子……我不敢……” “听话。”荆晨又把杏儿往自己身边揽了揽。 其他人一起装起了瞎子和聋子。 薛琬还把手往元拓眼前一捂,“那边有小鬼,看多了容易生眼病。” “可能要挖眼睛的那种。”千越接着她的话吓唬道。 门外的声音渐渐更加嘈杂了起来,薛琬一直留意着,待到宴席开了一半的时候,说道,“订下全鱼宴的达官贵人们,应该都到齐了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 锦玉(六) 门口似有人影闪过,白黎应道,“嗯,来齐了。” 薛琬点点头,“那便劳烦小师叔去以我的名义,去各上房走一趟,送他们每桌一份锦玉楼的招牌满堂金玉,当做点心表表心意吧。顺带去找找那个,师叔没好意思留下来的姑娘。” 薛琬煞有其事的看了荆晨一眼,杏儿在她说话的时候也看了她一眼,但瞬间被薛琬吓了回去。 她也听那带着她们的姐姐说过,这天字上房中是最为尊贵的长公主殿下,她鼓起勇气去看了他一眼,发现这公主拥有她们这些姐妹们艳羡的容貌,但眼神里那个架势,更甚于她见了那动不动就拿鞭子抽她们,逼她们听话的师傅。 荆晨抱怨地喊了一句,“我看你就是找个人给你跑腿吧。” 说罢把手边的酒一饮而尽,起身拉了杏儿一起,“走吧,杏儿,随我一起去。” 客人的要求,她不能拒绝,于是怀着一颗依然平静不下来的心,有些忐忑的随着荆晨出去了。 门再次被带上,千越“呼”的喘了一大口气。 “我的天,这小色鬼终于走了,憋死我了。” 杨念也终于从如临大敌一样的神色放松下来。 “就这样放他出去,是不是太明显了些?”杨念在没让人发现的情况下也把自己胸口那股浊气缓慢均匀地吐完,问道。 “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暗中探查也是一样的。”白黎替薛琬答到。 千越拿筷子夹那年糕的手一抖,一大块年糕掉了下去。心道完了,这帮人又开始说些听不懂的鬼话了。 “那这个杏儿是否有问题?” “目前看来她胆子小的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们应该也不敢。”薛琬道。 “她可能是装出来的?”杨念问道。 “她若是是个伪装高手,也不需要伪装成这样一个大气不敢出的角色吧,那样毫无意义。”薛琬回答。 “不是,你们又来了,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话。”千越敲了敲自己面前的碗。 “锦玉楼以往都没有请过外面的人帮自己做事,现在却突然加了这些人来,自然是怪事。”白黎很是好脾气地解释道。 “现在奉陵城不安全,不得不小心一些。”薛琬也难得跟着好性子地解释,“这些姑娘们,很可能是来探听消息的。” “我去看过今日订下了全鱼宴的人家,还真是非权贵不可进呢。”白黎道,“而且这次锦玉楼指名要主人家印鉴一举,便是在确认身份和便于记录。” 千越深深地点了点头,“我就说着掌柜的怎么突然胆子这么大,口气还这么横了,那会是谁让他这么干的啊?” “很难说。”薛琬把酒杯凑到嘴边,一杯饮了下去,白黎在一旁轻声道,“少饮些。” 想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回忆,薛琬的耳根子热了一热,咳了一声把酒杯放了下去。想了半天才接上方才的话茬。 “谁都有可能,但无非就是想探探这些达官贵人们的口风,或者他们,是否对奉陵城要发生的事情知情。” “那你怎么知道,那个刚进来的小姑娘不是来套你话的?”千越问道。 “她可套着了我什么话?”薛琬反驳回去。 千越一想也是,刚刚一直是她被荆晨牵着走,自己这边的事情没有对那姑娘说过一点,反倒是这姑娘被荆晨问了不少的事情。 “我猜这些人一早也没预备着我会上套,给这些姑娘们说出些什么话。” “那是,他们派过来的都是千娇百媚的小姑娘,又不曾派面白唇红的小郎官来,这怎么能让你上的了套啊。” 白黎和薛琬同时盯了过去。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千越一边拿手挡着自己的脸,一边往元晞的身后躲。 薛琬不再搭理她,接着道,“他们应该也知道,与其派个机灵知道事情多的,很有可能被我反问出什么或是直接扣下带回去严审,所以干脆不冒这个风险,直接来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我估计除了那在门口看这些姑娘干活的那个,其他的都应该和这个杏儿差不多。” “而其他的桌上,那些被留下的姑娘们自然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了。” “所以殿下才会让荆公子出去会会他们。”元晞听了半晌说道。 但他转念一想,又压低了声音道,“那如果整个锦玉楼都被一个大人物控制下来了的话,现在岂不是危险的很?” 薛琬眼神无意地往白黎杨念身上扫了一眼,元晞也便会意了,“看来殿下早有安排了。” “那我们现在,用干什么吗?”千越问道。 “不用,吃你的鱼就行。” “真是的,本来好好的来吃个鱼,非得弄这么一出。我现在都怀疑这鱼是不是从那个犄角旮旯的水沟里随便抓上来糊弄我的。”千越盯着自己碗里的肉,没好气地说。 “就算是,你不也吃的挺开心?”薛琬道。 千越闭了嘴,一口塞下那所剩无几的鱼肉,看的元拓的小眼有些发直。 “这订了全鱼宴宴席的,也有十几二十桌吧,他要是都走一圈看个遍也要费些功夫吧。”千越边吃边道,“那到时候人家可能都吃完了。” “自然是挑几个显眼的去看看算了,你当他真是去找那什么姑娘的啊?”薛琬白了他一眼。 此时坐在一旁的杨念倒是冷哼一声,“那可说不准。” 这期间又有小二来上了一次点心,而比薛琬想象的还要快一些的时候,荆晨推门进来了,还带着一个女子。 这已经不是刚刚的那个杏儿了,这姑娘从长相到身段更为诱人一些,就在千越又要去挖苦的时候,看清了这女子样貌的薛琬眼神一凛。 “澄儿?” 来人正是澄儿,此前在追查元旭的舍麻案子的时候的证人,在那场案子完了之后,薛琬只是叫人拿些银两让她别一颗心吊在荆晨身上好好去过日子去。此后隔了这么多事情,早就没有这个人的音讯了,谁知道,时隔几个月,竟又看到了她。 薛琬示意荆晨把门关好,“谁派你来的?” 第二百章 锦玉(七)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薛琬问道。 澄儿看清是薛琬,吓了一跳,又用眼睛打探了一遍这屋里的其他人,薛琬察觉到她的试探,神色更显寒冷。 澄儿立刻收回了视线,垂着头开始答话。 “是……是锦玉楼的人,叫我们来帮忙的……” “你应该知道我想问的可没这么简单。”薛琬饮着自己杯里的茶,头都没抬地说道。 “你别一问话就吓唬人啊。”荆晨轻拍了良心澄儿的肩膀以示安抚,薛琬别过脸去,好像上次问澄儿话,自己也是唱白脸的那一个。 “你好好答话,我不会让你有事。”薛琬道,这澄儿不同于其他的姑娘,早先认识而且对荆晨有那么些意思,总比那些不认识的人要好问些。 “是啊,好好说。”荆晨笑眯眯地道。 “殿下当时让我自行去安置,但是我的亲人早就故去了,远房的亲人知道我原先做的是那样的营生,也都不愿意让我前去投奔,我又不会做别的事情……所以,所以我只能接着留在奉陵。” “不止吧。”薛琬眼角飘到荆晨的身上,那澄儿的头却垂的更低了。 “接着说,之后呢?” “后来,我添了些银子,自己可以在城西的天籁坊有个容身之处,直到,直到前几日的时候,去了一帮人,点了我们些人,过来伺候。” “是随便点的人么?” 澄儿细想了一下,“应该不是,老板娘是挑了又挑,然后定下的我们几个。” “那定下你们之后,可有教你们做些什么?” 澄儿点点头,“有,自然是嘱咐了施展手段,让那些老爷们可以把我们留下。” “只是勾搭上那些老爷就完了?没有让你们打听什么事情?”薛琬疑惑道。 “没有,老板娘跟我们说了,要是真的,真的能成,就悄悄约了这些老爷五日之后到他们定好的地方去。” 薛琬和白黎互相看了一眼。这些姑娘们被放进来,竟然不是来打探消息的,莫非是他们想错了? “什么地方?” “是不知道哪个富商老爷的一处宅子,姓孙的。” 薛琬思绪不停,细想着这些人的目的,“你们那老板娘跟你们说的,都是一个地方吗?” “我们天籁坊的人是这样,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把对你们有意的人引到那里,之后呢,还有吩咐你们做别的事情么?”薛琬问道。 “剩下的事情只说听他们安排,那些人让我们牢记了时间和地点,强迫我们说了四五遍确认记住了才放我们过来,他们不许我们多做打探。”澄儿答到。 门外的不知道什么吵闹声又大了起来,薛琬有些警戒地看了一眼外面,“走吧,我们先回去。” 其余人应声,看来这锦玉楼,的确不能再逗留太久了。 薛琬等人带着澄儿从锦玉楼的门口离开,一个人影突然闪到了走在最前面的薛琬面前,薛琬反应极快地往后一闪,白黎则是直接一个箭步上去挡在了薛琬的身前。 “什么人?” 只是那来人也没有遮面,一身衣服考究,薛琬细看这人一眼,确是不认识。 “在下齐王府参事,张尧,见过长公主殿下。” 齐王的人,现在找她做什么? “在下刚刚托人给殿下送了张帖子过去,但先行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理会啊。”这张尧语气丝毫不露卑怯,想必是准备充分。 “原来是你们送的,齐王怕是误会了,我不是有人送上邀约就会做出什么回应的人。” 薛琬这话,其实也是提前在提醒这来人了,齐王如果提出什么邀请,自己也是不会答应的。 张尧听懂了薛琬话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自怀中拿出一封信来,“殿下,此处人多,而且您的人可都快把刀剑架到我脖子上了,齐王殿下的意思,在信上已简明提及。若是殿下看完信后改变了主意,按信上所提的,来见我们王爷一面就是。” 薛琬接了那信在手上,而那张尧则快速地转身离开,借着夜色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之内。 她不动声色地把信放进了袖中,“走吧。” 荆晨和杨念双双告辞,剩下的几人回到陵安府之后,白黎随着薛琬到了她的住处,展了那信件。 除却问候,第一句便是,“长公主殿下所留下的女子,臣弟不会追究,荆公子若有兴趣,留下便是。” “我还奇怪,怎么这奉陵城内,风月场之内那么多女子,偏偏这个澄儿就也在其中,原来如此。” 白黎和她通篇看了一遍信,“这上面字眼隐藏的很是巧妙,根本不能当做证据呈于御前。” “薛睿做事周密,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下任何把柄在人手上。” “那殿下,可要去见他?”白黎问道。 “他既然已经这样明着叫我去了,当然就要去会会。” “若是有危险……” “如今在我自己家里,难道就没有危险了?”薛琬笑了笑,“没事的,在真的动手之前,他不会对我怎么样。” “何时,何地,我去安排人。”白黎知道她坚定心意,便想着尽自己最大能力护她周全。 “两日后,京郊一处茶庄。”薛琬看了那信里说的“一起品茶”之处,对白黎道。 “齐王此时提出和你见面,目的不明,一定要小心。”白黎再三嘱咐道。 薛琬深深地点了两下头,“好,我知道的。若说我这堂弟,披了这么久的羊皮,恐怕不是我三两句话就能劝着收手的。他叫我去,要么是警告,要么是拉拢。” “后者的可能性大一些。”白黎道,“在腾秀山的时候,蒙平郡主率军赶去,沈骐也到了,他曾想托我告诉你,不如与他们一起成事。” 薛琬眉头一动,“哦?还有这回事,那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白黎沉默一时,那时薛琬还在生他的气。 他转了个话题,“沈骐所说的,应该不只是他自己的意思,或许薛睿确实早有拉拢之意。但是他这个人心机也深沉的很,你去了,可不要轻易答应他什么。” 薛琬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好了我的白大宗主,你是不是也太低看我了?” 白黎轻叹了一声,“总之,一切小心。” 第二百零一章 齐王(一) 两日后,京郊茶庄。 薛琬甫一进去,偌大的庭院内种着苍翠的古松,颜色并不鲜亮,且这树的枝桠有许些是乱长出来的,一看便是缺少人打理的。 她看了一圈,这周遭寂静的要命,可是却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正盯在她身上。 这茶庄看起来应该荒废了多年,最近才被勉强收拾出来招待客人,不过这位置如此偏远,怕是平常也根本不会有什么客人上门。 一眼望过去就是请人品茶的茶楼,外表看起来刚被修葺不久,和这满院的苍老的古松看起来格格不入。 薛琬从容地走了进去,左右望了望,看见左侧的茶室里,薛睿在那里煮着茶。 她走了进去,只见薛睿端着笑意,那张俊美的更甚女子般的脸上是根本看不出破绽的温和。 “皇姐可是来早了些,这茶还要煮些功夫才好呢。” 随后他认认真真地对着薛琬行了礼节,“臣弟见过长公主。” 薛琬也不拘礼,理了衣袍坐在薛睿的对面,“齐王客气了,许久不见,倒也不用这样拘礼。” 薛睿直了身子,再次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皇姐这是哪里的话,我只是请您来吃个茶,谁料到您前呼后拥地叫了这些人来,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我可没有准备这么多人的份。” 这茶室内除了他二人之外再无他人,薛睿所说的,是白黎安排过来保护她的那些藏在暗处的人。 他知道与否,薛琬并不在意,她含了一抹笑意,“齐王何必与我计较这些呢,听说今日琪儿可是在我来不久之前进宫去了。” 薛睿侧身看了看炭火上的茶。 “你说我们在这里谈话,若是有什么齐王不想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宫里的琪儿,会跟陛下说些什么呢?” “既然皇姐知道,那今日便不要对臣弟板着脸色,也就相安无事了。” “齐王深思熟虑,我哪敢轻举妄动呢?”薛琬轻轻甩了甩衣袖。 “皇姐谬赞。” “做何事之前总要先想好后路,恐怕几日之后的起事,齐王的后路也早就找好了吧。让我猜猜,大虞是不太可能了,可是南佑?” 薛睿见她开门见山,也就不再兜圈子了。 “说起南佑,皇姐和南佑也是关系匪浅呢。” 薛睿此言自然意指近日才传出来的大虞长公主殿下就是青鼎门慕衡一事。 “齐王知道我与南佑关系匪浅,怕不是近日才知道的吧。” “也就早了一些时候,巧合而已。”薛睿再次侧首,茶已经煮好了,香气自盖子下面蔓延出来。 他起身去端了煮茶的茶壶起来,又摆好了薛琬和自己的茶碗,把那茶壶里的热茶倒入茶盅内,再分倒给对方和自己。 薛睿的手稳得很,没有将茶水漏出一滴在外。而且动作行云流水,若是个女子,恐怕早便引得人看呆了。 “齐王真是茶艺精绝。”薛琬错开刚刚的话,夸了一句。 薛睿把自己倒茶时往上拂起的一截衣袖放下来,掩住连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一段白皙却显病态的手臂。 “这么说来,齐王和那南佑的沈小公爷,还真是关系匪浅呢。”薛琬回了正题,用手在茶碗外试了试温度,遂拿起来轻抿了一口。 “有些交情罢了。”薛睿一直维持的很好的笑容散了一瞬间,简短地回答道。 “可是齐王可是让沈骐在方寸山,险些置我于死地的,如今齐王倒把我叫过来谈一些私密之事,不觉得不合理么?”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我那时,也没真的打算让皇姐丢了性命。”薛睿从容地接着薛琬的话,好似在谈这茶好不好喝一类的寻常之事。 “是落樱那女子实在是对皇姐的恨意颇大,若是不用这样的指令加以安抚,怎么能助皇姐成事,把那慕迟彻底拉下来呢。” 薛琬看过有关那纵心邪术的一些东西,若是能满足被控制之人的需要,控制起来会更得心应手一些。 不过就算有一定的道理,薛琬也是不信,薛睿当时没有真的想让她死的想法。 “你是从何处得到的纵心术?”薛琬问道。 “这恐怕还没到我可以回答皇姐任何问题的时候吧。”薛睿避开话锋,“说了这么多,今日叫皇姐来的目的,我可还没说呢。” “那齐王不妨说出来听听。”薛琬装着不知。 “是想让皇姐的日子过得更舒心一些,不用再像现如今一样,活的小心翼翼,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还要一直看别人脸色。” “我没有什么不舒心的……” “那前几日可是谁,被迫削了权势,还得感恩戴德地接受。”薛睿抢白道。 “我所做一切,是想让这天下更安宁一些,所以才甘心退让。”薛琬也收了刚刚闲聊的姿态,神色微寒。 “所以齐王所做之事,恕我不能解受,更遑论成为齐王的同袍。” “长公主殿下不必谦逊,两年之前你帮着陛下上位,恐怕用的也是这同一套说辞吧。”薛睿发现薛琬的茶碗空了,还细心地去添了茶。 “怎么要反是为了天下太平,不反也是为了天下太平,原来是否符合天下大义,全凭长公主殿下的心意决定。” 这显然是在想着用言语激怒她,薛琬沉了沉心,“齐王倒也不用说这些话来动摇,就算是全凭我心意又能如何,陵安长公主从来是个喜怒无常之人,从来也不跟人讲什么大道理。” “那皇姐率性之人,便更不应该急着拒绝臣弟。”薛睿换了个说辞,“至少我和琪儿,比陛下和甫安长公主好相处多了。” “陛下亲政以来,虽也有处置不当之处,但至少大虞国力已在渐渐恢复了。我犯不着因为自己痛不痛快,就毁了当下的局面。”薛琬正色道。 “皇姐这样说,可是不信我?” “或许陛下不是能成就宏图伟业的君主,但若是我再放任奉陵出事,那定是不顾大虞子民的安危,我也不会如你一样,让外邦趁机分一杯羹。” “皇姐这就是妄下判断了。”薛睿明眸贝齿,笑得甚是好看。 “不如我与皇姐再私下定个约,来个一举两得?” 第二百零二章 齐王(二) “皇姐担心的,不就是那些西戎人么。”薛睿倒是毫不避讳,直接与薛琬交谈起来,“若是有了皇姐这个助力,那些人嘛,多费些心思罢了,也不是难打发的。” “皇姐放心,我也不是薛伦那种,为了一己私欲便投敌卖国的人。” 薛睿全程都是轻声细语的,连带着说多了话竟有些微微泛出青白色的病态的脸,若是不去细究他所说的话,还真的以为这是个温良无害的小公子呢。 薛琬瞧着自己眼前的薛睿,自己还真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堂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一面和南佑的权势滔天的蒙平郡主之子沈骐关系密切,听他刚才的意思,和白青桓等在准备在奉陵起事的西戎人也少不了往来。 可是他又不完全依赖于任何一方,甚至这次会对他帮助很大的西戎人,也是说舍弃就可以舍弃的。 如此这般,薛琬实在是摸不透,薛睿到底给自己藏了多少张牌,还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不过这话,皇姐可不能随便跟别人说去啊。”薛睿端着茶盏对她敬了一敬,尾音上扬,这话说的像极了一个撒娇的小儿。 “怎么,是怕我散布给西戎人,坏了你们的好事么?” 薛睿往身后柔软的软垫上一靠,“从皇姐你口中说出来的,信或是不信,全看运气咯,如果皇姐执意要说这一嘴的话,反正您身边,不正有现成传话的人么?” 他说的自然是白黎。 “我才没有这个闲工夫传这些话。”薛琬审视着他,“你有如此好的谋略,若是能在朝堂辅政,或是做个贤王安一方百姓,难道不比如今在刀口舔血快活么?” 薛睿轻笑了起来,“我本以为皇姐与世人不同,怎么连你也说起这些话?” “你还没做下什么过分之举,我自然要规劝。” “这样的玩笑话,也就是我看在我们还有一丝血脉亲情的面子上才想解释给皇姐听了。”薛睿已经喝完了茶,把那不足手掌大小的茶盏在手中把玩。 “箭在弦上,就算我收手,皇姐今日放过我,日后难道不会对我多加留意么?难道就只是放过我,不收缴我的人手,势力么?到那个时候,我可不放心皇姐忠诚之心又起,向我们的陛下耳边说些什么,然后一杯毒酒不声不响地打发了我,那个时候可就不好玩了。” “我可以保你性命,这些我可以做到。”薛琬道。 薛睿的指节在茶碗的边缘划过了一圈又一圈。 “可我不愿意,把我自己的命数交到别人的手上。” “那也好过这样毫无回头之路。” 薛睿依然是不以为意,“长公主殿下,我今日请你来,可不是听你说教和规劝的,反而你越是劝,我就越加不可能收手。” 薛琬其实早料到这人油盐不进,于是站起了身。 “那我与齐王,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多聊的了。” “皇姐这就要走了?”薛睿从半躺的姿势恢复成依旧慵懒的坐姿,“不过我猜皇姐现在,心里也不好受的很吧。毕竟你一方面不愿意违着自己的心跟我联手,但也没办法跟你现在维护的皇帝陛下站在一方。” 薛睿往薛琬那边凑了凑,“因为他不信你。” 薛琬精致的仪容上依然不露丝毫的慌乱,“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谋划许久的叛乱被这么多人提前知晓,该怎么样收场吧。” 这样不痛不痒的威胁在薛睿看来自然不奏效,他无视薛琬离开的身影,待人走远之后喊了下属来。 “张尧,走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从暗处走出来一个人,正是那日给薛琬送信的人。 “殿下,就这样放长公主回去,会不会……” 薛睿抬头止住了他的话,“她早就知道奉陵城中的事情,无碍大局。” “可是她要是告诉皇帝,岂不是不好收场?” “本王,很怕她会去告诉皇帝么?”薛睿在张尧的搀扶下起了身,“再说了,就算她现在不答应,等事情真的发生了,站在哪边还不一定呢。” 薛睿把手中的茶盏,“啪”的一声搁置在了方才与薛琬吃茶的桌案上。 …… 而终于等着薛琬从这茶庄里完好无损走出来的白黎,也终于是松了自己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 白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去,仔细地照着她的全身打量了个遍。 “我早跟你说过的,他哪里会把我怎么样。”薛琬看着他这副样子,属实是有些好笑。 “你进去对着的是什么虎狼之人啊,你要是再不出来,估计白宗主就要下令围攻这茶庄了。”荆晨也走出来,对薛琬道。 薛琬回头看了那庭院中的古松一眼,“他才不会如此冲动行事,不过有句话荆师叔说的对。” “哪句啊?” “我这个堂弟,确实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这不是废话,简单人物去谋反啊。” “我是说,他恐怕比我想的还要复杂,我现在已经摸不透他这个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了。”薛琬卸下在薛睿面前的一副冷静面容,回想起来,周身感觉到了一阵寒冷。 “再复杂,也是人。”白黎劝慰道,“先回去吧。” 薛琬点点头应声,“好。” “思彻和荆公子也一并过来吧。”白黎道。 杨念应声,骑着马跟在了薛琬的车驾后面。 荆晨和他并排而行,朝着杨念靠近了些,杨念面上依旧是不近人情的严肃。 “思彻,南佑那边,给我来信了。” “那荆公子是要回去了?”杨念淡然地出声道。 “不是我的事,是我们家……” 杨念提着缰绳的手一抖。 “朝廷已给了判决,我堂兄传书给我的。” 腾秀山时虽说荆家败局已定,但因为是蒙平郡主带人前来的,所以这罪名确实还是交给了南佑朝廷来判定。 杨念没有久留在那里等消息,但不代表他真的就不关心最后的结果。 只是没想到,来跟他主动提前这件事的是荆晨。 那罪状上的罪人们,都是他的亲人…… “我不想知道了,你不用说了。”让一个无辜的人,亲口向自己宣告自己这些族人们的结局,确实是太过残忍了。 第二百零三章 齐王(三) “你,你不想知道吗?”荆晨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他们得罪的是南佑的蒙平郡主,自然不会被律法包庇,我何必一定要知道他们最后是个什么结局呢。”杨念只顾骑着马,不见神色地回答道。 “荆哲已经死了,在牢里病死的。”荆晨还是告诉了他,杨念这个人,一向是口不对心的。 “荆赫虽然神智不清,但还是被判了斩刑,我伯父被判了流徙千里……其他,其他的从犯也都按所犯罪行大小论处。荆家如今……只剩下荆复在支撑了。” 杨念没有打断他,直到他沉声说完,才低声对荆晨道了一句,“对不起。” 荆晨苦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也不是无辜之人,现在还能完整的站在这儿,已经是幸运的很了。” “我知道,就算他们受到什么惩罚,都换不回齐医仙再活过来。所以我愿意帮你做些事情,算是略做补偿吧。” 杨念就要顺口而出的话及时收住了,他本还想像此前一样,跟他说那些客套而疏离的话。 “你既然愿意,我也没有什么意见。” 荆晨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一行人回到了薛琬的陵安府,幽兰见她回来迎了上来。 “殿下,陛下命人送来了国宴参礼的名册,还有当日提醒殿下准备的事宜参注。” 一份折子一样的东西递到薛琬的手上,她边走边随手翻了翻。 “演武这一项,是陛下提的还是西戎人提的?”薛琬指着那有关当日西戎使者来奉陵,要与大虞以武会友的那些字。 “西戎使团此次也跟来了不少武艺超群的人,想必是早做好了打算。是礼部提的建议,陛下应允了。” “可真是会找麻烦。”薛琬嘟哝了一句。 她把那折子“啪”的一合,“我等会儿细看,现在有事。” 幽兰福了一礼告辞。 薛琬不待荆晨坐稳了就问道,“如何,你们在外围,可见识了薛睿带的人手?” “他与一般人还真是不一样,他的人倒是不避讳我们。”杨念就自己今日藏身茶庄暗处,以带人保护薛琬为由,实则是在排查这附近薛睿的人手。 “他们没有交起手来,对方实力并不明晰,但齐王部署周密倒是真的。”白黎道。 “我想进宫一趟。”薛琬握紧了手上的折子。 “你别忘了,今日郡主刚刚进了宫。”白黎提醒她。 薛琬眉头紧蹙,“我记得。” “齐王料定你今日会去与他见面,提前安排了郡主进宫去,怕你现在想去和陛下说些什么,陛下也未必会听进去。” “我知道。”薛琬揉了揉自己额头,“可是总不能明白地知道薛睿要做什么,还装作毫不知情。那样与纵容他作乱有什么分别?” 白黎拉着她的手缓缓落了下来,“宫中不安全。” 薛琬问道,“什么?” “宫中,我曾想过安插人手进入宫中,但被人阻了回来。” “是谁?” “总归不是皇后或是内管领这类名正言顺地掌宫中大权的人。”他对薛琬道,“是我疏忽了,原来陛下身边,早就也有他们布下的人。” “就算是有,那我也……” “殿下,听我的,你现在真的不能去冒险。”白黎急切的恳求道,“宫中的人恐怕不是一般的打探消息的人那样简单,你若是贸然去和陛下提起齐王的事,恐怕他们双方早已设好了圈套等你呢。” 杨念也帮腔道,“我觉得重稷说的有理,齐王敢在这个时候把殿下约出去单独见面,就不可能不留有后招。他不怕殿下去告诉皇帝,应该是早已准备了应对的办法。” 薛琬想冲出去的心也沉了一些,她在屋内踱了几次步,“那我去见纪大人。” …… 马车刚从那茶庄回来不久,薛琬一刻不停便又自府上去往纪怀舒处。 她去到纪府,纪怀舒刚刚见了几位大人,送客出门,再来寻她。 “殿下这是心中没有了主意,所以要找老臣来问一问了?”纪怀舒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薛琬落座。 “纪大人是早知道我会来?” “老臣自然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只是猜着殿下会来罢了。” “既然大人知道我会来,那可是也知道,我为何而来了?”薛琬觉出了事情的不简单。 “知道。”纪怀舒应声。 “其实老臣也是等着殿下前来,有些话要告知殿下。”纪怀舒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大人不妨先说。” “奉陵城内不平静,陛下也不是毫无察觉。” 薛琬眼眸一抬,“陛下已然察觉?” 纪怀舒摇了摇头,“不如殿下那般察觉便是了。” “那他可有所防备?” “陛下身边有内廷禁军,京城内巡视的衙卫和京郊外轮番驻守的奉城军始终在陛下的控制之中,其实无论是谁想在奉陵城内动手都不容易,这防备一直便有。” “可自然不能和平日相比。”薛琬道,“这次可涉及多方,并不简单。” “若从为人臣子,为陛下尽忠,老臣现在应该与殿下联名上一道折子,对陛下死谏。” 薛琬知道他必然有后话,便等着听。 “可是殿下来之前想必也是思量过,那样做,恐怕并不奏效。” 被纪怀舒言中此时的境遇,薛琬泄了些气。 “我此时空口无凭地去禀告陛下,会显得我别有用心。而且陛下那里,左右都是不待见我的人,三言两语我怕是就又成了罪臣。前些日子我不在奉陵,半个朝堂尚且闹得不成样子,何况现在呢。” “比起直接将我视作死敌,这招可是高明多了。”薛琬心底不由得佩服起薛睿来。 “他不怕我知道,只是提前做好了局,就算我知道也不能做什么。” “那齐王殿下,恐怕是不只跟殿下说了这些早已被殿下知悉的事情吧。”纪怀舒问道。 薛琬沉默,一时间不知道该答还是不该答。 “殿下不必多心,老臣自然是信得过殿下为人。”纪怀舒随即疏解了她的警惕。 “纪大人也算到了,齐王会试着将我拉入他的阵营中?” “就如殿下所言,齐王做这个局动了大半个朝堂,可不仅仅是束缚住殿下的手脚,让殿下不能对陛下言明实情,也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既然在起事之前殿下不是威胁,何不一试,充为盟友呢?” 第二百零四章 齐王(四) 薛睿若是能得薛琬为援的好处自然是看的见的,只是薛琬没有想到的是,纪怀舒会如此不避讳地将这样的话说出口。 “大人当知,现在是在说些什么。”薛琬压低了语气,示意他慎言。 “老臣失言,殿下见谅。”纪怀舒面上抱歉地一笑,对薛琬道。 “其实殿下无需如此忧心,奉陵城内除了陛下可以调动兵权,无人可以动的了武。就算齐王殿下逃出奉陵,还可以号令天下各处兵马,终归是逃不出去的。” 薛琬则不以为然,“他能动的自然不是明面上的兵力,如今这奉陵城内究竟潜入了多少方的势力,没人说的清楚。怕的是等不到陛下下令之时,这虎符便已换了主人了。” “有虎符在,可是天下人不承认,他又当如何?”纪怀舒道。 “天下人?纪大人是当真的?”薛琬不以为意地浅笑道。 “大义当前,失义者必会被群起而伐之。过了这些年,殿下总不该连这样的道理都不相信了吧。” 薛琬哑然,是啊,过了这些年,幼时常听的道理,现在还信上几分呢。 “薛睿想落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无外乎两种办法。要么是宗室支撑,要么是外邦援助。”她分析道,“外邦援助,他可不缺。” “宗室呢?” “我不会帮他。”薛琬正色道。 纪怀舒点点头,不再提及刚才的话题,转而道:“其实若是站在外人来看,废帝或是当今陛下,哪一个不是借了外邦的力呢?” “纪大人今日所言,可不像大人平日一贯的谨慎之态。”薛琬察觉出来一丝奇怪。 “殿下既然要与老臣言及齐王,老臣也是为殿下解惑。若殿下觉得老臣所言确实欠妥当,老臣慎言便是。”纪怀舒告罪道。 “大人既然心中有数,我也不必再多此一举提醒了。”薛琬不想再继续与纪怀舒相谈下去,起了身准备告辞。 “殿下放心,老臣定会尽此身之力,护大虞安定。”纪怀舒对着她行礼,送了薛琬出门。 待薛琬走后,纪夫人在院中与她打了个照面,问安过后便送着薛琬出门了,接着便走至了纪怀舒身边。 “老爷。” 纪怀舒的心绪收回,“怎么了?” “殿下出去的时候脸色不是很好,你们可是谈了些什么不好的事情?”纪夫人关切地问道。 纪怀舒笑道,“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好事情可以谈呢?” “老爷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纪怀舒道,“放心吧,殿下目前还没有那个心思能分到这里来。” “老爷不告诉殿下,可不怕到时候,殿下会与老爷为敌?”纪夫人眼神看了一眼薛琬离去的地方,“老爷可是真的决定好了?” “殿下不知道,不正好么。” “可是老爷此举,岂非是有违先帝与圣德皇后的托付?” 纪怀舒摇摇头,“夫人,是非对错,在这乱象丛生的奉陵城内早已不重要了。我这一生宦海沉浮,何时由着自己的心意做过什么事情。先帝的时候是,废帝的时候是,现在亦然。只是为了保全自身和家人罢了。” 纪夫人也不再接话,自转身去了屋宅中收拾。 纪怀舒站立庭中,天色依然是阴沉的,这几日奉陵城内的风雨比往年的同时多了许多。 薛琬回去后反复思忖,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这些日子事情杂乱的很,她时常是对着一堆信件想出了神,总也不得安生。 白黎给她端了碗安神汤来。 “刘婶煮了两个时辰的,她还问我你这几日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不好?” 薛琬伸手接过了汤,就想捧在手中,白黎赶紧提醒她,“烫。” 她及时地收了手,任由白黎先把汤搁在她手边的桌案上。 “怎么了?” “自然是因为齐王,我总也想不出来一个万全之策。”薛琬道。 “殿下,不必这样为难自己。”白黎轻轻掰过她的脸,“不管到时候谁胜谁负,你只要能顾全自身就好。” 薛琬拉下他的手,“可是在我看来,顾全自己就是天大的难事了。” “有我在。” “其实我何尝不想,现在就一走了之,去哪里都好,何必蹉跎在这步步危局的奉陵之中。可是,这已经不是我所能决定的了。” “今日去见过纪大人,他怎么说?”白黎知她心事,既然怎么都避不开,不如好好替她解决。 “纪大人只跟我是,陛下并非毫无察觉。而且这奉陵城内的兵力尽在陛下一人之手,齐王动武胜算不大,叫我无须过于忧心。” 薛琬看向他,“你怎么看?” “若是陛下真的准备妥当,那便是纪大人不便对殿下说明,所以才叫你宽心,又或者……” “又或者什么?” “是纪大人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 白黎笑了笑,“我只是觉得这话说的有些奇怪,猜测而已。” “连你都觉得奇怪。”薛琬小声嘟哝道。 “殿下怎么?” “没怎么,不知道是不是最近事情一多起来,就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薛琬摆摆手。 “我调了些人过来,离宗在奉陵城的人手至少足够让公主府的人离开奉陵城了。”白黎道。 薛琬回之一笑,“多谢你还如此操心了,我已传信给禁军和衙卫军里能听我些话的将领,提醒他们这几日加紧驻防。” “其实纪大人说的不错,齐王的人手都是暗中培植和西戎的外援,若是论战力,自然还是在陛下的手中。只要顶住这些人的奇袭,将奉陵城封闭,应付起来不是什么问题。” “明面上看起来是如此,可是薛睿这么大的阵仗,自我在陵安南佑时便已经在他的算计之中了,难道只是为了这一场基本打不赢的仗么?”薛琬闭了眼睛,揉着附近的穴位。 “还有最要紧的一件事。”白黎道。 “嗯?” “齐王会何日动手?” “按那澄儿的供述,若是她没有撒谎或是薛睿故意给我们放假消息的话,今日便会扣留一部分权贵在京郊的宅院内。我已命人去阻止了,但能拦下多少人,便不好说了。” “这些大人,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请到那里去的,那在这些人发现异常发信求救之前,齐王不会没有行动。” 薛琬蓦地睁开微闭的眼睛,“你是说……” “最近可有什么场合,也是人多口杂,而且是动手的大好机会的。” “国宴。”薛琬出声道。 第二百零五章 鸿门(一) 八月廿六,西戎使团来访,大虞皇帝薛晟设宴金阙台。 薛琬那日晨起的分外早,本是昨夜几乎没有合眼,但此时却一丝一毫的困意都没有。 白黎所言,一直在她脑中打转。 “国宴上兵力集中,但别忘了,这次来的是西戎的使臣,他们若是趁机做些什么小动作,那禁军是要防他们,还是要防齐王呢?” “最主要的是,国宴之上,大人物们都在。没有比这更好的一网打尽的机会了。”白黎沉声道。 幽兰和锦兰忙着给她上妆,还有侍女们在外间给衣物熏香。薛琬回想着今日会到的这些宾客们,果然是该到的都到了。 “薛睿的真正势力,有可能不在奉陵。” 那是白黎思忖了许久之后得出的结论。 “就算真的有明面上是陛下统辖,却暗地里效忠齐王的,那数量也不会很多,否则陛下这些年根本不可能高枕无忧到现在。” “不管是在奉陵城内起事成或败,外围若没有接应,都是无用的。” “我怕的是他已在外围布置了势力,等着将奉陵围成一座孤城。” 薛琬越是回想,心中便更寒几分。 “按我昨日的吩咐,带封姨母元拓他们去城南,若得了信号,立刻让他们南下去南佑方寸山。”薛琬吩咐道。 给薛琬簪上珠钗的幽兰手上一顿,压低声音问道,“殿下,真的到这种地步了吗?” “怕是只会有我更想象不到的,不会更好了。”薛琬站起身来,容她们为自己更衣。 “千越不肯走呢。” “拖也给他拖走,他一个瘸腿的,还能奈你们何?” “说谁瘸子呢?”正说着,千越自外面撑着拐杖进来。 “你可是嫌弃我?” “当然,不然怎么叫你走呢?”薛琬冷着脸看着他。 幽兰叹了口气,“莫少爷,你听殿下一句吧。” “当年去上漓的时候有追兵你就把我甩开过一回,现在还想甩开我第二回?”千越瞪着她,“你看不起谁呢?” “那你告诉我,你留在这里能帮我做什么?”薛琬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 “我……” “你现在确实什么都做不了。”薛琬正色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你还要让我分出些心思来去顾全你么。” 千越终于是忍着泪卸下了那一身倔强的要命的倒刺。 “若我没事的话。” “若你没事的话,你想走我也会把你擒回来的。”薛琬的语气柔了些。 “我得走了,你记得看好元拓,莫让他再跟你学些不三不四的了。”薛琬理了理自己的衣衫,拍了拍他的肩膀。 “四姐……” 薛琬还是没有回头,千越怔在原地,一向是明朗如炎阳般的脸上,终是落下泪来。 华贵的近乎糜费的马车里,是微阖着双眸,面上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薛琬。 金阙台的礼钟声响起,正殿台阶下站立着两排宫人,待薛琬走至那台阶十步之远的时候,为首的那宫人高声道,“陵安长公主到。” 随着余音未止,新声又起的绵长钟声,薛琬拖着宫服的裙摆走上金阙台的白玉石台阶,幽兰在她身后半步,随着她的步子走了上去。 金阙台的门口有穿着打扮也很是精致的宫人,见到她便立即行了礼,“奴婢参见殿下。” 薛琬略一抬手,那宫人们便起了身,依然是恭敬地垂着首,“奴婢为殿下引路。” 宫人走在她身侧之前半步,薛琬随着这宫人抬脚迈进了金阙台。 金阙台自薛琬的祖父高祖时便是举行国宴的场合,只是近些年来不太平,已经是许些时候不曾被启用过了。 薛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这金阙台的宴厅一眼,坐席皆已备下,比她来的早的人也不在少数,各个人见到她都是起身行礼问安。 她一路随着那宫人走到设在正对大殿门口的主位之上,共有四个坐席。 薛琬坐了后面两个坐席的左侧一个,剩余几个都是空着的。薛琬前方的坐席桌案和座椅都绘着龙纹,两侧皆有龙头浮雕,自然是皇帝薛晟的。 “西戎使团到。”喊报的宫人道。 薛琬静等着人走进来,也回想着那份使团的名册。 走在最前面的是这次到大虞来的正使,西戎国君的庶弟连吉,还有西戎承阳刹的的武士,蓄着满脸的胡须,人高马大的,叫做苍合。 而薛琬意想不到的是,风影竟也在其中。 上次在奉陵街头,风影扮做舞女还和她一起跳了一支舞,那是薛琬唯一正面见过风影的一次,只是那时薛琬并不知对方是风影。 而后便是在复阳城,那个客栈里,见识了她所留下的惨相。 正门距薛琬坐的地方相隔不近,但风影也是自进门起便一下找到了薛琬所在的地方。 她笑着回望过去,依旧是一身红衣,衬得她肤色更显雪白,青色的眸子还放出别样的神采。 就算是知道这个人明里暗里给大虞造成了不少的麻烦,薛琬还是得沉住气。 来人直接入座外臣的席位,然后便自顾自地交谈起来。 接下来,只听得阶下那宫人又高声道,“武成将军到。” 是白青桓。 薛晟将那份名册给她时,只是初定下的官员与公侯权臣,却也没有提及,还要请白青桓到场。 薛琬想起那所谓的演武之事,怕是西戎提了演武,薛晟知道白青桓在奉陵城中,于是一并请了来。 不多时,是齐王薛睿和郡主薛琪。 果然,此次国宴的大人物,这便基本上到齐了。 坐在最高处的薛琬,与下面这些坐席上的人,虽未有什么交流,但知晓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人今天是必定要闹出风波来的。 待宾客来齐,才是薛晟并皇后及薛瑶出来。 连同薛琬在内所有人,皆对着薛晟行礼,“臣等参见陛下,皇后。” 因着是随薛晟一起出来的,薛瑶并未下拜,她还特意看了一眼伏身下去的薛琬,趾高气昂四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薛晟道过“平身”,众人各归各位。 这场宴席,终归是开始了。 第二百零六章 鸿门(二) 一声清幽的弦响,随后是奏乐的乐师们齐齐奏响了第一曲,身着红色纱裙的舞姬摆着婀娜的身姿自金阙台两侧缓缓入场,站定到各自的位置。随着丝竹声舞动起来。 有堂下的舞姬们遮挡视线,薛琬也看不清楚坐在下面那些大人物的神情。只是自顾自地喝着面前的淡酒。 “今日可是招待外宾,举国同庆之日,陵安姐姐怎么一副不高兴的神情。”薛瑶逮着机会道。 薛琬没怎么理她,“甫安妹妹开心就是了,我前几日日吃的太好了些,嘴角有些沾了火气,一笑就疼得很。” “你倒是找的一手好借口,有本事把这话对着皇兄再说一次。”薛瑶被薛琬这样敷衍的话打发,冷言冷语道。 “皇兄可不似你,还有闲心关照每个人的神态如何。”薛琬轻飘飘地道。 确实,薛晟在忙着和那连吉王爷隔空祝酒,没有什么心思顾及身后的这两个皇妹。 “你,我是在提醒你注意仪态,你竟是这种态度来对我说话?”薛瑶气恼上来,语调样了几分。 皇后听的后面两个人的动静,不经意回了头看了两人一眼。 只是薛琬从头到尾都是面色平静的很,看见皇后还微笑地回视过去,可是薛瑶的微微涨红的脸也全数落在了皇后的眼中。 皇后的眼神多在薛瑶的身上停了几瞬,意为让她安静些。 “装腔作势。”薛瑶坐正身子,还不忘挖苦一句。 薛琬懒得和她计较,但这次叛乱如果真的有人会伤着的话,薛琬也是真的希望一包哑药能够投到薛瑶的嘴里,不要在任何地方都这么聒噪。 红衣舞姬已经全数退去,薛晟端起了酒杯,“今日西戎外卿来我大虞朝贺,我大虞当以全礼迎之,也愿虞戎两国永世安定,共谋繁盛。” 四国之内,大虞与西戎,说这样的话是最为讽刺的。 只是这毕竟是身为一邦之主的气度和礼数,薛晟该说的还是要说。 金阙台内众人共举杯,饮尽杯中酒。 接着便是西戎的使臣表态,连吉王爷在他自己的座位上,稍侧了身对着薛晟,“多谢皇帝美意,外臣也谢过大虞盛情款待。” 而对什么两国邦交,永缔盟约之类的套话,这连吉王爷竟然是只字不提。 “连吉王爷,我大虞如此盛情,还请王爷归国之后,与西戎国君表明我大虞以礼待人,怜恤两国百姓之心。”堂下的重臣权贵,明国公道。 “事涉本国对外政事,国君自有考量。”连吉话转了个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其实意思也明了了,现在西戎比大虞军事上势强,这国君可没打算什么和平共处。 明国公有些吃瘪,还想说怎么却被薛晟抬手的小动作拦住了。 “王爷大可把这位大人的话转告给国君啊。”出声的玲珑音调,自然是风影,“这不就是说明,大虞在向我国求和的意思吗。” 她含着一脸明媚的笑相看向明国公。 这话一出,大虞这边的臣子都开始交头接耳来。 明国公自然是不能忍受这样的话,“我何时说过大虞向你西戎求和这类的话,你这女子不懂政事,便不要妄加开口,小心丢的是你西戎的脸面。” 这话唬一唬没有什么经验的年轻人还好,风影自然是不吃这套的。 “你这话可就是在看不起全天下的女子了。”她那眼神无意间飘向薛晟的身后,“女子就不懂政事,那你们的陵安长公主,不也是问政的女子么?” 薛琬眼皮都没有抬,这种时候不到她开口,她也是要稳住的。 “风术司慎言,明国公只是提醒风术司注意言辞,并未有术司刚刚所提及之意。”纪怀舒开口道。 “你们倒也不用吓唬我,什么一国脸面,总归不是一个人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了的。这明国公,是吧,既然口口声声说什么怜恤百姓,那你们当初与我西戎交战的时候,那下手也是挺狠的啊,什么灭族屠城这样的事情,我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啊。” 在场之人无不变了脸色,这也过于猖獗了些。 “风术司,两国交战死伤在所难免,大虞即使对外动了刀兵也是一向仁义,不动无辜之人,与风术司行事风格不同。” 纪怀舒眼中的神色寒了几分,意为提醒她,复阳城的事情大虞并非忘却了。 “仁义不仁义什么的,不过是战胜了的人说了算罢了,我若心情好,放你一马就是仁义的不得了,若是你刚好惹了不快活,便只能怪你倒霉了。”风影对着纪怀舒敬了一杯酒,“于大虞或是于我们,都是一样的道理。” 纪怀舒目光一滞,还是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受了风影这一敬。 眼见自家的人在唇舌上占了便宜,连吉这时才站出来道,“好了风影,我们是带了礼物来朝贺的,没有反倒是喧宾夺主,热了主人家不快活的道理。” 风影自是一笑。 “皇帝既为我们安排如此大的排场,也别让唇枪舌剑全把功夫占了去。大虞也算是尚武之国,今天本王特意带了本国的武士苍合,就是特意来领教领教,大虞的武学高峰的。” 刚才那一番争论听得薛琬觉得甚是无趣,身子都接近半躺在靠椅上,此时略坐正了些,等着看比武。 也算有个别的事情能暂时别开刚才的不快,薛晟面上不动声色,自然也是对西戎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好啊,朕也特意请了武成将军来,等着领教贵国武学。” 白青桓对着薛晟这边施了一礼。 “此次比武只求点到为止,切莫伤了和气。”皇后也是持身端庄地开口道,“那便请要比武的几位,先到后面做些准备。” 除了最要紧的苍合与白青桓之外,西戎和大虞也出了其他的武者,这些人便都去了后面准备,或换上武人装束,再去挑拣趁手兵器。 这时风影却再次开口,“怎么,长公主殿下不上场的么?” 众人自然都知道她说的是薛琬而不是薛瑶,而视线也被引到这边来。 “长公主殿下身染微恙,动不得武。”幽兰帮着薛琬答到。 “哦?那可真是可惜了呢。”风影轻嗤道。 第二百零七章 鸿门(三) 虽不知道这风影三番两次盯着自己所为目的为何,但薛琬在这个时候是不想掺和任何多余的事情。 可是风影那边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前几日传来消息,大虞的陵安长公主就是失踪六年的南佑青鼎门前掌门慕衡,我还吃了一惊呢。” “不过就算长公主使的不是大虞的武功路数,但也不碍着在这个时候助助兴吧。” “殿下千金之躯,自然不可轻易与人动武的。”幽兰再次回道。 “不想动手,那也得殿下自己来说吧。”风影漫不经心地瞟了幽兰一眼,还是在等薛琬一个答复。 “风术司,若你真的想和我动手,怕以后也少不了机会。今日你已在我大虞金阙台放肆多回,还是收敛些,不然双方可都不好看。”薛琬拂了拂衣袖道。 “既然长公主开口了,那便不强求了,长公主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可不能再以身犯险了。” 刚刚还是牙尖嘴利不饶人的样子,对着薛琬却换了一副口气,在场之人无不觉得奇怪。 又换了一波舞姬上来,趁着那些要比武的人下去准备的空档,不至于让众人空等。 应付完了麻烦的风影,薛琬觉得越发的头疼了。 在场的风影,白青桓,哪个不是以一敌百的高手。就算这金阙台不能携带兵器进入,但这两个人动了手,场面也不是好收拾的。 终是一声锣响,比武开了场。 最开始的切磋的确称得上是切磋,双方的武士们各有胜负,一时难分高下。 薛琬没有细看这些人的对招,过了些时候,便是西戎最后的武士苍合与白青桓上场了。 苍合是承阳刹的弟子,师父算是那国师乌炎,使了两把锤头。因为不得用真刀真枪,便用了木头的代替,这木头的虽然是特意加重过的,但是比起这苍合平日里所用的双锤,还是轻了许多,薛琬看着这人高马大的武士拿着那木锤很是不顺手的样子。 白青桓平日是用剑的,这次自然也是挑了一柄木剑。 又是一声锣响,双方这便开打了。 白青桓持剑而立,显然是等着对手先出招。 苍合知道对手不简单,也没有谦让的道理,一声低吼之后,抄起了木锤奋力向白青桓挥去。 白青桓身形一闪轻易避开了这迅猛的一攻。 都是西戎的武功路数奇特,承阳刹里的很多弟子都是剑走偏锋,薛琬瞧着这挥了几十下木锤的苍合竟是丝毫没有懈怠,心想这个武士怕是以力气而跻身西戎的武士前列的。 速度和耐力,很多时候是比武人决出胜负的所在。 若你的体力支撑不过对方,那就算有再厉害的招式,也根本无从发挥。 这苍合自体力和耐力上的压制力,薛琬怕是也说不出几个强过他的。 但今天苍合遇到的,却是白青桓。大虞第一剑客,这么些年未曾有过败绩,更不必提知道他有什么弱点。 白青桓腾身而起,踩在了苍合再次挥出去的木锤上。苍合大惊,把那铜锤一收,白青桓随后从上面跃下,到了苍合的身后。随后趁着苍合收回木锤身体未转过来的一瞬间,剑刃顷刻间抵上了苍合的腰间。 这一剑其实是用了力道的,苍合吃痛怒吼一声。 就在苍合并不认输,还想再次挥起木锤向着白青桓而去的时候,只听得风影那里喊到,“废物,闪开。” 一道红色的身影自座位上腾身而起,随即腰间扯出了她的长鞭。 薛琬大惊,“她是怎么把这武器带上来的?” 幽兰也是被吓了一跳,“或许是收缴兵器之人只是将刀剑之类的收走了,这个缠在腰间也的确看不出来是什么武器啊。” 薛琬神色一凛,“哼,她这一条长鞭,可是胜过千百刀兵武器呢。” 忽然间换了对手,白青桓举剑相迎,对上了风影的长鞭。 风影的长鞭出手便天生带着一股血腥之气,那坐在最前面的大臣们身子都只往后倒,恨不得离开自己的座位。 不管是风影的长鞭还是白青桓的木剑,都快的眼花缭乱,在空气之中划出甚是不悦耳的声音。连带着拿着武器的两人都快被人辨不清楚样貌,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 堂下的比武让人看的津津乐道,大虞这边赴宴的王公贵族们都在盯着白青桓,都怕他落了下风。只有在场极少的人知道,这场比武,其实不过比给大虞人看的而已。 风影用长鞭挑起了一只茶杯,朝着薛琬的方向准确地扔去。 薛琬眼见着那杯子直冲自己而来,两只筷子一并,将那杯子打落在地,一地的碎片。 一旁的薛瑶不仅惊叫出声,薛琬回望过去,只见风影一面应付白青桓,竟还一面对着她眨了眨眼。 又是几十个回合罢了,双方都收了手。 薛琬看的出来,白青桓的武艺其实远在风影之上,但双方为何都不尽全力,她自然是清楚地很。 “大虞第一剑客白青桓,果然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见识了。”风影收回了长鞭,继续缠在腰间,与寻常饰物无异。 “得罪了。”白青桓把剑刃向下,双手抱拳对着风影道。 双方已经打完了,堂下一众人还在目瞪口呆。 毕竟真正的顶尖高手过招,也不是谁都有机会能见得到的。 薛晟看的心惊,尤其是风影抽出自己的长鞭之时,就算他武艺上并没有过高的造诣,也是看的出来风影此人的实力。 而此时他还是回了神,“武成将军辛苦了,我大虞有此人才,当真是国之幸事。” 白青桓和风影打完,这持续了许久的比武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但是众人经过刚才一番惊心动魄之后,显然不如先前那样高的兴致了,气氛一下子沉寂不少。 薛睿起身,“方才两国武士比武较量甚为精彩,不过也打打杀杀这么久了,我看诸位大人也是心有余悸。我看不如这样,今日有丝竹管弦,臣弟不如抚奏一曲,以宽慰诸位啊。” 这请求是对着薛晟的,薛晟看了看下面的众人,也便同意了。 “好,朕可一直听说齐王的琴弹的极好,只是齐王从前都是闭门自赏,朕还未曾有过此等耳福。” 第二百零八章 鸿门(六) “这是,要开始了么?”薛琬暗道。 而不及薛睿领了许可的旨意,薛琪也起了身,“陛下,兄长一人演奏未免单调了些,臣妹请旨与兄长合奏。” 薛晟点了头,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了。 薛睿站起身来,自那弹琴的乐师处接过了那把古琴,薛琪坐在了他身后方,面前是一架上好的筝。 薛睿先是挑了个音节出来,道:“琴果然是好琴,怪不得刚刚的曲子如此悦耳,直教人心向往之。不过若说这天底下做工最是精良的琴,也当属陵安皇姐手中的那把靡靡了吧。” 薛琬手上有靡靡这件事,在皇室之中却也不算什么秘辛,不过薛睿在此时说出来,可未必只有夸奖那琴好的意思。 不再多言,薛睿的指尖已轻抚在琴弦上,不经意间,其手中已经流淌出一段乐章来。琴音苍凉,一丝一弦皆是紧扣在人的情思之上。薛睿不经意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剩余的乐师,奏鼓的或是吹笛的,皆跟着这琴调加入至这一曲之中。 最后才是薛琪素手轻弹,指尖下的筝音婉转的惹人怜爱,薛睿的琴声如高山之上,流水跃下,随山势起伏而缓急交错,那水流声便宛如近在咫尺。 而薛琪的筝奏,便如山间初升之月,倾泻而下的微寒之意,流水之声却也罩上一层清冷。 不多时,薛琬也分辨出了这首曲子,叫做峥嵘。这是前朝华晋的一位王侯所做,但这位王侯后来参与了叛乱被赐死,这首本该流传的曲子也被当时的皇帝列为了禁曲。 其余在场识得此曲的人脸色微变,想要说些什么也不敢,只在偷偷地打量着薛晟的神情。 但是坐在最尊位上的薛晟,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意外,甚至还在沉醉于这一曲峥嵘之中。终于觉得事情不对的明国公,对薛睿道,“齐王殿下,这是前朝禁曲,在这里演奏不合时宜啊。” 薛睿的心神并没丝毫的错乱,指节下的乐章一调未错。 “不合时宜?哪里不合时宜了,就算是先帝在此,他也会鼓掌叫好的。” “齐王殿下,你,你说什么?”明国公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薛睿所说出来的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陛下觉得呢?”话说到此,峥嵘也弹完了,薛睿收了势看向薛晟。 “齐王,到底想说什么?”薛晟没有动怒,只是下面的所有臣子都心惊胆战的。 “先帝是如何从自己的兄弟手中夺下皇位的,事后又是如何杀人灭口,一了百了的。”薛睿站起身来,踱步到宽广的大殿正中央,正对薛晟。 “齐王,你好生放肆。”明国公大惊,喝止道。“先帝乃是勤王有功,后被高祖亲指为太子承袭帝位,你莫要胡言乱语!” “到底是谁在胡言乱语,心中自然有数。”薛睿轻飘飘地说道。 “或者,陵安长公主殿下认为呢?”问题又抛给了薛琬,众人的视线又回到她的身上来。 “齐王今日怕是喝多了酒,有些神志不清了吧。”薛琬心知肚明,他这话是早已在心中憋了许久的了。 “皇姐不必隐晦。”薛睿昂首道,“反正自有您表态的时候,不过这时间也不多了,您可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齐王……你,你想干什么?”明国公听出他这话不对,也不自觉地站起身来,指着他问道。 “怎么,是我还不够放肆,明国公慧眼看不出来的么?”薛睿回答,实则是看着薛晟的,“臣弟今日,是想请皇兄,给臣弟逝去的父王讨个公道的。先父为先帝鞠躬尽瘁,却最后落得个灭口的下场,皇兄不觉得,该追究些责任么。” “此事在先帝一朝早有定论,先齐王是不幸坠马,尊号也加了,也在庙堂之内时时供奉。”薛晟对上薛睿的话,“你还有什么要追究的?” “陛下说的正是,先帝之时定下了先父的死因,连我的也一并定下了,不是么?” 这话,连薛琬都有些听不明白了。 “怕是先帝在世之时,便早已定好了,我该何年何月,因少时身体一直孱弱而最终死于病症,英年早逝。”薛睿笑了两声,“然后定是准备向举国哀思,说齐王一脉自此断绝,真是遗憾至极。” 他极力模仿着那宣读诏书时的神态,最后长舒一口气,“陛下倒是告诉我,我该不该,问个分明呢?” 薛睿所说之事,过于骇人听闻,满堂的臣子们,皆是大气不敢出。 “齐王今日是病了,来人先请外臣和大臣们后殿休息。”薛晟知道今日薛睿是不打算轻轻揭过了,至少先将这些外人支开。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陛下觉得还有必要么?”薛睿扫视一圈金阙台上的这些人,“你不将事情说清楚,怕是这流言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皇后在薛晟身边,也是心急如焚,对连吉一众使臣道,“今日让各位使臣见笑,不过这毕竟是我大虞国事,也是皇族家事,各位使臣先到后殿用些茶点,待陛下处理完毕,再行款待。” 这便招呼宫人们去引着西戎的使臣们去休息,但是却无人跟着宫人们走。 风影再次站起身来,“别呀皇后娘娘,贵国一向以礼仪大邦之名为四国之称,想来今天这一幕,别说我们了,你们也是头一回见吧。如此盛况,我们可是不能错过的。” “风术司,你知道太多,可没有什么好处。”纪怀舒冷声道。 “看个新鲜而已,再说了,纪大人难道觉得出了这个门,我就不会四处去打探么?” “够了。”薛晟厉声道,“带西戎使臣去后殿,好生招待,为照顾各位外臣安全,命人好生看护。” “那陛下到底是想看护呢?还是想看守呢?”西戎王爷连吉蓦然出声道。 薛晟自然看得出这些人别有用心,“王爷若是在朕的金阙台出了什么事,我大虞可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还是请王爷,莫要再过多过问我大虞之事。” “巧了,大虞现在有难,作为邻国来帮着贵国重整秩序,陛下可别拒人千里之外啊。” 第二百零九章 鸿门(五) “来人,带下去!”薛晟毫不理会连吉这蛮横无理的说辞,直接给在外护卫的宫中禁军下了旨意。 风影把手放到了腰间,瞬时将那长鞭再次抽了出来。 “怎么,我们王爷只是想待在这里,你们还想把我们绑了去不成?” “陛下……齐王……齐王……”明国公颤巍巍地出声,其实是在提醒薛晟,眼下最大的麻烦难道不是薛睿么? 薛晟并非是忘了还有薛睿的存在,只是他更清楚,西戎人也是要跟着掺一脚进来的,恐怕比薛睿更是难对付。 “是啊,连吉王爷不必做的如此剑拔弩张的样子,齐王殿下话还没说完,还不到你们帮腔的时候。”薛琬道,薛睿在当中站了半晌,看向她的眼神中尽是道不明的意思。 “齐王殿下,你,你究竟是要做什么啊?”有位年长的老臣,站起来都摇摇晃晃的,发须花白,指着薛睿问道。 “不是说了么,想为先父和我自己,讨个公道罢了。” “你待如何?”薛晟道。 “若按大虞律法,自然是杀人偿命,只是这先帝故去多年,我是向他讨不着什么了。”薛睿笑笑。 “若按民间所奉的江湖规矩,便是父债子偿。”薛琪接着她哥哥的话说道,也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薛睿的身边。 那指着薛睿责问的老臣不可置信道,“郡主……你……” “怎么,你们兄妹二人是想,让朕开棺请出先帝遗体,任你们定夺?还是想,让朕代替先帝自裁于此谢罪啊。” 薛晟的语气降到了极寒的地步,听的人汗毛倒竖。薛琬身畔的薛瑶,已是吓得脸色发青,全然不敢多言一句。 “这可是陛下所言。”薛琪丝毫不惧,反倒还上前一步。 “放肆!”薛晟抬手将手边的杯盏向着薛琪掷去,薛睿本能地将薛琪往身后一挡,那杯盏直接摔在地上,顷刻间成了碎片。 而这杯盏摔碎的声音一出,自外面冲进来两队甲胄加身,手执武器的禁军,将殿中所有人都死死围住。而一部分则直接护到了薛晟的周围,兵刃对着外围的人。 薛睿薛琪看了看周围,并无惶恐之色。 “莫非你真的以为自己计划周全,朕全无察觉么?”薛晟语气森然。 “哥……”薛琪小声道。 薛睿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是啊,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若是想知道些什么事情,那不是随时都能知晓呢。臣弟本来也没有做好隐瞒皇兄的打算。” “知道今日之事的人也不算少,至少,您身后的陵安长公主不就知道么。” 薛瑶第一个向薛琬投去了怀疑的眼神,而本来护着薛琬的禁军也纷纷开始将兵刃同样对着她,以防不测。 “皇妹,你可知道?”薛晟没有回头,直接问道。 “知道。”薛琬回答道。 “你……你知道,怎么不先来报皇兄,莫非你是和齐王有所串谋?”薛瑶往后退了一步,杏目圆睁地瞪着薛琬。 薛瑶平日的时候,也说不上有多聪慧,但只要是在找薛琬的麻烦的时候,脑子就变得无比的灵光。 “齐王联合郡主提前定下计谋,目的是离间皇兄与臣妹,以便更好得手。臣妹知晓皇兄有所防备,也信皇兄定是有所打算,臣妹不好节外生枝。” 薛琬福了一礼,不慌不忙地解释道。 “什么不想节外生枝,还是不想早被人看穿你,准备在今日看着风向行事?”薛瑶冷笑一声,质问道。 “臣妹是否有异心,皇兄今日便可以看的分明。甫安长公主还在关心我,还不如问问齐王,下一步准备要干什么。” 薛琬可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浪费时间,将话锋再次转到了薛睿的身上。 “那长公主不妨猜猜,臣弟下一步要做什么。”薛睿不答反问,对这满厅的齐齐指着自己的兵刃和禁军视若无睹。 “陛下的禁军若是在此动了手,混乱之中或许碰着了那位西戎使臣的胳膊,以风术司为首,便会以自卫为名少不得一番争斗。而这争斗之中,伤着的除了禁军将士,还有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王公大臣们吧。”薛琬往前走了两步,扫视着堂下的人们。 而听她这么说,文臣们果然都一个个吓得面色铁青,两腿发软起来。 “不,不可能。”明国公虽也是听的自己一阵一阵止不住的惊骇,还是勉力道,“这在场的有这么多的禁军,怎么就能任凭他们……他们处置了呢?这不是,还有白将军么?” 提到了白青桓,这些老臣们仿佛是在濒死的水中见着了一根浮木,语气竟有些雀跃起来。 “是啊,有白将军在呢。”“白青桓乃是大虞第一剑客,刚才见比武就知道,那些西戎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是啊,可以安心了……” 薛琬看着众人的姿态,觉得甚为好笑。 “若是真如明国公所言,那还有什么可避讳的呢,陛下下令禁军当场拿下齐王便是,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是啊,陛下快下令吧!” 薛晟的手动了动,薛琬却再次道,“可惜了,你们口中的救星武成将军白青桓,现在可是比齐王更希望皇室覆灭,改朝换代呢。” 此言一出宛如天雷,就连薛晟都面色一变。 “看来皇兄是不知道白将军的事,怎么,长公主殿下竟没有把这件事也告知陛下么。看来他可是没有算到这一步啊。”薛睿笑着听她说出眼下的情况,还不忘挑拨。 “我不想节外生枝,可也不是全无准备。”薛琬依旧维持着气定神闲,“怎么,齐王就觉得今日一定能安然地离开奉陵么?” “为何不能?” “你无非是想用手里的那些被你引去孙氏宅院的那些大臣们做人质罢了,但你既然把消息放给我,我又岂会什么都不做?” 薛睿脸上尽是可惜的神情,“我还以为你真的不会管呢,琬皇姐,我念在你与琪儿交情还算深厚,特意拉了你一把,还将如此重要的消息透露给你,怎么你竟然还是这样不近人情的?” 薛晟面色更显铁青。 第二百一十章 鸿门(六) “我说过我不会帮你。”薛琬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你要做颠覆大虞,祸乱超纲之事,我必想方设法擒你。” “哈哈哈,琬皇姐此时说这些豪言壮志,可是说给谁听的呢?”薛睿打量她一眼。 “不必多费口舌,陛下一旦封锁奉陵城,你无处可去。”薛琬冷声道。 “你怎么知道,我无处可去的呢?”薛睿声调上扬。 “起事不成,你自然是要逃往南佑,只是这南下一路上,各州将士都可以将你擒回。” “琬皇姐就这么确认,天下各州就不会有愿意放我一条生路的?” “你……”薛琬刚想要辩驳,潜意识里却告诉她事情有些不对。 “琬皇姐,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可惜你太孤高自傲,宁可继续在这陛下的猜疑和忌惮之下过活,也不想活的潇洒快活一些。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对我没有信心啊。你自认为陛下掌控大权,兵马调令全在他手,实在不行,你也还有自己的人手和那些江湖人的助力在,总不至于输给我这个准备不久的小小齐王。” “哥,殿下既然无心,便不用强求。”薛琪看向薛琬的眼神,有些复杂。 薛琪自小是长在文皇后身边的,自薛琬回宫之后两人也是性情相投,早些时候薛睿薛琪兄妹年幼,王府之中下人欺主,薛琬也是经常帮着二人的。 薛琬记得那日自己被薛伦所羞辱,绑在街头的时候,薛琪还帮她去求过情,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如今,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言了。 “我倒是还想问问齐王和郡主,你们视先帝为仇人,如今又要向陛下发难。我亦是先帝血脉,更是文皇后所出,你们竟没想着一并解决了我,报你们的父仇么?” “我一早便说过,只是顾念着琬皇姐曾经与琪儿的情谊,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薛睿道,“可是琬皇姐,毫无诚意啊。” 薛晟回头似是无意间看了薛琬一眼,是说不出的一种陌生感。薛琬知道,薛晟知道薛睿找过自己,而自己知道内情却没有及时告知与他的时候,对薛琬的不信任比从前更甚。这是她一早料想过的,也没有太当回事。 “你莫不是真的以为,还有机会出的了奉陵城吧。”薛晟居高临下地对上薛睿,“奉陵城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怎么,我刚与长公主说过不要过于自傲,陛下竟全然没有往心里去么?”薛睿眼角泛着一层轻蔑。 “你可是联络过了什么地方朝臣,与你同流合污?”薛琬握紧拳头,此时已是全神戒备的状态。 薛睿只是看着她笑了笑,“此时再过问,是不是晚了些。不过陛下可想好了?打还是不打?” 语气全然是挑衅,可是身为一国之君,就算不知道对方还剩下几张牌,现在也没有临阵退却的道理。 “狂妄之徒,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你当真以为朕会怕了你?来人,给我拿下这个乱臣贼子!” 金阙台中禁军将士众口同声答,“是。” 禁军举着兵刃向齐王一步步逼近,而其他文臣们则是拼了命地往后躲。不知谁的桌案上的茶盏突然地被摔碎,在前列的禁军已冲上前去。 眼见那长枪已经快要此到薛睿的咽喉,这时那些乐师突然起身,自手边的乐器中都抽出了武器武器,护在了薛睿的身前。 那些乐师一看便是高手刺客出身,虽说人数不多,但与禁军纠缠一时也不成问题。 端庄如皇后,此时也难免心中害怕,不知该做些什么。 薛琬向前走了一步,“陛下可要先带皇后和甫安长公主回寝宫去,这里太危险。” 薛晟看了她一眼,“怎么,陵安要留在此处么?” 不知是担心她在此会有什么差池,还是怀疑她留下来会跟薛睿他们沆瀣一气。 “臣妹可以自保。”薛琬道。 “皇兄,我们先回宫吧,你若再带上她跟我们一起,还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薛瑶显然是怕了,也不忘防着一手薛琬。 “回宫。”薛晟没在看薛琬,拂袖而去。一直护在薛晟周围的禁军们护着三人而去,只有皇后在离开之前嘱咐薛琬道,“陵安要多保重。” 薛琬对皇后福了一礼,算是谢过她的提醒。 “诸位大臣,请先行至后殿避难。”薛琬看着依然战战兢兢躲在柱子或是屏风后面的文臣们,吩咐道。 臣子们面面相觑,终是哆嗦着点了头,两股战战地往金阙台后殿而去。 也有想要追上来的那些琴师们,被薛琬拦下。 “怎么,两位术司在此,还要袖手旁观么?”薛琬撂倒那名刺客,对白青桓与风影道,“再这样打下去,就凭这些人可是抵不住宫中的禁军的。” 外面传来厚重的军队脚步声,是薛晟下旨让更多的禁军包围了金阙台。 “先出宫。”白青桓吩咐道。 连吉王爷起身,对着一直在座位上安然看着眼前纷乱的西戎使团道,“走吧,此地实在是过于危险,我等先回驿馆。” “我等乃是西戎使者,尔等出手时可要长些眼睛,别伤了我使团中人,扰了两国邦交啊。”连吉高声道。 此等言论,自然是让禁军们投鼠忌器。薛晟并不在此,虽说这些西戎人明摆着没有安什么好心思,但是若真的混战中杀了一两个西戎使臣,这罪过他们也担待不起。 金阙台的大门打开,外面黑压压的禁军将金阙台围的水泄不通,连吉王爷却瞧都不瞧一眼,直接走在最前面直冲着那人群而去。 这是料定了这些人,不敢对他们怎么样。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为首的禁军统领道,“陛下有令,金阙台内所有人等,一律不准离开。有违者,格杀勿论!” “你们好大的胆子。”连吉不以为意,冷声说道。 可是那禁军统领并未听他的言语,“拿下!” “你们大虞皇帝,便是如此对待外使的?”连吉依然不相信,薛晟真的有这个胆子,连他们都敢动手。 第二百一十一章 乱象(一) 风影再次将长鞭甩出,“也好啊,省的这么多废话。既然你家皇帝要打,那就来试试,你们这帮人,可是真的拦得住我们?” “风影!你不要命了!”这禁军的阵势颇大,连吉心中顿时也没有多大的底了。 “这里有承阳刹的两位术司在,王爷怕什么?”风影轻嗤一声,对连吉的话满是不屑。 “若是这薛晟真的下了狠招,你我性命难保。我早便说,只是送个东西给这皇帝而已,非要在这种事情上掺一脚,现在倒是好了……” 连吉提及此事,满是懊恼。 这般聒噪让风影对连吉顿生嫌恶,“王爷,您若是再这样吵嚷,一会儿打起来,伤了您哪里,我可不会出手。” 连吉恼怒,但的确想要离开还要仰仗风影,纵使脸涨的通红,终是没有再多说什么话。 白青桓薛睿等人已经随之到了殿外,此时留在空荡的金阙台的,唯有薛琬一人。 “殿下……陛下这是何意?”幽兰始终在她身边。 “陛下不想再生什么变数,所幸在宫中的时候就将这几个人物解决了。办法自然是好办法,可是……” “可是什么?” 薛琬沉思片刻,“宫中的禁军战力不差,若是严防死守,凭他们这些人还真的无法冲出宫禁。可是我不信他们会止步于此,就此坐以待毙。” 这时外面的动静突然小了起来,薛琬听着外面的动静,觉得不对了,便赶紧出了殿门到外面查看。 薛琬站在殿门之外,看见高高的台阶之下,是薛晟,被挟持的薛晟。 那些禁军一个个让开了道路,举着兵刃对着那人。 那挟持薛晟的是个女子,薛晟最为宠爱的妃子,宁蓁宁昭仪。 薛琬心中大惊,薛晟现在的性命在宁蓁的手中,若是真的除了什么差池,那后果不堪设想。“宁昭仪,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你们这些人,也无法抽身离去。” 宁蓁倾国倾城的容颜上,那些往日谦和有礼,楚楚可怜的样子全数不见,周身都是寒气和杀意。 她现在的这副样子,薛琬却觉得熟悉的很。 “陵安长公主,你何必担心皇帝的性命,若是皇帝驾崩了,这宫城难道不就是在你自己的掌控之中了吗?” “你勿要混淆视听。”薛琬厉声道,“你为何要挟持陛下,你到底是什么人?” 宁蓁抵着薛晟喉咙的刀刃又近了几分,薛晟无法转头去看她,但这答案,也是他现在极为想知道的事情。 “薛琬,我母亲的靡靡,在你那里还还好?” 靡靡? 这琴近些日子内被反复提及,薛琬不会不知道。尤其是白黎在告知了她白青桓复仇大虞皇室的背后真相,她便更是刻骨铭心。 只是靡靡这把琴,是那华晋公主的,宁蓁说那公主是她母亲,也就是说,她是白青桓与华晋公主钟离凝之女…… 薛琬突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宁蓁时,便觉得熟悉……她与白黎,明明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怎么,我们左右可是一家人,我可是要叫你一声弟妹的不是么?” 宁蓁的脸上挂着早有预料的笑意,她与白黎之事,她也知道。 “我这弟弟确实不懂事的很,以为在奉陵城中派些人,便能扭转战局了么?” “白姑娘,你放开陛下,我放你们出奉陵城。”薛琬耐下性子,试着和他们谈。 “陛下,为了圣体无碍,奉陵城内兵力,可否由臣妹先行调配?”薛琬对着薛晟道,“臣妹必会设法,保陛下无虞。” 她也是没有办法,如今薛晟根本无法发号施令,但若是不能掌控兵力,现在僵持下去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薛晟初听得这个要求时,自然对薛琬有疑。只是当下的局面,若是薛琬真的和这些人联手,自己便绝无生路。 他对着薛琬点头,准许了。 得了薛晟准予你的薛琬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我现在可以放你们走,你们要逃或是来日再战皆可,但是现在放开陛下。” 白蓁看了看薛晟,“陛下,您觉得呢?可愿为了自己的性命,放我们这群逆贼出去?” 薛晟想动弹,却被白蓁钳制的更紧。“你费了如此大的心思,可就是为了今天这一日?” “不然呢?” 所有枕边的绕指柔,在此刻却都成了最致命的利刃。那曾被薛晟认为最为婉转,最能善解人意的言语,如今变得分外陌生。 在他撤回寝宫时,一边关心着前面的战况,一面唯一想着的,便是宁蓁。 他想着这座宫城若是沦陷了,至少要带着她一起走。最危急的时刻,他仅仅派人去接了她一人,陪在自己身边,在最为安全的地方。 可当这个女子前一刻还在摆出一副惊恐和柔弱的模样,下一刻却从袖中掏出一把利刃抵在自己喉间的时候,薛晟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宁蓁真的挟持着他一路走到这金阙台时,薛晟依然是混沌之中,难以相信这个自己唯一赋予了全部的柔情,全无对其他人的逢场作戏的女子,竟给了自己最深的一刀。 “以前是薛伦,现在是你,我自愿进宫,为的便是看着你们薛家,彻底覆灭。” 美人依然吐气如兰,却字字诛心。 “这样的场面,我算是见过一次。”白蓁道,“从前薛伦被你和薛琬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可比你现在精彩多了。” “你们灌他毒酒时,临死前我去见过他一面,他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的样子,我可是深深记着的。” “你……毒妇。” “随你吧,怎么样陛下,这长公主所说的条件,您觉得如何呢?” 眼见白蓁在刺激薛晟,薛琬高声道,“陛下既已把调拨京中兵力的权力给我,你也无须在此时再去逼问陛下。禁军听令,速去西城门准备马匹,以供他们使用。西戎使团及齐王离开奉陵之前,不得阻拦。” “白姑娘,你等自行离去,离宫之前放开陛下。”薛琬先后对两边的人说道。 “只是离宫之前么?这里到城门,可远的很呢,谁知道长公主会不会中途反悔?”连吉自习想了一下薛琬所说的条件,问道。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乱象(二) “不如到了宫门的时候,陵安长公主以自己为质,换回你们的陛下呢?”风影道。 余下众人不解其意,只是风影在这些人之中,地位尊崇且是个有了想法便不容他人置喙的,白蓁想要反驳,白青桓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多说话。 幽兰拦住薛琬,“殿下不可啊。” 薛琬拂开幽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去传信给千越他们,让他们走。另外,不许告诉重稷他们此事。” 幽兰心中甚为焦急地看着她,“可是不告诉白公子,万一殿下有什么事……” “我能应付的来,告诉他反倒有可能坏事。”薛琬止住她的话,“记着我说的,快去。” 薛琬往前走了几步,“好,便如风术司所言。” 禁军的兵刃始终对着白青桓薛睿等一众人,而白蓁手里的刀也没有丝毫放松,拖着薛晟一路自金阙台走到宫门处。 幽兰陈哲双方在此僵持的时候,离开了宫中,去给千越等人报信。 待众人行至宫门,薛琬往前走了几步,“白姑娘,将陛下放开。” 白蓁似是不愿,拿紧握匕首的手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行了白姑娘,你想报仇日后还有机会,可别想把你父亲的命也一并搭进去了。”风影不耐烦地催促道。 白蓁猛地甩开了手,将薛晟往薛琬那边一推。 薛琬接了薛晟一把,“陛下。” 薛晟看着她,“禁军在此,你不必……” 只是这样轻微的对话声刚落,风影的长鞭突然袭来,薛琬抽了身边军士的长剑,挡下了这一击。 风影本来也只是威胁,一鞭之后便没有再次出手。 “皇帝陛下,出尔反尔,可不是一国之君的作风啊。” “护住陛下。”薛琬对禁军道,自己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拼着一搏,两败俱伤不算什么。只是若薛晟真的下令诛杀了,这些无后路的刺客们是很可能不顾一切地杀了薛晟的。 这个险不能冒。 “我随你们走。” “好啊,这才对。”风影转瞬间换了笑意,将长鞭缠上了薛琬的一条胳膊。 薛琬及风影走在最前面,身后是白青桓等人,左右和后面是紧跟着的禁军。 一路出了宫门,沿路都是早已准备就绪的京中的禁军及衙卫军,因着薛琬下过令,此时也没有对这些人贸然动手。 风影打量着这准备着随时出手的大虞将士,对一旁的薛琬道:“姐姐就没有想过,皇帝会狠下心来,不顾你的死活,直接下令杀了我们?” “自然想过。”薛琬淡然地往前走着,回答道。 “那你竟然还答应我的条件?”风影轻轻一笑,“若是刚才你不管那皇帝,直接让白蓁杀了他,你便是你们大虞唯一有权势的皇室之人,可以直接把奉陵,甚至是整个大虞掌控在手里的。” “我知道。” “所以我才搞不懂,如此大的好处当前,你怎么还会做这种最愚蠢的决定?” “我自知何为是非。” “是非?我记得大虞的陵安长公主,可不是个把是非看的很重的人啊。你也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你们不是我,如何知道我想要怎么做?”薛琬道。 “我是不知道,但姐姐就不想问问,我为何提出用你来换那个皇帝么?”风影侧首看向她。 “为何?” “因为我一早便认得你,像你这样的美人,为何不与我们回西戎去呢?” 听她说的荒谬,薛琬淡淡笑了笑,“风术司怕是说笑了,我是大虞的长公主,如何会和你们去西戎?” “话可不好说的太满。”风影语气轻快,“你那亲生的哥哥薛伦,还有我们身后的白青桓,哪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大虞人,最后不都是到了我们的阵营来。我并非玩笑,而是真心的。” 只是行到此处,薛琬却渐渐放缓了脚步,直到停了下来,“不管风术司是玩笑也好,真心也罢,你们用我换了陛下,便是正合我意。” 风影刚想说什么,这时听得身后传来了马蹄声,还连带着盔甲的碰撞声。 “陛下有令,齐王一党,白氏父女,立即诛杀,有阻拦者,以同逆论处!” 禁军后跟着衙卫军,正马不停蹄地朝着这边杀过来。 “还真是让我说中了呢。”后面的人已经全然戒备,风影依然云淡风轻地,对薛琬道,“姐姐竟不寒心么?你以性命救下的皇帝,说舍弃你便舍弃了。” 薛琬眼眸中并无惊讶之色,“你难道没有发现,他们是一早就埋伏在此的么?” 风影神色一紧,明白了薛琬之意。 “是你安排的,你不要命了?” 薛琬笑了笑,“也不一定我就会死,赌一把而已,只是确实不能放你们出城。” 除了那呼啸而来的官兵之外,街头小巷之内还跃出不少手执各式兵器的布衣。 “这是那姓白的安排的吧。”风影的长鞭一端还缠在薛琬的手臂上,此时她也是握紧了那手中的长鞭。 “你不放开我,便只能等着他们来擒你了。”薛琬似笑非笑,“这些离宗中人可不是官兵那般好对付,他们的身手,你想必也略知一二。” 风影的美艳的脸庞上带了怒气,还是收回了再薛琬手臂上的长鞭,已准备应战。 这时,官兵和离宗人,已经与准备出城的白青桓薛睿等人交起了手来。 这里的喊杀声也很快传到整个奉陵城的其他地方,薛睿一开始安排在城中的人手也很快赶来加入了战斗之中。 薛睿始终将薛琪护在自己的身后,警惕地看着交手的人们。 而那西戎的连吉王爷则是真的有些被吓到了,“你们,你们住手啊!我们是西戎的使臣,你们怎么敢!啊!” 下一瞬间,他自己的腿已经被不知道哪里的武器划伤,只顾着喊痛去了。 白青桓为他挡下了就要落在连吉身上的刀,“王爷还是好好保重的好。” 连吉则是好不领情,“都是你们,大虞人内斗,为何要连累于我们!” 白青桓不理会他,继续应对着与之争斗的这些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乱象(三) 薛琬退到一旁,因为手上也没有兵刃,没有贸然参战,只是冷眼观战。 白青桓意识到,这样耗下去对自己这一方没有好处,便盯上了薛琬。 他击败拦在身前的人群,直奔着薛琬而去。白蓁也看出了白青桓的想法,帮着自己的父亲。 一条胳膊被白青桓的长剑直接斩断,鲜血瞬时喷涌而出,随后是那被断了臂的士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只是这声音,也只是在那几瞬间甚是明显,很快便淹没在了更多类似的喊叫声中。 白青桓终于是冲过了层层阻碍,染了血的长剑直向着薛琬而来。 想来是薛晟没有特别下令让他们保护薛琬,因此薛琬身前根本没有任何屏障,大部分人还未曾注意到,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子正处在万般危险之中。 薛琬往旁边一闪,躲过了这一击。 “怎么,白前辈是想拿我再做一次人质么?” “殿下既然敢出尔反尔,便应该想到后果。”白青桓的剑法极快,薛琬躲了几次之后便觉得力不从心。 “父亲,这个女子狡诈的很,留着她并不会有什么用处,杀了便是。”白蓁道,拿着刀便向着薛琬冲过来。 这一击是抱了杀心的,对付这白氏父女二人,对薛琬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自从上次在方寸山受伤之后,她的武艺还没有恢复,更何况现在手无寸铁。 只是白蓁就快将那刀尖抵到薛琬的心口之时,寒光一闪,白蓁的刀瞬间被一柄长剑拨开,而她整个人也随着这力道被弹开。 白青桓在白蓁身后,稳稳接住了她。 来人将长剑横在身前,把薛琬挡在身后。 “白黎。”白蓁看清来人,刚刚被白黎那一击伤的不轻,气血翻涌上来。 白黎把薛琬的剑拿在手中,递给身后的她,示意她拿着。 薛琬拿过了宗自己的寒霁,“你怎么会过来?” “我若是不过来,你打算如何,是要以身犯险,还是想直接殉国了?”白黎心有余悸,说话间带了不少的怒意。 “我……”薛琬试图辩解,“不是先前说好了,他们会去城南一路南下,你去那里拦着,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来这里。” 白黎没有回头看她,只是依然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二人,“殿下,又何必瞒我。” “好了好了。”薛琬直接破罐子破摔,“是我把他们引到这边来的,我觉得自己能应付,而且情况紧急,就没去报备你一声。” 她找的理由依旧是一贯的敷衍,白黎在心底叹了口气,也终于从刚刚的焦急惊恐中回过了心神。 “父亲。”白黎对白青桓道。 “住口,你没资格。”白蓁对于白黎的这声称谓,介意的很。 “白姑娘,你这话可不对了,封姨母可是先帝赐婚,与令尊行过夫妻大礼的,就算我现在再替她老人家后悔,你也总不该在这个问题上耍性子。”薛琬对于白蓁这样对白黎的态度,更是受不了。 白青桓直接挥剑出,却再次被白黎挡下。薛琬也往前一步,与白黎并肩站立,寒霁出鞘。 “怎么,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白前辈总也不该教自己的女儿不讲道理不是。” “白前辈记恨的是我父皇,是当初血洗芜陵的人,可是这一切与封姨母还有重稷有什么关系?你要借助他们母子在大虞隐藏自己的身份,却从未善待他们,如今怎么,连一声父亲都不容的他叫了?” “薛琬,你们一家人不仁不义倒行逆施,有什么资格来谈论我父亲?”白蓁自然是不容的薛琬这样说白青桓,气急反驳道。 “蓁儿,勿要与他多费口舌,先离开奉陵城。”白青桓没有被薛琬的言辞而激怒,制止了白蓁,示意她还是要先离开此地为要紧。 有了白黎又带来的一些人,禁军的胜算便又大了一些。 白青桓看着自己这方的人已有败势,却依然丝毫不慌乱,“长公主,连他都舍弃了奉陵城的南门守卫过来寻你,那你可还有信心,那些人可以平安地出的了城?” 南城门那边,是薛琬安排的千越元拓等人要走的地方……饶是她心志再为坚挺,也不得不担心自己的儿子以及千越。 薛琬不禁看了白黎一眼,白黎安慰她道,“我让思彻和荆公子去了那里,他们不会有事。” “可若是,他们并没有在那里呢。”白青桓冷眼看着两人,“若是有人得了殿下身处险境,而连白黎都未曾在身边的消息呢。” 薛琬心神大乱。 “你敢。” “殿下,别怕,先别慌。”白黎竭力想办法先让她定下心来,对白青桓道,“父亲,你们想要如何?” “我说过,长公主殿下敢言而无信,便要付出代价。” “你以为,凭你们城内这些人,便真的能奈何的了我么?”薛琬拼着力气,这个时候不可率先屈从于他。 “我还记得,齐王可是告诉过你,出了奉陵城,你们也不一定能奈他何。”白青桓道,“长公主殿下,是真的未曾细想过么?” “我可以告诉殿下,奉陵城四周邻城的巡查兵力已向奉陵而来,最晚明日就会抵达。” 薛琬不敢去相信,毕竟这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可能,薛睿如何能调的动邻城的兵力?” “他不能,旁人未必不能。” 薛琬的思绪不停,奉陵城统辖四周的邻城,而这些城中的负责巡查与护卫城池的卫兵都属当地政司,而这些政司,又时常听命于奉陵城城内的城尹。 她想到此处,白青桓也道,“这些有护卫职责的士兵,其实也算的上是奉陵城城尹的属下,殿下可还记得,这个城尹和谁有关么?” 薛琬握着寒霁的指节发白,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这个城尹刚刚到任不久,是薛琬请了纪怀舒替代信国公担任朝廷首辅之后被举荐的,薛琬开始竟还以为,这奉陵城中的气象也是要换一换了…… 可是怎么会是纪怀舒? “长公主不必疑惑,那位大人,都是为了长公主才会走到今天这一地步的。” “父亲……”眼见局势对他们越来越不利,白蓁有些担忧。 只是白青桓反而道,“不忙,将利害关系与殿下讲清楚了,她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 第二百一十四章 乱象(四) 那日薛琬有些走投无路,去找了纪怀舒向他谈及这些事,那时的纪怀舒,便表现出对这场动乱的漠不关心。而第一个提醒她陛下手握兵权,不必过于担忧的,不也正是纪怀舒么。 “长公主殿下不想知道,您全心信任的纪大人,究竟是为何背叛了你们的陛下,而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么?”白青桓道。 薛琬紧盯着他。 “薛晟的生母秦昭仪,是死于纪怀舒之手,而不巧的是,薛晟竟对此有所察觉了。” “白前辈休要信口雌黄。”薛琬自然是无法相信。 “纪大人与秦昭仪无冤无仇,秦昭仪更不曾涉足朝政,如何能将其之死怪罪于纪大人身上?”薛琬维持着冷静,冷声质问道。 “纪大人一生为您那位铁血手段的母后做过多少事情,长公主可有去了解过?” “具体缘由,不如等殿下有朝一日见了纪大人,当面问个清楚。”白青桓不多解释。 “殿下,现在是不能让纪大人调来的兵力,与他们对奉陵形成内外夹攻之势。”白黎提醒道。 薛琬自然也没忘了现在的局势顷刻间多了纪怀舒这个变数,已然陷入被动。 若真的让这些人拖到援军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但他们绝对有这个能力,就算之前战力不敌禁军,但白青桓已捏住了薛琬的死穴。 千越若听得自己有难,他无论如何都会赶过来。 原来白青桓一直以来的云淡风轻,不是他临危不惧,而是真的有足够的底气。 “只是白前辈与我说了这些,是为了什么,不能只是想拖时间等那援军吧。”薛琬道。 白青桓笑了笑,“殿下睿智,自然不是。你们的齐王殿下打的什么主意,老夫还是心知肚明的。” 白青桓的意思是,他的目的和齐王不同,齐王要夺位,而他是要倾覆整个大虞,只是碍于当前共同的敌人薛晟才暂时结为同盟。但实则这两方人各怀鬼胎,至少薛琬知道薛睿是有夺到皇位之后再将白青桓等西戎人一网打尽的念头的。 “那些援军是要帮齐王夺位的,可不是帮我的。” “怎么,大虞内乱,难道不是白前辈正想看到的么?”薛琬道。 “长公主不必与我说暗话,其实现在便是一个交易。长公主放我父女二人出城,我们来日方长,我可以放过那位公子。” 白青桓也不再多费口舌,直言道。 白青桓是个多么危险的人,薛琬心中有数,可是若是以千越为要挟,她根本没有其他选择。 “总之长公主殿下放不放我,无碍大局,或者说,无碍殿下这一方的大局。”白青桓继续道,“殿下不放,齐王也定会设法解决我,倒是也算除了大虞的一块心病。只不过,殿下可要想好了,代价是什么。” 薛琬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纵使她平日能如何平静地去应对风波,可是事情到了自己的亲人身上,总归无法让她完全镇静下来。 白黎握紧了她的手腕,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身体在发抖。 她根本没有选择,而多耽搁一瞬,千越便更危险一分。 “你如何保证,千越的安全。”薛琬终是妥协。 “在下殿下既然可以从南城门送走想送走的人,到了南城门自然可以看到殿下想看到的人。” 白青桓竟一早,将如何威胁,出城地点一概想好。 薛琬厌恶极了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现在却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白青桓带着白蓁,腾身跃上高处,向着城南而去。 自然有禁军注意到这一幕,大喊着“有人逃脱,给我追!” 薛琬拿着剑喝止道,“本宫去追就够了,其余人都在此地擒拿其余贼人,不得擅动!” 不给这些人反应的时间,薛琬及白黎已跟着白青桓的踪迹,追着而去。 几人身手快得很,不用多时已至南城门。那里是紧闭着的城门,守卫死死把守。 而那守卫长矛所向,是十几个蒙面人,他们手中还有一个人。薛琬急切地赶过去,却只看到的是元晞,没有千越。 薛琬心中“咯噔”一下,问道,“元晞,千越呢?” 元晞浑身上下都是伤,但还拼着一口气,虚弱地说道,“殿下,千越……已经随小公子还有姨母他们离开了……你……你放心……” 被那些人勒住脖子,元晞断断续续地答道。 薛琬了然,元晞定是以自己救下了千越,让他随着封清曲他们走了。 “殿下,哥,你们……别管我……”元晞看到白青桓,便猜到了要拿自己来威胁薛琬。 “来人,开城门放行。”薛琬对守卫道。 南门的守卫自然是薛琬一早布下的人,他们不可置信地看向薛琬,“殿下,您说什么?” “放他们走。”薛琬重复道。 “殿下,我们可以帮您打开城门,放小公子出去避难。但这两个人,属下们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这是叛国之举……” “你们说是我逼迫也好,说是他们挟持我也好,我会担保你们无事。” 守卫们面面相觑。 “开城门!”薛琬厉声道。 “是……”守卫一拱手,最后还是听了薛琬的,“开门!” 南城门被徐徐打开,白青桓白蓁及那十几个人立即从城门离开。 那些人的身影离开不久,城门还未关严,薛琬道,“等等。” 城门留着一道仅供一人出入的缝隙。 “重稷,带元晞走吧。”薛琬道。 元晞被白黎搀扶着,瞪大了眼睛。 白黎看向她,“我找人送他。” “我说的是你。”薛琬知道他一定听明白了,但也再次重复一遍。 薛琬先解了自己的腰上的玉佩,那是今日参加国宴长公主身份的象征,以及袖中的一张地图,递给了白黎。 “拿着这个,图纸上标明的,是我觉得可信的地方。我曾想过,薛睿若是南下,会有什么地方的官员放他走,就顺手排除了这些地方。都是曾经我母后留下的臣子,或是后来算是归做我一党的。你去调兵来,顺便带元晞走。” 第二百一十五章 乱象(五) “城门就在眼前,我可以陪你去,你亲自去求援,岂非更容易调来援兵?”白黎没有接那玉佩,推回她手中。 薛琬摇摇头,“我不能走。” “你是怕奉陵城会顶不住,你放心我……” “不是。”薛琬沉了一颗心,郑重道,“眼下我已不可能有时间再去宫中向皇兄请旨,若我没有告知陛下的情况下与你出了城,陛下会怎么想?” “你到时领兵前来解围,陛下自然会知道你去做了什么。” “重稷,你比我聪明的多,我不相信我想的明白的道理,你会想不出来。” “若是从前,陛下没有对我这么芥蒂,我大可先斩后奏,自行出城去求援。可是现在呢?我在陛下心里摆脱不了与齐王同谋的嫌疑,叛军围城,我又消失不见,他定会下诏将齐王与我定为同党。” 白黎别过脸去,“你不必在意这些未发生之事,疑心而已……” “疑心,还不够吗?”薛琬叹了口气,“如今陛下孤立无援,又生出了白蓁之事,难免对一切人都会生出几分疑窦来。若到时候陛下真的定下我叛乱,那些将士可还能全心全意地跟着我来救驾?” 白黎看她这副模样,便知道已是下定了决心。 薛琬再次把那玉佩放到他手中,“可还记得那年我们离开阙城去求援,大概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只是今日,你要自己去了。” 她想起往事,还有一丝笑意漫上来。 “以往都是我找你拿主意,这次总该听我的了。”薛琬眼中泛着光,“快走吧。” 白黎只觉得,心中甚为沉重,也甚为恐惧。仿佛这次放开她的手,就真的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握住了。 “我们堂堂的离宗宗主,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害怕了啊。” 薛琬从他依然紧抓着自己的手,感觉的到轻微的发抖。 “元晞,快带他离开,再留在这里谁都走不了了。”薛琬只能转而求助于元晞,催促道。 “殿下,真的不一起出城么?”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你们赶快去求援,我才能平安无事,嗯?” 元晞长舒了一口气,“那殿下,千万要保重。” 薛琬看着二人,深深地点了点头。 她终是拂开了白黎的手,独自转身离开了南城门。 如果他不舍得走,那就自己先迈出这一步好了。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心里的忧虑和无助倾泻而出,早已快冲破最后一层伪装。只是她不能,她现在只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和不舍得,白黎一定会不顾一切带她离开。 不知不觉自眼眶中已滴落下水泽来,薛琬害怕白黎此时还在看着自己的背影,连拂泪的动作都不敢做。 终于她隐约听得了身后,城门关闭的声音。心中的顽石也终于落地。 她回身望去,那里终于已经空无一人。奉陵城里终于是没有什么再可以让她牵挂的人在了。 耳畔传来似有似无的喊杀声,这奉陵城的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风声也大了起来。 禁军与负隅顽抗的薛睿安排的趋星派的刺客们不知道已经战了多久,终于听到了城门外,真真切切的几万人齐至的马蹄声。 薛琬的脚步蓦地顿住,这是纪怀舒安排的邻城军,终于到了。 交战的双方听得外面震破天际的齐声呐喊声,都收住了手。 统领道,“怎么回事?来人,去城墙上看看。” 他还是不放心,亲自带了些人去往最近的西城门看,看到一个在城墙之上的守卫,被一箭射中,尸体掉落在了城门以里,那统领的面前。 禁军统领大惊,“快,快去禀报陛下!” 统领险些摔了一跤,仓皇间奔上一匹快马,只往宫城方向而去。 这时薛琬也回到了刚刚交过手的地方,禁军们都被外面的不明喊杀声所干扰,已没有刚刚到斗志。 双方暂时休战,薛睿的衣襟上染了不少血迹,也受了伤。薛琪则躲在一个角落中,护住自己的头,此时正被薛睿带出来。 薛琬眼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就站在这尸骸遍地的奉陵城街上,薛睿的带着血的嘴角,轻蔑地上扬。 “陵安长公主,你失算了。” “是,我的确没有想到,帮你的人会是纪怀舒纪大人。”薛琬立在原地,回答道。 “怎么,如今可有反悔?” 薛琬回之一笑,“早些时候我不答应,如今若真的看着风向倒戈,岂非太丢脸了些。况且还未分胜负,齐王这话是不是说的早了?” “胜负是未分,不过不是我与薛晟的胜负了。”薛睿的神色转的凝重,“你放走了白青桓?” 薛琬垂眸。 “长公主殿下,竟然做的出这种事情?”他轻嗤一声,“私放叛贼,你也不怕遭人唾骂?” “我如何放的他,便会如何擒他回来,不劳齐王费心。”薛琬道,“齐王莫不是觉得,奉陵城已经尽在掌握?” “殿下也不必这样高看我。”薛睿往前又走了一步,扯到自己腿上的伤口让他的表情抽搐了一下。 “至少薛晟,还有你,现在不能拿我怎么样了。” “那便等等看吧。”薛琬拂袖转身,撂下话后朝着宫城方向而去。 统领进宫之后火速与薛晟说明了情况,奉陵城所有的兵力被分散到各城门去围守。 薛琬入宫城时,眼见文臣武将皆乱作一团,四下奔忙,有的还险些撞到她身上。 她行至薛晟所在的被团团守住的安政殿时,守卫将她拦在外面。 “陛下现在连我都要拦么?” “长公主恕罪,属下奉命行事。” 薛琬没多做计较,“那还烦请通报陛下一声,本宫有要事求见。” 得了准允进去之后,薛晟看见了薛琬,一时的神情难以言表。 “臣妹参见陛下。”薛琬叩拜。 “没想到陵安,竟然还在奉陵城。” “叛军已至,臣妹自当忠君护主,留在奉陵。” 薛晟摆了摆手,“平身吧,你有何事?” “臣妹得知,围困奉陵城的,是奉陵四邻的城中守卫,由纪怀舒调配。”薛琬不理会薛晟的冷言冷语,只顾答着话。 第二百一十六章 乱象(六) “你说什么?”薛晟本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围军所烦忧,刚刚那禁军的统领告诉他时,他便已交代人去查,到底是哪里来的叛军竟在此之前毫无征兆,来的如此之快。 “是纪大人令奉陵城尹下令,奉陵四周邻城的卫兵都为奉陵城尹调配,今日怕是国宴开始时,这些人就已经向奉陵赶来了。”薛琬道。 薛晟一掌重重拍在了书案上,又把那上面堆着的奏折全数拂到地上。 “反了,都反了!” 薛晟其实很少有这样怒极失态的时候,他一向都是秉持着喜怒不形于色,待这些皇室亲眷一向平和的态度。 “陛下息怒,眼下还是先想办法守住奉陵,请畿外援军来救。”薛琬建议道。 薛晟用力按着自己的额头,“朕即刻下旨,令人出城去求援。” 他说着,这就开始让一旁的宫人准备笔墨,开始写诏书。 “陛下,奉陵城四周被围,此时怕是已不好出城。”薛琬虽知道这种情况下薛晟会更加恼怒,但也必须把当下的实际的情形告知于他。 薛晟停住了那要拿笔的手,“你说什么?” “臣妹刚已命人前去别处求援,只是在这援军到来之前,奉陵城不能有事。” “皇妹果然是心思细腻,而且应对得当啊。”薛晟将笔放回笔架上,“果然是朕的左膀右臂。” “臣妹只是想平息叛乱,护佑奉陵及大虞。陛下现在应全心放于如何抵御城外叛军之上。” 她的意思是,如今跟她计较这些东西,未免太不合时宜了些。 这句话自然触了些薛晟的逆鳞,只是他还是换了一副亲近的面相,“自然,朕分得清轻重缓急,这次不论何时能脱险,朕都会记着皇妹为救奉陵城所做的事情。” “来人,命全城各处的禁军、巡城军死守城门,另连夜加固宫城防御,长弓重弩派去支援。”薛晟下令道。 “报——”殿外再次传来一个士兵的急报声。 宫人自觉把大殿的门给打开,那士兵跑进来,立即跪倒在薛晟面前。 “陛下,城外……城外,除了,除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叛军围了城,还有,还有一队西戎的人……” “西戎人?”薛晟冷哼一声,“他们是要趁乱起兵么,人数多少?” “陛下,来人看人数有五十人左右。” 不过想来,也不可能西戎的一支军队直接开到大虞的都城来这一路还未被发觉。 “他们来做什么?” “这些西戎人说,是来接回本国使团的,还烦请陛下暂开城门,放这些人出城。” 薛晟的脸已经涨的通红,“这个时候,竟想让朕开城门?” “此时战况如何?”薛琬问道。 “回殿下,现在奉陵城被围,而且还有外面西戎人叫嚣,说什么自家使者若是伤着了西戎不会与大虞善罢甘休,所以现在城内的禁军只围住了齐王还有使团等人,不敢动手。” “他们要的事西戎的人,薛睿兄妹是我大虞乱臣贼子,怎么禁军不知道先擒住这两人么?”薛晟怒道。 薛晟的语气吓到了这本就害怕的士兵,他立马把头伏的更低,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回答道,“陛下……那外面的人说,齐王殿下若是伤着了,城门攻破之事必会将城内禁军一个个……一个个五马分尸……” “混账!”薛晟一拳狠砸在桌子上,“这帮废物,怎可被一帮乌合之众威胁?来人,去传令,薛睿薛琪,就地诛杀!” 这命令下的不容置疑,那士兵也不敢忤逆,就哆嗦着站起来想回去传旨。 此时第二个消息传来。 又是一名士兵被放入安政殿内,“陛下,城外的叛军说,城内有刺客混入威胁皇室安全,要求放齐王出城,不然便即刻攻城。” 薛晟自书案走上前来,指着外面道,“去,去告诉他们,朕是大虞天子,不会受一帮贼子的胁迫,去将那薛睿的头颅挂在城墙之上。让他们知道,犯上作乱,这便是下场!” “陛下不可。”薛琬走到薛晟的正身前,阻拦道。 “去!”薛晟没有理会薛琬的劝阻,再次对那来报信的两个士兵道。 士兵这就要跑出安政殿,听得薛琬一声“且慢!” “你,你也要忤逆朕吗?”薛晟指着薛琬,忤逆二字咬的极重。 “陛下,此举不妥。” “朕就是要震慑那城外叛军,不要以为一时困住奉陵城,就可以随便与朕叫板了。乱臣贼子,朕一定要杀!” “陛下以为杀了薛睿,叛军们便会自行撤去,奉陵城危局可解吗?”薛琬也收了刚刚恭恭敬敬的态度,也声色俱厉了起来。 “不然呢?难道还真的任他们骑到朕的头上来不成么?” “陛下,此事不仅仅是齐王薛睿之乱,西戎人早就想借机生事了。而且其余分封各地的宗室藩王,或是手握兵权的大将们,无一不在盯着奉陵城。”薛琬直面几尽失去理智的薛晟道,“外面现在那些人打的旗号便是奉陵城中有刺客威胁陛下和齐王的性命,他们要进城平乱。若是齐王真的死了,岂不是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替薛睿复仇的理由攻杀进来。” 薛晟一把推开阻在身前的薛琬,“朕要如何做,不用你来置喙。” “陛下,我知道你不喜臣妹干政,不喜作为臣子的威势却越过了陛下,如今被人逼迫全失了天子威严更是不可忍受,但是为了大局,为了保住奉陵就不得莽撞行事。”薛琬看了那两名士兵一眼,那两人战战兢兢地退出了安政殿。 “我们早已失了先机,如今奉陵被围除了拖住等待援军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薛琬直言道。 “薛睿现在还是他们要拥戴的主子,有他活着留在奉陵城内,才有继续拖下去的资本。一旦外面的军队真的发起攻城,陛下又有几成的把握可以守住呢?” 一连串的疾言厉色,薛晟终于也没有了刚刚的剑拔弩张的气势,他步履极为沉重地往后退了一步。 “好,好,留着他们,留着他们,作为保住奉陵,保住大虞,保住朕自己的命的砝码。” 第二百一十七章 乱象(七) “陛下,臣妹知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如今身陷困局多有为难之处,若此次动乱能度过,天下必会牢记陛下的忍辱负重。”薛琬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席话,或许会刺激到薛晟,但眼下还是要依靠薛晟做主持大局之人。 薛晟坐回到座椅之上,“陵安皇妹不必这时候还费心思来宽慰朕,若论临危不惧,识大体朕与皇妹相比还是自叹不如。当初与皇妹一起杀回奉陵,剿灭废帝势力的时候便已见识过了不是么。” “陛下……” 薛琬刚刚两个字出口,却被薛晟拦住,“那便请皇妹前往西城门走一遭,与那些人谈一谈,便尽皇妹最大之力,看能拖住他们几时吧。” 薛琬领了旨意,“是。” “对了。”薛晟想起一事,“怎么见来人都没有提及,那白氏反贼身在何处啊?” 薛琬心中一紧,“白氏父女……未见人影,趁乱离开了。” “哦?”薛晟抬起眼睛看着她,“竟让他们离开了?” “是臣妹不察,一时不慎。”薛琬盘算着,此时还是不要将自己与白青桓之事告知的好,难免会再生出事端来。说与不说,薛晟或许都会对自己起疑,那何必多此一举呢? “罢了,他们不在城内,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薛晟继续看摆在书案上的一份地图,“你且去吧。” “是。” 薛晟看着薛琬离去的背影,可谓百感交集。此时薛瑶自内里走出来,显然脸上还没褪去惊恐之色。 薛晟看到薛瑶,虽现在累的很已经不能像平日里那样的温和脸色待她,还是尽量摆出了笑意。 “瑶儿怎么来了?” “皇兄……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我听说,是薛睿他们要打进来了?” 这叛军围城的消息,不知道从何传出,传到了宫人的耳朵里,连薛晟严密保护的后殿都有人在传了。 薛晟此时却没有打算瞒着她的意思,“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去将驸马和孩子接过来,宫城守卫森严,定不会有事的。” 薛瑶矮身伏在薛晟身边,“那叛军若是真的……真的打进来,若有皇兄在,臣妹也便不怕了。” 薛晟心中一动,方才的烦忧与心底的忐忑也被薛瑶的言语扫去不少。这也是他如此宠溺薛瑶的原因,不仅仅是她是自己同母所生的亲人,和自己血缘最为深厚的妹妹。薛瑶愿意信赖,愿意相信他的样子,每每让他受用的很。 他自小天资不高,不论文韬武略都在皇子们之中是平平无奇的,而且皇后势强,除了嫡子之外的这些皇子们都难免受到打压,他的生母又不够受宠,自小便是在其余皇子们的俯瞰的目光之中长大的,自小便是有种卑怯生在了骨子里。 被送去了上漓做质子之后,便更是别了故土,也不知何日能回。就算是躲过了一劫,且后来被选中回到奉陵去做了皇帝之后,他也是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算做成千古一帝的好材料的。 但是皇位、权势,本就是最为诱惑人的东西。 他做到了这个至尊之位上,自然便渐渐地想要掌控一切,不容的他人质疑。所以对于在废黜薛伦,登上帝位的事情上,毫无疑问占据首功的薛琬,能够高贵而自傲的圣德皇后说出的公主,渐渐地便成为了他心头的一棵刺。 而如今的局势之下,虽然知道薛琬在这场叛乱的平息之中作用很大,但是由于之前的怀疑,还有她自己手握的权柄,刚刚的疾言厉色,虽没有做错什么,但还是让薛晟心生不满。 同样心知君王之心的薛琬,再次从宫城出发,去往那生死一线的战场时,除了一声浅浅的叹息之外,别无他言。 奉陵城西城门,禁军将薛睿兄妹和残余的人手围在一个半圆的圈子之内,只是手执长矛对着这些人,却不敢再向前一步。 薛琬提着剑走上前来,禁军自动给她让开了一条小路,直到她走到最前面,看着已经狼狈至极的薛睿。 薛睿则是摆了摆手,支开了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些刺客们,先开了口,“怎么,长公主去而复返,可是陛下派殿下来妥协的?” “可以谈谈,妥协便过分了吧。”薛琬道。 “我知道,无非殿下现在就是想要拖住而已,拖到援兵前来。”薛睿也道破她的心思,“我猜那陛下早就想把我碎尸万段,但你想拿我做筹码,当作可以拖到你们有能力与城外的人一战的时候,不是吗?” “难道不行吗?”薛琬也没有跟他刻意隐瞒。 “哈哈哈哈。”薛睿反倒是笑了起来。 薛琬冷眼看着他,“齐王笑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可怜殿下,如此殚精竭虑守住奉陵城,可有想过那躲在宫城之内的陛下,心里又是如何想的呢?” “你不用在这里搬弄是非,不论如何,至少你和郡主的命还捏在我手里。” “哥,你不用管我,想办法出城去,就还有机会赢。”薛琪关切地看了一眼她浑身是伤的哥哥,说道。 薛睿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我……” 而这时趁二人不备,薛琬一个箭步将薛琪一把擒住,扯到了自己的身旁,随着薛琪惊恐的一声喊,自己的剑瞬间出鞘已经横上了薛琪的脖子。 薛睿的眼神之中显然地闪过一丝惊恐,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哥!”薛琪拍打着薛琬的手,冲着薛睿道。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薛琬将被自己钳制住的薛琪往身后的禁军那里一推,“把她看好了。” 随后把剑再次收入鞘中,“怎么,现在齐王,可否能好好和我说话了?” 薛睿咬牙切齿道,“你以我们兄妹二人做人质,和单独给你做人质,又有什么区别,以为这样便可以讨到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区别。”薛琬嘴角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只有单独把琪儿请过来,才能以对她做些什么为威胁,然后逼你就范啊。你也别说我无耻什么的,堂堂齐王,如今连性命都不顾了,除了这一个妹妹之外,我如今也是想不出来你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薛琬……”薛睿带着极为危险的嗓音。 “被你称作了这么久的正人君子,你不习惯,我还不习惯呢。” 第二百一十八章 乱象(八) “你自己也清楚,就算我死了,外面那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的。”薛睿瞪着薛琬,咬着牙狠狠地说道。 “我知道啊,而且我还好奇的很呢,这帮你死了还会继续造反的人,究竟对你这个主子有多么忠心呢?”薛琬扬起一抹笑容。 “所以,你不必拿琪儿威胁我……” “是么?”薛琬尾音扬的极高,“那就试试?” 她回过神去,目光中再无以往的温情,她的手放在了薛琪的领口上,扯开了一片衣襟,露出了薛琪的锁骨。 “薛琬!”薛睿怒吼道,“你给我住手!” “怎么,齐王不是想试试看么?”薛琬转过身来看着他,“你莫非是忘了,我这么些年的荒淫无耻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 “你待如何?”薛睿眼中那开始的戏谑现在已经变成了杀气。 “让他们撤兵。” “哥,不能撤兵!”薛琪挣扎起来,大喊道。 “想如此简单地让我退步,你是否想的太好了些?”薛睿看向她的眼睛,随后又变得有恃无恐起来,“薛琬,你不敢真的对琪儿做什么。” “你不过,是在垂死挣扎罢了。”薛睿补上一句,沾血的嘴角泛起一层阴冷的笑意,他自怀中拿出一个物事,拉开了引信往空中抛去。 一声刺耳的信号声划破天际,一瞬间的宁静之后,城外再次响起震耳欲聋的冲杀声。 “薛睿,你疯了么?” “你不是要威胁我吗?那就看看,是我会怕你对琪儿做什么,还是看看你,会在这铁骑之下先退缩求饶。”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便赌一把,看是谁更合天意吧。”薛琬把长剑握在了手中。 “你派出去求援的人至少要两三日才能找得到可以信任的援军,我一早便命了除却奉陵周边属城之外的庆陵军驰援。薛琬,你觉得你可以帮薛晟守到什么时候?” 薛睿好奇地打量着她。 “那就要看天意了。”薛琬道,“派人把郡主押下去,好生看守着。” 薛琪在被带走之前还在不住地往薛睿这边望过来,薛睿亦是紧盯着那些人。 “放心,如你所言,我不会对薛琪怎么样,但无论如何,手中总要有些可以制衡于你的权柄才是。”薛琬听着那攻城车一下一下意图撞开城门的声音,“擒了你未必奏效,反而可能乱上加乱,但擒了薛琪,可比抓你有用处多了。” “有没有这个本事救她出去,也看齐王的本事了。” 薛睿毫不退让,如今谁的心志不坚,反而可能给人可乘之机。他下令道,“一个时辰之内,拿下城门!” 多半的禁军分散于四处城门,苦守攻势。一小部分与薛琬一起,在薛睿的近旁周旋。 那城墙上被弓箭射中而倒下去的尸体越来越多,攻城的云梯也渐渐出现在了城墙之上,薛琬小心观察着局势,对自己身旁的人耳语几句,吩咐他去做。 而暮色将至之时,城门外响起了更大的声音。 “庆陵军到!” 薛琬心一沉,在他们攻城之前,必定是等不到了。 “转告所有禁军,退守宫城,保护陛下。”薛琬道。 那统领还在前方拿着刀砍杀,听得她这一句,猛然回过头来,“殿下?” “退守宫城。”薛琬重复道。 而已经被一部分爬云梯进来的军士保护起来的薛睿则轻蔑地看着她,“如何,殿下可是快退无可退了?你猜猜,你这次又能坚持多久?” 薛琬不听他的,径直往回走。 就在这时,刚刚被薛琬遣走的将士竟回来了,眼神中俱是惊恐。 “殿……殿下……宫城,宫城封锁了……已经,已经进不去了……” 薛琬心中一凛。 这士兵口中的所谓封锁,不是如平常的封锁一般。大虞的宫城是皇帝所居,是最为紧要的命脉所在,其四周的城墙,护城河中都暗藏了玄机,一旦皇帝下令封锁,便是如铜墙铁壁一般。 自宫墙之内,备下了足够的火药箭弩,最重要的是,还有一部分非紧要时不得出的皇帝暗卫。 宫城封锁之后固若金汤,叛军就算可破奉陵城门,却不一定能攻破宫门。只是这宫城封锁防卫需要时间,将所有防御的武器准备就绪也不是一蹴而就,但一旦封锁,外人绝不可入。 也就是说,薛琬,还有在城门冲杀的这些禁军……此时已经没了生路可言…… “薛琬,你无处可去了。”薛睿听得这样的消息,更是得意地看着她。 “什么,你说什么?”那禁军统领睁大了眼睛,一把揪住那人,质问道。 报信的士兵也是绝望了,他不管不顾地失声喊出来,“宫城封锁了。我们都进不去了!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统领无力地松开这士兵,口中喃喃道,“不会的……不会,陛下如何会弃我们于不顾!” 听得这话,在城内奋力杀敌的禁军们,都纷纷失了斗志,有的在一个分神时,便被叛军的长矛一下子捅穿了身体,鲜血喷溅出来。 薛琬步步往后退着,她并非没有想到这样的局面。她想过薛晟会放弃她,却没有想到他会放弃了这么多人。 那攻城车也仿佛被这话激发了斗志一般,撞击城门的声音越来越大。终于那闩住城门的铁闩,也快不堪忍受了…… 薛睿站起来,指着薛琬道,“禁军之内,有擒得陵安长公主薛琬者,生擒赏千户侯,围攻者,一概饶其性命。” 攻城车还在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击着奄奄一息的城门。 薛睿的话,让本处于绝望边际的禁军们,有了生的希望,他们有的已经回转身子,刀刃反戈。 杀人易,诛心难。 可是薛琬,如今再一次被她守护着的大虞子民背叛。 上一次,是神武大街,那些难民将她的尊严当作活命的本钱。如今也是…… 见识过一次的薛琬,这次平静了许多。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着,看着那些本来犹疑不决,却渐渐越来越多的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将士。 只是她,也绝对不会坐以待毙。 第二百一十九章 生天(一) 薛琬腾身向后面跃去,借着屋舍在高处行走,也甩开不少功夫差的。亦有铁了心要擒住她的,紧追不舍。薛琬向着那跃上来的人头部一记飞踢,甩开一人,却又是一人冲上来,薛琬跃起躲开那人要拉住自己脚踝的手,瞬时寒霁出鞘,一剑刺伤了那人。 而此时,西城门终于在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之下,应声而倒。 为首的那人没有穿铠甲,而是在一座车驾之上,一身文官的衣物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正是在宴席之后便趁乱出城的纪怀舒。 薛睿对着纪怀舒笑了笑,“纪大人,脚程可是慢了些呢。” “带领一队人马开赴京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齐王殿下是否对纪某要求过高了些。”纪怀舒从车驾上下来,对他道。 “不过纪大人没有失约,也没等着本王命丧奉陵之后才赶来。” “殿下说笑了,这次本就是为了将齐王殿下自西戎刺客手中解救出来才出的兵,若不见齐王殿下,岂不是空忙一场。” 薛睿看了看进城的庆陵军和之前在城外作先锋的邻城军队,正在将余下的反抗的禁军一一剿灭,“那可是多谢纪大人了。” 庆陵军就要把那残余的奉陵的禁军就地斩杀,却被薛睿拦住。 “等等,按本王刚刚所说的,放他们去捉拿薛琬,擒到的人,有赏。” “是。”庆陵军闻言放开了那些禁军,还在后面踹了一脚。 这些禁军落荒而逃,前往奉陵各处去搜寻薛琬的踪迹。 纪怀舒听到此处,问道:“齐王别忘了,当初可是答应过老臣,不动长公主殿下的。” 薛睿拍了拍纪怀舒的肩膀,“纪大人稍安,我这不是只下令让他们去找到陵安长公主,并未说要他们将她杀了啊。” “不过若是长公主殿下拼了性命也要反抗,那本王也是说不准这些想要活命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薛睿随后又补上一句。 纪怀舒的语气重了很多,“齐王殿下,你答应过的。” “是,我答应大人留住那薛琬一条性命。但是纪大人,难道我在之前是如何极力规劝,如何低三下四地去请她的,您会全然不知吗?” “但齐王也早知殿下不会答应。”纪怀舒驳道。 “所以啊,这对于本王来说一早便是件无能为力的事情。”薛睿挑了一下那眉尖,“纪大人,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若是不想办法解决了长公主,怕是真的会坏事啊。” “齐王殿下!”纪怀舒警告道。 “纪大人对圣德皇后忠心一片,还牢记着她临终之前要你看顾薛琬的嘱咐,自然是天地可鉴。但是纪大人,也需审时度势,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那薛琬如今对于我们来说,可算不得什么盟友。” “陛下封锁宫城,想必殿下早已心灰意冷,若是加以劝诫说不定……” “那也要先寻得到她才行啊。”薛睿打断他,“我也想早点找到她,问问被拼了性命也要守护的皇帝亲手推向深渊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薛睿得意地说完这话之后,便去了庆陵军的主帅那里商讨下一步事宜去了。 纪怀舒看着这周遭狼藉一片的奉陵城,一时五感交集。 而薛琬东躲西藏,终于在一处空了的屋宅处找到了暂时可以歇息的地方。 她必须停下来歇息是因为,旧伤发作,她的内力已经不能支撑她继续这样消耗下去。 薛琬尽力平复着气息,想着自己必须尽快恢复,才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她并非没有后招,只是太过冒险,不到万不得已,她也没想过去试。 但是就在她的体力尚未恢复之时,外面的脚步声清晰地传来。 “我刚刚明明看到她到了这里,怎么会找不见人影了?” “进去搜,若是找到了那长公主,这功劳可是我占一大半的。” “得了吧,先找到再说吧,长公主武功可不低,能擒回去才是你的本事呢。” 可是薛琬如今,并没有任何信心能够胜这些人…… 声音越来越近了,她决不能再继续待在此处等着他们找到自己,薛琬撑着起身,将那窗户破开,自窗口跃了出去。 摔出窗子的时候不小心磕了一下,薛琬忍住呼出口的声音,眉心紧蹙,站起来就向着自己的府邸而去。 也许是她翻出窗去的声音依然被周围在寻她的人察觉到了,几波人马,自其他方向赶过来的竟发现了她。 “在那儿!擒住她!” 薛琬眼见前后被围,除非拼死一搏,否则根本无从脱身。 她紧握了手里的寒霁,那剑已是许久不曾回鞘,上面的血痕未干,掩住了寒霁本身泛着的清冷寒光。 薛琬率先出手,前面几个冲上来的已经被她所伤,后面的人虽将道路死死堵住,但一时也都不敢上前去。 有一个士兵,竟对薛琬开口道,“殿下……殿下,不然便跟我们回去吧……那齐王……齐王殿下也没说,没说要了您的性命啊。” 薛琬冷笑一声,“我不会束手就擒,是不愿与他为伍。你们想擒我回去,也是因为走投无路想活命,人各有选择,我不怨你们,只是要看你们本事罢了。” “殿下,那我们……我们只能得罪了……” 那人手中的刀刃已经举起来,这就向着薛琬砍来。 薛琬左右躲闪,身上已受了好几处外伤,她强忍着疼痛,再次砍到一人,自那陋巷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她拼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到了陵安府的暗门,转动机关之后,进入的便是她自己的府邸。她直奔落霞园,跃上了那条一直停在那里,曾被千越和元晞用来游皇城河的小舟上。 陵安府可以直接与皇城河相连,如果运气好,是可以通过水路直接出城到奉陵城南门附近的奉山山谷的。 只是她需要逆流而上,而且奉山山谷,那里的山石松动,极有可能出口已经被堵住,也极有可能发生山石碎裂的危险。 究竟能不能顺利出去,她也要赌一把。 当初回到奉陵城发现了这条水系直通城外之时,薛琬故意掩人耳目直接挖了人工的河道将自己府上的水系通向皇城河,反而隐下了那条通往城外的暗流。 第二百二十章 生天(二) 府中的其他人一早被幽兰遣走各自躲藏去了,偌大的公主府,如今竟也有无比寂寥的一日。薛琬拼着力气,撑起了船桨,打开了那道隐藏起来的可供一人通过的暗流的门。 通往那南门奉山处的水流虽不算急,但是逆流而上难免吃力,薛琬的手臂用力,刚刚与那些人搏杀所留下来的不浅的伤口处传来撕裂的疼痛,鲜血染尽了薛琬的华服。 如今她晨时去赴宴时的光鲜亮丽已全然不见,衣衫多被划破或是血迹沾污,她虽早已除去了那些繁琐的首饰,但鬓发依然有些松散,脸上也不知何时蹭上了些污迹。薛琬蓦然间对着还依稀辩得清人影的河水中看清了自己的样子,不禁嘲笑起自己来。 其实自己做了镇国长公主以来,真正光鲜的时候很少……光是这样狼狈不堪,为了性命而四处奔波的场景,就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多少次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薛琬撑着船桨的手臂却也渐渐脱力了…… 这条路虽然可以出城,但一则危险,二则……以自己现在的体力,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命逃出去。 她有一瞬间的恍惚,手臂一抖,船桨险些自手中滑出,她紧忙抓住了船桨,可惜方才那一个走神,突然加快了的水流将她往回打了不少。 薛琬咬咬牙,又紧握了那船桨,接着逆着这水流划去…… 可是这夜色已经越来越漆黑了,渐渐远离了奉陵城之后,灯光也消失不见了。 这样茫茫看不到尽头的逃亡,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回到了那年的荒漠之中。自己如今的身边,也是一样的漆黑,一样的寒冷,也是一样的不知何时是尽头,亦是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命能走到下一步。 那时在荒漠,连成一条线的灯盏,又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想到那个亲手布下四百六十七盏沙灯的人,薛琬的嘴角泛出一丝笑意,好在自己找到了这个人,好在自己没有辜负封清曲的托付,他如今至少是平安地在城外的。 或许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呢?薛琬想到此处,心都会想突然没有了着落一般,直直地向着悬崖坠去。 当时在南城门时,她不是没想过和白黎一起出去,直到知道自己被困在宫城和叛军之间时,她不是没有后悔过,如果自己真的和他出了城,现在或许是另外的一番场景吧。 唯一能让她安下心来的是,白黎无事,元拓无事,那些自己生平最为在意的人,终究是平安无事的。 既然如此,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又不知道撑了多久,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握不住那船桨了。直到她感觉到船身剧烈地撞上了一块礁石,整个人都直接侧翻了过去。 薛琬还来不及反应,便直接被侧起来的船身掀入了河水之中…… 冰冷的河水瞬间沾湿全身,那伤口见了水之后的疼痛加倍,薛琬被这疼痛刺激的一个激灵,神智反而清醒了不少。 不少的河水打入口鼻之内,呛得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她在水上浮着,找寻着能够抓住的东西,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她最后是抱住了那刚刚掀翻她自己船只的礁石,虽然看不清四周的景象,但她靠着神智判断,这里暗石众多,一定是离奉山不远了。 身子一直被水流托着,薛琬试着去试探这河水的深浅,发现自己已经能在这河水中站起身来了。 山顶上的水流虽急,但也确实浅一些,薛琬庆幸,自己还没有到绝境。 她站起身来,开始一边摸索这一边继续向上走。 虽说还不是冬季,但这山上的河水依旧是冰冷的很,尤其是夜间,薛琬只觉得寒意不住地往全身侵蚀,吞噬这周身所剩无几的温度。 四周没有其他路可走,只有这被水流冲刷出来的低矮的岩洞,薛琬在其中摸索前行,也留意着身边的动静。山中不比其他地方,毒物猛兽随时可见,不得不小心。 又不知过了多久,薛琬只觉得呼吸忽然顺畅了很多,眼前虽然还是漆黑的,但景象却恍惚间变得空旷了许多。直觉告知她,她已经离开了岩洞,走出来了。 她的脸上扬起一丝疲惫的笑意,瞬时浑身脱力,身子一斜倚靠在了一旁的山石上。走了一夜,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机会,薛琬那紧绷着的神经也骤然放松下去,紧接着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 双眼在合上之前,薛琬好似又看到了那橘色的灯光,一如那时荒漠时的一样,不过这盏灯可是大的多,也亮的多,好像是火把一样。 “我大概是迷幻了吧……”薛琬暗道,之后便脑袋往旁边一歪,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好似听见一声呼喊,急切的,又担忧至极的,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听错了,恍惚中,她也早已没了那个精力再去分辨。 薛琬再次醒来时,闻到一股香气,一阵清冷的,夹带着些许竹息香的气味。这是白黎常用的熏香气息,薛琬熟悉的很,闻到这香味顿时也觉得心安。 还没完全恢复意识,甚至眼睛都是半睁半合的状态时,她已下意识地去找这香味的来源,用鼻子嗅了一圈,最后停在了自己的下巴处。 薛琬这下几乎彻底清醒了,因为她一睁眼就看见那清幽的香味的来源,正盖在自己身上的,白黎的衣服。 她登时坐了起来,四下张望,果然在不远处看见了站在那里望风的白黎。 “重稷。”她张口喊到,却发现这一夜的折腾,自己的嗓子也是沙哑的很。 她又咳了两声,这下白黎听见了,立刻转过头来,见她醒了又惊又喜。 “殿下。” “你怎么会在这的?”如今在山上,加上她又添了点新伤,一阵风吹来薛琬竟然还觉得有点冷,不禁把自己身上白黎的衣服裹得紧了紧。 “我和元晞出城,半路遇到了思彻还有幽兰他们,幽兰说要等着你出去。”白黎把她身上的自己的披风重新给她紧了紧,穿好。 “这个丫头也真是的,我不是明白地告诉她让她先去和元拓他们一道走么。” 第二百二十一章 生天(三) 嘟哝完这一句之后,薛琬又接着问道,“那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我看城门关闭,叛军四周围城,便猜测你会从何处出城。幽兰提起你有可能从水路逃生,我便赶来此处,还好你出来了。” 白黎不小心碰到她胳膊处的伤口,薛琬吃痛猛地把胳膊缩了回来,白黎见她的反应,“怎么了?可是很痛?” “没事儿。”薛琬强装了笑意,“你过来的话,那元晞呢,还有何人去搬救兵了?” “我答应你留在城中,不是要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的。”白黎没接她的话,小心地拉过她的胳膊查看伤口。 “唉,打仗嘛,怎么可能身上不带点伤啊。”薛琬嘴上很是无所谓的神情,“你倒是告诉我,城外怎么样了?” 白黎看了她一眼,明明是刚刚从如此危险的境地逃了一命出来的,还带了一身的伤,这回倒是自己毫不在意了。 “我将你的玉佩给了元晞,荆公子和思彻也一起陪同他前去了。”白黎看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回答她。 “哦。”薛琬由着白黎给自己简单地包扎着伤口,“那我们现在便去寻他们?” “先不急。”白黎强行止住她这一刻不停的念头。 “你先休息。” “我没……” “听我的。”白黎强行按住她,随后拉着她下山,“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就是。” 薛琬似是还在状况外,就被人拉着顺着一条平坦的路离开了这山谷之内。 一开始还只是牵着,后来感觉到薛琬走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白黎所幸停下来一把把人横抱起来。 薛琬惊的差点呼出口。 “别乱动了。”薛琬双手因为怕自己掉下去而揽住了他的脖子,脑袋搭在她的肩膀处,温柔至极却又强硬至极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薛琬一下子就说不出话了。 这一走直接到了奉陵南城门奉山脚下的一处村落,这里也少有人家,怕是都听得要打仗了搬走了不少,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或是不知道还能逃到哪里去的人。 白黎一路抱着薛琬到了一处低矮的屋舍之内,这屋舍之内空无一人。 她被轻轻地放在简陋的床榻上,然后看着白黎转身去从一个匣子中取了药来。 薛琬能感觉的到,白黎这一路走过来,其实是带着些怒气的。即便不说,薛琬也知道他气的是什么。 自然是气她自己又“自以为是”,把自己弄的一身伤,差点又把命搭进去。 可是白黎拿药的动作行云流水,拿到她身边时动作一瞬间愣住了,想帮她上药,又好像怕她介意。 看着这人突然地尴尬无措,薛琬倒是觉得好玩极了。明明早已经是最为亲密的人了,现在连要给自己上个药还犹豫着。 白黎在犹豫的片刻,无意间瞅见薛琬,她竟是一直全神贯注地在打量自己的脸色和一举一动,还一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好玩的东西的表情。 看来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多余的。 白黎轻轻撩起她胳膊上的衣袖,露出那手臂上看起来有些骇人的伤口,眉心皱紧。 薛琬看他这副神色,定然又是不高兴了。虽说白黎在刀光剑影之下也过活了这么多年,自己也受过伤,流过血,但这伤如今是在薛琬的身上,刺的他心头一阵一阵地绞痛。 “唉,这点伤真没什么的。我又不是千娇百宠养起来的,伤口病痛什么的,都好的快的很,你别担心。” 白黎却没有答话,只是轻之又轻地把药给薛琬涂好。 趁他在涂药,现在不再唠叨自己的功夫,薛琬的嘴也没有闲着,开始跟他讲自己所猜测的东西。 “那个,重稷……我派人去请的援兵,最快也要两日才能赶到奉陵对吗?” “嗯。”白黎应道,“他们若到了,会派人来找我们。” “我不是那个意思。”薛琬补充道,“我是说,现在除了那一点纪怀舒连同城尹调过来的四周的护卫军之外,庆陵军也来凑热闹,如今他们已经攻进城去了,陛下他们在宫城之内,真的能撑到那个时候么?” 白黎给她擦药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薛琬以为他会回答自己,就一直等着。结果是等了半晌,看着白黎像是好不容易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你如今还一心想着,要忠于那个陛下,要保护他么?” 薛琬瞧着他,倒是真的生气了。 她垂了头,不光是白黎,她又不是个没心没肺的。薛晟多次弃她不顾,她也不是那种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的人,薛晟不信她,不顾她的死活,其实对于这个皇帝,薛琬早也不做什么指望。 “我知道你是气薛晟抛下我独自进宫城避难,我也气不过,可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还是先把眼前这个哄好了再说的好。 “我的意思是,他既然做了决定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难道就不怕我所引来的援军同样会弃他不顾,甚至帮着我对付他么?” 薛琬说到此处,白黎也不再拦着让她继续说下去。 “而且就算宫城再坚固,那也是将自己逼到了绝境,抵挡一时虽不是问题,但长久下去早晚会被外面的人耗死,我不觉得陛下会这样自寻死路。所以我是猜测,或许我这位皇兄,是真的有自己的打算的。” 白黎给她涂好了药,给她的腿上加了一条薄毯,之后再吧药收起来。 “你觉得薛晟早已安排自己的人手在外,所以才有恃无恐?”白黎顺着她的话道,“那据你所知,他会有什么可以绝对信赖的军中势力?” 薛琬把一只手轻握了拳头放在下巴上,凝神思索,半晌摇了摇头。 “这我还真的想不出来。当时陛下回到大虞的时候就毫无根基,这些臣子们或是贤弟和我母后留下来的旧臣,要不就是新晋的臣子,这些人也是新人,根本不可能接手兵力。” “其实自薛伦后期把持朝政以来,地方上人人自危,几乎每州每城都会自留兵力自卫,以至于薛伦对州城的制约适得其反。直到现在,依然有各州兵权过大的问题,这几年都是给皇族宗室以监察之权,希望以此制约。” “但恐怕,成效不大吧。”白黎又从桌上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放在她手中。 薛琬顺手接过来,想正事想的入神,竟是浑然不觉,白黎这是究竟有多体贴细致。 第二百二十二章 生天(四) “正是,薛伦当政之时,我那些皇兄皇弟们基本没有幸存之人,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皇族宗室也是一蹶不振,哪有什么能力去管理各地的兵力之事。虽说是陛下下的令,但一般也是委托当地的州衙代劳。” “所以才有了如今纪怀舒身为身为首辅却可以控制地方上的驻兵之举。”白黎顺着她的话道。 薛琬点头,“是,陛下多次想整顿军务,只是他刚刚继位不久,大虞又多的是地方需要修整,君主的权力其实往往多受限制,他也确实还不够那样的能力收服地方上所有的兵力。” “如果这样的话,你为何会推测,他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白黎回到她一开始提出的推论。 “前一阵子的时候,我看过兵部给了陛下一个提议,是州府之间驻军换防来削弱地方势力的办法。” “换防?” “对,就是将两个州府的驻军对调,以打乱其中的地方派系牵扯。”薛琬解释道。 白黎略做思忖,“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效的,那这个办法,可有实施?” “这我便不知道了,这还是在我去南佑之前的事情了,当时我将这提议大概扫了一眼,陛下还并未说可否。后来我回来,这政事我便不能再管了。” “你的意思是,你此次回京自己提了不再问政,也与官员少了往来,于是便很有可能不知道薛晟到底做了什么动作。”白黎道。 薛琬见自己一提他便知道自己的意思,嘴角又立刻扬了起来,“聪明啊,不愧是白宗主。” 白黎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呢?” “然后,我猜这换防的法子,他应该是暗中试了,为了防止大张旗鼓之后,这些地方上的地头蛇会做出什么不利于政策推行的举动来。” “那最先拿来做试验的,会是谁?”白黎问道。 薛琬想了好一会儿,还是管白黎要过了一张地图来,用手指在那不小的图纸上来回转圈,之后选定了一处,指给白黎看。 “我猜,大概是奉陵以北三百里的孟陵,孟陵此地的军务,交由的是我一个堂弟,如今被封作瀛侯的,薛皓。” “为何会是他?” “我可不是凭空猜测的。”薛琬用手指在那里点了点,“后来我在陵安的时候,纪怀舒还有我留在奉陵的人寄过一些信件给我,那上面提了当时的政事概要。最重要的自然是薛睿的事情,但也有提过,陛下派了大臣去往孟陵,而且还召见过薛皓。” “那瀛侯此人,品性如何?”白黎问道。 “你可是担心他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依我看应该不会。”薛琬道,“只是在年节的宴席上见过几次,也大略看过他的折子,在这些宗室王爷里面,薛皓虽说爵位不高但是可算的上是最为敬职敬责的了。” “若真的是他意换防为令,调离了孟陵的兵力增援奉陵,薛晟倒是可以在宫城中拖到那个地步。” “不止吧。”薛琬补充道,“薛皓不可能在事情突然发生的时候接到命令,我一开始之所以说陛下是早有准备,意思就是早在之前,他就已经命薛皓做了准备。” “那这位陛下,倒是高瞻远瞩的很。”薛琬当然听得出来,白黎可没有一丁点在夸薛晟的意思。 “我这位皇兄,其实才略是有的,只是疑心重了些。所以奉陵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会立即察觉,倒也不奇怪。”薛琬笑了笑,“倒是显得我担心许久,可笑的很。” “既然如此,你也不必这样尽心尽力。那些要调去奉陵的兵力,其实大可不必。” “我现在确实对这位陛下不太喜欢,可是薛睿起兵谋逆更是不可取,我不是为了向他表什么忠心,只是为了太平而已。”薛琬看着他的眼眸道。 “我只是不想你背负这样多的东西,到头来伤着的却还是你。”白黎语气温柔而坚定。 “你最知道我现在的心境了不是么?”薛琬歪头,笑了笑,“是身在这样的位置上,便有些不可推脱的责任。就像你身为离宗宗主,做了很多事情其实也是费力却讨不到自己的半点好处,可是依然是秉承着钟老前辈的遗愿,在守护着大虞的百姓。” 白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其实你一直说,只管自己的事情,不想去操心什么天下人,但到头来你想的最多的不还是大虞,想的最少的何尝不是你自己?” 薛琬摆摆手,“哎呀,你别将我说的如此伟岸。我只是心里想做什么,觉得什么是对的,便去做了。” 白黎拍了拍她的手,“好了,你先别想那么多了,既然薛晟早有布置,那奉陵城的危局其实早晚可解,你只管好好休息就是,外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薛琬很是迟缓徳点了点头,一边还是在想着自己还有什么要问的。 白黎看着她还是一脸心事的样子,对她道,“可是千越还有拓儿他们,你放心,这一路南下,都会有离宗之人相护,他们不会有事的。” 心事被猜中,薛琬脑袋转了一圈,抑扬顿挫地说出一个“哦”字。 “他们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叫人传回来的。”白黎强行把薛琬轻轻推倒在床上,“传回来之后就立马告诉你,哪怕你睡觉也立即将你叫起来。” 薛琬“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是该说白宗主心思细腻呢,还是说实在是比刘婶还爱絮叨呢?” 白黎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薛琬故意呼痛一手护住自己的头。 “睡觉吧。” 薛琬见他依然守着,心道自己要是不睡过去这个人怕是不会走的,也就很是配合地闭了眼睛。 眼见着薛琬的呼吸渐渐平稳,眼睫毛也不再挑个不停,白黎终于是松了口气,心道这个人可算是愿意善待自己,让自己睡会儿了。 他转身出了这间屋舍,走了几步,身旁的小巷子之中便出来一个身着布衣的手下。 “宗主,回春生长老来了消息,说是两路人马已听从指令,愿意来支援奉陵,预计四日抵达奉陵。” 白黎接过那传书,自己也扫了一眼,“好,我知道了。去发信给南边的兄弟们,将小公子还有我母亲他们如今的情况报与我知。” “是。” 第二百二十三章 生天(五) 大虞国境之内,一辆丝毫不显眼的马车避开大路,正在林间小路穿行,行至一家小镇上简易的客栈时停了下来,里面走出一个妇人一个瘸腿的年轻人和一个已经因为路途颠簸而睡过去的孩子。 那客栈里的伙计接过了元拓,把他抱到房间去睡觉,而封清曲和千越则和这客栈的掌柜碰了面,在说着话。 封清曲的脸明显憔悴了许多,不只是因为赶路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白青桓。 白青桓伙同齐王薛睿造反奉陵城的消息极快地传开,就算白黎再三嘱咐这些手下一定不能告诉封清曲,薛琬也有过安排,可是天下之人如此之多,这样大的消息又如何能瞒得住呢。 而千越,则是心心念念着奉陵城中不知生死的薛琬和元晞。 其实现在本该逃出来在此安生度日的人,该是元晞而不是他。 这一路紧着赶往南境去避祸,已经快要两天了,但一直都没有奉陵城那边的消息。也是到了这个白黎一早设下的用来接应他们的客栈,就要听得一些消息,可是千越竟更是害怕起来。 那时自己和元晞他们待在薛琬安排的地方,外面就是马车,准备着随时送他们出城。千越实则很想出去看看,他对那日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却因为对着封清曲,面上不能表露出任何的不安的情绪来,只得一直隐忍。 元晞陪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要相信殿下,她那么聪明一定能保全自己的。” 千越坐在藤椅上,抬头看了他一眼,其实可以看见他内心的忧虑一点不比自己少半分。 “就是她那样聪明,不也差点把自己性命弄丢好几回么。” 刚刚这边担忧完,千越又立刻嘴硬道,“我才不担心这个人呢,她乐得去逞英雄,拯救天下,那就让她去呗。” 元晞看着千越小孩子心性又上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几人在这里又等了片刻,幽兰便自宫中出来了,气喘吁吁一看便是加紧着赶过来的,她急着对几人道,“走!” 元晞也没有耽搁片刻,立刻去请封清曲和元拓,对封清曲略做解释,在她老人家狐疑的目光中强行让她带着元拓先上了马车。 接着便是到了千越那里,想扶他起来,只是千越却执拗着不走,问幽兰道,“四姐呢,她怎么样了?” 幽兰眼神闪躲,又怕会误了薛琬的事情,对千越扯谎道,“殿下正在宫中陪着陛下上衣对策,有禁军相护,暂时不会有事。” 可是这时的千越格外警觉,自然看得出幽兰没有据实以告。 元晞同样注意到了,但他更知道眼下带他们出城才是最紧要的,也就不由得千越继续向幽兰追问,直接扶着他就要上马车上去。 公主府的其他带过来的仆人们也这就自己收拾行李准备逃命去,混乱之间,千越在上马车之前听得一个人说,“殿下现在被齐王殿下当做人质,陛下又不准备救,这该如何是好啊。” 千越登时便炸了毛,他冲过去揪住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那人似是早有准备,还吐字清晰地给千越重复了一遍,“陵安长公主殿下被那些人当做人质,以此威逼陛下放他们出城,但是陛下不肯。” 幽兰听得这一句顿觉不对,她急忙赶过去,“你是什么人,谁让你来胡言乱语?” 可是这人却一下子挣开了千越,顿时一个飞身离去,很快不见了人影。 邻近被薛琬安排的府兵护卫这时赶紧拔了刀迎敌,但这人早已不知踪影。 幽兰这才明白过来定是齐王或者白青桓设下的计策,她知道薛琬为人质,但这件事不能被千越知道。 她过去安慰道,“千越,这人明显是齐王的细作,他的话信不得的,殿下没事,你快走吧。” 只是听到这样的话之后千越已经无法安心了,“不,不行……我得去看看……” 幽兰见他已经急得两眼失神,心道不好,还是耐下性子来安慰道,“千越,你听我说,殿下她自有分寸,你千万不能这个时候出去啊。” “幽兰,那你告诉我,那人刚刚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千越急得发红的眼睛看向幽兰。幽兰被这样的眼神紧盯着,一时无法想到更好的说辞来骗他走。 “殿下……殿下她,只是去与齐王他们谈判,并非……” “可你刚刚所说,是她在宫中,被禁军所护不会有事……如何又变成了去谈判的?” 幽兰一时语塞,已是无法再继续跟他扯谎周旋下去,“千越,殿下早就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但是她真的早有准备的,还有白公子……他也会想办法保护殿下的……” “真的么?”千越再次问道。 “我去看看。”千越看着已经垂着首,不敢再看着自己的幽兰,心里的忧虑更深,不再犹豫直接奔着一匹马而去。 “千越!”幽兰拦住,“你别忘了答应殿下的什么。” “我只是去看看,只要她没事我立刻回来。” 元晞眼见根本劝不动千越,便一把拉住他,“那我随你去,说好了只是打探到消息便回来,绝不可逗留。” 千越也没有再拒绝,元晞将他扶上马之后又点了几个府兵随他们一起往城西而去。 可是初初离开一段路,元晞便觉察出不对来。 因为路中间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他们道,“两位公子,长公主殿下现在被那些叛军挟持受了极重的的伤,白公子也不在,两位快去看看拿个主意吧。” 千越眉心一蹙,“你说什么?” 元晞一把按住他,“烦请带路。” 两人走在前面,随着那人走了一小段路,元晞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千越,停了下来。 “千越,你看后面。” 千越扭过身去,这个时候元晞则自己调转马头,同样强扭了千越的马头回去,在千越的马背上狠狠抽了一下。 “你们保护千越,快回去!” 千越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元晞策马冲向那带路的人,将其撞翻。此时潜藏在前面路口的白青桓布置的人也立刻冲了出来。 千越大惊,“元晞!” 府兵眼见有变,立即带了千越夺命般地往回走。 几个人顷刻间擒了元晞,也没有再追。 第二百二十四章 生天(六) 千越及封清曲随着这客栈的掌柜到了一处房间内,那掌柜将门带好,示意两个人先坐下。 “在下是奉长公主殿下之命在此接应二位的,公主府的府兵也在近旁乔装随护,只是不便过于张扬,所以只能请几位轻简上路,我们有弟兄会一直护送几位安全到方寸山。”掌柜细心给两个人解释道。 “奉陵城现在如何?四姐和元晞呢?还有白黎,他们现在如何?”千越其实关心的根本不是他们说的这些,待到这掌柜的说完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掌柜的宽慰地笑了笑,“莫公子封夫人请放心,这次就是殿下让在下给两位带信的,他已经离开了奉陵城,此时在城外与白公子在一处,元公子也已经被救出。殿下也令小的询问二位的情况,好报与她知。” “确定他们没事么?听说四姐是被那些人当做人质了,还有元晞,他,他是为了我才会被那些人暗算捉去的。”千越没有得到详细的解释依然很是不安心。 “殿下早便准备了脱身之法,而元公子是白氏父女想要从奉陵脱身,用来与殿下做交换的砝码,并没有伤着。”掌柜只顾着给去解释,却在说完之后看见了封清曲发白的脸色。 这掌柜的自知不应该随意在封清曲面前提起白青桓,只是为时已晚。 只见封清曲双目无神地看向掌柜,“请问……你说的白氏父女……是谁,是白青桓吗?” “是。”掌柜答到,还在小心翼翼地打量则封清曲的神情,害怕万一有个什么不对付,那宗主那边定然不会轻饶了自己。 “白青桓……是真的叛乱了?”封清曲继续问道。 “这……”掌柜被问的心里发毛,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有些求助是得把目光转向千越,“夫人,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你不必刻意隐瞒。”封清曲缓了一口气,“我还不至于承受不起。” 千越也帮腔安慰道,“封夫人,奉陵城中的事情,自有四姐他们解决,您现在就好好保重自己,这样白公子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啊。” 封清曲嘴角艰难地勾出一丝笑意,回应千越道,“好孩子,我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最少作为妻子和母亲,亲人做了什么,我总归是有权知晓的。” 她看向那掌柜,也看了一眼千越,“你们都知道什么,尽可以告诉我。比如,白青桓他……是为何,要这么做……” “我来说吧。”千越示意那掌柜的可以先离开了,那掌柜的如释重负一般,对千越和封清曲告辞之后离开了房中,只剩了两人。 “封夫人,您听我说,不管您知道了什么,总之要明白的是,白黎他还有四姐,都在尽力护您周全。” 封清曲点了点头。 千越略顿了顿,随后想了半晌该如何开口才能显得不是很突兀,又好让封清曲接受一些。 “这都是许久之前的旧怨了。”千越说一句又停顿一会儿,他自问不是很会说话,一直想着怎么能让这一大段过往在自己的嘴里显得不要那么无情,也不要让封清曲过于难过。但思前想后,这件往事本身就很伤人,其实多一分少一毫,好像也差别不大了。 “是白前辈,他以前的妻子,因为谋反之罪,被先帝所诛杀……所以,所以白前辈,想要向薛家报仇……” “以前的,妻子?” “啊,是在很久之前的了,还没遇到您之前的。”千越急忙道。 封清曲苦笑,“很久之前的了……那女子,因何会谋反的?” “那女子叫做钟离凝,是华晋的公主,至于谋反一事始末,晚辈也只是听了个大概,前因后果不甚明了。” 封清曲垂首,千越颇为唏嘘,看向封清曲的身影时,总觉得那本来是保养适宜的青丝上一下子添了无数的白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封清曲小声呢喃着这几个字,千越有些不明所以,但也不敢随意过问。 “封夫人,您还好吧……现在夜色深了,您不如先休息吧。”千越试探着道,“我这就出去。” 封清曲缓缓抬首,“好,你也早些歇息,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全,可一定要保重身子啊。” 千越忙应道,“好好,多谢夫人,夫人好生歇息,也不必多想什么。” 封清曲应声,点了点头。 千越其实是有些不放心的,但想来封清曲现在心神不宁,自己在这里打扰好像也不合适,只能是揣着提心吊胆,拄着自己的拐杖挪开了脚步。 千越出去之后再次往屋里看了一眼,却依旧看见封清曲保持着自己出来之前的姿势,坐在桌案边一动不动。 他暗自叹了口气,心道这件事情对于谁来说都不是好接受的,尤其是薛琬也对他提及过,封清曲对白青桓用情颇深,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受冷落却毫无怨言。今日得知这样的真相,一时接受不了也是人之常情。 他当下也只能寄托于,封清曲能顾念着自己的儿子,打起精神来,不要再被此事所困扰牵绊,不然自己今天这番告知真相,可能就罪过大了。别说白黎了,光是薛琬那关他可就过不了。 出门之后拄着拐杖,想去看看元拓那小崽子,却在走廊处看见了刚刚与他们说话的掌柜的,那掌柜的正手足无措地原地打转。 “掌柜的?”千越看见就打了声招呼。 “莫公子。”掌柜给他见了个礼。 “你这是怎么了?” “我这不是担心封夫人么,宗主可是嘱咐过了尽量不要让夫人知道奉陵城,尤其是白青桓的事情,现在该如何是好?” 千越拍了拍掌柜的肩膀,“放心,是我说的,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封夫人早晚要知道的。” 这样的话多少让掌柜的安心了些,虽然他也知道这是千越在替自己揽罪责,他千恩万谢地给千越再次行了个礼。 千越拉住他,再次问了一遍,“元晞,他真的没事吗?可有哪里受伤?” 见他三番两次地询问,掌柜也就多跟他说了些,“元公子呢,是受了些皮外伤,不过真的没有性命之忧。白青桓提出要与殿下做交易时,以为他们擒的是莫公子你,也只能同意放他们出城。不过既然是交换,元公子自然是性命周全的。” 掌柜答完话之后便告退了,千越心中愧疚之情依然不下,在原地杵了一会儿,也便慢吞吞地去看元拓去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仁念 薛琬一觉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高的不能再高了。她猛地坐起身来,因为扯到自己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这便赶紧起身下床。 她紧着收拾好了自己,出门刚要喊白黎,却在外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重稷”两个字被噎回了喉咙里,来人是越丞。 “师叔。”薛琬摆正了仪态,恭恭敬敬地唤道。 越丞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还是全乎的,比上回强点。” “我上回也没缺胳膊少腿的啊。”薛琬一边暗自嘟哝反驳,一边自顾自坐到了越丞的对面,“师叔您怎么会过来的?” “我有手有脚,去哪里怎么还要听你的?”越丞故意冷着脸,说道。 薛琬兴奋异常,赶紧给越丞添茶倒水,却发觉茶壶里空空如也,干笑了两声,“我去添些水来。” 刚要起身,却见白黎提着一壶新茶走进来,给两人分别倒了些水。 越丞直接端起了那茶喝了一口,“嗯,还好这茶水没像你们找的这个地方这样寒酸。” 薛琬松了口气。 白黎在腾秀山时,以越丞与荆家的旧怨引得蒙平郡主出兵从而帮杨念报仇之事,虽说薛琬与白黎之间已经除了芥蒂,但薛琬其实一直担心越丞过不去这个坎,会对白黎有些意见。不过从这动作看来,越丞倒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瞧什么呢你这丫头。”越丞没看她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小心眼,揪着腾秀山的事情不放?” 薛琬愣住了,越丞这话有两处不对劲,一是在提醒她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才没对白黎有什么怪罪。二来是,什么叫像自己一样?莫非他知道自己先前因为这事和白黎闹脾气的事了?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薛琬立马看向白黎,白黎则是一副无辜的神情,还摆了摆手。 “行了,说说吧,你打算去哪儿?”越丞绕回正题,问道。 “等援军到,去解奉陵之围,等解了围,我就带着拓儿去陵安久住,再也不想回奉陵了。”薛琬道。 白黎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她,薛琬便再加上一句,“还有重稷,也把封姨母带上。” 越丞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挖了她一眼,“若是打不赢呢?” 薛琬的指尖一顿,“那就想办法再打赢。” 白黎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现下也坐在了薛琬的身边,听她说话。 “我就算不清楚你们薛家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叫做胜败兵家常事,更何况听说这回薛睿的阵仗不小,你有几分把握?”越丞正色问道。 “五分吧。”薛琬叹了一声,“其实我如今也是迷惘的很,我如今像是被困在风箱内的老鼠,两边都巴不得杀了我。”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越丞再次挖了她一眼,“你若听我的,便别再趟这趟浑水,回方寸山。” “那怎么行?”薛琬当即反驳道。 “在方寸山乐得自在,也不用受这些闲气,你若是担心薛晟或是薛睿找你麻烦,你放心,你外祖母还有师父,还有我定会保你周全。” “师叔,我知道了,您过来其实也算是我外祖母和师父的意思,对吧。”她看向避开视线的越丞,笑了笑,“您还是在乎方寸山的,我便放心了。” “你放什么心,长辈之事哪里用得着你费什么心思。衡丫头,局势混乱,你不用身陷其中。” “师叔,可是这哪里是我想脱开身就脱开身的呢?”薛琬道。 “你只是被围困城中,毫无脱身之策所以暂避方寸山,若是薛晟赢了他也不能说你什么。若是薛睿赢了,还有南佑的郡主在,总有办法护你周全。” “师叔。”薛琬把双手撑在桌上,极富小儿姿态,“原来师叔早就想好了啊。” 看着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越丞强忍住了像她幼时一样扯她耳朵一下的冲动,“不可儿戏。” “师叔觉得,我现在所做的是在儿戏?” “衡丫头,好不容易从奉陵逃出生天,何必要再次深陷险境呢?” “可是青鼎门一向教导弟子,视拯救苍生为己任,百姓即将遭受战乱之苦,怎可袖手旁观?”薛琬眨了眨眼睛,搬出以前的道理说道。 “你这就是叫你师父给教傻了。”越丞冷哼一声,“天下受苦的人众多,哪里是你一个个能救的过来的?你……” “师叔。”薛琬收起了刚刚的玩笑神色,“您所说的道理,其实我都清楚地很。” “我这些年来,见识的争斗算计、人心凉薄、生民百态也不算少,我何尝不知,明哲保身四字,其实是活的最通透的做法。” 白黎在一旁没有插话,他其实也知道,薛琬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我这些年,无非想求一个太平。我有时会虚与委蛇也好,故作丑态也好,其实就是想少些争端是非,不管对谁来说,安定才是最难得之事。” “只是如今大虞是不安定了,我又怎能在这时弃他们而去,违背了我这些年一只想要的呢?” 她难得在越丞面前如此正经过,越丞长舒了一口气,“其实他们心中,并不在乎你做了什么的。” “我做事情,什么时候管别人在不在乎了?”薛琬趾高气昂地说道,随后有些心虚,“这些年在我那皇兄面前,也是憋屈惯了,好不容易有一次翻身的机会,您还不让我好好施展拳脚?” “什么歪理?你那皇兄安了什么心思你可知道?” “我做什么与他无关。”薛琬垂眸,“我只知道,叛乱会至民不聊生,而我可以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便没有退缩的理由。师叔,青鼎门的弟子,怎可弃可救之人不顾?若是换作您,您也做不到的。” “你少牵扯我。”越丞又恼又气,“你便是这些年做长公主做惯了,从前我教你的风骨竟是半分没有学到。” “自然不是。”薛琬道,“等全了这次的道义,再拾您的风骨吧。” 第二百二十六章 止息(一) 待午后时,白黎薛琬便接到了杨念的传书,说是已率愿意追随薛琬的一支两万人的兵力赶赴奉陵,薛琬为保证这些人可以没有顾虑,便决定亲自前去接应他们。 白黎薛琬和越丞三人骑马赶赴大军路过之地,也便和人接上了头。 来人是一个参将职位,姓顾,见到薛琬之后立即下拜。 “末将顾青参见长公主殿下。” 薛琬喊了平身,看了看这两万人,却见身着铠甲还有不同,便问道:“这些人可不是从一处守军出来的?” 顾青回答道,“是,这是几处守将见了殿下的信物,各自有愿意跟随的,便随末将过来了。” 薛琬点点头,“好,你清点一下各军人数报给我。” “是。”顾青领了命令,又道,“殿下,我等听闻奉陵城动乱一事,都是心有疑虑,当真是齐王叛变围城?” 薛琬点头,“是,陛下如今封锁了宫城,但也只能抵挡三日之久,也需要援兵去救。” 顾青看了看前路,“殿下,自我们现在位置至奉陵城恐怕还需一日之久,那陛下他们,可会有事?” 薛琬顿了顿,“加紧赶路就是,陛下他,也有安排。” 顾青只是得了命令,抱拳道,“是。”这便下去清点人数,传递命令去了。 薛琬此时换了一身装束,一身青色简装,头发高高束起,与在方寸山时无二,这时白黎走过来,还捧了一套铠甲过来。 薛琬目瞪口呆,“这,这是?” “给你的,护身。”白黎往前递了递,“这个比一般将士身上穿的会轻便,穿起来也不会很累。” 薛琬犹豫着接了过来,“你怎么还去做了这个?” “你去国宴之前几天我便想着要人去做了,不过还是晚了些。”白黎叹了口气。 “不晚啊,哪里晚了?”薛琬一把抱住这铠甲,“还是你想的周到,我这样去打架,估计没一会儿又会落下几个伤口。” “万事小心,待在我身后,别自己上去了。”白黎听得她又开始没心没肺地不把受伤当回事,赶紧提醒道。 “好。”薛琬应道,她稍作转头,看见不远处越丞在看着她,便猜测是有事情要跟她说,便用手指了指那边。 白黎点点头。 薛琬还是一路捧着白黎给她的铠甲到了越丞那里,越丞稍微揭起这铠甲的一角看了看,“人家专门给你的?” 薛琬得意地点点头,“是啊。” 越丞白了她一眼,“我觉得丫头你好歹是尊贵的长公主,能不能不要整日在那小子面前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模样。” “啊?”薛琬有些惊诧,“我没有吧。”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这副样子,嘴角就快翘到天上去了。”越丞很是无奈地挖苦道。 “那又怎么了,他乐得送我东西,我也乐得开心啊,您是没看见,他如果看见我笑了,也是高兴的很呢。白黎这个人呢,平日不与人亲近的模样就很好看了,若是再笑起来,便是人间绝色了。” 越丞强忍下了心里那口浊气,咬牙切齿地道,“衡丫头,我叫你来,是有正经事情要说的,你能不能,先把你这这副像饿了几天的人见着肉一样的口水直流的样子给我收回去。” 薛琬强行把自己的嘴角往下压了压,“哦,师叔有何事啊?” “你师父传信给我,说是沈骐小公爷两日之前离开了南佑。” 薛琬的心思转的极快,“沈骐,他不在南佑能去哪,难不成来大虞了?” “踪迹不知。” 薛琬眉心微蹙,“沈骐这个人,还真是阴魂不散,我去哪都要跟着插一脚。” “要不然说沈小公爷对大虞的陵安长公主爱慕已久呢,你看你去哪他都跟着你。”越丞这个时候竟然还不忘调侃她一下的。 薛琬颇为不满地看了她师叔一眼,“师叔您这又是打哪听来的啊。” “难道是我听错了?郡主可是说过,见过你一面,觉得她儿子眼光还可以。”越丞道。 “怎么那会儿数落我不正经的是您,现在在这里和我谈这些没影儿的事情的也是您。”薛琬阴阳怪气地道,“不对,您见过蒙平郡主了?” 薛琬抓住重点的能耐还是有的,越丞也不再逗她,点了点头。 “那日离开腾秀山,本就是想避开的,可是后来她派人寻我,还是见了一面。” “郡主还与您说了什么?”薛琬问道,“要是说什么前尘旧事的就不必与我念叨了。” 越丞再次白了她一眼,“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呢?” 薛琬摸了摸鼻尖,听越丞继续往下说。 “她跟我提了一嘴,关于她儿子沈骐小公爷的。”越丞知道她关心什么,直接捡重点与她道,“她言及自己的儿子虽说明面是个再荒唐不过的,但这些日子她也发现,沈骐其实也是个心思重的,其实聪明的很。” “师叔,这小公爷可是差点要了你师侄我的命的,那能蠢笨的了?”薛琬小声道。 越丞咳了一声,“行了,自己被人算计的差点没命,还好意思往外说呢啊。” 薛琬把脸往旁边一扬。 “她也问过沈骐,只是那小公爷却刻意瞒着郡主,不肯与她说实话。”越丞道,“郡主的意思是,此次沈骐参与大虞叛乱之事,若是沈骐有什么差错的地方,还请你保他。而作为交换,她亦会好生规劝沈骐,不让他陷入过深。 “然后呢,这郡主娘娘就是这样劝的啊,直接把这小公爷劝出了南佑国境。他若是真的来大虞生事,那也不是我说能保他,就能保他的。何况,他这样祸乱大虞,我为何要保他?”薛琬轻嗤。 “你倒也不用先这么大气性。”越丞给她顺毛,“我当时告诉郡主,两国政事,我一江湖人不好参与,我亦不会以师叔之名去要求你做什么为难之事。” “那之后呢,郡主可还有说什么?”薛琬问道。 “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了。”越丞回想了一下,排除了那些“陈年旧事”,被自己拒绝了让薛琬保沈骐之事之外,关于沈骐确实没有什么别的话了。 “我的意思是,沈骐现在都不愿受其母的制约离开南佑,你要小心。”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止息(二) 薛琬率着两万人开往奉陵,在邻近之时听得前方的探马来报,说是已有瀛侯带着孟陵军与城内的叛军厮杀起来。 薛琬心道,自己推算的果然没错。 大军赶到之时,城内城外已经战火正憨,攻城和喊杀声此起彼伏。薛琬看了这副样子不由得感慨,曾经自己也带着禁军死守奉陵城,如今自己也换作了攻城一方。 薛皓带着的孟陵军战力其实一般,与城外的叛军不相上下,若是再没有其他的势力加入,这次谁胜谁败,还真的说不清楚。 而薛琬带着的军队的旗帜一出,攻城的孟陵军军心也立刻振奋起来。 “是长公主殿下,我们要赢了!” 城上一个叛将则在扰乱人们的视线,“长公主殿下,是来帮谁的?” 本是觉得胜券在握的孟陵军,听到这里心中也犯起嘀咕来,“怎么回事,殿下莫非真的和齐王串谋在一起了?” “这殿下听说被齐王当成了人质,现在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莫非……” 薛琬骑着马在自己军队的最前面,还没有下令手下帮着孟陵军攻城,却听到了这些声音。 白黎直接接过一把弓箭,搭弓拉弦,一箭直接命中那在城墙之上喊“长公主是来帮谁的”那个将领。 “长公主殿下有令,即刻助孟陵军解奉陵之围,诛杀叛军,保护陛下。事成之后城外驻扎,不得有误。”顾青高声传令道。 “是!”两万人马齐声道。 终于是被定下心来,两股人马汇聚一处,攻城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薛琬退到攻城军的后面,观察着城门的情形。而这时,率领孟陵军的瀛侯薛皓赶过来找到了她,请求拜见。 薛琬准了见他,只见薛皓一身戎装,也是规规矩矩地对薛琬单膝跪地行礼,“臣弟参见长公主殿下。” “瀛侯蛰伏多日,又一路率军赶来,辛苦了。” 薛皓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率军赶来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但是蛰伏多日,此事除了他和陛下,可没有人知道。 “不是陛下告诉我的,陛下早有安排但并未告知旁人,我也是从近期的兵力换防上,猜到大概是你。”薛琬道。 薛皓不由得自心底赞叹出声,“殿下果然聪慧过人。” 薛琬看向薛皓,心道薛晟倒是没有信错人,这个薛皓自己虽然不熟悉,但从说话谈吐上能看出是个赤诚之人,没有很深的城府,对人坦诚。 “这次还是多亏瀛侯了,若非你及时赶到拖住他们,或许现在宫城已然沦陷敌手。” 薛皓道,“这臣弟不敢当,一切都是陛下早有谋略,臣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我自己又如何能想得到奉陵真的会出这样大的乱子呢。” “陛下信你,自然有信你的道理,与其他宗室之人不同。”薛琬觉得和薛皓说话的确是轻松许多。 “啊,是因为孟陵离奉陵最近吧,我无才无能,也是赶巧了而已。”薛皓摸了摸自己的头,笑着答到。 薛琬还刻意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薛皓这话说的其实很是巧妙,薛琬夸他,但他则是用其他的理由遮掩过去。若不是真的毫无城府,便是极度的聪明之人了。 “不过臣弟也不能跟殿下多言了,前方战事未平,臣弟还要去督战。”薛皓有些着急地说道。 薛琬点点头,“辛苦瀛侯了。” “臣弟一介武夫,也没有别的本事了,自然要保护陛下。”薛皓说完后便再次回到前方督战去了。 白黎在她不远处,见到薛皓走了便走过来。 “这样看来,天黑之前便可以拿下奉陵城。”薛琬道。 白黎点点头,“是,城里的庆陵军其实根本抵挡不了多久,我会派人盯紧奉陵的各个出口,不会放了薛睿走。” 薛琬会心一笑,“现在重稷倒是不用猜,就知道我想什么了啊。” “这有何难?”白黎在她身边站定,“现在所需要担心的事情,无非便是两件。” “哦,说说看?” “第一自然就是薛睿这位头目,若是擒的此人,好歹能震慑其他蠢蠢欲动之人,不至于酿成更大的祸患,若是他走了,免不了要联和地方其他势力,最后大虞四分五裂可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 “嗯,言之有理。”薛琬装着十分受教的样子点点头。 “第二,便是陛下。”白黎看向她。 “陛下,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我也说不好。”白黎叹了口气,“这位陛下对你的疑虑一直就没有断过,就算这次你还是立下了功劳,他一时间不能再对你怎么样。可是我总是担心,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殿下,你进城见了陛下之后,能早日脱身便早日脱身,一定不能多做耽搁。” 薛琬笑了笑,“你也不用太担心,那日我和师叔说的,可不是说着玩的。等这仗真的打完了,我就离开奉陵去陵安,不想再掺和这里这些麻烦的事情了。我觉得没了我这个时刻需要陛下去提防的祸害,他也能腾出心思好好理政了。” “等我们去了陵安,先把拓儿、封姨母和千越接回去,然后修一修宝仪园的东院,那里后面也是连着山水的,打理一番也必定是好看的很,不输奉陵城的公主府的。到时候你看着给画张图纸,看看怎么弄最好看,你的眼光一定不差。” 白黎看着她一脸憧憬的神情,心也稍微宽了些,“好。” 与薛琬预料的并不差,天色将将变暗之时,奉陵城便被孟陵军和薛琬带来的援军拿下了,城内的叛军头目全数被羁押,可是顾青来报,少了薛睿和纪怀舒。 薛琬心下大惊,而白黎那边,却也是一样的消息。 “怎么回事,四周这样严密围堵,他怎么会不见呢?” “先别急,若是自我们过来起,城外一直加强把控的话,他没有道理这个时候出了城还不被我们发现。”白黎道,“所以要么是薛睿尚在城中,想找机会潜逃。要么是在之前,孟陵军来之前便已离开了城中。” 薛琬垂首,“若是他早就逃了,那必然是擒不住的。算了,顾青去安顿将士们城外驻扎,我去见陛下。” 第二百二十八章 止息(三) 薛琬及薛皓一同进了宫城去见薛晟,宫城的封锁初解,外围的城墙上都是箭矢兵刃留下的或深或浅的痕迹,在这本该华丽贵气的建筑上,很是触目惊心。 进城的孟陵军都在清理着宫城周围的战场,忙着搬运尸体。薛琬冷眼看着这些被鲜血掩住面容的已经毫无生气的人,心道不久之前,这些都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人。如今同国之人操戈,幸运的人留下了自己的性命,而不幸的人只得白白的在这场闹剧中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同样是安政殿,三日之前薛琬还在这里与薛晟谈及局势,受薛晟之命去到城门与薛睿谈判。可是那时一别,薛晟心里应该是有些期盼着她一去不回的吧。 想到此处,薛琬心里苦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端的极度的谦恭温和。 进殿,本没有受到战火摧残的安政殿,却也看起来沧桑不少。 “臣妹拜见陛下。”“臣薛皓,拜见陛下。” 薛晟端坐于御案之后,抬手示意,“平身。”两人起身之后,薛晟犹豫了一瞬,自御案之后走出来,走至二人跟前。 “此次奉陵城能转危为安,多亏了瀛侯与陵安皇妹,朕在此可要多谢二位。” 话说的可是再诚恳不过了,薛琬瞧着,就仿佛他不记得封锁宫城,要她自己死在外面的事情。 “陵安皇妹,那日朕也是听得你已经出了奉陵,以为你没事了才会下旨封锁宫城的,果不其然,天佑我大虞,幸得皇妹平安无恙。” 一番话说的行云流水,薛琬心道竟不知道薛晟这扯谎不脸红的功夫也熟练到这个份上了。她施施然道,“皇兄是为大局考虑,何须多此一举向臣妹解释,臣妹只是替那些守在外苦战却不的善终的禁军惋惜罢了,他们兢兢业业守护奉陵这么些年,陛下可要好生厚葬才是。” “有功者自会嘉奖,有过者朕也必会追究,听闻这些禁军在外,有许些人都临阵叛敌,竟帮着薛睿想对陵安皇妹不利,朕自会替皇妹讨回公道。”薛晟义正言辞道。 “不必劳烦陛下了。”薛琬面上终是收了那很是累的慌的笑意,“他们也是走投无路,也少有活口,眼下大事未平,皇兄无需为此等小事费心。” “陵安所言甚是,当下是还有诸事不平。贼首薛睿下落不明,着实令朕心烦的很,皇妹也稍安,待到风波安定,朕自会再行嘉赏皇妹。眼下诸事,还需皇妹继续替朕分忧啊。” 薛琬脸上的神色很是惊奇,“陛下当真?臣妹落入敌手却依旧逃脱,怕是有通敌嫌疑,还是少理些政事,避嫌的好。” “琬皇妹这是说的哪里话,朕何时会疑心琬皇妹。”薛晟作苦口婆心状,“都是奸臣挑拨罢了,眼下大敌未退,皇妹也不该再多做计较。” 这是安抚,自然也是警告。不过薛晟能耐着性子做到这个份上,薛琬也是由心里赞叹一声不容易了。 “陛下安心,臣妹自会尽力,护我大虞国境太平。”薛琬道,“不过臣妹今日在外与叛军周旋一日,也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了,陛下恕罪可否容臣妹告退。” 薛晟忙道,“是啊,是朕疏忽了,皇妹今日辛苦,便赶快回府安歇。陵安公主府事宜,朕会派人助皇妹打理,皇妹安心歇息便是。” 薛琬略施了礼便头也不回地告辞了,出宫之时还撞见了薛瑶和驸马贺严俊,眼神都未曾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薛瑶眼看着薛琬快步走过去,气不打一出来。 “你看她那个不可一世的样子,不就是逃出去了带了个兵回来么,奉陵之围又不算是她解的,不过是占了瀛侯的功劳而已,竟又觉得自己功不可没了么?” 贺严俊拉住她劝慰道,“那好歹皇姐也是有功劳在的,陛下都赞赏了,你便少说几句吧。” “皇兄不过是给她几分脸面罢了。”薛瑶一边继续往薛晟的安政殿走,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当初宫城封锁,城外叛军围城,她是如何逃出去的?自己本就解释不清,还好意思在皇兄面前邀功。” 贺严俊有些无奈,“殿下,我们还是快些去见陛下吧。” “皇兄只是现在还用得着她,也没空跟她计较罢了,等我抓到她的把柄,定会让她滚出奉陵城。”薛瑶咬牙切齿道。 薛琬不是没看见自己忽略了薛瑶之后,她那就快黏在自己身上的愤恨的眼神,只不过她现在,是真的觉得厌烦。 明知这兄妹二人都对自己没有安什么好心思,从前还是为了少些事情所以忍了不少,现在外面事情如此之多,她是真的没有那个精力去应付。 走出宫城之后,照例白黎还是在外面等她。 白黎的手中还提着一包看起来是吃食的东西,“锦玉楼已经关了好几日了,没买到雪糖糕,这是东街点心铺做的,我听千越说的,这家做的也好。” 薛琬脸上本是冷若寒霜的神色终于是绽了笑颜,她毕竟也不是买不到自己喜欢的糖糕就会四处撒泼的小娘子,白黎这也,太过于细致了。 她走过去接了那雪糖糕在手上,“白公子,你母亲没有教过你,若是对一个女子太好,会将她惯的越来越有脾气吗?” “那倒是不巧了,我母亲只教过我,若是喜欢谁,便全心全意对她好就是了。” 薛琬开怀地笑起来,“那你可真是听你母亲的话。” “亲身所历,屡试不爽。” 薛琬很是自然地拉了白黎的胳膊往回走,“说实话,我以前见了这些故作讨巧想讨我欢心的把戏,都是爱搭不理的,怎么人称心如顽石的长公主,到了你这里就是这么容易就被哄的找不到北的孩子一样。”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要去给殿下找东街的这一家雪糖糕。”白黎道。 “你当真的么?我可没跟你说过这家的雪糖糕好吃,千越那个人,有时候眼光也很差的。” “自然当真。”白黎侧首略低头,在薛琬的头顶上亲了一下。 薛琬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存震惊地险些乱了方寸,强装镇定道,“那是因为,因为他们不知道长公主喜欢何人手里递来的雪糖糕。” 白黎很是配合的恍然大悟状,“那我还真的是,受宠若惊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骤起(一) 薛琬自从回到了公主府,自己略做收拾歇下之后,便没有再往宫城去。 动乱之前,府里的下人们基本走了个干净,虽说现在也回来一部分,但稀奇的热闹的公主府景象还是不复从前了。 幽兰也从被白黎安排的地方赶了回来,询问薛琬要不要再把人召回来,或者是再去买些下人来伺候。薛琬只说不必了,在她心里这里就算再熟悉,于她而言不过是暂时落脚之地了,奉陵城,能少待她便少待就是了。 虽说现在薛睿不知去向,事情还不算结束,她目前也不能和薛晟提出自己要回陵安之事。但是现在薛晟身边有了瀛侯薛皓,虽说薛皓在谋略智计上确实差一些,但好歹是一片赤诚,愿意听薛晟的调度,也没有什么异心。 薛琬这边自己也在留意着城内城外的动向,希望能打听到一些薛睿的消息。 可是一连几日过去,奉陵城都重新回归了薛晟的控制,但薛睿却是像直接从世上消失一样,不知去向。 就在薛琬无比纳闷,但心里也有了些数,该是那沈骐小公爷帮了他一把时,听到了一个消息。 这便是被薛琬擒作人质的薛琪,并没有离开奉陵。她被薛睿找到之后先藏在了奉陵的一处隐秘之地,等着薛睿派人来接她出去。 这自然是循着踪迹找到薛睿的良机,薛琬再三去确认了这消息的准确,便要安排人去堵截这些人。 只是这时,薛晟突然派人来传旨,要薛琬立刻进宫。 薛琬不知道是何时,但接到旨意之时夜色已深,怕不能有什么好事。 她心中疑虑着进了宫,为防着有什么差错,留了幽兰在宫门等候,随时去报信。 迈入殿中,一股肃杀之气铺面而来,安政殿的周围站着几重护卫,看这架势,薛琬心里又沉重了几分。 “臣妹拜见陛下。” “陵安,白氏父女的去向,你可知晓?”薛晟开门见山,也不跟她啰嗦些其他的,直接问道。 薛琬心里一沉,果然还是要算账了是么。 “臣妹不知。” “但那日,确实是这父女二人神不知鬼不觉之下,就离开了奉陵城,是么?” “陛下这是何意?”薛琬已是做好了薛晟对她大发雷霆的准备。 “听说皇妹与白青桓之子,走的甚是亲近啊。”薛晟道。 薛琬抬头看向薛晟,也难以猜测后面的走向。 “白氏父女是叛乱贼首,皇妹却将其子留在身边,恐怕不妥当吧。” “陛下,白黎与其母封清曲皆是受白青桓蒙骗,他母子二人与这祸乱并无分毫关系,况且白黎身份实为离宗宗主,数年来保护我大虞边地百姓,功不可没。” “好一个功不可没。”薛晟将手里的折子摔在御案上,“那白青桓还是大虞的第一剑客,名义上还为我大虞惩恶扬善,人人称颂呢。” “陛下,他父子二人心性不同,白黎绝无背弃我大虞之心。” “皇妹是否,任人唯亲了些?”薛晟的目光中多了些嘲讽之意,“我记得皇妹从前,可不是个情色二字当头的人啊。” 薛琬心底的怒意浮起,“皇妹是悉知其人品心性之后方才做出的判断,不如皇兄所言私情所致。” “哦,是么?”薛晟冰冷的声音响起,“若不是白黎,那这白氏父女,又是如何出的城?我可听说,皇妹对白黎颇为信任,在这次叛军围城时,让他帮了不少忙呢。” 薛琬稳了稳心绪,暗道自己一定得镇静些,定然不能因为冲动惹恼了薛晟。若只是自己还没什么,但重要的是事涉白黎,她总不能让白黎落得个在大虞被四处通缉的境地。 “陛下,此次能解奉陵之围,也全凭白黎能帮臣妹请来城外的两万援军。薛睿有叛乱之兆,也是白黎最先发觉告知臣妹的。” “也是这白黎,告诫臣妹不要与朕商议,隐瞒不报的?”薛晟问道。 薛琬无声地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心知这事情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过去的。 “是臣妹自己的决定,当时形势所迫,陛下若要怪罪,臣妹领罪就是。” “朕自然知道皇妹有自己的苦衷。”薛晟轻笑一声,“只是如今皇妹是此次平乱的功臣,日后朕还要多加倚仗的,可不能被旁人轻易蒙蔽,酿下大错才是啊。” “臣妹自问并未受人蒙蔽,还请皇兄宽心。” “薛睿伙同白青桓叛乱,这其中参与的势力错综复杂,朕被奸臣蒙骗,不得不谨慎一些。听闻这白黎早些时候便在奉陵四处安插眼线,探听消息,如此人物在皇妹身边,朕总是不放心的很。” 薛琬略昂了手,“皇兄要做什么?” “只是请白黎入宫一趟,朕有些话要问问。” “白黎并无罪过,为何要问话?”薛琬心知,薛晟口中的“问话”,才不会是字面的意思。 “朕何时说过是问罪了?”薛晟看出她的态度,很是不满,“只是有些疑虑罢了,来宫中问几句话,又不会伤着他。” “白黎所为,皆是臣妹授意,陛下有什么话要问,臣妹代为作答就是。” 薛晟的眼睛眯了眯,“是么?那他私放白氏父女之事,可也是皇妹所授意的?陵安,这罪过可不能随意在自己身上揽。” 薛晟继续道,“皇妹最好想清楚,国事之前,还是将你那至情至性的性子收一收的好,不然朕都护不了你。” 这话的意思已经说的很明显了,白黎身上有放走白青桓的嫌疑,薛琬不应该包庇他。只是白青桓是薛琬自己放出城去的,又怎能让他人代自己被问罪。 “陛下明鉴,白氏父女是臣妹私放出城,与白黎并无干系。” 薛晟半是惊异半是气愤地看着她,“皇妹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妹只是以实相告,当时白青桓以他人性命相威胁,臣妹只是权宜之下,同意放他离开。” “放肆!”薛晟怒道,“白青桓是何等要犯,怎容你轻易私放出城?” 薛琬叩首,“臣妹知罪,还请陛下降罪。” “你……”薛晟用手指着她,“白青桓出城之后,定会祸乱整个大虞,到时候生灵涂炭你可担待的起。身为大虞长公主,岂能因为一时仁心,做出这等不知轻重的事!” 第二百三十章 骤起(二) “臣妹只是想护住身边之人的性命,白青桓父女逃出奉陵城,臣妹也自当尽力将其擒回。” “够了!”薛晟直接打断薛琬,“好一个护住身边之人性命,为了一人而置天下众生不顾,这便是皇妹做的事情?” 薛琬不再与他辩驳,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解释,白氏父女出逃一事终究是薛晟无可原谅之事。 “陛下责罚便是。” 其实她这副样子,更是令薛晟恼怒。她没有过多的话,不解释也不求情,一副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任君惩处的模样。 可若是他的嫔妃或是大臣,薛晟自然也就随心处置了。可偏偏是薛琬,这个刚刚助自己解了奉陵之围的薛琬,而且城外的两万人马依然还在,不管薛琬有没有想法,薛晟现在都不敢轻易把她怎么样。 这便是最让他大动肝火之处。 “皇妹这些日子操劳奉陵城之事,也是辛苦了,这些天便安居府邸,不要关心其他事了。” 薛晟一甩衣袖,强压下心头的火气。 这便是暂时禁足的意思,薛琬再次叩首,“是,谢陛下体恤。” 待薛琬前脚刚刚离开了安政殿,下一瞬间薛晟手里的折子便被撕的粉碎。 她自己也知道,城外以保护奉陵城为名暂时驻守的两万人马是薛晟不敢拿她怎么样的倚仗,薛琬其实知道这些人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但她也有些赌气的意思,不想让薛晟在风波刚刚过去不久,又可以随意差遣折损她了。 薛晟本就存着的一丝怀疑,在得知薛琬放走白氏父女,和她一味护着身边的人的态度之下,与恼恨交叠,再加上这忌惮,只要薛琬再多一丝一毫的不臣之心,怕是真的犯下天子之怒了。 而与此同时,薛瑶那里也接到了一封密信,是关于薛琬的。 信上言及自己是薛睿手下一个将领,但现在想将功赎罪,手上握有薛睿和陵安长公主暗地串谋,共商叛乱的证据,希望薛瑶能亲自前来,自己才敢把这证据交出。 薛瑶看到信之后惊吓十分,却也惊喜十分。 她本是打算将此事说去薛晟知道,但转念一想还是将这信件自己收好了。 接到信件时驸马贺严俊也在一旁,他不禁询问道,“殿下怎么不把这信件交与陛下,万一有诈呢?” 薛瑶“哼”了一声道,“皇兄如今对那薛琬态度转了不少,未必会真的信这人治她的罪,而且若是不小心被薛琬知道了,这事情便前功尽弃了。” “只是这人让你亲自去,可是太不安全了些?” “只是说在城门,这些日子守军都在,对方只是一个人,还能将我如何?”薛瑶满不在乎地道,随后又警告道,“我告诉你,若被我知道你私下告知皇兄,有你好看的。” 贺严俊素来被薛瑶大呼小叫的惯了,也就没有再反驳,只得点头应声。 信件上署明是三日后,奉陵南郊。 薛瑶按照信上所言,便准备三日后带了些护卫,随自己同去见那报信之人。报信之人说,要薛瑶与所带的随行护卫皆着黑衣,这样利于辨别,薛瑶照做。 而薛琬所得知的薛睿要接自己的妹妹薛琪出奉陵城的时候,也是那日。 但是薛琬本布置好一切,却不想三日前却出此变故,她自己确实不好出面了。而让白黎等离宗之人领兵前去更是不妥。 正在薛琬苦于安排人手去城南阻拦薛琪之际,元晞便找过来了。言及自己可以带人前去。 薛琬自然是婉言拒绝,“元晞,不是我不信你,你前些日子受的伤还未好全,而且这次去可能会遇见些高手,少不了一番交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若是容易的事情,殿下现在怎还会头疼不已呢。”元晞道出她的心思,“您不愿让我哥他们去,想必也是有什么情由的吧。” 薛琬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薛晟唤她前去宫里,还闹出不愉快之事她并没有跟白黎元晞他们说。 只是薛琬回来之后便神色郁郁,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细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之事。 白黎很多次想问,可每次都被薛琬以其他的话题岔开。薛琬这些天更是奇怪的很,每日都喊着白黎待在自己身边,也不许他再去过问城外之事,只道陛下薄情,没有必要再上赶着为他卖命。 旁人只认为是陛下又对她生了些莫名其妙的疑心,所以薛琬气恼这才闭府不出的。 只是白黎元晞这样的聪明之人,不可能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尤其是白黎,心知她在宫中定是受了委屈又不愿提及,而且多半是与自己有关。这般受气在自己面前却还是装作若无其事,让他更为心疼。 这次要去南城围堵薛琪之事,白黎想去却看的出来薛琬百般阻拦他,自己也在筹划该让谁去才更合适。 元晞觉得自己应该去帮薛琬与白黎一把,他想要这个功劳。毕竟擒获薛琪,还找到了薛睿的踪迹,定然是一件不小的功劳。其他人不方便出面,至少自己前去薛琬能够信任,而且一旦做成,便能帮薛琬在皇帝面前说的上话,她和白黎的处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 “殿下,您定然是安排好了人手,其实不用我出多少力。我去了也便是帮您看顾着,不会出什么差池的。”元晞笑了笑,诚恳道。 薛琬还在犹豫时,元晞又补上一句,“是我去,我哥才会安心,殿下也能少些忧虑。” 提及白黎,薛琬抬眸看向元晞,“是他叫你来的?” 元晞摇摇头,“不是,但我想他其实是希望我去的。” 薛琬轻叹了一声,“那好,的确是你的话我才放心,但一定记得不可冒进,也千万千万要看顾好自己,你要是再出什么事情,我可没脸跟白黎和封姨母交代了。” 末了,薛琬又补上一句,“还有千越,他今日来的传书,说一切顺利,再过几日便能到南佑方寸山了。” 元晞点点头,“殿下安排妥当,我替姨母谢过殿下了。” 薛琬再次叮嘱道,“记得一定要万事小心。” 第二百三十一章 骤起(三) 三日后城南,十里之外是薛琬带来的两万援军驻扎之地,城门内外也都有重兵把守。 但是这些守城的将士,在薛琬得知薛琪消息时便已暗中做了安排,时刻盯着这边的动向。 元晞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的场景。今日为了引得薛睿出手,城南的防卫还故意做的松懈了些,只是为了能够一举擒获那些人。 从晨时开始,一直到傍晚,元晞一直处于全神戒备之中,却迟迟不见人来。 他也是隔一个时辰便会向薛琬那边传信一次,薛琬最后一次回信,告诉他夜里看不清楚,才会说他们动手的好时机。 这封信到了元晞的手里不多时,在五里外的树林处,便有了异动。 探马来报时,元晞立即警觉起来,着一些人前去查看,但依旧不放松城门处的动向,毕竟对方很可能是为调虎离山,吸引城门守军的视线。 果不其然,一部分守军前去那林子里查看是何情况时,这边便有一队黑衣人马自城门而出,为首的明显是位女子。 元晞奇怪的是,城门的守卫竟然有的不加阻拦。 他以为是薛睿提前打点,便赶紧让自己的人手追上去。 而这些人,自然不是什么要逃出城去的薛琪。而是急着要拿薛琬叛乱证据的薛瑶,她得知在城墙上的是元晞,是薛琬的人之后,便以为计划败露薛琬已经得知此事,便让跟着自己的人拼命抵抗。 她以为的是,自己失策了,薛琬还是得了消息,早就安排了人在这里等着自己,等着将那报信的人一起擒获。 城门的守将其实为难的很,这几日分别得了两位长公主的指令,一时间都不敢得罪,便犹豫着不敢插手。 而无论如何,元晞都觉得不能轻易放了这些人出城。 守军不敢阻拦,只有薛琬一早安排的人听着元晞的命令,和薛瑶带来的护卫殊死一搏。 而薛瑶看这些人暂时追不上来,便骑着马裹着黑衣直奔与那报信之人接头的地方而去。元晞也看到了,这茫茫夜色之中,一个偏纤瘦的身影骑着马离去。 他急忙奔下了城门,也骑了一匹快马,直朝着那身影追去。 奉陵公主府中,薛琬在给元晞发了最后那封提醒他夜里小心的信之后,心脏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一种惶恐的预感霎时间涌上心头来,可是她想不出来,会出现什么样的事情。按道理来说,元晞不应该出事,就是那些守军不听命行事,城外的守军,自己早就和顾青打了招呼,也会帮着保护元晞的。 可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白黎眼见她心神不宁的样子,将她摆在眼前停在了其中一页许久没有翻动过的书轻轻挪开,“殿下?” 薛琬转过头来。 “可是担心元晞?” 薛琬点了点头,“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 “薛琪要离开奉陵的消息,还有她要从何处出城,这些东西,虽说都是花了一番力气打探出来的。可是我还是觉得,太顺理成章了些。” “殿下是觉得,这些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白黎直接道出她心中疑虑。 薛琬眉间愁思更甚,“这便是我最怕的,若真是如此,这些放出消息的人究竟想做什么?” 白黎握了她的手,“先别担心,城南那边我也有派人盯着,有什么事情会立刻报回来。” 就在白黎话音刚落不久,幽兰急急地走了进来,“殿下,白公子。” 幽兰脸上的神色不太对,薛琬问道,“怎么了?” “是城南那边,先是五里之外的林间有异动,守军去看了,确实是有人想调虎离山吸引视线。而后便有一队人马身着黑衣,护送一名女子出城。” 薛琬越听越觉得,好像事情真的是不简单了…… “然后呢?” “白公子安排的人来报说,那些守军并未全力阻拦,像是早就被安排好,要放人出城的。” “若是薛睿提前使了什么手段收买的,倒也有可能。”白黎分析道,“但他真的会这样明目张胆地让城门的守军给他放行么?” “你说的对,城门的守军我留意过,不能有薛睿留下来的人。” “那会是何人,能让这守军放了薛琪出城呢?”幽兰疑道。 一个想法突然冲向薛琬的脑中,“他们可看清了,出城的确实是薛琪?” 幽兰摇摇头,“没有,那女子一身黑衣,还有不少手下相护,一力拼杀保着这女子出城。而我们的人和那女子的手下力战之时,这女子趁机逃了,元公子已经去追了。” 薛琬的心仿佛被坠上了千斤重的秤砣。 白黎知道她心里的忧虑,这便帮她拿衣服,“我陪你现在出城去看看吧,与其在这里烦忧,不如亲自去看看,这样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薛琬配合着起身,她稳下心绪,接过白黎手里的衣服,披在身上之后便快马加鞭直奔城南。 一路赶往城南的城门处,那里的守军依然在面面相觑,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去将事情禀告于皇帝。 薛琬勒住了马,看着这些守军,“今日的守将是谁,过来见我。” 守军一见是薛琬,顿时慌了神,“长公主……长公主殿下。” “守将何在?”薛琬声音又扬了几分。 这时小跑着赶来的守将见到薛琬之后立即下拜,“末将参见长公主殿下。” “方才可是有人从此出城?” 这架势分明就是已经知道了有人离开,守将却也扯谎不得,“是,是……” “可知是何人出城,为何不加以阻拦?” “回……回禀殿下,是……是那人手下加以阻拦……” “荒唐!”薛琬厉声喝到,“守军数目不下五百,能拦不住区区几十人,从实招来!” 守将四处看看,却不答话了。 薛琬一见这人打算隐瞒,直接道,“来人,南城门守将涉嫌通敌,给本宫带下去审讯!” 那守将立刻伏在地上,“末将,末将是奉了甫安长公主之令……她要出城去,末将……末将不敢阻拦啊……” 薛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寒夜里的冷风吹的她感到彻骨的冰冷。 薛瑶,怎么会是她? 第二百三十二章 骤起(四) 薛琬这就策马准备去看看,而身后的守军也这就预备着和她同去,薛琬看了他们一眼制止道,“你们留在这里,不许跟着,若情况有变我会派人来传信。” 守军们互相看了看,但薛琬之令也不敢违抗,于是都退下继续待在原地。 白黎随着薛琬,一起往元晞追着薛瑶而去的地方而去。 夜色之中前行,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像极了战场上丧生的亡灵的嚎叫。因为她急催的快马而带起来越来越急的风,将她的头发和衣袍往后扯去,发出烈烈的声响,似是一张手在将她拖去那个如空中的风一样所在的,无依无靠的境地之中去。 血腥气已经越来越近了,越是往前,薛琬只觉得胸膛越喘不过气来。 不远处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薛琬放慢了速度,自己和白黎的马蹄声在这夜色中分外鲜明。 行至近旁的时候,薛琬看见了围成一圈的人,她细细辨了辨,是她派过来听元晞调配的那些人。 他们见是薛琬至此,都默默低着头,一言不发,自觉地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薛琬和白黎走进人群之中,中间是失神地站着的元晞,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看起来是个女子,全身黑衣,而地上一摊黑色的应该是血迹。 她已然猜到这个人是谁了,白黎亦然。 然而薛琬还是走近了那毫无生气的女子的尸首,矮下身去,颤抖着掀开了脸上被黑衣盖住的脸,忍着不适看清了这人的面容,是薛瑶无误。 薛琬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四周人寂静无声,都听得出她心中的惊惧。 “殿下……”元晞沙哑着嗓子开口,他在这女子突然死去的时候便猜到事情不简单了,只是他并不知道,这死去的到底是谁。 “甫安长公主,薛瑶。”薛琬紧闭了双眼,低声道。 所有的人脚步都往后退了一步,他们都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薛琬更为清楚,薛瑶是薛晟在世间唯一的至亲,若是他得知薛瑶死了,会是什么后果…… “殿下……长公主不是我杀的。”元晞知道一切难以转寰,还是对薛琬说出当时的实情,“我追着她到这里,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话,便被暗处的人杀了。” 薛琬紧握了拳头,努力地理着思绪。 “殿下,这是有人在故意设局,就是为了让陛下以为薛瑶是死在殿下你手上的。”白黎直接道出暗处之人的目的,“眼下是先要将陛下那里平息过去。” “没用的……”薛琬沉声道,“你可知道薛瑶对陛下来说是什么人……” “我知道。”白黎在得知死者是薛瑶时,其实早就预想到了最坏的打算,他也只是尽力想着办法,看是否还有机会挽回。 “是我的错……我太莽撞了……”薛琬喘着气,一边想尽办法让自己镇静下来,暗道自己一定不能乱了方寸。 这时元晞走近前来,跪在薛琬的面前,“殿下,莽撞行事的人是我,你将我交给陛下,我自行招认罪责,一定不会牵连殿下。” “元晞。”白黎想扶他起来,可是元晞执拗着继续跪着。 “哥,这是最好的办法,难道要让陛下把罪责拐到殿下身上么?就算那样,所有参与此事的人怕是都无人作保,我一人承担,才能保下更多的人。” 其实若真的从大局来看,元晞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是白黎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薛琬……她也是不情愿的。 “你可知道你若是真的认罪了,陛下会如何处置你么?”薛琬冷声道。 “无所谓了。”元晞道,“还是要殿下尽力保全姨母还有我哥。” “什么就无所谓了,这次事情是我要做的,和你本来有什么干系?”薛琬怒道,“这样的罪过,哪里是你能承担的起的?” “殿下……”元晞恳求道,“可是只有你没事,姨母他们才能没事啊。” “元晞,陛下他不会让你活着的,甚至不会让你死的很痛快,哪怕他知道你是遭人算计的。”薛琬再三警告。 “殿下若是真的想救我,不如就在这里,杀了我吧。” “元晞!”白黎喝道,“你住口。” “其实我也不想再进宫去一次,被无尽的刑罚逼问,最后还不是躲不过一死。”他看向白黎,“我去过天牢,我知道滋味不好受,既然都是死,怎么不能让我选一回呢?” 这已是近初秋之时,晚间的林间这时落了些雨下来,从树叶的缝隙之间打下来,虽不算大,却也浇的这些外围的人手持的火把一跳一跳的,也不知何时就会被打灭。 更糟糕的是,那些本被薛琬下令守在原地的城门守军,不知是得了谁的命令,已经纷纷围了过来。 再想走……已经是来不及了…… 薛琬再转身过来,眸色中已全然是冰冷的模样人气的模样,“既然如此,我倒觉得,元晞所言未尝不可。” 白黎听得心头一颤,“殿下说什么?” “元晞自我了断,算作畏罪自尽,我进宫去告诉陛下,这样至少不会再让他在生前多受些罪了。” “殿下?”白黎心头闪过疑问,“你可当真?” “凡事择利而为,你可有更好的办法?”薛琬面不改色,直视着白黎道。 “可你从不会无辜牺牲身边之人的性命。” “元晞不是无辜之人,这次的确是他带了人出城,薛瑶身死之时,只他一人在场。”薛琬一字一顿地生硬出声,“我还救过他,为了他还放了你父亲。” “殿下!” 白黎不可置信,外围人已越来越迫近。 “你要知道,我那时以为是千越才会同意做出这样的交易,不然我为何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你知道放了白氏父女在外,会造成怎样的生灵涂炭,我拿整个大虞百姓的性命,换过元晞一次命。如今他要自己换你们这些人,有何不可?” “他不用死。”白黎忍下心中的浊气,“我带他走,你大可对皇帝说,是我所为,他要如何倾天下之力追杀通缉我们,我不在乎,我可以保他性命无虞。” “你们一走了之?”薛琬冷笑一声,“你当真觉得,你与我在一起这么久,陛下会信我和你没有关系么?” “我自有办法撇清和你的关系,只要你放元晞走。”白黎与薛琬对视,而此时两人之间,已是隔了万丈沟壑。 “我不想再冒险了。”薛琬向旁边的人招了招手,“带他去僻静处,别让白宗主瞧见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骤起(五) “殿下,我再问你一次,你可是真的要杀他?”白黎的手已经摸向剑柄,逼问道。 薛琬则是云淡风轻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拦着,那便试试。” 白黎出手极快,衡兮瞬间出鞘,冲向那将元晞带走的几人,薛琬眸色一紧,也瞬间腾身阻在白黎身前,手中持剑,与白黎对峙。 白黎蹙着眉,“殿下,你非要走到这一步么?” “我没其他的办法了。”薛琬丝毫不让,“你也不是没有看到,我一力求全,可是他们可愿意放过我?” “或许,还有别的路可走。” “来不及了。”薛琬脸上带着破碎的泪痕,抑或是和依然依稀簌簌落下的雨点混在一起,无从分辨。 “那便,请恕白黎冒犯了。”白黎手上剑锋一转,也不再留着余地,直冲薛琬而来。 薛琬一边应付着白黎,一边对身后已经围过来的守军道,“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拦住他。” 那些人本是观望的态度,还有一些人紧盯着被带走的元晞,听到薛琬这样的命令之后便赶过来阻拦白黎。 如此多的人,白黎应对起来也无法抽身,却见薛琬只身向着元晞那边而去。 白黎急着脱身,奈何这些守军越缠越紧,直到薛琬的身影完全没入林中,众人都瞧不清楚了。 只是片刻的功夫,薛琬自林中走出来,打斗的这些人都自然而然地住了手。 原先的火把早已被雨水浇灭,后面的人抬着一个人出来,随意地抛在地上。 白黎扑过去,探了探鼻息,而不相信一样地去推了推他,却摸到他身前,还在不断涌出的泛着血腥气的鲜血。 白黎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颤抖的声音唤道,“元晞……元晞……” “他要留个全尸,我成全他了,是将他送去他父亲那里,还是就在奉陵安葬,随你。” 薛琬把自己的剑收回了剑鞘,对着那些跟过来的守军说,“随我去向陛下复命便是,你们还赖在此处做什么?” 为首之人是刚刚薛琬来之前训斥过的守将,他似是还想过去看看元晞的尸身,却被白黎猝然出手的剑刃逼退,薛琬冷哼一声,“白宗主现在骤失亲人,我劝你们想要命的,不要在这个时候惹他。” 那人还是心有不甘,却被薛琬接下来的一声喝退,“再耽误下去,陛下面前,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可就说不准会说些什么了,比如你们明知道甫安长公主独自出城会有危险却不加阻拦之事。” 那人停住了再向白黎那边走的脚步,转身对薛琬道,“是,末将这便随长公主回宫复命。” 薛琬在上马准备去宫城之时,看了白黎一眼,他的白色衣袍不停地抖动着,或许是风在作祟,或许是心有不安呢。 马蹄声自城南一路疾奔着到了宫城外,薛琬下马,直朝着宫城走去。 身后是自己安排的几人抬着的薛瑶的尸体,那守将跟在身后,垂着首随薛琬进了殿内。 自薛晟得知薛瑶在夜色中突然出了城之后,便立即派人去打探,惊魂未定的薛晟此时也添了许多沧桑之相。 薛琬抬脚迈进了殿内,薛晟一个字还未出口,便看得后面的人抬着一个人进来,那人还被蒙了一层白色的幔布。 薛晟当即愣在了原地,他瞪着薛琬,用不可置信得语气问道,“这是,这是什么?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是甫安长公主。”薛琬出声道。 薛晟瞬间觉得五雷轰顶,身子撞在了书案上,上面的奏折和笔砚等东西都被撞的十分散乱,而且不少纸张自那上面纷纷散落,狼藉一片。 “你说什么?”薛晟一开始是无力到让人听不清他说什么,随后却突然提高了嗓音,“你说什么?” 薛琬没有再重复一遍,她知道薛晟一定是听清了。 薛晟果然不是为了再要她的一句答复的,他有些踉跄地自高高的皇位上跑下来,尽失了一个君王的仪态。 薛琬避让到一边,垂着头。 薛晟一路到那被蒙着白色幔布的薛瑶面前,明明是很想冲过来揭开看看,希望薛琬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故意激他,可是临到近前,他的手悬在半空不住地发着抖,终是没有勇气去掀开看看了。 薛晟脸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抽搐,他从口中挤出几个字,“掀开。” 不管是抬着薛瑶的几个护卫,还是留在殿内伺候的宫人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谁上前去。 薛琬见状,自己伸出手去,抓住了那白布的一角,轻轻揭开,露出了薛瑶死气沉沉而苍白的脸。 薛晟仅剩的理智,在瞬间被抽空,那作为一个君王该有的冷静,消失的一干二净,“什么人?什么人做的?” 殿内其余人在薛晟盛怒之下赶忙跪地俯首,却无人回应他。 在薛晟通红着双眼就要去拔出自己的剑大发雷霆之时,薛琬也跪了下来,“回禀陛下,是有人刻意引甫安长公主出城,暗中刺杀。目前还未查明是何人所为,但极可能是薛睿。” “去查!”薛晟吼道,“若不得真相,你们便都去殉葬!” 殿内近身伺候的宫人听见这话,很识趣地去往殿外给相关的大人们去传旨。 而薛晟看见了那守将依然跪着,便拿剑指着他问道,“朕要你去探查,保护长公主,你为何如此失职?” “回禀陛下,末将……末将到场之时,甫安长公主殿下,她已经……已经……” “你可看清了是何人所为?”’薛晟的剑依然悬在那守将的头顶。 “末将被陵安殿下留在城门等待策应,到时除了陵安殿下的人,并无旁人。”这守将见到薛晟这样的阵势自然是心中害怕,不得不先将薛琬卖出来,薛晟将目光聚焦到薛琬的身上,才没有功夫再去追究自己的不是。 薛晟极其僵硬地转过身来看向薛琬,那目光中毫无往日还刻意伪装出的一丝礼遇和温和,全然是仇视与憎恨。 “皇妹,你可看见了?” “并未,臣妹赶到时,甫安长公主已然薨逝。” 第二百三十四章 骤起(六) 薛晟更加迫近薛琬,用那几乎就要把人吞吃入腹般的可怖声音道,“那瑶儿,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为何会突然想起出城?” “臣妹不知。”她确实不知。 “陛下,驸马请见。”外面传来了宫人报信的声音,贺严俊也来了。 “让他进来。”薛晟极为没有耐心地说道。 只见这贺严俊一进门来,便嚎啕大哭起来,“殿下,殿下……殿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喘不上气来。 “殿下,是何人所为,竟让你遭此大难啊!”委实的心痛欲绝。 而这殿中的几个人,谁都不是适合跟他说节哀顺变的那个人。 于是几个人就这样看着贺严俊伤心痛苦了一些时候,薛晟冷冷出声问道,“贺严俊,你可知道,长公主为何要今日晚间出城?” 贺严俊的抽泣声突然停住了,似是在想什么事情。薛晟一见他这般神情,便知道他定然是知道什么的。 “说!”一个字的怒喝,让贺严俊被吓了一哆嗦。 “是……长公主出城,不许臣告知陛下……” 薛晟一听竟还有这层隐情,心中的疑虑更甚,“到底为何?” 贺严俊看见了还在一旁的薛琬,刚用余光瞥到她又瞬间把目光收回来,活像耗子见到了猫一样。 薛晟不是没看见他打量薛琬的这一幕,就连薛琬自己也是困惑不已,心中暗道自己是何时又惹到了薛瑶。 “回禀陛下,长公主是接到了密信,那密信上说,说……” “说什么?”薛晟实在受不了他这般支支吾吾,手里的剑就差点朝着贺严俊的头上挥过去。 贺严俊吓得话都险些说不清楚,“是……那信上说,手里有陵安长公主与器物薛睿勾结叛乱的证据,想要当面交给甫安长公主。” “你说什么?” 薛琬心中的震惊并不比现在的薛晟少,而且就这一点,她已大致明白背后之人的目的和手段了。 贺严俊自怀中还掏出了那封密信,“这是……这是那人送来的信,长公主出城之后,臣觉得这事情或许不对,便把信件藏了起来,请陛下过目。” 薛晟一把将那信件扯过来,拆了信封便从头到尾地扫了一遍。 信上其实没有过多的其他内容,但有些地方说的很是逼真,而且依照薛瑶的性子,她不论如何都会信上几分。 看完那信,薛晟便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薛琬。 薛琬只看了薛晟一眼,便知道这便已经是对她生疑的意思了。 “臣妹并未与薛睿有过任何越矩往来,这定然是故意引甫安长公主出城,来借机刺杀长公主所故作之计。” “是啊……陛下,臣也曾劝过殿下,这消息来的诡异,不能轻信,可是殿下执意要去,而且让臣不要外宣,臣也是无计可施……便只得在殿下出城之后想着派人打探消息看看怎么样了,可没想到……没想到……” 说到这里,贺严俊的声音便又哽咽住了。 “她不让你告诉朕,你便刻意隐瞒吗?”薛晟并不觉得贺严俊的辩解有什么可以原谅的地方,“蓄意隐瞒,知情不报,致使长公主身故,朕如何能饶过你?来人!” 这看起来,贺严俊就要成为薛晟因为薛瑶之死而被第一个拿去开刀的对象了。 “陛下开恩,陛下饶命啊……臣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臣还打听到陵安皇姐也在那个时候派了人去城南,以为是一场误会,陵安皇姐也会保殿下无虞的。” 薛琬死死地盯着他。 他这话看起来像是在为自己推脱,求保命而仓促说出来的,但冷静地细想一下,薛琬便知这明明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就要往她身上引呢。 薛晟直逼贺严俊而去的怒气,果然消失了一瞬,“一场误会?” “是,臣不信陵安长公主冒着性命危险带兵来解奉陵之围是会做出与薛睿同流合污之事的人,况且陵安殿下都亲自赶过去了,又怎么可能是那背地与人勾结之人?”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极了,若不是薛琬察觉出有问题,恐怕还真的觉得自己这个妹夫,是个明是非之人,在为自己洗清嫌疑呢。 薛晟的重点落在了“派人去了城南”几个字上。 “陵安当时,可是在事发之前也在城南安排了人手?” 这话虽然是问的有关薛琬,但其实是对着守将说的。 守将依然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是,陛下,城南确实有陵安长公主殿下几日前安排下的人手。” “几日前?” “回禀皇兄,是臣妹接到密报,薛睿会在今夜将潜藏在奉陵城中的薛琪接出,臣妹是想围堵。”薛琬怕这守将和贺严俊再一唱一和下去,自己就真的成了叛乱的罪臣了,便索性自己先开口。 “怎么,两位皇妹竟都接到了这么了不得的密报,竟都选择瞒着朕不报?” “陛下,对方费尽心机,不过是想做出臣妹误杀甫安长公主的表象,引得陛下犯怒,从而搅乱奉陵局势,这样别有用心之人才可得手。”薛琬耐心地将利害言明,希望薛晟能清醒一些。 “陛下,长公主殿下这样走的不明不白,您定要为她讨回公道。不能放过做出此事之人,一定要追查到底。”贺严俊伏地跪拜,头磕的直响。 “来人,把当时在场之人,全数羁押回宫,不可放过一个。”薛晟对那守将吩咐道。 而守将则是有所顾忌地看了看薛琬。 薛晟怒目圆睁,“还有何事未明?” “陛下,在场之人除了陵安长公主殿下之外,便是一早在场的元晞及而后随着殿下而去的白黎,还有殿下一早在城南安排的,随元晞一同追着甫安长公主而去的护卫。” “元晞?他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回禀陛下,属下一早看到的便是元晞追着甫安长公主而去,与甫安长公主殿下的护卫多有冲突。”守将答。 “那你们为何不派人前去?” 守将沉默了几许,眼神还是瞥向薛琬,“两位长公主都有各自吩咐,事发之时末将在换防并不在南城门处。” 第二百三十五章 叛离(一) “陛下,薛睿叛军占领奉陵如此之久,如今撤退的毫无踪影,他当真会疏漏到,将自己的亲妹妹孤身留在奉陵么?”贺严俊突然出声道。 薛琬眼神如利剑一般地盯着贺严俊,他到底是要做什么? 此话一出,更是直接道出了薛晟没有说出口的疑虑,“皇妹作何解释?” 薛琬面不改色,“这是否是薛睿的疏漏,应当在擒获薛睿之后再行判断,但既然他苦心设局,自然是有诸般可信之处。” “是么?朕怎么觉得皇妹能在万军挟持之下保全自身,不像是轻易能被蒙骗之人呢?” “臣妹并非圣人,薛睿想要如何设局,臣妹无从预估。臣妹只是想擒得薛琪,哪怕这人不是薛琪,也能从中得出有关薛睿的蛛丝马迹。” “那陵安皇妹,可得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呢?”薛晟声调扬了几分,质问道。 “除了一开始在林中制造声响,引得一部分守军的刺客,已全部自尽之外,暂未追踪到对方踪迹。” “那便是死无对证了?” 薛琬勉强舒了一口气,“陛下心中作何猜想,不妨明言,这样旁敲侧击,不累么?” “陵安长公主,你怎可这般与陛下说话?”贺严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这般态度,难道是承认了甫安之死与你有关么?” “哦?”薛琬微微眯起了眼睛,“那驸马倒是说说,我应该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甫安长公主掌握你的证据,都不敢告知陛下,是因为她顾全大局,认为此事不得实据之前不应张扬,以免如今的局势之前你与陛下兄妹失和,所以才独自查访。而你呢?奉陵城中还有叛党此事,你怎会不说与陛下知晓?” “薛瑶怕走漏风声,怎么本宫就不能事情未查实之前先做打算呢?”薛琬打量着贺严俊,这个平日只会对着薛瑶唯唯诺诺的驸马,自己平日还真是小瞧了。 “陵安长公主手握权柄,事情又发生在你所带的人驻扎不远处的城南,自然是说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了。” 两万兵力,又是梗在薛晟心头的一根刺。 “朕也想问问皇妹,那两万人马驻扎在城外,怎么竟对此事像是一无所知,事发之后更是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陛下,他们是城外之军,若非陛下有旨岂能私自动兵,岂非会引起骚乱?” “陵安长公主这个时候倒顾忌着动兵要得陛下同意了?”贺严俊在一旁补上一句。 “我所做之事,一没有逾矩,二没有越权,怎么到了驸马这里,便是处处都不顺眼了?”薛琬看着贺严俊轻蔑地道,但其实这话,也就是说给薛晟听的。 “此事处处都不对劲,臣也只是怀疑,为何甫安这里刚刚得到有关不利于陵安长公主的密信,陵安长公主那里便突然也得了薛琪出城的消息。怎么甫安长公主身亡之地只有陵安殿下的人却还被说成是刺客所为,而除了林中那些死无对证的尸体之外,再也没有其他证据证明,是有他人设局陷害。” 贺严俊一番话,基本将薛晟心中所猜疑的话一一道出,而且丝毫没有给她留下什么辩解的余地。 “陵安皇妹,可还有什么要解释的?”薛晟突然问道。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就是驸马自己的猜疑之言,臣妹为何要对一番子虚乌有之事做什么解释。” “如今陵安殿下身负谋害甫安殿下的嫌疑,难道陛下要一句解释都不能吗?”贺严俊再次道。 “贺驸马,从刚才假惺惺地还帮我辩白,到现在话锋转的如此之快,我的退路皆是被你堵死,你还想听我说什么出来?” “陵安殿下,你莫要随意攀扯!”贺严俊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野兽一样吼道。 “到底是谁在攀扯,驸马可别装傻啊。” “够了!”薛晟打断道,“陵安,你若是没有绝对能说服众人的解释,朕为求真相,也没有其他办法。” “陛下的打算,怕是再驸马提出那一番说辞的时候。就想好了吧。” “所有跟随甫安长公主出城的护卫,护卫不利,一律斩首!还有那些追着长公主而去的人。” 薛晟这时想起来什么,“那个元晞呢?将他带过来!” “元晞未能保护好甫安长公主,已被臣妹正法。”薛琬跪久了,起身时膝盖有些胀痛,她拂了拂衣摆,轻飘飘地说道。 薛晟怒道,“谁让你私自处置的,谁让你这么做的?他的尸身呢,尸身呢?” “元晞从前常来往臣妹府上,也有些友人情谊,臣妹怜惜,让其兄长白黎带他的尸身出城归还于乡了。” “薛琬,你好大的胆子。”薛晟无声地审视了她许久之后,这话倒是比前面那怒骂声淡了很多。 “陛下刚才的意思,无非是想治他一个护卫不力的罪过,和那些甫安的护卫一样,左右都是死,陛下觉得有什么区别么?” “果然是你。”薛晟后退几步,那剑刃也直指着薛琬的鼻尖,“果然是你。” “左右陛下觉得是,那就是吧。”薛琬轻笑着摇摇头,“从陛下第一次觉得我有碍于你皇帝的权势,觉得我会威胁到你的时候,陛下就觉得我早晚会做到今天这一步了不是么?” 薛琬的话带着敌意,这时的守将也从地上起来,站在了薛晟的身边,随时防备着薛琬出手。 “其实我这次回来,陛下其实失望的很吧。您难道不是打算我能在前些日子叛军攻进来的时候我便和那些禁军一样死在城中,之后瀛侯带兵来援,您便是这大虞唯一的至高无上之人,与您作对的,都是乱臣贼子。” “你放肆!” “臣妹究竟有没有放肆过,陛下心里最清楚。或者说,在陛下的心里,早已分不清何为放肆了,只要是我做的,一定就是放肆。” “来人,给朕拿下!”薛晟拿剑的手还在打着颤。 “我猜你不敢真的让人把我怎么样。”薛琬笑着看向薛晟,“刚刚驸马不是还提到了么,我带过来的那两万人马,现在还在城南驻扎,并不曾回到驻地呢。” 第二百三十六章 叛离(二) 此言一出,才是真正的剑拔弩张之势。 “薛琬,你要做什么,是要谋逆么?”薛晟脸色时而涨红时而铁青,薛琬只觉得可笑的很。 “你日日惦记着我会不会做出有损你皇位之事,如今终于问出口了,陛下可觉得心中疑云尽散,舒爽的很啊?”薛琬此刻脸色越来越轻松,显得薛晟在她面前,君臣之位倒置。 “看来朕没有冤枉你,你果然狼子野心!” “陛下这样教训我,果真有底气么?”薛琬疾言厉色,“陛下可是觉得,坐在这个位子上多时,便忘了它是如何得来的了?” “你给朕住口!来人,将这个祸乱朝纲,意图不轨的贼人给朕拿下!” 薛晟听到最听不得的话,已然有些什么都不顾了。 薛琬冷眼瞧着他,“怎么,陛下到现在心中还是介意的很啊。当初陛下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才远走异国,但也因为此逃过一劫,最后还坐上了至尊之位。是不是这两年,常常有人告诉你,这就是所谓的天命所归啊。” 被薛晟喊声叫上来的守护皇城的卫军顷刻间包围了整个大殿。 “呦,陛下这时候还能调得出这样战力高超的护卫在身旁,真是不容易啊。”她扫了一眼那些身着盔甲的人,“怎么,陛下没告诉你们,上一波为他这样卖命的禁军,已经全数被陛下所弃,献祭给了叛军么?” “来人,给朕杀了她!” “我再劝陛下一句,杀了我除了泄私愤之外可有任何的益处?”她眉尖轻挑,“现在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你若是觉得杀了我无所谓,你大可动手。当然了,我也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 “是啊,如今你的人围住了奉陵城,自然是你为刀俎,朕为鱼肉,朕以往还是太过宽仁了……” “陛下的宽仁,只是给了对您毕恭毕敬的人吧。”薛琬气势越发逼人起来,“自薛伦之乱被平息,到现在还不足三年时间。我如此有幸,竟还能再次一观大虞内乱,真是有趣的很呢。” “言语狂悖,你这是,神智失常了么?”薛晟时刻紧绷着神经,警惕地看着薛琬。 “陛下认为我是疯了也好,是傻了也罢。但现在我说奉陵城在我控制之下,不为过吧,陛下只需要认清楚这一点,那就一个清楚,应该跟臣妹如何说话。” “大胆!朕岂会受你胁迫,哪怕你今日真的让大军围城,起兵造反,朕就算自我了结也不会屈从淤泥分毫!” “极好。”薛琬又扫了他一眼,“我还是头次看见陛下这般倔强的模样呢,若不是今天,我还以为陛下只是个敢私下疑心,学那些佞臣的阴诡把戏的君主呢。” “就算你今日真的敢弑君,朕也会竭尽所能,拉你一起陪葬。” “巧了,我今日不想。”薛琬话锋一转,她看到薛晟脸上突然凝固住的愤恨之色,继续说道,“无论何时都没想过。” “薛琬,你今日都闹到这种地步,不要以为你现在说收手,向陛下讨个饶,陛下便能宽恕你。”贺严俊自两人激烈争吵之后便躲在了后面,此时又见缝插针地补上一句, “今天这种地步,是我造成的?”薛琬略歪了头,手里一直握着的未出鞘的寒霁指向贺严俊,“还有,什么叫我向陛下讨饶,我从来没向谁求过饶,这次也不会例外。”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从来就没想做什么。”薛琬叹了口气,尽是无奈与苍凉,“城外的那些人,是为了大虞,为了百姓安宁才冒着风险,甘愿聚集于此。臣妹不是不义之人,硬要他们走上无法回头之路。” 她往后退了两步,“我今日就会让他们各自回到原本驻地,若是来日陛下用得着他们去与叛军作战,或是抵御外敌,他们都会义不容辞。” “臣妹今日请辞镇国长公主,自此之后,陛下就当臣妹身故了就是。” “你……你想的好事,怎么难道这些事情,是你一个自行请辞,就可以揭过去的么?”薛晟嗓音低沉沙哑,但早已没有了刚刚的来势汹汹。 “怎么,难道陛下还想治我的罪,非要把事情闹到你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如果是的话,请您明言,我也不是奉陪不起。” “你放肆!” “你左一句放肆,右一句大胆,到头来可给过我什么准信?你又不能真的下狠心杀了我,又不答应我的条件,那这样赖着有何意义?”薛琬含着浅浅地笑意,旁若无人地转了身。 “奉劝您一句,我现在疲累的很,您恐怕也有的是事情要忙,别再花费什么力气在我身上。” 她说完之后,大踏步地离开了大殿之中。 本来是将安政殿团团围住的,兵刃齐齐对着薛琬的这些护卫们,竟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自己身前的道路,就这样看着薛琬走了出去。 身后只剩下力竭的薛晟,此时拿了多时的剑终是从脱力的手中滑了出去,和他的身体一起滑倒了地上。 那守将和贺严俊赶紧去扶他,“陛下。” “狂妄……无礼……属实可恶……” “是,陛下,薛琬属实可恶,可要立刻着人去……”贺严俊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询问着薛晟的意见。 “不用了。”薛晟疲累的声音说道,带着喘息声,“传令各处,薛琬不再是大虞的长公主,与我皇室再无干系。另外,传朕旨意,各地加强戒备,若有发现叛军踪迹,立即上报,有遇薛睿,当即诛杀!” 守将领旨,“是,末将遵旨。” 薛晟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早已不太听自己的使唤,他用了十分的力气,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朝着薛瑶的尸体走过去。 薛晟的手在触碰到薛瑶苍白的脸之前停住了,大滴大滴的泪水顷刻间涌出。 最后,薛晟用低的不能再低的声音吩咐道,“将长公主,以最高国礼,好生厚葬。” 贺严俊自然不敢说这不合规矩之类的蠢话,战战兢兢地领了旨意,往后退着出了大殿。 本是抬着薛瑶进来的那些人早就随着薛琬走了,而留在殿中的宫人们,见此架势也识趣地离开了。 已是子时末,整个大殿内,空有微弱的抵不过夜色的烛光,及瘫倒在地的薛晟。 第二百三十七章 叛离(三) 薛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宫城,先是回到了陵安公主府,望着头顶依然气派的牌匾,又很快将视线移开了。 她进了府,幽兰立刻迎上来,能看得出她脸上深深的忧虑,府内其他的下人们也都未曾歇息,齐齐等着薛琬回来。 “殿下,刚刚白公子来告诉我们,说是今夜恐怕有变,让我们都尽快收拾东西离开公主府。” 听到白黎的名字,薛琬心头一颤,“是他来告诉你们的?” 幽兰不明其意,“是啊,怎么了殿下,出了什么事?” 薛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陛下没有把我怎么样,只是以后,我不会再继续留在奉陵了。” 就算薛琬的面色表现的再平静,这话说的再无所谓,幽兰还是能听得出来,薛琬话语之间的疲累。 “好了,既然都说了让你们走了,就别在这里守着了。”薛琬笑着看向众人,“日后都好好谋生路去吧,幽兰去看看还剩下多少银钱,都分了就是。” 她说着就往自己的住处而去,想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带走的。 清宜阁的烛火还在亮着,只是这华丽的房中,如今空无一人,格外清冷。 她剪了剪那快熄灭的其中一只蜡烛,环视着房中这些身外之物,却毫无留恋。 那白黎给她买的木雕的小人还在床头摆着,薛琬的视线扫到那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她走过去拿起来,这女侠的神态一直都是骄傲的很。 她又捡了些路上可能用的到的东西,打了个小包裹,而这时听到门口有动静,薛琬回过身去看,见到幽兰正在门口,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幽兰,你可是有什么事?” “殿下,您这是,真的要走了么?” 薛琬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她一脸惆怅的神色,“又不是件坏事,你早知道的,我不愿意在这里。” 幽兰点点头,“奴婢自然是明白殿下的,只是这一去,可能真的就是回不了头了。” 薛琬佯怒,“你这是怎么了,平时我要是发个什么脾气的还是你来教我要心胸敞亮一些,怎么你今日倒因为这些琐事而郁结在心了?” “幽兰,听我的,和扈云章离开奉陵,去哪都好,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殿下,我夫妇二人已商定,誓死追随殿下。”幽兰直接跪倒在地,倒是吓了薛琬一跳。 薛琬抱着双臂看着她,“幽兰,你可从来没有让我为难过。” “殿下,您不论去到何处,总归是需要照顾您和保护您的人的。”幽兰恳求道,“我们这些年在公主府,已经不知道除了留在殿下身边还能做些什么,去到何处了。” “幽兰,这种话,你确定要拿到我面前说?”薛琬不为所动。 幽兰脑子里立马去想别的说辞,她知道薛琬平日的确是不喜欢听这些“一听就是假的”的空话,虽然她现在说的不是假话。 “行了,你也别费劲去想怎么说服我留着你在身边了。”薛琬强行把幽兰扶起来,“幽兰,我已向陛下请辞,以后就不再是什么长公主了,你们无需在跟着我。” 她止住了幽兰刚要出口的话,“我日后可能会经历的事,可能要做的决定,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很,不能再带着更多的人冒险。况且,我好不容易从这个大笼子里解脱出来,你总要我自己去过一过从前舒心无人管束的生活,你知道我从来想要的是什么?” 幽兰沉默了半晌,也不再继续反驳。 “殿下,您也不必骗我,此一去,难道就真的有舒心之日,真的能随心所欲么……” 薛琬垂眸,“我当然知道不能。” “我根本不知道以我现在的心境和能力,还能护得住多少人。”薛琬交心地对幽兰道,“我不想看到我无能为力的那一天,更不想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你们这些人都在身旁。” “可我们至少能互相撑下去啊。” 薛琬笑了两声,“那怎么可能啊,到了那种地步,只有互相慰藉着,死的不那么难过而已。” 这话说的极为苍凉,幽兰有一瞬间,在薛琬的眼底看到了绝望,那是一摊死水一般的,令人胆战心寒的神色。 “殿下……你不会到那个地步的,不会的。” “你别就我一句话就吓成这个样子。”薛琬用手轻拭了幽兰眼角的泪痕,“我若是真的那么不惜命,也不会早早就想着离开奉陵去避难了。” “殿下,殿下,定要保重身体,不能再去冒险了,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 薛琬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我说,怎么感觉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喜欢教训我了,我寻思着我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吧,这些年不都是活的好好的。” “殿下……”幽兰皱着眉头,“您又……” “好好好。”薛琬妥协道,“我不是都说了么,我惜命的很。” 她换了一副郑重的神色,“我也没有与你玩笑的意思,如今战事未平,薛睿不知所踪,早晚还要与陛下有一战,你们一定要顾好自己。” “奴婢知道,要紧的是殿下。” “我自有分寸。”薛琬把她往外轻轻推了推,“好了,赶快随扈云章走吧,早些出城去寻个安稳的地方。” 幽兰往门外走出去,还是回过头来,跪地对着薛琬认真地行了一次大礼。 薛琬脸上挂着欣慰的笑意,手略抬了抬,“好了,我便不送你了。” 说罢,她眼看着幽兰起身,之后恨不得一步一回头的,看向薛琬。直到薛琬都很不耐烦嘚冲她不客气地摆摆手,示意她赶快走。 幽兰终是,一路走离了薛琬的视线,没再回头。 薛琬的心中又觉得少了一些牵挂。 她回了心思,转回去继续把那小包裹打包好了,之后便毫不留恋地自房中出来。府内的下人们基本都已被幽兰刚刚遣尽,薛琬到了府门前,那些随着她进宫去的一众护卫们还在。 “你们随我去了城南,便跟着顾参将吧,别再跟着我了。” 众人一抱拳,表示接令。 薛琬策马一路赶往城南,那守城之人并未多做阻拦,薛琬停顿了一瞬,忍住了想回首再望的想法,径直出了城门。 第二百三十八章 南下(一) 到了城南之后,薛琬直奔两万人马的驻地而去,人马均已经整装待发,火把亮成一片,而最前面领兵的顾青见到是她来了,迎了过来。 “殿下。” 薛琬略一颔首,看了看他身后的这些人,“你们这是?” “末将知道今夜或有变故,都等着殿下号令。” 薛琬道,“我没事,今夜你便带着他们,各自回驻地去吧。” 顾青疑虑,“殿下这是何意?” “你们在奉陵周边驻扎,总也不是件可以长久之事,我日后也不会再待在奉陵了,而且奉陵自有陛下安排的其他人在护其周全,你们继续留在这里,只会引得人猜疑。” 听得薛琬说自己不在奉陵的话,顾青紧接着问道,“殿下是出什么事了?” 薛琬也知道自己左右是绕不过给他们解释一通,“没什么事,我有些累了,跟陛下说,这些日子就先不过问这些事情了。你们回了驻地之后听从调配,不得倦怠就是。” 顾青是早些时候圣德皇后所留下来的将领之一,虽不是位高权重的身份,但对一些事情也是能看的出端倪来的。 他知道薛琬不愿明言,心里也明白了许多。 “殿下放心,我等必定誓死效忠大虞,不让百姓受战乱侵害。” 薛琬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便好,如今要紧的是赶快清理叛乱,让大虞重新安定。你也要记着叮嘱其他人,不可留有其他的心思。” 顾青领命,“末将谨遵殿下之意,若殿下有需要末将之处,末将自当为殿下赴汤蹈火。” 薛琬拦住了,“顾将军记得,你是大虞的将领,一切当以大虞的百姓为先。” “是。” “好了。”薛琬策着马退了几步,“既然你们都收拾好了,这便赶快回去就是。” 顾青再次拱手抱拳,这便告别薛琬,前去给各军的首领传信。 这些人马集结的快,自然都是训练有素的,没多少的功夫,黑压压的两万人马便齐齐整整地离开了奉陵的驻地,往南而去。 薛琬并未和这些人同行,她紧了紧身上的包裹,便想着只身往方寸山而去。既然薛晟不想她多掺和,她何不先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先去看看元拓。 只是这马蹄刚刚响了几声,薛琬便在路口处瞥见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正只身在马上,往她这边看过来。 薛琬提着缰绳,慢慢地走过去。“你还没有走?” 其实光是这几个字,已是费了薛琬好大的力气,她在城南林中与白黎的争吵,其实是想让他离开奉陵,自然也有做戏给那些薛晟派来的人的成分在。但白黎还在这里等着她,她既是想到了,也是没有想到。 “你还在这里,我自然不会走。”白黎看来在这里也等了许久了,夜风凉的很,而且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也是刚才才停了的。 “我还以为……” “殿下以为什么,以为故意说几句看起来毫不留情面的话,便能轻易将我打发走了。” “我是以为我演的很真切。”薛琬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 白黎凑近,“这世上哪怕所有人都变得不可信了,我也不会不信你。” 薛琬抬眸望去,白黎的眸子在这夜色之下亮的便如晴日夜空之下的点点星子一般,清澈的亮光。 “那元晞呢。”薛琬道。 “我让思彻先带他去别处治伤了,他给自己的那一刀,还真不轻。” “我没有真的要他自尽的意思。”薛琬辩解道。 白黎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他没事,也多谢你了。” “又要谢我什么?” “其实那时你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舍出元晞可能你的境地也不会如此。但你还是愿意保全他。” 薛琬道,“有没有元晞这回事,我总归是要走的。” “我明白。” “所以无关谁又欠了谁的,我所做之事,只是为了自己心里痛快,得失什么的若真是计较起来,那我也不知道是赚了多少,又亏了多少。” 薛琬这时离得白黎近了,这才注意到他的衣服皆被这雨水打湿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嗯,处理完元晞的事情,这才听到你从宫里平安出来的消息,觉得就在这里等着你,一定能等到。还好,我没错过。” 薛琬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明明那么多可以避雨的地方,你怎么就任这雨在身上浇啊。” 白黎这才注意到自己这湿了的衣服,便把那离着薛琬最近的衣角扯的离她远了些,“一时疏漏。” “可若是你就这样穿着这身衣服走一夜,这风寒定然会找上你……阿嚏!” 薛琬掩着口鼻回过身来的时候,看见白黎那掩不住的笑,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白黎凑近,把她那一路奔波过来快滑倒肩膀后面去的披风拽到身前来,再把松散了的披风带子重新紧了紧,“我看,这风寒也是个有主意的,知道殿下喜欢乱操心,便先来给你提个醒。” “你少取笑我。”薛琬故意把两个肩膀一撑,本来马上要系好的带子立马又松散开了。 白黎看着手里的袋子又散成两条互不挨着的模样,也不恼,重新扯过来再给她系。 薛琬一时玩心竟起,每每在白黎就快系好的时候乱动,到后来白黎叹了口气,直接把那披风带子攥在了手里,就这样牵着直接策马往前走了起来。 薛琬眼瞧着这人扯着自己脖子前面的带子,活像牵着个不听话的猫狗,气的在后一边拍着白黎的手一边喊叫个不停。 可是白黎就像是故意的一样,每当薛琬快要打到他的时候便一下子加快了骑马的速度,让薛琬身子一下子后仰,不得不扶稳了自己的缰绳,总也是打不着他。 “白黎,你给我放开啊!” “哎,你别跑那么快。” “不行了我脖子要给你扯断了,你停下赶紧!” “我不跟你闹了,我自己系上……” 不得不说,薛琬从前拿捏人的那些本事,在白黎面前便统统都是白费力气,而且反过来,每每都是被这轻易不开玩笑,不然定让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小郎君对付的毫无还手之力。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南下(二) 两人一路一边打闹一边赶路,却在刚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在一间客栈遇上了越丞。 薛琬立马收回了和白黎打闹着的手,脸上也收了神色。 越丞清了清嗓子,“差不多行了。” 薛琬顺势坐到越丞身边,把行李随手放到一边,白黎则给两个人倒水。 “师叔,我不是先让您去找元拓他们么,您怎么在这儿?不会是,专门等着我的吧。” “不然呢?”越丞这会倒也没有嘴硬地说自己不是等薛琬他们的,“你这丫头,因为你群殴千里迢迢跑来奉陵称,你倒是想直接打发了我走,安的什么心思。” 薛琬摸了摸后脑勺,“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么,奉陵如此凶险。” “既知凶险,便更不应该自己留在那里。”越丞用力把杯子戳在桌子上,水还溅出来不少。 薛琬视线看着那桌上显眼的水滴,“您教训的是,这不是,都出来了么。以后我不回奉陵城了,保证不再让您老人家费心了。” “懒得搭理你。”越丞得了她这一句保证,也算是心里稍有安慰,提着剑直奔自己歇息的房间里去,叭两个小辈丢在原地。 薛琬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他老人家了。” 白黎看向越丞上楼的背影,“你怕不是又拿什么借口骗得越前辈先你一步离开奉陵,然后自己说稍后就到,结果一留又是好些天。” “所以呢,连我们会经过这儿,怕都是你提前告诉我师叔的吧。”薛琬不用想都知道,这些顺理成章的事儿,不是自己干的,那绝对是白黎安排的没跑。 “嗯,我告诉前辈,你在城中有事情耽搁了,但不会用太久,我带你来此与他汇合。” “然后呢,可是一起回方寸山?” 白黎顿了顿,“若前辈不想的话,我们也不好阻拦。” 越丞自从在腾秀山,知道当年自己全家遭祸之事或与慕颜清有些关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过方寸山。连这次过来帮薛琬,都是因为慕南观。 薛琬又是一阵头疼,怎么方寸山上的事情,一茬接着一茬,都是棘手的很的事情。 “殿下,不管越前辈作何选择,总有他的道理。” “我当然知道,而且这件事总归师叔才是苦主,释不释怀总也不能旁人干涉。”薛琬道。 “自然,原本该是亲人一般的人,如今有了这般嫌隙,任谁都不好释然。” 薛琬见他眸色微沉,便知道白黎一说这话,必定是响起白青桓来。其实薛琬这些天一直忙着应付薛晟薛睿,倒是对此事上心的有限。 总归这次事情出了,白黎还有封清曲的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 薛琬坐的离他近了些,握了他的手,“回了方寸山,见到封姨母,若是你有事情说不出口,我可以帮你。” “你手怎么这样凉。”白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反过来去给她暖,既而再去回答她的话。 “无事,母亲不是不通透的人。” “你也总不能把封姨母想的如此豁达,毕竟她对你父亲,可是用情颇深的,现在一朝变故,两个人这可是比天人永隔更糟糕一些的处境。你总不能理所当然地觉得,封姨母会立刻想明白。毕竟情字在上,人要走出来可得花费好大的力气。” 白黎定睛看着她,薛琬被他盯得心里发毛,“我怎么了,难道说错什么了?” 白黎收回视线,“没有,你说的对。” “那可是你亲生母亲,你总不能比我还不上心吧。” 白黎笑了笑,“我,你,也不用这样生疏。” 薛琬知道这是在拿称呼之事打趣,把头一撇,“封姨母也是守礼之人,她才不像你一样。” “我,又怎么了?” “自然是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啊。”薛琬一本正经地说。 “哦。”这个“哦”字说的千回百转,薛琬光听这音调就猜出他的心思,腾出一只手来照着他肩膀来了一巴掌。 白黎被打的刻意一往旁边倒过去,回过头来道,“我母亲,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薛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随口接了句,“什么?” “关于我的话。”白黎提醒她, 薛琬扫了他一眼,“那肯定是说了啊,不过你确定想听?” 她分明是一副“非礼勿言”的模样,不过白黎倒也没有因为她这样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 “她是不是说,希望你能保我性命。” 薛琬躲开他的视线,一副无所谓,“这又怎么了,她是你母亲,自然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母亲也跟我说,我若是真的认定的事情,便要好好去做。” “这不是很好么?” “我想说的是,你不要将这话,过于放在心上。以至于做什么事情之前,都要记着她的话,确定我不会有事情,才将剩余的事情与我商议。” 薛琬落败,“唉,我没有……” “答应我。” “你那么聪明,我哪里能瞒得过你啊。”薛琬笑了笑,“你也知道,我现在做什么事离了你,怕是万万不成的,所以你还是别担心着我哪天会背着你去跟这个跟那个拼命去,犯不上。” 白黎看她虽还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人一路南行,虽然不算一路顺风,但好歹也是平安到了南佑方寸山。 薛琬一到方寸山,便急着去看元拓还有千越他们。 一进门元拓便从房中蹿出来扑到薛琬的身上,随后走出来的是她师父慕南观。 “师父。” 慕南观点点头走过来,“回来了。” “是,回来了。” 师徒两个寒暄过后,薛琬觉得在这个时候如此安静不像是千越的性子,而且也不见慕颜清,便问道,“千越和我外祖母呢?” “师父如今在滁陵,不过她也吩咐了你一回来便立刻报信给她。那位莫公子,如今不在山上。” 薛琬道,“不在山上,他能去哪?” “封夫人还有拓儿等人都是白宗主安排人护送到方寸山的,只是一到山脚,莫公子便随着白宗主的人走了。” “为何?”薛琬越来越觉得可疑了。 慕南观摇摇头,“他并未多说。” “我去找白黎。”薛琬一边说着,拉着宋元拓的手直奔现在在封清曲处的白黎而去。 第二百四十章 南下(三) 看着薛琬急着就出去,在薛琬后面进来的越丞本是与慕南观隔着薛琬的视线一空,两人四目相对。 越丞把手握成拳头状放在嘴边咳嗽了两声,慕南观对他笑了笑,“回来了。” 师兄弟二人自从在方寸山一别,越丞赶往腾秀山知道了当年之事后便在野没有见过面,就算是慕南观因为薛琬的事情与越丞有所联络,也是通过传书往来。 “我不放心衡丫头,特意送她过来。”越丞道。 慕南观点点头,虽说现在慕颜清不在,但他知道自己如今,是不好再做越丞的主告诉他要不要留下来。 “今日天色已晚,就先别急着走了吧。”慕南观还是试着问了一句,虽说他也不确定越丞现在,对方寸山的留恋还剩下多少。 “好啊,我倒还怕被赶出去呢,承蒙师兄收留。”越丞抱拳拱手,说完之后便再无他话。 慕南观瞧着越丞离去,平日总能找到些闲话来扯一扯的越丞,终究是见到自己没有他话可言了。 薛琬急匆匆地因为千越之事赶着去找白黎问个清楚,但还是舍不下自己刚刚见面的儿子,便一路领着他前去。 此时她找到了封清曲所住的地方,还未来得及进去先与封清曲打个招呼,就看见白黎自外面刚刚回来。 白黎打量她的神色,就知道是有事情要问他了。 “若是千越的事情,你先不必惊慌,我知道他在哪。” 薛琬对于他能猜着自己所想并不意外,毕竟元拓一行人是离宗的人一路送过来的,白黎如今到了方寸山,手下的人也总归要给他个交代。 薛琬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他是和偃师走了。”白黎告诉她,“是离宗的一个老人家,上次千越遇险,也是偃师救的他。” “他为何要带走千越?千越身上还有伤,根本不适宜到什么陌生的地方去。” “是千越要和他走的。”白黎安抚道。 “千越一定要跟那个怪爷爷走,我也说了,娘亲看不见你会生气,但他还是走了。”元拓站在地上牵着薛琬的手,两只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来回打量,转个不停。 薛琬低头看了看他,取出笑容,“好,拓儿乖。” “那娘亲可是要去把千越找回来?” “嗯,一定会找回来的。”她似是在回答自己儿子的话,实则是看着白黎的。 白黎定然看着她,“随他们一起回来的其中一个弟兄说,自从偃师和千越单独待了一段时间,说了不知道什么话之后,千越的脸色便一直不好。旁人问起,他就只说自己是累了。” “不知道什么话……”薛琬垂眸沉思。 “你放心,我已命人去找他们了。至少偃师上次救过千越,这次不论是出了什么事,偃师定然不会是有恶意之人。”白黎知道她担忧,先行安慰道。 薛琬问道,“这个偃师,是个什么样的人?” “偃师本姓莫,不知本名,是前半生家中遭难才到离宗中来,对自己以前的事情很少提起。又因为偃师神智时常不清,而且行事上确实有一些与常人不同,是故经常独来独往。” 薛琬听到第一句话便已起了疑心,“他姓莫?” 白黎点点头,“我知道,你是疑心千越会和偃师有什么关系,是么?” “不然为何莫偃师会找上他?” “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这种巧合。”白黎继续给她宽心,“你别急,等找到他们就好了。” “偃师从前经历过什么,是哪里人?”薛琬总觉得不对劲,再次问道。 白黎回想了一下,“偃师家中被盗匪灭门,至于何方人氏,只听说是大虞南境这边的人。” 薛琬这时只是默不作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白黎觉察到不对的地方,先牵过了元拓的手,“先进去说。” 薛琬道,“我先进去看看封姨母,拜托她照顾拓儿片刻,你随我出来。” 白黎点点头。 到了封清曲的住处,薛琬还特意打量了封清曲的神色,害怕见到她会是一副戚戚之色。不过她真的瞧见了封清曲发现她确实面色平静的很,想来还是白黎更加了解自己的母亲,封清曲果然算得上是心胸敞亮之人。 她简短地问了问封清曲在路上的情况,寒暄了几句之后便与封清曲明言,自己与白黎去看看外面的事,让元拓先在封清曲这里待一会儿。 薛琬带着白黎走出住人的后山,直到一处僻静之地,薛琬找了块看着舒服的石头坐下,白黎便倚着一棵树在她身旁。 “我想我或许知道,一些事情,有关于莫偃师,或者说是千越的。” “嗯,你说。”白黎道。 “析州城,我幼时被养在外祖家的时候听闻过,那里住着的许多姓莫的人家,他们曾与我外祖文家也有些亲戚关系。虽说关系不如文家和封家这般亲近,但也是时常走动的。” 薛琬叹了口气,“可在我十岁的时候,那时候刚好我外祖父到方寸山上来看我,那文家的下人告诉他莫家被贼寇所袭,死了很多人。” “外祖父也安排人去安置莫家人的后事,我当时年幼,也不能多问,只知道有一户姓莫的人家很是可怜。” 白黎一直听着,也顺着她的话猜测着后面的事情。 “自此之后我便不再知道还有关于莫家的事情了,直到我回了奉陵城,母亲感觉自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将千越带到我面前,说这以后便是我的护卫,负责保护我安全。” 母亲当时跟我说了关于千越的事情,“说这孩子是她救回来的,是个孤儿。” “我一开始的时候与千越不亲近,还派人去查过他的底细,确实是自析州城那里出来的。” “那这重点,便是析州城的那一次盗匪祸患了。”白黎听完她的话,分析道。 “这恐怕还要去问问当年的人才能知道更清楚。”薛琬叹了口气,“我只道他可怜,而且日后相处的也更像亲人一般,自然不会再去求证这些事情剜他的伤口。” “若真是如此,殿下恐怕要赶快核查此事,虽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总归千越不是旁人,费多少心血都是应该的。” 白黎的话正合薛琬之意,她点了点头。 第二百四十一章 莫哀(一) 薛琬这便站起身来,“此事怕还是得回一趟文家,去问问我外祖父,或是问我那做国公的舅舅。” “你要回大虞?”白黎听她这样说,有些担忧。 薛琬点点头,“若是偃师和千越真的与析州城的莫家惨案有什么联系,怕是他们也免不了去那里跑一趟,我们若是能赶在他们之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多一重安心。” “话虽如此,但你可知道你贸然再回到大虞境内,必定不安全。” 薛琬耸了耸肩,“我知道,就算我说不当那个大虞长公主,还是有无数双眼睛盯在我身上。我嘴上再说什么我不想再管,可是只要我在,薛晟或是薛睿,又或者是那些趁火打劫的西戎人,各怀鬼胎。” “所以……” “所以我还是要去。”薛琬看向他,“那些迟早要找上门来的,躲是躲不过去的。” “我可以替你去,不管是什么事情,我能帮你处理好。” “我说过,不论你做什么事情我都是相信你的。”薛琬道,“但不能每一件事情,都让你代我去做。” 白黎早知她的脾性,“好,我随你去。” 二人事不宜迟,与慕南观简单说明缘由之后便直奔滁陵而去,薛琬在临行之时看到越丞有些想说什么却止在嘴边的样子。 “师叔,可要与我们一道同行?” 其实越丞挂念在心上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师父慕颜清。薛琬知道自己的师叔虽然跟自己说过,不想再提从前之事。但若一个人真的洒脱,又何必要避讳着什么事情,避着不见什么人呢。 越丞没有立刻回答,白黎知道这是薛琬也想给他们师徒二人一个将话说开和解的机会,便在一旁道,“这次一行,虽不如奉陵城里那般凶险,但也是有许多人可能在暗处打着殿下的主意。若是晚辈注意不到,还要劳烦前辈多多照看了。” 越丞看了他一眼,其实白黎手下的武功高强之人甚多,要保护薛琬其实不是难事,这样说,无非就是给了自己有关台阶下,自己可以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随着他们一起去滁陵。 慕南观道,“正是,有你在衡丫头身边,我也放心。” 这三人都是一样的意思,越丞也便点了头。 他们自方寸山待了不多的时候便再次北上去往大虞境内。 清国公文家虽说是薛琬的外祖家,但也有不少在朝廷中任职之人。而薛琬这些年为了避嫌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往来,而又是自前朝时就备受尊敬的清流文人大家,所以哪怕是当年薛伦之时尚可保全。 薛琬一行三人到了文府,不过这处是薛琬的外祖父文三老爷为了清净常年和慕颜清所居之地,不是清国公府。 文三老爷一听这几个人前来,立刻派人将他们迎了进来。 薛琬也有许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外祖父了,当初在方寸山忙完那一通事情,又马不停蹄地赶往腾秀山,之后又是奉陵的事情,以至于薛琬虽然很久都在离滁陵不远的地方,和慕颜清多有接触,却没有机会见一见自己的外祖父。 文三老爷是性子比慕颜清还有随和些的人,见了薛琬立马往屋内迎,“怎么小丫头可算想起来还有我这个老头子没见呢,上次你外祖母回方寸山我就说让她带着我,可惜了她非嫌弃我累赘。” “外祖母说您那时脾胃不和,犯了些病,现在可都好了?”薛琬关切道。 “什么脾胃不和,都是她唬你的。”文三老爷把手一挥,“就是不想带着我罢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这老头子闹腾的厉害,我怕你坏了衡丫头的事。”一道有力但不失宽和的女声响起,随后是慕颜清走了出来。 她穿的是一般妇人所着的衣裙,没有再方寸山时那样的仙风道骨,也多了很多烟火气。 薛琬先是见礼,“外祖母。” 白黎随后,“慕老前辈。” 慕颜清的视线只在这二人身上短暂停留,便看向了最后面的越丞。 越丞浅浅颔首,“慕前辈。” 几人的心里皆是一刺。 慕颜清的神色是最先缓过来的,她往里走,“进来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也没有到了我这里还不得安歇的道理。” 薛琬伴着文三老爷,走进了房中。 慕颜清招呼侍女端了茶水点心来,薛琬也是许久不见这些小时候常吃的点心了,而且也为着刚刚有些不愉快的场面,埋头就吃。 “行了你慢点,多大的人了,都做了母亲了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这白公子还在呢。”文三老爷就装作要去打她伸向下一块点心的手。 薛琬猛地被噎了一下,赶紧去找水。 “行了行了,你不说话她最多就是个撑死,怎么也比现在噎死强。”慕颜清对薛琬简直没有眼睛看,颇为嫌弃地对他们祖孙两个说。 白黎坐在她身旁,再帮她递了杯水来。 最先开口的还是慕颜清,“怎么刚到方寸山,就想着赶到我这儿来了,应该不是急着要来看我的吧。” 虽然慕颜清看的出来,但薛琬总也不好说,自己不是为了他们二老而来。 “自然也是为了看看外祖和外祖母的,奉陵的事情不小,也怕您二位挂心。” “你倒也知道我们挂心。”文三老爷戳着她的头,“什么事都乐意往前凑。” “不是我想凑的。”薛琬往后躲着,颇为委屈地说道。 “你还顶嘴。”文三老爷这就又往她脑袋上戳过去。 只听得慕颜清“啧”了一声,文三老爷这才收了手。“说实话。” 薛琬见瞒不过慕颜清,便吐露实情道,“是为了一桩以前的事情,离滁陵不远的以前一个叫析州城的地方,那里一户姓莫的人家,我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被灭了门的。” 听得莫家几个字,连文三老爷一直笑吟吟的面容都收住了。 “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事情来,不是说不再管大虞的事情了?” “和大虞无关,我身边的千越,他可能是莫家人。现在他正与另一个可能是莫家的人,一起查当年的事情,我得知道。” 第二百四十二章 莫哀(二) “不过是以前的旧事了,那莫家人也是命运凄惨,那时候做生意得了些钱就被一伙盗匪洗劫一空,连家里的人都没留下。”文三老爷语气悲怆地说道,“还是我后来帮他们料理了后事,说起来真的极是可怜。” 薛琬顿了顿,“外祖,您应该知道,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啊,这也不叫简单了吧。你这丫头,那可是人命关天啊,这还简单?” “若真的只是盗匪祸患,离宗的莫偃师不会这样大费周章,还刻意瞒着我。”白黎见文三老爷还是想瞒着一些事,直接道出偃师的事情。 “莫偃师?” “是我离宗的一位长老,现在看来大概就是析州城莫家活下来的人。他带着殿下身边的千越公子不知去了哪里。” 文三老爷和慕颜清对视了一眼,“白宗主对麾下莫偃师之事,当真一无所知?” “文老前辈明鉴,晚辈若是知晓内情,也不会随殿下冒险来大虞一趟了。”白黎道。 文三老爷知道事情怕是不好再瞒,招呼下人出去,将门关起来。 “莫家之事,我并不知道始末,但确实,事情不是明面上如此简单。”文三老爷道,“只是我要先问白宗主一句,若来日有了需要抉择之时,你是会站在衡丫头这边,还是会全力相护你本门的人。” 文三老爷的语气还是一样的波澜不惊,但这话一出,白黎和薛琬立刻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们想的还有糟糕。 “外祖父,何至于此?”薛琬有些急切地问道。 “我只是说万一。”文三老爷再次看向白黎问道,“白宗主?” “是非曲直总有定论,这件事与殿下并无关系,我自然会保护她。若是属下有过,晚辈也不会轻纵。” “白宗主在腾秀山上是如何为自己属下的,老朽我也是瞧在眼里的。”文三老爷叹了口气,“重情义自然是好的。既然你们要深究,不若今日听完我的话之后,再去国公府一问究竟吧。” 薛琬心里了然,这国公府是必得要跑一趟了。 只是在这之前,自然还是要先听一听文三老爷所述之事。 “当时我身在方寸山,莫家之事其实几乎都是国公府出人料理的,我派人去帮忙也稍带打探了些消息。”文三老爷细细回想当时的情况,“待我与你外祖母回去的时候,事情都已经处理完了。莫家的死者都被安葬,而析州城因为杵了这些事,也被当时的陛下,也就是我那女婿改了名字。” “莫家与文家,可是相交甚厚?”白黎问道。 “甚厚?怕是不能这么说吧。”文三老爷道,“莫家以前的家主和清国公倒是熟络,但平日里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客气着,而且多是因为文家门第显贵了的缘由。” “看来殿下,是要好好问问清国公了。” 白黎沉声道,“只是两位前辈,请恕晚辈无礼,若是有知晓当年隐情,此刻不应在殿下面前隐瞒。须知事情是出在千越身上,那也是殿下的亲人。” 白黎的话确实不算客气了,文三老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白宗主不用顾虑这些,我再说些什么,也只是心中疑问猜测而已,一切未定如何随意告知于你们?” “外祖父。”薛琬唤了他一声。 “我夫妇并未做过任何违拗道义之事,这点白宗主自可查证。” 文三老爷就算语气放的再缓,这也是极重的话了。文三老爷说此话的时候,特意看了越丞一眼。 薛琬扯了一下白黎的衣袖,示意他静心。 “白黎也只是问问,毕竟听外祖父这样说,事情怕不是容易解决的。” “你们想知道什么,想查什么,自行去做就是。”慕颜清道,“我自然清楚你这丫头还有白宗主的分寸。我们都已是半截黄土埋身之人,见过的事情多了,你也无需顾忌什么。” 薛琬点了点头,“我也只是想先求一个真相,也好做打算。” “行了,说了这么多话了,你们去国公府可急在这一时?你们好不容易来一次,就算不留宿留饭也是可以的。”文三老爷看了看三人。 薛琬面有难色,白黎则在她身旁悄悄说,“在这个时候,也不是急着过去便能立刻知晓内情的。” 白黎又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薛琬也想到了,白黎说的是越丞。 越丞肯跟着他们过来,想必也是做了一定的打算与慕颜清将旧事说开,若是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留,自然要留的。”薛琬明白过来之后便笑着改口。 晚间之时,薛琬寻到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越丞,倚在门框道,“嗯,师叔,你可要安歇了?” 越丞看着她,“你就这么站在我房门口,请问我该如何安歇?” 薛琬一想也是,就从门边走到他房中,举止有些忸怩,“那个,我是来找师叔,说些事情的。” “衡丫头,我已告诉你外祖母,过些时刻就去拜会。” 薛琬的心上来下去地跳个没完,其实她过来就是想劝说越丞去和慕颜清问个清楚的,但是真的在越丞说出自己也有这个意思时,她也有些害怕了。 越丞当时选择不问,直接避开,何尝不是害怕知道答案呢。他当初分别之前,对薛琬所言是自己懒得去问,但这不是小事,是积在心里十几年的不共戴天的仇恨。 而一边又是自己那时的救命恩人,养育爱护,教习武功的自己视为亲人的师父。 “嗯,这样啊,那好……”薛琬本想对越丞说的话都被他自己说了去,一时语塞。 “你也一块过去吧。”越丞道,说着就往门外走。 “嗯?”薛琬愣住,“师叔说什么?” “若是不带上你,恐怕你又想打听个没完,而且若是又不愿意直接问,恐怕又是得憋在心里许久。” 越丞确实是了解她的,薛琬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只点了点头就跟在越丞的身后,去了慕颜清的住处。 慕颜清早在里面等着她们,桌上摆着的是汤饮,薛琬小时候常喝不够的。 “现在不早了,喝茶容易睡不好。”慕颜清随口解释道,“坐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 莫哀(三) “越丞,衡丫头已经将腾秀山上的事情悉数告知与我,那时你说会找我来问清楚,为何之后便一走了之?”慕颜清也没有过多的开场白,直接问道。 越丞顿了顿,“心绪难平,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而你今日,连声师父都不愿叫,可是心里已经认定了,我与当年越侯之死确有关系?” “不敢。”越丞答到。 “心中有结,再听不到我的答复之前,自然是不能轻易就信了的。”慕颜清心中了然,“你身上背着的是父母的仇,不是那么轻易就化解开的,哪怕你在这丫头面前再随性释然,我却是知道你的性子的,执拗的很。” “让您费心了。”越丞淡淡地答到。 “我早知道你上山来便一直记着越侯之事,也为你做过打探。”慕颜清道,“我也早便知道这事情他们荆家的荆勇也有份,只是那时荆勇已死。” 慕颜清面容上尽显悲怆,“与越侯之事有关的荆家人,也便是荆勇一个。荆勇死后,我与荆太公商议,将身涉其中的人一一赶下腾秀山,也答应他此事并不外传。” 薛琬和越丞皆是一愣,慕颜清则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确是有私心,荆复彼时刚刚登上荆家的家主之位,家主年少自然被外界觊觎,我当时答应将事情缓一缓,日后寻时机告知于你。” “只是后来,我前去雀闲山庄报仇时,师父也并未告知。”越丞沉声道。 “因为那时你去了雀闲山庄,却深陷险境险些丧命于那里。”慕颜清手拍到桌上,“我让你查出是杜寥所为,不是让你一个人去犯险的。若不是你师兄连夜去请来了蒙平郡主保你性命,你早已丧生在那雀闲山庄内了。” 薛琬长舒一口气,这样看来自己外祖母也是为了师叔考量的,虽说也有因为人情的缘故,但应该无碍大局吧。 他看向越丞,“师叔,外祖母她也有为难之处。” “我今日所言,你信也好,说是我的托辞也罢。总之我能答复你的,便只有这些。我是为了私心,隐瞒过你一些事情,你若依旧觉得,父母之仇不可原谅,想要继续怨恨谁我自然也不会拦着,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还认是你的师父,便不得不说一句,往事已矣。” 薛琬站在自己的立场,她是能明白慕颜清的。身为师父,她需要保护自己的徒儿,帮徒弟查找当年的仇人。可是方寸山与荆家的关系,又不能令她为了越丞而无所顾忌地行事,荆复也是无辜的,她不愿再多一个被连累的人。 慕颜清希望越丞能释然,是为了他自己日后不用活在过去。但薛琬和慕颜清都知道,自己不是越丞,不是亲睹当年惨案失了全家性命之人,有何等资格要求越丞放下。 薛琬也不再劝,只默默捧着已经凉了的汤往自己嘴边一点一点地送。 越丞站起来,薛琬有点胆战心惊地看着他,也害怕他一个转身就直接走了。 他停了片刻,对着慕颜清行了个礼,“多谢师父出手相救。” 他说的是在雀闲山庄被围攻而蒙平郡主赶到之事,就算慕颜清在他面前说是慕南观去做的这件事,但是他自己也知晓,这其中自然是因为慕颜清的缘故。 薛琬从一开始越丞重新叫慕颜清师父的时候就略松了口气,现在听得越丞这样说,心知越丞已经释然了一半。 她起身走到越丞身边,“师叔,今日就,留下来住吧。” “这么晚了你还能让他上哪去?”慕颜清佯怒看着薛琬,“就是是个别的客人来了你也不用大半夜把人往出赶吧。” “是是。”薛琬应承着接下了慕颜清的这一番“训斥”。这时慕颜清对薛琬道,“衡丫头先出去吧。” “啊?”薛琬疑惑道。 “叫你出去便出去。”慕颜清做着把她往外轰的手势,薛琬有点懵然地应着“哦”,又回头看了他们两眼之后便退出去了。 房中只剩越丞与慕颜清二人,慕颜清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时,越丞便跪地,拜了一拜。 慕颜清吃了一惊,既而道,“你不必如此。” “是徒弟不该对师父生疑。” “倒也不算是生疑,我已经说过,我确有因为私心而瞒你,你若要怪我自然不会说什么。”慕颜清叹了一声,“既然如今只有我们二人,我身为人师,便是要告知于你,莫要轻易生疑,也莫将黑白善恶分的太为清晰。” “这话,师父却是第一次说。”越丞道。 “你不是山上那些小辈,自然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慕颜清道,“我这话不是为自己开脱,只是希望你别逍遥恣意了半生,却因为过往之事将余生虚耗。” “徒弟明白。” “若是衡丫头没有把你唤来,你可会登门?”慕颜清问道。 “会。”越丞沉声答到。 慕颜清笑了笑,“你是我门下最不羁于世之人,对世事也是洞若观火的很,但到底事情旁观和到自己身上,还是不同的。” “是弟子执拗了。” “越是亲近之人,便越会从心底惧怕背叛。若是隐瞒你的是个素不相识之人,你定然马不停蹄地去问个明白,也会去细究其缘由,但正是因为是我,所以内心的那重疑虑便会多加几分,这我也清楚。” 越丞还想说什么,慕颜清一抬手,“我既已叙述清楚,你也不用再向我认错或是什么的,我也不看重,我留你不是为了这些。” “是衡丫头?”越丞猜测道。 慕颜清点点头。 “想来有些事情,是您与文前辈不方便告知衡丫头的。” 慕颜清停顿片刻,“莫家之事,我不知道会激起多大的风波,我不能此时便跟衡丫头说要她如何如何做。” “那文家,是与此事有关了?” 慕颜清沉重点了点头,“我那句,勿要将是非黑白分辨的太过于清楚,也是为了此事。白黎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那个叫千越的少年也如她亲生的弟弟一般,她若是执拗起来,为这两个人做些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她性子一向如此,一旦是认定了便护短的很。” “所以我先与你提个醒,要看好她,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莫哀(四) 次日三人从文府准备前往清国公府之时,薛琬还想从越丞的脸上探寻出些什么来。可是越丞始终面色平静的很,看来若非昨日他与慕颜清真的说了些什么,便是打定主意不告诉自己了。 三人和文三老爷一并慕颜清道了别,这便直奔国公府而去。 清国公文擎见到三个人,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十分客气地对薛琬行礼问安。 “参见长公主殿下。” “舅舅不必如此,我不是什么长公主了。”薛琬自马上翻身下来,和气地说道。 文擎也不是古板拘谨之人,他听到这话只愣了一瞬,之后便道,“那好,琬丫头快进去吧,我和你舅母还有伯外祖在用饭,听见说是你来了,他们也都等着呢。” 薛琬一面随着文擎往里面走一边寒暄,“那可是扰了你们用饭?早说我便晚些再来了。” “哪里的事,你们这么早来,可用过饭了,正好我去让他们加几个坐席。”文擎看向后面的越丞及白黎,“越侠士和这位白公子也是初次到访,今日没想到你们过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国公客气了,我等不请自来,叨扰国公了。”白黎一面回答,心道清国公的确在待人礼节上做的极为和善,为人处世圆滑的很,这样一来要问出些什么,恐怕不是易事。 清国公猜到他们赶路过来确实是没进过多少食物,就直接拉着几人去了用饭的厅堂处。 薛琬等人进去便看到了文擎的父亲,上次被薛琬请到阅甲阁去的文钟讫坐在首位,然后便是文擎的夫人姚氏,本也在此的几个小辈,已经被遣开了。 “文太公。”薛琬问安道,越丞及白黎也同样见了礼。 “琬丫头该是匆忙从三叔处来,还未来得及用饭,而且这奔波过来也得喝点茶,来人上茶。”文擎的话,先打住了文太公想开口叫殿下的意思,免了薛琬的些许尴尬。 薛琬依言入座,文家的下人们将茶点一一端上来。 文擎看向越丞,“早就听说三婶母门下高徒越丞越侠士武艺超群,人也是潇洒倜傥的,今日一见,只怕传闻都不足以形容。” 越丞道,“国公谬赞。” 越丞与薛琬不经意对视一眼,都心道这文擎说起好话来真是一套一套的,若不是她平日里对这些早就充耳不闻了,怕是早早就觉得这国公是极为好相处之人。 “这位白公子,想必便是我大虞武学第一大宗离宗的宗主了吧,真是少年有成。”夸完了越丞,又转向夸赞白黎。白黎浅笑,“多谢清国公夸奖,离宗众人都是大虞百姓,担不得您这样的殊荣。” 文擎笑意不减,“白宗主这是哪儿的话,离宗众人护我大虞百姓,功绩自然是比我们这些只知道吃爵位俸禄的闲散人要高的多。” 白黎不再多答话,只冲着文擎举了举茶盏。 文太公严肃,清国公待人随和,而其夫人更是贤惠地只知为客人添茶倒水,如此家风,薛琬都要为自己脑海中那些想法感到羞愧的很。 文太公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道,“琬姑娘如此匆忙赶来,应该不单单只是为了来拜谒的吧。” “这样急着赶来,还搅扰了国公一家用饭,自然是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薛琬直言道。 文擎略挥了挥手,姚氏及在旁伺候的所有下人便自觉地退了下去。 薛琬心道这清国公还真的是极会察言观色的,刚刚薛琬脸上其实没有表露多少,但文擎却一早看出来。 “琬丫头有什么事,就说吧,都是亲人,能帮忙的自然不会拒绝。”清国公说完之后又想了想补充道,“你放心,在滁陵,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你要想长留也无妨,舅舅自会护着。” 薛琬了然,奉陵城发生的事情文家也是一清二楚的,这意思是以为自己要来求一个避身之所了? “国公误会了,薛琬前来,是为了一桩旧事,想向国公讨教。” “哦?什么旧事,我若是知道自然告诉你。”清国公颇有兴趣。 “大概十二三年前,当时滁陵的周围,还有一个叫析州城的地方。” 薛琬其实一直很是注意着文太公还有文擎的神色,毕竟这类惯会拉拢人心之人,只听一面之词怕是根本什么都打探不出来。 文擎的面上明显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但在薛琬视线扫去文太公脸上又转回来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文太公那边,一直是一副和刚进门时看到的一样的肃然的表情。太公端坐于上,好似薛琬所说的一切话他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事情。” “为何不值得提起,听说那时莫家人多半死伤,几户人家一夜之间便在这世上消失,如此恐怖之象,如何能不值得被提起?” “唉。”文擎很是怆然地叹息一声,“正是因为如此啊!琬丫头,你单单是听说便已经觉得如此可怖了,那时我得了消息,可是我亲自去处理的莫家人的后事啊,那院中的惨相我到现在都久久不忘,那时我自析州城回来,食不下咽了许些天。” “那可是辛苦舅舅了。”薛琬瞧着他这副悲戚的样子,“不过那盗匪可有捉到,总不能这么多人无辜丢了性命,罪魁祸首还逍遥法外吧。” “这自然是抓住了,这伙人是西戎来的流寇,最后还是你们青鼎门的弟子下山在南佑北境抓到了这些人的踪迹,除之而后快呢。” “原来如此,我竟不知道。”薛琬陪着极为和善的笑容。 “那时你还小,你师父和外祖母都不舍得让你下山,又如何忍心让你知道这样的事呢。”文擎道。 “可是滁陵虽然在大虞南境,却一直也算太平,又有文家的护持,怎么莫家就会突遇祸患的呢?”薛琬追问道。 其实这话提到文家,明摆着有些在问责的意思,可是文擎却丝毫不恼。 “文家自然知道没有护持好,这些年也一直为此事自责,我已拨了一部分银子养了些好手充当护卫,时时在滁陵边地巡查,还好这些年也没有再出现类似之事。”文擎想起莫家便是揪心的很,“莫家当时是出境去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回来。但他们又心性善良不识恶人之相,帮他们后来押送货物的那些人,借口路上不安全送莫家人回来,却不想这些人竟是歹人……唉……” 第二百四十五章 莫哀(五) “哦,竟然是如此。”薛琬捧起茶杯,面不改色地抿了口茶,“是南佑独产的上好云峰茶,舅舅真是有心。” “知道琬丫头喜欢这类茶,不过此地距南佑不远,云峰茶倒是易得。” 薛琬浅笑,“是啊,就算我并不常踏足国公府,舅舅还是能知晓我的喜好,不得不说舅舅确实是心细如尘,怪不得文家这一代昌盛的很,都是舅舅治府有方。” “琬丫头倒学会打趣我了,文家之所以昌盛,还是受你母亲的庇佑。” 薛琬挑眉,“那我现在不做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文家可会怪我?” 她这话并非全然是在开玩笑,文擎沉眸一瞬,“你这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哪里会有亲人之间相护怪罪的道理。琬丫头若是有意,我也可以安排在朝堂的几个文家子弟帮你劝劝陛下。” 薛琬抬手拦住,“这倒是省了,我好不容易可以歇息歇息,舅舅还是别再让我劳心去应付那些事情了吧。” “你既是这样想的,那自然再好不过了。”文擎欣然道。 “不过你若是真的想打探莫家之事,不如我派人送你们去一趟。”文擎补充道。 “国公竟不问,我们为何要来询问当年莫家之事?”白黎在一旁静坐了多时,听得文擎竟主动提出,开口道。 “这是琬丫头的事情,她总有自己的道理的,若是她想告知,我文府自然会尽力相助。若是她不说,当然我们也不好上赶着去问不是。”文擎道。 “舅舅果真是体恤我。”薛琬答到,也便承受了他这一番好意,“那便劳烦舅舅派人带路了。” “那析州城,出事之后便被你父皇改名做安州了,安州距国公府也得小半日的车马路程,不如我自己送你们去吧。” “岂敢劳烦。”薛琬道,“舅舅还有国公府的事情要打理,不必为这些小事亲自费神,您找个识得路的车夫借我们就是了。” 薛琬明白着是想少些人跟着,他们好自在些。文擎竟也一口答应下来,“也好,这样你们也自在些,我这就去安排。” 文擎说完便向着文太公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安排去了,临走之前对几人道,“你们且在这里稍坐片刻,琬丫头,我父亲其实也惦念你惦念的紧呢。” 薛琬想提出和文擎一起去安排的话被堵在嘴边,白黎此时道,“怎敢劳烦国公,我既是外人留在这里也不便,想必文太公有些话对越前辈和殿下说,我随您去便是。” “白宗主何必这样见外。”文太公肃然声音响起,“琬姑娘在此,你说自己是外人总不好。” 白黎脚步顿住,文太公继续道,“老夫前些时候去奉陵阅甲阁之时,元晞的文章才略极好,老夫与他谈过,他还与老夫说过自己的表兄亦是哥才名不外露之人,今日留在这里,老夫自然要好好见见。” 薛琬心知文家父子之意,但也只能接着文太公的话对白黎道,“既然伯外祖想见见你,就多留片刻也无妨。” 白黎点头应下,重新坐回座位之上。 刚刚既是提到了白黎,文太公便接着道,“白公子身担大责,其实算不得是绝对的草莽之人,自是有一番见地的。不知对于如今大虞国势,白公子作何看法。” 白黎道,“大虞国势万千,民生、政局、外患,不知文太公所问为何?” 文太公本是看起来微阖的双眸睁开,“自然是有关齐王及令尊,在奉陵城做的一番大事。” 薛琬、越丞眼神瞬时看向了文太公,越丞道,“文太公,白青桓所为之事与白黎无关,您这样问,恐不甚合适吧。” “你既已说与他无关,我问一句,又如何呢?” 薛琬动了动身子就想说几句,被白黎一把按住。 “回文太公,家父所为是为私怨,虽事出有因,但毕竟是为祸国民之事。而齐王亦是为私仇所驱动,两人不为大虞百姓,自然不得民心支持,无法成事。” “白宗主倒是好见地。”文太公从始至终语调并没有过任何起落,“只是百姓如何能自己选择君主,到底是何人做了皇帝,自然只是手腕的较量不是?” “百姓不得选择君主,但君主总要顾忌天下之人的看法。”白黎对道,“若是不顾众生,只靠杀伐决断上位的君主,自然也会受其反噬。” “只有仁心,却没有背后的支撑,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争至尊之位者,自然不会是空怀一腔热血却毫无势力之人。先得势而后生雄心,或是异心。” “雄心,异心,白宗主倒是会分的清楚。” “若一心为平息国乱,还百姓以安生,自然便是雄心。只为私欲不顾他人者,便是异心。”白黎看向文太公,“君主如是,臣子亦然。” 文太公点了点头,“白宗主不愧是一方大宗门之首,如此稳重倒令老夫佩服。” 这时文擎再次进来,“越侠士,白宗主,琬丫头,车架已准备好,不如用过午饭再行前去?” “无需车架,把那车架撤了,三匹快马和一个引路之人便可。”薛琬道,“午饭便也不用了,舅舅此番招待已经是周全的很,我们这便告辞。” 文擎将他们送出门去,边走边说,“那也好,去看过之后便再回来多留几日,你们这些天定是连日奔忙,都不曾得空休息吧。” 薛琬客气地应承着,“好,多谢舅舅了。” 三人这便到门口,文擎招呼人把那马车卸下来,只留四匹马,本要驾车的车夫上了其中一匹马上,等着几人准备好,便一夹马腹在前面去引路去了。 因着有旁人在场,薛琬心内的许多疑惑一时也不好与白黎明言,只是一路无言地跟着车夫走到了安州城。 这安州城的城门上的牌匾也立了十几年,当地的百姓也都习惯了自己所居住之地,只有安州这一个名字了。 而当初的那个“不吉利”的析州城,早随着莫家的一桩惨案及皇帝亲自下旨的抚恤和改名换姓,消失的无影无踪。 薛琬特意看了看那城门上的金色的牌匾字迹,也没有多说什么,策马直入安州城。 第二百四十六章 莫哀(六) 车夫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墓园,停下来对他们道,“这便是我们国公安葬莫家人的地方了,莫家以前的宅院本来是国公爷想留着的,只是三年之前因为废帝向滁陵文家发难,国公爷也保不住这么多的地方,还有不少百姓被牵连,而这一处也已经改了主人,在这里住了许些时候,国公爷也不好再将他们赶走了。” 薛琬点了点头,对着车夫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殿下是要?”车夫低着头但还是腾出一丝目光往上打量着她。 “方才你家国公爷还说,不会过问衡丫头的事情,怎么到了你这倒比你主子还胆大了?”越丞道。 那车夫慌忙认错,“是,是,小的多嘴了,小的这就出去。” 车夫退下之后,薛琬走近那一座座的坟墓,那上面有的刻着名字而有的便只有莫氏无名几个字,更不知道是几个人共用了一个墓穴的。 文家倒是修缮的好,最大的那处坟墓前时时摆着供品,虽说有的已经是蒙了尘土,但好歹是有人在打理的。 薛琬瞥到其中一座坟墓,上面墓碑的名字是莫陆氏,这该是个妇人。她的墓碑前明明是刚刚烧过不久的纸钱的痕迹。 有人来过这里,而且在不久之前。 白黎与越丞也发现了这一点,赶过来查看。 薛琬内心升腾出一丝疑问,“会不会,是千越啊。” 白黎扶了扶她的肩膀,“也许是,但你也别过于担心,千越若是真的在这里,也不用我们四处去寻他了。” 越丞道,“看这样子,虽说是新烧过的,但也距我们到来恐怕有几个时辰了。衡丫头,刚刚在路上,你可是一直有话想说?” “嗯。”薛琬点点头,“你们觉得这国公父子,可有哪里不对?” 越丞笑了笑,“若你觉得对,便没有哪里不对,一团和气,待你也是好的很。但若是你觉得不对了,其实处处都不对。” 越丞这话说的绕来绕去,但薛琬确实听得很明白。 “师叔是在说我疑神疑鬼?” “自然也不算,我是相信离宗的那位莫偃师,总不会是凭空就找上你身边那个小子的,而且析州城之事,听那文擎所言也有许多疑窦。” “盗匪之事。”薛琬道,“我还是不太相信,真的就这样巧合。” “就算是运货之人,也没有什么必要跟随到主人家中来。”白黎道,“而且那些人定是随身携带了刀兵的,不至于自边境到析州城,他们一直发现不了。” 薛琬顺着他的话道,“而且这国公爷对于莫家之事,是否表现的太过于悲怆了些,却又对两家的关系避而不谈。” “但是过了这么多年,文家一直盘踞滁陵,怕是当年真的有什么事,诸般痕迹也已经被尽数抹去。”白黎无不担忧地说。 “是啊,文家势大,而且当时还有我父皇母后这样天大的靠山。”薛琬道。 “莫家出事,若不是盗匪所致,而且与文家有关,殿下觉得会是什么事?”白黎想了想问道。 薛琬看着他,“自然不是什么简单的杀人越货之类的明摆着的仇怨,因为文家的势力,过明路去惩治什么人都是绰绰有余的。” “不错。”白黎见她也是想到了自己的点上,便继续往下指引,“殿下不妨想一想,封家。” 越丞和薛琬都有些诧异,薛琬是多少知道些,而越丞虽然不是身在其中,也略略猜到了些什么。 “你是说……”薛琬神情转向别处,“可那是封家啊。” 白黎笑笑,“封家一直是文家的附属,文家这些年越做越强,当年在力保恭帝登基之时也曾出力不少,我母亲其实也时时拜佛求神,为亲人赎罪,殿下可知赎的是什么罪?” 他再问道,“殿下不妨想一想,莫家遭难那年,可发生过什么事情?” 薛琬知道他接下去大概要说什么了,沉沉地叹了一口气。那几年虽然她不在奉陵城,但后来到底也是身为中枢,也自她的母亲那里了解了些事情。 “那个时候,废冼王的旧将起事,就在大虞南境。而那年,也是先齐王过逝的时候。” 白黎见她这样,安慰道,“殿下,自来到滁陵之前,我想你已经想过许多种可能。但若是这件事真的干系到你最亲近之人,而且是不可调和的过节,或许真的……又是一种折磨……” “是,我想过。”薛琬沉声道,“我只是心里一直祈求着不要是那样,但何尝不是自己怕极了。” “殿下,你若信我,便不要再插手此事。偃师那边,我去说服解决。” “我知道事情一出,必是伤人伤己。若是真的是文家对莫家做了什么,大概与我父皇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呼吸有些沉重起来,“但要想遮盖一个谎言,便要用一个更大的谎言来覆盖,到时候岂非牵扯的无辜之人会更多。” “但这不是你该承受的。”白黎道。 “重稷,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应该不应该的呢。”她惨然一笑,“是我上辈造成的事情,现在又伤害到了我身边的人。文家自然不会是甘心任人宰割的一方,必会将事情愈演愈烈,这个时候,若不是我去承受,还能有何人去承受呢?” “师叔,还有你也不要多心,我只是想查明真相,还受害之人一个公道。至于是谁的罪孽,自然还是要谁亲自去背。” 她轻拭了一下眼角呼之欲出的水泽,“我们先出去吧,问问这里剩下的其他人,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薛琬回归了自己神色的平静,走出去看见在那里东张西望盼着他们出来的车夫。 “殿下出来了?” “我和师叔还有白公子在这里有些别的事情,这次劳烦你带路了,你先自行回去就是。”薛琬看了一眼还在这里等着的车夫,说道。 “这怎么好,国公吩咐了,要小的再把三位接到国公府去小住几日的,不然可要小的好看。”这小车夫的脸上挂着害怕的样子。 薛琬懒得听他在这里闹,一挥手道,“你且去城门附近的客栈等着就是,我们没事了自会去知会你。” “这……” “还要我说第二次?”薛琬声音带了怒气,这车夫见状讪讪地退下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莫哀(七) 薛琬一行人找了几个看起来年岁较大的老人家,询问他们关于莫家之事。 只是这些老人家,都看起来对此事怕的要命。一听得莫家两个字,立刻是吓得像是魂魄离体一般,连连把他们往外轰。 白黎自刚刚又被轰出来的人家出来,“看来事情是却有蹊跷了。” 薛琬道,“若只是当年的一桩普普通通的惨案,他们何至于吓成这个样子,连提都不能一提,这反应像是提起此事就会自己也受了什么牵连一样。” “衡丫头觉得,会是什么牵连呢?”越丞问道。 薛琬垂首,“自然不是什么好的牵连。” “我们去国公府去的匆忙,文家在这之前不应该提前预知,所以警告此地之人不可提及莫家之事,应该是一早就警告过的。”白黎道。 “其实我怕的是,就算我对他们亮明身份取得信任,他们也未必真的知道什么,刚才我们进去打探的几家,出了面上的恐惧之外,也几乎都是一知半解,什么都说不清楚。”薛琬道,“文家之所以一直是一副豪门大府的样子,其实何尝不是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干净利落的很,绝不会落人口实。” “其实衡丫头也不必如此悲观。”越丞安慰道,“只要是真的做过什么,不管时隔多少年,总也不会无迹可寻,比如活下来的莫偃师还有莫千越。” “其实我现在也想知道,千越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薛琬望向视野开阔处的天空。 这时从角落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打量着薛琬这边。 白黎警觉,身手迅速便看到那人,“什么人?” 那人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边,又马上装作无事的样子,再下一瞬间便朝着一旁跑了起来。 白黎紧追几步,那人自然不是白黎的对手,被白黎抓回了薛琬的面前。 “你是谁?文家的人?”薛琬居高临下嘚看着那人问道。这人衣衫破旧的很,面容也都是憔悴枯槁之色,头发拜了一半,因为跌倒在地处处都沾染了灰土,看起来狼狈的很。 薛琬在问他是不是文家人,他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在地上发着抖保着自己的脑袋,生怕这三个人会对他拳脚相向。 薛琬看出来一丝不对劲,“我再问你话,你可听得见?” 可是地上的人依然在做着和刚才一模一样的抱着自己头的姿势,嘴里嗯嗯啊啊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这人怕是聋哑。”越丞俯下身去查看了一番。 白黎从地上强拉那人起来,打量了他一眼,强行掰开他护住自己的头也遮挡了自己视线的手。 这哑巴的叫声很快引来了那个他们刚刚拜访过的老者,老者应该是听到声音自门内出来。 “我说公子,这阿路又聋又哑又疯癫的,您就放过他吧。” “老人家,这阿路是为何疯的?”白黎不放过任何一丝线索问道。 这老者知道他又想探听出什么话,直接对着这阿路做了几个手势,大体上是回去的意思,这阿路便安静了些,挣脱开了白黎,往一个方向走去。 “这是天生的,哪里有什么为何?”老者的脸色阴沉的厉害,“这里的人们可怜他,都愿意给一口饭吃,让他住在莫家的墓园里。” “莫家?墓园?”薛琬觉得不对,想要拉住那老者再问问的时候,那老者连连摆手,再次进院中去了。 白黎见留不住这老者,突然想起了什么,对薛琬和越丞道,“再去墓园看看。” 薛琬想了想,回应道,“嗯,好。” 三人都觉得老者再次提到墓园,应该是墓园内真的有什么他们可以用来探寻的东西。几个人自上午往安州城赶路,又在城内兜兜转转了许久,这会儿天已经黑的厉害了。 他们再次赶到墓园之时,薛琬只觉得阴风阵阵,刺骨的很。 他们寻着那阿路的踪迹,这时只见一个身影在墓堆中突然跃出,还拿着一束火把,几人皆是吃了一惊,手里的剑顷刻间出鞘。 “宗主。”那人是对着白黎说的。 白黎听着声音耳熟的很,“无常?” 薛琬自然是识得白黎身边的白无常的,只见那身影靠近,身形瘦小的一个男子,正是白无常。 “你怎么在这里?”白黎神色一紧,白无常应该在大虞西境管理离宗其他弟兄才对,没有道理会出现在此,白黎立刻想到了偃师,“你可见过偃师?” “偃师他来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白无常答。 “你为何在此?”白黎再次问道。 “偃师嘱托我,叫您和身边这位长公主殿下,看一样东西。”白无常道,这时面无表情地转身往一处走去。 白黎自然是没有见过白无常这般态度,虽说离宗之内兄弟之间的礼数其实并不分明,但是白无常这样不恭敬的样子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他径直带着他们走到了一处坟墓,因为天黑的缘故,近距离才看到,这坟墓已经被挖开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白黎的语气寒凛。 “宗主,这是属下瞒你的唯一一件事。”白无常对着白黎双手抱拳,将最表层的一层泥土拨开,露出了这深埋土中已经十几年的白骨。 薛琬眉心一蹙,可随着白无常随后竟用手去翻动了那尸骨时,用火把去照亮了那尸骨的脑后,薛琬一阵惊惧自内心蔓延至全身。 因为这位死者的脑后,有一处明显的破洞…… 白无常像是没有看到她的反应一样,这墓中还埋着另外的一具尸骨,也是同样的景象。 白黎第一次看见这白骨时就已经下意识地把薛琬往身后护,只是薛琬还是站回了最前面,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景象。 “我也知道长公主殿下是见过战场也见过死人的,只是这番景象,不知您是不是也见过呢?” “你知道内情?”白黎面色严肃的很。 “宗主,属下说了这是唯一瞒着您的事情。”白无常道,“钟宗主仙去之前,也曾单独叮嘱了偃师此事。” 白黎心中自然也是惊愕地动荡起来,这件事,原来一早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千离(一) “长公主殿下可知道,这些尸骨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白无常看着薛琬问道。 薛琬呆立一旁,她心中已做好打算,静等着听白无常的话。 “当年你的父皇,联合文家对南境制敌支持冼王的官员将领大兴屠戮,南境的人都被你们杀了大半。”白无常举着火把走近薛琬,薛琬不退,白黎再次用身子挡在她面前。 “而莫家,他们也有人帮着你们做事。莫家的小公子,为了救曾经对自己有过恩情的滁陵都尉,在皇帝的屠刀挥到他们头上之前去报了信。” “可是就因为想救一个人,文家便认定了莫家为冼王叛党,尽数诛杀。”白无常说完这些,停下来缓着气,“因为莫家以前没少帮文家做事,所以他们不想背上一个不讲情面,滥杀无辜的名声,便做成了盗匪屠家。” 薛琬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想去问些什么,但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张口…… “你看到了?这些尸首!每一个人在临死之前,从口中都被活活用铁钉钉穿了头颅!他们将这个叫做,就算是做了鬼,也要记得管好自己的嘴!” 白黎一只手在薛琬身后稳稳地扶着,“白无常,够了!” “宗主,属下知道没有遵循钟宗主的遗命,对你也颇多隐瞒,可是这些东西不正是长公主在寻找的真相么?我自己告诉她,和她自己去辛苦地寻来,有什么区别?” “你如何知道的这些?”越丞虽也惊骇,却也保持着冷静,“你在此案中又是怎样的角色?” “莫偃师,他亲眼目睹,当年他带着几个孩子妇人拼死逃出,官兵追捕将这些人冲散,而最终却只剩了他一个。” “我?”他本是一副喜欢玩笑的性格,薛琬曾经第一次见他时还觉得白无常长的讨喜,而如今这张脸上泛着一层比地狱归来的魂魄还要戾气凶猛的寒气。“我与其他的兄弟,是那次贩货出了些小变故,所以留在那里的,我们捡回这一条命,不是为了苟活于世的。” “我问你们,莫偃师呢,还有你们将千越带去了哪里?”白黎思绪飞转,虽对白无常所言之事震惊异常,却也不曾忘了正事。 被问及偃师,白无常突然默不作声了。 “说!”白黎的剑出鞘了一截,噌鸣之声刺耳的很。 “宗主,过了此事之后,我们自然会唯命是从。” “说!”衡兮彻底出鞘,直接横在了白无常的脖子上。 “他们已经在文家了。”白无常坦然道。 “什么?”薛琬怒瞪着白无常,“去做什么了?” 其实去做什么,几人都能猜到几分,白黎感到一丝不妙问道,“多少人?” “所有离宗在南境的兄弟。”白无常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白黎冷声道。 白无常看着那一点一点朝着自己喉咙逼近的剑身,“宗主,我们是有错,但最多是瞒而不报,为自家兄弟复仇本也是离宗之人应尽之责!” “宗主之前为回春长老布局复仇,费尽心力,为了这位曾经受其兄长折辱的长公主,又是如何百般筹谋的?宗主,我们从无异心,这整件事钟宗主知晓,因为此事直指大虞皇室,他不愿我们与之为敌所以才不想我们复仇的,但宗主这整件事本就是天理昭昭不可回转,那些枉死之人,我没办法看着他们亡灵不安!” 白黎不再与他多做争论,把剑抽离,“此事无论最终如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准再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 听白无常这言语,必然是文家现在有难,薛琬顾不得再听些什么,急急地就往外奔去。 越丞和白黎跟着她,三人驾着快马就往滁陵飞奔而去。 析州城自滁陵不算很近,就算他们比早时过来时快了一倍,也用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赶到。 刚刚到了滁陵的时候,薛琬就已经隐约地听到喊杀之声了……白黎听得出来,她连催促马的声音都变得十分颤抖。 越离那国公府近,薛琬明显感觉的到自己的心一瞬间又在喉咙处提着,一瞬间又沉到谷底。 可是就算这样赶过去,也还是晚了……国公府早已经刀光一片…… 本是森严而立的大门大敞着,微微向一侧倾斜而去,薛琬自门内已看到了,文家的护卫与那些身着布衣却身手高强的人在缠斗着。 薛琬急急地冲了进去,她一面寻着文擎和文太公他们,一边也帮忙阻挡着这些不顾一切的离宗人。 白黎此时应付着两边的人,一边对这些离宗杀红了眼睛的人喊着“停下!” 可是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几个人愿意听从他的呢…… 这些南境的离宗人,有许多并没有见过白黎,而有些即使知道这是白黎,但这时既然已经做了,便不会停手。尤其是当年活下来的涉事者们…… 遍地都是哭嚎声,这些护卫根本来不及去求援,哪里会是这些武功高强的离宗人的对手,他们未曾对妇孺动手……但在这些人里,又有多少是无辜赔上性命的…… 越丞看着这人间惨相,竟也是迷惘的很。 背着十几年仇恨的人,和这些被牵连其中无辜赔上性命的人,到底何人才是应该相帮的呢? 他也曾因为家人之祸,这样奋不顾身地杀过一场。可是现在,大概是因为自己从来也受了些文家的恩惠的缘故,他根本无法理直气壮地说,这些复仇之人做的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白黎纵身跃到高处,挥剑直接削断了那一处檐角,摔在地上。 这一声碎裂声,将所有人都惊了一瞬,“我是离宗宗主白黎,所有离宗之人,立刻停手,否则我必不容情,令天下离宗子弟讨伐之!” “宗,宗主……我们,我们是为了偃师他老人家……所以才……”这些人倒不是真的对白黎视若无睹。 “你们动手之前可有报我?私自出动对文府之人大肆屠戮,你们与当时屠了莫家的那些人有何分别?” “我们并未动文家老幼,但这国公府里的每个人,都逃不了当年手上沾的血腥!”又有一人道,情绪激动的很,大概是那是活下来的莫家的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千离(二) 一旁的人在拉住他,但这是将血泪憋闷在心里十几年,今日终于可以宣泄,却被人横空阻拦的无比愤怒。 “白宗主!我们只不过是要他们付出代价!” 看着这人目眦欲裂,白黎也知道,现在不是跟他强行讲道理的时候。 “我自有主张,你若真的信我,便停手别再多造无辜杀孽。” “宗主!你若真的能给我一个真正的公平,我们也不会自己来这里动手了!”这人再次吼道,“你现在一心护着那长公主,又怎么会对文家做什么!” “我不会,而且文家的是非与她无关。” “若是真的与她无关,今日她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那人依然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宗主不用处罚,我们只要报了仇,自会了断谢罪!” 白黎见他的情绪并没有比刚刚有任何的平复,而这时本该在他不远处的薛琬,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纵身跃下来,直接一记手刀将那弟子打昏,交由周围之人。 “看好他,他再做出什么动作唯你们是问!” “是,是。”其他人犹豫着应道。 “我说过会处理此事,自然会给你们一个答复。”白黎不是没有看见这些人眼中的有疑,“我先与你们明白一个道理,若是文家的事真的不可收拾,你们便不可能再继续在大虞立足,连带整个离宗的人,都会被牵连。” “可是宗主,对于偃师他们而言,唯一的公道便是要文府的人血债血偿,我们若不是因为如此,也不会私自瞒着您……” “你想说什么?” “宗主现如今有百般顾忌,其实最大的顾忌无非就是那长公主了。”这个人是年岁大一些的长者,见事比这些年轻人明白些。 白黎顿了顿,“我心中有数。” 越丞此时自一旁走过来,“白黎,不如你带上这些人离去吧。” 白黎一愣,“越前辈?” “我自然知道你在这里的为难,我也曾经历家仇,知道他们心里的怨恨。你在这里,会万分为难。” “可殿下何尝不是万分为难?”白黎道,“若是论无辜,她从头到尾不知此事,而我却未曾发觉手下之人的异常,才酿成大祸,自然要我去平息。” “可如何平息,你可是真的想好了?”越丞再次问道。“这本就是不可两相顾全之事,你当日在腾秀山上百般布局,尚且还是让衡丫头误会了,这次呢?他们要杀尽文家之人,我师父及文前辈便不可能坐视不理,就算衡丫头心思豁达,对这国公府没有什么眷恋,可他们二老呢?” 他走近了些,“我师父在临行之前曾嘱咐我,看好衡丫头不要让她做傻事,他们对今天的事早有预料。” “若是你留下来,那位偃师大人忍了这十几年,会是你几句话便能劝回来的吗?” “重稷!” 外面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白黎回望过去,是杨念及荆晨。 自奉陵薛琬出事之后,白黎等候薛琬,先让他们带着元晞撤离。 “我们本想着去方寸山寻一寻你,慕前辈说你们来了滁陵,而且是为了千越之事。”杨念快速解释道。 “这是怎么回事?” “先别问这么多了,我去寻殿下。”白黎急着就要向里面而去,那边的喊杀声依然是不断。 而后又回过身来看着越丞,“越前辈,我总能护她的。” 杨念和荆晨想也没想便也跟着去了。 越丞对这样的场面其实有些想要避让,但心想着薛琬在这里,或许还有慕颜清,自己无论如何是要去看顾着的。 而此时的薛琬,剑上已染了血。 那边是已经倒在了偃师手下的,清国公文擎的尸体。 她将文家其余老少,及比他们早一步赶来的的文三老爷和慕颜清护在身后。 正对着她的,是依然一身戾气的偃师,用沙哑的声音对她道:“闪开。” “你是要杀了他们吗?”薛琬忍着十分的心痛,这话是对着千越说的。 “四姐……”千越手里握着的剑,其实早就快拿不稳了。 “我在问你,你是要杀了他们吗?” “四姐,你可去了析州城……你可看见了……” “我看见了,我看到那些无辜死去的莫家人的尸骨。”薛琬强压下一口气,“我也看到了,路旁的莲塘,那些美人藕,就快成熟了。” 千越再抬起头时,这从他眼中看到了破碎的火光。 “对不起……对不起……”可他手里的白虹剑,却未曾放下。 “你手中的白虹,是从前一位要寻仇的人所有。”慕颜清认出那把剑,“寻的便是莫家,因为他们替文家铲除的一个异己,是这人的家人。” 她笑了笑,“莫家将那二人擒住杀死,这剑于是归了莫家。而后莫家遭难,剑又被文家据为己有。兜兜转转,从我手里到衡丫头手中,又到你手中,看来有些事是命定的。” 千越和薛琬皆是望向那剑身,薛琬道,“我不会再让你们对我身后之人做出任何事情,若要试试,那便试试吧。” “四姐!”千越摇着头,“我不想,是你。” “难道我愿意么?”薛琬瞧着他,“可是事到如今,你不愿退让,我亦然。” “四姐,我……我只是想寻一个公道,为了……为了那些我的家人……”他几近崩溃的理智下,让他依然存着对薛琬的不忍。 “他们也需要一个公道。”千越道,“这些无辜在纷争里赔上了性命的人,还有……还有元晞……” 提起元晞,薛琬无奈地扬起一抹冷笑,“元晞也成了我为自保所以舍弃的棋子,所以你觉得我罪无可恕,是么?” “四姐!他是为救我,所以才会是他留在那里,我知道,我知道你处境艰难……可是元晞,元晞他何曾做过什么?” “千越,我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信我的话。”她眉心微蹙,觉得从未有过的疲累,“你随我经历这些事情,自然也见过不少的谎言和骗局,可是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总不要让这不清白的世间脏了自己……” 第二百五十章 千离(三) “我没有。”千越艰难出声,“我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四姐,这世界黑白难辨,但若是连这样的仇恨都要一味德忍让不言的话,这世间的恶只会更猖獗,我……” 他还想去争辩些什么,却觉得万般的委屈和愤恨却让他突然语塞。 他自然是恨极了这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是非混淆,连罪恶都能被抹的干干净净的世道。可是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是薛琬。是相护相守的亲人,亦是历经如此多的变迁之后依然愿意为彼此而抛开一切的朋友…… 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拿剑对着她了。 “我知道,我现在或许没有办法给你一个最为公正的答复,可是千越,这些人之中也有和当年莫家枉死的一样无辜的人,你若是真的动手,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长公主。”偃师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拄着自己的拐杖,“何为无辜?这些眼下享受着文家的高权富贵,但这富贵之后又都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你身后那几位,便是头几个逃不了干系的。” “他们……”薛琬刚要开口,身后的慕颜清却走上前来。 “衡儿,这些事情,已经分辨不清了。” 薛琬只觉得内心深处那份绝望正逐渐侵蚀自己,直到自己全身僵冷。 “十几年前的恩怨是非,莫家做了多少事,有多少无辜之人。文家又做了多少事,有多少无辜之人,如何还能一一计算?”她握了握薛琬冰冷的手,“就像那把白虹,每一个拿过他的人,何尝不是有过自己的正义呢?” 千越再次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剑,垂着首,脚步竟也往后退了些。 偃师见状喝道,“千越是忘了,那些躺在坟墓之下的人,你的家人,都是怎样的下场了么?十几年前他们便被这些自诩是正义之辈,以那样龌龊的把戏屠杀殆尽,如今你又要往后退了么?” “偃师,我只是……真的不想做那些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你不是不知道,文家,包括长公主,都是怎样的为一己之利而不顾他人生死的人!” “那偃师您现在,又何尝不是呢?”薛琬略昂起了头,高声驳道,“时移世易,当初动手去杀莫家人的,如今还剩下多少依然在您的面前?” “正是因为您根本无从去查找,也不愿将昔日痛楚放过一丝一毫,所以即使真是无辜,您也不会放下分毫。”她眼色凌厉了许多。 “您如今带着这些被你或哄或骗便跟着你奋不顾身走这一遭的离宗人,可有半分为他们考量过,又是否考量过半分白黎,还有宗内其他人?” “你莫要牵扯他们,此事与离宗其余人无关!”偃师大怒,手中的木杖狠狠砸向地面。 “既然做了,哪里会无关?”白黎这时赶了过来,却正听得偃师说这一句。 “宗主,宗主……”偃师和千越身后的弟子看到是白黎来了,都互相看了看。 “偃师瞒的可真是滴水不漏啊。”白黎看了看前来参与此事的人,“而且本事了得。” “宗主,偃师他也是有苦衷的……”后面有人为之说话。 “放肆!离宗之内禁止私自行事,而且尤其这类事情,必要报宗主,你们可都是忘了?”杨念随着过来,冷声呵斥道。 “回春长老……” “我离宗以护大虞百姓为责任,不得擅自因私怨而滥杀无辜。看来你们这些年是被护着的太好了,也被百姓的人称赞的过了,钟宗主当初救下那些有罪之人给他们活下去的机会,可不是为了让离宗变成现在这样一个是非不分的地方的!” 杨念字字铿锵,那些本来就有所犹豫的离宗人,见到自己宗内两大人物皆出了面,这道理他们亦不是听不懂。 “偃师,我敬你还是离宗的元老,这些年奔波忙碌也立下不少功劳,此事收手,或许我可以不多做计较。” “宗主是在以权势威压老夫么?”偃师眼中的仇恨竟还没有消解半分,直接对上白黎,“老夫可以不做离宗之人,这些莫家幸存之人,今日只为讨公道。宗主尽可现在宣布,我等再不是离宗中人,所做一切皆与整个离宗无关!” “偃师,不管我今日是不是要驱逐你出离宗,只要我还在一刻,你觉得现在能动文家的胜算,又有多少?”白黎看他这般样子,也不再一味地以情理动人。 的确,今日誓死要杀文家人的,只不过偃师和莫家以前的忠仆以及后人,本来便是孤注一掷。白黎如今说了不站在他们这一边,胜算便更小了。 “而且,就算你今日成事。大虞朝廷,方寸山青鼎门,还有离宗其余之人,都会是你们一生之敌。” 白黎并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你要想好。” 偃师混浊的双目,这时除了一腔愤懑之外,还有的便是一份决绝。“那便,舍身求仁便是。” 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些话,便挥起了手里的木杖,直奔着文家的人而来。 白黎神色一紧,他自然是想不到偃师真的是这般不计后果之人,而剩余的那些人,有的已经跟着偃师冲杀上来,而有的则犹豫着观望。 薛琬第一个阻拦上去,越丞和荆晨也护在了慕颜清和文三老爷面前,只是他们都未曾对这些人下杀手。 而有了白黎还有薛琬等这些人的倚仗,本是处在劣势的文家的护卫们,这时也都不畏惧起来,喊杀着冲向这些复仇之人。 杨念焦急地看着白黎,“重稷?” 白黎握着剑的手近乎指节苍白,他如今在两难境地,自然也是煎熬彷徨的很。 薛琬应付完眼前的一个人,回过身来看向白黎,“重稷,你和杨公子走吧,别继续留在这里了,有我在会尽力保全离宗之中的人。” 她是心疼他,不愿他看着自己的手下和文家人这样相争,他却还不能出手。 可是薛琬亦是知道,白黎是最不愿意离宗中的人出事的…… 有些事情,若不是亲眼看着,或许便没有那般深重的心结在。 第二百五十一章 千离(四) “并不是我不在,事情便能不那么糟糕的。”白黎理解薛琬的意思,这时看到有人趁着薛琬与白黎交谈想要偷袭,白黎一个纵身过去,把那人的兵刃挡开。 而这时候,文府的外面传来了更多的喊杀声…… 一直因为文擎之死而神智有些不清的文太公,这时听得了外面的声音,便喊了起来,“是滁陵都尉的人!我们有救了!” 定然是文家的人喊来的……可是若是等那些人到了的话,这些离宗的人便更加无处可逃了。 薛琬看到了在混战之中的千越,他其实一直在护着偃师和莫家其他的人,却也没有动手去杀人。 她想要过去,叫千越走。 而这时知道自己是真的无法离开的偃师,背水一战将自己身前挡着的这些人全数推开,之后将自己手里唯一的武器木杖,朝着文太公奋力掷去。 那文太公是没有什么武艺在身上的,这一下来的甚是迅速,他只是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而那带着十分杀气的木杖,也终究是未能打中文太公…… 在文太公身旁的文三老爷,徒手去帮文太公挡下这一击,身子被撞到墙上,一口鲜血瞬间从口中喷出…… 察觉到不对的慕颜清和薛琬迅速回头。 “外祖!”薛琬飞奔着朝文三老爷而去。 慕颜清已经将他扶着靠在自己的怀里,因为害怕而恐惧地颤抖的手去探他的脉搏,嘴里哆嗦着祈祷,“不能有事,不能有事……” 因为内伤而面色顷刻间变成了青白色的文三老爷,还是尽力从嘴角挤出了一抹笑容,安慰慕颜清道,“行了老婆子,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薛琬赶到的时候,文三老爷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 “外祖,您先别说话了,您不会有事的。” 杨念见此,先从袖中掏出一颗可以护住心脉的药丸,过去让文三老爷服下,之后便赶紧探向他的脉搏。 “还好,不过需要马上治伤,荆晨帮我将文前辈抬到后面救治。” 荆晨从混战之中抽身出来,就去扶着文三老爷。 白黎自亲眼看见文三老爷受伤时便心惊不已,他自己从没有这样怕过。须知若是文三老爷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怕是此生都无颜再见薛琬…… 没了武器而且出手空了的偃师此时大笑起来,一面赤手空拳地将那些扑上来想要捉他的文家护卫打的吐血不止。 “偃师停下吧……”千越一面帮他挡着再次扑上来的人,一面声泪俱下地祈求道。 偃师并不理会,哪怕身上已经遍体鳞伤却依然疯狂地搏打着身边的人。 而这时,来援的滁陵都尉军已越过了文家大开的门庭,直奔这里而来。但这时外面响起了惨叫声。 白黎心道不好,被自己安顿在外面的刚才那一波勉力安抚的离宗子弟,他们还在那里…… 他看了看薛琬,分身乏术的同时又不可不管不顾,犹疑之下还是要先去看那些人。 只是他赶到之时,身着铁甲的都尉军已经对离宗之人大肆杀戮起来了。 “都尉请手下留情,他们未造杀孽。”白黎喊到。 可是这些人的脸色如身上的玄铁铠甲一般冰冷,完全无视白黎的话,继续挥刀屠杀。 白黎见这些人不愿听自己讲道理,只能亲自去保护这些离宗之人,与赶来的都尉军拼杀在了一起。 而这些都尉军,已有不少人已经冲着薛琬他们所在的地方而去了。 都尉军中亦有武功高强之人,他们冲在前面的几个,立刻来支援文府的护卫,直奔着偃师和千越而来。 偃师就算拼命抵挡,却还是不敌如此众人围攻,他一把将千越推开,而这时一把带着血的长刀,从他的后背穿过,直刺穿了身体…… 偃师那面容上还残存着残忍的笑意,本就骇人的脸,如今更如地狱之中的煞鬼一样…… 他的身体摇晃了两下,便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都一下子四散了开来,周围的人就这样看着偃师还在涌出血液的口中,气息渐渐只剩下了越来越微弱的出气,再然后偃师的瞳孔一瞬间放到最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再之后,这样的眼神便一直停在那里……久久不动了…… 千越颤抖着跑到偃师的尸体旁,跪倒在地,不可置信地轻摇着。 “偃师……偃师前辈……三叔公……”但无论如何唤,他都已再也无法回应了。 “给本宫住手!”薛琬对着那些围着千越的人怒吼着。 这些都尉军是得了命令铲除“乱匪”的,但不少人被薛琬的这一声呵斥,而收起了要对千越出手的兵器。 “长公主殿下,我等是收到清国公求救,前来铲除逆贼的,请殿下……” “既然你们还尊我一声殿下,便听令退下!就算我不是长公主,也是这文家可以做的了主的人,退下!” 这些人都后退了两步。 薛琬见到跪地不起的千越,也半跪倒在他身边,“千越,停手吧,我会护你们周全。” 千越木然地转过头来,脸上除了被溅上的血迹之外,便是惨然的泪痕。 而这时,一道剑光从这外围围着的都尉军之中突然冲出,直奔向千越…… “当心。”薛琬本能地把千越往一旁推开,想他避开那剑,可是这剑客出剑也是快得很,下一瞬的目标便直奔了薛琬。 薛琬只在看着千越有没有事,却不料下一瞬间那剑便直奔着自己而来。 她拼命地后退,若是来不及躲避面前人的袭击,便要尽量让自己受伤不致命…… 剑到身前时,薛琬用手抓住了那剑身,手心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瞬时沿着那剑身滴落下来。 饶是她的双手已经拼命阻拦这一剑的力道,可那剑刃还是一部分刺进了身体。 “四姐!”千越反应极快,抓起自己的剑就拨开那刺客,一剑刺中他的喉咙。之后便压抑着极度的恐惧来看薛琬。 “四姐……四姐……” 他不能连失两个亲人了,绝不能啊…… “他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薛琬撑着虚弱的力气说道。 千越急切地想说什么,这时候远处两个人跑了过来,一个喊着“殿下”一个喊着“千越”。 前者确是白黎,而那后者,竟是元晞!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怨散(一) 他正惊讶于元晞的出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跑到自己这边,白黎却惊慌地险些跌倒。 “殿下!”白黎突然喊到,而千越看向自己身旁的薛琬,身子已经往后倒了下去。 “四姐,四姐……”千越也慌了。 白黎抢先一步,将薛琬抱在怀里,朝着杨念在医治文三老爷的地方飞奔而去。 这已经是第二次,亲眼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受伤了……白黎手上稳稳地抱着薛琬,心里的恐慌比上次在方寸山时更甚。 而这一边,是元晞把惊魂未定的千越拉到角落里,一边安慰一边叙述当时的情况。 “殿下接到薛琪要出逃的消息,却之后被陛下禁足府中,我前去帮她截住薛琪,却发现这是设下的圈套,那日出城的分明是薛瑶。” 他叹了口气,“有人在暗处埋伏杀了薛瑶,想嫁祸到殿下的头上,只是没想到那日殿下没有亲自前往。” “我本是真的想一心求死,至少可以保住殿下还有你们。” 千越这时候含泪的红肿的双目看过来,他现在是听不得“死”这个字了。 “可是殿下让人把我带出去,是想让我逃过陛下的追责。”元晞道,“我再醒来的时候,便看见杨公子和荆公子,他们告诉我后来的事情。” “我本想立刻来找你们的,可是未曾痊愈,杨公子也多番嘱咐,现在人们都认为我真的死了,不要太早出来露面。” 千越静静听着,心中的歉意却越来越深。 “是我的错,我竟不信四姐……我竟不信她……” 千越听说这个消息之时,偃师刚刚确认了他莫家遗孤的身份,他也刚刚知晓莫家十几年前的惨案。那时悲愤交加的千越,早已不像平日一样能够静下心来思考。 所以当元晞身死,是薛琬为自保所为之时,他便真的信了…… 虽然他猜的到元晞之死是薛琬不得已而为之,可从来是保护在他们前头的薛琬,他无法理解她做出这些事情。 但她也是人啊,自己陪着她一路走来,见证了她的多少难处,多少身不由己。 便是关心则乱,家人、元晞,任凭哪一个,都是足以让他方寸大乱的所在。 “殿下她不会怪你的。”元晞看着他现在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心中也是难受的很,他在路上也已经隐约知道啦发生了什么,而现在这个失去了仅剩的亲人,却依然还背负着从前的怨仇而不得报。自己被当做亲人一般的薛琬又是因为自己再一次身处鬼门关,无论哪一条,都足够让一个人崩溃了。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从来都是笑意满满,从不会将什么事情放在心上的千越,已经错乱到不知所措了。 “千越,殿下她一定会没事的,我哥他也不会怪你的,他们都是天底下极好的人。而且你别担心啊,我们都会陪你撑着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千越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之中,一言不发。 元晞一面颇为担忧地看着他,一面留意着薛琬他们那边的动向。 这时候荆晨从那屋内走出来,直奔向他们,“是荆公子。”元晞提示道。 千越一下子拿开了手,赶紧看着那来人。荆晨走过来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不成样子的千越。 “殿下还好,她身手好,没那么容易死。”荆晨知道这两个人都在急切地等着听薛琬的消息,也就不再多做啰嗦,先告诉他们完事。 千越紧提着的心放了一半,元晞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安心。 “你们,要不过去?虽然我这回说这话可能不太好听,但毕竟事情该是怎么个处理结果,你总归要知道的不是。” 荆晨其实对千越也是有气的,他自己就深谙报复无辜之人所带来的痛楚,可是今日他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文家就算了,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师父还有薛琬牵扯进来,文三老爷和薛琬都因为这件事险些丢了性命不说,又害的这么多人无辜受累。 他知道莫偃师和千越都是有苦衷的,但到底这局面,不是什么好看的收场。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元晞听得出来荆晨话里的责怪之意,“你莫往心里去,荆公子心直口快,他只是担心文老前辈和殿下而已。” “他没说错。”千越站起身来,“是我的错,我也该去看看,走吧。” “好。” 前来文家的这些离宗之人皆已被都尉军控制住,一把把明晃晃的刀正架在他们脖子上。 文太公如今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肃穆的模样,若不是衣服上的污迹和有些散乱的头发,丝毫看不出来刚刚经历了生死一线之事。 “禀文太公,离宗乱匪皆已被拿下。”首领对文太公道。 “辛苦孔将军了。”文太公道,“这些人来我文府作乱,害我国公性命,断不可留了活口!” “太公稍安,都尉大人在属下来之前已告知属下,此等滥杀无辜草菅人命之人,自然不可饶得,就地正法则是。” “既然都尉早有吩咐,孔将军自便就是。”文太公面上依然是不动声色,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站的远了些,想来是怕血会溅到自己的身上。 这时他看见了正过来的千越,指着他道,“还有这个,孔将军,此人也是主犯!” 元晞往前站了站,想把千越拦在自己身后。 千越抓住他的肩膀,元晞回过头来时,千越对他摇了摇头。 他还是自己站了过去,“文家之事,确为我与偃师所为,但其他人只是被唆使并不知内情。动手伤人者,已经多半都被屠杀殆尽了,太公若是宽仁,便请放过这些人,我一人听凭处置。” “千越……”元晞急着喊到。 “哼,我儿身死,你却让我宽仁这些杀人凶手,这是什么道理?今日你求不求情,下场都是一样的。你本是罪不可赦之身,凭什么来要求老夫饶过他们?” 文太公招呼了一下,都尉军便赶过来将千越押下,和那些人一样跪在庭院之中。 第二百五十三章 怨散(二) “千越!”元晞就要扑过去,那边人的刀已经同样抵上了千越的脖颈。 “别过来!”千越阻拦道,毕竟元晞自己的身份都是个风险,而且现在,他愿意来承担这一切。 可是元晞自然不会管这些,“文太公,你们当年已经为了莫须有之事,残害了莫家你们多条人命。如今伤你文家之人皆已用性命还了,你为何还要对这些没有染过鲜血之人赶尽杀绝?” “你又是谁?” “我……” “别告诉他!”千越赶在元晞前头打断,“文太公,离宗为大虞百姓所做功绩甚多,而且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屠杀离宗之人,也定会招来天下非议。” “天下是否会有非议,不是你来定的。”文钟讫道,“天下人非议谁,不过是据传闻而定罢了,传闻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提起。” 他的话意思明了的很,当初莫家之事,不就是旁人听了文家的一家之言么…… 千越怒起,此时就只想杀了这老匹夫。 可是自己已经在这些人的钳制之下,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挣扎这吼道,“你们这些人做过什么,总会大白于天下的!” “那还请莫公子,先入地狱等着吧。” “大伯兄这话,是当我们都不在么?”文太公话音刚落,慕颜清并白黎越丞和荆晨从文三老爷及薛琬休息的房中走出来。 文太公忍着怒气,还是客气地对慕颜清道,“弟妹这是哪里的话,此时局面已被控制,这里由我处置就是。” “文太公这话便是见外了。”越丞道,“怎么方才文家有难之时,我师父和文前辈赶来为国公府解围,您便没有说一句交由您处置呢?” “三弟现在如何?”文太公知道自己对上慕颜清,终究还是理亏的,只好换了个话题。 “文三老爷为您挡下偃师一击,此时还未转醒。”荆晨刚刚也听到这文太公的话,不满的很。 “长公主殿下亦然。”白黎在一旁冷声出口。 文太公见白黎发话了,便顺势道,“白宗主未曾约束好手下,任他们到我国公府做出这等罔顾国法、滥杀无辜的行径,还想质问老夫些什么?” “手下放肆,自然是我这个宗主失责,所以文太公不如将这剩余的离宗之人,交由晚辈处置?” “白宗主不会是在说笑吧,都说离宗宗主是最体恤下属的了。一个属下几年前受过委屈,白宗主大费周章也要为其讨回公道,若是这些人交还白宗主手中,怕是就不了了之了吧。” 他斜睨着白黎,“离宗这睚眦必报,不分是非的风气,焉知不是因为你这个宗主开了先例,上行下效的缘故!” “文太公,此时是该定下这些离宗之人该如何处置之时,白宗主固有不是,也不是现下该言及的最重要的。”越丞见文太公又将矛头指向白黎,强行把话题拉回来。 “老夫已经说过了,这些人如此放肆,还害了我儿清国公性命,无论如何不能轻饶!杀人偿命,这是最明白不过的道理!” “是啊,那当年莫家的性命,该什么人来偿呢?”荆晨问道。 “莫家之事早有定论,是这些人胡搅蛮缠,硬要将罪名安插在我文家的头上!”文太公此时被这些人围着对峙,自己陛下咬死莫家人的无理寻衅,否则便是满盘皆输。 “老匹夫!你刚刚还那样猖狂,怎么现下做过的事情便不敢认了!”千越听见他这样否认,怒道。 “文太公,今日之事由起在十几年前的莫家惨案,就算当日之事我们已然无法拿出确切证据。但这么些年,不论是我女儿在世或是过世之后,文家借由她的威势所为之事,您不该觉得我这个做母亲的,只是一心想着江湖逍遥一概不知吧。” “你……”文太公指着慕颜清,“弟妹,你是文家人!” 慕颜清轻笑,“当初你们指责我夫君不学无术任他浪迹在外无人过问之时,可有想过他是文家之人?” 她继续道,“若不是皇后,你们又如何会对我一个南佑之人如此亲人和睦?我自己的夫君为了太公险些丧命,如今太公在这里又是赶人不要理会,又是颠倒黑白的,真的当我会顾忌文家这些晚辈而什么都不说么?” 文太公气的涨红了脸,这些年文家所为之事,他不清楚慕颜清会知道多少。但见她并未多做阻拦,也便以为她是已经当自己是文家人而不会插手了。 “自从我女儿早亡,又是废帝之乱,又是陛下登位,我知道文家自保不易。况且衡丫头虽然得势,也诸番告诫你们与她少往来,你们这些年事情做的并不出格我才不理的。但之前的债,不翻可不是我忘了。” “三弟妹,你待如何?”文太公所幸听一听慕颜清到底要做什么。 “放过这些罪过不深的孩子,而且还请国公自此之后入观清修,不得再理外围之事。” “三弟妹好大的口气啊。”文太公指着那些依然被控制在手的离宗之人和千越,“这些人一旦被放走,我文家便会毁于一旦!” “从文家的人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的时候就早该想到有今日!”越丞驳斥道,“怎么文太公,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得?” 文钟讫看着身前这些人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突然地笑了两声,“可是你们该看清楚,现在你们为之求情的这些人,性命捏在我手中。怎么反倒是你们来与我谈条件,逼着老夫做这个做那个,有些反客为主了吧。” 文钟讫虽话无赖的很,但所说的确实是实情,这些都尉军看起来不是会放了这些人的人。 “何况这是都尉大人亲自下的令,你们只问我一个,未免是找错人了些。” “你说这是都尉大人下的令。”千越直盯着文钟讫骂道,“那他们为何要杀四姐,您可也解释的清?” 白黎赶到之时薛琬已然受了伤,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层,他问道,“你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四章 怨散(三) “方才这都尉军之中,有人假意先冲我而来,实际上是想对四姐动手。”千越道。 “文太公,此事您可知情?”白黎听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的时候,逼问道。 文太公却实在是不知此事,他看着那些都尉军,又回过神来看白黎,“老夫怎会知情?” “那便是你们中有人,是受人指使刺杀长公主的?”白黎提着自己的剑往前走了几步,“你们当真,只是滁陵的都尉军,派来保护文家的?” 都尉军没有人应他,白黎则继续道,“就算她嘴上说着从此之后不理大虞之事,但到底还是恭帝与圣德皇后的嫡公主,就算她不在奉陵,你们应该也清楚她手握的势力。” 白黎借着火光向那些人打量而去,“大虞局势即将分崩离析,你们之中的一些人,怕是陛下或是齐王的麾下,在给自己清理障碍吧。” 他敢如此说,自然是有把握的。若是千越所说不错,有人想对薛琬动手,那必定不可能只安排一个人,这群人之中必定还有心怀不轨之人。 “现在殿下并无大碍,你们若是执意继续在此,你猜曾经忠于圣德皇后忠于殿下的那些人,会不会放过你们。或者我换种说法,今日之事是何人动的手,日后自然会查清,到时候倒是也免得殿下再去考虑其他,自然会帮着把这挑起事端的先铲除干净再说。” 白黎明显地看到有两三个都尉军的身子动了动,又马上装作无事的样子。 “左右今日是有人动了手,既然不愿承认,这罪责只好怪在你们所有人身上了。”白黎冷声道,“所以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不管是那几个人,还是都尉军其他人,从这里撤出去,我,还有殿下都不会多做追究。” 这些架着刀在离宗和千越脖子上的都尉军,互相看了看,目光后来都投向那骑着马的孔参将。 “白宗主,您说了这么多,无非还是想保他们一命。”孔参将道。 “这是自然。”白黎也不避讳地承认道,“他们本来就罪不至死,你们也应该知道,若是殿下在此,她也会和我做一样的选择。你们都尉大人是想保住文家,保住这一地同气连枝的势力,但如今仇怨已成,难道孔参将觉得,杀了这些人,文家的事便不会被他人知晓么?” 白黎知道,讲情其实没有用处,必得以利益动之。 “至少我,还有我身后这些人,孔将军是没办法动手的。就算慕前辈还有青鼎门之人顾念与文家的清分不会乱说,但我们离宗可不一样,今日你杀了他们,自然要给离宗扣上一定残杀忠臣的帽子。到时候离宗人都成了要被四处通缉的人,你猜我们会在四处散播些什么?” 孔参将握着刀的手紧了紧。 白黎知道这些话语定然是奏效的,“反正清国公现在早已经是无法指望,我们也不会去追究这滁陵其他之人,大家各自安生,我还顺便告诉了你们之中有他人布下的棋子之事,怎么算孔参将都不应该觉得亏了才是。” 越丞心中不由得再次对白黎佩服起来,这个年轻人永远都能在僵局之前找到对方的弱点,将主动权拿回自己的手中。而且十分分的清场合,该言情分之事便不会用利益来伤及情感。而该以利益来保护己方的时候,又清晰的可怕。 孔参将将白黎的话反复思索,确认不是有什么陷阱等着自己,这才犹豫着,对后面的人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让他们放人。 后面的都尉军见状都收了兵刃,元晞一直紧提着的心终于安稳了些。 文太公见状,急忙喊到,“孔将军不可,不可啊!您放了这帮贼寇,他们定然日后还会加以报复,到时候不仅是文家,还有整个滁陵!” “文太公。”白黎道,“您觉得,我还有什么报复的必要么?” 文家已经一片狼藉,所有在这件事之中参与最多的人已经没了命,剩下的一些,无非是罪过较轻或是压根不知自己卷入何事的人。 “撤。”孔参将不理会那跑过来抓着自己盔甲的文太公,对身后的都尉军道。 “孔将军!孔将军!您不能走,要救老夫啊!”文太公扑上去,却立刻被孔参将甩开。 后面跟着的都尉军皆已排列好阵型,随着空都尉撤出国公府。 元晞立即跑到千越的身边,询问他的状况,之后把他拉到白黎这边来。 白黎走向那哆哆嗦嗦的文太公,“太公,官场之人最重的便是利弊,我早已向他们言明,护着您百害无一利,您就算再拿往日的情分恳求,滁陵都尉也不会理睬您的。” 他这话说的极为透彻,彻底断绝了文太公求助的念头。 文太公佝偻着身子,昔日的一代大儒之风皆已灰飞烟灭,他的发须也像是在一瞬之间苍白了许多。 “你……你……” “文太公若是想感谢我,那就大可不必了。” “感谢你?”文太公怒极反笑,白宗主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若非殿下和我及时察觉查到滁陵来,恐怕连您自己也早已命丧偃师的手下,哪里还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哈哈哈哈……”文太公的神智在一瞬间被白黎的话气到错乱,只是指着白黎狂笑起来。 “既然慕前辈已有打算,那便请文太公众生入道,为你们文家做下的孽事赎罪,也顺带祈求一下,清国公能走的和顺些。”白黎甩下一句话,便回身去看薛琬去了。 慕颜清知道,白黎抽身而去,意思是文家的后续事宜,便是要交给自己处理了。 角落里还有瑟瑟发抖的下人们,慕颜清叹了口气,指着那些下人道,“将太公先扶到其卧房之中,待几日之后我亲自送他去滁陵山内的道观之内。” 那些人胆小着应了声“是”,便七手八脚地去扶起神智已经近乎失常,正坐在地上一直笑个不停的文太公。 剩下些活着的文家护卫,慕颜清道,“将这里收拾一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 怨散(四) 白黎进到屋内的时候,薛琬已经转醒过来,这时外面的人也都候在外围。只是文三老爷依然昏睡着,杨念再次为文三老爷切了一次脉,对众人道,“文前辈武人体魄,只是因为年老,所以偃师这一击有些承受不住,暂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好生静养。” 薛琬也竖着耳朵听着,听见“暂无性命之忧”几个字也终于放了心。 慕颜清这时赶过来看薛琬,薛琬冲着慕颜清笑了笑,“外祖母。” “你这丫头!”慕颜清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地说,“你是要急死我么?” 薛琬眼睛朝慕颜清眨了眨,“我这不是没事儿么,就那么个身手的想随便要了我的命,您是不是也太小瞧青鼎门的徒孙了。” “你还说。”慕颜清对她这番贫嘴是无奈地很。 “好了外祖母,您还是赶快去看顾着外公吧,我这没事。”薛琬还朝着白黎这边使了个眼色。 慕颜清会意,这是薛琬有话要说的意思,自己可能不便在旁边,也就随她的意思了。 “你要记得休息,不可劳心劳神,这里还有我,还有重稷呢。” 薛琬听到这种时候慕颜清竟然提及白黎,心中欣喜,连带本是有些吃力的笑意都明媚了几分。 慕颜清安排越丞还有其他人将文三老爷抬到另外的房中去静养,然后这屋内便剩下了白黎还有荆晨杨念、千越元晞几个人。 千越一直闷在角落里,刚刚慕颜清在的时候丝毫不敢往薛琬这边打量。 薛琬咳了一声,“千越。” 元晞杵了千越一下,千越抬头望向薛琬这边,想说什么又马上止住了。 “站那么远做什么,我都这样了,还能揍你不成?” 谁知道这句“我都这样了”直接让千越会错了意,“四姐……对不起……” 薛琬何时见过这般除了道歉什么话都不会说的千越,尤其是这满脸愧疚的样子,实在是让薛琬自内心深处生出一种是自己欺负了千越一样的错觉。 “哎呦,我这又是说错了话了,祖宗你快过来吧,我说话可费力气。” 千越还是过来了,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吓了薛琬一跳。 “我还活的好好的呢,你这是哪儿的礼数?快起来。”薛琬坐在榻上,披着被子。 “是我的错。” 薛琬从自己晕倒到醒过来已经不知道是听这话听了多少遍了,听得脑仁疼,“又来了,我可有说过怪你?” 千越抬起头,看着她。 薛琬叹了口气,“终究是文家的过错,同我也算是有些关系,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我来责备你的。” 千越摇摇头,“可我未想过伤害你。” “我自然知道的。”薛琬欣慰地说道,“可你还是没被仇恨迷了理智,未曾做过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还是伤了这么多人……” “千越。”薛琬正色道,“其实说实话,若我是你,我可能今日还不如你。” “我说真的,其实我一贯也是小心眼的人,我活到这么大,那些曾经想要我命的人,基本都被我自己收拾了。你总说我胆子小,有什么事情都爱憋着容忍,但这些关乎自己的大事,我可有一次忍着了?” “四姐……” “你自然该寻仇,莫家人被……若是这种事情还一位因为我去忍让,那便没有一点人子的样子。” 白黎帮她把滑下来的被子披了披,担心她着凉。 “我不知道,今日文家的人里,有多少是未曾参与当年屠杀一事却无辜受累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刽子手之一今日却逃过一劫的。” 她怅然道,“现在文家父子已经认罪,那文老太爷,怕是今生余下的日子比死还不如。我不是为他们说情,只是这新仇旧怨,要想彻底理清,也不知道还要牵扯出多少事情来,我是想让你放过自己。” “四姐,我听你的。” 薛琬以为他又是因为自己而妥协的,再次说道,“当年之事大概不止这文家清国公父子,也许还牵扯一些罪无可恕之人,我都可以……” 千越却摇了摇头,“四姐,我不想了。” “你当真?” “起初是因为见到那墓地之内的尸首,听到偃师跟我说,莫家人那时的惨状……”他顿了顿,“但看见偃师死在我面前,你又险些……的时候,我真的是怕了,我怕我那时未曾在莫家见到的血腥可怕的场面,会在这里看到,而且还是由我自己造成的。” “不会的,我在这里便不会的。”薛琬轻声安慰道。 “其实我在随着偃师前来的路上,是真的希望你在这里,能给我一个不出手的理由。”千越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我怕自己被那时的场面冲昏了头,让自己变得冷血无情,那不是我想要的。” 薛琬笑了笑,“你既然这么想,说明你心地本善,哪怕我今日真的不在这里,你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千越摇摇头,“我不知道,那时我听说,听说元晞不在了,我是真的恨过你的,四姐……对不起,对不起。” 薛琬从来知道千越的性子,是爱是恨从不欺瞒,听他现在能对自己说出当时所想,薛琬并不会因为那时的“恨”对他记恨上。 “我知道,其实也是我的错,早知道我会跟陛下闹翻,就不用再做那场戏还要委屈了元晞了。” “殿下莫要这样说……”元晞也开解道。 “我也是冒着风险的,元晞确实是伤了自己,若是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在这里下跪道歉的就不能是你了。”她伸手示意千越起来,“所以,这一切阴差阳错,但终究是峰回路转。” “殿下,千越回来了,便歇一歇吧。”白黎知道薛琬记挂着千越的事情,现在两人和解,便一心想让她好好养伤。 “我这回比上次在方寸山的时候轻多了,你怕什么?” “你……”白黎见薛琬又拿自己受伤的事情开玩笑,有些生气。 薛琬叹了口气,“你看看,我自己受伤自己都说不得的,不过白黎啊,我现在真的没什么事情,而且还有许多事需要定下,总不能你们商量完,再复述一遍给我吧,那太麻烦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筹谋(一) 她一脸委屈样子地看着白黎,还眨了眨眼睛。白黎无奈,只得坐在了她的床榻边,由她听着。 “今日出手刺杀的人,你们觉得会是何人?”白黎问道。 薛琬刚要开口,白黎背对这她都直接把她按了回去,“听着就好,别说话。” 薛琬乖乖地把嘴闭了回去,装作无事一样地理了理身上的被子。 杨念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荆晨那边已经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他忍着痛苦道,“那个,你是叫我们来听正事的,不是来看你们两个腻歪的吧。” 白黎薛琬齐齐朝他望过去,荆晨一瞬间闭了嘴。 杨念恍若无事发生一样,“我觉得该是齐王薛睿,或者该是西戎那边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白黎一眼,意指有可能是白青桓。 “看那姓孔的将军的神态,那些混入其中的刺客确实不是滁陵的都尉知道的,是偷偷混入的。若要说混进来的难度的话,必定是齐王比西戎人要容易一些。”元晞认真分析道。 “那为何不是宫里那位呢?”荆晨问道,他也知道薛晟与薛琬交恶之事,对这位皇帝陛下也没有什么好气。 “陛下现在怕是自顾不暇,忙着整肃宫城,加强奉陵的防卫,手怕是伸不了这么长。而且文家许多人在朝廷为官还是支持陛下的,他若是派了人来伤及殿下,那文家怕是也没办法再继续效忠下去了。”白黎回答道。 “这些事情还真是复杂。”荆晨眼神瞟了瞟别处,“还是你们这些脑子好的去考量这些事儿吧,只告诉我怎么做就是了。” “齐王派人来刺杀殿下,是要为以后之事铺路,怕是一场大战在即了。”白黎不无担忧地看向薛琬。 薛琬微垂着头,没有说话。 “什么大战,那齐王不是逃了么?”荆晨问道。 杨念叹了口气,“若是能捉得住他,这场战乱不就免了么,你以为他在奉陵城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只是为了那一场对当今陛下没什么损伤的动乱?” “看来我得去求求师叔。”薛琬思忖了一会儿道。白黎看过来,薛琬拉住他的袖子,“不行,你必须得让我说话,不然会憋死。” 白黎轻轻点了点头,由着她说。 “薛睿八成是被沈骐那小子救走了,这小子可不是个省心的,就连蒙平郡主也吃不准他这个儿子要做什么,要是他敢扯上南佑的事情,再加上西戎,那可就是再糟糕不过的局面了。” “你还是要管?”白黎问道。 薛琬被这一句问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她微微别过头去,“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我若是拿一样的问题来问你,你的答案是什么?” 白黎垂眸,“自然是带着离宗的人撑下去,他们都是大虞之人,誓死要守住大虞的,绝不可容他国践踏。” “对啊,所以说,就算心里再不想管,再想撒手,终究是撒不开了。”她苦涩地笑笑,“这世上身不由己的事情又何止用一个多字来形容呢。” “殿下,但你其实不用。”白黎刚想说她可以不用如此操心,却被薛琬止住。 “你这又是说的孩子话,从我六年之前回到薛琬这个身份的时候,便早已脱不开了。”薛琬怕他又难过,特意把脸上的神色换得和缓许多。 白黎知道劝她不过,只默默把她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文家这回事,不出几日也必然会传到奉陵城我那皇兄的耳中,怕是会遣人来问。”薛琬道,“既然他要来问,我自然得提前去会会都尉大人,提前给他留个话。” “你要做什么,就你这身子,难道还想去打仗不成?”荆晨听她这一套一套的,不仅道,“师父还有我那两位师兄可不会答应。” “谁说我要去打仗了。”薛琬道,“其实说起来我能做的也有限,只是给这各地还能听得进去我几句话的人提个醒,务必保证大虞的安定便是。” “嗯,齐王那边还有纪怀舒这个首辅,他曾是三朝老臣,就算一段时间退居文阁之内,恐怕他要是出面,这大虞各地还真的说不好有多少会跟着薛睿生事的。”白黎赞同道。 “到时候的场面恐怕是我这辈子也头一回见到的呢。”薛琬无奈地说道。 “明日我去找来都尉,让他来见你。”白黎道。 薛琬有些惊奇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把,把都尉喊到这儿来啊,还是我去找他吧。” “不行,你不用亲自走动,再说这件事本就是他失察才惹得这样的罪过,只有他来找你,说的话才更有用一些。”白黎按住她说道。 薛琬眼睛转了转,“嗯,好像也有道理。” “我会让他知道这次事情他若是不来给个说法,后果严重的很,需要他自己承担。”白黎一本正经道。 薛琬抿着嘴笑,“没想到你这吓唬人的招数用的这么熟练啊,刚刚你在外头是怎么吓唬那位将军的,我可也听见了。” “我那说的是实情。” “好好我知道,是实情。” 杨念猛咳嗽了几声,示意这两个人,屋内还有他们四个大男人在呢。 “我只是跟她说几句话,可有不妥?”白黎心平气和,但是明明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对他道。 杨念算是知道了,以前的白黎连跟薛琬说出自己许多年的情意都不敢,连自己劝都劝不动,现在这两个人算是得偿所愿了,这白黎的脸皮实在不知道是厚了几个度。 “杨公子,今日我外公,还有我这里真的是多谢你了。”薛琬看得出来他们在说什么,又想起来自己一直忙着想其他的,还确实忘了跟杨念好好道一道谢。 “这可当不起,你见过宗主夫人看病还要跟我这个宗门郎中说谢谢的?” 白黎挑了挑眉,“不错,还是懂规矩的。” 杨念一甩袖子,把脸撇向一旁,这人还真的是没皮没脸,有了娇妻就忘了兄弟的。 荆晨时时看着的是杨念的脸色,也是惊奇地很。他一道以为自从自己重新遇见杨念之后,他从来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不爱搭理人的。今天看他和白黎这样斗嘴,也不知道怎的,觉得,心中稍微安生了一些,至少这些年有白黎这样一个通晓世故又重情义的人,他不会过的太苦。 第二百五十七章 筹谋(二) “对了,白无常如今不知去向,你记得让宗内兄弟留意一下。”白黎想起来白无常的事情,对杨念吩咐道。 “我知道。”杨念应道。 “那,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么?”千越一直在旁边站着,一是这场面自己也不知道能插进去什么话,而且他现在心里确实还是惭愧的紧,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就想着自己有没有什么好帮忙的。 “你伤好了?”薛琬问道,“就这么蹦来跳去的。” “啊?”千越有些摸不着头脑,薛琬随即笑了笑,“暂时还没有,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千越点了点头,“若是哪里用得着我一定要和我说一声……” “千越啊……你再这样肉麻下去,我真的要把你赶出去了。”薛琬打了个寒噤,“我受不了了。” 千越把头一歪,“你当我乐意管你呢,还受不了了,别人跟你好好说话你倒不乐意听了,什么毛病这是?” 薛琬倒觉得心里松快了,“行,就这么说话就对了。” 白黎轻笑,“千越也是好心帮忙,你这样小心他自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他才不会呢。”薛琬扫了千越一眼,“好了,真的没什么事,元晞带他去找个地方睡觉去吧。” 千越眯着眼睛看着她,“我觉得你这话说的有歧义。” “没有,当然没有。”薛琬矢口否认,“你看元晞人家介意了?” 元晞反应有些迟缓,只结结巴巴地回道,“没有啊,介意什么?” 千越无奈的看了他一眼,“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走吧歇会儿去。” 两个年纪最小的走之后,荆晨见暂时没有什么事情了,也拉着杨念一并告辞了。毕竟这好多人在一起的话说完了,剩下的总该是这两个人单独要说的话了。 白黎见人走了,起身去合上了门,然后回来坐在榻上看着薛琬。 薛琬被他盯了好一会儿,都有些发毛了,“怎么了?” “你今日真是险些让我一脚踏入鬼门关了。”白黎轻抚上了薛琬的脸。 薛琬见他这样定然是被吓得不轻,一开始有点手足无措,接着搂着他的头往自己的怀里靠,“哎,我没事儿,真的没事儿,这不是好好的嘛。不是骗你哄你,是真的没事儿。” “说真的,就算我知道有些责任不可推脱,我也不愿意再让你涉险了。”白黎道,“我从前一直都跟宗内的其他弟兄们说,要适当放下些个人恩怨,以大局为重。可真的到了我自己身上,才知道这有多难。” “没有那么吓人,你别多想。”薛琬只能往好了说,“我都有分寸的,而且我都与你说过好多次了,我真的是惜命的很。” “可是你何时真的做到过?”白黎这话脱口而出,带了一点怒气,意识到不对之后又将话放的缓和些,“我要是早知道滁陵也是危机四伏,便说什么都会让你待在方寸山。” “重稷,你听我说,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的。”薛琬耐心劝慰道。 白黎把自己的脑袋从她的双臂中挣出来,“等薛睿的事情解决了,便答应我和我远离这些事情,带着元拓一起去到清净的地方安度余生好不好?” 薛琬点了点头,“好啊,我当然想。” 白黎还有许些话,他自己何尝不知道,这不是简单的事情,两国混战,谁能说的清楚究竟要多久才能平息。一场国战真的开了,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几年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他何尝不想撇开所有,只带着薛琬离开到无人的角落。可是他又何尝不知道,天下不宁,何以为安,他所放在心尖上的人,是个表面潇洒恣意,不在乎身外之事,实则将百姓和身边人看的比自己重的多的人。 自己当初,不正是因为她的善意和勇气,才将这个女子一装在心底就这么多年么。 眼下自己能做的,便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护她周全,帮着她完成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情。可是这么多次过去,他自己的心中也有过动摇,动摇自己是不是真的能保护好她。 夜色已是深的厉害,外面的秋风暗涌,文家种了许多的翠竹,在这几阵风中瑟瑟摆动。 这是第二次,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受伤了,而且每一次都不是小伤。在白黎还没有走到她身边时,他亲眼见到的、或是听到的,她所遭受的那些事情,没有一刻不想着,若是自己那时有能力,若是那时在她身边的是自己,必定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自己现在真的站到她身边了,为何她的伤依旧还是在受着…… 当初他刚刚把自己和薛琬的事情告知封清曲时,封清曲便告诉过他,薛琬不是寻常女子,若是没有那个决心和能力去护持,便不要轻言情感。 事情到如今的地步,他想保护她的决心从来没有变过,可是不禁在怀疑自己的能力了…… 白黎把薛琬又往怀里搂了搂,是真的害怕失去这个险些好几次弄丢了的珍宝。 门外传来一些动静,白黎起身,理了理有些弄皱的外衣,往外面走去。 他一早告诉那些离宗人,等晚些时候过来唤他。白黎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外,将门小心地带上了,在嘴边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带着那名离宗弟子到确定不会吵着薛琬的地方停下,还得确保那处房门在自己的视线之内。 “宗主,弟兄们都等着听你发落。您要是真的决定把我们赶出离宗,兄弟们也绝无怨言,毕竟是我们犯错在先。”木大跪了下来,“只是我们也知道,您前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都想您先留着我们在身边,也好让我们将功赎罪啊。” 白黎强行扶他起来,“这当真是你们所有人的想法?” 木大先是含糊一会儿,之后猛一点头,“是。” “恐怕多的是人觉得,偃师没有什么错吧,这认错我怕可不敢全然相信。” “宗主……是,是有些人想不开……但是那不碍着我们帮您做些事情啊,我们若是真的脱了离宗,不被以前的兄弟们接纳了,那才真的是没有活路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筹谋(三) “可你们如此一意孤行,难道是因为我么?”白黎其实心中不愿和这些人多做计较,毕竟尚有挽回的余地,不是不可饶恕。但他怕的是这些人就算手上没有沾血,心里已经想不通了,那才是最糟糕的事情。 “宗主,弟兄们也知道这次是鲁莽行事了,险些给自己和离宗带来大祸,从此之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唯宗主之命是从。” “可是你如今来与我认错,不过还是认为自己行事鲁莽,本心上却并无问题,不是么?”白黎直击要害,问道。 木大抬头道,“宗主,难道您真的觉得,弟兄们做的不对么?” “莫家有冤屈,无辜之人枉死却不得见天日是事实,只是你们想着屠尽文家之人,来告慰莫家,这便是你们想要的复仇?” “宗主,我们已经明令放过文家的妇孺一马了,并未……” “打着不害妇孺的名号,杀的是不知道有没有参与那时莫家之事的人,难道说只要留住他们妇孺性命,便是宽仁了么?”白黎声势比刚才更厉。 他再次打量了一下木大的神色,“我知道你现在听得进去我所说的东西怕是难了些,只是这些道理,你想的明白也好,想不明白也罢,都必须向他们其他人说明,这是我的意思。” “是。”木大有些不甘愿地说道。 “文家当初借口匪寇灭了莫家,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滁陵的许多官官相护的局面,也不得不说是奉了当初恭帝的意思。”白黎缓缓道。 “此事若是真的想要一一追究,不管是恭帝,还是文家,还是滁陵的其他人,更甚是莫家,根本就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罢了。”白黎道,“就像是千越手里那把剑,那上面一直沾染着一代又一代,冤冤相报的仇恨,不死不休。” “就算是复杂,就算是难报,那就不报了么?”木大愤然道。 “你们该做的,是告慰逝者,而不是去增加他们的罪孽。”白黎苦心劝慰道,“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杀进来,外界之人只以为你们是因为私仇来对文家下此毒手,这件事就算真的做成了,你们便是凶残的刽子手和当初那些杀莫家的人并无不同,而莫家人,他们依然是枉死在了所谓匪寇的手中。” “不会!我们今日事成之后,自然会去为他们洗雪,让他们得以安息!”木大辩驳道。 “如何洗雪,如何安息?”白黎反问回去,“你们杀了文家之人,何人能证明你们说的是对的,更何况当初的莫家人,的确有些替文家做了事情。你们是想为了那些文家无辜之人,去辜负另一些无辜之人么?” “宗主……可那是偃师啊,那是跟我们同生共死这么多年的兄弟啊!”木大的嗓音带了哭腔。 “所以,便可以颠倒是非,向世人撒谎,违背道义么?什么时候,情义二字也成了离宗人行不义之事的借口了?”白黎皱着眉头,厉声问道。 那木大也知道自己刚刚是有些顶撞白黎了,强忍着自己那一口憋着的气,僵直地垂下头去,不再继续回话了。 白黎叹了一口气,“而且你们可还知道现在是什么局势?大虞处处危机,不知何时便会内忧外患同起,你们在这滁陵再添一把火,可是现下怕整个大虞国境乱的还不够快么?” 木大自然是没有想到这一层,一时语塞。 “你们要先记得,你们虽只是江湖中人,却不可被随心所欲仅凭自己心意行事的性子去支配你们自己,那样便与莽夫没有什么区别。哪也不是钟前辈创下离宗,收容你们的最初目的。”白黎把语气稍稍放缓了一些,希望这些人能尽量明白自己所说的意思。 木大有些话,白黎却见他总是有所顾忌的样子,话到嘴边却不敢多言。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是些大不敬的话。” “离宗之内虽有规矩,但从没有高下之分,你有话便说。”白黎道。 木大鼓起勇气道,“宗主,您提及钟宗主,属下现在却想问一句,他当初创建离宗,真的只是为了大虞的百姓,而没有是想借机重新回归朝廷中枢的意思吗?” 这话,确实没有几个人敢说出来。钟恪一向是离宗人最为尊敬的存在,从离宗创立到现在,没有人会去怀疑钟恪的心意。 可是木大在这种情况下就这样说出口了,怕是离宗之内不止他一个人会这么想…… 那木大说出口之后立刻就后悔了,“属下是胡言乱语的,宗主,宗主别计较。” 白黎顿了顿,在脑海中仔细回想该如何回答,那木大却一直将头埋的极低。 “不必如此,我倒希望,你们有什么疑问及时报与我知。其实这些年,因为我自己的身份的缘故,我想做一些什么事情都不能大张旗鼓,所以对离宗人确实疏于往来,以至于现在这个局面,我自然是有过错的。” “宗主……” “木大,我不是钟前辈,我不知道他建立离宗除了要收容那些无处可去的将士、流落在外的可怜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意。” 他话锋一转,“那些总不该是现在该再去纠结的,因为斯人已逝,你总归要看钟前辈,他都做了些什么事情。至少他体恤下属,怜爱世人,从不因私心而做出违背道义之事,善待每个离宗之内的人,也让你们成了大虞处处传颂的侠义之士,这不就够了?” 木大刚刚问出这些话其实也是有些冲动行事了,其实他们都是因为当下急着要为偃师讨回公道,在被恨意蒙蔽之时便自然不像平常一样分的清楚什么才是理智。 白黎的解释,至少让木大安定不少。 “我知道你们还有诸多疑问,怕是我说上三天三夜都讲不清楚。”白黎笑着摇摇头,“不过我道理只能讲这么多,不知道我说的对你们有没有用处,我只有一句,记着你们的身份,你们是离宗人,要对得起百姓对你们的信任,别让以前的前辈那些忠义之士因为你们而一并被认为是动机不纯之人。” 第二百五十九章 筹谋(四) 说了一大番道理之后,白黎这才算把木大打发走,让他带着剩下的人先待在滁陵周围,就算白黎对这些人的行动再有些不满,却还是要顾忌着当下的形势。这些人是想不明白很多事情,但他们却不会背叛离宗,而现在在滁陵,多一些自己的人在总是没有坏处的。 白黎说过要让滁陵的都尉大人亲自来找薛琬,第二日便开始有所动作了。而不日后也确实收到了回应,这下不只是都尉大人,滁陵的城尹大人也亲自派了一个手下得力的廷司与派了兵力的副都尉一起来拜会文家的薛琬和慕颜清。毕竟现在她们祖孙二人才是这文家唯一能说了算的主人。 薛琬被白黎喂完了一碗药,整理了自己一番之后便去往清国公府上的前厅和慕颜清一起接待两位大人。 进去的时候慕颜清和廷司、副都尉已经都到了,薛琬朝着慕颜清行了礼,那两个大人也都互相看了看,像是在纠结称呼,但最后还是称了“殿下”。 薛琬略一点头,便冲着慕颜清的座位旁边走去,还轻声问道,“外祖今日如何?” 慕颜清回道,“今晨醒了一次,虚弱的很,但好在是比昨日好了。” “那便好。”薛琬稍稍安了心,这才回过头来招呼这两位大人。 “倒是劳烦廷司大人和副都尉到这里跑一趟了。” “殿下这是哪里话,清国公府高门显贵,殿下更是千金之躯,自然是我等前来拜会。”副都尉陪着笑意道。 “高门显贵?这以后怕是不敢当了吧。”慕颜清坦然道。 两位大人相视一眼,都有尴尬之色显于脸上,“这……” “两位大人过来,想必也不是为了说这些恭维之语的,我们没想跟您二位藏着掖着什么,故意打哑迷的。”薛琬面带笑意说道。 “是,是。”副都尉和廷司再次应道。 “那殿下,昨夜之事?”廷司试探着先开了口。 “昨夜,昨夜之事是滁陵莫家遗属为了自己家人讨回公道,所以大闹清国公府,但是这些人杀了国公爷,也同样身死了。”薛琬道。 廷司面露难色,“殿下,您看……昨夜,是不是西戎来的盗匪,将清国公府……” “不成。”薛琬坚决道,虽然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人心中一颤,慕颜清看了她一眼,也随着她的话说道,“自是不能。” “殿下,您看啊,这清国公毕竟是您的堂舅,在朝中地位也是重的很。况且……这说出去……” “你们用盗匪屠人全家这个理由,用的倒是极为顺手啊。”薛琬似笑非笑,那两位大人皆是吓出一身冷汗来。 “殿……殿下,您这是何意,我们可没……” “我说笑的,两位大人别当真。”薛琬道,那两位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毕竟当年之事,我已知晓大概,瞒了这么些年,总不能继续再让那些无辜受累的亡魂不宁。从前是我不知道,无从为他们辩白,但如今我知道了,而且做的了这文家的主,这件事便不可能再被轻轻揭过。” 副都尉有些急性子,他听薛琬这样说,紧着道,“殿下……我们此时前来,可都是为了和文家一块商量个对策的,您要是这么说的话,那文家其他人还如何愿意与您站在同一边?” 薛琬瞧着他,挑了挑眉。 “怎么,你觉得我文家便是这样不堪一击,清国公府的旧事,便会使得文家的其他人不愿再为大虞尽力了?”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殿下,您也不好为难于我们不是。”旁边的廷司用胳膊肘狠狠杵了这口不择言的副都尉。 “怎么,你们难道不是来与我解释昨日刺杀之人的事情,怎么上来便这样质问于我,倒像是我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一样?” 廷司不愧是文官出身,见事还是比副都尉这样直来直去的武将要明白一些。 “殿下,我们前来自然是为了认罪的。昨日听闻有此刻混入都尉军还伤了殿下,我们城尹大人和都尉都是担心不已,若不是职责所在,便一定亲自来给殿下磕头认错的。” “大人这话就太客气了,我不是当初在奉陵城可以呼风唤雨的那个镇国长公主了,自然是不得那两位大人亲自前来。”薛琬浅笑着对两个人说道,因为这一开始就看的出来,这滁陵的衙门对自己并没有什么道歉的意思,满心思想的都是自己保全自己的声名不被连累。 “殿下,我们是来商议的,城尹大人实在是脱不开身,脱不开身啊……”廷司将“诚恳无比”写在了脸上。 “好,商议归商议,可不是说你们说的每句话我都得听,你们开的条件我都得答应。”薛琬摆摆手,“我想请二位大人知道,我和文家,其实感情再深也只道我外祖和外祖母这里了,我今日在这里,也是因为我外祖还在卧床不起,我总得替他老人家分担些什么。可不是说我落魄至此,必须得倚仗文家的势力,更不是要倚仗你们滁陵。” 这话说的极为明晰了,薛琬就是想告诉他们,自己可不是非得赖着不走。 “是,殿下说的当然是有理。这国有国法,既然这文家之前确实和莫家人有些龃龉,这次……这次确实没有隐瞒不报之理。”廷司见薛琬态度强硬,而且并不把滁陵多么放在眼里,也就妥协了。 “另外,绕了这么一大圈了,你们可查出来,那些刺客是什么人派来的?又是何时混入了都尉军而不被你们发觉的?”薛琬绕回正题问道。 “殿下,这此刻嘛……呃……自那日孔参将领兵回去的路上,便逃了几个,然后剩下被捉住的,就……就当场自尽了……”副都尉颇为难为情地回答道。 薛琬不怒反笑了,“好啊,一个活口没有留住,什么信息都没问道,你们滁陵的都尉军可真是有容人的本事啊,什么样的人都能往里掺一脚,如果不是这回用得着他们对我动手,怕是你们都不知道呢吧。” 第二百六十章 筹谋(五) 两个大人也自然知道这件事被办砸了,怎么说也是自己这边办事不利,因此回话上便少了当时的几分底气。 “殿下,殿下……这,我们是接到文太公他们求救,这便急匆匆赶来,也没成想……” “廷司大人怕是在说笑吧。”薛琬道,“难道那些刺客是在你们得到了要来清国公府的消息之后才临时混进去的?” 两个人都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行了,我也不多为难你们,你们肯过来跑一趟,想必也不是成心要与我作对的。”薛琬淡然说道,“说回重点,有人提前知道了离宗有人来文家寻仇,还提前安排了刺客等着我,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廷司和副都尉互相看了一眼,之后摇了摇头,这种时候,他们还是乖乖听薛琬说比较好。 薛琬看他们明明是有话却憋着不敢说,也不多做什么计较,“齐王薛睿和西戎之人在奉陵城挑起事端,这件事可还没过去多久呢,而且齐王不知所踪,他自然不会是因为觉着自己一下子没有拿下奉陵城就算战败了,然后才躲起来的。” “殿下说的是……”这二位大人应付道。 “怕是过不了多久,陛下也会派人来问询关于此事。”薛琬看着他们二人,“我怕是不好再去见了,你们城尹大人,可得想好如何回话。” “还请,殿下示下?”廷司道。 “别什么都搞得像是我在逼你们说什么做什么一样。”薛琬道,“我只是希望我刚才对于文家的态度,我是如何说文家之事的,就请城尹大人如何上报。若是还为了维护什么名声,或是为了和那时莫家之事有关的什么人为了隐藏自己的行径,您应该知道,我也不是真的什么都打听不着。” “这是自然,清国公既然有罪过,我们便没有强加维护之理。”廷司再次回答道。 “另外。”薛琬清咳了两声,“若是陛下遣人问起有关于我,你们也只消告诉他们,我绝无与大虞为敌之意。” 两个人顿了顿,都伸手抱拳,“是。” “刺客之事,毕竟源起于都尉军,他们潜伏进来,必定是用了什么门路的,还请副都尉回去之后再加探查才是。”薛琬对副都尉道。 “是,属下知道了。”副都尉应道。 “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她看向慕颜清,“外祖母可有什么要对两位大人说的?” 慕颜清静静听完薛琬的话,沉默了一会儿道,“刚才长公主的意思是,你们不可隐瞒文家作恶只是,同样我也有一句话,文家参与当年不义之事的人毕竟是少数,虽然清国公也在其列。陛下若想夺爵或是如何惩处,都是这些人应该受着的。只是莫要玩连坐那一套,文家其余人,不得加以迫害。” 慕颜清的话也是说到点上的,薛琬一直想着的是为千越他们的亲人正名,总要还当年一个事实真相,却对文家的其他人考虑的少了些。 “文家现在最有权势之人虽倒,也不是说我文家这么些年的子弟皆是作奸犯科之辈,文家应该担多少罪过,该是什么人担,还请两位大人与城尹大人说明晰。” “夫人考虑周全,大虞自有国法,自然也不会任意株连。”廷司道。 慕颜清看着这廷司大人诚意的笑容,也没再多说什么。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不知两位大人,可有没有带了些有关城尹大人的话给我们来?”慕颜清道,自己的说完了,自然要听听这二位大人来这一趟,所要帮人传的话。 副都尉和廷司相互看了一眼,这明摆着就是有话要说。 这副都尉是个武人,在说话上当然是比不过一向圆滑的在城尹大人身旁颇为得力的廷司大人,于是这话还是先有廷司来说。 “夫人,殿下,怎么说昨日还是有一部分闹事之人,被放过不予追究,这怎么说……也是有些不合法度的,所以……” 薛琬静静地看着他,“昨日白黎宗主是奉了我的意思,所以让你们放过他们的,若是我亲自在场,也是一样的说辞。” 廷司面露了难色,“可是……” “我自然会好好六姨他们,白宗主也自然会加以规劝,不让他们再做出鲁莽之事。” 可是廷司的脸上明明是一副依然不满意的神色,薛琬只得继续往上加了一句,“只要大人照实说明,我也可以保证那些人不会四处宣扬曲解此事。” “殿下,如何保证?”为了谨慎,廷司还是要问一句。 “离宗的那些人,并不是当年莫家之祸见证之人,他们到文家来,也只是为了自己宗内的兄弟,为他们讨个公道罢了。他们虽说一时一起用事,但也不是完全不明事理,丧心病狂之徒,不然昨日白宗主是不可能制止的下来的,这些人不停手,恐怕文家只会比如今更加惨淡的局面。” 薛琬的一番解释,还是让两位大人稍稍安了心。 廷司点了点头,“殿下金口玉言,下官自然会如实告知于城尹大人。” 薛琬淡然点了点头,“如今不比从前的稳定局势,白宗主劝诫离宗之人息事宁人,其实也是为了大虞考虑。内忧外患皆在,不知何时便会生灵涂炭,我也不愿在这种事情细究那时的事情,是因为这不是最为紧要的。” “下官明白。” “所以说,互相让一步。你们也要拿出些态度来,给他们一个说法,哪怕是简单些,莫要再让本是大虞的最忠心之辈,皆因为私情而寒了心。” 两人点头称是,廷司最后问了一句,“殿下恕下官问句大不敬的话,长公主殿下可打算常驻滁陵?” 薛琬稍微愣了愣神,随即浅笑回答道,“那倒应该不会,这里迟早是要归陛下号令的,我在这里一直待着算怎么回事。” “这里毕竟是殿下的外祖家,何况还有慕夫人在。” “这便对了,我回滁陵,只是为我外祖外祖母,与其他事并无直接关系,你们只消记得,若是战乱起,便好好抗敌就是了,何必想那么多别的呢?” 第二百六十一章 筹谋(六) 这边薛琬慕颜清和廷司副都尉说完话之后便着人将他们送出去了,薛琬陪着慕颜清说一起去看看文三老爷,这时却看见白黎依然在门外等着。 薛琬有点惊愕,“你怎么……一直在这儿?” 白黎顿了顿,“其实也没有,我去问了问离宗其他人如今的情况,便再回来等。” 慕颜清看了看这两个人,“我自去看你外公,你们先聊着?” 薛琬一把揽住慕颜清的胳膊,“别啊,我这就去,重稷和我一道就是了。他昨日也跟我说,十分愧疚呢。” 慕颜清叹了口气,“你也莫要太放在心上,毕竟不是你所为,要担的责任也有限,况且若不是你,恐怕文家是更要糟糕些。” 白黎恭敬地对慕颜清道,“多谢前辈体桖,晚辈定当好生规劝下属。” “走吧,别你外公醒了又瞧不着我,便要发脾气了。”慕颜清碎碎念着往文三老爷休息的地方而去。 薛琬和白黎走在后头,相视一笑,便跟了上去。 走到了文三老爷休息的住处,文三老爷果然已经转醒过来,正在床榻上咳嗽着。 慕颜清紧走几步,在桌上倒了水给他送过去,扶着文三老爷进了些水。待文三老爷把水喝完,还给他顺了顺气。 白黎见状说道,“我去将思彻叫来。” “哎,哎,不着急。”文三老爷招着手对白黎道,“这孩子,我现在没什么事,也不用那么上心。” 白黎这下便停了脚步,随着薛琬一起走近文三老爷近前去。 文三老爷看着并肩站在一起的薛琬白黎道,“这次可是辛苦你们了。” 薛琬看自己的外公可算是没什么事,眼眶竟是不自觉地红了许多,“您没事就好,真是吓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慕颜清佯怒,“你自己呢?” 慕颜清这话里有话,文三老爷现在自然还不知道薛琬也受了伤的事情,问道,“怎么了?衡丫头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受了点皮肉伤。”薛琬怕慕颜清再把事情说严重了,自己小声先答道。 “这一看就不是那么简单。”文三老爷直接戳穿她,“怎么样了你现在?” 薛琬打个哈哈,“没事儿,真没事,不然我还能在您面前么,外公不说我了,您现在感觉如何?” 文三老爷动了动,“丫头便这么瞧不起我?那我好歹也是靠武力得你外祖母芳心的,你外祖母何许人也?” 慕颜清瞪了他一眼,“老不知羞的。” 薛琬和白黎脸上亦是露出浅笑。 “好啦,你们若是还有什么话便去说吧。”慕颜清想起来白黎在外面等薛琬那一遭,觉得应该是有些事情。 “哦,对。”薛琬也看过文三老爷确实没事,也稍稍安了心。 “那晚辈这去叫思彻来为前辈探看身体。”白黎道。 “好好。”文三老爷应道,“也记得给这丫头看看,可别忘了,我们管不住她,你可要多上些心。” “好了外祖,真的是什么时候都堵不上您那张嘴。”薛琬无奈地摇着头走出去。 她走到外面的时候,却看见白黎的耳根处是不同寻常的粉红色的。 她假装看不见,清了清嗓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白黎神思转过来,点了点头,“我已经安顿好离宗其余人了,他们最近都会在滁陵附近待命,不会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薛琬拉了拉他的胳膊,“我外祖母也说了,你不必为这件事自责,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殿下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薛琬想了想,“我还是想去一趟南佑,大虞之内的事情,已经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薛睿什么时候闹出动静来我不知道,西戎那边更是别想让人家停下手来,唯一能减轻一些危机的就是南佑了。” “蒙平郡主?” 薛琬点头称是,“若说能有些联系的,也就是那位郡主了。” “我随你去,我曾与蒙平郡主有联系,能助你成事。” 薛琬浅笑,“那是自然,有你在我才不会去做费力的事儿。” “之后呢?” “之后……”薛琬叹了一口气,“便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阻止又来不及,当然是做好自己能做好的所有准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好,你做什么,我陪着你就是了。” 薛琬略歪头看着他,“谁能想到,我们白宗主以前多么高傲冷冰冰的一个人啊,现在竟然对我唯命是从的。” “冷冰冰?高傲?”白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我何时是那样的了?” 薛琬没忍住笑了两声,“自然是初见你的时候,哦,我说的是你生辰宴那日,我第一回知道你是白黎,那时候对我来说其实才算是初见吧。” “嗯,那时,我对殿下,冷冰冰?” 薛琬拿一根手指敲着自己的头,“嗯,至少我那个时候看起来是那样,玉树临风,长身玉立,不苟言笑的。我那个时候在想,这白公子可实在与平日见到的世家公子哥都不一样,少了许多富贵纨绔的官僚之气,却也不是一般江湖的年少侠士轻狂,所有男子该有的气质,尽数展现。” 白黎听她这么玩命地夸也憋不住笑了,“我只是怕那时候见了殿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以什么仪态见你。” “是啊,那个时候你便早已盯上我许多年了。”薛琬依然存着笑意,“这么说的话,我可是欠了你,许多许多年的情意啊。” 白黎把薛琬一把搂入怀中,“没关系,今后,余生,多的是日子。” 薛琬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弄的有些飘飘然,“哎呀,就是不知道我们白大宗主,那时候看见我教训那两个官家子弟的时候,是何感想啊,怕不怕我真的一个忍不住,向奉陵城里的人们传的那样,收了他们去啊。” “当然不会。”白黎道。 “为何?你竟如此笃定我是个不好男色的,那俩人可都不算很差啊,而且还是读书读的许多的。” “因为我知道殿下的眼光如何。” “是如何?” “不高不低,刚刚够得上我。” 第二百六十二章 翰京(一) 薛琬和白黎在滁陵又盘桓一日,与慕颜清商议随时联络之后,便准备去南佑寻蒙平郡主,好好过问一下沈骐的事情,已经劝和南佑,不要不要与大虞起了什么冲突。 此次薛琬和白黎之外,越丞也随他们一起,毕竟蒙平郡主那边,若是越丞在的话可能很多话会好说一些。 为此让自己的师叔出卖“色相”,薛琬还是心中愧疚了一瞬间的。 荆晨和杨念留在滁陵,因为文三老爷伤势未愈,慕颜清走不开,所以荆晨得留下来帮衬。而杨念则是继续打探白无常的去向,同时看顾着以木大为首的那些离宗人。 千越和元晞也随着一同启程前往南佑,只是被白黎和薛琬勒令去方寸山好生待着。 千越自从这次的事情之后变得异常积极,薛琬去干点什么都想尽个力帮下忙,薛琬实在是受不了了,便骂了他一顿。 最后的结果便是元晞拉着又委屈又不能去跟薛琬争论是非的千越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文三老爷和慕颜清自然是舍不得薛琬这刚见面不久又要远去的。 只是两位老人家都明白,薛琬需要做的事情,心有不忍却也不能加以阻止。 一行五人拜别了文三老爷和慕颜清之后,被千叮咛万嘱咐要保重身体,这便再次启程南佑。 行至半路歇息之时,薛琬和白黎越丞要赶往南佑东境的都城翰京城,而千越和元晞则被“赶”去方寸山待着。 “殿下和哥,还有越前辈可要保重自己啊。”元晞不无担忧地说道。 “你们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薛琬宽慰几人道,然后瞅了瞅颓在那里的千越,“行了莫大少爷,你自己的腿脚怕是都没有好利落,又在那儿折腾了许久,好好休息才是。” 千越冲她翻了个白眼,“行了,你自己不也三灾两痛的。” 薛琬笑了笑,“你们在那里好好待着,不要出什么事情,我们才好安心。” “我知道。”千越道。 薛琬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此先作别就是,等我们从翰京城出来就去方寸山寻你们。” 两拨人这便作别,薛琬白黎越丞策马前往翰京城而去。 路上时歇脚,白黎看薛琬有时闷闷不乐,试探着问道,“可是想小公子了?” 薛琬也没否认,“是啊,这次一路从奉陵出来到方寸山,再去到滁陵,我和拓儿竟没见上几面。” “拓儿虽然年岁小,但却比同龄的孩子懂事很多,你别担心,我母亲和千越元晞他们都会照顾好他。” “我自然知道,这些人对拓儿都是一等一的好,我只是觉得心中惭愧,这个母亲做的可是甚为失职。只希望这样的日子赶快过去,我也真的是疲累的不行了。” “殿下放心,会好起来的。” 薛琬放松了刚才有些沉闷的情绪,“说起南佑来,我活了这么些年,在这里待的时间都快赶上大虞了。若是抛开我不记事的那几年,我这二十多年来,一半的日子都是在南佑生活的。” “可是今年一年之内,我这是第四次踏过大虞和南佑的边境,来到南佑了。第一次为了元晞求药,第二次是大师兄的事情,第三次逃跑到这儿,这第四次……” “前几次都是平安顺遂,第四次也必定是一样的。”白黎接着她的话说道。 “那是自然。”薛琬道,“或许我们很快,就能回方寸山了。” 三个人虽是赶路,也没有十分着急,白黎提前给蒙平郡主去了信件,告知自己一行人不日会到翰京城之事。 等他们到了翰京城城墙下的时候,蒙平郡主已经派了人来迎接。 薛琬等人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蒙平郡主在这翰京城权势还在,提前获知些什么风吹草动都是自然之理。 “这回事彻彻底底在别人的地盘了,可得谨言慎行才是。”薛琬在随着那来迎接的人进城之前,对白黎耳朵旁小声说。 白黎回之一笑。 这是薛琬第一次到南佑的都城,她仔细瞧了瞧,南佑经商的人居多,水系也比大虞发达些,这翰京城许多事傍水而建的府邸。而小巧的船只在整个南佑也是司空见惯,不像大虞整个奉陵城也只有一条最大的皇城河,还一般是节日之时才能由得船只驶行。 因为经商之人比大虞要多,因此这些富贵人家的房子的样式也明显多些,南佑比大虞民风还要开放些,并不在形式上多做计较。 有的将房屋装点的是典雅精致,青砖黛瓦,修长竹枝自墙头伸出。有的便是红墙绿瓦,色彩鲜明的很,虽算不得十分的好看,但确实称得上一个喜庆。 三个人被带进了沈将军府邸中,虽说也是高门大户而且郡主郡马夫妇也是武人出身,但庭院装点的还是十分精致,厅廊都雕着南佑人普遍喜欢的海棠花案,从外到内都没有给人以肃杀之感,令人只觉得亲近舒服的很。 蒙平郡主站在花廊下,这时也没穿着戎装,一身绛红色的衣裙,脸上略点脂粉,却还是看的出来几分憔悴。 三人见了礼,算是问候。 萧乐略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三人随着自己进屋说话。 此处是甚为明亮的厅堂,淡黄色的木质窗子打开着,幔帐放下,遮住这九月时南佑依然是有些毒人的日光。 萧乐命人给看了茶,薛琬一闻便问出来,是南佑多产的自己喜欢的云峰茶,有了好茶自己心中的优思便又减了许多。 薛琬打量那座上的蒙平郡主,细瞧可看的出眼下的乌青。当初白黎发信给了蒙平郡主让她带兵去腾秀山收拾荆家那些有罪之人时,薛琬也瞧见过,那个时候还算是英姿勃发,不愧是女中豪杰,却不想这些日子过去,便见是这样。 听了自己师叔越丞说过,那小公爷沈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想必这些天,是郡主得到了准信,为自己儿子担忧。 那沈骐惹出什么乱子,只要不大,也不会惹得郡主这样,单看本该是历经沙场最能绷得住的蒙平郡主的这般神色,薛琬的心里也有了几分考量。 第二百六十三章 翰京(二) “郡主神色有些疲倦,可是昨夜可是不得安歇?”薛琬问道, 萧乐理了理思绪,“就算你们不来翰京找我,我怕是也要再次和大虞联络了。” 越丞也猜的出来是为什么,直接问道,“可是因为小公爷?” 萧乐的脸色明显地变了变,她长长叹了口气,“是,我前几日派人出去打探,确实是得到了骐儿的下落。” 她缓了缓道,“此事其实不宜宣扬,但几位虽不是我南佑之人,却都是最明白我如今的处境的,所以就算是冒着风险,我也只能与诸位明言了。” “郡主但讲无妨。”越丞道。 萧乐这时神情颇为感伤地看着越丞,“这个孩子,我自以为锦衣玉食地养着,他想要什么也便尽力去满足,本以为至多就是跋扈了些,却没想到他心思这样之深,胆子也这样大。” “这么说,郡主是这些日子才知道,沈小公爷和我朝齐王有所牵扯之事了?”薛琬问道。 “若是我早些知道,自然早打断他的腿,哪容得他这样放肆!”提及自己这又让她担心却又让人气恼的儿子,萧乐一拳狠捶在了桌子上。 “郡主那日在腾秀山上,曾告知晚辈要好生管教,怎么沈小公爷还是会在您的眼皮底下离开南佑的?”白黎问道。 薛琬有点疑惑看向白黎,用眼神询问白黎这是怎么回事。毕竟在腾秀山上,白黎以不宣扬沈骐之事为筹码之一,引来蒙平郡主出手,这倒是没与薛琬说过。 “我一时忘了告诉你。”白黎想起确实这事情没对薛琬说,小声补上一句。 “我是顾着颜面,而且当时不知道他涉入如此之深,盼着他能自己想明白,不要去帮那薛睿做出愚蠢之事。可是这孩子消停了几日,便又恢复他从前寻花问柳,胡作非为的时候了,军务还有府上的事情众多,我这才松了神……”萧乐说着,又是长长叹出一口气。 “那他为何要这样不顾一切地帮着薛睿,这您可知道?”薛琬见她神色低落,也不便说什么指责之语。 蒙平郡主摇摇头,“我若是全都知道这孩子的想法,便不会纵的他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了。” “只怕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情由,这些事业只有等亲眼见了沈小公爷才能知道了。”白黎道。 薛琬点头称是,便换了个问题,“那郡主可知道,沈骐现在在何处?” 萧乐道,“自从他离开南佑之后便一直在寻他,前些日子,在大虞的东南境内,一处不算显眼的镇子那里找到了一些痕迹,却被这孩子发现了有人在找他,过了几天便又找不到人影了。” “是在大虞的话,多半就是为了接应薛睿而去的。”薛琬推测道,“他们应该还带着些人马,薛睿不能轻易离开大虞,那沈骐现在也极有可能还在大虞了。” “殿下言之有理。”白黎应道,这又问向萧乐,“郡主如此忧心,还是因为何事?” 萧乐正了正身子,“我前日才发现,我巡领北境的兵符,被人窃走了。” 三人听到这话皆是大吃了一惊,“郡主说什么,兵符?” 萧乐此时也是愁容满面,“这小子玩的一手好心计,也是好大的胆子!” “沈小公爷是打定了主意,您就算知道是他窃走了兵符,也必然不敢将事情闹大。”白黎分析道,“而且郡主愿意说与我们三人知晓,无非是因为越丞前辈与您旧识,而我们又是大虞之人,就算知道此事也不会被人轻易相信,所以郡主才愿意告知的吧。” 萧乐见自己的考虑的确是被白黎猜中,一边感叹这年轻人心思的深沉,也一边解释道,“自然也是因为,殿下现如今也迫切想知道我这儿子要干什么,都准备做了什么事情,不是么?” 薛琬见她提到自己,也就略耸耸肩膀,“随郡主怎么说吧,反正现在是郡主想要回自己儿子,我是想息事宁人,我确实不想南佑再去掺和了。” “不过我倒是好奇问一句郡主娘娘,若是西戎和齐王真的向南佑递了橄榄枝,请求你们同分一杯羹,郡主觉得如何?”薛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道。 萧乐顿了顿,“长公主这是哪里的话,我南佑和大虞交好几十年,自然不会做这趁人之危之事。” “郡主应当知道,这两国是战是和,都难说的很。我既是大虞人,自然要多替我们的臣民们想一想,趁着这件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总要得郡主一些承诺才是。” 萧乐看她的样子,换了副神色,“平时只听说大虞的镇国陵安长公主,是个只知道奢侈享乐的,我便觉得一个在近乎绝境之下远走他国,还走到今天这步的女子,定然不是传闻那样。” 薛琬笑了笑,“郡主客气了。” “直到又听说了长公主原来就是我南佑国境内青鼎门的前掌门,我便更加笃定长公主不是一般的女子了,今日长公主前来,与我言说这些利害之事竟清楚的很,看来世人多是误会。而可怜的是那大虞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竟然会与你起了龃龉,要知道留一个你在身边,可比那不知心中所想为何的权臣要划算的多。” “郡主这番夸赞晚辈实在是承受不起,不过是为国尽力罢了。”薛琬道。 “长公主已经说了,我是想保住自己的儿子,所以才会将这事单独告诉你们,而不宣扬,当然不会放任他做这些,还让大虞和南佑起争执。”萧乐道。 薛琬摇摇头,“郡主,这些东西都是明面上的。我也说过,这两国之间关系如何,不过是因为一个利字。南佑与大虞再交好,那也是邻国,便有水火不容的地方得争抢。若是郡主这头答应了我们,待我们费尽心思帮您把沈小公爷带回来之后,您要是跟他说点别的,我们又如何阻止?” “别的?长公主觉得,我会与骐儿说什么别的?” “若是郡主和那沈骐说,自己可以助薛睿成事,但要薛睿登上帝位之后优待南佑,该当如何?” 第二百六十四章 翰京(三) 越丞挑了挑眉,而白黎不动声色,薛琬所问的不错,这不是什么私人之间的恩怨,也不仅是沈家的事情。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带给大虞灭顶之灾,薛琬不能也不敢大意。 萧乐听到她这样一问,确实是愣了一瞬,“长公主这是多虑了吧。” “也许于郡主来说只是为了沈小公爷,但于我可算是天大的国事,多一虑自然好过少一虑不是。”薛琬浅啜了一下杯里的云峰茶,淡然地说道。 萧乐听她如此言说,其实心中是有些生气的,虽然自己行军作战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这种两国之间的对垒,但她一向是只以领兵作战,从来懒得参与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也是不屑的很。因此看到这个小丫头拿这样的事情反复试探她,其实萧乐不满的很。 萧乐脸上的不满也被越丞所看到,他这时出声劝说道,“郡主,衡丫头也是为了稳妥,毕竟现在大虞的境地令她担忧地很,她多考虑一些只是因为这件事必须要谨慎,不是怕郡主你不守信用。” 萧乐回道,“越兄也不必这样为长公主说话,我当然知道长公主的意思,我只是想长公主理解,我是一个一心想找回自己儿子的母亲,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我这半辈子都为南佑征战,但也不会为南佑做出这种不讲道义之事。” 薛琬含着笑意,“郡主的高风亮节,晚辈自然是听过的,而且我也是为人母亲之人,怎么会不明白爱子之心。但晚辈也实在是有苦衷的很,还望郡主也加以体谅,相互考量这事情才最好解决。” 越丞见两方渐有僵持胶着之势,便对薛琬道,“衡丫头,郡主现在忧心沈小公爷,你也略体谅些。” 薛琬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也只是向郡主寻求一个两全之法,或者说一份承诺而已。” “你想要什么承诺?”萧乐问道。 “其实郡主想让沈小公爷重回自己身边,我是要让他不要掺和我们大虞的事情,其实也是想他安稳地待在郡主的身边,目的是一样的。”薛琬道,“那便请郡主将今日所述,沈小公爷私窃兵符,未告知郡主情况下私离南佑前往大虞之事手书一封,留作凭证。” 萧乐拍案,“你说什么?” 越丞见她气愤,略做安抚,“郡主稍安,且听衡丫头将话说完。” 萧乐怒瞪着薛琬,“长公主,你这可是在逼供?” 薛琬脸上的神色换得更为和缓一些,“自然不是,郡主稍安。眼下小公爷私盗了您的兵符,而且确实只身去了大虞,这些都是实情,我并未叫您说些什么违背良心和事实的话,只是有了这封手书,我也好合郡主放心联手去将小公爷拉回来。” 薛琬的想法便是,有了萧乐的供述,那么日后若是真的萧乐想借机向大虞发难,谎称是自己给的沈骐兵符让他去调兵,那么这封手书便能定下沈骐的罪名,让萧乐不敢撒谎去维护自己儿子的同时还倒打一耙。 可是被人这样对待,萧乐自然是愤怒的很。她一声也桀骜的很,从来不曾受制于人,做什么事情都是随心所欲,眼下却被薛琬这一个姑娘牵着鼻子走,她已是难以忍受。 “长公主,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在南佑的地界。”她警告薛琬,“而且你方才所说之事,我一开始没有想过,现在看来未尝不可。我不如这就去告诉骐儿,我全力支持他帮那齐王,拥护齐王为帝,顺便杀了你,作为向齐王结交的诚意,如何?” 她的目光中确实是充满了杀意的,越丞和白黎都捕捉到了,两人其实都暗暗准备着,万一萧乐真的收不住对薛琬动了手,自己必须要出手维护的。 “要是我刚来的时候啊,可能还真的会顾忌这些,不过现在我倒是不怕了。”薛琬依旧平和,然后看向白黎。 萧乐不解其意,“你什么意思?” “自然是刚刚听重稷说了,他一早便与郡主联络过,也一早就知道沈骐和薛睿的关系,那他当然也是有证据在手的。” 白黎对上她投来的视线,点了点头。 “所以郡主若真是要对我们动手,便看看是你找到沈骐对他说明情况的速度快,还是有人暗中将沈骐私通外敌的证据交到朝中那些一直想着拉郡主和沈家下马的人快呢?” “你……”萧乐一下子冲过去就要去掐住薛琬的脖子,白黎一个箭步上去拦住了萧乐,白黎的力度和大,萧乐一时也不能奈他何。 越丞也站起身来,“白黎,放开郡主,不可无礼。” 白黎略一点头,松了手。萧乐依旧是瞪着薛琬,“好啊,好一个长公主殿下,好一个离宗宗主,我好生请你们过来,不是为了听你们摆布的。若是你们这样咄咄逼人,那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倒想看看,是谁先扛不住。” “郡主!”越丞拦住她,“冷静。” 随后看着薛琬与白黎,“你们刚刚过于放肆了,向郡主赔礼。” 薛琬和白黎也不是不识趣的人,他们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赔礼道歉。 于是二人双双对着笑了躬身道,“晚辈失礼了,郡主勿怪。” 越丞一直在萧乐身边站着,萧乐忍了许久,怒气才消下去一点, 薛琬缓缓呼出一口气,“郡主不要往心里去,晚辈说话确实欠考虑了些,但只是在奉陵城那种地方待多了,自然行事喜欢稳妥一些,但心中也只是想将沈小公爷拉回来,不要给我大虞多添变数而已,并无恶意。” “并无恶意?长公主刚才的架势,可是连如何拉我沈家下马都想的周到极了呢?” 薛琬浅浅一笑,又是最初的那样温婉大方的模样,“郡主海涵,晚辈只是一时情急了,并无此意。” 越丞再次对萧乐道,“郡主,衡丫头只是做她自己万全准备,但若郡主真心合作,她自然不会再有对你不敬之举。” 萧乐眼睛在薛琬身上转了一圈,“越兄这些年不见,倒很是会维护晚辈了呢。” 第二百六十五章 翰京(四) 越丞知道她这是依然有不悦之意,再次说道,“她年轻,说话做事是鲁莽了些,郡主不要与她计较便是。” “鲁莽?她费尽心思说这些,越兄跟我说他鲁莽?”萧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怕是太小看自己这个师侄了吧。” “她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才思有限,所以才出此下策的。”越丞悉心劝解道。 萧乐一甩衣袖,“那越兄,就这样任长公主殿下如此无礼?” “若郡主信得过,便先写下手书,然后交由我保管,等事情过去我自当奉还。”越丞想出折中的法子,说与几人听。 “你……”萧乐还想反驳些什么,却又觉得自己辩无可辩了,“罢了,既然越兄开口,我便写封手书也无妨。” “笔墨!”萧乐向着外面伺候的人说道。 一刻钟的功夫,萧乐把手书写成,并盖下了自己的私印。 薛琬双手捧过来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之后把这手书上的墨迹吹干,然后小心翼翼地折起来交给了越丞。 “如此,便交由师叔保管,这样郡主和我都可以安心一些。”薛琬道。 “哼,既然长公主的目的达到了,不如说说,该如何将我儿带回?” 薛琬道,“既然令公子是在大虞,自然还是要回大虞去寻他,若是以我的身份去寻,自然会令他无比反感,而且说不好会做些什么动作。” “所以呢?” “不如郡主编个什么理由,设法将沈公子召回。” “编个理由?”萧乐不解。 “比如。”薛琬眼睛转了转,“郡主可愿意配合我装次病,或是造出些假象来,让沈小公爷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给郡主带来些麻烦。” “我这么做,可有什么好处?”萧乐细想着她的话,也怕薛琬再往里面下什么套,“而且这难道不是自己招认去给别人把柄?” “郡主只要对外说沈小公爷和自己赌气出逃,身后惹得麻烦事情找上门来,郡主本就心力交瘁,这便病倒了。”薛琬说道。 “之后呢,只要在翰京城做出这样的势头来,他就会回来?” “当然要郡主也派人去寻,我可以帮郡主一把。” “哦?长公主肯出什么力?”萧乐问道。 “沈小公爷窃走兵符,那郡主便调不了北境军,若是这个时候北境出了事情,需要郡主带人去处理呢?” “你要用你们大虞的边境军来进犯我南佑?”萧乐微眯起了眼睛,“长公主,这个东西你若是一个把握不好分寸,可就真的成了南佑和大虞的战事了。” 薛琬想解释,但最后还是置之一笑,“这我自有打算,我自然不会让大虞有事,郡主只管准备在翰京的事情,便等着沈小公爷回来,扣住莫要让他再生事就是了。” “那我这便,静候长公主佳音了。”萧乐道。 薛琬颔首,“郡主辛苦。” 聊了许多之后,这总算是有个终了了。薛琬等三人起身告辞,萧乐最后留了越丞一下。 她看着薛琬与白黎并行的背影,有些感慨,“这白宗主,对那长公主可谓是用情颇深啊,处处如此维护,还帮她扫清了不少前路上的障碍。” 越丞回道,“他们两情相悦,自然是和睦的。” “两情相悦?”萧乐苦笑一声,“曾几何时,越兄或者也会是像白宗主站在长公主身边那边,站在我身边呢。” 越丞礼节性地摆摆手,“郡主说笑了,不过是年少之时婚约所绊,而且如今时光流转,许多事情以不复从前,当不得真的。” “可我不信,若是越侯……没有出事,你那时一定是愿意的,难道不是么?”她有些期盼着问道。 “郡主,上次你我相见,越某曾告知郡主,顾好沈小公爷,此生放下执念,郡主可是不明白越某的意思?”越丞道。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萧乐喃喃道,“我只是有些不甘心,命运如此弄人,我那时心心念念的夫君,最后会和我成了陌路人。” “一切只是缘起缘落,若是,若是那时你我真的奉了婚约,也大概不会和睦。毕竟你也看到了,越某脾气如此,实在不是郡主良配。”越丞撇开被萧乐看着的眼神。 “缘起缘落……”萧乐怅然,“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再抱着幻想,也无力挽回了。可是你要知道,若不是因为你,我才不会放任那个丫头在我这里这样放肆。” 越丞点点头,“我知道,所以算是我欠了郡主人情,也替衡丫头多谢郡主的包容之心。” 萧乐眉心皱起,“越兄你可有想过,那丫头把你拉上,又在我这里这样肆无忌惮,不过就是仗着你会为她出面,而我不会拒绝你,这样算计人心的丫头,你当真值得帮她?” 越丞面色平静,“衡丫头早与我说过此事,她说这事若是要万无一失,还是需要我和郡主的旧识之情才能做的完美,但亦有其他法子,她是问过我的。” 萧乐摇着头,无奈地笑着,“是啊,她都与你说了,那你更没有不帮她的道理。” “我知道衡丫头是什么样的心性,她所做之事都有自己的立场,也都明白哪些可以做,那些不可以。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而现在她有难处,能帮上她一些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越兄果然是一片仁心啊。”萧乐叹了口气,“罢了,你既这样说,我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只是我私心劝一句,这位长公主如今的处境也不简单。不论是哪方,怕都不愿意她过的太过风光,她从前在奉陵待着的时候就被许多人盯着了,如今又与大虞的皇帝添了嫌隙,恐怕不知何时便有灾祸。” “她身边已然有了一个智勇双全,肯为她拼命地白宗主,你便无需再这样步步跟着。一来没有这个必要,二来真的有什么事,连那白宗主也束手无策的时候,恐怕越兄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不是她的亲人,无需为她如此。” 越丞对她这话,只是置之一笑,也懒得继续反驳,他最后说了句,“今日多谢郡主招待,衡丫头不敬之词,越某再次赔罪。” 之后便离开了沈府,去寻薛琬白黎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净芜(一) 三人与萧乐商议好了做法,之后便各自准备去了。萧乐派人放出消息,沈骐离家出走,自己病倒,政敌趁机要对沈家不利。 薛琬让几个沈家的人到最后一次发现沈骐踪迹的地方附近去散播消息,同时三个人也拌做了沈家人,前去大虞境内寻沈骐。 薛琬摆出了一张大虞的国境图,和白黎一道在上面推测,沈骐和薛睿有可能所在的地方。 “从蒙平郡主的说辞看来,沈骐应该是找人从奉陵接应了薛睿等人之后,一路南下,所以蒙平郡主的人才在那里发现其踪迹。”薛琬道。 “嗯,大虞北境多为奉陵所控制,他们继续在北境起事的几率确实不大。”白黎道,“殿下可以回忆一下,齐王他可能控制到的兵力,会在哪座城池。” 薛琬扶着额头,“薛睿他毕竟是合西戎那帮人达成了些约定的,会不会是在西境,准备着西戎大军直接进攻大虞了?” 白黎沉默几瞬,回道,“大虞西境一直有离宗之人在那里,想要在西境行事完全避过离宗人的耳目,不大现实。” 薛琬点点头,“你说的也对,都过去不短的日子了,连郡主他们派去的人都发现过沈骐的踪迹,若真的是在西境,离宗不可能不知道。” “殿下不妨想想,或许是薛睿身边的其他人呢?” 薛琬抬头看着他,“他身边,你说的是纪怀舒纪大人?” 白黎点头。 她微蹙着眉头,“纪怀舒曾经是我母后的人,后来薛伦在位,他便不在朝中了,若是那个时候他自己积累了什么根基,这我倒真的无从下手。” “兵力不比其他,动武的事在一国境内便是最为严重的事,所以若不是有深厚的根基,怕是松散联盟不能轻易调得动一城之军。” “所以,应该还是以前的时候有可能结交的,现在可以为之所用的城池守军。”薛琬认真看着那地图,“那便是大雨东南境的几处城池了。” “但是还是拿不准。”白黎思虑片刻说道。 “那不如,我就等沈骐找上门来。”薛琬心生一计。 “如何作为?” 薛琬想了想,“沈骐这个人,虽然心思深,而且叛逆的很,但他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很敬重不愿拖累的。” 白黎这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告诉沈骐,蒙平郡主亲自来了,是么?” 薛琬点头,“正解,其实人有没有来不要紧,重要的是要让沈骐觉得蒙平郡主是来了。” “他可能会派人暗中回翰京去查。” “那便提早先告诉郡主,让她待在府中一切如常,只是不出门装病而已。翰京那边装的越像,说不定沈骐这里才越会生疑。” 白黎应道,“如今也只能试一试了。” “我们这便去东南境那边,还有当时找见了沈骐踪迹的那几个人,一并暗中告知沈骐,蒙平郡主亲自前来,我再安排些人四处搜查,尽量装的像一些。” “好,听你的。” 这话说的极为温柔又极为顺从,薛琬听得一愣一愣的,眨着眼睛看着他。白黎看见她这不同寻常的眼神,“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这回全是我在说,有些……不习惯,哈哈。” 白黎笑了笑,“你能拿的定主意的时候,我帮你去做就好了,不用多说些什么干扰你。” 薛琬也笑了笑,白黎先站起来,伸手去拉坐在地上的薛琬,薛琬牵住了那只手站起身来,两人并肩而行。 一行人到的一个地方,此处也是州府级别的,唤作净芜城。 白黎行至此地时缓了步伐,略垂了首。薛琬见他停在原地,也驻足问道,“怎么了?” “净芜城。”白黎说道,“殿下,此地是将曾经的一个地方,合并在其中,重新起的名字。” 薛琬觉得这话有些耳熟,那析州城不就是这样的,白黎提及这话必定有深层次的意思,她先没有开口问,自己独自想了一会儿。 “净芜城……难道,是芜陵?” 芜陵,当初那个敬国公,和那位叫做钟离凝的公主所居住和最后葬身的地方……也是白青桓从此之后开始了终其一生的报复的地方…… 薛琬怕他情绪低落,走过去安慰道,“这一切和你无关,你莫要多往那些地方去想。” 白黎握了握她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你放心,我早年知道此事,早已不把它放在心上,只不过如今身临其境,觉得有些唏嘘罢了。” “你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在这里待上太久的。” “没事,该做的事情我会陪你做好。”白黎道,“走吧。” 净芜城,这些沈家的人终日和薛琬三人他们待在城中,轮流出去打探消息,其余时间只是在等待。 越丞见一连四五天没有动静,问道,“会不会那小子并不相信你?” 薛琬耸耸肩,“这也说不准,毕竟和他在一起的是个一样心计深沉的薛睿,这就得赌一把了,看是那沈骐更担心自己的母亲,想着冒险来看一次,还是说他真能耐得住性子待着。” “若是你呢?”越丞随口一问。 “师叔可不能拿我跟这种不知道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的小子比较啊。”薛琬道,“是我的话……我自己也难说的很。” “你会来的。”白黎替她作答道,“是你的话,你不会管别人如此阻拦,一定会来。” 越丞笑笑,“你倒是清楚她性子的很。” “殿下至情之人,纵使临大事时有诸般筹谋,却始终撇不开一个情字,这么多事情,桩桩件件皆是如此。” “你真的是夸奖我了。”薛琬打了个哈哈,“毕竟现在也挺多人说我没有良心的,我也只是,没有他们想的那么没有良心罢了。” “不,你很好。” 越丞把脸转到一边去,自从这两个人互通了心意,又经过这么些事情之后,知羞这两个字,早已经就被这两个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明明前一秒还在好好的讨论沈骐之事,现在怎么这两个人又开始惺惺相惜,公然恩爱起来了? 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的那句“若是你呢?” 越丞有点后悔,看小辈在这里你侬我侬,属实不是他的强项。 第二百六十七章 净芜(二) 说回正经事,白黎看见了一旁越丞的神情,他正色道,“可我觉得,沈骐回来。” “嗯,所见略同。”薛琬点点头。 “你们这倒是拿的准的很?”越丞问道。 薛琬答,“虽然我还不知道薛睿和沈骐,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聚到一块去的,抛开那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失散多年的兄弟之类的推测,沈骐帮他,定然是自愿去帮他的。” “倒也是,沈骐那个身份和性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能受人胁迫的。”越丞道。 “所以说啊,虽然这种重情,重的有点过分了,但不得不说沈骐心里是把情义放在第一位的。他窃走了兵符,私自出逃,这些事虽然荒唐,但他一切行事都避着郡主和其他人,可见是不想把自己的母亲牵连进来。” “所以说,他既然有这种想法,便不可能不顾自己的母亲,哪怕是只有万一的可能,他也要亲眼来看看。”白黎接着她的话道。 “可他何时会来?”越丞问道,“如今可已经等了不少日子了。” 薛琬拿指尖敲了敲桌面,“应该快了,不过我也没什么耐心了,既然这小子这么能忍,我们不如再做一出戏刺激刺激他。” “又做什么戏?你这从沈府出来,做的戏可真不算少了。” “既然都做了这么些戏了,再多这一场也无妨。”薛琬看了看越丞,“还需要师叔配合才是。” “我可没有那么两人那样的弯弯绕绕的肠子。”越丞道。 “那可不行,这件事可全靠师叔的。”她嘿嘿笑着。 她所谓做戏,便是自己扮成是萧乐,时不时会故意暴露出踪迹来,叫人瞧不真切。而这场戏的关键人物,便是越丞。人人都知道越丞和萧乐是旧识,他此时出现在此,又多与“萧乐”亲近,自然会惹人怀疑。 这出戏做了两天,薛琬已经感觉到异常了,有人已经想办法要接近她了。白黎在外围配合,自然是没有让那来打探的人有近身的机会,如此一来,只能更加深沈骐心中的疑虑。 终于一日,薛琬在房中浅眠,便听得了外面的动静,极其轻微,但她一下便能反应过来,这不寻常。 薛琬依然装着睡,直到听到那房门的轻轻被推开的声音,一个人影探进来,走到她的床前。 她听见了那沈骐的声音,“母亲?” 薛琬只装是没有听到,等沈骐再凑近一些,探过头来,身子处在一个最不好防御的姿势时,薛琬一个翻身坐起,手里早就准备好的剑顷刻间便抵上了沈骐的喉咙。 而白黎越丞随后立刻到了薛琬的房中,这动静一大,其他的沈家人也都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小公爷!” 薛琬的剑丝毫没有放松,嘴上却嬉笑着道,“怎么小公爷这回倒让我去做你的母亲了?” “你!”沈骐瞪着她,“卑劣无耻!” 薛琬不以为意,“那确实是对不住了,你说你一天天东躲西藏的,连你母亲都不知道你在哪儿,若是不用点非常之法,哪能让您现身呢不是?” “我母亲呢!”沈骐问道。 “不错不错,这个时候先想的还是自己的母亲,确实是个孝子,看来我是没看错人。”她和白黎对视一眼,意为二人确实都想对了。 “蒙平郡主当然在翰京养病啊,怎么你派去暗自查访的人没告诉你?”薛琬继续道。 沈骐这才大悟,这些原本就是自己的母亲和这几个人联手骗自己的。 “这是……我母亲的意思?”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薛琬道,“看来不仅是孝顺,还很聪明呢,要不是郡主,这个局哪能做的这么完美?” “不……我母亲……我母亲她怎么能跟你们搅在一起?”沈骐此时怒气攻心,说话也有些歇斯底里的。 “哎哎,小公爷,你有没有良心,我们可是好心帮着你母亲把你这个离家出走不做正经事的不孝子带回她身边的,你怎么说话的这是。”薛琬道。 “帮我母亲?薛琬,你说这话倒是好意思的很啊!” “我确实是在顺着你母亲的意思,带你回你自己的地方啊,这难道不是在帮你母亲。但至于帮完你母亲对我的好处,这也不该是你操心的东西。” “哼,说什么与那皇帝决裂,不再是长公主,不再理大虞之事,看来你们兄妹真是玩的一手好棋呢!” 薛琬见这人又把薛晟扯上,倒也不生气,“您可别抬举我,拦着不让你来的那位,在奉陵南郊做了什么事情,你不可能全然不知吧。既然知道,怎么还会觉得皇帝和我是一伙的?” “既然你要把话挑明,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来之前自然也是做了准备的,一个时辰之内我若不回去,此处便会化为灰烬!” 薛琬轻笑,“这里化为灰烬,连你在内?薛睿可不会这么干。” “你可要赌一把么?”沈骐还扬了扬头。 “我没那个必要跟你赌,我只告诉你一句,你母亲在翰京城造的势,说假也是假,但我可以让它成真。” 见她泰然自若,沈骐心中一惊,他素知薛琬也是个有城府的,她说自己有准备,便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你说什么?” “你私窃兵符,妄图挑起两国争端之事,郡主已经供认手书了,若你不跟他们回南佑,我保证南佑那些早就想踩沈家下去的人可以在这里化为灰烬之前知道。” “卑劣小人!” “这话骂过了,不能换换?”薛琬不耐烦地说道,“反正我话是已经跟你说明白了,你别轻举妄动,好好地跟你家里人回去,别再出来闹腾,我也没有那个闲心思一直放在你身上。” “是啊,小公爷跟小的们回去吧!”出来的沈家人也开始劝沈骐,很是着急。 “住嘴,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 薛琬慢慢从沈骐脖子上把剑取下来,活动了一下胳膊,“好了,你也别在这里发牢骚抱怨了,也不用多说什么,估计我那堂弟呢,早就知道你今天进了这里便不会回去,你也不用特意跟他说一声,乖乖走就是。” 第二百六十八章 净芜(三) “卑劣小人!”沈骐被松开之后便又骂了一次,薛琬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对那些沈家的家仆道,“好了,赶紧带你们小公爷回去,最好是绑好了,要是再让他跑了,你们几个脑袋都不够你家郡主砍的。” 家仆互相看了看,觉得薛琬说的有道理,而此前萧乐也的确是和他们说过,若是沈骐执意不肯跟他们回去,强行绑了也是可以的。 沈骐就这样被自己家里的人绑了起来,薛琬想起兵符的事情,对白黎道,“重稷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兵符。” 白黎点头,便去沈骐身上搜,这种重要的东西他自然是随身带着,沈骐瞪着眼睛看见白黎把自己的兵符拿出来,吼道,“你还给我!” 薛琬笑了笑,“你放心,我没有想拿你兵符的意思,我可不愿意趟你们南佑的浑水。” 白黎把兵符还给了其中一个沈家的人,薛琬看着那人道,“你可要收好了,别再让你们小公爷趁机溜走还带走这东西,不然你们沈家才是真的要完了。” 两次警告,薛琬觉得这些沈家人也应该时时警惕,不会再让沈骐有什么逃走的机会了。 “好了,既然人已经找到,你们便赶紧回去吧,留在这儿也是夜长梦多,总不是什么好事。” 沈家人应声,带着沈骐将他塞进了马车,这便向着南佑的地方而去。 薛琬看这些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对白黎与越丞道,“我们也赶紧离开这儿吧,薛睿不可能不派人跟着来,我怕总觉得有事情。” 白黎点头,“嗯,先离开此地。” 可是当他们甫一出门的时候,便感觉到不对了,那四周星星点点亮起来的灯火,明显是靠着他们越来越近的。 白黎赶紧靠到薛琬这边来,拔了剑挡在她面前,轻声道,“小心。” 薛琬有些泄气,“怕是已经来了,现在恐怕是逃不出去了。” 那火光伴着几声马蹄,人数并不多,待来人到了近前的时候,薛琬看清了,竟是薛睿亲自来了。 他身着一身玄色的窄袖衣衫,配着一把佩剑,坐在马上看着薛琬,“琬皇姐,别来无恙啊。” 薛琬平静地应付道,“是啊,齐王风采依然啊。” “自然是托皇姐的福气,如今依然能好好地活着,还能这样与皇姐说话。”薛睿笑着道。 “怎么,齐王竟然敢孤身涉险,就不怕我也设了埋伏?”薛琬问道。 薛睿摆摆手,“皇姐怎么动辄就是这些打打杀杀的呢,我只是过来看看我那朋友是不是真的被皇姐送走了,顺便来问候一声皇姐。” 薛琬还是保持着警戒心,“这声问候,我可担待不起。” “皇姐别这样说,我也是抱着诚意来的。”薛睿脸上依然是在茶庄和薛琬说话十那样游刃有余的神色,“以前我说的条件,现在依然成立,不如我再给皇姐一次选择的机会,如何?” “我早已和你言明。”薛琬道。 “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对皇姐你还是留着些信任的,你尚且留有后路,自然是有恃无恐,但现在可不一样。” “齐王脸面还真的是大的很啊,我为何会远走奉陵,弄到现在得地步,齐王好意思说出来?” 薛睿爽朗地笑了两声,“怎么,琬皇姐这是记仇了?” “我一向是个小心眼的人。” “记仇也对,不过皇姐要知道,就算我再如何筹谋,那薛瑶不是你派人所为就不是你,可那陛下却不愿听你解释,认定是你和我早有关系,还害死他唯一的亲妹妹,这归根结底,你恨得也不该是我啊。” 他这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薛琬无奈地摇了摇头,“齐王还真的是会强词夺理啊。” “皇姐过奖。”薛睿看着她,“你将我那个朋友强行带走,也总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薛琬不禁觉得好笑,“沈骐自己的母亲想让自己的儿子平安回去,这可有什么问题,倒是你,强行拉上一个南佑位高权重的工资掺和进大虞的事情,是何居心?” “是他要帮我的,可不是我强行逼迫。”薛睿挑了挑眉,“不然皇姐觉得我真的有那么大本事,让一个来去自如的沈小公爷千里迢迢跑去大虞奉陵城冒那个险。” “果然是沈骐带人去帮的你。”薛琬和白黎之前的猜测是对的,为何在回到奉陵城之后便一直寻不到了薛睿的踪迹,一定是有人相帮。 “可你又在这里向我要什么解释呢?”薛琬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皇姐你这么帮助蒙平郡主,甚至亲自来冒着个险,是为了什么呢?” 薛琬没有立刻回答他,薛睿自己继续推测道,“我猜,是皇姐对奉陵城的那位陛下,还抱着什么幻想,你只要帮他护住了大虞,跟我作对,他便会原谅你,再把你接回去?” “我不为任何人。”薛琬听他这样有些轻蔑的口气很是不满。 “其实我与皇姐的意愿何尝不是一样的呢?”薛睿道,“都是想让大虞更安定富足,百姓和乐,国富民强……” “齐王可算了吧。”薛琬打断他,“我可没有见过哪个要造反的人给自己扣上这么高的一顶帽子的。” 薛睿也不以为意,“算了,既然皇姐不愿听我解释,那不如拭目以待,是那陛下当政继续猜疑朝中大臣好,还是我会带着大虞开创一番新的江山。” “齐王也不必再与我多言,你心里的话,以前对我说过的或是没说过的,我都清楚明晰的很,只不过恕我无能为力,不能接受。” 薛睿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既然是这样,那皇姐觉得,我还该不该留着你这个隐患继续在外面呢?” 这话说的轻飘飘地,但内里的杀意尽显。 薛琬手里的剑已出鞘了半寸,戒备地盯着薛睿。 但薛睿转眼便换了副神色,“算了,我今日出来本也不想惊动这里的官府,皇姐选的地方倒是好,知道我不敢在这里大动干戈。” “不过,皇姐且耐心等等,也就快了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净芜(四) 薛琬知道薛睿早晚会明目张胆地反,却感觉他这话还是暗含深意,说不出来的一种奇怪。她还在细想之时,薛睿回过头再次看了她一眼,“放心,我现在还不会要了皇姐的性命,毕竟留着你比杀了你要有意思多了。” 薛睿等一群人来的快去的也快,薛琬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只不过刚刚的确是过于惊险了,她猛地呼出一口气,身子也一下子疲软的要命,白黎看出她的疲累,伸手去扶住她。 只是薛琬觉得薛睿最后跟她说的这些话,实在是奇怪…… “殿下,先回去休息吧,已经很晚了。”白黎道。 薛琬半靠着白黎,“你觉不觉得,薛睿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白黎回想一下劝慰道,“你别多想,他只是想挑起事端,你不要听他的就是了。” 薛琬点点头,“是……我知道。” “回去吧。”一阵夜风袭来,三人站的地方是空旷地带,这风声有些骇人,白黎自动走到风口那边的方向,给薛琬挡住来的风,半扶着薛琬往回走。 “重稷,我觉得薛睿不会就这么回去,他恐怕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我得早做准备。”薛琬一面往回走一面说道。 “嗯,明日离开这里。”白黎道,“眼下情况未明,先离开方是上策。” 薛琬也确实是疲累的很了,但心中积着许些事情,却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很。 而第二日的时候,令她想不到的事情则是,净芜城的守将竟找到了她。 薛琬惊愕地看向白黎,“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白黎也微蹙了眉,“可能是齐王。” 薛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昨日薛睿对她的神色,就让她一直觉得有不好的预感。她出去见那守将,还带了许多的人马在这里。 “请问可是长公主殿下?” 薛琬这会儿也没有隐瞒的必要,直接点了头,“是。” “殿下,末将接到消息说您在此,特来相迎。” 薛琬狐疑道,“从何处接到的消息?” “是昨日末将们在巡查到此地的时候感觉有异动,发现了那齐王薛睿出现过,这才寻着踪迹,发现了您。” 这说法有些牵强,薛琬觉得越来越奇怪。“为何薛睿出现,你们不加以阻拦抓捕,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么?” “末将自然知道,我们城尹大人也知道,只不过这些日子,我们净芜城周围的守军感觉越来越疏离,再加上现在情势紧张的很,实在也是不敢贸然动手啊。” 这守将脸上既是无奈又是害怕,薛琬看了就有些来气,“怎么,因为一个不敢,就生生看着薛睿从眼皮子底下逃走?” 守将跪地,“末将不敢,只是这齐王在南境势力越来越大,我们也不知道何人为敌,何人是友,不敢轻举妄动啊。” 薛琬缓口气,“那现在,你们专门来找我,所为何事?只是想来看看,是不是我本人在此?” “自然不是,殿下,昨夜那齐王薛睿送来战书,说是净芜城会是他攻占大虞城池的第一处。” 薛琬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是薛睿,给你们送战书?” “正是啊殿下,所以小的这才来求助殿下,救我净芜城!”这守将不住的磕起头来。 薛琬不敢轻易信,再次问道,“他是如何对你们下的战书,说来听听?” “昨日我们几个看见这齐王的踪迹之后本想就回去禀报大人,却没想到这些人走的方向正是我们城尹所在之地。” “这齐王直接让手下杀了我们城尹府的一个士兵,用箭把那战书射在了那士兵的尸体上,这是战书。” 说到这里,这位守将才给薛琬掏出那封战书,是布帛做的,上面有一个明显的破洞,和大片的血迹,守将从怀中掏出来时都颤颤巍巍的。 薛琬扫了一眼,确实是薛睿说什么天下易主,自净芜始。 “我们城尹大人一开始也是惶恐的要命,但得知您在这里,便立刻派小的来求一求殿下,救救我们净芜城!” 这人说完之后又开始叩首,恳切的很。只是薛琬现在已经不敢轻易相信了,她冷冷地看着这人,“怎么你们城尹大人会想起来求我,难道你们没有听说,我在奉陵城和陛下决裂,陛下对我恨之入骨,而且我很可能就是和薛睿是一丘之貉呢。” “这……殿下既然昨日没有和齐王一道,便不能是齐王一党。殿下从未做过为祸大虞之事,一直以大虞子民为己任……” “可以了,再多说下去就假的很了。”薛琬道,“那你倒是说说,想让我怎么救你们?” 那守将一脸疑惑地看向薛琬,“这自然……是要殿下定夺……我们大人不知该求助哪城的守军,也不敢乱递消息出去……” “是要我出面去其他可以求援的地方,帮你们求援?”薛琬说出他的言外之意。 守将默然,意思就是默认。 薛琬细想着,觉得哪里还是不对,但总得来说薛睿早晚要动手,好像先拿这里开刀也不是没有道理。 “殿下……这齐王不知道何时就率军攻上来了,殿下可要赶快拿个主意啊……” 这时他从袖中又拿出一物,“殿下,这是我们大人的玉章,可抵城尹的官印,还请殿下执此凭证,救我净芜城。” 薛琬没有伸手去接,只看了那一直被这守将捧在手中的玉章,然后看向白黎。 白黎其实也觉得这求助求的有些怪异,但从情理上却又想不出不通之处,“殿下,我们本来就要出城去,既然薛睿在此出现的消息这些净芜人也清楚了,那便不会是一面之词。” 他说的便是薛琬考虑的,薛睿和自己见过面这件事,若是被人拿去利用了,可对她不利,但现在看来应是许多人知晓,如此一来行事也多了些保障。 她犹豫片刻,还是接下了那玉章,“好,我可以出去找信得过的人来救,只是可能会久一些,你们可能坚守的住?” 守将感激涕零道,“殿下若肯援手,我等定然鞠躬尽瘁,誓死守城!” 第二百七十章 净芜(五) 薛琬仔细打量了这面前的这位守将,那视死如归的神情,倒真不像是装出来的。她也在想,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好,我们这便出城去。”薛琬站起身来救往外走,却再次被守将叫住。 “殿下……还有一事……”那守将的眼神飘忽,薛琬紧紧地盯着。 “何事?” “是……是,殿下去求援……可否,可否留下一人在净芜城?” 薛琬瞪着他,“你们好大的脸面,让我出去帮你们求援,倒还要扣我的人为人质,是真怕我拿着你家城尹大人的玉章去为非作歹啊。” 守将自知没理,垂下头去但刚才的要求并不曾放弃。 越丞见此,对薛琬道,“算了丫头,我留在这里也无妨,你们出去就是。” 薛琬急切拒绝,“这怎么行,我岂能由着他们拿捏?” 越丞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下情势如此,也没有别的好办法。而且我在这里帮你看着,才能确保这里不会有什么别的乱子。” 薛琬心中本是全然的怒气,越丞这样一说,其实她自己也是委屈的很。明明自己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过,却现在被这个不信任,那个不信任的。明明自己是这城里人的唯一指望,却还要看这帮人的眼色。 她咬咬牙把这口恶气忍下去,心道早晚有收拾这帮人的一天。 “我这便出城去,你们定要招待好我师叔,就算是叛军来犯,也不能让他少一根毫毛,听见没有?”薛琬疾言厉色,那守将吓得一激灵,忙答。“是是,定遵殿下所令。” 她看了看白黎,“那我们这便出城?” 白黎点头,“走吧,快去快回。” 薛琬顺带带上了那个战书,另外携带着玉章便出了净芜城,向西而去。 “我觉得最为保险的,是陵安。”薛琬道,“这城尹说自己都分不清周围是敌是友,我也不敢这个时候再做打探,陵安至少还是我的地盘,暂时不会被薛睿占据。” 白黎道,“陵安确实最为安全,也最能信任。只是陵安靠近西境,此一去可也要最快三日之程,而且这一路上,可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发现被拦住。”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薛琬有些担忧地说道,“我们出来已经半日了,那薛睿前脚去送了战书,竟不知道派些人监视住净芜城么,还是当真不怕这小小城池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但他知道殿下在啊。”白黎点到。 “是啊,他知道我在,还蓄意放我出来……”薛琬回头望了望那净芜城,“可是目前依旧是风平浪静,真的不知道薛睿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现在没有猜到对方的意图之前,便只有尽快让手中占有武力才是。”白黎给她分析道。 “那便尽快吧,我师叔还在城里,可不能耽搁。” 两人说着,怀着些忐忑的心情向西儿去。 只是在半路上,薛琬和白黎却感觉有人在跟着他们,他们立刻停下来,双双拔了剑站在原地,留神着周围的动静。 是马蹄声,许多人的阵仗,这是一整支军队的马蹄声。薛琬心中忐忑,莫非自己从净芜城出来的消息终于是被传出去了,这难道是薛睿派来围堵她的? 但看着阵仗,怕是也躲无可躲了。 薛琬手心里明显出了一层汗,白黎一只手握紧了她的胳膊,示意她别怕。 但那些人,很快就找上来了,是一支军队,几千人左右。 薛琬和白黎一直警惕地看着他们接近,直到那最前头的一排人在他们面前十步的地方停下。 领头的下了马来,走到薛琬的面前,“末将景安城守将章陌,率景安城及周围邻城守军四千人,参见长公主。” 薛琬大吃一惊,“你们是如何找到我的?” “禀长公主殿下,是净芜城发出了求救信号,我等看到了。”章陌答到。 “那你们驰援净芜城就是,为何会找上我,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这一切真的是越来越奇怪了。 “我们听闻长公主殿下拿了净芜城城尹的玉章求援,因是顺路,又碰巧打听到了殿下的消息,特意赶来和长公主殿下一同前往净芜城。” 这话处处透着古怪,“如此碰巧?” 章陌依然还是那个说法,“殿下不如与我们一道回净芜城。” 这话不是邀请,或是恳求的语气,倒是像极了,命令和威胁。薛琬脑子不停地思虑着,越想越不对。 白黎按住了她的胳膊,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意为不要轻举妄动。 薛琬看了看这阵势,自己已经被这群人包围的死死的,根本没有什么逃出去的机会。 “长公主殿下请。”章陌再次道。 薛琬没再多说什么,和白黎一道上了自己的马,和这些人一同返回净芜城。 这一路上章陌却再也没有和薛琬说过一句话,而且哪怕是行军休息的途中,也派人有意地盯着他们二人,生怕他们会逃走。 薛琬找了个机会和白黎独处,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就算有人盯着也会被他们注意到,而且听不见他们谈话。 薛琬凑近白黎耳边,显得很是亲昵,果然那还在盯着两人的人就稍微别过脸去。 “我觉得不对。”薛琬细声道。 白黎装作在那里整理马鞍,回道,“殿下,这些人,怕是薛睿的人。” “你也是这样觉得的?” “知道你会出来的人无非两种,要么是那净芜城真的放出了消息,但我们出来这些时日,为何我们自己都没有听到?”白黎道。 “所以,这些人是一早就知道我会离开净芜城,会去陵安,特意在路上等着我。”薛琬泄了气。 “恐怕不只是这样。”白黎看她十分担忧地神色,但还是要把事情说与她知。 “嗯?” “我觉得,恐怕薛睿早就知道你会去净芜城了。” 白黎这话一出,薛琬的神思突然被劈断了一般,震惊之余,不断把白黎这话琢磨来琢磨去。 “他早就知道,我要来净芜城?” “我也是因为这群人突然找过来才这样推测的。”白黎看了看那视线还在自己和薛琬两人身上的人,再次靠近了薛琬些。 第二百七十一章 净芜(六) “怕是我们去过南佑翰京城的时候,薛睿就已经有所察觉了。”白黎不无担忧地说,“我其实怕的是……” 薛琬眼神中更是惊恐,她不太敢去听,白黎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我怕的是,净芜城或许一早便是薛睿的囊中之物了……或者说,马上就是了……” 薛琬一下子站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这里还被那章陌监视着,还是压低了声音道,“那我师叔……” 白黎稳住她,“你先别急,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 “不行。”薛琬立刻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走去,“我现在要去净芜城。” 白黎紧跟上她,“现在不行,你忘了你现在身处什么境地?” 薛琬此时听不太进去他的话,“这些都不重要,我就不该让师叔和我一起过来,还将他留在净芜城。” 她一面急急地走着,白黎依旧在后面追着,而这是章陌出来,挡在了两人面前。 “长公主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净芜城有难,我现在要立刻启程。”说着就要绕过章陌自己往前走,谁知章陌换了个身位继续挡着。 “剩下的将士们还没有修整好,现在净芜城也没有发出预警,殿下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薛琬眯着眼睛看着他,“若是我现在就非去不可呢?” 章陌也很明显地察觉到了薛琬脸上的怒意和杀气,他停了一瞬,便闪开了身形,“那殿下尽管请。” 薛琬也顾不上去计较这个时候怎么章陌反倒不拦自己了,她和白黎上了马,飞快地朝着净芜城的方向飞奔而去。 马蹄跑的飞快,中间还换了一次马,待到薛琬他们到了净芜城城墙下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时分了。 城墙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动静。 薛琬却觉得,那西边将落不落的日头,真的是红的像极了血腥的颜色。 这个时候,城墙上出现了几个人的身影,其中一个是净芜城用城尹的玉章和战书让薛琬帮忙求援的那位守将,还有几个其他的士兵,看起来是听他命令的。 而城墙上另外一个被那几个士兵锁住的,是个穿着官服,看起来是文官的人。 那守将高声道,“城尹大人,您只消看清楚,是长公主殿下用您的玉章出去求救,却带回来一群要围攻净芜城的人。” 那城尹大人明显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而那守将如此高谈阔论,显然是要薛琬听见的。 薛琬心中一惊,这是要给自己扣上引兵参与叛乱的帽子了。白黎说的果然不错,这净芜城早已经是在薛睿的控制之内了,所以他那天可以来去自如,那天可以说根本不急着对自己做什么,甚至说留着自己的性命才更有意思的话。 原来这一切根本就是自己钻进了人家设下的圈套之中…… 薛琬面上还是要维持着稳定的神色,她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末将就算不多做解释,殿下也不能看不出来吧。” 薛琬怒极反笑,“这便是你们齐王殿下故技重施了,把不是我做的事情,硬生生安插在我的头上,有意思么?” 那守将此时再城墙之上,自上而下俯视着薛琬,早已没有了那时央求薛琬出城救救净芜城那样的卑躬屈膝。 “齐王殿下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要不是看着长公主你还有些价值,你真的以为他会留你到现在么?” “那这么说我可还要谢谢你们家齐王殿下留我一命?”薛琬觉得很是可笑,“不愿意跟你们为伍,硬逼着也要人就范,齐王殿下的手段,真是越来越狠绝了呢。” 她看向城墙上的人,那守将却也不跟她多啰嗦,直接拔出了腰间的刀。 “殿下还是看清楚,这个净芜城的城尹,是因为殿下你,调来了叛军所以才被杀的!” 薛琬心里一紧,“你以为凭你的说辞,旁人就会信么?” 她调转马头,对白黎道,“趁后面那帮人还没追上来,我们先离开这里。” 白黎点头,“嗯,先走。” 可是薛琬觉得麻烦的是,越丞还在城里…… 那守将已经手起刀落,城尹大人这便成了刀下亡魂。薛琬倒吸了一口冷气,而那守将再次问道,“怎么,殿下是想走?可是忘了什么人?” “我师叔,在哪里?”薛琬问道。 “殿下这话就奇怪了,越侠士武功盖世,为人更是冷漠的很,可不喜欢我们一直盯着他,这净芜城这么大,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薛琬心急如焚,现在她若是还不走,等章陌带着的那些人来了,这件事就只能是自己做的了。 她不断地往一旁张望,却终于听得城墙的西南处,传来一个声音,“衡丫头!” 薛琬顺着声音望过去,顿时欣喜若狂,的确是越丞。 她催着马赶过去,“师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城中追着越丞出来,那剑刃就在越丞身后擦着过来,若不是越丞躲避及时,早已在看向薛琬之时被人一剑贯心! 待薛琬看清来人时,白黎也是惊讶非常,这是白青桓。 白青桓身着灰色的衣袍,手里持着那把被称作救了无数大虞百姓的杀人之剑,冷冷地站在几个人的对立面,后面跟过来的,是从净芜城跟出来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父亲。”白黎道。 白青桓略看了他一眼,“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竟然真的追到了净芜城来。” 白黎想到这净芜城对于白青桓不同寻常的意义,心中有了些想法,“父亲,你是故意选了这个地方,告诉薛睿引我们过来的。” 白青桓又瞧了他一眼,“看来还没傻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不错,是我想让你们来的,从哪里开始,便应该在哪里结束,不是么?” 这话说的很是慎人,白黎把薛琬挡在身后,“父亲,当初杀害钟离公主的是恭帝,和殿下没有关系,您要报仇,也不应该冲着她来。” 白青桓道,“我早说过,薛家靠踩着人命建立的朝廷,我会亲自推翻。” 第二百七十二章 风逝 (一) “可是……”白黎在白青桓面前,总是想为薛琬说些什么话的,薛琬却按了按他的肩膀,对他道,“重稷,你无须多做解释。” 不错,若是道理能够讲的通,早不至于到如今的地步了。 越丞转头过去对他们说,“重稷带衡丫头走,这里我替你们顶着。” 薛琬听到立即摇头拒绝,“那怎么可能,师叔今天我就算是拼了命……” “你是傻子么?”越丞怒道,“今天何人拼了命都不能是你!”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蒙平郡主的手书,这将是会致沈家于死地的证物,哪怕现在,越丞也不想害了旧人…… 白黎看到这个便明白了,他眉心一蹙,眼下的阵势,确实没有半分三人全身而退的可能。若是硬拼,三个人只能都搭在这里,除了眼下围起来他们的这些人,包括一个白青桓,还有两城的大军,这如何能躲得过去? 可是真的留越丞一个人在这里,那便等于是让他在这里送死…… 还没有什么别的办法?白黎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烦乱,一点头绪都没有……而薛琬也是,她心里乱的很,一直在说着“不能留您一个人在此”。她握着剑柄的手指都快要嵌入剑柄之中,一直在逼着自己想出些什么办法来……可是终究还是想不出来…… 白黎看着渐渐围过来,越来越近的这些人,心中一寒,或许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从越丞的手中接过了那手书,二话不说拉起薛琬,同上一匹马,以手中的剑刃抵挡想要追上来的人群。 薛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白黎辣了上去,她反应过来白黎要干什么的时候,立刻喊叫起来,“白黎!你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放开我!” 可是白黎左手紧紧搂着薛琬,还在一边杀出一条生路来。 白青桓看出他们的意图,便立刻追了上去,越丞见白黎这样,便也欣慰的笑了。他也登时提剑上前去,拦住白青桓。 “快走!”越丞还在去年着白黎和薛琬。 白黎不顾薛琬撕心裂肺的哭喊,宁可自己的胳膊已经被追兵的刀剑添了好几道伤口,也没有松开薛琬分毫。 纵横剑义,无出白越,江湖上一直有这二人的传闻,却不想两人的第一次交手,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而且这一次,就是生死之战。 两人的剑都快到了极致,剑招华丽而刺眼,越丞看着白黎一路护着薛琬,已经就快冲出重围,心中的负担少了不少。 白青桓看出他在担心地事情,先停了手。 “越兄,为了本没有什么关系的一个薛琬,有什么值得的?” 越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是我的师侄,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然要护她周全。” 白青桓脸上尽是冷漠,“越兄,你可知道每每江湖上的人将你我并称,我都有些嫉妒。都说你我是纵横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士,可有谁知道可以真正的无拘无束的,唯有越兄你一个罢了。” “囿于仇恨,蒙蔽心智的是你,这时候说这些,有何意义?” 白青桓看了看那天边,那一抹血色的余霞被暗色掩了大半,只剩下暗紫色的一点轮廓,还在空中那样赤裸裸地摆着。像是一道已经风干许久却怎么都擦拭不掉的血迹,赖在了夜色之上。 “是啊,有何意义……我只不过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我也是。”越丞定了定心神,确定那边的薛琬和白黎真的已经离开了,而本该去追上去的人被打退,回头来包围住了孤身一人的自己。 “越兄,这次你可是没有半分退路了。”白青桓提着剑,便携裹着一股杀伐之气,向着越丞而来。 越丞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这向自己而来的大虞第一剑客,也已经全然戒备。 两人的交手都是挟雷霆之势,每一次剑刃相撞的力道都足以震碎一个普通人的心脉,脚下的松散的沙土被不断激起,外围的人早已被这阵势所震撼,哪里还敢随意插手,这被扬起的尘土,也遮住了外围人的眼睛。 两道身影不断地交换着攻防,因为是生死之战,是故每个人都用尽平生所学,步步杀招。 或许下一瞬,越丞的剑便马上抵到白青桓的咽喉,却不知怎么被白青桓诡异的身形躲开,或许下一瞬白青桓趁着越丞不备,袭击后背,却也同样被越丞立刻察觉到。 外围的围兵准备了弓箭,却因为两人的动作太快,无法瞄准到越丞的身上而迟迟不敢动手。 这时候,本来要和薛琬一起的章陌所率领的那支“援军”也到了,这些人也很远便看到了这两雄相争的壮观的一幕。 天色越来越暗,这样一直处于高度紧绷下,要将身体调整到最为敏捷,每次出击都要做到不留一丝破绽的对招,对任何人都是心力和体力上的极为恐怖的考验。 就算是再有耐力的人,都无法撑得住这样的打斗……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就快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了…… 但无论如何不能输的,是越丞。 可是他也知道,就算自己真的胜了白青桓,也是没有机会走出这些人的包围了。 “越兄,其实我有很多机会让人对那薛琬下手。”白青桓和越丞再次剑刃相抵在一起时,白青桓道。 “可是我还是放她走了,你可知道为何?” 越丞神色一紧。 “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留下保住她。” 越丞手上的力道一松,被白青桓瞬间扳回一些。 “我想要的是薛琬绝望,这可比让她死有意思多了。” “你,卑鄙无耻!”越丞其实察觉到了,自己现在已经心神大乱,接下来的几招被白青桓一直压迫。 趁着越丞分神之时,白青桓瞅准时机,手里的剑便一下贯穿了越丞的心口…… 瞬间呼吸的来源被切断,越丞脸色一滞,不能再说出一句话了……而之后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和周身的寒意…… 白青桓将自己的长剑拔出,居高临下地看着越丞,“我觉得你死了,可比她自己死了,要有用多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风逝(二) 薛琬不知道已经晕过去多少次,又被血腥气和马蹄的颠簸声惊醒了多少次。 直到白黎带着她策马驶进来一片树林之内,这一路上他忍着伤痛,绕过了不知道多少有危险的小路,为了甩开在这附近可能存在的薛睿的耳目。知道马已经彻底跑不动,他便停了下来,将沉睡过去的薛琬扶到一棵树旁边靠坐着。 白黎扯了自己的衣服给自己处理着伤口,尽量离薛琬远些不让她闻到血腥气。直到平静下来,他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些伤口的钻心的痛,他咬着牙忍着,额头上沁出了一层汗水。 这时候他听得薛琬那里发出一声呜咽,不知是清醒了还是依然在昏睡状态。 而后薛琬确实是醒过来了,她睁眼时,面前是一片漆黑,这林间的风不断地穿梭而过,刺的耳朵痛。 她还如在梦中,却又一下子想起来今天的时候,心突然的一下提到了喉咙里。她不知道这是哪儿,但记忆中是和白黎一起出来的,下意识地迷迷糊糊地喊着“重稷……重稷……” 白黎见她这是醒了赶快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膀,“我在这儿,你别怕。” 薛琬双眼迷离像是一时间找不到焦距一样地看着他,想起来什么,嘴唇打着哆嗦,“我师叔……我师叔……我师叔呢……” 白黎垂眸,不知如何作答。 薛琬的声音越来越绝望,“我师叔……他没有出来是不是?他还在那里是不是?” 白黎也不愿骗她,只是把她搂在怀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殿下,你相信我……” 薛琬理解了他这话的意思,一下子推开白黎,狠命地摇着头,“什么叫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师叔……他不在了……我师叔不在了!” 她崩溃地流下眼泪来,想站起来却好似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最后又狠狠地跌坐下来。 白黎在这拉扯间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又撕裂了些,他闷哼一声,还是稳稳地扶住薛琬,“殿下……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你要知道越丞前辈拼命保护你,不是让你意气用事的,你要护好自己……” “你不要与我说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明白!”薛琬喊到,“可是那是我师叔……我没办法……对不起……” 她又将自己满是泪痕的脸埋进了手掌中,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是失控的,没有办法克制自己。可是她也想自己可以冷静下来,自己师叔拿命换来的自己安生活着,绝不是想看见她这样发泄,这样不顾大局的。 但那是越丞,是待自己一直如父亲的师叔啊…… “我明白,我都明白。”白黎也哽咽着把自己面前的女子再次拥入怀中,“你是最聪慧最坦荡的,你若是想哭,想怪我,想做什么我不会拦你,只要你答应我好好保重。” 薛琬的手扣紧了白黎的背,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白黎的身子明显的一颤。 这时薛琬才想起来,那时白黎顾着自己手臂和背上一定是受了不少伤的,她微微挣开白黎的拥抱,对他道,“你的伤给我看看。” 白黎忍下那阵疼痛,对她说,“我没事,皮外伤而已。” 是他自己孤身一人挡下那么多人的追击,还要护着情绪崩溃的自己,怎么可能是小伤……薛琬就要去看,被白黎拦下。 “殿下要是真的为我好,便安心休息就是,我有随身的药,不会有什么事,只要你答应我,不再乱想。” 薛琬还想说什么,白黎一根食指直接轻贴在了她的嘴唇上,薛琬便不再多说什么。 “殿下,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你在乎的人也不会。”白黎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亲吻着她的头顶。 薛琬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实际上还是在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眼泪已经在脸上被风干了一行又一行…… 她死死捏着自己的衣服的一角,极力地忍着心中的悲痛,可是那疼痛越是压制,却越是忍不住地要喷涌而出,薛琬觉得自己要憋闷死了…… “你若是想哭,想说什么话,便说出来。”白黎在她耳边轻声道,“在我面前,你不用装作坚强。” 本是被最后一层理智和倔强挡住的并不严实的伤痛,顷刻间因为白黎的话再也收不住,薛琬从呜咽到泣不成声,那哭声混在林间依然川流不止的风声,不知是在替她掩埋,还是在附和着她。 薛琬哭了好一会儿,便安静了下来,白黎再推她,她也没有了什么反应。 虽然看起来是睡着了,可是薛琬靠在他肩上,他感觉的出来,她是因为累了,但这令她崩溃的情绪却一刻不曾停歇下来,她头脑还是清醒的很,那疼痛也清晰地一直被她感知和承受着。 白黎不去打扰她,只当她是真的睡着了。他看着自己身边这个又被拉入无尽的争斗和黑暗之中的女子,一面心疼的要滴血,自己这样放在心上的人,却被如此对待……可他又在不住地责怪自己,为何每次都说要保护她,却每次都护不住她,让她一次次独自去面对这些事情。 她曾是自己觉得这世上最为明媚和豁达的女子,不论是阙城初遇那个笑着说要教他武功的慕衡,还是后来自己再见到那个表面与人疏离的薛琬。 可是命运便是如此,他也无数次想过,就这样带着她,带着元拓,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与这无休止纷争的天下告别,别再忍受这些无妄之灾。但他知道,她早已是逃不开了…… 薛琬曾无数次跟他说过,前路未知,他每每都告诉她,前路未知,只要明了自己的心向何处便好了。但现在,他宁可薛琬糊涂些,宁可她不要如此坚持,宁可她可以绝情一些,撇下这些是非。 只是那样,她便也不会是薛琬了…… 白黎紧皱着眉头,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以再去想这些,薛琬一个人便已经承受了不少伤痛了,自己决不能这个时候倒下,该怎么做,她还要靠自己撑着。 第二百七十四章 风逝(三) 但糟糕的是,越丞的死不是终点,一夕之间镇国长公主带兵占领净芜城的消息却这样传了出去。 占领净芜城之人都口口声声说是奉了长公主的命令,最后杀了城尹,自此薛睿便真的向全天下宣告自己要领兵进京,讨伐昏君。 谣言听起来可笑的很,薛琬假装出城求救却是要帮薛睿拿下了城池,不小心害死了自己的师叔,可叹越丞还以为薛琬是真的去求援,与城中的叛军奋力一战之后不幸身亡。 总之,薛睿想让别人,尤其是薛晟以为的就是,薛琬已经站在自己的一方了。 从树林中勉力走出的时候,薛琬终于看清了白黎的样子,他本是一身白衣如雪,但身上早已经被大片大片交叠在一起的血迹染的通红,衣衫也是破碎的不成样子。 她这才回味过来,为了保着自己,这两个人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薛琬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她轻抚着那些被白黎用自己的衣服草草包扎起来,但还是渗出血色的伤口,轻声道,“对不起。” 白黎用手轻拭去她的泪痕,“你平安就好,真的。” “你可还撑得住,不如我先去找些药来给你。”薛琬看他这样子实在是心疼不已,眼泪却没有停下过。 白黎安慰道,“我带了思彻的药,一时半刻不会有什么事,我们先出去,前往安全之地才是要紧的。” 薛琬点点头,“好。” 两人从树林中出来,一路也在躲避着薛睿的人,也探知了不少的事情,包括外界的传闻。越丞是真的不在了……薛琬就算从前再伤心,也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是薛睿用越丞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呢……一切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可是如今,一切便仅是幻想,虚妄罢了。 两人在一个小镇上的酒家歇脚,薛琬听到这些之后,手里捧着的茶碗就快被她捏碎。 白黎紧紧抓着她的手腕,“殿下,镇静些。” 越丞身亡的消息……还有反贼的帽子……竟就这样扣在她的头上…… 薛琬极力压抑着自己的而怒气,那边还在言说此事,白黎也很想冲上去,将他们的传谣的嘴巴撕碎,可是现在不能,薛琬现在不能暴露。 白黎见他就快忍不住,一把拉起来她,直接就带她进房内,把房门堵死。 薛琬眼睛通红,嘴唇不住地在打着哆嗦,白黎很少看到她这样。以往在绝境之中也在奋力挣扎着一条生路的薛琬,如今是再也绷不住了…… “殿下!”白黎提了音量,想要提醒她要冷静。 薛琬闭了眼,极力地维持着自己的呼吸,却发现再忍都是徒劳,心中的浊气在不断地堆积,越忍却越是要喷薄而出…… “薛睿就是要激怒你,越丞前辈的事,这些流言也是,你要稳住。”白黎急切道,“殿下,不可乱了心神。” “不是我做的……”薛琬憋了许久,只是发出这样一声无奈的言语,她身体抵在身后的桌案上,手指紧紧抠着那木质的桌面,手指被折磨的生疼。 “当然不是你做的。”白黎试着安稳住她的情绪,“殿下,听我说,你必须自己先清醒过来,才能谈日后……” 薛琬却摇了摇头,“没有日后,我不想谈什么日后。” 白黎见她脸色变了很是担忧,薛琬继续道,“我要去请出我师叔的尸身,然后离开大虞……”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白黎知道她现在有些冲动,死死拦住门口,“不可。” “你让开!”薛琬瞪着他,“既然这个大虞都已经不愿意我继续待在这里,我为何还要为他们做这些事情!” “不是为了他们,从来都不是。”白黎道,“殿下,是为了你自己,净芜城,已经回不去了。” 薛琬勉强沉下心来,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净芜城回不去了……可是我把师叔留在那儿了……他现在……可我现在,我现在连尸骨都无法给他收敛,是我,是我害死他的……是我……” “殿下,你可否听我一句,越前辈是想让你好好活着,安稳地活着,还有很多人顾念你,也有很多人等着你去顾念,知道吗?” 薛琬手捂着心口,那里被坠的生疼。 “我们先回方寸山,先去安全的地方,以图来日,只要你还在,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来日方长……” 薛琬也没有再反驳,身体也滑落下来,直接瘫倒在地上。这样绝望的心境,她已经体验过不下数次了。 当初在方寸山山上,郭一闲身死,同门排斥……自己的父母丈夫一个个离自己而去,而亲兄长却步步紧逼,险些毫无生路……在上漓时那样苟活,希冀着能够回到大虞…… 她一次次陷入绝望,也一次次靠着各种方式脱离出来,不管是曾经的年少意气,还是后来的复仇心切,都拉着她从那泥泞中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可是这次,她是真的感觉到累了。 自从回到大虞,其实没有一刻不深陷于漩涡之中,哪怕是在那个人人都奉承她,讨好她的奉陵城中,她何尝不是步步行走在刀锋之上。 而这一年以来,事情便从未断过。 她曾想着,只要自己顺承着薛晟的心思,不在他面前多显眼,至少可以安稳度日。可谁知,这天下的不太平,竟然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薛琬闭了眼睛,轻吟出声,“我这是为了什么呢……” 从前很多人问过她,是为了什么,她只道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已,高兴这么做,就这么做了。 所以她想着如何对付薛睿,如何让大虞的百姓们安生度日,不要被战事所累。可是这一切看起来却是可笑无比,连那最应该去忠诚的皇帝,现在都不信她,何况是他之下的芸芸众生呢。 自己这些日子,这些年来的心意,最终被一句谣言便可以轻易攻破。 其实牺牲和失去本不可怕,怕的是,这一切在你所牺牲的人的眼里,都变成了毫无意义。 薛琬笑了,“原来一切竟是如此……” 第二百七十五章 风逝(四) 白黎带着失魂落魄的薛琬一路南下,再次回到方寸山,因为是一直在绕路走,所以这次路程走了有五日之久。 初到山门之时,山下守门的弟子率先去禀报,而慕南观喝元晞千越还带着元拓紧着出来看他们时,便看到脸色十分苍白的薛琬。 “四姐,这是怎么了……”千越瞬间觉得不对劲,询问道。 白黎眉心一蹙,想要说些什么时,薛琬却一下子跪倒在了慕南观的面前。 “衡丫头,你这是……” “师父,我……我没把师叔,一起带回来……我……对不起……” 她说着眼中的泪便已经顷刻间淌下来,慕南观听到这话惊讶地后退了一步,他一直在想着,“没有带回来”是不是他想的,最糟糕的那个意思……而薛琬的反应来看,便是那样了…… 元晞和千越也很是震惊,想去询问什么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好去问出口了。 “对不起,师父……是我的错,是我……”薛琬垂下首去,勉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崩溃。 慕南观缓了缓神,这才再次伸出颤抖的手,去扶起薛琬,“先起来,来……” 薛琬摇摇头,一直在说着“对不起”,可是其实,她也不知道这声对不起到底该与谁说…… “丫头,别这样,你先与我回去,好吗?”慕南观自然知道她现在心中无比绝望,但不能就这么看着她沉沦下去。 元拓很想上去叫一声“娘亲”,但薛琬的这副模样也让他有些吓到了,他摇了摇拉着自己手的元晞,“我娘亲这是怎么了?” 元晞转过头来,竟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他轻声道,“你娘亲是累了,让她先休息休息好不好?” 元拓点了点头。 千越也上去,硬把薛琬从地上扶起来,“四姐,先回去,走吧。” 屋内是千越和元拓在陪着薛琬,千越一直劝她用些食物,但薛琬却都拒绝了。在路上为了有体力继续支撑下去,薛琬也会注意补充自己的体力。但回到了方寸山之后,这些事情再次被提及,也是近乡情怯几字,让她的情绪一下子低落到了谷底。 慕南观和元晞在外面和白黎了解了大致的事情,慕南观听完愣了许久,自然也是难以相信,明明不久之前还与自己谈笑风生的师弟,这便去了……而且连尸骨都不知道在何处去了…… “慕前辈。”白黎出声道,“这件事,您勿要怪罪殿下,她也是为了大虞,却不想落入了圈套……” 慕南观点点头,“我自然知道,我不会去怪衡丫头。可是现在,关键是不要让她再继续这样消沉下去了。” 白黎称是,“她如今心中都是歉疚,却不知道还能对谁歉疚。我知道您,还有慕老前辈,或者是其他敬仰越前辈的人,都不会将罪责怪在她身上,但就是这样,她才会难过。因为除了逝去的越前辈,她这份歉疚不知道还能寄托给谁了,我想她现在,是宁可有个人向她发泄,让她有可以补救的办法,而不是现在这样,自己一个就这样熬着。” 慕南观朝着屋内的方向看了一眼,“衡丫头的性子我知道,若是要彻底好起来,恐怕是真的要过许久。她师兄身亡之时,她便是这副模样,后来我向奉陵城打探过,哪怕是那时她一气之下下了方寸山之后,也是很长的一段日子里终日陷在其中。” 白黎的心中一阵抽痛,“她承受的太多了……” “你明白她就好。”慕南观也颇为心痛地说道,“想起她那时在方寸山上,终日玩闹练武,何等肆意,那时的衡丫头,是她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候。” “自从那次阙城之行,她从此的人生便再也没有资格提及安稳二字。” 白黎喉头感觉一阵哽咽难过,“是啊,她若是做了慕衡,本是应该一辈子无拘无束,若是做了薛琬,本该是一世荣华安稳。可偏偏她哪个都做了,却哪个都背负上这样的负担。” 慕南观沉沉地叹了口气,“或许该怪我,一开始便不应该让慕迟拜师上山,也该牢牢看住这丫头,好好保护她就是,不该让她去看到这繁杂的世间。” 白黎道,“可是她最欢愉的时光,都是因为您的看护。” “还有越丞的看护。”慕南观沉声道,“越丞离开方寸山之前,是他带着衡丫头更多一些,衡丫头早便把他当做事父亲一般。” “后来越丞因为报仇一事许多年再也没有回到方寸山,连消息也是寥寥无几。她不说,我可看的清楚,衡丫头有多想越丞。” 白黎一阵伤感再次袭来,“所以这次她才会这么痛。越丞前辈,也确实是把殿下当做是亲生女儿一般。” “所以啊,这是个死局,无论她怎么想去了却,都是被心里的愧疚和情感堵在心中,唯有盼着她能撑住,等这伤痛不再是她心头第一大事了。”慕南观道。 他看了看白黎,“你是最知道她的,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有些话我作为长辈,总是不能与她说,你要替她撑着些。” 白黎点头,“一定。” 慕南观顿了顿,又与白黎道,“我也一直在想,为何偏偏要是衡丫头,她是个倔强坚韧,看的明白世事,但有时却不够通透的人。” “她心念着众生,也便背负了多出常人许多倍的苦楚。”白黎道。 “所以说,这便是这天下最不公平的道理了。”慕南观摇摇头,“做了最多事的人,却要承受最多的恶意。” “若是真的能重新选一次,我真是想她成为一个不够聪明,从未涉世的女子,不知道便是最大的保护。” 慕南观叹息着离开了,元晞道,“哥,殿下她……我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白黎拍拍他的肩膀,“你帮她照看元拓,别再让其他的事情吵嚷到她就是。” 元晞点点头,“这世道本就不公平,我看见殿下如此便更是难过,哥,如果可以,日后殿下能不能就不要再回去,留在方寸山呢?” 白黎看向门内,“我希望她如此,可是……或许她不会如此……” 第二百七十六章 执念(一) 在方寸山静养了许些天,薛琬看起来情绪上没有原来那样激动了。慕颜清得知此事后也和文三老爷从滁陵赶了过来。 慕颜清和文三老爷夫妇到的时候,薛琬正在屋内和元拓玩着。 杨念和荆晨也跟着一起赶到了,白黎和慕南观前去迎接他们,慕颜清见了白黎先问道,“丫头怎么样了?” 白黎摇摇头,“刚回来的时候情况差的很,但现在看起来好一些了,但应该也是为了元拓硬撑出来的。她是个极执拗的人,心中若是有了什么,其实难以释怀的很,但我怕的就是她这样一个人忍着。” 慕颜清叹了口气,“这孩子,真的是……我去看看。” 白黎则好言相劝拦住了她,“前辈,您先别急着进去。” 慕颜清疑惑,“怎么了?她可是有什么事?” “不是,我是怕,殿下她现在因为越前辈的事情,敏感的很。若是现在见了您,怕是会被再勾起一次。” 慕颜清点点头,“你是想的周到,但她这个样子,我属实放心不下。” 文三老爷道,“好了,既然都在这儿了,再过些天再见也是不迟的,何必急于一时呢?” 慕颜清道,“那好吧,我们先不去见她,你这些日子要辛苦些,多盯着。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早告诉我们。” 白黎应声,“前辈放心。” 慕颜清和文三老爷由慕南观引着先去歇息去了,剩下荆晨和杨念在。 杨念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越丞被杀,薛睿正式起兵,薛琬被谣言所累,现下大虞已经是乱作一团,薛琬现在这个样子,也急需白黎出来拿个主意。 白黎摇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 杨念很是惊愕,“什么?” “从前我继承钟前辈的遗志,也一直引着离宗之中的众人向善,保护大虞的百姓。但其实说真的,我这些年所做的事情更多的是因为她,只不过她心怀着天下,所以我所做的这些刚好重合了而已。” “可是现在,我也迷惘的很。”白黎望了望天,“她从来都是想着自己的故土安定些,再安定些,所以她才冒险做这些事情。可是到了今天,她所付出的这些,却成了外人拿来伤害她的工具。甚至她一心想要保护的子民,现在都觉得是她帮着薛睿掀起来的这一阵腥风血雨。如今良善都成了罪过,那我还要坚持什么呢?” 杨念听他这样说,其实诧异的很,在杨念的眼中,就算是白黎一心在薛琬的身上,但很多事情都是拿捏的很准的,大义二字他从未在心中放下分毫。如今却因为薛琬,都对以往所为之事这样怀疑,连一向理智的白黎都如此,那离宗又将何去何从。 “重稷,别这样,宗内的兄弟们还等着你主持大局呢,他们可都不愿看着大虞受这样的危难。” “让他们先自行避开吧。”白黎道,“我现在,自问确实没有那个资格和心境带着他们去做些什么事情了。” 荆晨在一旁听了半晌,从白黎的话里听的满是苍凉的语境。他也觉得在这个时候,不该这样过于逼问为好。 他把还想说什么的杨念拉到一边,“好了,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况且现在外面这么乱了,哪有那么容易认清楚他自己该做什么。” 杨念垂下首去,确实不再逼问他,最后说道,“好,我知道你现在的难处,只是你要早些想明白,想定应该做些什么事情。” 杨念被荆晨拉开,独留白黎在原处。他沉思片刻,然后便想去找薛琬,而这时他略一转头,看到那边薛琬正牵着元拓的手站在那里。 她这些日子都穿着素衣,三日之前青鼎门为越丞办了丧仪,这些天很多地方依然挂着白幔。 薛琬又清瘦了很多,身子更显单薄,若不是还有从小的武人底子撑着,怕是这些天早就倒下了。她因为过于消瘦的脸,那双本是明媚的眼睛这时尽显空洞,她在人前已经学着摆出不那么忧愁的样子。只是那未被她清理干净的泪痕,还是能被白黎看的到。 白黎见到她在此吃了一惊,“殿下。” 他走过去,薛琬也就这样一路目光看着他向自己走过来。 “白舅舅。”元拓很是懂事地唤道。 “嗯。”白黎低头看着元拓笑了笑,摸着他的头,“乖。” “刚刚,可是我外祖和外祖母来过了?”薛琬轻声问道,这些天她的声音里都是疲惫和沙哑。 “嗯,他们二老刚过来。”白黎道。 薛琬点点头,“谢谢你。” “什么?” “我说谢谢你,现在不让我见到他们。其实我确实没有准备好,这个时候该如何去面对他们。” 白黎道,“殿下,两位前辈也是关心你,你要知道,他们不会把事情怪责在你头上的。” “我当然知道。”薛琬苦笑着,“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加不知道,我应该见了他们说些什么……” “你刚刚和杨公子的话,我听到了。”薛琬继续道,“重稷,你想要做些什么便去做,离宗人去照顾大虞的百姓,这是好事,是应该做的。” “我现在不想去顾及他们好不好,我只想你能安乐。” 薛琬轻笑,“我,我现在自然是安乐的。” “殿下,若你想以后不去计较大虞的事情,我便陪你找个隐居避世之地,再也不理会这些叨扰。” 薛琬眼神略迷离了一会儿,随后故作欢欣道,“如果可以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我以前也想着,我们可以去陵安……虽然现在陵安已经是回不去了……” “殿下。”白黎沉声道,“可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你是真的不打算再继续计较了么?” “我只是想静静。”薛琬避开他的眼神,有些慌乱。 “还是你自己已经打定了别的什么主意,怕我阻你拦你,所以才避而不谈的?” 薛琬道,“怎么会,我这些日子如何,你都看在眼里,如何还能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二百七十七章 执念(二) 薛琬想着躲闪,没有继续说什么就要往回走,白黎抢先一步一把抓住她,薛琬一个没站稳险些摔倒。 元拓被这两个人吓了一跳,惊的叫出来。 薛琬站稳,心平气和地说,“这件事以后再说,我先带元拓回去。” 白黎则制止道,“不行。”他对孩子睁着大眼睛看着两个人的元拓道,“拓儿先去找封祖母去,我与你娘亲有些话要说。” 元拓眨了眨眼睛,木然地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走开了。 白黎的手还维持着紧抓着薛琬不放的姿势,被薛琬一下甩开。 “好了,拓儿被你支开,现在可以说了。” 白黎看着她,“是我想听你说。” “我只是想静一静,你知道的,我连清净一些的权利都没有吗?”薛琬眉宇间带着些怒气。 “你不是这样的。”白黎沉声道。 薛琬装作听不懂一样,“什么这样那样的?” “这些天,你为越前辈伤怀,甚至是愧疚,我都明白。可是你私下里对拓儿所说的话,我都听到过。” 薛琬笑了笑,“听到了,所以呢?” “你想做什么?你面上是伤心欲绝的样子,可我看的出来,你是心中有事情,才拿这样的神色做掩盖。”他站在薛琬的正身前,“殿下,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自己去做些什么为越前辈复仇。” 薛琬把头转到一边,“我是有报仇的想法,可哪有那么容易,你别把我想的太厉害了,我现在还没想出来。” “是这样吗?”白黎再次问道。 薛琬这次默然了许久,她半晌再次抬起目光对上白黎,眼神之中那这几日的阴霾一瞬间被无尽的戾气代替。 “是,我打算好了,我要下山去,去争取能够效忠于我的力量,不论是薛睿还是薛晟白青桓,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白黎眉头一紧,“殿下……” 薛琬眉尖一挑,“怎么你是觉得我做不到么,那可不一定,我这些年忍着薛晟,但也不是毫无自保之力,不然我如何在奉陵城被围城之时凭自己的信物便能调来两万援军。”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黎想安抚她,“你不要冲动。” “我清醒的很。”薛琬嘴角挂着阴冷的笑意,“我只是想护自己的周全,后来也只是求一个安稳,所以我憋屈这些年,任薛晟呼来喝去还要对他卑躬屈膝。我明知道他不是明君,但至少为了安宁我愿意退让,薛睿那样招揽我都未曾动心。他疑心甚重,薛睿更是居心不良,这两个人,我都不待见的很。” “可是你可有想过,你要加入这场混战中,局势只会更加混乱,到时候如何能保身?” “没有能比现在更乱的局势了。”薛琬笑了笑道,“从前我不与人相争,所以落得这样一个局面,我身边许多人,都是因为我而遭人暗害。我如今知道了,我什么都不做,才会让他们逼我逼得更紧。” 白黎刚刚想劝阻她的态度,到了这一刻其实没有那样强烈了,他低声道,“你可想好了?” “自然。”薛琬斩钉截铁地说道。 “好。”白黎回答。 薛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白黎道,“你想好了,我便陪着你去做。”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薛琬心头一酸,“你不必参与。” “你的事,我才没有不参与的道理。” 薛琬忍了忍,“你知道,我为何不想让你涉身进来。” “知道,你是怕会出事。” 薛琬长舒出一口气,“既然知道,你这次便听我的,保全自己,好让我没有顾虑去做事情。” “殿下,你这话,说的有多私心,自己可察觉到了?”白黎道,“你想让自己没有顾虑,可你想过没有,一旦起事,我,还有慕前辈,这些人便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便是把忧虑都抛给了我们。” 薛琬默然,“我……” “殿下,我已经许多次错过了能保护你的机会,日后每一次我都不可能再放手。” 薛琬抬头,笑了笑,“其实,不值得。” “值得。” “你不知道。”薛琬抬首的笑眼中,也满是水泽,“我这些日子想了想,好像我坚持做的事情,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可是巧的是,每一次都不会是我自己。” “我有时候也很奇怪,这些人为何不直接杀了我,偏偏要弯弯绕绕去害我身边的人。”她抹了一把滴落下来的眼泪,“他们就是想,让我知道谁在我身边,谁想要保护我,必然就要付出代价。所谓杀人诛心,我已经体会过这么多次了。” “或许早些时候,我自己一个人去承担,便不会有这以后的事情了。” 白黎看着她凄怆的眼神,对她说道,“不是的。” “我只是不敢再冒险了。”薛琬叹息一声,“我何尝不知道,这一次豁出去,根本没有什么把握,甚至要搭上些无辜的人,可是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我根本不可能躲起来,因为这天下之大,根本无处可逃。不管最后是薛晟还是薛睿赢了,抑或是西戎趁火打劫得手了,他们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会……” 薛琬拦住他接下来的话,“你不要再说什么你可以一世护我周全的话,你我身在其中,早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还有离宗那么人需要看顾,而我呢,外祖外祖母,师父,拓儿,千越,他们都是我放不下的人,我不可能撇下他们去躲一辈子。” “我早就不配躲起来了,从我回到奉陵城的那一刻,就注定无处可躲了。” 白黎眉头紧缩,对于薛琬来说,这的确是个死局。 “重稷,你知道我最怕什么么?我最怕的就是无能为力的感觉,四方的恶意和寒冷无孔不入,渗透到骨髓的那种疼痛,而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将这些恶心的东西抛开,只能任它逐渐侵蚀我自己。然后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忍着这些疼痛,然后去迎接下一波疼痛。” 薛琬这话说的极为绝望,但脸上却还带着惨然的笑意,白黎从未见过,如此绝望,如此决绝的她。 第二百七十八章 执念(三) 薛琬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下山去搏一搏,白黎也便没有继续阻止他。二人前去和文三老爷、慕颜清、慕南观、封清曲等长辈说明此事时,这几位长辈既是有些惊讶,也是意料之中。 其余三人都先是默然好一会儿,而文三老爷率先说道,“丫头,你可想好了,这事情可是有风险的很的,你根本不能确定,以前的那些人还会愿意跟着你。” “我知道。”薛琬面色平静,“我要去试一试。”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外面那薛睿和薛晟都想着法地要找你,你这样去难道不是自投罗网,万一你去的那些地方,那些将士们早就已经倒戈相向了怎么办?” 这是最正常的顾虑,这一切风险都太大。 “我知道,我会好好甄别,争取把风险降到最小。”薛琬道。 文三老爷深沉地叹了口气,“孩子,你知道我们不会因为越丞的事情怪罪于你,我想他自己也根本没有想过要你冒这样大的风险去给他报仇……” “我不只是为了师叔。”薛琬辩驳道,“我只是不想一辈子躲起来,背着所谓的叛国罪名,任他们在外面对我指指点点,这些事情我经历过一次,我也躲过一次,我不会再躲第二次了。” “孩子,其实很多事情不必拘于表面。”慕颜清开口道,“外人如何评说,那是外人的事,我们以后都会护着你,至少在方寸山,不会有人这样看待你。” “外祖母,您应该知道,这不是长久的办法。”薛琬笑了笑,对慕颜清道,“从前我被大师兄诬陷,一气之下离开方寸山,那时我尚且还有薛琬这个身份作为掩护,我还能在另一个地方装作无事一样的活着。但我,你们也很清楚,事情终归是要解决的。” “衡丫头,你听我说,其实不管是薛睿也好,薛晟也罢,他们争来斗去不过是为了坐稳皇位,坐拥天下罢了,其实你的生死和荣辱,他们并不是很放在眼里。”慕颜清语重心长道,“你真的不必拿一件别人都不甚在意的事情,来这样为难你自己。” “是啊,殿下,我这一生跟随圣德皇后,她是如何刚强的女子,在临去之前尚且对时局无力的很,她也只是希望,你能够平安康泰的活着。”封清曲在一旁,听了半晌,觉得自己也应该好生规劝薛琬。 薛琬转过头去对封清曲道,“封姨母,多谢您,一直这样记挂着我母亲。” 听她答非所问,封清曲就知道自己刚才所言薛琬并没有听进去,于是转而对白黎道,“重稷,你可也想好了?” 白黎答,“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我会随她一起。” 封清曲皱了眉头,“你……可是这真的太过冒险……” “重稷,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必这样,会让封姨母担心。” 封清曲道,“殿下,重稷也有他自己的想法和决定,我不会强加干预,也不全然是因为这件事太过冒险而阻止,我只是作为长辈,真的不想看见你们再这样奔波下去了。” 薛琬看着封清曲笑了笑,“封姨母,我知道。” 她这样不恼不怒,不哀不痛,也便是说明了她现在已经拿定了主意,不再会因为这些长辈们的劝告而退让分毫了。 慕颜清其实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丫头一旦心思执拗起来,根本没有人能扳动回来,从前青鼎门出走之时便看得出这丫头的倔强,如今更是。 “既然你想好了,便去做吧。”慕颜清道。 其余三人都看过了,文三老爷满脸疑惑,“怎么你?我们这不是来劝这丫头的么,你怎么反倒帮着她呢?” “我们说了这么多,此事的艰险也好,我们如何担心也好,她可有听进去分毫?” 众人默然,的确,薛琬那个样子就是根本没听进去。她旁边的白黎是个比薛琬更有自己主意而且又一心扑在薛琬身上的,更加不可能被劝解的回来。 “衡丫头,你就非要去不可?”文三老爷是真的着急了,“你能不能为我们这两个老家伙想想,我们自几年前失了你母亲这个独女,已经是丢了半条性命,如今我和你外祖母唯一的牵挂,便只在你身上了。” 慕颜清杵了杵他,“别拿这个跟丫头说,你是想让她背负的愧疚再深些么?” 薛琬自认为前方多少险阻她都是不怕的,在来时她也想过了,如果长辈们拿性命危险这件事阻止的话,那她是并不怕的。可是她是真的怕,自己的性命危险会成为这二老的心病,更怕的是牵连白黎,对封清曲更是愧疚。 所以文三老爷这话一出来,薛琬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是被激起了,她紧咬了自己的嘴唇,其实心里已是暗涛汹涌。 白黎明显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站的靠近了些,牵住了她冰冷的手。 文三老爷看这架势,也知道自己是不该说这些,别无用处,只能让薛琬心里再添上些负担。但他也很是无奈,毕竟自己这般年纪,唯一的祈愿便是晚辈的平安福报,可偏偏事情不如人意。文家遭此劫难不说,如今自己唯一的晚辈薛琬,要去面对那样的风波…… “衡丫头,我也只是担忧你。”文三老爷道,并悲伤地长长叹了口气,“但你真的想好了,我,我也会如你外祖母一样,不会拦你了。想当年我们如何对你母亲说过朝堂艰险,可她却一心向往,我们也未曾阻拦过,如今轮到你身上……” 两个最为说的出话的长辈都是颇为痛心地同意了薛琬,慕南观道,“衡丫头,为师不会拦你,只望你真的下山之后,保重自己,若是哪里用的到方寸山的地方,为师自会竭尽全力相助。” 封清曲垂了头,便不再说什么了,可唯独薛琬是最不敢去看封清曲的。旁人担心便是因为自己,可是封清曲则是为了白黎,可怜父母心。换作是自己,自己也不愿意元拓以后为了别人而去冒这样大的险,此刻话在嘴边,想说句承诺和保证,却也是没有勇气的很…… 第二百七十九章 执念(四) 薛琬这次的告别,相比以往离开去做些什么事情,显得沉默寡言了许多。她给元拓穿上新衣,帮他默默整理的时候,以前那些“好好吃饭,听封祖母的话”这些话如今都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是预感还是什么,她总觉得,或许这一层离别,就是真的离别了。 元拓虽然看自己的娘亲还是极为温柔地在给自己穿衣服,但心里就是觉得不高兴,连带这脸上也是一副要哭的样子。 薛琬抬头便瞧见自己儿子这样的神情,先是愣了一瞬,随后抹了一下他的鼻尖,笑着打趣道,“怎么了你这小子,是不是今天千越又抢了你的蜜糖糕?” 元拓委屈地摇摇头,一颗豆大的眼泪竟然啪嗒一下滴落下来,薛琬吓了一跳,忙帮他擦了眼泪问道,“受什么委屈了,嗯?” 可是元拓却不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就是想哭。他一开始还只是掉着眼泪,随后便是止不住地抽泣,越来越委屈。 薛琬一把把元拓搂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轻柔地问道,“好了好了,拓儿,你是怎么了呀,跟娘亲说好不好?” “娘亲……娘亲……你不要走了好不好……拓儿,拓儿以后都听你的话,你……你别走了好不好……” 薛琬其实猜到了,但在自己儿子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止不住地难受,她也不想的啊…… 元拓的哭声越来越大,连带着哄着元拓的薛琬也根本忍不住,她眼里含着泪,摆正了元拓的身子让他正对着自己,面带笑意地说,“拓儿,你可是个男子汉,娘亲有自己要去做的事情,这次做完之后,以后就再也不会出去了,永远都陪着拓儿。” 可是元拓仍然不吃这一套,他再次双臂缠上薛琬的脖子,“我不要……我不要,娘亲这次也不要出去了,我不要……” 他一直大哭着喊着“我不要”,薛琬皱了眉头,紧忍着自己心里无边无际的苦痛,不停喊着自己儿子的名字,想让他安静下来。 直到薛琬高声道“宋元拓!” 被这一声暂时镇住的元拓还在不住的抽泣着,但已然是站好了听薛琬说了。 薛琬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对他说道,“拓儿,你是我的孩子,怪我不能给你从小到大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拓儿,还有很多人,他们都快要因为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也要失去他们的父母,这些孩子不像你还有那么多人可以疼你要比他们更坚强,娘亲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要让这些孩子那么可怜,让他们不要失去自己的亲人,拓儿觉得,娘亲做的对不对?” 薛琬眼神极为坚定和温柔,元拓自小被教导的很好,就算是幼小但依然听得懂这样的道理,他还在不停地抽泣着,但还是软下了那僵硬的脖颈,点了点头。 薛琬满意地笑了,“所以啊,拓儿都觉得娘亲做的对了,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娘亲泄气了是不是啊。” 元拓先是再点了点头,但随后又不停地摇起头来,“可我不要,我不要娘亲去,会……会离开我的。” 薛琬心头一梗,其实她早就想到了,和自己的孩子告别是最残忍的事情。她这几天看着元拓,已经无数次打过退堂鼓了,别人都可以理解她,但这是自己的孩子啊,自己不能拿这样残忍的道理说与他听,那就只能哄骗,可是这哄骗早晚有一日是会被拆穿的,到那个时候,元拓又会如何想她呢? “拓儿,娘亲不会离开的,不会的。” “真……真的吗?”元拓断断续续地道。 “嗯,你看我以前不也是有事情便要离开一段日子么,最近外面事情多了些,所以娘亲出去的要多一些,但就像以前每次都会好好的回来,这次也是一样的。” 元拓将信将疑地道,“我怕……可是我怕……” “你怕什么,拓儿不是常跟千越他们夸奖,娘亲我是最厉害的人,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什么人都打不倒,怎么现在你倒是不相信了呢?” “我没有!”提起这些,小小孩童的脸上带着一些倔强,还挺了挺胸脯。 薛琬破涕为笑,“那不就行了,那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而且白舅舅也会和我去,我还记得你夸他,是比娘亲更厉害的人,他也会好好保护娘亲的。” 元拓想起白黎,脸色没有那样慌张了,薛琬一见很有成效,伸手去抹干净他脸上的泪痕,“所以啊,拓儿只要好好待在这里,听你太外婆太外公的话,不要乱跑,好好吃饭睡觉,等着娘亲回来就是,只有拓儿在这里乖,娘亲才能好好去处理别的事情,才能更快地回来,明白吗?” 元拓懵懂地点了点头。 这时白黎走到了门口,身影一晃被薛琬见到,薛琬擦拭干净自己脸上的哭过的痕迹,笑着道,“进来吧。” 白黎略一点头,走进来便看见了刚刚明摆着大哭过一场的元拓,矮下身来,“拓儿别怕,我会保护好你娘亲的。” 元拓像是一下子有了指望,眼里都闪出了光来,“真的吗?你……你一定要,娘亲一定要回来。” 白黎点点头,“嗯,你娘亲一定会回来的。” 元拓再次被白黎喂下一颗定心丸一样,片刻之后又加上一句,“你也是,也要回来。” 白黎听到这一句很是动容,他愣了一瞬,脸上也带了十分的欣慰,“好,我会和你娘亲一起,我们一起回来找拓儿。” 白黎也转过头去看了看薛琬,笑着道,“拓儿真的很是懂事。” 薛琬道,“自然,因为是我的孩子。” 两人带着元拓去吃了午饭,薛琬哄着元拓睡下之后,这便操持着离开方寸山了。其他人都来送行,千越一直皱着眉,想说什么半天都没说出来,薛琬看着他实在是好笑,就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千越憋了半天道,“四姐,不管如何……你真的,一定要回来……我说真的,不是闹着玩。” 第二百八十章 运筹(一) 薛琬倒是乐了,“怎么,这下倒是有良心关心我了?” 千越白了她一眼,“你这人怎么说话这样呢?” 薛琬点点头,“你好好待在这里,若是……若是真的被引火上身了……记得照顾好这些长辈们。” 千越道,“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你也是。” 薛琬再不答,这就准备和白黎下山去,然而这时窜出来一个身影,还站在那里一直观望。薛琬看清了,这是何逸,她大师兄的徒弟,那个仰慕越丞的她的小师侄。 薛琬其实在越丞去世后回到方寸山,也是怕见这个小师侄的,特别是在越丞的丧仪那天,她从人群之中也看见了这个以前的桀骜笑容全然不再的少年。 何逸知道薛琬也是看见他了,也就不再躲藏,走了出来。 千越和白黎都有些戒备,不知道这小子这个时候出来时想干什么。 “何逸?”薛琬率先道。 何逸出来,看了看送行的那些人,又瞧这薛琬,没再多说什么。 薛琬叹了口气,“一直想跟你,说声抱歉的。” 何逸那里一脸平静,“为什么要和我说声抱歉,你又不欠我什么。” 薛琬见他这样说,其实知道他心里一定是介怀的。当初拜师上方寸山都是因为越丞,而自己的师父慕迟的事情已然给了这小徒弟极大的冲击,现在心中唯一向往的人物又已经因为薛琬不在了,饶是他再明白这件事和薛琬没有关系,心中也是挂怀的。 “你知道,我想跟你说的抱歉是什么。”薛琬没有直接说出口,越丞的事情在她心里也始终是个禁忌。 “你不用说了。”何逸道,“倒显得我斤斤计较,越前辈总归和你才是关系更紧密的,况且你还算是我的长辈……” “何逸……”薛琬见他说的都是气话,说道。 “好了,我来也只不过是跟着送个行而已,既然你说了要给越太师父报仇,那便只要做到就是了。” 薛琬这时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好。” “你……你最好也保重吧,别仇没报成再把自己搭进去。”何逸说这话时虽然有些别扭,但是也能看得出是真心的。 薛琬欣慰地点点头,“嗯,多谢你了。” 再无二话,白黎薛琬两个人在其余送行人的目光之中,终是踏上了下山的旅程。 到了山脚下,白黎问道,“去哪里?” 薛琬想了想,“还是陵安。” “陵安距离这里路程较远,而且不确定是否已被薛睿或是薛晟的人控制了,这样是否冒险?” “去哪里都是冒险。”薛琬此时的心态反而平和了不少,“其实我这次出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冒险难道不是么?” 白黎看她现在得状态比以前几天好了不少,也略略放下了心。 “好,既然你决定了,那我们便去陵安城。” 两人一路上乔装从南佑国境回到大虞,薛睿说自己反叛之后,的确已经率领着叛军攻占了不少大虞南境的城池。 薛琬和白黎一路上一直在打探,便知道薛晟正派兵往南境赶来,大虞确实是要内乱一场了。 他们一路终于赶到了陵安城,薛琬细瞧,这本是自己的封地,而守城门的那位将领自己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陵安城还不算是战事紧急之处,所以还不到处处戒备,盘查森严的地步,薛琬和白黎因为是乔装,也没有费多少功夫便进了城内。 薛琬自从进城之后便直奔一处,是陵安的兵器司。 “陵安兵器司。”白黎在她还未说出去哪里的时候,只根据她路走的方向便猜出了她的去向。 “你知道?”薛琬和白黎行色匆匆,一直低声交谈。 “我特意派人在陵安城多加防备,以前觉得兵器司有异,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人传递情报的地方。” 薛琬笑了笑,“是啊,我差点忘了,对陵安城怕是你比我还要熟悉。” 随即她放缓脚步,凑近他耳边问道,“你早就知道陵安城其实是最为安全的地方,还在路上那样问我。” “只是都做了些准备罢了,等你下决定便是。”白黎道。 薛琬含笑,“多谢了。” 两人混在行人之中,尽量不引人注意,就这样一路到了兵器司。看守兵器司的人拦住两个人,这时薛琬直接拿了自己陵安长公主的腰牌,以不被第三人看到的地方给那看门人看了一眼。 那看门人先是大吃了一惊,就快惊呼出声,随后被白黎的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给摁住了。 那人仓皇了一小会儿,赶紧打量了一下四周,之后把两个人请了进去。 薛琬和白黎到了兵器司的一个存放弓箭的库房内等着,那看门人已经去寻兵器司的主司了。 不待多时,主司过来,让人将门把守好,之后看了看两个人,对着薛琬行礼,“臣靳严,参见长公主殿下。” 薛琬略一点头,“靳主司请起。” 靳严是薛琬早就布在陵安的最为信任的人,是因为从前征讨薛伦的时候,是薛琬的部下。他看到薛琬这样乔装前来,也猜到了大半,“殿下此时前来,想必是为了大虞内乱之事吧。” 薛琬点头,“自然,我都被他们认为是大虞的叛臣了,当然没有不掺和一下的道理。” 靳严道,“殿下言重了,陵安上下都会追随殿下,不会听信他人之言。” 薛琬问道,“陵安上下,你当真?” “自然当真,属下自殿下出事起便一直盯着陵安城上下的动向,殿下放心,这些人都是殿下指派的,或者便是有把柄为属下所控制的,不会出问题。” “而且,白宗主的手下这些天也多有照顾,确保没有能出城去和别的城尹传递消息的。”靳严看向白黎。 薛琬道,“你还真是心细,连离宗的人都能注意的到,重稷看来是你们在这里伪装的不够好啊。” 白黎笑了笑,“这么看来是我多虑了,我还以为陵安城固然可靠,但终究要防上一防的,却没想到,你早就留了后手在这里啊。” 薛琬点点头,对靳严道,“真是辛苦你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运筹(二) 靳严抱拳行礼道,“属下不敢,殿下可有何指令?” 薛琬道,“我这次回来,就是要肃清大虞乱象,以正清明。我说的,不只是陵安。” 靳严愣了愣神,随后领命道,“是,属下悉听殿下吩咐。” 薛琬继续道,“我回陵安之事,恐怕也不能瞒几天,所以现在要紧的是去确认附近这些城池内他们的想法,寻到机会再起事,切勿让陵安孤立无援变成孤城。” “另外,你去安排人手,把我的亲笔书信分送到我所说的各个地方,至少先保证陵安起事,这些人能立刻支持,不至于行动迟缓遭人围剿。” “是。” 薛琬再次细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揉着自己的额头道,“先这样吧,若再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再加上。” “属下领命,这就为殿下准备。”靳严回道,临走之前又转身回来问薛琬,“属下想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是真的想好了?” 薛琬瞧着他,“怎么,可是觉得太过冒险?” “大虞出事我等便早知不能独善其身,所以其实若有殿下愿意带我们杀出重围,才可能获得一线生机,属下并不畏惧。但是其实殿下自己是有退路的,所以属下才有此一问。” 薛琬听到他所说的之后,缓缓说道,“我有退路却不愿选退路,你可知道我的决心了?” 靳严听懂了,回道,“属下明白,这便告辞。” 靳严先行退下之后,薛琬和白黎便暂时在陵安歇脚,白黎从离宗散在陵安周围各处的兄弟们那里了解了些事情,便回来与薛琬详谈。 “其实对于你的事情,百姓间也是众说纷纭,有信的也有不信的。”白黎道。 薛琬却不以为然,“这可是陵安,我自己的地盘,有我自己的人在尚且是一半信一半不信,可想而知别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谣言而已,等情势好起来,便会不攻自破。”白黎劝慰道。 薛琬浅笑,“我从来就知道,谣言二字才是最为杀人诛心的事情,因为你躲不开逃不掉,无孔不入,也无法阻止。最为无力的是,你的所有解释和澄清,到他们那里也不过是和当初的谣言一样的笑话罢了,可是谣言却往往是能让你记得最深的,因为它能让这些平头百姓们或是愤怒,或是猎奇,总之是他们更愿意去相信的东西。而解释呢,不过就成了变相的承认谣言罢了。” 白黎听到她的话,只觉得越听越悲凉,怕她低落到情绪又起,便安慰道,“这也是你,和那些人的区别,他们一辈子只能靠着谣言打发时间,但你却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是啊,偏偏这些靠着我自己的谣言打发日子的平头百姓,这些往我背后戳刀子的平头百姓,却是我最大的顾忌,也是我要保护的对象。” 她笑了两声,甚是惨然,白黎听着很是揪心,的确这本身就不公平,也很是不值得。 “不过你放心,我活了这么些年,还不至于依然沉浸其中想不开。”薛琬知道他在担忧自己,对他解释道,“我早知道世态炎凉至此,但该做什么还是清楚的很,也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便停下脚步。” 白黎点了点头,“嗯。” 薛琬拉回正题,“好了,说了一通谣言之事,可还有什么别的?” 白黎道,“再然后便是,他们早便在陵安城周围的地方稍微打探过,这些人的态度不甚明朗,其实都是一边不愿意背上叛乱的罪名,一边又怕薛睿近水楼台,会先对自己动手。” “那就是说,还是有些良心在的。”薛琬思虑着,“那我便还有机会,怕的其实就是他们完全站定了立场,反倒不好下手了。” “可是这些人立场不定,招徕过来岂非不够可靠?” “那我想办法让他们不得不可靠就是。”薛琬说这话时,眼神中带了一些狠戾,说实话白黎除了薛琬在故意装作凶狠之外,很久没见过她这副模样。 他有些担忧,轻唤了声,“殿下。” 薛琬刚刚也是有些失神了,她不得不承认,刚才在想到对策的时候,她脑子里确实是出现了些惨烈的场面,流血千里的画面,是她一手造成的。 在被白黎的“殿下”唤回神智之后,薛琬也才发觉自己方才想法的可怕。 “我没事。” “殿下刚刚在想什么?”白黎关切问道。 “没什么。”薛琬摇摇头,也想把自己刚才的想法忘掉。 “其实你若是真的心中有些气,便一定不要憋在心里。”白黎道,“在我面前,你无论说什么都好。哪怕是些可怕的话,我也能明白你。” 薛琬抬头看了看他,“嗯,看来还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我只是不希望你积闷在心底,毕竟我知道现在是什么形势,你肩上背着多重的担子,这种时候恐怕容不得你一丝的慌乱和退缩。但是殿下,有我在,而且是只有我在的时候,你不必这样。” 薛琬心中泛起一丝暖意,本是冰冻了无数恶意的坚冰也在慢慢化开,虽然这寒冷的伪装之下是外人不敢窥探的心思,但在白黎面前,她确实体会到何为包容。 “是啊,我自己是积闷了太久。我有恨,薛睿和白青桓杀我师叔,我却不得报仇连尸骨都不能去收。我有怨,我自问未曾做过什么不义之事,却落得这样的名声。我有憾,在以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些的时候却只顾着所谓的大局。这所有一切,都要强压在心底里,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可是我也怕,我怕的是我会为了复仇到最后不择手段,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么?我看到我自己变成一个不下薛睿的刽子手,到最后只剩下了杀戮,是非不分。” “你不会的。”白黎坚毅地看着她。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多谢你。你看的清楚我在想些什么,你现在也比我看的通透,或许你真的不在我身边,我才真的是要失控吧。” 她的眸子已经恢复澄澈,看向白黎的眼睛也是充满感激的。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运筹(三) “不过有一点,刚刚靳严说得对,这些以前和我有瓜葛的官员将领,怕是迟早都要被薛睿或是薛晟收拾了,他们与其选择在担惊受怕之中活着,倒不如从始至终跟着我,或许还有一条生路。”薛琬回归冷静之后,对白黎道。 “只是要快啊。”白黎指出问题所在,“现在就是要看,是谁的动作更快一些了。” 薛琬点点头,“所以我才一到这里就打发靳严他们加紧动作,切不可失了机会。” “还有一事,这次真的起兵的话,出师为何,缘由为何,薛晟和薛睿两方,又该作何考量?”白黎问道。 薛琬细想了想,“我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想放过,但到底,先作乱的是薛睿。至于我那皇兄,我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愿多在他身上费工夫。” 白黎略放了心,“那就好,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是这件事却容不得感情用事。” 薛琬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放心,我想的明白的。” 白黎道,“没有关系,其实你也不用一直这样克制自己,有我在就不会出事。” 他们在城中等着回信,却也没有闲着,白黎和薛琬已经联络好离宗或是陵安城内的一些好手们,以备不时之需。 而事情进展的也算顺利,至少薛琬命靳严前去送信的那些人,都是已经回了信表明会听从薛琬的指令行事,不会投靠薛睿或是薛晟一方。 而至于陵安的邻城这里,有些因为出手及时被拉到自家阵营,而有些的态度依然暧昧。 薛琬得了这较为详细的奏报之后,对白黎说,“看来是得用点不同寻常的手段了。” 他们所说的“不同寻常”的手段,便是暗自探入城中,将能控制兵权的换成自己人。虽然有些强硬,但在这个时候是最为有效的手段。 薛琬和白黎所集结的这些好手们,在靳严所安排的陵安城官兵的掩护下混进了陵安周边四处邻城的中枢,虽有艰险,但好歹是达成了目的。 最为冒险的一处,是白黎与薛琬亲自带人前去的。 自此之后,薛琬觉得手上的实力已足够自保,便向全天下放出风去,大虞镇国长公主并未反叛,为报师门之仇和洗雪自身冤屈,今日起便自立守城之军,与叛乱之人薛睿白青桓势不两立。 陵安城及周围的邻城自然是在掌控之中纷纷响应,而像以前薛琬所联络过的援助奉陵城的那些人,也在各地宣称为长公主殿下洗冤。 起事之后,因为在南境和薛睿得地盘相距较近,其实率先交上手的,是薛琬和薛睿。 白黎从旁观察了两日,觉得还是有隐患,便与薛琬一道商议。 “殿下,我觉得陛下那里,你还是应当做些表示为好。” 薛琬这次起事其实只说是为平叛乱,为自己讨回公道,也还大虞一个太平,但的确自始至终没有提及对薛晟的态度。 她不是忘了,只是心里的执拗作祟,觉得自己不应当向他低声下气。 “我知道殿下心中有气,自殿下扶持陛下回京以来,陛下对你的猜疑便从来都没有断绝过。奉陵之危他曾经想过要牺牲你的性命,薛瑶长公主之事又偏听偏信,换作是我我也难以接受。但是殿下,现在首当其冲的是你,万不可在这个时候执拗着不肯多言,反而让薛睿钻了空子,到时候若是他们联手,那殿下就是辩无可辩了。” 薛琬默然,她一直在盯着地图看,对于白黎的话她其实也早就想过的。 “你说的我明白,我不是为了他薛晟,我也没有必要对着他卑躬屈膝,装出一副十分忠君的样子。” 白黎叹了口气,“我知道,他不是个值得去效忠的皇帝,但你现在不能与他为敌。殿下,你只需向他表明,你没有和他作对之心便是,事从权宜。” 薛琬缓了缓,回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若是说此时交手的是薛晟和薛睿,那来问立场的应该是他主动,不应该是我。” “局势所迫,来日方长。” 薛琬冷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什么样的局势才是最好的,只是现在,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白黎问道,“这是何意?” “摆明立场告诉他,我不与他为敌,其实意思就是联手要对付薛睿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可能会使得薛睿破釜沉舟,西戎会立刻插手此事。” 白黎觉得她说的有理,继续听她说。 “眼下大虞国境内三方势力已经乱的很了,若是这个时候让西戎趁机插一脚,以我大虞现在得国力,并不乐观。” “你可是已经有了主意?”白黎听她这样说,想必是想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其实从奉陵城那件事就可以看出来,薛睿虽然和西戎有瓜葛,目前也正是联手的状态,但至少明面上西戎还没有出手。而且薛睿心里一直提防着西戎的人,他想争皇位不假,但若是不到最后一步,以他的性子也万万不愿意任人操控。” “我现在之所以不想去和我那皇兄和解,表明我不与他为敌的态度,其实也是因为不想把薛睿逼到最后一步。只要他自己还觉得有靠自己便能推翻薛晟坐上皇位的可能,就不会让西戎轻易插手。” 白黎满意地笑了笑,“那看来是我多虑了,殿下还是从前那个睿智的殿下。” 薛琬自嘲道,“算了吧,你还不知道我么,这些事情虽然是我想到的,其实也是我拿来自我开释的一部分罢了。我不想去和我那皇兄说什么,是因为我确实心里不想。” “但你还是在稳住大局,其实已经有了别的盘算不是么?”白黎看着她的眼睛道,“殿下,你是不是准备冒一次险?” 薛琬不答,白黎便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你可是准备拿自己去赌一次,看能不能彻底将薛睿一方势力瓦解,并且不牵动西戎那边,保整个大虞国境免受灾难。” 薛琬被他猜到心事,也没有回避,沉声道,“是,可是听起来,是不是有些滑稽?”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运筹(四) 白黎心中一震,他此时心里是复杂的很,一面知道薛琬这样打算必定是想好了的,但这办法毕竟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可是……可是……”白黎一时情急,“你打算去和陛下说假意争斗,好让薛睿以为有可乘之机,待到钓鱼上钩之后再将他们一网打尽,可是这真的……太过冒险。” “我知道。”薛琬回答,“其实我也不想和薛晟做什么同盟,但是这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不是么?” “哪里稳妥了?”白黎道,“稳妥的是他薛晟,不是你,你有想过如果薛晟真的不够信你,假戏真做和薛睿联手对付你,你会处于什么样的处境么?” 薛琬道,“我知道啊,无非就还是像现在这样,其实不会再差了,没有区别的。” 白黎又气又心疼地问道,“你真的想好了,这样做,对别人都是稳妥,唯独对你……” “可是我觉得可以,你得相信我不是么?”薛琬看着他的眼睛道。 白黎也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子真性情,做事业都是自本心出发。虽然她一直在自己面前把心里的情绪完整地展露出来,但她很少有真的情绪用事不理智的时候,既然这样说了,那便是已经想定了。 就像这次下山来再次趟这趟浑水,她也是一早想好了,而且也义无反顾徳来做了。 白黎舒了一口气,“好,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既然已经走到如今,做什么事情不是冒险呢?你愿意去尝试一把,我会尽力帮你,把风险降到最小。” 薛琬不言,只点了点头。 薛琬这边将事情写成了密信,由离宗的人和北境忠于薛琬的人护送一直递到奉陵城薛晟的面前。 之后便是一场极为冒险的博弈。 几天之后,薛晟那边传来消息,不是他亲自回信,而是薛晟放出旨意,薛琬自立军队不遵圣命,同样也是叛乱之人不可饶恕,应与薛睿共诛之。 若是外人看来,这是代表薛琬腹背受敌,不被朝廷所承认了。 就算是身在薛琬这边,知晓一点内情的人,其实也难以分辨的很。薛琬是要薛晟那边假意讨伐,最后引薛睿入瓮,在不牵动西戎势力的情况下平复薛睿之乱。 但这样的“讨伐”,其实没有什么所谓的盟约可以作数,任谁都无法真正地说清楚,这是薛晟同意了薛琬的想法,还是依然对她怀有恨意,真的要置她于死地。 下面的一众人其实都等着薛琬拿主意,但她自己必须先稳得住才行。靳严前来,代替其他的人询问薛琬,陛下此举可是真的动怒。 “陛下是否动怒,我们都得继续打下去啊。”薛琬对他道。 “可是……若是陛下是动真格的,那我们岂不是立于险境?” “那我们不如,就当陛下是真的恼了我吧。”薛琬面色平静地说道。 “什么?” “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有风险,无论是不是去和陛下言及我们有联手之意,陛下的猜疑都是在的。”薛琬道,“这件事究竟目的为何,也只有你们几个心腹之人知道,底下的将士们是真的以为皇帝不仁,要对我动手的。既然要瞒一瞒他们,不如也这样瞒瞒自己吧。” “可是,这到底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情。”靳严辩驳道。 “嗯,就像我说的,你便当做我从来不曾对陛下说过什么就是来。”薛琬淡然的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尽力让这件事风险降到最小,保住你们。” 靳严还想说些什么,但薛琬的这样态度也让人心安,他便不再说什么,只管退下去领兵去了。 薛琬回过头去看一直站在身后的白黎,“其实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对他们如何解释。” 白黎道,“你自己不也说了,无需解释。” 薛琬点点头,重新定了定心思,“这次是真的要开始了。” 白黎道,“嗯,开始了。” 关于薛琬与薛晟之间决裂之事,薛睿一方并未十分当真,但因为薛琬和薛睿的势力都在南境,两方交手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但薛晟那边的所谓的“征讨”薛睿叛军的军队,却一直没有到。 薛琬极力忍耐,而下面的人也越来越相信,陛下是真的放弃了他们,不愿意相信长公主了。 士气一旦受损,尤其是本来打着为长公主洗雪冤屈,而且是讨伐薛睿的名义,自己一定能得到薛晟的支持,但在知道自己很可能孤立无援的时候,作战能力便立即会受损。 薛琬这边,已经被迫退守,吃了两次败仗了。 手下的将士们都在唉声叹气,也有些已经生了投诚对方或是去向皇帝认罪请求从轻发落,将功补过的心思。 薛琬不是听不到,但是这些东西她必须忍耐,而且无能为力。 只有自己手下的人表现出颓势,薛睿才会真的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样如果薛晟信了薛琬的话,才能真的做到出其不意一击必胜。 可是军心这种东西,一旦溃散便很难再聚拢,薛琬自己能不能熬到薛晟出手,甚至薛晟出不出手,她其实心中没有把握。 白黎亦知她心中承受着多大的压力,连她自己都时常怀疑,自己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将自己和手下的这些将士们全都搭了进去。 而在北境支持薛琬的那些人,也有一部分动摇了,一部分正带着人前来陵安救急。 路上有遇上过薛晟的人,双方大打出手,都折损不少。 若是说以前的不救,还称得上是观望,而这下薛晟和薛琬的人真的动起了手,这才是最让人信服的,皇帝已经放弃薛琬了。 甚至薛晟南下的军队放出风声,先行讨伐害死薛瑶长公主的薛琬,有率先取得薛琬人头者,不论何人皆有奖赏。 这个不论何人,意指就算是薛睿的人杀了薛琬,亦能获得将功赎罪的机会,也便是薛晟的态度,先不与薛睿为敌,专心对付薛琬。 这样的话传到本就快要崩溃的薛琬一方,便更是如同晴天霹雳,人人自危都知道退无可退,甚至靳严斩了几个造谣生事的,和密谋要暗杀薛琬邀功的,一片乱象…… 第二百八十四章 孤城(一) 薛琬如今几乎被白黎每时每刻地看护在身旁,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便会遭人毒手,连薛琬直接都说他是不是太紧张了些。但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如今是有多危险,四面楚歌几个字来形容现在的状况,一点都不夸张。 城内外都可谓是乱作一团,薛琬在最安全的地方静坐着,这时反而平静了不少。 她看了看一旁的白黎,他目光始终在自己身上,生怕下一瞬间自己就会突然消失不见了一样。 “重稷,我问你,你可有想过,若是这次我们能逃过去,然后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么?” 白黎道,“若是这次真的能平安度过,你去哪里我都随你去。” 薛琬颇为憧憬地想了想以后的画面,“是啊,两人两骑,先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看看,等我自己玩够了再回来管元拓那小崽子。也不对,得先去陪那小崽子一段日子,不然他是肯定不会让我出来的。” 白黎见她此时说这些,觉得有些奇怪,“殿下,你这是……” “嗯?没事,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总该想一些好的东西吧。”她叹了口气,“我好像,确实是把控不住现在的场面了。” “既然如此,那我带你出去,不要再继续守在这里了。” 薛琬笑了笑,“这个时候,我若是弃城走了,那难道不是落人口实?”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是真的怕薛晟又像那次在奉陵城一样,拿你做牺牲品,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我早猜到他有那个心思。”薛琬冷笑了两声,“换作我是他,也是两个都不想留的。” 白黎道,“那你何苦执拗,拿自己在这里冒险。” “也算是执拗吧。”薛琬的语调中尽是悲凉,“我是想看看,这人心究竟会凉薄到什么地步,想看看,到底君王和叛臣,能有什么样的区别。” 白黎满眼都是心疼,“何苦……” “是啊何苦,我也不止一回这么问过我自己了,明明在许多年前便领略过。可偏偏又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时,便偏偏要再去试一次。” “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自己背负着一身污名,也真的自行离开了,然后去坐实自己的所谓罪名。” 白黎知道她的执念,就算她口口声声说着自己要通透,要对着世事淡然以待之,可是那骨子里的清白与高傲,不能容使她在这种时候去做出任何违心之事。 这时,更糟的消息传来了。 靳严进来禀告,说是薛睿和薛晟已对奉陵城形成合围之势,而在陵安北处的一个支持薛琬的城池已被薛晟攻陷,所属将领皆被斩首。 薛琬听到之后心口一滞,喉咙里涌出一阵恶心的血腥味,她死死咬了嘴唇,死死压了回去。 白黎过去扶住她险些支撑不住的身体,“殿下,跟我走吧。” 薛琬只感到自己的心口被揪的生疼,她带着支离破碎的声音问道,“重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白黎眉心皱起,这些日子哪怕再艰难,她尚且在勉力支撑,也没有这样怀疑过自己。 “不,你应当这样做,只是薛晟为了铲除异己,也为了蒙蔽薛睿的视线,所以才会如此的。” “我没有想他做到这种地步……”薛琬控制不住的眼泪开始往下流,一旁的靳严看着形势不对,在白黎的眼神警告下先行退下出去了。 “他的确不是一个仁君,自那时封闭宫城,将你和禁军都关在宫城外的时候便看的出来了。”白黎道。 “可是殿下……现在你可要走么……薛晟既然已经做到这一步,你还要和他联手,去打击薛睿么……” 薛琬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感觉一股气血直直地冲上来,头痛欲裂。 “我不知道……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殿下,你没有做错,只是这乱象之中,唯有你一个人是真正的善良。在这场暴乱之中卷入的各方势力,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所要图求的利益,而固守着一份良知和善意的,只有你一个。” “因为你没有那些不堪的目的,所以承受的才会最多。” 薛琬抹了一把眼泪,“可是若是我有一天,也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呢?” 白黎道,“不会的。” “重稷……我说过我最恨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明明好像自己握着很多的东西,但依然什么都做不了。我多少次想问问我自己,为什么一次一次把自己拉进这样的争斗之中,是不是只为了我师叔,还是说,其实也是那一份执拗,我不信这天下的道义是这样的,是凭着暴乱和三言两语的谎言便能轻易操控人心的。” “当然不会。”白黎坚定道,“其实不管是薛晟还是薛睿,他们都清楚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哪里是不对的,只不过欲望驱使,他们已经回不了头了。” “听我的,殿下。这里真的一片乱象,外面的人没有人会听你争辩,他们只会屈从于暴力,你再继续留在这里只能是白白牺牲。” “可是我想赌一次,赌我能挺过去。”薛琬反握住他的手,“若我走了,才是郑重他们的下怀了不是么?” 白黎想说什么被薛琬拦住,“我知道你担心,其实我一开始准备这样做的时候就想到了,自己可能会入一个不管是进是退都如临万丈深渊的境地,但既然我选择踏出这一步,便要做下去。” 她沉了沉心,“我不会走的。” 薛琬挣扎着站起身来,“既然他们都来了,那我便去看看,他们是如何攻入陵安城,然后置我于死地的。” 白黎随着她一起,在各种神色的人的不同目光的注视下走到了陵安的城墙上,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黑压压的军队正从远处赶过来。 城墙上严阵以待的将士们,其实薛琬细看可以看的出他们握着长矛和弓箭的手一直在发抖。 薛琬走过去,对旁边一个搭着弓箭的守城的小士兵说道,“怕吗?” 那士兵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薛琬,愣了许久之后摇摇头,“不……不怕……” 第二百八十五章 孤城(二) 薛琬扶正了他那弓箭对准的方向,“若是怕了,你可以现在就出城去,对那些要赶过来的人说,你愿意投诚,看他们是否会接纳你。” “小的……小的不敢……”士兵战战兢兢地说道。 “若是不怕,便做好你的事情。记着你是大虞的百姓,对面来的是真正叛国的薛睿,无需手下留情,你可明白?” “是……是,明白。” 薛琬又看了看旁人,知道他们也一定是听着了,便扬了声调,“我刚才所说的,对你们同样适用。你们只需要记着,薛睿的确是要挑起内乱,为了百姓,为了你们自己的家人,需要制止,至于其他的,勿要想太多。” “是!”众人齐声答到。 这时靳严过来,薛琬问道,“陛下所派来的援军,还有多久。” “已然快了,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内。” 薛琬点了点头,“告诉将士们,撑过一个时辰,便有援军到。” 靳严有些不确定,“殿下便确信,陛下会真的出手帮我们,他可是将罗州城的将领都按罪处置了啊。” “不这样说的话,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薛琬冷着脸道,“若是我们不做出奋勇杀敌,拼死抵抗的样子,陛下又怎么会轻易出手。” 靳严抱拳,“末将明白了,这便传令下去。” 薛琬两只手握在一起,望着已经过了午后,天光开始暗淡的上空,“希望这次,能真的挺过去。” 白黎在她身边,听到她这样一句,回应道,“会的。” 而随着那黑压压的军队真的越来越逼近,能看的清人影了,薛琬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然后再挣开眼睛,一直在看着那不断逼近的军队。 属于薛睿的,穿着清一色黑色铠甲的,为夺皇位的叛军。 直到他们走到一个特定的距离时,那身为先锋的叛军都冲锋的极快,马载着面容狰狞的人直朝着陵安城冲过来,却在冲到一处时,那地面突然因为重力而陷落下去,不少人连人带马摔入了那提前挖好的,七尺深宽的陷阱之中。 陷阱内都是放了竹签制的锐器,许多人掉进去便直接赔上了性命,或是侥幸没有伤到要害的,却被后面因为来不及刹住马蹄的人一并掉落下来而被砸入坑底的。 在这样的猝不及防的陷阱的阻拦下,先锋军的确是损失了一部分,后面的人看到情况不妙,也及时收住了马。 薛睿这次带兵亲自攻城,及时叫了停。 旁边的张尧对他道,“看来长公主早有准备,殿下,可要继续前进。” 薛睿道,“无妨,她无非是想多拖延几刻罢了,搭木板上去,减缓行进速度。” “上木板,减缓速度,继续前进。”张尧传递着薛睿的命令。 薛睿任自己的军队先行处理着这陷阱的事情,他暂时原地不动,眯着眼睛看向陵安城的城墙,那里站着的一个瘦弱的身影,虽然模糊但他却觉得看的异常清晰。 “皇姐啊皇姐,我不明白的是,你究竟在坚持什么?” 耗费了不多时,薛睿的军队便从木板上继续前进了,只是这木板的承受能力到底是有限,都不敢一下子过快过多的通过,也确实耽搁了些功夫。 当这些人都通过时,城墙上的士兵的手心又再次出了一层汗。 那弓箭早已上弦,瞄准着顶着盾牌,护送着攻城车往城门赶的攻城军。 而准备着以火防守的士兵们,也已经把一罐罐油缸摆在了城墙上,随时准备好了倒油下去,然后立刻防火。 待到攻城车就快到了城门底下的时候,其身后的主攻部队也到了弓箭手的射程范围之内,薛琬看准时机,喊到,“放箭!” 顷刻间箭雨齐出,射向后面那些没有被盾牌挡在头顶的士兵,一时间又是一阵惨叫声,不少人中了箭倒地,而后面拿着盾牌的人又赶紧上来,掩护自己的同伴往后躲。 这时油罐也被士兵们自城墙上扔下,或者扔在了攻城的叛军脚下,或是直接在他们举着的巨大的盾牌上碎裂,瓷片裂开的声音甚至掩住了人们的惨叫声。 接着便是几十个火把,紧接着油罐从城墙上扔下来,那火遇了油便立刻收不住势头地燃烧了起来。 无论是被脚下的火势阻挡,或是因为盾牌起火而撑不住的,总之这攻城车一时半会是无法用的上。 薛睿看到这场景其实并没有慌乱,他每次攻下城池,都是要折损一些人的,只不过薛琬更难对付些罢了。 “传令下去,换人顶上,立刻开始攻城,不得后退!”薛睿道。 张尧做了个上的手势,后面的人立刻往前冲上去,接替了那正在火海中惨叫挣扎的人的重任,重新顶起盾牌,或是推着攻城车,继续踏着火海往城门那里走。 薛琬其实也清楚,这火其实也阻不住太久,薛睿带了如此多的人马,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被打退。而她大致看了一眼这势头,是要在短时间内将陵安城吃入腹中。薛睿也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薛晟从北境派来的军队就快到了,在不清楚对方意图的情况下,还是尽快占领陵安为妙。 而终于,这攻城车发出了撞击城门的第一声巨响。 因为城门设在门洞之内,推着攻城车的这部分人一时间无法被城墙上的人打到,士兵们的视线都放在准备搭云梯上来的人身上。 但那些正在门洞推着攻城车一下一下准备将城门撞开的攻城人,只运力撞了两下便感觉到不对,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门洞中,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而意识到不太对劲的人,瞬间已经觉得四肢开始发软,随后便弃了手上的攻城车开始呕吐起来,而也有些已经晕倒了过去。 薛琬虽看不到,但听这声音也知道自己涂在门洞墙壁的毒粉起了作用,她看向白黎,“这次还是多亏了离宗,这些东西总归是派上用场了。” 白黎道,“无妨,能拖一时是一时,但要紧的还是薛晟那边。” 薛琬目光再次转回到正面,“我知道,我也在等。” 第二百八十六章 孤城(三) 终于等到那撞击城门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而那强行被搭上城墙的云梯,也渐渐有叛军爬上来了。 薛琬仍是站在城墙上,她只看的到前面的薛睿的军队,这时也无法度量,到底薛晟他们会不会赶过来,还有多久赶过来。 而她还看到,骑在马上趾高气昂的薛睿,正在朝着城门一步一步迈进。 薛琬已经没办法旁观,她也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寒霁,将那些攻上城来的叛军一一诛杀,而这个时候,终于薛琬听到了一声最不愿意听到的声音。 城门被撞开,城池终于是失手了。 见到破城的叛军们高喊着往城中而去,本就因为城门被破而士气低落的陵安城将士们见到这样的阵势,心中都已经忐忑的要命。 而靳严跟他们一早说过的撑过去就有援军来救,可那援军到现在还没有见到半个影子……看来陛下是真的放弃他们,而他们所效忠的长公主,是真的被以叛国罪论处了吧…… 人心一旦动摇了,本可以打胜的仗,也会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输掉,薛琬听得闲言碎语在城墙上的人们中间开始散播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是撑不住了。 冲杀进城的叛军们迅速和城内的人交起手来,一部分人已经开始冲向城墙…… 此时的薛睿已经骑着马到了城门十步的地方,他无视城墙上正在瞄准他的弓箭手们,也让挡在自己面前的盾牌兵们撤走。 他抬头看着薛琬,本来在奉陵城中只是那个雍容华贵,看起来还有些病态的闲散王爷,此时身着一身玄色的铠甲,那本来显得苍白的脸被衬得犹如地狱之中的鬼魅。 “琬皇姐,此时此刻,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愿意接住?” 薛琬回应道,“哦?齐王竟然会这样大发善心,都攻到城门下了,如今看我已然插翅难飞所以拿这话来可怜我?” “琬皇姐怎么能说是我可怜你呢?”薛睿面上挂着笑意,“陵安长公主是多么清高自傲,宁折不弯之人,可怜这两个字,可万万不该从你的口中说出来才是啊。” “齐王少绕弯子了,既然都打到这里了,我便没有再回头的意思。” “您还真是一条路走到天黑呢。”薛睿目光中透出一丝阴冷,“看来我那时候应该让白青桓留着越侠士的,好歹也算是个牵制。” 听他这般轻佻的语气提及越丞,薛琬一时怒意涌起,眼睛瞬时变得通红。 哪怕是隔着很远的距离,薛睿依然是感觉的到薛琬的神态变化,白黎握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道,“他在激怒你,莫要上当。” 可是薛睿在那边继续说道,“不过听闻长公主殿下离开净芜城之后伤心欲绝了许久,倒也不枉费白青桓费了力气才把这纵横四国的越侠士一剑击毙的。” 薛琬紧紧扒着城墙上的岩石,目光中聚集越来越多的戾气,白黎生怕她会出什么事情,用手揽着她的肩膀。 薛睿看到这一幕,觉得好笑,“更有意思的是,你身边那位贴心的白宗主,可偏偏就是杀你师叔的凶手的儿子,琬皇姐啊,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们每每温情脉脉的时候,你可有想过他的父亲是什么人?” “薛睿你住嘴!你不必在这里卖弄口舌!”白黎怒道。 “我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白宗主倒是说说?是白青桓杀了越丞为假,还是说你不是他的儿子?” 薛琬右手握着剑,已经在不住地发抖,白黎急切异常,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失控的。 “殿下,你别听他说,你先退后。” “不,我没什么可怕的……”薛琬毅然待在原地,直视着薛睿。 “不过琬皇姐放心,越侠士一世英名,我也不能让他枉死薄待了他不是,他的尸身此刻还在净芜城,并未下葬。我手下的那些将士们,可每日都想有人去瞻仰瞻仰,这天下闻名的越侠士是何等尊容呢?” 薛琬彻底绷不住了,这意思便是任她师叔的尸体千万人瞧着,曝尸于庭…… 可是下面是几丈高的城墙,她已经十分想就这样跃下去斩了薛睿的头颅了,可是白黎在她后面死死地抓住她,不停地喊着,“殿下,冷静!别听他说!” 薛琬眼中通红,从中淌出的眼泪也像是血泪一般,她浑身战栗着,连呼吸都都带着恨意。她挣扎着转过头去,不去看薛睿,却眼看着叛军渐渐从城里涌上了城墙上来。 眼前是已经无法挽回的败局,这些士兵们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已经渐渐在薛琬耳边淡去了。而身后,是依旧在死死盯着她,想看她崩溃失控的薛睿。 但薛琬却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无论是厮杀,还是薛睿的嘲讽,还是白黎的劝阻,渐渐归于沉寂。 若这真的是结局,其实她也早就料到了。 她豁出去做局,希望薛晟能够出手,但却不想一个帝王之心狠戾起来,已经没有了仁念。 “随意吧,既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 天色已然暗淡下来,薛琬只觉得四下空寂的很,只是有些寒冷。 白黎看出她的过分冷静,觉得不是好事情,他过去拉住她,“我带你走,现在,你相信我。” 薛琬听到后只是木然地推了推他,“不用了,事到如今,我是累了,也不想走了。” “殿下,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陵安城守不住,是皇帝想要你做牺牲,不是你的错,但你没有必要一起搭在这里。” 他急切地说道,谁知这次的薛琬却格外的执拗,白黎竟没有拉开她分毫。 “你走吧,陵安城城东,有可以离开的地方,那是我一早设下的。” “那便走吧。”白黎以为她听进去了,可薛琬却摇了摇头,“我真的不想走了,重稷……你应当……应当明白我的,劳烦你以后,得多帮我照应我的亲人们了……” “可是他们等着的是你啊。”白黎近乎绝望地对她说。 他当然知道现在薛琬内心的绝望,她终究是没有赌的过冷漠的君王之心,也再扛不住薛睿那番言语,如今在薛琬心里,活下去便宛如是折磨一样的存在。 第二百八十七章 孤城(四) “既然这样,我便陪你一起。”白黎低下身子,跪坐在瘫倒在地的薛琬身边。 薛琬木然地看着他,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劝阻的话了。“若是阙城初遇那年,你再大些……或许如今便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了……” 白黎亦是笑着回答,“可是兜兜转转,我最后还是遇到你了。” “也不对,若是阙城初遇那年,我不曾下山,也许才是最好的。”薛琬轻轻摇了摇头,“若是一辈子不曾领略世间这些险恶之事,糊涂到死,该有多好。” 白黎不言,拉着薛琬往自己的怀里再多靠了些。 薛睿再次抬头,看到两个身影,只冷哼一声便策马往陵安城内而去。 这个时候,众人都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那是马蹄声,携裹着千军万马而来的马蹄声,声势浩大至极。 薛睿猛地抬头,听着这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很快,便看到了自陵安城的北门一路杀过来的,与自己所率的军队完全不同的,一支自北境一路南下的兵马。 “末将顾青,救驾来迟!”为首的将军策马扬鞭直朝着这边而来,身后是紧随着赶过来的军队,铁蹄踏过之处,陵安城的街道都在发抖。 薛琬蓦地睁开了眼睛,低声道,“他们来了。” 这不仅仅是那时薛琬号召去解救奉陵城之围的人马,其实还有薛晟派来的人。 顾青一路披荆斩棘,迅速清理涌入城内的叛军,然后一路杀向南城门,直冲薛睿和后面的主力而去。 薛睿喊了一声“撤”,剩余的手下便立刻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方向而去。他们都知道大事不好,若是再耽搁下去恐怕都走不了。 但这时,由瀛侯薛皓带着的人马却出现在了薛睿等人的身后,堵住其去路。 薛睿见此情景,便知道真的是薛琬和薛晟一起定下的计策,引自己亲自出战来攻打陵安城,薛晟假装不救使得他自己放松警惕,之后再来这么一出。 但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杀出去!”薛睿命令道。 这些人早已没有了退路,若是投降了只有被当做叛国之人,断然没有活路,但如果杀出去,薛睿在南境还有势力在,不愁能有机会东山再起。 所以叛军们杀红了眼睛,顶着薛皓的兵力也要突出重围,双方陷入血战中。 而薛琬这一头,被丢弃在陵安城内的薛睿的兵力自然已经被顾青清理干净,不留后患。顾青及靳严一起上到城墙之上,见到薛琬双双下拜,“末将见过长公主殿下。” 薛琬脸上尽是疲态,绝处逢生的事情虽然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是这回确实薛琬直接真的放弃了生的念头,哪怕是现在都处在悲怆之内有些缓不过神来。 “多想你们了,守住了陵安城。” 顾青垂首道,“殿下恕罪,末将本可以早些驰援的……可是……可是……” “我知道。”薛琬道,“定是陛下说有碍大局,让你们再等等,等到薛睿真的上钩了就快攻下陵安的时候再出手,可是这样?” 顾青不答,便是默认,之后也叹了口气,“幸而殿下无事,不然末将便是万死难恕,陛下也会过意不去的。” “陛下?”薛琬轻笑两声,“陛下让你们这个时候才来,难道我还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么?” “殿下……”顾青虽然心中知道,但也觉得薛琬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说出来有些不合适。 “你不必对我说要慎言什么的,自他放弃奉陵城中为他抵挡薛睿的禁军,杀了罗州城将领只为做戏的时候,我与这位陛下便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有他的帝王之心,可以舍弃成千上万不重要的人的性命,可恕我不能接受。” 顾青还想说什么,薛琬制止住他,“你不必说了,继续清查这陵安城里的叛军,看看前面瀛侯可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围着我了。我现在安全的很,也累的很了。” 顾青和靳严听令不再多说什么,只垂首恭送半搀扶着薛琬离开城墙的白黎和薛琬离开。 白黎要带薛琬去休息,她刚刚虚耗过度,怕是根本撑不住再去做什么事情。 薛琬半倚在白黎的肩头,脸色和唇色都白的厉害,刚刚还在靳严和顾青面前撑得住的神色已然消失不见,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 “我本应该亲自去追那薛睿的……”薛琬道,“可是我现在……” “你累了,有瀛侯在,你不必挂心。” 薛琬摇摇头,“重稷……可是我现在真的,我不知道为何,是怯懦了还是怎样。明明前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薛睿……白青桓……还有薛晟……可是我现在一想起来,便觉得累的很。” “那就不要想了,这次打赢了,我们便回去。”白黎轻声道,“前面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可是……可是……”薛琬嘴里说着可是,意识却逐渐消沉下去,刚刚说出这两个字便失去了意识,完全倒在了白黎的身上。 白黎下意识地伸手一揽,眼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眼中不禁落下眼泪来。 这是从彻底的绝望之中再被强行拉回来的人啊,其实对薛琬来说,心里的那根弦在刚刚选择留在城中不走的时候便已经崩断了。她不愿再为了剩下的事情保存自己的性命以图来日了,甚至想着解脱,但还是被生生拉回来。 虽然白黎庆幸援军及时,薛琬终归是没事。但他也知道,对于薛琬来说,说累了也只能是一时的,她所说的不愿去想的前面的那些事,等她醒来了还是要去面对的,根本结束不了。 这样一想,白黎甚至想薛琬就这样睡下去,只要自己知道她还是好好的活着的,那以后的那些再次会把她拖入险境的事情,真希望在她醒来时已经换了一番天地,再不需要她去做些什么了。 虽说是幻想,但现在能在昏睡中躲过一时,便躲一时吧。 白黎将失了意识的人横抱起来,带着她去短暂地脱离这纷扰几时。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初终(一) 待薛琬醒来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她就算再累,但心头也是盛着事情思绪不敢过分歇息片刻。 已是夜色,白黎带着她在一家已经躲避战乱而空无一人的屋舍内稍作歇息,薛琬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头上已然渗出一层冷汗。 白黎点了一根蜡烛,走过去看向薛琬,轻声唤道,“殿下,殿下。” 终于是彻底清醒过来的薛琬,一开始还被这烛光刺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她拿手挡了挡,之后分辨清楚自己眼前的景象,然后看清楚了自己面前的是白黎。 她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重稷……”她哑着嗓子道,却没了下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只睡了一个时辰,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薛琬摇摇头,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白黎也猜到她一醒来定然要过问这些事情,也随时让人留意着来报给他听。 “薛睿带着人逃了,瀛侯还在追击,目前还没有消息。不过陵安城还有周围被薛睿占领的城池都已尽数收回,薛睿这次定然是元气大伤。” “还没有消息啊……”薛琬捕捉到了这关键的信息,然后就要起身下床。 白黎道,“你要起来做什么?” “我要去净芜城,我师叔还在那里。”薛琬起来之后直接去取自己的外衣,这就要往外走。 白黎知道这件事情上,薛琬是急切而且不会让步的,他没有再阻止,而是拿上了两个人的剑,陪着她一道出门。 薛琬也没有说什么,白黎愿意一直陪着她,再多的谢字也早已是道不清的了。 薛琬将自己要去净芜城的事情告诉了靳严和顾青,让他们留守陵安城便是,顾青提出自己要陪同的事情,薛琬拒绝了。 净芜城眼下已经在薛晟所属军队的控制之下,她现在去是比较安全的。 连夜奔波,两人在天明之前到达了净芜城,薛琬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净芜城的城墙,晨光未熹,那城墙的黑色泛着一日之内最寒的寒气。 薛琬不禁打了个寒噤,那时白黎强行带着自己从净芜城逃离时的场景又一次呈现在自己眼前,连带着自己未曾亲眼看见的,越丞临死前的场面,都一股脑地翻涌上来。 心口一股浊气迅速围堵上来,薛琬捂住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城门依然是关闭着的,城门处的守军看到薛琬和白黎两人接近,便喊到,“城下何人?” 白黎替薛琬道,“是陵安长公主殿下,有事进城。” 那将领显然是愣了一下,明显是愣了一下,之后跑到下面去问过了将领的意见,之后命人将城门打开了。 薛琬和白黎策马往前,那城门内出来一个士兵,对着两个人下拜,“参见长公主殿下。” 薛琬略一点头,没有多言,只是从容地进了城去。 但她不知自己师叔的遗体被安置在何处,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对那出来的士兵问道,“你们清理净芜城的时候……可有……可有见到越侠士的遗体……” 这句话被她说出来,用尽了力气。 那士兵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越侠士是谁,只摇摇头告诉薛琬,“回禀殿下,属下不知,我们进城之后的确未曾见到。” 薛琬没有继续答话,只继续策马往城中去。 白黎在后面跟上她,随她一起进城去寻找越丞的遗体。 两人发动了净芜城内的士兵们,与之一起寻找,人们举着火把,直到天明之时,却依然一无所获。 薛琬和白黎也在一直寻找,特别是薛睿他们曾经待过的地方,或是中军驻扎的营地之类的,但可惜,依然是一无所获。 薛琬心智大乱,薛睿出征之前不可能想着还把越丞的尸身带着,不然早就拿来威胁她了,这次他应该也是没有想到会败北,所以越丞的尸身应当还在净芜城没错,但是为何就是找不到呢…… 白黎过去安慰她,“你别担心,净芜城这么大,而且说不定他已经将越前辈安葬了只是故意激你的。” 薛琬摇摇头,“我总觉得不对……师叔,师叔究竟会在哪儿……” 他们此时身在薛睿以前在净芜城时坐镇的地方,以前搭建起来的防御所用的军事之物依然还残留着,薛琬想在这些东西上寻出一些蛛丝马迹,白黎一直帮她留意四周,这时远处飞来的暗器被白黎瞬间察觉到,他一把揽住薛琬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白黎迅速回过头去看,却只见一个灰色的身影迅速消失不见,就算只有这一瞬间的剪影,白黎也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父亲,白青桓。 那暗器是带着一张字条一起飞过来的,薛琬取下来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点,叫做欢宁园。 “这是哪里?”薛琬低声问道。 白黎想了想,“或许是所有事情开始的地方吧。” 薛琬看了看他,白黎意指的事情的开头,便是钟离凝和敬国公被她的父皇带兵围剿,从而使得白青桓走上报复大虞的不归路。 他们一路走到了欢宁园,那是一处早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的住处,许多年了,无人接手打理,就任它杂草丛生,盖过了原本的痕迹。 或者这应该是,白青桓与钟离凝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吧。 两人留神戒备着往前走,这时从屋顶上窜下来一个身影,白黎说了一句“小心”将薛琬再次护在身后,同时衡兮出鞘,随时准备出手。 那人是个女子,薛琬和白黎看清了,是白蓁。 自从奉陵城内乱才得知这女子的身份,薛琬那时顾不得震惊一直想着如何解决事情,如今再次碰面,心中的一些疑虑再次翻涌上来。 “是你。” “怎么,是我。”白蓁脸色阴冷,从前在宫中时那样对任何人都笑脸相迎,柔情似水的样子根本丝毫不见。 “这些年在宫中,可是委屈白姑娘了。”薛琬道,“终日对着自己的仇人卖笑,不知白姑娘可觉得疲累?” 第二百八十九章 初终(二) 对于薛琬这样的话,白蓁并没有做出过多的情绪的反应,她冷笑两声,“是累了些,但能搅动两个君王的朝政,我未尝觉得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呢。” “果然是你。”薛琬自顾自点了点头,“我与陛下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一步步走到这般决裂的地步,怕是白姑娘没少在陛下和薛瑶的耳边说些什么吧。” “不错,是我。”白蓁承认道,“你现在再来问这些,不觉得太晚了么?” “晚或是不晚,总要问清楚。”薛琬笑了笑,“这样说来你们父女还真的是用心良苦,费劲周折布下这样大的局,如今这样急着现身,又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让你死。” 这话从白蓁的口中被轻飘飘地说出来,但话确实最狠戾的话。 “我师叔在哪儿?”薛琬不与她过多争辩,直截了当地问道。 “长公主过来,蓁儿为何不告诉我。”白青桓说着从里面走出来,站在白黎和薛琬对面。 白黎眉心一蹙,“父亲……” 白青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跟的勤快啊。” “父亲,收手吧。”白黎恳切地说道,虽他也知道白青桓已经做到这个份上,早已经收不了手,而且他手上有越丞的性命,薛琬就不可能放过他。只是他身为人子,总抱着那份执念想要劝上一劝。 “怎么,你劝我收手,可要问一问这位长公主殿下,可否愿意放下仇怨?” “不可能。”薛琬不待白黎回答,斩钉截铁道。 “你看,殿下可是决绝的很,这些废话你还说它做什么?”白青桓说着,就转身朝里面走去。这已经是荒废很久的宅院,门前的草枯了又生,台阶都已看不清楚,门内更是黑洞洞一片,令人心生寒意。 白蓁始终戒备地看着薛琬和白黎,然后跟着白青桓走了进去。 薛琬准备迈步走进去,却被白黎抓住了胳膊,“当真要去?” 薛琬淡笑,“我得把我师叔带回去,或者……你得把我师叔带回去。” 白黎知道她这后面一句的意思,急切道,“那更不可以。” “白黎。”薛琬郑重道,“你我都知道,我和你父亲之间,或者你们父子之间,早晚会有这一天。我要找他报仇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是我不得不做。” 白黎垂首,“我明白了。” 不再多言,两人也一起迈入那黑暗之中。 一直走到内里,白青桓将屋内的烛台一根一根地点起来,微弱的光热根本难以把这长久被浸染过一般的黑暗和寒冷驱散,反而显得更是令人恶寒。 薛琬适应了一会儿这烛光,然后看到正对着他们的地方,摆放着两大一小的牌位,牌位前的香已经燃尽,但这屋内还隐约有着香烧过的味道,却不知是何人什么时候点过的。 白青桓从一旁重新拿了几支香,从烛台处引燃后插入了香坛之中。 “这是敬德公,我妻子,还有蓁儿弟弟的灵位。”白青桓在上香的时候,头也不回地说道。 那小的牌位上没有写名字,只有爱子两个字,显然不是说的白黎。但白蓁的弟弟这几个字,显然在白青桓那里,从未真的把白黎当做是自己的亲子。 白黎心知,但早已习惯,也不多做计较。 白青桓从供奉牌位的桌案后面捧出一个黑色的瓷罐来,薛琬一见那个便心下猜到了大半,就要过去拿。 白青桓看到她的样子,将瓷罐拿在手中,对她道,“看来殿下是猜到了这里面是什么啊。” 薛琬道,“你还给我,你别碰!” “是么?”白青桓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要知道,若不是我,你师叔现在得尸身还被薛睿弃市庭下,不得安息呢。” “那你也么有资格!”薛琬怒道,“别假惺惺了。” “假惺惺?不错,是假惺惺。”白黎笑了笑,“毕竟这世上也没几个凶手还会给死者收尸的。” 这话彻底触怒了薛琬,若不是白黎死死拉住她,她早已经拔剑去和白青桓决一生死了。 “简单,你留下,我可以让白黎带着你师叔的骨灰离开。”他带着不屑和傲气看着情绪失控的薛琬和极力忍耐的白黎,“自然了,白黎需得留下离宗之人暗藏各处的详细名录。” “你休想!”薛琬道,“就算我自己留下,你们也未必就能得逞。” “哦?”白青桓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一般,“殿下倒是自信的很,只留下你一人?” “殿下,你别犯傻,我和你在一起,未必会输。” 白青桓则把目光重新落在了手上的瓷罐之内,作势便要将那瓷罐摔碎在地上,薛琬急忙拦住道,“别……别……” “怎么,现在倒是有了忌讳?” “你将我师叔的骨灰给我,我可以留下,让白黎一个人走,他不会让离宗的人找你们麻烦。” “殿下……”白黎有些急切,“莫要被牵着走。” “你听我的,带我师叔走,安葬在方寸山,我不能再扔下他了。”薛琬带着祈求的语气道。 “可是你不该为了越前辈再把自己白白地搭上,这不值得。” “可是师叔是为了我才把他自己的命搭上的啊。”薛琬声泪俱下道,“你让我怎么能不管……看着他,挫骨扬灰么……” 白黎的心被揪紧,“我不是那个意思,殿下,若是越前辈在此,他也不想看见你为了他做出这样的牺牲的。” “白宗主,还是不要擅自为别人做主的好。”白蓁冷声道,“这不是你的事情。” 白黎正色道,“自然是我的事情,她今天不可能一个人留下。” “那你们便都留下给越丞陪葬便是。”白蓁腰间的剑已经抽出,“反正他当初,也是因为你们两个才丧命的不是么?” 她直接冲着薛琬便冲了过去,薛琬就算现在心绪难平,但这点反应力还是有的。她迅速往后面躲去,急急避开了白蓁迅猛的攻势,之后又左右格挡着白蓁。 而白青桓则将越丞的骨灰坛搁置一旁,对白黎道,“怎么,你我父子,也终于是走到这一步了?” 第二百九十章 初终(三) 白黎握着剑,舒了口气,“抱歉。” “此话不必对我说,什么路都是你我自己选的,无关他人。”白青桓的长剑已出鞘,说着话便向着白黎而来。 四人战的难解难分,薛琬这里的武艺要高过白蓁一些,时间久了便渐渐呈现压制之势。而白黎与白青桓两人都是四国之内顶尖的高手,只是白黎依然还是心有顾忌,毕竟对方是白青桓,就算知道薛琬和他之间是极大的仇怨,但在自己手上,他还是下不了死手。 白蓁渐渐知道自己不是薛琬的对手,在躲开薛琬的一击剑式之后,直奔被白青桓放置在一旁的越丞的骨灰坛。薛琬看着白蓁的动作,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喊了一声“不要!”,这便忙过去阻止。 可是恨意涌上心头的白蓁已然不管不顾了,她的剑打在了黑色的骨灰坛上,全力一扫,那坛子便立刻从桌上摔了下来。 薛琬尽全力想要去接住那掉落下来的坛子,却依然是在指尖差一寸触碰到的时候看着它摔碎在了自己的面前,骨灰从破碎的坛中四散开来,铺了一大片。 薛琬一瞬间跪坐在地方,想要伸手去收敛起一些,却想起这是自己师叔的骨灰,手停在半空,又颤抖着收回。 听到这边动静的白黎见状,分心喊了一声“殿下。”他眼睛在薛琬身上,却没在意白青桓的追击,自己的手臂上瞬间多了一道伤口。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白黎眉心一紧,他忙回过头来对付白青桓,“父亲,你们这样是否太过分了些。” 白青桓却不以为意,“无妨,既然长公主那样舍不下越侠士,一起在此地做个伴也不是坏事。” “你……”白黎对白青桓此时的冷血之语,已然无法理解。 而他一面对自己的父亲已经心如死灰的同时,也留意着薛琬那边,薛琬依然跪坐阿紫地上,但白蓁并未自此收手,趁着薛琬心绪大乱,她便想要趁机出手置薛琬于死地。 白黎见此急着喊到,“殿下!”想要提醒薛琬注意。 但在白蓁出手的那一瞬间,薛琬已经立刻起身,挡住了白蓁那致命一击的同时,立刻反击,接连的几招几式都是狠戾无比的。 白青桓一见事情不好,就要甩开白黎过来救白蓁,而白黎同样察觉他的想法,忍着手臂上的上通话极力拦住了白青桓。 薛琬的眼中早已都是怒气和杀意,对白蓁步步紧逼,剑锋极其凌厉。 白蓁的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伤口,嘴角也溢出鲜血来,明显体力已经不支。然而薛琬这时杀心已定,丝毫不再留有余地,没了软肋,现在得她也是冷血无情更甚于白蓁。 白青桓看的出来薛琬现在只想让白蓁死,先停了手道,“薛琬,你现在收手,我可以放你走。” 而薛琬下一瞬间直接一剑伤了白蓁的手腕,使得白蓁的剑脱了手,之后将白蓁一把揽过来,剑横在了白蓁的脖颈上。 “你放我走,凭什么是你放我走?你如今可还有什么和我谈条件的资格?”薛琬冷眼看着他,“大概是薛睿兵败,而且此前对你全然防备不信任,所以连西戎都觉得你失去价值,想要撇下你们父女了吧。” 白青桓脸色铁青,薛琬却戳着他的痛处继续道,“不然你怎么会这样舍下大好局势,赶来这个地方,还将我和重稷引过来,不就是想拿我们二人做文章,想继续为你的主子效力么。不然为何要选在这里,对你如此重要的欢宁园,难道不是想着不成功便成仁,都想在此了结么?” 白青桓的眼色彻底变得阴冷起来,他直视着薛琬,“不错,今日若不达目的,便要拉着你一起同归于尽。” 他用剑砍向旁边的一根柱子,那里悬着一根绳子,绳子断了之后从屋顶上瞬间落下来许多黑灰一样的还带着强烈的刺鼻的味道的粉末。 薛琬一下子便认得出,那是火药的味道,而且有如此之多,若是在一瞬间点燃,屋中的几人根本没有逃走的余地。 “白前辈,你当真要如此么?”薛琬神色一凛,问道。 “你以为呢?” “只是为了我一条命,搭上你自己和一双儿女?” “他们可以走,全在于你。”白青桓道。 薛琬稳了稳自己的心绪,对白黎道,“重稷,你带着她出去。” 白黎自然是不肯,“那不可能,你走便是。” “现在可是你我选择的时候?”薛琬强势道,“他要的是我的命,根本不是可以交换的时候。” 白黎焦急之中想着解决的办法,实在不想就这样被白青桓牵扯住,他想快速出手去毁了这屋内的烛火,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麻木不已,几乎动弹不得。 “放心,只是小伤,这些时候不能用剑了而已。”白青桓早就知道,他刚刚那一剑,就是为了让白黎没办法再继续用剑,尤其是白青桓刚刚想去救白蓁的时候白黎还拼命阻拦,更是使伤痛加剧。 薛琬也注意到了白黎的异常,对他付之一笑,“重稷,我想让你活下去,别忘了我曾经叮嘱你的,要帮我照顾拓儿还有我外祖他们。” 白黎一手捂着伤口,急切的想要让它立即恢复过来,但毕竟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算我求你了。”薛琬眼中含泪,声音也在打颤。 白黎因为疼痛额头上已经有一层浅浅的汗珠,但依然是未曾呻吟一声,他看向白青桓,“父亲,若是你放我出去,我必定竭尽所能报复,净芜城也有离宗之人,若你想看到白蓁被折磨而死,你尽可放我走。” 薛琬知道白黎这是在激怒白青桓,想让白青桓留下他,白青桓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敢。” “您觉得呢?”白黎露出一丝森然的笑意。 白青桓的眼中透露出杀意,薛琬察觉到不对,喊到,“白青桓,白蓁还在我这儿!” 薛琬的剑又紧逼着白蓁抵了抵,白蓁挣扎不得,对白青桓道,“父亲,您走,我留在这里与这狗男女同归于尽!” 第二百九十一章 初终(四) 僵持不下之时,白青桓突然身体一歪,之后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疼痛。他惊愕地回望过去,却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拿着一把匕首偷袭了他的人正站在他的背后,而那人却是——封清曲。 白黎和薛琬亦是震惊非常,白黎唤道,“母亲。” 那匕首刺的伤口不算深,但也不算浅,白青桓还想挣扎着做些什么,却被封清曲一把拦住,死死地将他拖在地上。 “重稷,带殿下走!” “母亲!”事到如今,封清曲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已经不甚重要了,而她的突然出现,的确是始料未及的。 “爹!”白蓁见到自己的父亲受伤,就想赶紧扑过去,但薛琬知道若是放了白蓁,封清曲一定危险,她死死地揽住白蓁,不让她动弹分毫。 封清曲出现的一刻,白青桓便料到了下面所要发生的事情,他反而平静了些,开口问道,“你是何时知道的?” 他说的是关于自己,关于此地的所有事情。 “很久之前了。”封清曲长叹一声,“甚至比重稷还要早。” 白黎惊愕的退了半步,自己的母亲早就知道这些事情,自己却毫无察觉。 而薛琬这时却突然想起来,那时白青桓和薛睿策划在奉陵城谋反,自己生怕封清曲受到牵连,特意编出理由将封清曲接到自己的府上,那时候宴席结束,封清曲对自己说,“殿下本不必如此。” 原来自己那时的生疑,竟是真的。 “我再成亲之前圣德皇后便说过江湖之人浪迹江湖,不知其心性,要我想好,还说要替我彻查你的底细,我拒绝了。” 封清曲冷静地道来,“成亲之后,皇后派给我的人之中,有人查到你时常去看望一个小姑娘,本想上报皇后,却被我拦下了。” 她看向了那边用愤恨的眼神看着自己这边的白蓁,“若那时你告诉我实情,我不是不会好好对待她。” 白青桓冷笑道,“她是我的女儿,难道要让你教养成为与自己的仇人亲近的人么?” 封清曲眉心一蹙,“只是你到现在,满心想着的竟然还是仇怨二字。” “你凭什么教训我父亲,你不过是那文氏的奴婢,这些年也占尽了名分,还白白待在我爹身边那么久!”白蓁怒道,向着封清曲喊到。 “可是你们有对我说过分毫么?”封清曲面对白蓁的冷言冷语,未曾因此而动怒,“是啊,我占了大虞第一剑客,武成将军白青桓嫡妻的名分这么久,他都未曾告诉过我,我和重稷只不过是他能够掩藏身份的幌子。他也从未告诉我,他所做的一切是要颠覆整个大虞。这么些年,从未告诉过我……” 重稷走到封清曲的身边,是啊,这么多年……自己以为自己再努力掩藏,不让封清曲发现分毫,已经是在极力忍耐了。 但心中更加明了的自己的母亲呢,她一面背负着丈夫的背叛和欺骗,却还是愿意为了心里的那一点割舍不下的情意选择隐忍。甚至她也知道白黎所做的事情,早晚会有父子相杀的那一天,可是白黎在瞒着她,不想她知晓不想她担心。她生怕自己会成为儿子的拖累,也便装作不知,可到头来背负着最多残忍的,其实还是封清曲一个人罢了。 “罢了……已经这么多年了……”她长叹了一声,“殿下,我早就知道白青桓外通西戎之事,但因为私心不报,早已是罪孽缠身,如今有让我赎罪的机会,但请您……在今日之后,便不要计较我的罪过,更加不要因此疏远重稷……我一直知道,他等了守了你许多年……” 薛琬内心沉重,她猜到封清曲想做什么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封姨母……” “母亲,您别这样……您先离开这儿,这里有我,我会好好处理。”白黎也从封清曲的话里听出来她的意思了,他心神大乱,恳切地祈求着封清曲离开。 “傻孩子,这本来就是我们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该让你们来背负。”封清曲满眼慈爱地看着白黎,“听话,你从来没有不听我的。” 她看向薛琬,“殿下……” 薛琬一记手刀先把一直想挣脱的白蓁打晕,这便过来站在白黎的身边,但带他走这个动作……她实在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母亲,不……你跟我走……”白黎祈求道。 封清曲摇了摇头,“孩子,你是最明理坚韧之人,应当明白很多道理。” “我不明白,母亲……我求您……求您和我走,我留下……这不应该让您来背负。”他跪倒在地,重重地叩首,“父亲……您收手吧,或者……您想要什么,我可以帮您……” “重稷!”封清曲斥道,“你是大虞人,是钟恪老将军的弟子,是离宗的宗主,你要知道你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若我连至亲之人都无法保全,剩下的又算的了什么?”白黎就要过去拉起封清曲,谁料封清曲死守原地。 “重稷,你是要我失望么?”封清曲含泪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白黎自诩最是坚定,这么多年,他想要做成的事情,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拦的了。可这一次,从自己母亲的眼中,白黎第一次感觉到了退缩,不敢违抗…… “殿下……带他走!”封清曲再次喊到,同时已经把最近的烛台握在了手中,白黎见状连忙道,“母亲,别……您别……” 薛琬知道这是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要白黎同时看着自己的双亲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是要扯开他,让他到安全的地方去目睹这一切的人,可是不这样做,她还有别的选择么…… “长公主。”白青桓沉声道。 薛琬看向忍痛忍的面色通红的白青桓,听他说道,“带小女离开,你师叔的命,我该偿,但她……你没有资格让她陪葬……” 这话说的霸道,薛琬其实对这道理不屑一顾,但她却看到了封清曲的眼神,那样悲悯和坚韧。 “殿下……暂且,让那孩子活着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初终(五) 薛琬忍着心底的一丝不甘心,僵硬地点了点头,她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白黎,顿了顿便去将倒地的白蓁先行带出了屋内。 只剩下一家人在,白黎依然是拉着封清曲,小心地看着她手中的烛台,那火星若是有一点落在火药上,这欢宁园瞬间会坍塌,那时候便再无挽回的余地了…… “母亲,您把蜡烛给我,给我……不要,不要做傻事,我们……我们还有别的办法,还有别的退路。” 封清曲看到白黎这样哀求的样子,心中也如烈火灼烧一般,她故作生气道,“重稷,你还想再次把殿下拉回无限循环的泥潭中么?” “不,不是这样的……父亲……我求您放过我母亲……除了我母亲和殿下,我可以放弃所有……” “重稷!”封清曲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白黎,这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对白黎感到一些失望。 “好。”白青桓突然道,“重稷说的对,为何非要一起在这里葬身呢,或许,还真的有别的办法不是么。” 封清曲警惕地看着他,而白黎这时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自然,一定有别的办法的。” 这时薛琬自外面回来,看到了白黎正要把白青桓和封清曲一起带出去,先行拿了剑在手中准备随时抵挡。 “殿下……我觉得或许还有可以商议的余地。” 薛琬警惕地看着白青桓,“商议什么?” 白青桓一步一步走到薛琬站着的不远处,“自然是商议,我与长公主又要如何斗到不死不休啊。” 白黎道,“您说什么……” “大虞有殿下一日,便多一分指望,而我在一日,殿下便一日记得越丞之死,难道不是不死不休么?” 薛琬冷着脸色,“白前辈倒是有自知之明的很。” 白青桓此时蓦地往前一步,就要去拉住薛琬,但谁料封清曲早便预料到他是要拉着薛琬共同死在这里,抢先一步将白青桓扑倒在了一地的火药之内,对薛琬喊着,“殿下,快带重稷离开!” 薛琬从封清曲出手的那一刻起,便早已猜到了现在的结局。 容不得犹豫,现在不理智的是白黎,薛琬强行拉住了白黎,带着他冲了出去。 白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在自己踏出了门口之后眼见着含泪还在不住看着他的封清曲把那蜡烛打翻在地,在白黎撕心裂肺的喊声之中,一道刺眼的白光曝炸开来…… 巨大的轰鸣声就快震碎人的耳膜,薛琬护在他的身上带着他扑倒在地上,两人瞬间被这震耳的声音刺的几乎什么都听不到了,眼见着那屋舍因为这火药的曝炸而从支柱、房梁开始松动……倒塌…… 直到,白黎不知道喊了多少声“母亲”,那刚刚还在的阴寒的欢宁园的屋舍,如今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而那废墟之中埋下的,是白黎的双亲…… 薛琬因为护在白黎身上,感觉到自己被炸出来的石块所伤到了一些地方,但她还是忍着疼,先去看白黎的情况。 白黎此时已经不再喊着“母亲”了,脸上无喜,亦无悲…… 薛琬最怕的就是这样,她一把将白黎抱住,不停地在他耳畔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白黎合上了双眸,木然地听着薛琬的“对不起”,可是她对不起谁呢,自己又凭什么让一个无辜之人为自己道歉。 从前的时候,是痛她之痛,想着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让她不那么辛苦。可是如今,这样惨烈的事情却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是一瞬间……白黎感到胸口的窒息,就快喘不上气来…… 心口被坠上了千斤重的石头一般,而那随时会断开的缠着这重物的绳子,又被理智拉扯着提醒着他不能失控……逐渐缠绕上来的,揪的更紧…… 他轻轻拨开了薛琬,撑着力气和受伤的手臂,就这样往前一步一步踉跄地走过去……一点一点地接近,那已经是废墟的地方…… 薛琬愣在原地,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不该去阻止……好像,都没有什么用处了吧…… 当初得知自己的母亲和父亲身故的消息时,薛琬也曾像白黎这般,茫然无措,恨不得立刻逃开却因为身后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去做,不得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 可是那也是有不同的吧……白黎的父母,尤其是封清曲,她本该被白黎奉养到老,本该有着闲适安逸的后半生,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而牺牲在仇恨里。 白黎走到那已经被碎裂的砖石和木头埋了一半的台阶上,伸手木然的拨开上面这些东西,想着清理着什么。 薛琬当然知道他是想做什么,她跟了过去,拦住他再次拾起一块砖石的手,轻声道,“重稷。” 白黎这次没有再执拗地推开她的手,停在了原地。 薛琬艰难忍下心中的疼痛和压抑,对他道,“别这样……就像你当初安慰我一样,封姨母……她也不愿意你这样的……” 白黎默然了许久,眼神之中过往坚毅或是自信的神采都已不再,剩下而只有灰暗的绝望,他沙哑着声音道,“所以这便是为什么……推己及人是这般困难吧……” “不是,不是的,重稷……你能撑过去的。”薛琬不停地劝慰着,她是真的怕如果现在任由白黎这样消沉下去,从前的白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要知道,要知道封姨母她一个人,她背负了这么久,她是不想再继续看着你们父子陷在仇恨之中了……” “所以,她才选择了最好的方式。”白黎接着她的话,缓缓说道,“我好像是理解她的,却又不甘心……殿下……她是我母亲……” “我知道,我知道。”薛琬帮他擦拭着无意之间淌下来的清泪,“还有我在,封姨母也是为了我……我会偿还你……一定。” 白黎嘴角艰难地露出一丝笑意,“为何要你来偿还呢,这难道不是不公平的么。” “不,我愿意……我愿意,重稷……以后,我会照顾你,所有事情都听你的,好不好?” 第二百九十三章 初终(六) 天早已经完全亮了,却又从未亮过。 薛琬派人去安置白青桓、封清曲还有自己师叔的后事,自己这几日则一直在陪着白黎住在净芜城外的溢出僻静庄园之中。 但她未曾刻意向亲近之人隐匿行踪,因此靳严奉命来寻她还是一下便寻到了的。 薛琬独自出去,见了靳严,问道,“怎么了?” 靳严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与薛琬,“这是陛下派人送来的,要殿下亲启。” 薛琬一听是薛晟,犹豫片刻还是将信件接过来,撕开了那用皇帝御用的蜡泥封起来的信封,从中拿出信件开始看。 “下示陵安,朕亲观尔平乱有功,特恩赦前不敬之罪,望尔诚意悔之,于南境彻平薛睿之乱,乱定之时可复归荣身。” 薛琬泛起一丝冷笑,靳严有些看不懂她的神情,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要我继续去追那薛睿,说什么这次叛乱平定之后便复我长公主的荣华之身。” “这是好事情啊,陛下这是愿意与殿下和解了。”靳严道。 薛琬摇摇头,“和解?怕只是合作,或者说合谋而已,我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或是身份,这便给陛下回信,说我不想去。” 靳严疑惑,“为何?殿下不也是希望大虞不再有什么乱子了么?” “薛睿已经成溃败之势,收复他也不是非我不可,再说我又不懂打仗这些事情,为什么一定要我去?” “但这毕竟是陛下的旨意啊……殿下,这个时候,您还是不要和陛下怄气的好。” “我不是在怄气,陛下也不值得。”薛琬冷淡地说道,“我说的是实情,平定薛睿不是一定要我去不可,何况陛下的书信中字字都是要我悔罪之意,我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大逆不道之事,为何偏要向他低头?” 靳严有些着急,“可是殿下,现在不是再闹内乱的时候啊,我们也接到西境边地奏报,西戎那边,怕是要趁着大虞内乱起兵攻城了。” 薛琬道,“这难道不是早晚的事情?” “但是现在拖不得啊,薛睿若是和西戎那边有什么合谋的话,大虞危矣。” “那你们这些将领便快去收复失地便是,我说了我可不会打仗,现在也没那个心思。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为了我师叔,也为了我自己讨个公道,现在我的公道也讨的差不多了,为何一定要让我去做这件事呢?” 靳严以为薛琬一直不理解他的意思,再次道,“殿下,这都是为了你和陛下能够解开隔阂,我大虞可以……” “我知道你的意思。”薛琬道,“我倒是可以再说的明白些,我自有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不需要陛下的宽恕,也不愿意再插手这些事情。” 薛琬自从薛晟下杀手的时候,便已经对其绝望了,或者她还会念及着大虞是故土,在其有难的时候尽自己的能力帮一把。但如今,她最大的执念是自己的师叔,而现在仇已经报完了,况且因为这些事情,还连累白黎……她实在也是累了,不想再掺和此事。 这时候薛琬和靳严听得一声“殿下”,她回头望过去,是白黎。 薛琬走过去,“你怎么起来了?” 白黎浅笑,“我又不生病了,为何不能起来?” 薛琬想想也是,这些天她生怕白黎会出什么事情,照顾的可谓是无微不至。 “白宗主。”靳严道。 白黎略点头,然后对薛琬说,“殿下,无论如何,此事你都应该去看一个结局不是么?” 薛琬没想到他会来劝自己,反驳道,“我觉得倒是没有什么必要,不过是征讨一个薛睿而已,与我有什么关系。” “可殿下下山来,不就是为了给这场动乱一个结局的么,眼下就快成功了,殿下可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那以前所付出的心血不就付诸东流了?” 薛琬叹了口气,“从前那是不懂得分寸,我以为凭借我一己之力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现在显然事情是比我想的复杂的多,我也实在是高估自己了,这代价太大了。” “逝者不可追,我不希望殿下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做有违初衷之事。”白黎定睛看着她,这个“别的原因”自然指的是他自己。 “可是我有些累了。”薛琬如实说道。 白黎双手揽住她的肩膀,“现在还不是时候,相信我,等事情过了我们便离开这里再不回来。但是殿下,就像靳严将军所言,这个时候公然和陛下作对,不听他的旨意,真的不是件思虑周全的事情。” “可是我……” “我陪你去。”白黎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其实就是做个样子而已,陛下也不是指望着你一定杀够多少敌人才行,现在西戎虎视眈眈,只有你营造出和陛下一心的表象,他们才会心有顾忌,不然的话西境立刻起兵,到时候遭罪的只会是百姓。” 他说的道理很明了,薛琬自己也想的明白,只是因为心中的介意和对白黎的无尽的亏欠,觉得不能再把这个失去了所有的自己最喜欢的人再拉进这泥潭之中了。 可是白黎的眼神却比她还要坚定,纵然失了自己最亲的人,但白黎也清楚,什么才应该是现在该做的事情。 薛琬没再执拗,转头对靳严道,“我知道了,会给陛下回信的,你先回去让瀛侯整肃兵马一切听从瀛侯号令即是,我会去的,但不必刻意等我。” 靳严见薛琬终于是勉强答应了,也是欣喜非常。 “是,末将告退。” 靳严离开之后,薛琬也松了口气,在外人面前不敢展露的情绪此刻清楚地展现在白黎面前,有心疼,也有不甘,以及内疚…… “殿下别觉得是对不起我什么的。”白黎说这话的声音也哽咽了一下,“我知道,我母亲她自己所选择的道理……而且,就像你说的,我还有你,我不会倒下。” 薛琬抬头看着他,白黎的眼睛中一直有一汪春水一般,看的人心头的寒冰也能被缓缓化去,即使他自己现在得心中也是千疮百孔,却总让薛琬觉得心安的很。 第二百九十四章 齐伤(一) 薛琬勉强答应配合薛晟,而后薛晟的诏令也发出了,举全国之力征讨叛乱之人薛睿。形势逐渐明朗,薛琬只是领了重任,但事情都是薛皓去做的。薛琬在开始的时候还未知道这位瀛侯竟有这般才能,排兵布阵绝对是堪比大虞最顶尖的帅才的。 她没有多做评价,毕竟皇室之人,明哲保身之事再寻常不过。 经此一战,薛琬也看的出来,大虞虽然君主不够贤明,朝堂上政治党派之争也未曾停过,但武将战力依旧,并不曾因为这几年而颓废消极。自己的父皇重武,遗风犹在,这也是经过薛伦之事但西戎却只敢背地里做些举动不敢明面开战的原因。 这次依然是,在薛琬和薛晟至少明面上统一之后,这些带兵平乱的将领一路带着人势如破竹,而这场叛乱也在半个月之内得到了控制。 最后的围剿,是在薛睿和薛琪所在的大虞最南境的一处小城,叫做璧城。 大军围城之时,薛睿下令守城之人勿要抵抗,大开城门,任由薛皓带着人进城。 只是薛睿只提了一个要求,要薛琬亲自前来。 薛皓本来奉了命令要把薛睿兄妹押解回奉陵城,交由薛晟亲自夏至处置,但他还是去告诉了薛琬,薛睿应当有话要对薛琬说。 薛琬接到这样的消息之后并不奇怪,薛睿把很多精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在此时快要看到尽头的时刻,自己好像是有必要见一见这个搅弄风云如此之久的齐王殿下。 白黎不放心她,特意跟着一起去了。 薛琬和白黎踏入薛睿和薛琪两人所在的地方,屋门大开着,连窗口也完全敞开着。四面而穿透进来的风将屋内白色的幔帐吹的四面飘舞,薛睿和薛瑶对坐在桌案两边,桌案上摆着一壶酒,薛睿和薛琪面前各放着一个杯子。 两人进来的脚步声被这幔帐的声音所盖住,但薛睿只是淡淡地看了两个人一眼。薛琬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跪坐在靠近门口的那一侧,白黎在她身侧也同样坐下来。 “琬皇姐来了,可惜这酒不多,你便别计较,我们兄妹二人招待不周,未曾给你留个杯子了。” 薛琬听这话,扫了一眼那壶酒,好似是明白了什么。 “齐王说要见我一面,可有什么想要说的么?” 薛睿呵呵地笑了两声,“没什么,只是想让你来看看,看看落败者的下场。” “我没这个兴趣。”薛琬冷声道。 “是啊,琬皇姐,陵安长公主是如何清高自傲的人,对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最没有兴趣了。”薛睿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想说给薛琬听。 “我只是不明白,为何那薛晟倒行逆施如此不仁不义,你就是不肯硬气一次,偏要听他颐指气使?”薛睿问道。 “齐王殿下,这问题你已经问过无数次了,我从来不是为了陛下。而且后来为了什么,你清楚的很。” 薛睿笑了笑,“是啊,我忘了,琬皇姐还是个重情重义,恩怨分明的青鼎门掌门。” 薛琬言辞中带着几分愠意,“薛睿,我倒想问问你,将这么多无辜之人搭上,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你可有过悔意?” “悔?”薛睿眼神中由昏暗却突然带了些不明意味的神色,“我悔的应该是,没有早些知道薛澄的面目,没有提早察觉,让齐王府落得这样的下场。” “但你可想过,这样的怨恨,已经把本来与此事无关的人牵扯进来。就像琪儿,你是她的兄长,为何非要拉着她一道……” “我不后悔!”薛琪打断薛琬的话,厉声道,“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也会跟着哥哥这样做的。” 薛琬略垂了首,“琪儿,我刚从方寸山回京的时候,你还在我母后身边,那时的你秉性善良,不卑不亢,对很多事情都看的清楚。” “是啊,那时候我就看清楚了。”薛琪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我在那个宫中,只有做的最得体最明事理,才能保住我的那一点尊严。只有好好顺着皇后的意,你回来之后,我必须和你亲近,处处和你想的一样,还要避开你的锋芒,才能风光的苟活。” 这般言辞,薛琬却是从未听说过,她只道薛琪曾经是因为先齐王早逝,没有可以庇佑她的人,而自小便坚韧懂事地很。却不想她是看尽人性寒凉之后,忍着心底的怨气而故作的模样。 但现在这个时候,去想薛琪那时候到底是真的善良还是假意求全,仿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我无意与你争辩过往,就算你们所做之事再出于情理,但到底是使得生灵涂炭,不可饶恕。” 薛睿听到这话和平常的一句没有任何区别,“不论是你,是我,还是薛晟,其实早就走的是一条不归路,饶恕?我不用谁的饶恕,也不需要谁的宽宥。和你一样,所做之事皆是凭本心,没有旁的什么理由。” 薛琬不与他争辩,薛睿始终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他明白或者不明白自己的意思,其实都不重要。既然早就决定站在对立面,不曾回头,这个时候的道理有什么意义呢? 但她还是想知道一件事。 这时候薛睿突然眉心一蹙,用手去捂住了心口的部位,薛琪一惊,“哥!” 薛睿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绞的有些有气无力,手臂也撑在了桌案上,薛琪赶快去扶住他,不停的哭着。 “我今日让你来,只是为了一件事……”薛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薛琬看了一眼两人面前的酒杯,早就是空的。 “还请长公主殿下,高抬贵手,莫要去寻沈骐之事。” 果然,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这才是薛睿真正把她喊过来的缘由。 “我一直不解的是,沈骐身在南佑,与你不过几面之缘,为何愿意为你冒如此大的风险。” 薛琬问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被毒性折磨的薛睿的脸上竟绽出了一丝暖意,“交情深浅,不该是那样衡量的,长公主难道不是最应该明白了么?” 他没有明说,但薛琬也不再追问下去,她答应道,“我在出来之前早已和蒙平郡主达成约定,只要沈骐不再生事,我不会找他的麻烦。再者,为了我师叔,我也不会去牵扯他们母子。” 第二百九十五章 齐伤(二) 一口泛黑的鲜血自薛睿的口中吐出,薛琬见此状立刻起了身,然后便是薛琪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哥!” 薛睿拍了拍她的手,用含混不清的话道,“琪儿……是哥,连累你了……” 薛琪不住地摇着头,一直说着“我不后悔,是他们该死……哥……我不后悔……” “长公主。”薛睿抬头望向薛琬,“我身死之后,不论如何处置琪儿……还望你……留她体面……” 薛琬看了看一直在抱着自己的兄长哭喊的薛琪,心知薛琪定是不愿独活于世,而且薛晟一定不会饶了她。 “好。”薛琬回道。 而这时,薛琪也突然感觉心口一滞,腹中如刀绞的滋味让她的哭喊声瞬间停住,但紧接着竟是一脸的释然。 “哥……我陪你……” 薛睿脸上带着不知是心疼还是宠溺的笑容,他因为体弱而且毒发的很快,现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手勉力地去抚摸着薛琪也渐渐变得惨白的脸,之后又停在半空中,像是要抓住什么,但那只手最后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薛睿再也没有了生息。 “哥!”薛琪撕心裂肺的一声,也引得自己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她颤抖着拿手拭去薛睿脸上的血污,却因为手指已经快不受自己控制,反而将薛睿的脸擦的通红一片。 她放弃了,艰难的看向薛琬,那副本该算得上是温婉可人、国色天香的脸庞上,被大片的鲜血所沾染,变得有些可怖,却更多的是可怜。 而她看向薛琬的眼神,不是当初的仇恨,或者愤怒,却仿佛更多的是,怜悯。 薛琪笑了,她用最后的力气对着薛琬道,“陵安姐姐……你信不信,你的下场,不会好过我们……” 白黎眉心一蹙,这样的话,他比薛琬更不想听到。 薛琬不发一言,眼看着薛琪耗尽最后的气力,倒在了薛睿的胸口上。 一切,好像突然平静了不少,连带那被四面的风吹的烈烈作响的白色幔帐,现在也消停了下来。 薛琬迈着虚空的脚步,走了出去。外面的天好像和刚才不一样了,但又好像,没有变化。是啊,这天色如何,为何要凭个别人的生死而做出变化呢。若是从上苍的高处往下俯视众人,其实不过是走了两个人而已。 薛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们的确让自己陷入危局,薛睿更是间接害死自己师叔的人,他们造成了大虞的生灵涂炭,死亡对他们来说其实是失败之后的必然结局。可是他们不在了,这世间的苍凉和无奈真的少了么?还是明明更多了呢…… 走的人不会再回来了,这剩下的满地残局,总要生者来承担。 薛琬一个没有看清脚下的路,踉跄了一下,白黎及时扶住了她没有让她栽倒。 “重稷,你说结束了么?”薛琬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问道。 “只要你想,它就已经结束了。”白黎顿了顿,回答道。 她合上双眸,“我在想,会不会真的像琪儿说的那样,我……” “不会的。”白黎见她想到那里,立刻制止住,“事情已经越来越好了不是么,就快结束了,你信我,不会再有事了。” 薛琬瞧着他紧张的样子,会心一笑,“你也别担心,我只是随口一说。这世上你和我都失去的太多了,是真的该惜命的时候了。” 白黎点点头,陪着她继续往前走。 薛琬答应了薛睿要给薛琪体面,但也不想着他兄妹二人的尸身再被一路押往奉陵城,再被羞辱一番了。 于是薛琬命人将薛琪安葬于城外,而为了平息薛晟的怒气,薛睿则被火化,挫骨扬灰。 薛琬还是命人留存了薛睿的部分骨灰,封存于坛内,还连夜派人暗中送了信给沈骐。 没过几日,乔装过的沈骐便被安排见到了薛琬。 他身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严实地遮住了大半张脸,浑身上下尽是阴寒的气息。 薛琬打发人出去,仅剩下他和沈骐在一处。 沈骐木然地摘下了兜帽,那本来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上,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生气。 薛琬看他这副样子,也不跟他多说什么,将薛睿的骨灰取出,交到了沈骐的手上。 “我不知道薛睿和你,交情究竟有多深。但他临死前还顾念着你,不想我去找你的麻烦。他身上的恨意已经够多了,我不打算原谅他,但总不想让他少有的真情实感也被糟践了。” 沈骐把那骨灰双手紧紧握着,眼眶中已经溢出止不住的眼泪。 “时至今日,你们到底如何结识,又在一起谋划过什么,我已经不想知道了。”她平静地说道,“虽然我承认,我心底不得不在意这些事情。但我对你母亲说过,此事过去便不再计较。我不想再提,也请你日后安分守己,别再感情用事,给你自己给南佑惹出什么乱子了。” “不是,不是。”沈骐的声音听起来怯懦,但又倔强的很。 “不是什么?” “不是感情用事……”沈骐抬眼看了薛琬一眼,那眼神之中尽是失落和无助,让薛琬竟一瞬间连责备的意思都少了许多。 “他也只是……只是为了一个公道。”沈骐腾出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沈骐做事情,很少会向别人解释什么。外人喜欢或是不喜欢,与他何干?可是如今他在向薛琬解释,解释的却还不是自己的事情。 薛琬没有多说什么,便继续听他说。 “他与我一样,没了父亲,却还不得不去拼命维持自己的身份,想脱手却不能。”他断断续续的说道,“齐王府中,处处是皇帝的眼线……他们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要装作好意地给他灌下那些所谓的补药……” “他早知道那是什么。”沈骐这时眼神猛地发狠起来,“可是还是要喝,我见过许多次,然后再客气大方地打赏那些送药来的人,那些是薛澄留下来的,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不放过他!” “我见过他为了自己的妹妹被恶意求亲的人所辱,但却不能多言。因为在别人眼里他必须是个只知风流的无能之人,你们高高在上手握权势的人,却不愿意多给一丝一毫的眼神!” 第二百九十六章 齐伤(三) 薛琬有些错愕,这些事情,自己原本确实一无所知。薛睿兄妹在她的眼中,一向是远离朝堂安分守己,不曾逾越半分规矩的。却不知自己父辈留下的业障,一直被延续如此之久,曾经的争斗仇恨,便这样延续成了一场不可收拾的劫数。 “我的确是不知。”薛琬沉声承认道。 沈骐惨淡地笑了笑,“你们能知道什么呢,你们想知道的,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太平安稳地盛世罢了,至于跟你们无关的人,他们到底付出多少,你们怎么会在乎。” 薛琬默然,却也不知还能与沈骐再说些什么了,遂站起身来。 “该交给你的我已然交给你了,过往之事再去多做流连,不过徒增些感伤罢了。沈小公爷若是有心,便请日后好好孝顺母亲,安稳度日就是。其余的,我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她说完这番话之后便自己离开了,只剩下一个对着手中的骨灰呆滞住的沈骐。 四下无人之时,沈骐才终于放纵地把眼泪肆意流出。 十九年骄傲处世,风光恣意的少年,终于是陷入了一场暗无天日的漩涡,哪怕现在已经有了定局,只是过往哪里是那么容易忘却的。 沈骐依稀记得初遇薛睿之时,自己隐瞒了身份去花天酒地地快活,却不想被人当做是可以捞一笔的外地子弟。 那时自己喝醉了被扔在街上,外面围了一圈的看客指指点点。 虽说自己并不在乎这点声名,而且自己的人早晚都能找过来给自己解决。但那一人一句的难听的话,落在沈骐的耳朵里也是不舒服的很。 被人围观了半晌,途径此地的薛睿派人驱散了人群,邀他上了自己的马车。 “既是南佑使臣,沈小公爷也应该注意些仪态,要知道在这大虞奉陵城,名声是比什么都要紧的东西。” “我看齐王的名声倒也不是有多么好听,这会儿教训起别人来倒是顺嘴啊。” 那时的他锋芒毕露,目中容不得任何人。 “声名是要做给他人看的,至于其中真相如何,到底不重要。”薛睿把他请到齐王府,让他重新整理了衣物,留了一顿饭。 “小公爷不惧人言,行事全凭本心。但这世上,最不缺和最被人误解的,都是这样毫不遮掩的人。” “反正我行事如此,别人早就见怪不怪了,我何必这个时候再费什么心思去装模作样?我见过的那些人啊,丑恶事情做多了自己都迷幻了,大言不惭的人多的是,我可不想跟那些人一样。” 那时薛睿给他尝过齐王府珍藏了最久的桑落酒,对他说,“你心中若有了那尺度,便只消拿它去丈量这世间的真假善恶便是,剩下的不足为惧。” 那时他活了十七年,一直都陷在吹捧和责骂声中,却不想愿意和他说上几句真心话的人,是在异国境内的薛睿。 他知道薛睿的身体一直很不好,脸色一直是病态的苍白,皇宫中一直有人来送药,薛睿总是一直在喝着。 他知道齐王府无权无势,一直是靠着皇室的怜悯度日,但连薛琪这个尊贵的郡主,也被朝中有权势的官宦子弟惦记。 他亲眼看到薛睿为了自己的妹妹挺身而出,就算知道自己会因此受到皇帝的斥责,连带齐王府其余的宗族人都会怪罪于他。 所以他特意跟奉陵城中的所有人说,自己喜欢薛琪,对这个郡主很是中意。他帮着薛睿教训了那些图谋不轨的宵小之辈,换得薛睿一句诚心的“谢谢。” 相识之日甚短,本以为他只是个苟活于奉陵城的落魄体弱的王爷,但沈骐越是深的去了解,却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薛睿了。 薛睿面对他这一问,只是淡淡地回应道,“让人一眼就能看透,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自那次出使之后便许久没有见过薛睿,两人只是互通着书信,沈骐经常告诉他自己云游各地的见闻,薛睿每每告诉他,自己羡慕的很。 沈骐不止一次想着,若是什么时候薛睿能不再理齐王府的破事,带着薛琪,好好地去玩耍一番该有多好。 这个念头想了没多久,奉陵城便出事了,涉及了大半个朝堂的舍麻之案搅的奉陵成乱象丛生。沈骐从自己母亲那里打听到这案子最后还是交给了薛睿来审,特意去关注了许多,还问及薛睿的状况。 薛睿只回了他几个字,“忙乱,安好。” 但是直觉却还是告诉他出事了。 因为后来的信中,再没了以前还会偶尔与他开开玩笑的语气,连带沈骐曾经提及的要一起云游之事,薛睿已经避讳提起了。 那是沈骐第一次,瞒着所有人只身远上大虞,见到了薛睿。 那时的薛睿告病在府,沈骐见到他时,从前的那份从容和释然竟是全然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连自己都觉得压抑的很的寒气,还有戾气。 几番逼问之下,薛睿说了实情。 “那你要做些什么,要杀了这个皇帝,为你父亲正名报仇么?” “是。”薛睿答到。 “我可以帮你!” 宫中的补药还是接连不断地送进来,那时他已经知道,这是慢性毒药,是以前的皇帝薛澄早就留下的,要薛睿活不过壮年。 他一把将那药碗打翻在地,也从此对大虞的皇室生了记恨之心。 从那之后他做了很多自己以前从来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以前从来瞧不起的那些阴谋算计,却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精于此道。 他得知了薛琬和方寸山的事情,帮着那个文家叫落樱的侍女逃出,想趁着薛琬在外,可以除之而后快。大虞一半是靠薛琬在撑着,他看的出来,那皇帝一直对薛琬颇有忌惮,他也看的出来。 他只恨自己帮不上太多忙,薛睿也多次告诉他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他插手,涉身过多不是好事情。 之后的很多事情他的确是不知道,被薛睿刻意瞒住了。但知道奉陵城的那次动乱没有赢下来的时候,他还是果断拿了自己母亲的兵符,带着人亲自去助他脱身。他自己做好了打算,若是薛睿真的面临险境的时候,自己可以出一份力替他撑一撑。 第二百九十七章 黍离(一) 他已经尽力为薛睿做到他可以做的了,可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如此。 沈骐也曾不止一次问过,若是这次失败了,输了该怎么样,那时的薛睿告诉他,“我一早便知道,这次赢不了。” 那日他被薛琬所诓骗,以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萧乐亲自来大虞了,他说要去看看,但薛睿并没有拦着他,只一句“注意安全。” 他也知道薛睿实际上是派了人跟过来的,而在被薛琬捉住并被强行送回南佑的时候,他明白了薛睿是故意这样做的。这场动乱,薛睿早就不愿意让他参与进来了。 最后终究还是敌不过啊,沈骐埋头痛哭起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怨谁。是该恨薛晟和薛琬,还是该恨那以前的恭帝薛澄,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多替他做一些。 像是一场大梦一样,若是自己从来不曾认识薛睿是谁,那今天的这场战乱,于他不过是花天酒地之后的一场谈资而已。这场战乱里生的死的每一个人,都不曾和他牵扯什么干系。但是如今,他此生是都不能忘怀的了。 沈骐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但薛琬见到了。她站在城墙之上,和白黎一起看着那个穿着黑色披风的,从前是多么骄傲的少年孤身一人自璧城离开,再次回到南佑。 “世事无常,真的难以预料,明日又会轮到谁呢?”薛琬看着沈骐离开的背影,沉声说道。 “守住想要守住的,也就不怕了。”白黎道。 薛琬还想说些什么,因为突如其来的一阵压抑感让她难受的很,但只因为旁边是白黎,她现在已经刻意地让自己在白黎面前收起那些悲观的情绪了,毕竟相比自己,她现在更加在乎白黎的状态。 薛睿之事了结之后,薛琬便接到了薛晟自奉陵城发来的诏令,要她立刻回奉陵城一趟。 这次的事情,大概是为了西戎开战。早在和薛睿的叛军还在围剿的时候,西戎便已经趁着大虞内乱对边地发起了攻势,眼下已经有两城落在了西戎的手中。 薛晟派了使者前去,最后与西戎那边商定,暂时议和。但这议和是大虞主动求取的,自然是要赔上些城池银两。 薛琬明白,现在大虞的局势相比两年前只能是更弱,根本没有把握和西戎一战,暂时议和是无奈之举。 她不解的只是,为何议和还要让自己在场。 她对前来传信的人说,“陛下可说了是因为什么事情我必须在场么?” 那传信的人没有透露分毫,“属下不知,但陛下说,请殿下务必到场。” 薛琬更是起疑了,待那传信的人离开之后,薛琬看着手上的诏书,看了看白黎。 “究竟是为何,陛下竟瞒的这样不透风,还一再坚持我要去奉陵一趟。” 白黎摇了摇头,“我现在让他们打探些消息,怕是传过来也要几日了。” 薛琬叹了口气,“那这便走一趟吧,虽然我不觉得是什么好事,但若是真的和我有关,怕是总也躲不掉的。” 白黎默认,同意了她的说法。 薛琬白黎和赶着去复命的瀛侯薛皓一起自璧城一路赶往奉陵城,路途上薛琬也和薛皓略聊了关于大虞的事情。 “瀛侯这两次清除乱党,回去之后应该是要加封王爵了吧。” 薛皓摇摇头,“维持大虞安定本是身为宗室应尽之责,如果真的要赏些什么,我倒宁愿要黄金万两回去好生享受。” “瀛侯竟这样小心。”薛琬看了看他,说的确实是像发自肺腑之言。 “权柄从来不是什么好驾驭掌控的东西,我自问行事做不到万分谨慎,稍有不慎便只能万劫不复。”他侧首过去对薛琬道,“我只观殿下,便知其中艰险了。” 薛琬听他这样说苦笑道,“我倒是没想到瀛侯会这样说。” “事关多人我不便多言,但长公主殿下行事为人,臣还是看在眼中的。” 薛琬道,“既然瀛侯也知晓个中道理,倒不如想以前一样,知晓也作不知晓。” 薛皓愣了一瞬,然后说道,“若是旁人如殿下一般处境艰难,若是得遇一人能感同身受,也应该是欣然,殿下却依然想着让我顾全自身,真的是难得。” 薛琬听得他这一番夸奖,无奈地叹了一声,“世事纷杂,人与人皆是环环相扣,很多事情顾全旁人其实也就是顾全自己,瀛侯倒不用把我想的有多么高尚。” 薛皓眼神之中有些落寞,“若是大虞的人多些如殿下般豁达之人,也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若是哪里都清清白白,世间便称不上世间了,瀛侯难得的赤子之心,便不应该蛊夫了自己才是。” 薛皓点头,不再多言。 终于一路到了奉陵城,路上有些人认出薛琬,也是犹豫着随后下拜,“长公主殿下。” 薛琬没有多看,当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对白黎道,“看来对我,这些人还是吃不准的很,他们应该也是在犯嘀咕,一时是风光的长公主,一时又成了人人喊打的叛臣,应该对我如何称呼。” 白黎也见到了那场景,但见薛琬的语气不像是在意,也稍微心安。 “他们不过是想着如何做才能不牵连自己罢了,对于殿下,不知情者没有资格判别。” “我没有放在心上。”薛琬笑笑,“如今再回来,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 三人并未多做耽搁,稍作修整之后便直接便进了宫内。 白黎因为身份没有陪同着薛琬一起去,薛琬临走时叫他勿要担心。但白黎清楚,若不是真的有大事,薛晟不可能特意下诏让薛琬回来,又是事涉西戎,不得不让人担心地很。 他特意发信给了西境的离宗中人,让他们随时留意那边西戎人的动向,此外他也告诉了杨念让他先去西境,随时准备接应。 这厢薛琬依照诏令,再次出现在金阙台。薛琬看着那金闪闪的金阙台几个字,只觉得讽刺的很,上次在这里设宴,大虞还是一副万国来贺的高高在上的气概。如今被迫和谈,依旧是一样的地方,却已然换了模样。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黍离(二) “陵安长公主到!”守门的宫人高声道。 薛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暗示自己等一下进去一定要稳住心神,断不能意气用事,自然这也是白黎在她进宫之前反复叮嘱的。 自己已经不剩下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剩下的都是决定不能再让人贬损的,她要沉住气。 在金阙台殿内一众人的目光的注视下,薛琬从容的走了进去。 对着大殿门口的是皇帝薛晟,四周分坐大虞和西戎的臣子,薛琬装作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来人竟依然是西戎的连吉王爷,还有风影也在。 这些人可以算的上也是上次奉陵城打乱的始作俑者,但如今依然被待为上宾,好好地待在这里。不得不说这些本该是不可饶恕的行径,却因为对方兵力雄厚而被一笔带过,薛琬只觉得可笑的很。 “臣妹参见陛下。”薛琬依照着礼数,给薛晟见礼。 “皇妹请起,入座就是。”薛晟在这样的公众场合之下,还对薛琬露出难得的笑意,只是薛琬如今只觉得薛晟的每一个神情,都令她忍不住一阵心寒。 “既然陵安殿下也回来了,我们没商议完的事情,如今也没有再搁置下去的理由了吧,皇帝陛下?”风影率先开口道。 薛晟本想先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被风影生生堵了回去,他心中很是不悦,但却不好发作。 风影有些得意地看着薛晟,随后目光抛向薛琬,那眼神中尽是喜笑颜开,但在薛琬看来尽是不怀好意。 “是啊,皇帝陛下,我们来了也有些时候了,再不回去复命的话我们国君可是要怪罪的。”连吉王爷顺水推舟说道。 “自然,使者远道而来,朕自然不会令二位无功而返。” 听着他们这一言一语的,薛琬心中的疑虑更甚了,看来在此之前这连吉和风影已经与薛晟谈过一次了,但碍于什么缘由没有继续下去。 而这个缘由,却多半和自己有关。 她不动声色,听得风影道,“陛下答应我们的支兰、青舍二城归还于西戎,另外免除西戎岁贡,每年拨四十万两白银用于援助我们西戎近年旱灾,这些之前说好的,可都要继续作数。” 薛晟忍着怒气,这些条件,若是放在几年之前根本就是西戎说什么都不敢提及的,如今却这样明目张胆。 但国力所限,刚刚平定完薛睿之时,现在得大虞的确不能冒这个风险。 薛晟稳了稳说道,“自然。” “还有两国联姻一事,可也要作数?” 听到联姻二字,薛琬心中一惊,而这样的话其实没有在其他地方被公开说过,是故其他的大虞朝臣也是吃了一惊。 “联姻?”“这是何人联姻啊,我大虞和他们西戎现在好像都没有适龄的公主啊。”“莫不是……”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薛琬身上,薛琬握着茶杯的手默默地攥紧了。 “说的不错,便是陵安长公主殿下。” 此次前来的亦有较为偏向薛琬的朝臣,当即反驳道,“荒唐,陵安长公主早已婚嫁,如何还能与你们联姻?” “早已婚嫁,这位大人我没听错吧,那请问长公主现在的夫君是在何处呢?” “你……”那官员无法反驳,薛琬默默的递了眼神,示意他回去坐着。 这下她亲自起身,对上风影,“风术司怕是弄错了,我虽守寡,但毕竟是已嫁之身,真的要选人联姻,也不该是我。” “长公主这话客气了。”风影眼睛直直地看着薛琬,“长公主姿色无双气质绝尘,那可是我西戎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呢。” “这怕是不妥。”薛琬直言拒绝道,“我就算是如今独身,但近日已定下婚约,联姻一事,怕是不能如西戎所愿了。” 薛琬的话更是震惊众人,长公主定下婚约,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陵安,你何时定下婚约?”薛晟这个时候并没有帮她打圆场的意思,薛琬听他这样一问,也明白了薛晟其实是想让她离开大虞的,心中不禁又是一阵冷笑。 “皇兄那时已经将我赶出奉陵城,且不做长公主身份,这婚约自然是我长辈做主定下的,是我大虞第一宗派离宗宗主,白黎。” 朝臣皆是私下议论纷纷。 本以为这样可以暂时打消风影的念头,可谁知风影脸上的神色比薛琬自己还要淡然,“长公主殿下和白宗主情投意合,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可惜了,殿下还是要到我们西戎去。” “我为何一定要到你们西戎去,难不成西戎几百年前抢婚的规矩,现在还留着?” 风影自座位上走了出来,“当然不是,我敢保证,殿下一定是心甘情愿的随我们回西戎的。” 薛琬神色一紧,“我不会。” “话可别说的太早啊,长公主殿下,你还没问过,我们想要殿下联姻的对象是谁呢?” 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的预感逐渐漫上心头,薛琬不言,静待着风影的下文。 “是何人?”薛晟问道。 “是我西戎的一个武士,长相俊美且骁勇善战,曾经在大虞待了不少的日子呢。” 薛琬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风影这时越发凑近薛琬,“而且殿下莫要说什么已有婚约的事情了,再有婚约那也终究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怎么抵得上相濡以沫数载的亲夫君呢?” “亲夫君”三个字在薛琬的耳边被回响了一次又一次,薛琬几次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她正在震惊之际,听到座上的薛晟问道,“风术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影眼睛转了转,“陛下听不明白?那好。” 她拍了两下手掌,自殿外进来几个人,而中间那个,薛琬一眼便认出,那是……宋子澈…… 薛琬惊慌之下险些没有站稳,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阔别已久,以为早已天人永隔的,宋子澈。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宋少将军不是早就……”“这是真的么?” 这样震惊的事情,朝臣们也耐不住性子,议论纷纷。 连薛晟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仔细地看着那个宋子澈,自己并未见过,但听他们所言,此是太过惊骇。 第二百九十九章 黍离(三) 风影一挑眉,想起来一些事情,“哦,怕是各位还不甚清楚,你们宋子澈少将军本就是我西戎的人,只是当时被派过来做了几年的宋将军,碍于形势不能及时澄清,还望皇帝陛下见谅啊。” 把派来做细作说的这样光明正大,群臣愤慨,这便是仗着西戎现在有实力和大虞一战所以风影才敢这样猖狂。 “不过长公主殿下,您应该不是现在才知道的吧。”风影含着笑意问道,“那时候晁峰被下狱,他肯定是和你说了点什么。” 薛琬这时候已经听不进去风影的话了,她艰难地迈着脚步走过去,在宋子澈五步之外的地方站定。 她忍住了那不知为何就要淌下来的眼泪,只看了面前的人一眼便立刻收回了视线,“你……你真的是?” 眼前的人双目失神,一直处于呆滞的状态,但在看到薛琬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目光中还是流露出一瞬间的光彩来。 但这光彩又很快归于死寂,他过了许久才分辨清楚薛琬所说的话,木然而局促嘚,点了点头。 薛琬一瞬间忍不住地眼泪顷刻间夺眶而出,砸在了地上。 风影看到薛琬的神态似乎很是满意,对薛晟道,“好了皇帝陛下,我就说只要等长公主殿下回来,一切都不会是问题,这和亲之事……” “我何时答应了?”薛琬听到风影就要和薛晟一锤定音,回过身来厉色道。 “怎么,殿下还有什么要求要提的么?”风影道。 “他既然是西戎人,就算之前我被你们蒙骗有过些过往,你们也休想拿这些便逼我就范。” 风影打量着薛琬,“我一直以为长公主殿下是长情之人,而且这些年宋将军在西戎养伤也时刻念着你,何况你们不还有一个儿子么,怎么这样都不能留住殿下再他身边?还是说,殿下心思变得太快,眼下那白宗主在殿下心里已经无人可替了?” “这与他无关。”薛琬道。 “殿下觉得这话别人会信么,放着相敬如宾的丈夫不要,不是因为……” “住嘴,这是国事,风术司不必混淆视听。”薛琬冷目看着风影,说道。 风影也不再多言,只是继续对薛晟道,“是啊,既然是国事,自然要听皇帝陛下的意思。” 殿内众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薛晟的身上。 薛晟听得有些头疼,只把视线转到连吉的身上,“连吉王爷,此次西戎前来修好,可是真心?” 连吉得意的笑道,“自然是真心。” “好,既是如此,我大虞自当缔结契约,两国修好。” 薛琬蓦地把视线投过去,薛晟看到薛琬的眼神,不禁身上一阵战栗。就算从前与薛琬闹到那个地步,他也不曾看见过,薛琬如此阴冷的眼神,让人有些不敢直视。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作为皇帝难耐的很,他不耐烦地道,“陵安,国事为主。况且没有让你再嫁什么旁人,你既是记挂宋将军多年,如今破镜重圆,有何不好?” 薛琬并未收回刚刚的视线,“陛下,难道在您眼中,只要能稳住当前的大局,什么是非什么对错,统统都不要紧了是么。” “是非,对错?皇妹想的恐怕还是私情吧。”薛晟道。 薛琬冷笑一声,“是啊,私情。臣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私情,自然不比皇兄心怀天下,为了表面的安稳,什么都可以弃置不顾。” “放肆!”薛晟厉声斥道,殿中其余的朝臣赶紧从座位上起来齐齐跪在殿中,“陛下息怒。” 金阙台跪了一地的朝臣,薛琬仍是倔强地站着,和薛晟对峙着分毫不让。 “陵安,朕已经对你极尽宽容,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么?”薛琬眼中尽是嘲讽,“那不如让朝臣和外使们听听,陛下究竟是如何对我,极尽容忍的?” “薛琬!”薛晟警告道。 “从奉陵城之变,到我被困陵安城,哪一次皇兄没有抱着让我命丧敌手的打算,好扫除我这个障碍?” “长公主殿下……慎言啊慎言……” 薛琬略低头扫了一眼,让她慎言的是明国公,薛琬很快收回了视线不予理会。 “左右皇兄是认定我是个祸害,自然要趁这个时候名正言顺地把我赶出去,既打着维护邦交的名号,又除了心腹大患,何乐而不为呢?” “薛琬,你可是神智失常了,敢如此大逆不道。” 薛琬轻飘飘的把眼神飘向别处,“陛下觉得我大逆不道,左右不过是因为我说的太过于直白,才不是因为我做没做过什么有损大虞之事。” “你……”薛晟气急,看着薛琬的倨傲更是恼怒。 但他很快镇静了些,他知道这个时候公然将薛琬怎么样对大虞绝对没有好处,何况现在薛琬还在大虞,那她背后的势力就不得不防备。 他强忍下了那口怒气,“陵安,朕知道以前是错怪了你,也对你多有考虑不周之处,但现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 薛琬觉得很是好笑,丝毫不留情面,“怎么,陛下终于知道换个说法,打算拿国事来压我了,若是我不应下,怕才是真真坐实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吧。” 薛琬一针见血地点出薛晟的心思,薛晟如今在台面上也是难看的很。 西戎的人尽数在看笑话,这时明国公知道皇帝的意思,便第一个向着薛琬行了大礼,“殿下,眼下大虞国力不足以再支撑一战,还望殿下不计前嫌,救我大虞于水火啊!” 有人牵了头,明国公手下的官员也便一一跟着道,“还望殿下不计前嫌,救我大虞于水火!” 接下来便是整个大虞的官员,此刻皆是对着她下拜叩首,“还望殿下不计前嫌,救我大虞于水火!” 薛晟终于是松了口气,只看着薛琬。 薛琬冷眼瞧着满地下跪的官员,脸上只留了一丝讽刺的笑。这样的场面,从一开始风影打出宋子澈这张牌的时候她便想到了。 明明是反抗不得,她也只不过是想,倔强地抱怨几句。 她望向那个依然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也不想说些什么话了,而这个地方,的确也没有什么好顾忌和留恋的了。 第三百章 黍离(四) 薛琬离开奉陵城随着西戎使团一起离开的那日,身上罩了一件鲜红的披肩,她骑在棕色的马上,对周围一切都未做留恋。 至于白黎,薛琬也只是草草寄了封书信过去,她现在身处危局,四下里都是盯着她的眼睛,根本没办法多做解释。 她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解释,是哭诉自己被人摆弄,还是一起对这些人口诛笔伐?就算是见到了白黎,也什么都做不了。 薛琬知道白黎一定是竭尽全力想要带她走,可是那终归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也决不能再让白黎冒这个险了。 她在信的最后留了三个字,静而安。 意思是不想他多做什么举动了,安心便是。 她离京那日,白黎在奉陵城的街边,被赶来的杨念死死按在原地。 自从接到消息之后杨念就知道事情不小,况且事涉薛琬,白黎一个人在奉陵说不准会冲动行事,他便当下立即赶来。 白黎死死盯着那远去的人群,强忍下了心中的那口怨气。 “派人沿路紧盯着,路上不能出任何差错。”白黎道。 杨念见他终于是安稳些了,也略松了口气,“你放心,此去西戎一路上都有我们的人看着,而且西戎是要留长公主,想来不会对她动手。” “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思。”白黎眼中的那西戎的队伍已经渐渐走到街头,再也看不见。 “是想削弱大虞的实力吧,毕竟这次事情,长公主殿下在大虞有多重要,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 “我只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方式……”白黎的心沉到谷底,“或许……是她也愿意的……” “你别乱想啊。”杨念忙道,“换了西戎的任何一个人,结果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恰好是那姓宋的罢了,这是在诛心呢,你可别中了计才是。” 白黎稳了稳自己的心绪,“是,我该信她才是。” 杨念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公主哪怕是见了那宋子澈,也说过不愿答应的话,何况她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和你定下了亲事,她心中一定是有分寸的。” 白黎道,“我明白,我会等着她回来。” 薛琬一行人从奉陵城出发前往西戎,路途遥远,也要时不时停下歇脚。薛琬和宋子澈也只是寥寥见了几面,只是就这几次,已经足够她察觉宋子澈的不对劲了。 趁着让人去取些茶水来的功夫,薛琬仔细探了探宋子澈。 宋子澈这些天总是神情呆滞,就算偶然和自己说话,也是需要半晌才能反应过来,而且一旦说到复杂的事情,便是头痛欲裂。 加上这些西戎人其实是在避免着自己和宋子澈过多接触,这一次薛琬瞧过之后,心中大概明了了。 这是纵心术。 而且宋子澈怕是已经被长久控制了,已然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思考和交流,薛琬不禁觉得心口一阵压抑。从方寸山上慕迟那件事情,到后来的落樱,再到宋子澈,关于纵心术的事情便一直没有断绝过。 薛琬知道,事情永远是不会结束的,只要两个国家依然在,便永远少不了纷争,少不了阴谋,而自己,宋子澈,还有旁人都不过是这永远下不完的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就算有时候她也能自己掌握一时,却终究还是要被卷入这如流沙一般席卷而来的灾难丽,无法抽身。 她尝试着用记忆里还零星记得的破解纵心术的办法试着帮宋子澈恢复神智,但只尝试了一下便看到宋子澈再一次头痛欲裂,紧接着便昏了过去。 宋子澈的喊声引来了风影,薛琬装作漫不经心地让宋子澈好好歇息,风影却抱着双臂站在帐篷的门口。 “长公主不必掩饰,我知道您想做什么。” 薛琬手上的动作一滞,“我只是佩服你们,无所不用其极。” 风影把头一歪,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说。 “长公主看见宋子澈这般,可觉得心疼的很?”风影问道。 “他与我早没有什么关系了。”薛琬平淡地回答道,“我只是看见他的症状有些诧异。” 风影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手腕上的铃铛直作响,“那长公主不好奇,他怎么会这样的?” “你们的事情,我没兴趣知道。” 风影“呵呵”笑了两声,“你倒也不必这样谨慎,其实不过是那年他有些不听话,国师把他带回来想施以惩戒,顺带想让他懂事些。却不想他倔强的很,物极必反倒弄成了这个样子,若不是近些日子好转些,恐怕长公主还是看不着他呢。” “风术司这意思,我还要对你们表示些谢意才是了?可惜贵国的手段,我可一向不敢恭维。” “长公主说话不要这么针锋相对嘛。”风影青色的眼眸看着她,“至少我还是想跟长公主好好说话的。” “风术司这份亲近,怕是用错了地方吧。”薛琬并不想和风影多做纠缠。 “那可不是,至少我是真的欣赏长公主殿下,也是真的希望你能真心留在我们西戎的。” “免了。”薛琬冷声拒绝道,“风术司不觉得对我说这些话,有些不合适么?” 风影摇摇头,“是我自己想这么说的,有什么合不合适的?” 薛琬不言,风影站在薛琬正对面道,“怎么,我这么多次对长公主殿下示好,殿下便不想知道为什么?” “原来在风术司的眼中,那些举动是示好。” 风影黛色眉尖轻挑,“那看来是我用错方法了,竟然让你觉得我有恶意。不过要知道,早在许多年前,我便认识你了。” 薛琬听到这话,看着风影。 “阙城的时候,我便也在那里,那时和承阳刹的其他人一起受命去围堵城里的人,我们几个同伴不幸也感染了红邪疫但因为身上的解药弄丢了束手无策,倒不想歪打正着被你救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真是遗憾了。” “怎么会是遗憾呢,我那时就记着你了,后来得知是你自己去请了救兵来。又在你们回去的路上看见过你一个人力战我们西戎勇士,我只觉得这个姐姐,还真的是不简单呢。” 第三百零一章 黍离(五) 薛琬听得她这样说以往的事情,但现在却没有什么兴趣听这些了。随口应道,“承蒙风术司抬爱了。” 风影瞧她这般满不在乎的模样有些不满,“长公主姐姐怎么这样不近人情的,好歹我也将你看作半个故人,肯跟你说这些话,怎么也没有什么表示的?” “风术司想要的表示,是什么意思?” “长公主是听不懂,还是故意躲我的话呢?”风影也不再遮掩,“想要你来西戎的主意,是我向国师提的,长公主这般韬略,不应该在大虞皇帝那里憋屈着才是。” “原来风术司的目的,是来劝降的。”薛琬笑了笑,“还是免了。” 风影对她的冷淡态度并未上心,继续道,“总之你们那位陛下的意思很明了,不愿意让殿下再回去了,既然都是要留在西戎的,还不如真的留下来,我们西戎自然会留给你一方天地的。” “风术司怎么就会觉得,我不喜大虞的纷争,便会愿意加入西戎呢?”薛琬轻嗤一声,“这样的话,还是别再对我说的好。” 薛琬说着话就要往回走,她实在不想与风影过多的纠缠,谁知风影在后面叫住她,“长公主殿下不肯,难道还是记挂着大虞,想着耍什么手段可以回去?” 薛琬微微侧首听清她的话之后,没有回答,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帐篷中去。 风影一路盯着薛琬走回去,心中的怀疑从未停止过。 薛琬这边随着西戎来大虞的使团一路回到了西戎的天支城,而方寸山的千越和元晞听说了消息便急着要去找白黎汇合。 白黎答应了传信给二人在大虞西境蛮风镇汇合,同时召集了离宗的所有弟子前往。 千越和元晞一下了马便直冲冲地朝着白黎而去,还有些不明所以的千越急着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过要把四姐带回来的么,现在仗打完了,人倒是被弄丢了?” 元晞赶紧拦住冲动的千越道,“你别这样,殿下被迫前往西戎不是哥的过错……况且……” 他想到的是封清曲的事情,满是歉疚地对白黎道,“哥,我该好好陪着姨母的……我没想到她……” 白黎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如何能怪你,是母亲的选择。” 千越听元晞提起来才想到,白黎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赔上了自己的双亲的性命。就算是白青桓死不足惜,到底封清曲也是无辜之人。 他的气泄了一半,“是我冲动了,你,你别介意。” 白黎摇摇头,示意不在意。 荆晨见一见面就起了些纷争,有些头疼,“行了,叫你们过来不是来吵架的,到底有什么办法把师侄带出来?” 白黎如实道,“目前我还不知道怎么办。” “什么?” 杨念帮他解释道,“长公主殿下离开的时候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自然没有提前和重稷商量,来的那封信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这样干看着,你是真的想四姐彻底做了西戎的人么?”千越问道。 “我不知她现下心思……”白黎叹了一声,“怎能强行去带她离开,这或许有违她自己心意的事情?” “你莫不是想太多了?”千越问道,“她怎么可能不想离开啊。” “可是那个人,他不是别人啊。”元晞有些忧心地说道,“千越你觉得,殿下是不是真的……” 千越差点忘了宋子澈的事情,初初听到时也觉得过于惊悚,那个负了薛琬的人明明已经逝去多年,如今却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薛琬的面前,还生生夺走本该好起来的薛琬的安定的日子,他一想起来便是生气的很。 “他?算了吧,姓宋的在四姐危难之际从来没有帮她做过任何事情,甚至四姐落到当年那个地步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今倒活过来想让四姐跟他重归于好?做什么梦呢?” 千越的这一番痛骂倒让元晞有了些底气,“千越说的对,哥,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殿下,她一定辨的清楚是非的。” “恕我直言。”荆晨看了看白黎并不乐观的脸色,“虽然我也觉得我那小师侄应该是天底下最明事理之人不过,但是这种事,还真的不完全是靠是非定夺的。” “你这是何意?”千越问道,“四姐不会是那样的人。” “但若是,加上元拓呢。”荆晨道,杨念觉得他说的有些过了,用扇子狠狠敲了他一下。 白黎垂首下去,这些事情他并不是没有想过,生平少有的,心中竟然这样忐忑惶恐。杨念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心中有拿不准了。 “你先别急,长公主现在还没有提过要把宋元拓小公子接到西戎去,便是这件事还有转寰的余地,而且你不是一直说长公主殿下豁达的很,她不会被这些事情绊住脚步的。” 白黎沉声道,“我只是希望她余生能够远离是非,若是真的留在西戎,可以保证日后的安稳……” “当然不行。”千越打断白黎的话,“你这可是在说胡话?四姐怎么可能想留在西戎啊,她这个人若是那么愿意苟且安生的话,怎么还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那你不如想办法探进去问问我那师侄是什么意思?”荆晨想着出了主意道。 “别,她既然说过了静而安,便不要给她添乱。”杨念白了荆晨一眼,“而且乌炎难道想不到重稷会想办法去见长公主么?” “那不还是回到原点,什么都做不了干等着啊。”荆晨道。 白黎平复下自己的心情,镇定道,“先加派人手盯着西戎天支城那边,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都立刻来报。” “嗯,我知道。”杨念应道。 “还有,或许我们还应该去找个人。”白黎缓缓抬起头来。 杨念这个时候倒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援兵可以求助的,便问道“何人啊?” “瀛侯薛皓。”白黎看了看几个人说道。 元晞千越也知晓瀛侯的事情,但还是有些不解其意,杨念和荆晨更是有些狐疑地看着他。 “他能帮我们做什么?” 第三百零二章 密探(一) 白黎尝试着让人发信给瀛侯薛皓,约定好了地点想要见他一面。至于薛皓是否会赴约,其实他也说不准。 但是等了些时候,薛皓还是来了。 “我向陛下请辞了镇守奉陵之职,这便要去南境赴任,白宗主这个时候传信,可是有什么事情?”薛皓问道。 “南境赴任?”白黎听他这话问道。 薛皓点点头,“陛下让我去将南境残余乱党收复,监管南境几州尽快恢复。” “看来瀛侯还是不愿意留在奉陵城。” 薛皓叹了口气,“奉陵可不是什么可以长久留居之地,其中凶险我还是略有耳闻的。” “可是瀛侯不该失望至此,大虞如瀛侯一般想真心为国做事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了。”白黎道。 薛皓刚要答话,转念一想好像明白了什么,“白宗主这次叫我来,是为了长公主之事?” 白黎也不多掩饰,“瀛侯睿智。” “你都这么说了我再猜不出来未免也太迂腐了些。”薛皓正色看着他,“虽说我不一定能帮得了忙,但还是乐意听白宗主一言,毕竟长公主殿下的性情,我还是万分钦佩的。” “是想借助瀛侯之力,想办法将长公主殿下迎回大虞。”白黎直言。 薛皓的指尖一顿,像是没听清一样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迎回长公主。”白黎坚定地再说了一遍。 薛皓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事情可实在是不小。“长公主和亲之事是陛下定下的,而且她自己也……” “我想她是想回来的。”白黎道。 “白宗主怎么如此肯定?”薛皓疑惑道,“我可听说那人是,是以前的宋子澈啊。” 白黎知道他会提起这个人,默然片刻,“我只是觉得,她想回大虞,至于是几人回……我不会干涉于她。” 这话说的明白,薛皓听着都替白黎无奈,“白宗主啊,你对长公主殿下确实是掏心掏肺的,但是不说她那些别的心思,单单是强行带她回大虞此事,便是在抗旨行事啊。” “自然不是强行带她回来,设下此局的既然是西戎人,那破局也只能从西戎下手。” 薛皓不解其意,“何解?” “重创西戎,以功劳换取自由。” “重创西戎?现在西戎的实力实在不容小觑,要不然也不会出这挡子事啊。”薛皓道。 “自然不是明着大军进犯,我说的或许有些冒险,但真的是唯一的办法。” 薛皓这次便没有忙着拒绝,“白宗主说说看?” “暗中潜入,伺机而动,瀛侯可在外围支援,若我们能成事便不用真的出手。” 薛皓想了想,“只靠白宗主?我怎么觉得这件事,若是能有长公主的从内帮衬会更顺利些,你可有想过和她言及此事?” 白黎垂首思虑片刻道,“我知道,但我不想让她冒这个险。” 薛皓摇摇头,“只要你想这样做的时候,她就不可能不被牵扯进来,倒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事情说明白,胜算也大些。” 他又问道,“其实我心里也不想长公主殿下就这样留在西戎,实在是我大虞之耻,若是真的帮上些什么忙,我倒不会推辞。” 白黎听到这样的答复起身便对着瀛侯行礼大拜,“多谢瀛侯愿意相助。” 薛皓赶紧拦住他,“先别,我能出多少力还不知道呢,毕竟这事情还是要瞒着陛下才行。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万一是长公主自己不愿意回来该怎么办,虽然我觉得以她的性子不太可能,但总要先想办法和她联络上以防万一吧。” 白黎点点头,“我会想办法,等事情布置周密之后,会再派人送信给瀛侯。” 薛皓应声,“好,我等着白宗主的消息便是,只是……” 他顿了顿,似有犹豫该不该说下面的话,白黎看出来直接问道,“瀛侯可是还有什么话想说?” “没什么,只是想提醒白宗主保重,对方可不会是完全不设防备,一定要小心行事。” 白黎拱手行礼,“谢瀛侯关心。” 薛皓此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再次奔向去往南境的路途。 确定薛皓可以帮自己这边,白黎觉得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至少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境地。 杨念看薛皓走了,进来对白黎道,“我看瀛侯怎么心事重重的感觉,你都跟他说了什么?” 白黎道,“只是问他肯不肯帮忙,其他的还要问过殿下那边的状况之后才能定夺。” “可是我还觉得,他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白黎听杨念也觉得薛皓心中有事情,加上自己的猜测,继续道。 “瀛侯一向与世无争,有一身带兵的才能也不敢过于显露,从他这几次的事情来看是个最谨慎的人,其实若是自己心中有什么别的考量倒也不奇怪。”杨念道,“但是他不会明面上答应,暗中去告诉陛下吧。” “不会。”白黎道,“既然瀛侯是谨慎之人,若是想要保身的办法就是对我们的求助置之不理,但他还是选择出面过来,便是有心要帮我们。我觉得他有所隐瞒的,不是说会暗中去告诉薛晟,而是会不会他提前就知道了什么。” “提前知道什么?不能吧,这些事情如此仓促,他如何能提早预知。”杨念暗暗思忖着,“还是你是指,长公主那边?” “我说不好。”白黎觉得心中有些焦躁,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不可思议,但那念头却是愈演愈烈。 “你先宽宽心,都是因为现在不明情况,所以才会多想。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见上长公主一面啊。”杨念给他定了定心神,告诉他现在应该做的事情。 白黎点点头,吩咐杨念去喊来西境那边的弟兄们,准备进入西戎的国境之内,前往天支城。 进入天支城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但要紧的是如何见到薛琬。 白黎此次前来,杨念荆晨以及千越元晞都赶了过来,毕竟此次如果是要真的在西戎境内成一些事情,便少不了一番波折。千越以前的伤早已复原,这个时候再也不想躲在方寸山,眼睁睁地看着薛琬再被这般折腾。 第三百零三章 密探(二) 也不知是不想薛琬故意为之的缘故,白黎他们打探到薛琬的住处,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而且最近有一次可以见到薛琬的机会,是西戎的番花节,这日天支城富贵的人家都会出来参加仪式。 西戎常年干旱,粮食产出一直是困难的事情,基本都是种植特有果树维持生计。此番节日便是为了求告花神,希望来年瓜果树木可以得到良好授粉,有一个好的收成。 虽说是为了生计大事,但这些年来,尤其是在天支城,这样的节日也几乎成了贵族之人的专属,西戎上下等级森严,百姓们不可以在番花节与贵族共同出现在一条路上。 这样的场合,薛琬应该也会出现的,不仅仅因为可能被上层之人逼迫,白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更加可能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来。 一种说不出来的……预感。 白黎等人装扮成为西戎的贵族,随着人群一起穿行在街上,不停有随着主人出来的奴隶在洒着篮子里的花瓣,众人都在张口吟诵着些只属于西戎族的歌谣,似是祈福之类的话。 街上的人众多,而且除了真的出来祈福的人之外,怕是还有暗中盯着的西戎密探。白黎等人分散开来,但彼此都在视线之内,也好照应。 在人群之中寻了许久,终于是看到了薛琬。 她正和宋子澈一起,坐在一顶八人抬起的轿子上,围观的人群纷纷投过去目光,而那刚刚还喧嚣不止的声音在看到薛琬之后突然安静了不少。 白黎看着坐在上面的两个人,心中一紧。 他看了薛琬许久,待到那轿子就快经过自己的身旁时,忙别过了视线去,因为在薛琬后面跟着的几个婢女和侍卫明显是在人群中四处巡逻。 白黎等人隐在人群之中,确认他们过去了且自己没有被发现之后才再次聚在一起。 杨念问道,“长公主确实出来了,不如我们去引开那些侍卫,你趁机去跟她说话。” 千越见白黎有所犹豫,忙补了一句,“行了你就别想东想西的了,我们几个没问题,关键是你一定要见着四姐。” 白黎顿了顿还是答应了。 几个人朝着薛琬离去的方向跟着前往,薛琬最后到的是一处庙宇,里面都是贵族夫妇前往参拜的。 薛琬和宋子澈下了轿子之后,对几个人道,“你们就别跟着进去了,身份卑微之人,小心扰了神明的安宁。” 几个婢女互相看了一眼,但还是不敢轻易违背风影的吩咐。 直到宋子澈开口道,“你们外面等着就是,长公主身边有我。”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便自觉退到一旁去了。薛琬见宋子澈这样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半被宋子澈拉着已经进了庙宇之中,才慢慢缓过神来。 宋子澈带她到无人之地,嗓音有些沙哑,“你快去吧,我可以帮你撑一会儿。” 薛琬自然是惊愕万分,“你怎么……” 宋子澈嘴边泛起苦涩的笑容,“我一日之内难得有清醒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把握。” 薛琬突然明白了什么,“原来,你是在……” 宋子澈把手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她不要多言,“也不算,我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就会再次受人摆布,这些日子有你的帮助,至少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薛琬明白了,纵心术并不能完全毁人心智,尤其是因人而异。怕是宋子澈这些年为了保留自己的清醒,又或者是因为不想被这样折磨,于是装作已然被完全控制。 他这些年,定然也不好过。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那些侍女之所以放心,是因为相信宋子澈不会对她们说谎,会好好看着薛琬,但宋子澈若是真的不知何时又恢复成那样的混沌状态,那就麻烦了。 “多谢。”薛琬没有多言,便顺着隐蔽之处出去了。 一路避过视线,薛琬也终于是在另一处侧门看到了正打算混入庙宇中的白黎。 白黎觉得背后有人正急急地走过来,下意识的防御,然后便看清了是薛琬。 薛琬在离开庙宇之前找了件庙宇中洒扫之人的衣服换上,还用头巾遮了脸,一时间确实不好辨认。 白黎又是惊喜又是担忧,“殿下……你……” “先跟我来。”薛琬觉得此处不够安全,拉了他前往一个较为隐蔽的角落处。 “你怎么来了?”薛琬先开口问道,但稍后便又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多余,她轻叹了口气,“是事情有些急,而且也被看的紧,这便没有告诉你。”。 白黎摇摇头,“我知道你有诸般无奈,我想来看看你,确认你平安……还有,你……” “我是不是想在此长留?”薛琬见白黎有些问不下去,自己替他道。 白黎不言算是默认,薛琬神色有些暗淡,“若是为了大虞,好像我留下才是应当的,顺了两国的意。” “我想问的,是你。”白黎看着薛琬,“若你想走,我必全力助你离开,若你自己想留下,我便不再多言。” “你想我留下么?”薛琬道。 白黎眉心一蹙,“我……” “回答我。” “不想。” 薛琬心头泛起一丝暖意,“其实看见你真的过来,我是欢喜的。这些日子,我一直也想着,若你来了有危险我该如何自处,但我又怕的是,你会觉得我是真心想要来到西戎的。” 白黎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神中也夹杂着一些不可思议,“殿下……” “我不想留下。”薛琬给了他明确的答案,“就算……就算这个人是他,但我心中清楚该怎么做。” “好,我会帮你离开这儿。” “你见过瀛侯了?”薛琬问道。 白黎有些诧异,但立刻答到,“是,殿下和瀛侯,是否早有定策?” “也不算是什么定下来的,只是我离开之前,找他谈过。”薛琬道,“西戎为祸我大虞已久,就算是我过来所为联姻,也根本维系不了多久的安定,势必还要削弱其势力,让他们像我父皇当政之时那样。” 第三百零四章 密探(三) 白黎听她这样说,看来薛琬和薛皓早有商议是真的。 “你想好了?”白黎再次问道。 薛琬点点头,“都到这个地步了,难道我还要处处让我们那位陛下牵着鼻子走么。” 白黎道,“好,你想怎么做,我帮你。” 薛琬有些不确信地看着他,“什么?” “你不会以为我过来,只是为了问你一句要不要回大虞的吧。” 薛琬也明白过来,自己确实是多问了一嘴,“我不是这个意思。” “告诉我,我能帮你做些什么。”白黎再次道。 薛琬也不再对他隐瞒,“承阳刹。” “承阳刹?” “不管是我自己,还是大虞和西戎,许多恩怨都出自承阳刹,若是真的能重创承阳刹,便能给西戎致命一击。” 白黎忧虑道,“可是承阳刹如今把控西戎大半个政局,而且内部稳固这么多年,岂是轻易便能动的了的?” “所以我在等机会,或者……”她想说什么,眼睛转了转又停住了。 白黎觉得她定然还是藏着别的话没说,怕薛琬又瞒着自己做些什么危险的事情,让她正视着自己的眼睛。 “或者我进去探探。”薛琬略避开他的眼光。 白黎眉心皱起,“你……” “难道你来的时候,瀛侯没有告诉过你,若是我从内接应才是最好的办法么?”薛琬问道。 白黎一时答不上来,的确薛皓这样问过他,那看来确实是和薛琬提前商议好的了,他换了个话题,“你与瀛侯是如何打算的?” “西戎承阳刹最信阳神,这些日子西戎会出些怪象,会有言论认为是最近国内戾气过重所致。承阳刹众人会因此前往西戎的圣山参加拜礼,到时候……” “到时候你会让瀛侯趁机出兵,将承阳刹的几个主要人物除掉。” “是。”薛琬应道,“若是能引得乌炎前去自然是最好。” 这计划有些不可思议,但对于当前的薛琬来说,确实是无可奈何之举。白黎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她冒险,对她道,“好,我会帮你在西戎制造声势。” 而后他又问道,“你与瀛侯交谈,他此人确实可信?” 薛琬不解他为何有此一问,道,“你不是也与他交谈过,觉得他可有什么问题?” “我原本便喂将所有的筹码押在瀛侯身上,只是既然你和他已经决定这样做,我自然是要问一句。” 薛琬顿了顿,“瀛侯么,是空有报国之能和报国之心,却在当前大虞的局势之下无法立足罢了。” “那这次若是成功了呢?” “自然是要助他树立人心,我想过了,大虞国脉总不能一直交到薛晟手中独掌皇权。”薛琬道,“在我们还在南境对抗薛睿的时候,瀛侯执掌兵符之时的魄力和意志,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将帅所有的。” “可是你不怕他会有异心?”白黎不无担忧地问道,“权力这种东西,若是真的沾染上,谁能保证自己的本心呢?” “可是当下除了瀛侯,也没有别的人了。”薛琬无奈地说道,“就像是薛睿之前无数次想拉我入他的阵营,虽然有分化之意,但我不排除他是真的想让我帮他。他或许想过若是真的夺得皇位之后该如何治理大虞,但他所做一切皆是从复仇而起,做事又极端的很,所以或许他是真的有治国之才,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去选他。” 白黎点点头,“我明白。” “其实现在得陛下又何尝不是一样呢?”薛琬想起薛晟,嘴角又泛起一丝苦涩,“当时我剩下的皇兄皇弟们,几乎都被薛伦所害,其他的人要么是胆小怕事,要么是投靠薛伦。除了薛晟还在上漓安全,而且还算是仁善,我没有别的人可以选了。” 白黎看到她脸上的戚戚之色,“是陛下这些年心智变了,而且多被人挑唆,走到这一步,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或许我一开始就不该把陛下拉扯进来呢。”薛琬笑了笑,“眼下我亲手推上去的人,我要亲自想办法去分他的权力,这听起来是有些自相矛盾。” “你做的是对的。”白黎道,“大虞需要的当权者,不应该是这样满腹猜忌,而且为了所谓打大局频频牺牲无辜之人的皇帝。” “而且还有一事。”薛琬停顿片刻,“是白蓁告诉我的。” “白蓁?”白黎很是诧异。 薛琬点点头,“那时候你……父母的陵墓初初修成,我去看了看,却无意间碰见还在净芜城的白蓁。” “她可有对你做什么?” 薛琬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当然没有,那个时候谁还能奈我何,她只说了自己不会就这样罢手,而且皇帝也活不长久,大虞的气数也快尽了。” “她这话,可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吗?”白黎道,“若不是因为气愤所言,便是知道什么。” 薛琬点点头,“说大虞的气数将尽,我还可以认为她是在诅咒,但皇帝活不长久,倒不只是因为憎恨。” “你是说她在宫里的时候,对皇帝做了什么?”白黎想出其中的关窍。 薛琬点头,“不错,她承宠日子也不算短,而且对陛下都是贴身服侍,这半年来陛下的身体其实我看的出来大不如前,他每每跟我动怒之后,便是疲惫的很,看来每次大动肝火之后,是真的会伤身。” “陛下如今身边没有适龄的皇子,若是突然驾崩的确于国本无益。” “所以这应该是他们父女定下的另一套长久之计,用在陛下身边下毒的方式,在皇帝驾崩后挑起内乱,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薛睿的事情会这么快发生。”薛琬分析道。 “此事若是真的,那的确该早些做打算。” “我离开奉陵之前,特意去问询过这些日子陛下的身体状况,那些小宫娥还刻意隐瞒,但去寻了御医处的案底便知道陛下这些日子身体每况愈下,而且不是最近才开始的。” 白黎听到她这样说,便知道她这些事情都是提前思量好的。 第三百零五章 旧梦 远处似乎传来动静,薛琬觉得聊了也许些时候,便想着让白黎早些脱身,“好了,我要告诉你的已经告诉你了,我不能在这儿待太久,便先回去了。你也保重,勿要让那些人发现。” 白黎也知道时间不好耽搁,就算依然有不舍,也还是点了点头,对薛琬道,“你也是,万事小心,我最近都会在天支城,若有事情便到城西的胭脂铺来找一个姓路的伙计就是。” 薛琬记清楚了他的话,这时又想起来什么道,“你这次来,还有谁跟着一起?” “他们,都在。”白黎概括道。 其实这样说薛琬就能大致明白都有谁了,她想了想道,“千越性子急,千万提醒着别让他再去冒险,元晞的话,还是少让他参与危险之事为好。” 白黎点点头,“你放心,我心中有数,一定会保护他们。” 薛琬没再说什么,临别之前揽住白黎的脖颈抱了一会儿,却在白黎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怀中的温暖便已消失,薛琬已然头也不回地回到庙宇当中去。 白黎愣在原地,薛琬的身影已经很快消失不见,他察觉到了自己的不自然很可能吸引路人的注意,便顾不得这些想法,回到和杨念千越他们约好的地方去碰面。 薛琬草草换了衣服就要回到刚刚和宋子澈待在一起的房中,却见宋子澈已经出来了,再看着她。 “你……”薛琬有些疑惑。 宋子澈扶了扶额头,“我见你久久没有回来,而且有些憋闷,便出来透透气。” 薛琬看到他的样子,便知道“憋闷”的意思,是他现在自己意识到自己现在情况有些不妙。她赶紧上前去,扶住他往回走,“那我们回去。” 就这样装作无事一样,薛琬和宋子澈一起回到了轿子上,薛琬一边仔细留意着宋子澈的状况,一边随着这些人回到自己的住处去。 到了住所之后薛琬立刻取了银针帮宋子澈,她当初学着青鼎门的那位前辈的破解之法,但因为当时是无心,很多东西没有细细参透,如今那面记载着破解之法的石壁已然被毁去,想来除了西戎人自己派人去窃取了那秘法之外,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得知了。 她所做的也只能是压制那在人的头脑中翻涌上来的,无穷无尽的恨意和一团乱麻听之任之的想法。 此时她意识到宋子澈状态不对,想着先让他睡过去,头脑放松些会更好。 “殿下。”宋子澈在被她施过针之后低声道,“多谢。” 这两个字,很久没有从他的口中对自己说出来过了。 “不必,我也只是在帮我自己。”薛琬回道。 宋子澈趁着意识还算清楚,对她道,“还有,当年……以及如今……对不起。” 薛琬要去拔针的手一颤,早以为自己已经毫不在意,谁知这样的话从这个呗自己曾经深爱了多年,也悔恨了多年的男子的口中竟然再次被说出来的时候,无数的情绪便一下子翻涌上来。 她一时没有收住,两行泪突然地涌出了眼眶,但还是倔强地说道,“我已经不在乎了。” 宋子澈点点头,“那便是最好,我本来就不值得,而且我清楚我自己的身体,这些年被强行控制,早已不能享常人之寿。这些年你照顾拓儿辛苦了,等你回去,便不要告诉他曾经见过我吧。” “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他。”薛琬对于他其他的话,实在不知道作何回答。 “而且,白宗主……他一定对你很好……”宋子澈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听闻,他护了你很多年……”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薛琬从他的头上的穴位取完了针,收回针囊。 宋子澈的眼神暗淡下去,沉声道,“是啊……是你和他的事情。” 他不再多言,薛琬施完针之后宋子澈便感觉到倦意立刻袭来,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径自沉沉睡去了。 薛琬见他睡下了,便不再出声,轻手轻脚徳离开了房中,掩上了房门。 是怎么了呢,薛琬想不明白,为何听到宋子澈这些话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在情绪上起些波澜。 但她知道,曾经的情意的确都是过去了。她如今的一番筹谋,除了为了她自己,也是想能早些回到白黎身边。他为自己真的牺牲了太多,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真的不能再伤害他,而且对于白黎,她很清楚自己是真的再也离不开了。 而宋子澈呢,年少时的一腔热情,本以为是心愿得偿,却不想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和利用。若是说自己真的原谅他了?薛琬扪心自问,说不好。当初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他是很多事情的造成者,就算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薛琬再次回望了一眼宋子澈在内沉睡着的房门,心头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她还是抬起脚步离开了原地。 宋子澈被汹涌的睡意掩盖,那沉沉的梦中,依然是薛琬的身影。 恍惚的,霎时间便略过去的片段。 他后来才知道,他记忆之中,阙城里那个吵着要和他去奉陵城,让他带着自己四处逛逛,勇敢而有趣的丫头,便是后来的自己的妻子。 所有人都在恭祝他的无上荣耀,从此之后会更得重用。可是背负着引兵不援,让自己的养父身死阙城,自己好名正言顺的继任兵权之后,他便再也无法真正地正视自己的内心了。 尤其是在面对着一腔赤诚地对待自己,想真的好好过一生的薛琬的时候。 其实他是想过的,就算是没有对薛琬产生深厚无比的感情,但她的心意,自己也是可以给她想要的回应的,就此一生,自然是很好的选择。 可惜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不允许他的幻想。 出征之前便已经预料到自己结局的他,选择放开薛琬的手,以这样的方式,或许在以后见不到的时候她能少些哀伤。谁会愿意为一个薄情的人伤痛长久呢?但不管自己怎么做,还是让她遍体鳞伤。 那声“对不起”已经在心中积存多年,如今真的有机会亲口对这个人说了,但心中的罪孽感却不减分毫。 但她说她不在乎了……不是原谅,也不是不原谅。不在乎,便是最好的答复了。 第三百零六章 决然(一) 白黎自告别了薛琬之后便前去找杨念他们会和,毕竟他能够顺利地接近并且找到薛琬,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杨念等人帮他引开了视线。 到了约定的地点,杨念和荆晨均已经赶到,却不见了元晞和千越。 白黎一见有异状,便赶紧问道,“怎么回事,他们二人在哪儿?” 杨念和荆晨相互看了看,杨念道,“我不知,我们是怕到时候你找不见我们会另生事端,是故先赶过来了。” 白黎心中暗道不好,若是这个时候还未回来,那多半是出了什么事情。 杨念也猜到他的心思,宽慰道,“你先别着急,我们再等等,若是一时被人缠上甩不开身也是有可能的。” 荆晨也帮着道,“是啊,我看元晞是个谨慎的,千越那小子就算是没脑子一点但好歹功夫是好的,不会有事的。” “若是他们蓄意布置,这便不好说了。”白黎忧心道。 杨念想了想,对白黎道,“不如,我去问问他?” 白黎抬眼看向他,“联络到了?” 杨念回道,“嗯,他答应了,只是不好做太多事。” “好,若是到天黑之前还未见他们两个的踪迹,便想办法联络他问问,是不是被风影他们蓄意设计的。” 荆晨见这两个人像是在打哑迷一般的你来我往,自己一句听不懂他们在说谁,不由得赶紧问了一句,“谁啊?你们这是又埋了什么棋子?” 杨念给他解释道,“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人,叫风宇。” 荆晨的确是没听到过这个名字,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继续问道,“这是何人?我可认识?” 白黎顿了顿道,“你不认识,但也算是有些渊源的。当初荆公子和荆家弟子下山为元晞医治,元晞的伤便是拜此人所赐。” 荆晨更是一头雾水,“那这么说来该是敌人才对,如何便能合作了?” 杨念叹了口气,还是给他解释了一番,“当初我们知道风宇改名为严宇,受西戎承阳刹之命潜伏在大虞,还做到了不低的官位,深受大虞皇帝信任。只是后来重稷遇见过风影,和她确认了风宇的身份,但察觉到这名义上的姐弟二人实则嫌隙不浅,而且风宇的母亲是大虞人,这便前往去查访了一番。” “最后是有什么眉目了?”荆晨道。 白黎点了点头,“我们查到风宇的母亲的确是因为风影之父,西戎的东境指挥使风启漠在叨扰边民之时趁机玷污的,但事后为了躲避麻烦便将带子寻夫的风宇母亲赶走,只留下风宇在身边。” “那你们是如何查到这妇人的下落的?”荆晨问道。 杨念眼中有些凄然之色,“也不是寻到下落,当日那女子被赶出之后便在一场西戎的匪乱之中丧生了,说是匪乱,其实就是为了杀她一个人。当时残余平定匪乱的有离宗的人,多方打听才有了结论。” “其实风宇自己也一直对自己母亲的事情上心,所以我们在试着给他传递消息的时候他里脊前来询问。”白黎道。 荆晨点了点头,“既然有了自己人在那边,我师侄成事的机会也会大一些。” “不算是自己人。”杨念纠正道,“只是他愤于自己的母亲,想要报复风启漠,与我们也只能算是交易罢了。” “好好好。”荆晨应道,“看来你们是准备的充分的很。” “也不算是充分,只能说是逮到一丝机会自然要加以利用,毕竟我们现在是劣势,若不想些办法,只能坐以待毙。” 三人一起在远处等着消息,却在等来风宇的消息之前,薛琬却事先被风影找上门来,说要邀请她前去看一场戏。 薛琬看她眉飞色舞的神情便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身在别国,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自然是局限的很。 她回道,“何时?” “好戏自然是要赶早的。”风影含着一抹笑意,“长公主姐姐这便随我去吧。” “现在?” “对啊,这出好戏,我猜殿下一定愿意看的很,可有长公主殿下的熟人在呢。” 薛琬心中一颤,她知道白黎千越他们都在天支城的事情,不禁捏了一把汗。 “长公主可是紧张了?”哪怕薛琬只是一瞬间的情绪,也被紧盯着她的风影捕捉到了。 “没有,风术司稍待,我这便略做收拾随你前去。”薛琬眼眸中恢复镇定。 在薛琬转身前往内院准备略做整理的时候,风影在她身后补了一句,“可以带上驸马一同前去啊,毕竟好戏可是不多见,尤其是大虞的,他许久未见,也应该去回味一二。” 薛琬只是简略地与白黎说了此事,告诉他和自己一起去,宋子澈和她在一处时意识还算清醒,竟是拿了把刀递到她手中对她道,“若是到时他们要再次控制我做什么事情,你别留情。” 薛琬愣住了,没有接那把刀,“没有那么严重,你不必如此。” 宋子澈坚持把匕首递给薛琬,“风影亲自来的,事情必定不是那么简单,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或许不会让我做什么。但不论是因为我,还是自保,先带着。” 薛琬犹豫了片刻,缓缓接过了那匕首,“好。” 两人一起出行,随着风影的带领,来到了承阳刹旁的一处建筑,名为典武寺。 宋子澈出来之后便缄口不言,依然维持着半清醒的状态,为了不惹人起疑。 风影引着他们进去,还对薛琬介绍道,“此处是我们西戎择选武学人才之处,西戎一向尚武,待会儿进去了,殿下别被吓坏了才好。” “多谢风术司提醒。”薛琬道。 风影看着她面不改色,恍然大悟一般,“哦对我忘了,长公主可是青鼎门的掌门,也是自小便习武的,自然不会轻易被这些场面吓到。” “我早已不是青鼎门掌门。”薛琬依然是冷淡的脸色。 风影见她对自己说话从来没有什么好兴致,也不多做计较,“好,是我冒昧了,您且随我来就是。” 一路走过去,薛琬只听得道路两旁的屋舍之间传来怒吼和惨叫声,很明显是人和人之间肉身相搏所激起的。 而有时候那些惨叫,其实听得出来是断气之前的最后一声哀嚎。 不敢想象内里是何场景。 薛琬其实听到这些便已经有些反胃恶心,但一想到待会见到的很可能是自己相熟之人,又觉得忧虑非常。 第三百零七章 决然(二) 风影带着二人到了一处,从外面看高大的一处建筑,但十分厚重的墙壁,几乎透不进去一丝风和光进去。光是在外面看便是十分的压抑,一阵眩晕感袭来,薛琬脚下一滑,宋子澈立刻扶住了她。 这一小小的举动依然是落在了风影的眼中,她淡淡一笑,没多说什么。 进去之后,最先映入薛琬眼帘的是四周被围了几层拳头粗的锁链,中间是个四方的如同擂台一般,却零星散部着削尖的木桩。薛琬看这样的布局也猜了大概,应该是用来对垒的地方,但输的一方很可能就会因此丧命。 早知道承阳刹择选武才的方式残忍,今日亲见才从心底里抵触。 但风影没有在那里过多停留的意思,带着薛琬从一旁的阶梯往上走。上面一层只有四周有一圈走廊,看起来像是为观看底下人比武所设。 走廊上已经有些人在那里等候,薛琬注意到这些人捧着弓箭在手上,还有满满几篓的箭矢,她不明其义,只在一旁冷眼旁观。 这时候,从这走廊的拐角处,被几个人押上来一个被蒙着眼睛的人,就算看不清楚全部的面容,薛琬也一下便认出了他,是千越。 薛琬神色一紧,看着千越在自己面前被人扯下了蒙着眼睛的布条,被突然的光亮刺的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之后,千越一眼便看见了薛琬。 “四姐!” “安静点!”他身边那扯住他胳膊的人喝到,随后身边一个很是壮实的武士在他的身前狠狠出了一拳。 薛琬见状上前一步,对风影道,“风术司这是什么意思?” 风影难得看见她神色失常着急的模样,觉得很是有趣,“这个小朋友不在自己的家里好好待着,偏偏要跑到番花节上胡闹,我只是在维护秩序罢了。” 薛琬紧盯着她,“他是来找我的,只是不小心迷了路,我会将他带回去好好管教。” 风影见她这是在跟自己提请求,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长公主这是舍不得,要徇私包庇了呢,可是这在我们西戎,惊扰了天神可是不小的罪过,要依律惩处的。” 薛琬知道,她这是存心要与自己过不去,而且故意将千越带到此处,就是为了要威胁自己的。 “风术司明言便是。” 风影眼睛转了转,“倒也没什么,我说了今天是请长公主来看戏的,不是要打打杀杀的。” 她拍了两下手,一个西戎的武士从后面走出来,而随后薛琬看到一个黑色的沙袋被绳子悬在屋顶的沙袋这时候缓缓被从高处放下来,吊在半空中。 而那个刚刚出来的武士,迅速地弯弓射箭,闭着眼睛将那沙袋上的绳子一箭射断,那沙袋瞬间掉落在了底下的擂台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风影拍了两下手,“好,丘丹武士不愧是我西戎的弓箭手,这箭术依然是精准的很。不知道,大虞来的这位小兄弟,身手如何呢?” 这是要千越和这叫丘丹的武士比箭?薛琬只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放开他。”风影对几个手下命令道。 千越脱了束缚,走到薛琬身边,薛琬先是打量他一通确认他浑身上下还是全乎的,接着问道,“风术司这是,要千越和这位武士比箭?” 风影眉毛一挑,“是啊,听声辨位,若是这位小兄弟能胜过,我便不再追究,放他回去不加阻拦。” 薛琬看了看那落在地上的沙袋,“若是他输了呢?” “输了也不用过于担忧,我也不是不讲情理的人,何况有长公主在这里,一顿鞭笞也就算了,我不会多做为难。” 身在别人的地盘上,薛琬也自知不能过于硬刚,那样恐怕事情会适得其反。而千越也知道薛琬如今的境地不似在大虞,很多事情做不了,便对她道,“四姐,是我自己不当心,这件事情你不用管,是输是赢我自己都能担着。” 到了这一步,不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薛琬便点了点头,先静观其变。 千越和那武士的双眼都被布条蒙了起来,各有一人给他们递上弓箭。那箭头被各自涂上了红色和蓝色的漆,会在绳子上留下标记,以此来断定是谁射下的沙袋多。 不同方位的沙袋被绳子坠着落下,千越和那丘丹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沙袋的声音,不敢松懈分毫。 两个沙袋同时落下,靠近两人的不同方向上各有一个,千越和丘丹同时搭箭,也几乎是同时射箭,那红蓝两支箭同时离了手,正中那手指粗细的绳索,两个沙袋同时落地,合成一声沉闷的响声。 接二连三的沙袋从四面八方被放下来,千越和丘丹出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两人几乎不分上下。 薛琬一直密切看着千越这边的动向,生怕风影在给他使什么陷阱。 但看了这么久,好似这一切就是一场看起来有些奇怪的箭术比试,就在薛琬疑惑风影到底意欲何为之时,她看到那其中被放下来的沙袋,好像和其余装满沙子的黑色布袋不太一样……她好似看到那布袋,动了一下! 在她万分惊愕觉得自己是不是看错的时候,那沙袋已经被丘丹一箭射中,而刚好落在了地上的一根尖锐的木桩上,薛琬好像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声音! 她心下大惊,仔细往下瞧去,那深灰色的擂台地面上,除了一个个散落的沙袋之外好像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薛琬从那个被木桩扎住的布袋处,真真切切地看见了流动着的,在深色的地上十分不够明显的东西…… 薛琬几乎万分肯定,那沙袋之中一定是人! 但是就在这从怀疑到确认的功夫,千越和丘丹再次射下了不少的“沙袋”,有些因为箭术不当,还直接射在了沙袋上,一箭穿了进去。 “风影,你想干什么!”薛琬喊到,“千越停下!” “莫公子要是停了,可就彻底输了?”风影不顾薛琬那质问,轻飘飘地紧跟她的话说道。 千越犹豫了,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得信薛琬的。 于是他放下了箭,直接把眼上的布条摘了下来。 第三百零八章 决然(三) 风影那边也叫了停,丘丹也停止继续射箭,把眼睛上的黑布扯了下来。 “怎么,长公主殿下,这是要认输的意思?”风影眼尾上挑看着薛琬。 薛琬指着下面的沙袋,“这袋子中,装的是什么?” 风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沙袋,自然就是沙子了。” “风术司不必掩饰,我下去一看便知。”薛琬说着,真的有下去查看的意思。 就在薛琬迈动脚步的时候,风影脸上含着笑意,在她身后道,“长公主,真的敢看么?” 薛琬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瞪着风影。 而风影则轻飘飘地走过来,“告诉长公主也无妨,这几天我们抓了一些不老实的逃犯,承阳刹交与我自行处置。他们一个个都倔强的很,那我也不用跟这些人客气,反正都是将死之人,怎么死不都是一样的么?” 薛琬冷着脸,“或许贵国之事,我无权阻拦,但你想借千越之手惩治所谓这些犯人,让他背负上这些罪孽,恕我不能接受。” 千越这下终于意识到了风影的目的,他把手里的弓箭愤怒地扔了出去,指着风影道,“你这个人,真是阴损!” “先别啊小莫公子,你不如先去看看你射中的人,没准那个时候便已经没有心思再计较我是不是阴损了呢。” 千越猛地看向下面的那个沙袋,就要奔下去,薛琬一把先将他拉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薛琬问道。 “忘了告诉长公主了,番花节上我们捉到的捣乱的可不止这莫兄弟一个人,还有一个小兄弟长的白白净净的,我问他是哪来的怎么也不吭声呢。” “你……”千越怒极,就想冲到风影的前面去,但这时风影叫来的武士们都一下子警惕起来,做出防御姿势。 薛琬知道现下不可以冲动,虽然她也猜到了那个人是元晞,但事情到这一地步,她不能让千越也出事。 “你就是为了这个吗?”薛琬血红色的眼眶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只是想劝劝长公主殿下,莫要再动什么别的心思。”风影从容地走过来,无视千越一旁想要冲上前去撕碎她的模样。 “所以呢?”薛琬觉得,风影也总该说出自己的真实的目的了。 “所以长公主殿下,愿不愿意留下来,真正做我西戎的子民呢?”风影还做了个手势,让下面的人将其中一个布袋解开,千越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紧盯着那布袋。 直到黑色的布袋被大开,里面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人被拖了出来,千越忍不住的往下看去。那具尸体的脸上已经被红色的血液完全覆盖住,但那身上的衣服呗千越一下子认出来。 “元晞!”千越一下子喊出来。 他认出来之后便往下冲过去,风影向着身旁的武士们一歪头,那些武士一下便把千越捉了回来,狠狠扭住他的胳膊。 千越自然不能让他们这样钳制,便对着这些人动起了手来,千越毕竟是武艺高强之人,一时之间几个武士并不能近身。 风影见状立刻去摸腰间的长鞭,薛琬则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往前一步按住了她的手,“不干他的事,我可以跟你谈。” 只是风影并未就此罢手,她抬手挡开薛琬的手,还是把自己的长鞭抽了出来。薛琬迅速拿了宋子澈交给自己的匕首,就要和风影过招。 她一边提醒身后的宋子澈“退后”,一面躲避着风影的攻势。 风影的长鞭上都是倒刺,且都淬着剧毒,稍有不慎被沾上都会是性命之忧,是故薛琬很是小心。 薛琬手中的毕竟只是一把短刃,根本不能近风影的身,也只能是缠住风影不去对付千越而已。风影见状闪到一旁,从腰间拿出别着的一个短箫,放在唇边吹出一阵十分不悦耳的声音来。 这声音除了有些刺耳之外,还格外让人有种头痛脑胀的恶心感,薛琬听了一会儿都觉得自己头脑之中血液在不断翻腾,难受的很。 这时候风影说道,“拦住长公主。” 薛琬听清她这话,却见宋子澈朝着她过来,双目迷离。薛琬心知,这定然是他们控制人新知的招数。 宋子澈听了风影的命令,但没有伤害薛琬只是执拗的拦在薛琬的神身前,无论怎样都不退后躲闪。 薛琬被宋子澈缠住,手里的利刃已经出鞘,紧逼着宋子澈的咽喉。 可是他毕竟没有做错什么……自己真的要对他下手么…… 就在犹豫之间,风影的长鞭已经狠狠打在了千越的背上。 千越受了这一击,瞬间吃痛跪倒在地,而那些武士则立刻把他架起来,让他不能再反击。 “千越!”薛琬喊到。 风影则是把自己的长鞭收回,对那些武士道,“带他先下去,先别叫他死了,不然的话长公主殿下可要不高兴了。” 几个武士得了命令,直接把千越拖走。 没了打斗之后的走廊之上静的可怕,风影对着宋子澈摆了摆手“退下吧。” 宋子澈稍立一旁。 薛琬握紧了拳头,直看着风影,“我说过我可以和你谈,为何要伤害他?” “是我蓄意在伤害莫兄弟的么?”风影道,“要不是他不听话急着去查看那元公子,我也不至于打伤他。这样冲动的人,长公主怎么留在身边这么久都不知道好好调教一下呢,既然长公主不知如何调教,我今日为你代劳给他个教训,您不用谢。” “他身上的伤,可有解药?”薛琬无视风影的挑衅,问道。 风影笑了笑,“原来长公主关心的是这个啊,您放心,在事情定下来取得我满意的结果之后,我自然会让他活着离开。” “好,我可以和你们谈。”薛琬平静下自己的心绪说道。 风影拍了两下手,“好极了,殿下若是早意识到如此,那元公子和莫公子,本不必受此委屈。” 她再次看了看底下的尸体,“您放心,我自会好好收敛元公子的尸体,让人送回大虞去,或者长公主觉得我们西戎风水好,我也可以……” “不劳你费心,我自会安葬。”薛琬怒而打断风影,实在是悲愤难平。 第三百零九章 决然(四) 风影带着薛琬到了另一处,只有二人在。 “你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我留在西戎?”薛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暖色,方才元晞和千越之事已经快耗尽了所有的倔强。 “难道长公主觉得不值得?”风影给她倒了杯茶,“这是我们西戎的盐果茶,或许不比你喜欢的云峰茶逊色呢。” 薛琬看了一眼那味道与大虞和南佑的茶都极为不同的盐果茶,没有一时间端起来。 “长公主殿下凭借一人之力便可叫大虞改朝换代,您说我不费一番心思,怎么招的您到我西戎之下呢?” “你过誉了,我若是真的有那个本事,便不会被逼到只能坐在这里听你说话的地步了。”薛琬道。 风影笑了两声,“长公主不要这么悲观码,而且你也不用跟我这么冷淡,我可是在阙城见着你的时候就对你印象颇佳,是很希望能真真切切地喊你一声薛姐姐的。” “这倒不必了。”薛琬道,“我可不敢。” “过些日子便敢了,我已经向国师请命,长公主殿下取代白青桓,做我西戎承阳刹的术司。这样一来,我当然要称一声姐姐。” 薛琬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任,“术司?” “是啊,白青桓身死,这个位置一时间还空着。西戎承阳刹术司这个位置,可不是谁都能担当的起的,长公主殿下不嫌委屈就好。”风影道。 看来这是早已预备好的,薛琬心道。自己做了西戎的术司,就算自己能够避过不做伤害大虞子民的事情,但光是自己一个长公主做了西戎的术司这件事,已经足够让大虞民心溃散了。 “既然乌炎国师和风术司煞费苦心,我倒是只能听从安排了。”薛琬道。“放千越回去,还有元晞……” “别急啊。”风影止住她的话头,“我是一不小心才害了元公子的,长公主心中怕是难免会有不平,总该得让国师和我真的信了长公主是真心的之后,才能放莫公子走吧。你放心,元公子的尸身,我会安排人去还给白宗主。” 薛琬对于她知道白黎在天支城的事情并不惊讶,毕竟她早就有料想,如果大虞中有人来寻自己,那很可能会被承阳刹的人盯上。 她以为他们会着重盯着白黎,但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布局如此之深,目标只是元晞和千越。 “莫公子这几日我们会好好招待,不会让他出事。” “不知乌炎国师和风术司,要如何才能信任我?”薛琬冷着脸询问道。 “等殿下随我去见了国师,自然会知晓,眼下殿下且先行回去,等着我派人去府上请便是了。”风影道,她看了看已经缓缓恢复了清醒的宋子澈,“驸马可要好好照顾殿下,她现在可是我们西戎国的术司,不比以前了。” 宋子澈不言,他也猜的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但是心底的愤怒,却不能在脸上表现出分毫来,还只能装作半清醒的朦胧状态,对风影的话言听计从。 在薛琬与宋子澈回到住处之后,宋子澈也察觉到了薛琬隐忍已久的,又是愤恨又是悲哀的情绪。 两人的住处一直被风影安排了婢女监视,只有在宋子澈谎称病症要薛琬去照顾的时候才能稍微松懈一些。待到确认两人的房中没有其他人,宋子澈这才开口道,“殿下,对不起。” 薛琬叹了一声,“这与你何干?” “殿下当时不该心软,由着我被风影控制伤害你。” 薛琬看了看他,“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我为何要伤害你,况且当时在承阳刹的地方,我和千越无论如何都离不开。这个局一早便被布下,我身在异国,哪里能防备的了。” 宋子澈垂首,“那殿下是打算……” “你先休息吧,我看你脸色不好。”薛琬直接对他道,而宋子澈听出她的意思,是不好对自己说太多。 宋子澈也不多过问,点了点头,薛琬如今对自己有防备之心,他自然能理解,毕竟现在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不容得一丝错处。 薛琬准备再次施针让宋子澈被风影操纵过的意识恢复一些,一边也在暗想自己还是需要和白黎见上一面。不然若是真的身入承阳刹之后,什么由得自己什么由不得,是太难控制的事情。 就算知道现在出去其实有风险,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还有元晞的事情……薛琬想到他,便觉得对白黎又是多一分愧疚,自己说好要让他少承担一些,唯一的亲人……也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客死异乡,薛琬心口一滞,觉得越发不知如何面对白黎。 从自己答应了风影之后,她便已做好自己再也回不到大虞的打算。 “殿下若是想要去找他,我可以再帮忙。”宋子澈看着她的背影,看她动作迟滞,应该是在想些什么。 薛琬回过头来,“什么?” “我知道,你一定有话对白宗主说。”宋子澈沉声道。 薛琬眼眸低垂,虽然自己如今的想法,不要对别人透露太多,但如今局势危急,或许宋子澈,真的是自己难得的一重倚仗。 是故她没有拒绝,“那便,多谢了。” 宋子澈笑了笑,“无妨。”那句“是我从前负你”依旧悬在了嘴边,宋子澈如今对薛琬的帮助,有几分愧疚,又有几分旁的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 但现在薛琬心心念念的,想要相携一生的那个人,已经不是自己了。 当初是自己要放开的,如今有什么资格再去怀念过去。她早已经朝前走了,自己再提及从前,便是再将她拉回更久远的阴暗之中,何必呢。 便在当夜,宋子澈安排和掩护之下,薛琬离开了被监视的住处,去白黎所说的城西的胭脂铺,那里在晚间早已打烊,薛琬还是轻扣开了门。在店里的伙计正在赶客时,对他说出来自己要找姓路的伙计之事。 那刚刚还打着哈欠的伙计瞬间清醒了,忙问她可是姓慕。 薛琬转念一想,白黎定然是吩咐过这些人,而姓薛太过张扬,便向他们提了自己再方寸山的名字。 薛琬点点头,“是我慕衡。” 第三百一十章 决然(五) 这开门的伙计还未再次确认,薛琬被从门内伸出来的一只手一把拉进去。 薛琬知道是白黎,便随着他进去。 直到站定之后,薛琬脱口而出的第一句便是,“对不起……我……” 白黎早就预知到她要说什么,伸出食指轻轻放在她的嘴唇上,微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薛琬愣住,不知这为何意。 而白黎看了看四下无人,把手指放下来之后,就将嘴唇贴了上去。 薛琬更是被惊到了,白黎这猝不及防的亲近,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她也快双臂环上白黎的肩膀,她也很是想念,也是惶恐的很。 只是这温存也没有持续太久,薛琬还是想着自己过来时为了什么的。 她从白黎的怀中挣出来,“我来是有事情要与你说的,元晞他……” “元晞他我已经命人送回大虞了,是活着的元晞。”白黎看着薛琬微微泛红的嘴唇和脸颊,说道。 “什么?活着的……元晞?”薛琬怀疑自己听错了一样,重复了一遍问道。 白黎点点头,“是风宇,我们和他谈过,算是做了些交易。不过这次,我想他是自己把元晞救出去的。” 薛琬虽然觉得震惊,但也不是完全转不过弯来,“风宇?可是严宇?” “嗯,他母亲是大虞人,是被他的父亲所杀。”白黎道。 薛琬了解了,也知道了元晞没事,心也放下很多,“幸好……幸好……要不然我,实在是以后不能再见你了。” 白黎道,“别瞎想,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谁知薛琬反而摇了摇头,“别,你还是带着他们,先离开天支城吧,这些日子不太平。而且我……也没办法多做什么事情了。” “你别怕。”白黎知道她的担心,“一切还有我在。” “但你可知道这次我……我的处境,或许我会不得不做下些不可选择之事。”薛琬道,自己要做承阳刹术司之事,不知道白黎现在知晓与否。 “其实,这些也在你的预料之内,不是么?”白黎的语气放的极其的温柔,让薛琬一下子慌乱的心思安稳了不少。 “殿下,其实在你一开始告诉我你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我甚至比你做的准备都多。”白黎继续说道,“所以你大可不必对我,或是他们别的人过于担心。” “可是我如何能不担心,我来西戎之前,为何不想去告诉你……” “我当然知道。” 薛琬缓了口气,“我一开始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的,哪怕前头是深渊,是一条摸不清楚的路,我也想在这黑暗之中驳出一丝生机来。可是我发现我不行,我做不到他们那样冷血无情,看见千越因为我被俘,甚至我刚刚以为元晞他……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不在意,你们的安危,我不能不顾。” 看着她如此着急的样子,白黎想了想,自己强行要逆着她的意思来可能会适得其反,她想要自己和杨念他们回去,毕竟这次千越和元晞中计的事情确实已经够她担惊受怕的了。 “好,我答应你,等千越出来,我就带他一起回去。” 薛琬犹豫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白黎这时再次拥了薛琬入怀,薛琬感觉到他揽住自己的双手格外有力,是生怕自己消失不见一样的。 “照顾好自己。”白黎在她耳畔轻声道。 薛琬头埋在他肩膀处,点了点。 薛琬出来一次,却不可多做停留,她后又和白黎交代了几句,便连夜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处。 而过了几日,风影果然派来了人,喊她去承阳刹见国师乌炎。 承阳刹虽说还是隶属皇室,但因为长期的权力独立,基本不由得当今的国主操控,教中事务全由乌炎做主,不仅仅只是承阳刹,连同大半个西戎朝堂,都尽数掌握在乌炎之手。 薛琬当然知道这位国师的来头,是个比风影还要残忍的刽子手,而更可怕的是,风影的很多事情都是明着与人作对,但乌炎手段多的是,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薛琬进入承阳刹的国师专属的主奉堂的时候,设在高高的阶梯之上的座位上,是一身黑衣,正闭目养神的看起来花甲年纪的一位老者。 乌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也没有多余的神情,但薛琬只觉得有他在的这个大殿之内,如同身处冰窖之内。 殿内两旁还站着身着特制的承阳刹的教衣的教众,都一样地眼睛直看着前方,薛琬的走动也没有激起他们的任何的眼神变化。 训练有素,他们不是看不着自己,若是这主奉堂内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帮人必定是在乌炎一声令下之后瞬间就能控制住局面的人。 风影站在乌炎的座位之下,抱着双臂看着薛琬走过来,之后面对乌炎,“启禀国师大人,大虞长公主到。” 乌炎还是维持着一样地姿势,眼睛依然是闭着的,若不是薛琬心知肚明,怕是真的会以为他是睡着了。 薛琬明白,这是等着自己开口向他问好,这样的细微的气势威压的方式,她早已见过无数次了。 “大虞长公主,见过西戎承阳刹国师。”薛琬道,却未行任何的礼仪。 又是沉默半晌,薛琬也静静地等着,终于那乌炎慢慢地张开阖着的双目,坐正了身子,一开口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的很。 “你便是那个长公主。” 这话毫无尊敬之意,更显挑衅和轻视,薛琬早就料到自己过来,当然不可能指望着这群人拿什么客人的礼节对待自己。 “不知道国师口中的那个长公主,是做了什么事情让国师如此评价称呼。但我猜,我应该就是国师口中的那个长公主。” 乌炎嘴角微扬,这还是在薛琬密切注视之下才发现的一丝轻微的表情变化,但这笑容可不是什么友好的信号。 “我怕听风影说,你愿意替我承阳刹做事,可是当真?” 薛琬道,“前因后果国师自然清楚,我既然答应,便自然是当真。” 第三百一十一章 决然(六) “但若长公主虽然答应身在我西戎承阳刹,内里却依然是向着大虞,甚至借着术司的身份偏帮大虞,本座又该如何相信?” 这样直白的质问,薛琬倒是也想到了,她淡然道,“从一开始风术司要我答应的时候,便知道我不是真心的,为了保住我的那些朋友而已。我虽确实对西戎没什么好感,但为了他们也自然会讲信义。” 她上前几步继续道,“何况乌炎国师其实也清楚的很,真的指望我为承阳刹主动出谋划策去对付我的故国,本来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但只要我这长公主做了此人术司的事情传出去,便也足够了。贵国的意思,国师与我都明白的很,不必反复试探。” 她这番话让乌炎那深不见底的如同深渊的眸子紧紧盯着她打量,“长公主倒是坦诚的很。” 薛琬笑了笑道,“这么些年,西戎和大虞对立,阳谋阴谋这么多回合,国师不累,我看着都累的很了。” 乌炎站起身来,取了自己座位旁边放着的一个用托盘盛着的印信,一步一步地顺着阶梯走下来,到薛琬的三步之外。 “长公主,你既然答应了,此后可不能再以大虞长公主的身份留在承阳刹了,按照规矩,你作为术司可是国师的下属。”僵持片刻之后,风影对薛琬暗示道。 这意思,是要叫她乖乖俯首称臣。 薛琬与乌炎对视片刻,那双混浊的双目中都是威势和寒气,薛琬犹疑片刻,还是依着西戎的礼数,半跪下身子右手,垂首。 风影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薛琬伸出双手,接过了乌炎手中那递过来的印信,象征术司身份的,白青桓曾经拥有过的,承阳刹术司印信。 风影第一个道,“恭喜薛术司。” 那些本是如木桩一样直挺挺地站立着的教众,这时也齐刷刷地对着薛琬的方向半跪下行礼,“拜见术司大人。” 薛琬自承阳刹出来之后,心中杂乱的很,手中的印信烫手的很,她低头看了一眼,此一去才是真的不知道前路如何。 她顺手把印信交给了身边的婢女,抬脚朝着另一个地方而去。 她今天要把千越接出来,顺便告诉白黎他们,赶快回大虞去。 千越提前被放了出来,大门打开的一刹,他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看见了大门之外正等着他的薛琬。 本是没什么神采和气力的千越,脸上也硬生生地迫使自己露出一些笑意来,声音却还是有些沙哑,“四姐。” 薛琬点了点头,走过去把他接了过来。 一路上回去,薛琬都未跟他说什么话,千越也一直安静地待着。直到回到薛琬的住处,她才在安置千越时对他轻声道,“元晞没事,你放心有人救他出去了。” 千越顿时欣喜,不禁惊呼出声,“真的?” 薛琬紧皱了眉头,示意他噤声,千越忙闭了嘴。 “真的,承阳刹之中,严宇救了他。别多问其他的了,我今晚带你去找杨念公子看看你身体如何,然后便和重稷他们一道回去大虞,别再来了。” 千越一把拒绝道,“那你呢?” 薛琬顿了顿,“我如今已经是西戎的术司了,自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千越急切道,“四姐,他们这样逼迫你,你不能就这样任人欺负了啊,我带你走,哪怕是杀出去总会有办法的。” 薛琬安抚道,“千越,我自有打算,你好好的跟他们回去就好了,放心。” 千越这次却没有再次轻信被她这样的话,“你算了吧,哪次都是这么说,可有哪次是真的好好的回来过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姐,随我们走吧,这样下去永远是没有尽头的。” 薛琬道,“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千越并不相信,还想再辩驳些什么,薛琬却从外面听到了什么动静,再次做了个“嘘”的动作,不再和他搭话,自顾自出去了。 薛琬走出来,看见的却是宋子澈。 宋子澈手中拿着一个细长的木盒,“是国君的诏书,给你的。” “嗯。”薛琬应道,她走过去从宋子澈手中接过来,一言不发。 “会,后悔么?” 薛琬一愣,随后自嘲的笑了笑,“事已至此,哪里还容得我再去后悔呢。何况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能靠事后后悔才能解决的。” 宋子澈道,“好。” 无做他言,宋子澈离开了原地,头脑一阵剧烈的疼痛,他极力地忍住了。这些日子里,这种突如其来的头疼越来越明显,而且次数也是越来越多。 其实他在那年被带回了承阳刹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纵心术如果被人强行去矫正,其实是有很大风险的。 但他没告诉薛琬,他也想多清醒些时刻,哪怕是装出来的。 薛琬对这些自然是不知情,她忙着带了千越夜间去寻白黎他们,叫杨念给千越仔细把了脉,因为知道风影那长鞭上一定是淬了毒的,而且这些天指不定对千越又用了什么手段。 杨念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停滞,白黎和薛琬皆是有些揪心,但随后又见他的神情舒缓下来,待把完脉之后对几个人说,“确实还有些余毒未清,不过再给我些时候,是可以解决的。” 几人的心暂且放下来,薛琬道,“那好,你们便快些启程。” “不可。”杨念道,薛琬及白黎都看向他,杨念解释道,“先……留几天,千越身上的毒,得尽早压制,不能拖延,我怕启程路上奔波,会出什么岔子。” 薛琬见状,只得道,“那好,那便留几日,杨公子自行定夺便是。只是在你们离开大虞之前,我应该不会再来见你们了。” 她看向白黎,眼神中尽是失落与不忍,“而且还劳烦与我告知瀛侯一声,时机到之前,我不会再和他们有任何的联络,他们所做之事,或是有什么消息,都不要告诉我。” 白黎道,“你这是?” “乌炎没那么容易信我,日后必会拿些什么事情做文章,我必得真的先和他们断了联系,才能不被看出破绽来。” 白黎觉得她说的有理,便答应了,“好,我会将话带到。”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五绝(一) 薛琬又说了些叮嘱,这便准备回去,在送薛琬出门的时候,杨念特意对薛琬说了一句,“殿下放心,莫公子的病势,我会及时告之殿下。” 薛琬回了句,“那便多谢杨公子了。” 她这边回去,却总觉得杨念欲言又止,像是要对她说什么,却碍于旁人在不能说。 就在薛琬带着疑问过了当夜,第二日薛琬出门,却看到了带着斗笠的杨念过来寻她。薛琬猜测他独自前来必定是有事,便暗中随着他去了离宗在天支城的另外一处暗中设下的铺子。 两人对面而坐,杨念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来,薛琬率先道,“杨公子此次前来,可是千越身上的毒,有什么问题。” 杨念本还想说些铺垫一二,却不想薛琬早就有所猜测。他缓缓点了点头,“是……昨日因为他们在场,请殿下恕我未曾直言相告。” “若是杨公子有什么事情连重稷都要瞒着,选择来告诉我,那看来,是有性命之忧的事情了。”薛琬沉声道。 杨念知道事情有些残忍,但这件事情他思量过,唯一可以说的还是薛琬。 “莫公子身上的余毒未清,只是表面看起来无恙,但实则最多在半年之后便会毒发。”杨念道。 薛琬的声音不自觉地在发颤,“可有办法?” “有。”杨念道。 薛琬的眼中一下闪出希望的光彩来,“需要我做什么?” 杨念解释道,“此毒奇异,来自西戎,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用五绝草为主,加以其他药方调理,这是最为保险的做法。” “五绝草。”薛琬听过,从荆家那边,是一种剧毒的草。 “是,荆家的五绝草,毒性猛烈多被掺杂于香料之中,因为药性要用晾干的五绝草火烧出烟,以其烟气熏疗。” 杨念顿了顿,薛琬猜到,若是真的这样简单,杨念必定不会瞒着白黎他们特意来告诉自己。 “但五绝草的用量上,我却不敢提前预知,解毒过程需得一气呵成,不然余毒若是不清便会反噬,到时候五绝草也无济于事。是故要有人时刻看顾,一点都马虎不得,要时刻看着莫公子的情况一点一点增加用量。” “但这个看顾炉火的人,再如何防备……也势必会受到五绝草的影响,后果……不可估计……” “我来。”薛琬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后果不可估计,那其实就是,最差的结果,就是要一命换一命。 “殿下……除此之外的办法,便是我照以前的医术所载,试着斟酌出用量来。” “杨公子,依你的医术,你有几成的把握找出准确的用量。”薛琬直接问道。 杨念默然片刻,答到,“说实话,此类例子少之又少,我……的确没有把握。” “我知道。”薛琬淡然地对他说道,“若是你有把握,哪怕是不到十成,也不会来说与我知。谢谢你告知,让我有机会救他。” “医者仁人之心,我自然是想尽全力去救治莫公子,但若是真的因此害了殿下,也并非在下初衷。” “并未,我猜杨公子也是知道一些我的为人的,若是我知道我本有机会救下千越却白白错过这个机会,后半生怕是会一直活在愧疚之中。”她站起身来,认真地对着杨念行了大礼。 杨念甚是惶恐,“殿下这是做什么?” “你未将此事告知重稷,也是在保护他。”薛琬道,“还请杨公子此后能将此事保守,勿要告知他。” 杨念不解道,“可是他迟早会知晓……” 薛琬轻轻摇了摇头,“杨公子不言,我自然也不会让他知道。” 杨念深知两个人的执拗,他其实也算的到如果自己将这事情告诉白黎,白黎必定会做出和薛琬一样的选择。 白黎是他的挚友,算是私心,但也确实知晓薛琬的脾性,他觉得自己应该告诉她。 可是此事之后,白黎难道没有权力得知真相么?杨念心中也是一团乱的很,但薛琬如此恳请,他也只能先行答应。 “便如殿下所愿。” 薛琬释然地笑了,“那好,我如今不便寻腾秀山那边的五绝草来,这便有劳杨公子了,何时可以解毒,告知于我便是。” 她说的极其平淡,如同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约定一般。但这样的话,杨念的心中更是狠狠的被绞了一下。 “杨公子万万不可因为此事生出愧疚之意来。”薛琬看破他的心思,“此事若是杨公子不告诉我,我怕是真的日后要把杨公子当仇人一般了。” “而且当下……我不知道我日后结局如何,如今我迈出了这一步,也许就算回了大虞,也……”她突然觉得自己说的过于伤感,便止住了这样的情绪,“不管怎么说,大虞如今可以没有我这个长公主,但离宗却不能失去重稷,我也不能。” 薛琬的意思他已明了,不再多言。 杨念瞒过了荆晨,借了他的名义发信给荆家,要他们即刻将五绝草送到西戎边境来。 而后只告诉白黎,自己要帮千越解毒了,命他帮自己守住外围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包括他自己在内。 杨念先让千越安睡下,取了那被小心存放在木匣之中的已经被晒干的五绝草,一旁是已经点着的一个铜炉,火焰从带着许多小孔的顶盖上是不是窜出一些来。 薛琬已经蒙了脸,尽可能地避免自己吸入那毒烟,而门窗也已经被封死,就算是帮杨念守住这里的人,都听了杨念的吩咐退开五丈之外。 “殿下谨记,我用银针刺入莫公子此处穴位,待这银针变回之前的颜色,便立刻撤去这五绝草,灭掉火封在铁箱之内。”杨念嘱咐道。 “好,有劳杨公子。”薛琬略一颔首,视线停在因为药力半昏睡过去的千越的脸上。 杨念道,“殿下,如果防护得体的话,也未必会受多少影响,我自会遍寻药方,尽量帮殿下。” 第三百一十三章 五绝(二) “我已然觉得,无所谓了。”薛琬低声道,“杨公子,你一定要记着,莫要告诉他。” 这再次的叮嘱,让杨念有些不知所措。他犹豫片刻,但见薛琬一直在看着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薛琬得了这样肯定的答复,也便不再多言。 杨念的目光停留在薛琬的侧身上片刻,这便将视线收了回去,之后离开了房中,将房门关好。 薛琬没有犹豫,将那燃着的铜炉打开,隔着帕子拿起木匣之中的五绝草,极少极少地往铜炉之中放去。 这五绝草的味道并不重,但药性极强。薛琬在方寸山学艺的时候就听说过,荆家的五绝草只是掺一星半点在迷药中,便足够让人武力丧失,甚至终身成疾。连他们自己的人都是避讳的很,因为这么多年,根本也没有人能够找出解药来。 薛琬一点一点地加,也细细观察着那银针的情况,一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只等着何时那银针变了色,赶快把这铜炉撤走。毕竟多一瞬间,这毒烟便可能反噬到千越。 因着用量不大,且用面纱掺了许多层,薛琬一开始还不觉得如何。但随着一个时辰过去,薛琬一直亲自守在那铜炉旁,而也要一边时刻盯紧那银针的变化,因此根本无暇估计自己,再紧密的防护也止不住这迷烟,毕竟自己不可能真的不呼吸。 薛琬咬了咬牙,心道自己一定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不然就真的前功尽弃,彻底害死千越。 她努力保持着清醒,终于是见那银针开始变色了。 薛琬干净利落地将另外一个沉重不透风的改字拿过来把烧着五绝草的铜炉彻底掩住,之后又赶快拿了纱巾将千越的口鼻封住,既然已经解毒,那便多一毫也不能了。 她扶起千越,半撑着他的身子将他从那间房中带了出去。 杨念一直在外面急切地等候,薛琬进去多时但不见有动静,他也怕薛琬是不是受了毒烟影响在里面不能出来,但又怕自己贸然进去会酿成其他后果。他一点一点的数着时辰,焦心不已,终于是见薛琬带着千越出来,他赶紧过走了过去。 薛琬却抬手在杨念五步之外拦住了他,杨念不解,却见薛琬轻轻把千越放在地上,然后退后了几步。 “我身上多少沾了些五绝草的残留气息,杨公子还是先别离我太近的好。” 杨念道,“这些微末之事,我不在意,殿下总该让我看看您身体如何。” 他说着想过来给薛琬把脉,薛琬再次退后,“杨公子先诊千越。” 看她如此坚持,杨念便俯下身来给千越查看脉相,细细探寻过后,发现两种毒物的确是互相抵消了。 “千越已经没有大碍,虽然这两种毒物还是会在短期之内有些影响,但过些时日便能够养回来,大体无碍。” 薛琬点点头,得到肯定答复的她也终于是松了口气,那被挡在面纱之后的笑容不为他人所见。 “殿下……你还是……”杨念还是想先知道她的状况,否则终归难安。 “我今日有些累了,杨公子还是先代我照顾千越,下次前来再行把脉也不迟。”薛琬道。她第一的确是有些累了,而且最要紧的是,她发现自己有些怕了,怕若是最差的结果……自己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薛琬不待杨念继续想要坚持,先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薛琬感觉一阵眩晕,不知道是因为真的太累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又或许,真的是因为那毒烟之过吧。 后悔么,自然不,再来多少次,她都会这样去救千越。可是害怕再也见不到白黎,却也是真的。 薛琬将脸上的面纱摘下来,却摸到上面的两处水泽,原来不知不觉,自己竟又不争气地落了这几次泪来。 薛琬不仅自嘲地笑了笑,轻声叹道,“真是没出息。” 已近暮色,这时候的西戎已经深秋了,冷的有些瘆人。薛琬被一阵冷风吹的全身打起寒颤,抱了自己的双臂往回走。 而说好了让杨念给自己诊断之日,是薛琬要送千越他们回去的时候。 薛琬静静地等着杨念为自己诊了许久的脉,却看着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其实她早已预料到,不稀奇的。 直到杨念的手指从薛琬的手腕处收回,薛琬平静地开口问道,“如何,我……还有多久。” 杨念被这突兀而直白的一问击的心中一颤。 薛琬不是没有察觉,“你直说,我才能早做准备。” “或许……三年……” 薛琬淡淡笑了笑,“比我想的好些。”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一别 薛琬置之一笑,“好了,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我便没有什么要多问的了。” “我必会为殿下寻找治疗的办法,我……”,杨念看着薛琬这般不在意,自己心中却更是伤感。 薛琬却按住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不用了,你好好随着重稷他们回去,若是杨公子真的觉得有愧疚什么的,便帮我好好照顾重稷还有千越吧。” 杨念自问自己已然经历过这世间足够残忍的离别,也自问心已经足够坚韧,但心底那一份善与不忍,还是让他在面对薛琬的时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也不敢接受这本是应当的托付。 “好了,我得去和他们道个别了,杨公子也赶快去吧。”薛琬故作轻松道。 杨念点头,随着她走出去。 白黎和薛琬单独告别了许久,两人都是互相叮嘱了许久要保重自己。白黎总觉得薛琬有很多话说的奇怪,却又说不清是哪里奇怪。 她总话里话外掺着些诀别的意味,但又很快给他解释这件事毕竟凶险的很,她总要早做准备,让自己不要过于担心。 这些解释让白黎无从反驳,却依然让他莫名的揪心。 千越已知道了元晞还活着的消息,自然是高兴的,但在就要离开西戎之前,还是一直看着薛琬这边。 薛琬只是笑着道,“行了,多大个人了还一直苦着一张脸,好好回去,帮我多看着些拓儿。若我回去了他再和我告你的状,你等着的。” 千越嘴角也泛起一丝配合的笑容,“那可说不准了,你若是一直不回来,我便一日不给那小子好果子吃。” 薛琬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多大出息啊。” 几人都已收拾好行装,准备正式上路,薛琬最后叫了千越一声,千越瞬间回过头来。 薛琬却一时语塞住了,千越那里还在等着她的下一句话,薛琬踌躇片刻,只说了一句,“日后遇事,小心些。” 千越有些不解,薛琬为何再次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薛琬那神色又是郑重地很。他虽有疑虑,也是应下了。 薛琬眼看着回了不知多少次首的白黎他们终于是顺利离开天支城,离开西戎了,这才放心地回去。 一阵猛烈的不适感袭来,薛琬在自己的住处,独自一人扶着冰冷触感的墙壁,指尖在墙壁上抓出轻微的声响。 宋子澈来看她,却不料看见了这一幕。 “殿下!”他赶紧把薛琬扶到了床榻上,这便要出去为薛琬寻大夫。 薛琬还有理智在,一把拉住了宋子澈,“别,别去。” 宋子澈停住了,看见她那坚定的眼神,只得答应。 “殿下,这是怎么了?” 薛琬狠狠舒了几口气,拼命压下那股强烈的不适感,“没事儿,这些年一直有,脾胃不和,是旧疾了。” “旧疾?什么旧疾,为何我不知道,而且这是你最近几日才频繁发作的。”宋子澈并不信她这略显敷衍的说辞。 “是当初在上漓的时候留下的,你怎会知晓。而且,是我来了西戎不适应,所以发作的频繁了些。” “殿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宋子澈道。 只是薛琬不语。 宋子澈又叹了一口气,“也对,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不能对别人说,但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不是别的事,你总要顾及着啊。” 薛琬的不适感终于是消减了些,她这便坐起身来,“我真的没事。而且就像你说的,我还有很多事情得做,当然不能先让自己出了岔子,我心中有数。” 宋子澈见状,也便不再坚持,“那你一定,好好保重,毕竟……还有很多人等着你可以平安回去呢。” 薛琬的目光中却一下子暗淡了不少,她看向宋子澈,“是啊,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回去。那你呢?” “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知道,等事情出了,你会去哪里,站在哪边?” 宋子澈默然。 薛琬道,“算了,是我问的不好,不该让你为难的。” “我自然有我的归处。”宋子澈道,“殿下放心,这世道再险,也总有一个可以给人容身的地方。” “好。”薛琬看他这样说,便不再多言,“我只是经历了太多事情,说实在的,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离开了。虽说根本就是虚妄不已的事情,却还是希望,人人都能有一个好一些的结局。” 宋子澈犹豫片刻,对薛琬道,“会的。” 薛琬垂首,“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有些累了。” 她的脸上确实尽是倦色,宋子澈点了点头,便悄然出去了。 仅剩薛琬一人的时候,四下寂静,她心底却生出许多复杂的情绪出来,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 事情明明才刚刚要开始,但自己却不知道会不会成为这当中最为容易断开的一环。她紧握了自己的手,觉得力量竟都不如从前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只希望自己能够多撑一些时候,至少,至少让她想好该如何跟元拓,跟白黎道别,该如何能默不作声地离开众人的视线外。 思来想去,却发现舍不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别人,只是自己罢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陈仓(一) 三日后,承阳刹内,薛琬正式接任承阳刹术司之位。 薛琬站在和风影相对的另一边,身上是深青色的带着阳神图腾的特定的服制,和风影身上常常穿着的鲜艳红色相比,薛琬更是显得肃杀冷漠的很。 当日风影带着薛琬在承阳刹的各处走动,名为带她熟悉承阳刹各处的职责所在,薛琬只简略看了看,她也知道乌炎对她还是存着十分的戒心,这次让风影带着自己过来,其实也有试探的意思。 日后打探的机会颇多,在风影面前自然是不能露了任何的破绽。 不得不说,承阳刹中的人因都是信神的,对乌炎和风影的命令言听计从,自然也不会有质疑。而他们之间为做承阳刹的上等武士而进行的相互之间残忍的比试,落在薛琬的眼中确实觉得刺眼的很。 “姐姐是不是觉得,这择选上等武士的方式有些残酷了?”风影一眼看出薛琬的心思,明知故问道。 “想必这是承阳刹多年的规矩了,我以前是外人,如今也是初入此地,自然没有什么资格妄加评判。” 风影笑了笑,“但姐姐如今是承阳刹的术司,自然不是外人,当然有资格。” 薛琬顿了顿,“我若是说了这样不合适,承阳刹可会因为我的一两句话就换了规矩?” 风影道,“自然是要考虑一二的。” 薛琬转过头来看着她,“既然不会因为我说什么就立刻换了规矩,风术司这样问我,是想我如何回答,回答之后又如何自处?” “姐姐想多了。”风影云淡风轻地说道。 “风术司之意我当然明白。”薛琬道,“我既是答应了留在西戎,便不会再多做什么无意义的事情,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样费心。从大虞到西戎,纷争不断了这些时候,我也实在是疲累的很,就算是那大虞的陛下真的再要我做点什么,我也实在没有那个心思和精力了。” 风影饶有兴趣的说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这自然是国师大人想听的,我当然要趁早表态,要是等着被迫再阐明立场,怕是我就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吧。”薛琬亦是轻飘飘地说道。 “请国师大人,还有西戎的国君放心就是,只要你们不逼迫我亲手对大虞的百姓做出什么欺凌压迫之事,我便不会与你们为敌。” “只是不与我们为敌?”风影也不再绕弯子,“可你如今是承阳刹的术司,你应该……” “我说过了,我答应做这个术司已经是对大虞的脸面极尽的羞辱,再多,可就真的过分了。”薛琬语气放的温柔,脸上的笑意明媚而残忍。 风影对上薛琬的眼神时竟然内心深处泛起一层寒意来,这个最多只是冷脸待人的薛琬,如今的神色是越来越可怕,也越来越叫人看不懂了。 风影其实有些气恼,明明现在是薛琬落在自己这边,怎么反倒要被她牵着走。 但她也明白,物极必反的道理。乌炎也叮嘱她不要一下子将薛琬逼得太紧,元晞和千越的事情足够她对承阳刹记恨了,若是一下子真的让她动了怒,事情或许真的不好收拾。 留着薛琬在承阳刹,的确是打击大虞,以此做文章的地好机会,比直接逼得薛琬和他们为敌,拼个你死我活要划算。 是故西戎国君和乌炎的想法,都是先留着薛琬,好生探过她的底,徐徐图之。毕竟若是有朝一日真的得到薛琬的帮助,那西戎将大虞收入囊中自然是少了许多阻碍。 “姐姐别生气,我这也只是例行公事,日后既然同在承阳刹中,当然是要彼此照应才好。”风影想清楚之后,忍下了一时的怒气,改口道。 薛琬也不再多言,离开了那还能听见不少哀嚎和打斗的地方。 就算是风影嘴上说了不再逼迫和试探,但是事情还是会找上来。薛琬在自己的地方静坐歇息,几个承阳刹的门徒送了些信件过来,说是来自大虞那边的,让薛琬处理一下。 薛琬自然想得到承阳刹的机密事情自然轮不到她来处理,尤其是说来自大虞的。 她随手翻了翻那信件,意思都明确的很,薛琬作为大虞的长公主,竟然投诚西戎做了术司,实在是其心可诛。 还有些是西戎依然埋在大虞的暗线,抄录了些朝堂之上大虞官员对此事的看法,自然无一例外也是在贬损薛琬。 薛琬冷笑了一声,一封一封地看下去。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陈仓(二) 她自然是想得到,自己做了西戎承阳刹的术司这一消息一旦传到大虞,那必然是轩然大波。说她是彻头彻尾的叛臣的愤怒的也好,说心寒的也好,她都想象的到。而承阳刹特意把这些东西给她看,自然除了试探之外,也是有消磨其心志的意思。 薛琬虽说早已料到,但确实看到这些大虞的朝臣们一水的声讨,还是有些泄气的。他们都是知道薛晟与薛琬不和,偏帮着皇帝薛晟说薛琬如何如何不念君恩。薛琬也知道像是顾青之类自己以前的旧将,定是因为这样的言论怀着气愤之心的。 自己先前是被薛晟如何对待,他们都看在眼中。况且,既然已经让自己嫁了西戎来,那自己就算是真的为西戎做了什么事情,怎的又值得他们评说。 薛琬阖了眼眸,觉得有些头疼。 她自然是要稳住,毕竟事情还多着呢,若是她自己先绷不住了,那才是真的满盘皆输。薛琬提笔在一旁的纸上写着这些概论,表示自己已经看过知情。 她自己把写好的概论送到乌炎那里时,也察觉到乌炎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她。薛琬不以为意,把东西放下之后便道,“国师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乌炎没从她的脸上探出分毫其他的神色,见她这便要走,又叫住她。“近几日在西戎边境和天支城擒了些别国的刺客,国君给了旨意,要承阳刹三日后处决。这也是要给其他蠢蠢欲动之人一个警醒,不是小事,到时候术司可要记得到场。” 薛琬一愣,神思转了几转心想定然大多是大虞人,而且很可能又是和自己有关。 “好,自然会到。”薛琬应道,别无二话径直走了出去。 回到和宋子澈的住处之后,薛琬还是如往常一样,暗地帮宋子澈继续恢复神智。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位青鼎门的前辈所创下的纵心术的破解之法,她还想起来的确实是不多了,这些日子的效用是越来越不明显了。 薛琬照常施了一次针之后,有些颓然地叹了口气,“抱歉,这些天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来帮你了。” 宋子澈并不在意,毕竟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到底如何,也知道无论薛琬如何救治自己,自己也是不能长久的。 “不用了,能到现在这样的状况,已是万幸了。”宋子澈道,“殿下这些日子有许多事情要忙,无需再在我身上费心思。” “无妨。”薛琬淡然道,“左右要忙的那些事情,其实也不用费心思,他们说什么,我做便是了。” “那殿下准备何时离开?”宋子澈问道。 薛琬被这样的话问的一愣,想再次回避这样的问题,而宋子澈却继续道,“殿下不必什么事情都躲着我,我如今的样子,没必要去向国师告殿下的状。” 其实他说的是实话,薛琬也知道。此前与白黎的见面,包括去医治千越,都是宋子澈帮了自己忙的,若是他真的有心思去找乌炎说什么,怕是白黎他们早就不能顺利离开天支城了。 但自己身在这样的境遇了,难免有些对所有人产生质疑的情绪,不敢轻易把心思交出去,生怕会坏了大事。 “我也不知道。”薛琬沉声道,她是真的不知道,“随缘吧,或许很快,或许……真的就是要在此地蹉跎一生了呢。” “可有要我帮你的?”宋子澈问道。 薛琬摇摇头,“现在我自己想有些什么动作都难,何况是再找别人帮我做什么事情呢。” 她见宋子澈的眼神中似有几分落寞,却想起了些别的事情,犹豫着问出口道,“你……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宋子澈看向她,“好。” “你想帮我,只是因为我吗?”这话问出来,薛琬又觉得有些不对,看着宋子澈有些木然的神色,她改了口,“我的意思是,你对大虞,可还有留恋?” 宋子澈苦笑了一声,也回避了那关于薛琬“只是因为我吗?”的问题,开口道,“我再大虞二十余载,从小便以为我真的便是大虞的子民,应该像我父亲……像宋将军那样沙场征战,只可惜……我终究从一出生便没了资格。” “若你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呢?”薛琬问道,抛去两人之间的纠葛,她也知道于宋子澈而言,很多事情很多选择,其实也让他煎熬的很。 “若是真的有重来的机会,我宁可舍弃所谓的责任,那些虚幻的东西。”宋子澈黯然道,“或许我早就应该强硬一些,不由得晁峰他们摆布,至少活的坦荡些,不会失去养育我二十年的父亲……也不会失去,失去那时候真心对我的人。” 薛琬对上他的眼神,却也猜到或许宋子澈说的便是自己。 “可是当我真的下定决心,要保住随我出征的那几万将士的性命,和西戎的人奋力一博之时,一切已经晚了。”宋子澈提及那最不忍回首的往事,眉心一皱,也顿时觉得头痛欲裂,“是我的错,使得那么多信任我的弟兄们最终埋骨沙场。” 薛琬眼见宋子澈也是落下泪来,也心知当年的那场战乱是多么的残忍。她不想原谅,毕竟起因还在于宋子澈与西戎的合谋,就算事后他想过挽回,可事情终究是因他而起。但薛琬如今,也不想过分去怨恨,该怨恨的人事那些将士和他们的亲眷,而不该是自己。 宋子澈是真的有悔吧,不然也不会被束缚到这样的地步。 她不再多问,“你莫要多想了,我今日并没有任何要怪责你或是别的什么意思,你安心休息就是,别费神了,我也相信你。” 第三百一十七章 陈仓(三) 三日后承阳刹的刑场之上,四周围满了身着各色承阳刹服制的教众,正北方设了三个座位,是留给乌炎和两个术司的。 说好了今日要处决别国的刺客,薛琬既是答应了便自然要到场。 乌炎和风影已然在了自己的座位之上,薛琬姗姗来迟,那被绑在场上的不少都是大虞人,见到了薛琬之后便破口大骂起来。 “薛琬,你这个叛国贼寇,呸!” 薛琬如同听到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一般转过头去,“你倒是有骨气的很。” 那人怒瞪着薛琬,而台上的风影和乌炎显然是在注视着她,想看她的反应。 她继续说道,“你自己到了西戎的地盘做刺客,如今被西戎人所擒,自然要付出代价,这也和我有关?还是说,你是陛下派来杀我的?” 那人不答她这话,还是通红着眼睛道,“你也该死!” “哦。”薛琬轻飘飘地道,“那你且先去那边观望,看我什么时候能遂了你的愿吧。” 她说罢便不再和那人纠缠,只身走向自己的位置,也未曾和风影乌炎有过任何的眼神交流。 而乌炎则是和风影对视了一眼,两人确实都未从薛琬这几句话里找到任何破绽。而薛琬这种冷漠至极的态度,既是他们想要看到的,也是觉得过于平静的。 这要被处死的好歹也是大虞人,她竟真的能做到毫无波澜? 但至少从表面上看,薛琬是真的毫不在乎这个人的生死。 不再多费口舌,乌炎做了个手势,示意下面的刽子手立刻行刑处死下面的几名大虞的刺客或是暗探。 这些人按照西戎的律法被判了绞刑,薛琬亲眼看着那些人被粗砺的绳索套住了脖颈,别吊在了半空中。 那些人本能地挣扎,双脚在不住踢蹬,更是有让人听了便十分窒息的喉咙深处的呻吟声。 薛琬面上依然是维持着镇静,她甚至都不能别过脸去,一定要直视着这一切,把这些人的死状都清清楚楚地看在自己的眼里。 其实哪里是嘴上说说那样简单的,薛琬的手指紧紧地攥住自己的一片一角,就快要撕出一个洞来。 指尖也在不停地发着颤,薛琬尽量让自己的视线虚空,那样的场景,尽可能不入眼,不入耳。 尽管她知道,这些人其实并不值得她太过于伤心难过,而这些事情明明就是乌炎安排给她看的。 终于,没有人再发出声音了,静的出奇。 薛琬憋了许久的怨愤,还是强忍了回去。那些刽子手去查验了那些被处决的人是真的都断了气,向乌炎回禀了。 “国师大人,罪人皆已伏法。” “好,宣扬出去,借此小惩,奉劝还在我西戎境内意图不轨的狂徒,下次便不会再这么痛快地死了。” “是。” 乌炎左右看了看,对风影与薛琬道,“两位术司今日前来,也是辛苦了。日后监察国情,以防再有亡命之徒暗中犯我西戎,还是要靠二位多多出力。” 乌炎的声音依然是冰冷吓人的很,这话虽然是说给风影和薛琬听得,但最后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薛琬的脸上。 双方对峙一会儿,乌炎和风影明显就是想要她的表态。 薛琬终于道出两字,“自然。” 得到较为满意的答复之后,乌炎便不再多言,率先离开了刑场。风影也对薛琬置之一笑,跟着乌炎走了。 薛琬直接依然留在原地,承阳刹的手下们已经在处理那些已经没有任何温度的尸体了。 薛琬看着他们把那些刺客从绳索上解下来,然后随意扔在了一辆车上,或者是乱葬岗,或者是一同火化了事。但到底不是入土为安的。 薛琬终于是闭了眼睛,胸中的忧郁一下子翻腾上来,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发泄之处。因为事情还未结束,甚至还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样的后招在等着自己。 西戎的人自然不会轻易地信她,这样的反复试探,想要达到的目的无非有两个,要么彻底让她臣服于西戎,为西戎做事。要么,就是逼疯她…… 但是她都不能,事情还未结束,她想做的事情始终是她想做的。 她一面庆幸自己让白黎回去带了口信给薛皓,这些时日莫要有任何消息的往来,一切照原样进行直到自己找到机会可以重创承阳刹的时候。但一面也很想知道,他们在大虞究竟在做什么。薛皓会不会也对自己生出些不信任来,抑或是白黎,会不会因为忧心过重,自己做些什么。 但无论如何这些东西她都无法探知了,她自己留在这里,也只能自己撑下去。 走下那台子的时候,薛琬的脚步忽而沉重地如同灌了铅一般,又忽而轻飘飘地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她脚下突然一空,险些从几节台阶跌下去,这样的惊吓让薛琬瞬间回了神。是啊,若是一个不留意,跌下去的可就不只是这台阶了。 宋子澈这些日子,觉察到自己的头痛的症状越来越不可收拾了。这些天为了掩护薛琬的动作,他一直强忍着清醒,迫使自己不去陷入那刻在脑髓之中的控制。 但他感觉的到,事情可能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了…… 薛琬还未回来,宋子澈缓过了一阵险些要命的头痛的症状之后,便在自己房中拿出了一幅描绘详尽的西戎的地图来,细细思量着些事情。 既然这些歉疚早便造成了,那剩下的,都便算作是偿还吧。 第三百一十八章 重逢 白黎及千越、荆晨杨念等人自从和薛琬作别之后,便一路赶回了大虞,在西境离宗中人驻扎较多的一处名为月离城的地方停留下来。 元晞被风宇救下来之后,也按着白黎的说法将他送到了月离城。 元晞从离宗的孟胡子处听到了白黎他们今日回来的消息,和离宗中的几个人一早便等在了月离城的侧门处,翘首以盼。 等了些许时辰,太阳自一开始的晨光熹微,已经升到了最高处,已是仲秋,哪怕是正午时分的暖意也很是有限。 待到午时的暖意散去,秋日的肃萧在慢慢侵蚀上来的时候,元晞终于是看到了一队人马,正自远处而来,身影渐渐清晰。 元晞的眼中一下子闪出了光芒来,他一直看着那飞奔而来的队伍,人脸也渐渐看的清楚起来。 他刚想喊出一声千越,却在真的看清楚他安全地回来,正朝着自己过来的时候,声音竟一下子梗在了喉咙中。 直到这些人真的在自己不远处下了马,千越也看见了元晞,飞奔着跑过来。 千越眼中除了欣喜之外,还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毕竟在薛琬告诉他元晞没事的时候,他除了震惊之外,其实心中还是抱着些担忧,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怕还有什么变数。 所以这一路上,他一直催促着赶路,就是想要早一点回来,看见真正活蹦乱跳的,,真的活着的元晞。 直到站在了眼前,千越先是愣住了,那颗悬了许久的急切的心一下子没有了着落,又一下子安定下来,很是不适应。 这样的神情落在元晞的眼中很是古怪,他拿手在千越的眼前挥了挥,“嘿,你怎么了?” 千越这才回过神来,在元晞还在奇怪的时候,一把拉了元晞的一条胳膊,元晞一下子没有站稳整个人跌进了千越的怀里。 千越也被狠狠撞了一下,两人同岁,因为千越习武的缘故看起来要比元晞壮实一些,但这半年元晞个子也见长,下巴狠狠磕在了千越的肩膀。 元晞呼痛,被千越放开来,捂着下巴看着他,“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你,你个……”千越“你”了半天,路上其实想了很多见到元晞之后要说的话,大部分是想提醒自己一定不能“太给这小子脸面”,想了许多指责却又不算过分的话,但真的见着了真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你好好的,就行。”挣扎了半天,就说出来了这几个字。 “嗯?”元晞从没听过千越会说出这种话来,诧异的同时,也觉得有一点好笑。 这时候白黎他们也走了过来,白黎看了看这两个人,心想要不要先绕过去让他们先单独说两句话。但这个时候元晞已经看见他,并且喊了一声“哥。” 白黎走了过去,也给略显尴尬的千越和元晞之间缓和了一下。 “你们都还好吗?殿下呢,也还好吗?”元晞问道。 白黎顿了顿,他确实不敢保证,薛琬现在得情况是真的很好,但也是为了不让他们忧心,他故意放松了神情,“我们都好,殿下只是暂时留下,我们已经商议好对策,时机成熟了便会接她回来。” “那就好。”元晞安心地点了点头。 “好了先进去吧,别在外面站着了。”白黎道,“千越要记着保重身体,别再让殿下忧心了。” 千越看向白黎,知道他是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因为这一路上自己是催的最勤的那一个,也好几次不顾及杨念的警告,说他刚刚解了毒别太过于耗神。 但元晞也从白黎这语气中听出来些什么,“你怎么了?”他问千越道。 千越摸着后脑勺,“嗯,就……就中了毒,嗯,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多亏了杨公子,杨公子是吧!” 杨念听见千越这样说,眼神有些躲闪,但还是敷衍着应道,“是,现下是无事了,但重稷的忠告你还是要听的,不可耗神。” 元晞也是颇为不满地看了千越一眼,随后道,“杨公子放心,我自会好好看着。” 杨念略一点头,恢复了那副不想理人的神情,跟着白黎进屋去了,荆晨随后。 众人略做安置之后,白黎便叫了杨念孟胡子等人去商议联络薛皓以及布防西境以随时接应薛琬之事,千越本来也想去听一嘴看看自己有什么忙可以帮的上的,最后还是被元晞强行拉走,不让他多管这些事。 “你好好待着吧,你在西戎中毒,怕是又让殿下好一阵担心。”元晞数落道,“这个时候,我哥要是真的有非用你不可得时候他一定会喊你的,但他必然也是被殿下嘱托了好好看着你,你就别让他多操一个人的心了。” 千越还要反驳,“我不用谁操心,我……” 他这话刚说一半,元晞挑了眉毛看着他,千越的话便硬生生憋了回去,“好好,我好好待着就是。” 他这话有些沮丧,元晞看了也有些伤感,又想找补回来些,“你莫怪我唠叨,这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想身边的人再有任何意外了,因为我知道令人忧心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我也知道,你们以为我出事的时候,也定然是操了不少心的。日后我也不会了,真的。” 千越鼻尖一酸,感觉自己的眼泪就快要留下来,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好,那便说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日后不管是谁,都要好好保重。” 第三百一十九章 隐瞒(一) 白黎与杨念他们略做交谈之后便嘱咐人去联络薛皓,而孟胡子也再次和杨念白黎提起了白无常之事。 白无常自从在滁陵文府那件事之后,便一直是失踪的状态。孟胡子说,杨念一直让人去寻,前些时候寻到了,但人几乎已是完全颓废的状态。 孟胡子说起来的时候很是难过,毕竟这么多年在离宗,他几乎一直是和白无常一起做事。杨念问白黎,“可要去看看他?” 白黎摇头,“算了,让他静思己过就是,现下我也不想再与过去的事情太过纠缠了。” “好。”杨念道,“瀛侯那边已经联络上了,要我们北上去见他一次。” 白黎应道,“好,我随时可以去。” 杨念说完这些事情便想着要离开,但白黎却在他后面叫住了他,“思彻。” 杨念回过身来,“嗯?” 白黎认真地看着他,“你可是,有什么事情?” 杨念下意识地惊了一下,随即恢复波澜不惊的神情,“刚刚的事情,我不都说完了?” 白黎垂首略做思忖,“自从天支城回来的路上,你便除了必要的事情之外,从不与我多说一句。” 杨念其实心中早预备下了一套说辞,“没什么,只是经历这些事情,觉得疲累的很。” “真的?” “自然,我看是你有什么事吧。”杨念反过来道,“我从不与人多说什么,你又不是第一日知道,还是说你是太过担心那位殿下,所以这些日子也敏感了许多。” 白黎见此,便不再多问,“或许是吧。” 杨念宽慰道,“你也别太劳神了,长公主殿下又不是一般人,她既然决定要走这一步,自然有她的考量。” 白黎点点头,“我知道,辛苦你了。” 杨念故作无所谓地摆摆手,“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的。” 白黎不再留他,杨念转身离开了白黎的住处,甫一出门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种积压着心事,还要刻意隐瞒的滋味的确是不好受,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最为信任的白黎。 可是不瞒着还能怎么办呢?若是白黎知道了,他会怎么做,会不会因为自己做着做着不和他商量便把救千越的办法直接告诉了薛琬,使得薛琬只能独自承受这些,还要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但依照白黎的性格,他或许会一时气愤,但很快就会明白这一定是薛琬自己觉得最好的选择。 到那个时候,怕是又会变成自责,自责自己无力保护薛琬。这么些年了,他亲眼看着白黎为了护着薛琬,明里暗里做了多少事情,费了多少心血。 或许他还憧憬着这次事情结束,真的能把薛琬从西戎接出来从此便不再参与纷争了呢。但薛琬的事情,无疑会对白黎是致命的打击,在大事未定之前,他不敢也不能把真相告知白黎。 杨念自顾自的想着事情,却没有注意到荆晨已经走过来了。他一抬头看见荆晨的身影,还下意识地警觉了一下,待看清楚是荆晨之后才放下心来。 “你来找重稷?”杨念问道。 荆晨摇摇头,“找你。” “找我?”杨念不禁觉得奇怪,两个人住的地方很近,荆晨怎么会这样着急不等他回去,反倒是自己过来找了,“有什么事?” “你派人去腾秀山了?”荆晨直接开口问道。 杨念脸色一变,他担心荆晨怕是知道自己向腾秀山要五绝草的事情了,又因为这个地方毕竟还是白黎的住处不远处,他看了看四周,一把扯过了荆晨拉着他紧往前走了几步。 荆晨见他这个样子,心中的猜想便立刻加重了几分,便接着往下说,“五绝草是荆家绝密之物,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不报与家主知晓。” 杨念见荆晨已经知道这么多,心道也着实瞒不下去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没人了,他们告诉我是你要的,我便让他们死守口风,不会再泄露给其他人。” 杨念安心的点点头,“那便好,多谢你。” “你到底用五绝草做了什么?”荆晨颇为担忧地问道,“你们离宗做事从不会下这种毒手,况且你自己就是制毒的高手,没必要去用这种毒药冒险。” “我若是不告诉你,你可是要准备去问重稷了?” “是。”荆晨应道,“我自然会去问问他。” 杨念叹了口气,“可我若是告诉了你,你可答应我,不对外人提起一个字,至少在西戎的事情解决之前。” 荆晨见他这样说,心中的疑虑更甚,怕是另有隐情,“到底怎么了?” “那五绝草,不是用来害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什么救人,五绝草如此凶险,我就没听说过什么毒是需要……”荆晨一开始颇为不信,自己说着说着却不敢再往下说下去了,“是,是千越那小子?” 杨念沉重的点了点头。 荆晨的心中一紧,“你还真的这么做了?我知道五绝草是可以拿来对付一些奇毒的,但是这法子都太过冒险,一不小心就会过量。” “我知道。”面对荆晨急切地这般指责,杨念郑重地说出这三个字,“可是我不能不救。” “那现在呢?千越,他怎么样?” “他没事,毒的确是解了。” “这样顺利?”荆晨追问道。 “是,这样顺利。” “是谁去救的千越,五绝草只能燃烟药用,你不会不知道。”荆晨道,这时候他想到什么,很是惊恐地看向杨念,紧抓着他的肩膀,“是不是你自己……” 杨念对上荆晨的眼神,那通红的眼眶中的目光是恐惧和焦虑,再等着又在怕着杨念给他的答案。荆晨怕的是,杨念为了救千越会把自己搭进去。 “不是我。”杨念看着荆晨的样子,心中先是一暖,但想到即将告诉荆晨的真相,心又瞬间沉了下去。 荆晨松开了那已经抓得杨念生疼的手,终于是缓了口气,声音都有些发颤,“那是谁?” 杨念静默片刻,“长公主。” 荆晨刚刚放下的思绪,顷刻间被拉扯得一片混乱。 “你说什么?” 第三百二十章 隐瞒(二) “你说的对,五绝草只能燃烟药用,势必要有一个人冒险去斟酌药量,可是这个人能是谁?” “是你告诉她的?”荆晨来了火气,猛地推了杨念一把。 杨念并未否认,“是我告诉她的,只有如此才能救回千越性命。” 只是荆晨并不买账,“谁让你告诉她的,你这难道不是故意让她去送命吗?” 杨念本是抱着些歉意对荆晨说这些的,只是现在荆晨这副俨然失去理智的模样也让他气恼上心来。 “你认识她的时候也不短了,那你告诉我,若你是我,你能怎么做?” “我自然……” “别跟我说什么你可以代替她,或者让别人代替她。”杨念先把他的话堵死,“你若是真的这么做了,你可想过后果?” 荆晨哽住,只听得杨念继续道,“此事事关解毒之人和千越两条性命,而且稍有不慎便没有可挽回的余地。你若是我,你会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何人?既然只能是我们这些人,那你觉得她能接受谁为了千越付出性命这件事?” “你可以告诉其他人。” “其他人?你说谁?”杨念怒极反笑,“如果是元晞,千越和重稷知道会怎样,重稷自然更不可能,让他牺牲一定比杀了长公主本人更要痛苦百倍,你我都是如此。” 他看了荆晨一眼,视线却偏离一旁,不再继续说了。 荆晨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知道杨念说的在理,不论是谁牺牲,都会过多牵动旁人,他也不敢想,若是杨念存了心思自己去做这件事,自己该如何接受。 同样对于薛琬来说,千越毕竟是因为她的原因才会有性命危险的,是她自己的话,才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只能是这样了么……”荆晨方才的愤怒已然消失不见,他知晓此事的为难之处,有些颓废地后退了两步。 杨念沉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冷静下来,事情是我告诉长公主的,现在你也知道了,我自然不会拦着你去告知重稷或是元晞他们。你们想要恨我也无妨,毕竟你刚刚说的没错,是我把她推向这条路的。” “可我猜,她定然是感谢你的。”荆晨冷静下来说道。 “她的确是这么说的。”杨念回想了薛琬那时的话,“她后来也跟我说,这一遭遭的事情下来,她其实累的很。但是世间还有很多人需要她去惦念,所以她愿意为了这些人勉强活下去,若是从她自己而言,实在是厌倦的很了。” 荆晨听到此言瞬时眉心紧锁,“那时师父常常与我说,其实对薛琬担心的很,怕除了拓儿等这些亲人之外,她自己对这世间再无留恋。我当时还安慰她老人家,这丫头其实不认输的很,现在看来,是我太残忍才会想着一个人,才能堪忍受这些。” “那重稷他们那边……”杨念试探着问道。 “我自然不会傻到这个节骨眼上去找死。”荆晨回答道,“其实思彻,你……也无需自责,若我是你,自然也是为难的很。说与不说,其实都是要愧对一方的。” “其实做什么抉择,不过是看最后留下来的人,谁更不堪忍受罢了。”杨念苦笑一声,“对于我来说,若我不告诉长公主,就看着千越赴死,日后元晞和长公主他们也会知道,既然两方都是歉疚,我便选了我觉得对的。其余的,要怨就怨吧。” 荆晨这时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低声向杨念赔礼,“对不起啊,刚刚,不该那样与你说话。” “无妨,你气愤其实才是应当的不是么。”杨念如今夜无甚在意了。 “你放心,我不会告诉白黎他们的。”荆晨再次说道,“既然是你和那丫头的选择,如今大事当前,能瞒多久便是多久吧。” 杨念与荆晨讲完此事,第二日一早便要和白黎去赴薛皓的约。 薛皓已经等候在那里,见到白黎之后很是急切地问道,“我派去天支城的人全都有去无回,长公主那边到底是何打算?” 白黎镇静自若,示意薛皓进屋去说,薛皓嘱咐了手下看护好外面,与白黎杨念一道进去了。 白黎这才开始解释,“殿下如今身陷危局,怕是很长时间不能再与我们联系。” 薛皓又重又急地叹了口气,“可是如今大虞的情势你也不可能不知道,上到陛下下到坊间,无不对长公主殿下做了西戎的术司之事激愤非常。” “但事先我早与瀛侯提及过,殿下会有许多不得已之事,望侯爷多加包涵。” “这并非是我包涵与否之事。”薛皓显然有些焦急,“我如今想要调动手下之人,自然要说服他们,可是眼下这并非易事。” “其实侯爷应该知道,他们的心思都取决于侯爷。”白黎点出关键之处,薛皓被言及痛处,眼神有些躲闪。 “侯爷从军多时,就算是心腹不多,但定然是全然信任侯爷的,若是侯爷心志坚定,他们自然也会追随。若是侯爷自己生疑,自然无法要求他们去相信了。” 薛皓的语气显然比刚才弱了几分,“此事毕竟过于冒险,我不得不有顾虑。” “瀛侯有顾虑是自然。”白黎道,“毕竟此事谁都没有十分把握,而且是堵上全部身家性命之事。只是瀛侯要知道,若是不把握时机,最后落得得局面便是西戎步步紧逼,渐渐蚕食大虞,到时候便再无还手之力。那时候不论陛下决定战或不战,瀛侯都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早晚而已。” 白黎言明局势,薛皓细想也稍微定了心来,的确自己现在已经无法再如以前一样只做个寂寂无名的宗师侯爷了。 “何时动手?” “再等等,等一切不会显得十分巧合的时候。” 第三百二十一章 虚局(一) 薛琬在西戎“安稳”地做着术司,不知不觉已然三个月的时间了。这些日子她不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有时会连基本的青鼎门剑式都舞不完整。 只是这些,薛琬自然不会给任何人瞧出来端倪。 风影和乌炎也没有因为近期的风平浪静而放松对薛琬的警觉,直到西戎境内出了事情,承阳刹内的人才将精力转移了些。 这是因为,西戎人多赖以为生的茶果树,最近都染上了一种莫名的病症,树叶上尽是黑色的斑点,本该到了果实成熟的时候,但因为这果树的病症,果子全都坠落在地。 薛琬开始还觉得奇怪的很,是不是白黎和薛皓他们这么快而且这么有效地便动了手。但看乌炎他们忙前忙后的样子,却暂时不像是和大虞的人扯上联系的样子。 私下里,宋子澈也告知薛琬一些内里的情况。 早年西戎为了与大虞交战,大量开采国境之内的铁矿用以做兵器,因此大量烧山毁木。而西戎人为求迅速,一面伐木以冶铁,灰烬便尽倾入河水之中。时人都以为只是树木灰烬而已无有大碍,却不想其中一种树木自生汁液是天生带毒的,即使稍作灰烬也是除不去。少量之时还好,久而久之积聚河水之中,而茶果树靠河水灌溉,便都染了病。 薛琬知道之后只觉得唏嘘,因果轮回几个字,当真不只是说说而已。西戎的百姓也无辜的很,他们也只是想安定地活着,但却不得不为不由得自己控制的事情付出代价。 因为大炼兵器之事是王室和承阳刹所下之令,所以事情到现在虽然百姓不少怨声载道要求惩处罪魁祸首,但也不得不强行遮掩,想着一边安抚百姓一边推人出去顶了罪好平息众怒。 所以这些时候,风影和乌炎也很少来薛琬面前添堵。 薛琬一面装作无事之状,一面也盘算着,这天赐良机便是在提醒她事情可以开始准备了。既然不敢归罪于人祸,那自然要在天灾上多下文章,承阳刹的大祭,怕是不得不加紧着手了。 果然,第二日薛琬到了承阳刹的时候,便听得几个教徒在议论准备圣山大祭之事,因为事关重大,乌炎也须出面。 时间和大祭地点的商议没有叫上薛琬一起,一个小教徒过来特意告诉她,等国师和风影术司与国君商议出最后结果后,承阳刹其他人自会准备,到时候她只消跟着去就是了。 薛琬自然也明白他们的用意,所有的消息全都瞒着自己,便不会给自己透露给大虞人,有所动作的机会。 她并未表露出过多关注,那传话的小教徒显然也是得了命令要观察她神情的,她又如何能露了破绽。 只是若是她不事先打探出来大祭的时间和所在之处,这次时机若是白白错过,便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有机会了,毕竟承阳刹的一次大祭所耗之力巨大,数年之内也许不会再次有大祭。可是自己……还能等多久呢。 不能等了,只能是这一次。 薛琬最近留在承阳刹的时间比以往长了些,她细细瞧着,这些小教徒忙忙碌碌,捧着需要传阅的文书有条不紊。 她确实打探出了,什么时候在哪里能去瞧见那写着确切时刻与地方的文书,只是,这里的人千防万防,自己在此孤身一人,难成事的很。 薛琬寻得了一张圣山的图纸,查了不少西戎历代大祭的记载,希望能从中找出些门道来。只是这些日子薛琬的身子越发不能经得起劳累,一次她竟就这样趴在图纸上浅眠了起来。 宋子澈过来寻她,却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他瞬间也明白了薛琬在做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帮薛琬略做遮掩,至少那随时可能进来伺候的侍女不会轻易发现了。 “殿下,殿下?”宋子澈轻轻推了推薛琬,薛琬本就睡得浅,几乎是被惊醒的。 她醒了之后立刻恢复神志,想起来自己睡之前是在看圣山的图纸,但四下却寻不见,便有些着急。 宋子澈将那被自己遮掩起来的图纸还到薛琬的手里,薛琬看着他这动作,也知道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了。 “殿下想要知道大祭的具体事宜,这样自己探究是不得结果的。”宋子澈道。 “我只是想熟悉一下,怎么也是件大事,他们很多事情不愿说与我知,但我也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失仪丢脸。”薛琬嘴硬道。 “殿下可以去承阳刹查探。”宋子澈继续顺着自己的话道,“我可以帮你。” 薛琬的另外想要强加辩解的话梗在原地,宋子澈的话直中要害,她一时间竟有些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既这样说了,自然就是真心的。”宋子澈道,“我明白殿下的谨慎,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而且我若是真的要对殿下不利,白公子又如何能平安地离开天支城。” 他旧事重提,但说的确实有道理。薛琬其实也体会的出,至少宋子澈对自己并无恶意。 而且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于是次日,薛琬和宋子澈共同出行,为掩人耳目,二人说要依照每月一祭拜的礼俗按例前来,要求承阳刹内郑重安排。 因为薛琬是被层层监视,一举一动都太为扎眼,于是薛琬决定自己吸引其余人视线,而宋子澈装作为纵心术所控,独自被留在一处。 薛琬招呼了其他人说自己有事情要办,将人们遣走。 而后不多时,承阳刹的一处房舍便起了火。 众人纷乱一团提着水桶前去救火时,宋子澈便自原来所在的地方,熟门熟路地去了存放着文书的地方去,费了些功夫,也终于是看到了那文书上所记。 薛琬和宋子澈一道回去的时候,薛琬问及了宋子澈所看到的东西。 “十五日后,圣山坎位。”宋子澈直接道出,西戎的大祭提前都要看好方位,虽说圣山便是西戎东南境那一处山脉,但若是差了方位也是相差甚远。 “你去看文书,没有人拦着你么?”薛琬问道,毕竟宋子澈这样顺利看到如此重要的东西,不免会生疑。 “你放心,我已解决,不会有事的。” 而薛琬的眼中依旧是疑惑,宋子澈只好继续解释道,“我喂了毒药给那看守的教徒,至少一个月之内他不敢乱说话。” 随后她无意间瞥见宋子澈的手腕上,有细微的紫色的几处斑点。她记起曾经无意间知道的承阳刹的规矩,凡是重要文书都会被专门归类放入柜中,而每次打开柜子,那上面附着的紫檀粉便一定会在人的身上留下痕迹,且几个月之内不可能消除,以此来防范文书被盗。 宋子澈知道她注意到了,也把手臂上的斑点藏了藏,“你放心,那教徒不会说出去,近期之内便不会查到我这里来。” “可这是死罪。”薛琬定睛看着他说道。 “无人察觉,便不足以成罪。”宋子澈淡然道,随后又补上一句,“何况,也无妨。” 他这话看似古怪,薛琬却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中间的意思,“多谢。”别无二话。 第三百二十二章 虚局(二) 薛琬得知了具体消息之后,便不避讳地在宋子澈面前写了一封密信。 “我要做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你愿意帮我,我自然感激,只是事情凶险异常,大祭之前,我可以让人带你离开西戎。”薛琬看着宋子澈道。 宋子澈摇摇头,“我自出生便是西戎人,离开西戎还能到何处去。” “归宿是要自己选的。”薛琬道,“没有人能强行把谁拴在一个地方,何况你真的觉得,西戎该是你的故土么?” “可是到现在,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我去选择了。”宋子澈苦笑一声,却没了再继续说下去的打算,“殿下要去送信么,我去打点。” 薛琬的确是定了今日再去通过城西胭脂铺给白黎他们传递消息,夜色之下薛琬顺利地将密信交托了出去。 她送完信件之后便没有多做停留,立刻回程。 只是那暗处一直跟随她的一道身影,在确定她离开之后,便也前去敲开了那胭脂铺的门。 深夜之下,各自暗藏着的诡谲,将各自的私心包裹着,被推入善恶难辨的终局之中,静待着碰撞出不敢预想的结局。 十五日,月由盈至亏的半个轮回,也短的很,也久的很。 大祭之前的一晚,薛琬在自己的房中写着字,每一笔都稳得很,看似心境也是沉寂了许久的。 宋子澈轻叩了薛琬的房门,薛琬轻声说了句,“进来吧。”手上写字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宋子澈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食盅。 他看了看让薛琬不曾停笔的纸上,上面是正在写着的一句诗,“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而一旁的散落的纸上,则是各不相同的字。其中有一张,上面独一个“黎”字。 宋子澈默默地把那散落的纸张捡起来,又一张张地细细铺在另外一旁,眼看着她写完最后一笔。 “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别太劳累了。”宋子澈柔声道,他本是想去端那食盅的手突然有些局促,“我……做了点东西给你。” 薛琬抬眼看着他把那食盅端过来,打开了上面的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薛琬一开始有些疑惑,直到辨别出来,那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罗宋汤。 她记得了,彼时薛瑶和她都嫁了人,而薛瑶的驸马贺严俊对薛瑶无有不依。那时文皇后还在,薛瑶在薛琬面前也只得做小伏低,一日进宫皇后问起她们二人与夫君是否和睦。薛瑶笑贺严俊笨手笨脚,连一碗罗宋汤都做不好。 只是薛琬却记下了。贺严俊至少还会真心实意地去给薛瑶做汤,而自己一门心思扑着的宋子澈,却从未有过这样具体的关心。 那日宋子澈回府,薛琬向他提及罗宋汤,宋子澈开始是客气地说自己不会,恐怕会让自己失望。而薛琬再三软磨硬泡之下,宋子澈终于答应待一阵公务忙完,便亲自去向府内的掌厨讨教,给薛琬下厨。 于是这一碗汤,一欠便是这么多年。 薛琬的思绪霎时翻涌上来,一时间分不清个中滋味,是苦涩,是酸楚,还是什么别的。只是它再难以琢磨,也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份期许了。 “多谢,只是,不需要了。”薛琬淡然地说道。 宋子澈面上泛起一丝苦涩,“我知道,你想要的,早已不是这碗罗宋汤了。” 薛琬看着他,宋子澈依旧将那汤放到她手边,“只是我欠了你的……” “何必呢。” “我知道这么久了,你早已不想再提及过往的事情,也许你我之间的事情,于你也不值一提。只是我知道明日之后,或许便再也没有交集,我想最后,成全我自己一次。” “哪里还有什么成全不成全,各自安好就是。”薛琬道,复又回忆起来,“我那时确实是气极了你,我最无助之时你为何不在我身边。可是再气也只是一时的而已,因为那个时候,根本容不得我自己过多悲伤。我有自己的孩子要去顾及,还要面对薛伦的威逼,自身难保的时候,是顾不得伤春悲秋的。” 眼见她如今以平静无奇的语气说出那样惨痛的过往,宋子澈只觉得心中被揪的越紧了。 “其实我还不算太倒霉,我那个时候那样倾心于你,但还是存着几分念想,你早晚会有一日回到我身边,尤其是有了拓儿之后。”薛琬眼中已没有什么波澜,“若是当时我便知道你从未想过和我的半分情意,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景象。” “抱歉。”宋子澈再次道,“是我误了你。” “其实若我成了你,你所做之事也并无错处。”薛琬道,“而且你确实做的很好,其实回想起来,你已经对我够冷漠客气,想断我的念想了。只不过我当时实在不争气,一门心思收不回来而已。” “说起来真的是一个偌大的玩笑。”薛琬摇摇头,“阙城初遇,我不巧先遇见了你。” “其实想来也还好,那个真正陪我冒过险,历过生死的小少年,兜兜转转又遇见了。” 宋子澈知晓,她说的是白黎,那个在阙城中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年。“他对你很好。” “我只是护了他一日,他却还了半生,若说歉疚,还是我对他多些。” 宋子澈思绪被扯的生疼,还是勉力克制着说道,“还好,明日你就可以和他回家了。” 薛琬听到他的话,心脏猛地坠了一下,“我很想,但或者……不能了……” 宋子澈自然是以为她说的是明日的凶险,安慰道,“不会的,事情会顺利进行,你终究要回到他身边的。” 薛琬知道他不解其意,咽下心中的无奈,不多做辩解。 只是宋子澈半晌无话,薛琬看向他,只觉得他是欲言又止。 “你可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宋子澈嘴唇轻动,最终还是没有吐出半个想说的字来。 “没有了。”他转身出门,停顿片刻又回过头来看向薛琬,不知怎么的,薛琬看到他的眼光内心竟莫名地有些慌乱起来。 “愿殿下,余生顺遂。” 第三百二十三章 虚局(三) 宋子澈离开之后,薛琬思绪未停。她深知大祭之日的重要,就算是千难万险自己也须得撑下去。 只是他说的,所谓自己会与白黎一起回到大虞之事,只怕是妄念了。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薛琬伏在书案上浅眠了过去,她不知是梦里还是真的听到了,一声深沉的叹息声。 再醒来之时,天刚蒙亮,也快到了卯时准备出发之时,要后日清晨到圣山,那里势必已然被布置妥当,已经准备好了。 只是薛琬起身的时候,却是怎么都寻不到宋子澈了。薛琬微微怔了片刻,只是眼下宋子澈的去向不是最要紧的。 门外的车驾已经在等了,薛琬换好行装,便进了那车驾之内。 路途之中,薛琬始终都待在马车之中不曾出来,倒是风影时常会过来打探。 “薛术司可要出来走动走动,这样一直憋闷着可不好。” “不用,我有些累了,多谢风术司关照。”薛琬隔着车帘,对外说道。 风影轻嗤一声,“怎么这时候就累了,大祭礼仪繁复的很,那到时候薛术司可还受的住?” “风术司放心,大祭之时我自然不会耽误进程。”薛琬这时撩开了车帘,正对上风影的眼睛。 风影显然是想从薛琬的眼中捕捉到她想要的神色,可是薛琬防守地甚为严密。两人就这样对峙了一小会儿,终是风影含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好,那我就不打扰了。” 薛琬重新在车驾之中闭目养神,只是风影的眼神中,不只是探寻和怀疑,薛琬不知道为什么竟看出了一丝怜悯。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拂过了一瞬间,也很快被别的事情所打断。 车驾摇摇晃晃,外面的天光由明到暗,又由暗到明,安稳地行了一路,终于是到了圣山坎位脚下。 圣山大祭,承阳刹内的众人都要换上特制的祭服,薛琬换好了有些繁重的黑色祭服出来,整个人周身都是凛冽之气。 前来接她的小教徒,平白被她的神色吓了一跳。 薛琬无视,也没有多和人说话,跟着指引走进了圣山之内的祭祀山庙。 山庙确实是建在山中,因日光透不进来所以昏暗的很,山庙很高,头顶是一片漆黑,望不到顶。庙内的除了正门之外的各个方位都摆放着巨大的石制的神像。虽然在这不甚明亮的山庙内看不真切,可是薛琬却仿佛能感觉的到那十几尊神像都在紧盯着自己,像是随时要吞噬她的魂魄一样。 教徒按照次序,去点亮了石壁上的灯火,山庙内逐渐清晰起来,只是这里一众黑压压的人,脸上都是肃穆的很,毫无生人气息,薛琬只觉得再打量下去自己都要窒息了。 圣山大祭由国师乌炎主持,先是行八十八拜礼,接着便是用牺牲贡品献上,之后便是由承阳刹内地位尊崇的人点燃每座神像之前的木香,之后与众教徒一起齐颂承阳刹经文,直到那木香燃尽,且中途不得出现木香熄灭的情况,否则便重新点燃。 圣山地处西戎国东境,再往东一些便是和大虞交界之处。这里相比西戎其余地带湿润的很,尤其现在还是多雨之际,山庙内更是潮湿,那木香极为容易熄灭,众人也做好要燃多次木香诵经的打算了。 可对于薛琬来说,要诵几遍经终归不是她要关心的。 大祭开场,薛琬依照着前日刚被教了的礼仪,跟随着乌炎与众人齐行拜礼,又看着那台上的脸上涂着几色油彩的教徒斩了牺牲的首级,供奉于案上。 点燃木香,薛琬作为承阳刹唯二的术司之一,当然也有份。她拿着那一支两尺长的木香,尽量稳妥地走到自己要祭祀的神像前去。 那神像被雕刻出的便是怒目而视的神情,正死死地盯着下面的人,薛琬听人说,这神像是“怒相”,为了让人一见便心生恐惧,先行忏悔自己的罪责。 那样夸张的神色任谁看了都会心中一颤,薛琬只看了一眼,又很快恢复了清醒。 她稳稳地将木香插入香炉之内,依着规矩行了拜礼,复退回到原来跪拜的位置上。不一会儿,所有供奉木香的教徒都回来了,山庙之内便响起了诵读经文之声。 承阳刹的经文用的还是西戎的古语,而不似多被大虞和上漓同化之后所用汉文。 薛琬不曾学过,也就只安静地待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这经文声。 风影就在她身旁,此时竟也和她一样未曾好好诵经,而是转过头来,明目张胆地与薛琬说起了话。 “薛姐姐觉得,今日的木香要燃几次才能燃尽?” “山庙内潮湿,运气好的话,也要四五次吧。”薛琬随口应到,并未看向风影。 “姐姐既然已经是我承阳刹的术司,话便不能这样说。”风影又凑近了些,“木香是否燃尽,都要看阳神和诸位辅神的意思。” 薛琬也不示弱,“那风术司若是对阳神崇敬,自然不会在该诵经之事过来与我谈及这无关之事。” 风影笑了笑,未曾反驳,“我随国师过来,自然不全是为了这大祭之事,想必长公主殿下,也是一样。” 她对薛琬称呼忽然的转变,薛琬不是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风术司又知道了?” “前些日子西戎与大虞的边境突然乱了起来,去了一波匪寇,据说难收拾的很,还是瀛侯亲自出面向你们那位陛下请求领兵出征。但是这些日子匪寇剿的如何我不知道,倒是他们已然悄悄往边境靠,看起来随时有进犯之意呢。”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多谢风术司告知了。”薛琬不动声色,说道。 “长公主不知?”她仔细打量着薛琬,又换了副神色道,“倒也不奇怪,殿下这些日子忙着怎么瞒天过海,可能确实和瀛侯那边少有联络,怕是只有先前商议好的计划,后来之事便不曾细做打算吧。” 薛琬此时目光转向她,“我一向喜欢风术司的直率,今日怎么也学起那些弯弯绕绕来了。” “我也等长公主这句话许久了。”风影勾起一抹艳丽的笑容,“还是长公主,等那位本该出现在此的白宗主,也是许久了?” 诵经声突然停了,这异样让人不禁四下望去,原来是薛琬刚刚所祭神像的木香,上头的一点火光已然彻底熄灭。 第二百三十四章 虚局(四) “长公主看,在西戎圣山大祭的山庙之内,还是不要说违心之话,做异心之事的好。”风影说着,便同其他人一起起身,再次接过一支木香,在轮换过祭祀神像之后,众人又插了一次木香。 再次回到原地时,薛琬面上更多了一份从容,在诵经声第二次响起之后,借着诵经声的掩盖,风影继续着刚刚的话。 “看来殿下是另做了打算了?”风影瞧她并未有一丝的慌乱,猜测道。 “我早已不是少时的脾性,你们还想用宋子澈来牵制我,是否不明智了些?”薛琬道。 风影脸上的神色一顿,“看来殿下,还是察觉了?” “若是宋子澈真的到了完全受人掌控的地步,又如何能连自己什么时候应该清醒的时机都把握地如此精妙,都是在我需要帮助之时。” 风影不言,示意她继续。“纵心术是不假,但或许没有到神乎其神的地步,你们大概是真的试过要在宋子澈身上试验什么,只是后来发现根本做不到罢了。” “殿下好生睿智,不过你也只说对了一半。”风影收了那笑容,“纵心术,根本就是假的。” 她看着薛琬有些疑惑的神情,解释道,“当年确实是承阳刹的人通过殿下的师兄在贵派拿到了纵心术破解之法,但在那之前纵心术也曾被尝试过,只是那些人多半是死了或是疯了。我们也想造出一个心智完全受人控制的完美的傀儡,可惜这么多年过去,发现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殿下或许想问,明明在多年之前门派之争那叛出青鼎门的弟子造出了这纵心术,为何到现在我又跟你说纵心术不复存在?” 薛琬听了她的话便一直在沉思,直到最后风影的话问出,薛琬才道,“自欺欺人罢了。” “没错,不过是自欺欺人。”风影不屑地轻嗤一声,“世人皆有欲望和贪念,不过很多时候那些过分的念头碍于各种阻拦不敢展现在明面上而已。所谓纵心术,不过是把这些欲望放大,再给他们一个不受控制的理由,这些人便自然而然地顺着心底里最邪恶的那一面去做。被操控了多少不重要,反正中了纵心术的人,可以给自己的兽性找到一个最好的借口。” 风影叹了口气,“所以啊,那些什么中了纵心术的人,根治之法根本就不是你们青鼎门的那位前辈的如此周折的破解之道,只是早些认清楚真相而已。但偏偏可笑的是,一入此局,无人愿意真的回头。” 薛琬就算再视风影为死敌,但此时她说的话,薛琬竟是很难不做认同。 “曾经在方寸山上差点要了你的命的落樱也好,被落樱操纵的那些想嫁祸给你的蠢货也好,无一不是心里藏着最见不得人的贪婪,为了这欲望奋不顾身,他们这样一门心思地扎进去,自然看起来像是被人控制了。” “心由自主的人,又怎么会轻易就被人操纵。” “所以那日,你让他拦住我,不让我救元晞,其实是,是他自己愿意的是么?” “倒也不完全是。”风影见薛琬终于是动了气,竟有些兴奋起来,“那纵心术再怎么说也是有些作用的,但归根结底,是他太想多留你在身边了,所以事先便答应了除了直接去伤你之外的事情,他都愿意配合。” 薛琬暗暗握紧了拳头,“多谢告知。” “殿下客气了,不过还是可惜了,殿下还是没有信他,到底还是难为他这么多年熬过来,一心想着的人终归是越来越远了。”风影感慨道。 “从他决心帮你们做事的时候,我和宋子澈,注定再无结局。”薛琬道,“而你们又再次想利用他来逼我就范,想传假消息引白黎他们前来,我又如何会轻易上当。” “是啊,是我低估你了。”风影眨了眨眼睛,“只要是涉及白宗主的事情,殿下从来都是慎之又慎,丝毫不露破绽的。” 诵经声未停,那木香竟顺利地快燃了一半。 “可是如果白黎不来,长公主,你孤立无援又该怎么办呢?”风影看着她道,“我知道长公主一直想对我和国师动手,但这么大的局都布下了,最后只是因为怕牵连白宗主就草草收手,岂不是浪费了这大好时机?” “时机日后还可以有,今日我能破你们的局,难道不算作是赢了一着么?”薛琬道。 “可是时机也只能是白宗主他们的时机了,长公主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和国师可以一再容你,这次便当无事发生就继续任由你在西戎兴风作浪吧。”风影道。 “悉听尊便。”薛琬没有接着风影的话回答,而且把头转向一边,微阖了双眸。 风影见薛琬不再理会自己,刚刚的得意顷刻间没了出口,不禁有些闷闷不平。 只是这个时候,诵经声再次停止,风影望过去,果然是木香再次灭了,可这次,却是轮到了自己刚刚祭祀的那神像下的。 第三次,承阳刹内的教徒前去供奉木香,其余的大部分人都在祈祷着木香一定要顺利燃尽,否则便是阳神不曾原谅他们,灾祸还会继续下去。 木香再次被点燃,就在众人准备回到原地准备第三次诵经之时,外面进来了一个看守的教徒,神色还很是慌张。 看他的样子,定然是有不小的事。 大祭仪式不得马虎,但国师其实比在场的谁都清楚,这场祭祀究竟有用与否。 他直接允了那教徒进来,“怎么回事?” “国师大人,在外,在外守备的风将军,突然……突然带人离开了圣山……” 风将军即是风启漠,风影与风宇的父亲,西戎的东境指挥使,这次大祭是由他全程守备的。 乌炎立刻看向风影,“将军为何离去?” 风影心中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却还是强装着镇定,“我不知。” 由术司的父亲亲自守备,本该是再万无一失的一场大祭了,但为何,会是现在这样? 风影蓦地看向薛琬,眼神中都是戒备,“是你,你做了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虚局(五) “怎么,自己的父亲风术司都不敢相信,现在倒来问我了么?”薛琬起身,正对上风影的眼神。 “我就是因为清楚我自己的父亲是何等品性,才来问一问你。”风影走近薛琬的身前,“你想干什么?” “拜你们所赐,宋子澈想要取得我的信任,说的话半真半假,也并非完全不可信。”薛琬神色淡然地解释道,“比如,这次西戎的茶果树,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使得百姓血本无归的?真的是天神降罪?” “你……”风影自然知道内委,却不料薛琬竟然敢拿这个来做文章。 “为首大肆开山炼铁的,就是您的父亲风指挥使,你猜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事情可能败露,而眼下有一个将他的秘密完全封存的法子,他会怎么做呢?”薛琬继续说道。 四下里,除了薛琬和风影的声音,承阳刹内其余人一片死寂,既惶恐又害怕地听着。都希望下一句她们所说的话里,自己能够看到生机。 “知道内委的,无非就是国君还有承阳刹内得国君信任的这些人,以及,我。”薛琬缓缓转身,扫视了一圈山庙之内的众人。 “就算你们不说,我大可借由我的身份将事情宣扬出去,至少西戎的百姓便会信上几分,到时候再加上我大虞来西戎的暗探煽风点火,你猜事情会不会被查出来?” 她的话威慑力十足,风影虽然是有些心虚,但还是尽量冷静地去分辨她的错漏之处,“你不要危言耸听,你一直在承阳刹监视之下,去哪里找得到证据,我西戎的百姓岂是轻易就能被你蒙蔽的?” “既然风术司以为我是空口无凭在这里危言耸听,那就随便吧,总之事情我该说的,已经说清楚了,没有必要再向你解释其中的细节。”薛琬不以为意,淡然回应道。 其实风影也想得到,薛琬不是会做出没有准备的事情来的人,她敢这样说,一定是有后手的,只不过这其中的关键,她一时间还想不出来。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还能在西戎帮薛琬做这些事情…… 突然间,风影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难道是?我就知道,那与大虞人所生下来的,根本就不值得信任。” “是么?他不值得你们信任,可看如今的情势,风术司和风指挥使这亲生的父女之间,又谁信得过谁呢?”薛琬见她已经想到是风宇所为,也不多反驳,只是冷冷地讽刺道。 “那他也是我的父亲,他不会……” “风术司,还会问出这种问题来?”接这话的是乌炎,他的眼眸依然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一般,薛琬每每看到还是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承阳刹众人圣山大祭,阳神降罪,以承阳刹教众为祭,坐实是天灾所致。风指挥使无故丧女,自然值得同情。”他缓缓走过来,“这便是你的打算吧,陵安长公主殿下?” 风影被乌炎的这番话刺激地说不出话来,承阳刹内的人本都是最为冷漠的存在,如今事情轮到自己身上,她自己也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国师大人睿智。” “可你也那样笃定,你放出去的给白黎的信,便真的能阻止他冒险前来?” “你命宋子澈在我之后,又发了一封信给白黎。”薛琬也是早有预料到的,直接戳破道。 “长公主竟知道?” “你无非是想让他过来,增加变数,也为了让我有所顾忌罢了。”薛琬道,“又或者,你想故意将他引到另外的埋伏之地。可他不是你们说什么便信什么的人,恐怕国师要失算了呢。” “是么?”乌炎阴沉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得意,“可是难道这么久,长公主还看不出来,唯一能让那睿智过人的白宗主露出破绽的,就是你么?” 薛琬藏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乌炎所说之事,是她唯一担忧之处。 “我再猜测,怕是风指挥使在这山庙之内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堵死山门,让我们一并困死在这里呢。”乌炎再次逼近她,“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弃你的打算,我也让他们收手放了白黎,如何?” “看来国师假传消息做了埋伏是真的。” “自然,殿下与老夫,都不会是故弄玄虚之人。” 两人针锋相对之下,薛琬感觉的到自己心慌的厉害,放弃这次机会,便再也没有能够一举拿下承阳刹重创西戎的时机了。 可是白黎……他是否真的会为了自己奋不顾身地赌一把…… “那我便赌。”薛琬一字一顿道,“他不会来。” “你便这样不顾他的生死么?”乌炎有些没有想到薛琬竟是这样决绝。 “他不会为情失智。”薛琬再次斩钉截铁道,“我也不会。” “是么?”乌炎低沉地声音出口,他不是看不出来,薛琬其实没有那样坚定,毕竟对方是白黎。他也算知道薛琬的脾性,她是把身边之人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只要不断地刺激她,自己便能挣得生机。 而薛琬同样也知道,或许白黎真的有一丝可能会为了自己冒险,但若是真的退让了,自己就必输无疑。 她得信他,她不能退,绝对不能。 “薛琬!”乌炎蓦地出声,在场之人神思皆是被震了一下。 薛琬缓缓抬起头,眼眶已然通红,这样折磨地撕扯,对她来说实在是难熬的很。 她突然下定了决心,与其再这样僵持下去,不如自己动手,彻底断绝后路。 山庙的正门处有一块支撑的岩石,风启漠之前来此布防时已经做了手脚,只要外力够大,那巨石塌陷,整个山庙便会被完全封死,里面的人也绝无逃离的可能。 她的余光,已经瞟向那里。 只是这个时候,她听得山庙外传来一声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国师大人这样惦念,晚辈再不现身,岂不是有失礼数?” 第三百二十六章 终祭(一) 一日前,虞戎边境,实则艰险之地。 白黎带着身后的一干离宗人等,在夜色之下被一人阻住了去路。 其余人都在几丈之外,唯有白黎和那人在一旁并肩站着。 “你竟然真的来了。”说话的是宋子澈,惨淡的月光之下,他的脸也更显苍白。 “你应当想的到的。”白黎回答道,“她在这里,我没有不来的理由。” “但是前方大概是死路,你没想过么?” “她的信告诉我不要前来,紧接着便送来承阳刹大祭的消息,只要是有些理智之人,都想的到是你们故意为之。” “可你还是来了,做了这愚蠢之事。” 白黎略转头看向他,“是愚蠢之事么?” 宋子澈一时没了反驳的话,半晌道,“或许不是吧,为一人奋不顾身,本该是件值得敬佩的事,无关愚蠢与否。” “我愿意一试,也是相信我自己,能为了她拼出一条生路来。若我放任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死路。” 宋子澈淡笑一声,“是啊,你们都是一样的想法,愿意为了对方而拼力一试,所以怪不得她如此执着为你。” “可是她曾经执着的人,本不是我。”白黎道。 宋子澈的笑意突然凝固住了,夜风袭来,他咳嗽了两声,“如今你再来与我诉及这些,可是还耿耿于怀?” “所有伤她之人,我都记得。”白黎郑重道。 “那如今我不请自来了,你可是准备报复些什么?”宋子澈道。 “她没有对你怎么样,便是证明她也不愿在记在心上了。她不会做的事情,我便也不会。”白黎如是道。 “白宗主倒是宽宏大度。”宋子澈道,“当年若是早知道会有你这样一个麻烦,在阙城就该早早将你赶出去。” 见他说起往事,白黎眼神微动,“宋兄这是,后悔了?” 宋子澈摇摇头,“我早已没有后悔的资格了,况且人生在世,做过的事情便是做过了,哪里会是一句后悔就可以抹平一切的。” 片刻之后,他又道,“自然不后悔,她余生还有你,是她仅剩不多的幸事了。” 白黎看向他,夜色之下看不清晰,但白黎分明感觉的到,他如今内心是带着不为人知的苦涩,还有一丝悲凉在。 宋子澈扶了扶自己的额头,从声音中听得出忍耐。“他们在圣山坎位,但要从刻有承阳刹教派符号的那一片山腰处的桃林处,沿着那边的路绕过,再行进入山庙,否则会有埋伏在。” 白黎对他这些话有些吃惊,一时没有答复。 宋子澈苦笑了两声,“我没有必要在信中骗过你一次,在这里再骗你。乌炎想用你来威胁殿下,或许你还有别的办法,但总不会比我告诉你如何真的找到她,冒更少的险的办法了。” “为何要告诉我?”白黎问道。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宋子澈似是支撑不住,扶着一旁的树干重重地呻吟几声。 “是因为纵心术?”白黎想去伸手扶他,被宋子澈拒绝了。 “不全是,但我自己如何,我清楚。”他身体靠着树干滑落,直到坐在地上,“这些日子,我一直想着,做些什么略做弥补。可惜她早已自己把那曾经的苦痛填平,我的任何动作,都是多余。” “因为早已不合时宜。”白黎道。 “是啊……不合时宜,不合时宜。”宋子澈重复道,“如今,日后,合时宜的只有你了……” “你是不是,有些话没有告诉她。”白黎的声音传来,直击宋子澈思绪最深的那一处隐秘。可是嘴上依然还是倔强着,“并未。” “比如,你其实心中一直有她。”白黎无视他的否认,“有些事情或许她已经不想再回首所以意识不到,但也不是谁都察觉不到。” “一直……或许也不全然是吧。”宋子澈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只是当我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 “你若不想,我也不会让她知道。”白黎猜出宋子澈的顾虑,先行说道。 “那便,多谢了。”宋子澈的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只剩下了气声。 “我会好好地带她回去。”白黎本已打算走了,但又不知为何便想着,这句本不必要的承诺或许应该说出口的。 白黎没再回头,他走向那边一直在等他的杨念等人,说了句,“走吧。” 众人陆续离开,只剩下一匹依然在原地的马,低头啃食着所剩不多的青草,只是那把它留在这里的那边的主人,最终是不能再带它回去了。 是故白黎等人在西戎圣山上摸索着,小心翼翼,终于是按着宋子澈所言,找到了真正的大祭之地。 他在山庙外,听到了薛琬的决绝。 他在众人惊愕不已的目光中走了过去,轻轻把怔在原地的薛琬拉到自己的这边。薛琬还在恍惚之中,只听得白黎在她耳边道,“你该信我,信我一定能好好地带你离开的。” “你怎么,我不是告诉你别来。”薛琬还想说什么,白黎手指轻轻放在她唇边,“我不来,难道看着你做这种把自己搭进去的事情么?” “怎么,难道你来了就能解决什么事情?”风影不屑地说道,长鞭已经抽出拿在手中。 “如风术司所言,瀛侯等人带着大虞大军已经在西戎边境蓄势待发,风指挥使,怕是一时间顾不上这里的大祭了。”白黎从容道。 “可你有几分信心,能与山庙之内这么多承阳刹教徒为敌,只凭你们几个么?”风影环视四周,承阳刹的众人都是武艺不俗的,若是真的动起手来,白黎几个人未必真的能全身而退。 “风术司既然有信心,那便一试。”白黎说着,从身上解下一直背着的寒霁,交到薛琬手上。 薛琬自被迫来西戎,便不曾再将寒霁带在身上,甚至还留了信说把寒霁还到方寸山上。 可是现在,她还能使出这剑的几分力道? 薛琬略有踌躇,但也怕白黎看出端倪,便接过了自己的剑,右手按在剑柄上。 第三百二十七章 终祭(二) 自白黎起,离宗众人纷纷亮了武器。这次白黎带了杨念等人,瞒了千越及元晞,但荆晨因为时常和杨念在一处,便不曾被杨念甩开。 这些人很快与承阳刹中的众教徒纷纷战起,白黎主动去对上了最为高深莫测的乌炎,而风影则依旧是找上了薛琬。 薛琬一开始还被荆晨护着,不曾让她参与,但风影极为会见缝插针,一记长鞭袭来,薛琬敏捷地抽出剑来去格挡。 这时风影随着那长鞭落到别处,身影已经闪到了薛琬的面前。 “长公主的反应,可不及当日了啊,是太久没动武的缘故?” 薛琬不理会她,顺势去挡她的另一次攻击。 五绝草的毒性很强,就算薛琬其实没有摄入过多,但因为这些时候的劳心劳力,便无从抵挡。 尤其是现在要动手出力,便更显吃力。 本来薛琬的实力自然是可以与风影一战,但如今也明显地感觉到力不从心。 再一次用了耗费气力颇多的一招青鼎门剑式之后,薛琬只觉得胸口一阵强烈的憋闷,紧接着咽喉中便是挡不住的血腥气袭来,自嘴角淌出一丝血迹。 风影讥笑一声,“怎么,长公主的武艺,竟退到这种程度?” 杨念正与人缠斗,这时注意到薛琬这边的情况。知晓内情的他自然是不能再让薛琬和风影这样的高手继续纠缠,那样的话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他快速解决了身边几个人,展开玄铁扇叶,到薛琬的身前替她挡下风影的又一记长鞭。回头紧忙对薛琬道,“你先去一旁,不要参战。” 薛琬未曾反对,只点了点头便一边应付着想要扑过来的其余教众,一边寻着角落想自己疗伤。 但这一切落在了风影的眼中,她似是想到了什么。 “怎么如今长公主有白宗主一个护着还不够,还要再加上你杨念么?” “长公主殿下长久不动用武艺,风术司也该体谅些,你若想打,在下陪同就是。”杨念道。 “哦,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杨长老知道些什么事情,所以必须得护着长公主呢?” 杨念的眼中闪出一道异样的神色,有危险,也有警告。 他不再多言,那扇叶已经直冲着风影而去,凌厉至极。 离宗中的人数虽少,但每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何况白黎杨念和荆晨等都是难以近身的所在,因此并不落下风。 但薛琬却感觉自己情况不太好。 之前杨念曾告诫她,这五绝草虽然通过燃烟进入人体是慢性毒,不会剧烈发作,但也须好生养护。尤其对于习武之人,若是大动气力也很容易侵蚀脏腑。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发作的这样快。 薛琬一手撑着寒霁,强行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刺痛,尽量让自己站着看起来无事,不然白黎会分心。 但是她这般样子,自然也对于周身的危险低估了许多,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灵敏地对攻击做出躲闪或是格挡。 一个本来被伤而倒在地上的承阳刹教徒趁着无人注意,那这刀便向着薛琬而来。 薛琬自然避之不及,她在想要做出反应之时,那人已经被背后一剑贯心了。 来人是千越,身后跟着元晞。 “四姐!” 薛琬有些发怔,反应过来之后随即训斥道,“你们来做什么?” 千越却没有做其他辩驳,“怎么许他们来便不许我来么,我若是不来,你看刚刚他们不也看顾不好你么。” 看着他那有些委屈的神情,薛琬也不再多加指责,咳了两声。“小心些。” 千越对元晞留了一句,“照顾好四姐。”便也去帮白黎他们了。 元晞此时也握了千越送他的那把风林,对薛琬道,“殿下,我这些日子也有长进,你放心,不会给他们拖后腿的。” 薛琬会心地笑了笑,“我知道,多谢你们了。” 其实现在,最能拖后腿的,实则是我吧……薛琬暗道。 元晞在薛琬身旁护着,也让写薛琬不用再多费心思去保护自己,松懈了戒备之心,薛琬那挺了许久的意识突然松散了,连带着身子也立刻向下滑去。 元晞一回头见薛琬的情形被吓了一跳,立刻去搀扶她,薛琬却看着他勉力说道,“别声张,我没事。” 看着白黎他们那边正尽力奋战,元晞点了点头,答应薛琬。 “殿下,您到底是怎么了?”尽管不会声张引起白黎他们的注意,可元晞还是紧张的很。 “无事,这些天太累了。”薛琬随口应道。 而杨念那边本是和风影战成平手不分上下的,千越却在应付完几个小喽啰之后直奔风影,两人夹击之下,风影不多时身上便添了几处伤口。 眼见抵挡不过,风影便迅速解下身上的一包毒粉,朝着白黎的方向撒去。 “重稷,闪开。”杨念急忙提醒道。 白黎其实早就留了心思在风影身上,毕竟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他迅速抽身和乌炎的争斗,身形闪到了杨念这边,而风影也再次被愤怒之下的千越所伤,和乌炎站在一边,两边人成对峙之势。 风影看见千越,心中的猜测终是得到了证实,“莫公子竟然还活蹦乱跳的啊,连带元公子,怕也是我那弟弟做了好人吧。” “妖女,我还没找你算账。”千越的剑刃直指风影,毕竟元晞险些再次出事,这些事情当然全是拜风影所赐。 “怎么,莫公子只跟我算元晞的账?”风影的眼神瞟向薛琬,“看来我又猜对了呢。” “你什么意思?”千越问道。 这时候,两方都渐渐住了手,而看伤亡情况,承阳刹教徒大败已是定局。 “你问我,不如问问你的四姐?”风影觉得越发好笑了。 听风影的话说的不清不楚,白黎心中一沉,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他的目光投向那边的薛琬。 薛琬却依旧恢复了强装镇定的样子,“她蛊惑人心不知道多少次了,你们怎么听她说几句话就又乱了方寸,是以前的教训还没吃够?” 可是她这番像是说教的话没有让白黎信服,白黎把她拉到自己身旁,“怎么回事?” “我不是说了我没事……” “长公主殿下与我一战,可是连二十招都走不过了,这难道是没事?”风影抢先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终祭(三) 薛琬心虚地垂下头,白黎见到她这样的动作便越发相信一定是有事了。 “殿下……”白黎一手牵着她的衣袖,心中的忧惧更甚。 “真的无事,我被他们没日没夜地看守监视,还得想着这里的事情,要是毫发无损才有违常理吧。”薛琬想出一个自以为可以搪塞过去的理由说道,“我休息几日便无事了。” 只是这样的说辞让风影那边更加笃信所猜测的事实了。 “看这样子,莫公子应当是不知情了。难为长公主还瞒的这样好。” 千越听她这话说的阴阳怪气,虽然对于风影丝毫不想多加理会,可是她既然提到了自己和薛琬,就不得不去问清缘由。 “我的倒刺长鞭,被划破伤口的人可没有一个能活着的,尤其是莫公子还在我承阳刹做了那么久的客,你猜我会不会好好招待?” 元晞听闻此话便冲上前来,“你到底做了什么?” 千越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风影的长鞭毒性之烈他早有耳闻,何况是自己在承阳刹的几天,怕是没少再被新的毒药招呼。 “我们招呼在莫公子身上的,会使人日益虚弱,元气耗尽,最多半年之内,便可送莫公子早登极乐。” “你竟然敢!”元晞怒极,却被千越一把拉住。 “我可没有骗你们的必要,做了就是做了,在这吓唬你们可不好玩。”风影说着,因为伤势的缘故嘴角涌出一缕血迹,但她看着对面的人惊恐或是愤恨的神情,觉得有意思极了,“可是想必莫公子也感觉到了,自己没有任何不适的地方。自然了,我也没说这毒不可解啊。” 她的眼神扫射过去,白黎、千越和元晞都在等着下文,而薛琬和杨念荆晨等则是有意地在避开视线了。 风影突然笑了起来,“白宗主不知道,难道精通医术的回春生杨长老,或是圣手族荆家之后的荆公子,连用五绝草以命换命的法子,都不知道吗?” 白黎将视线投到一旁的杨念身上,他的默然让白黎的心沉到谷底。 再看薛琬的状态,其实也不用再做什么解释了。 “看来是了,杨长老让长公主殿下拿自己的性命去救旁人,而且事先还没跟白宗主商量好呢。”风影又嘲讽道,“不论是从情义上,还是从忠心上,这样做都不妥吧。” 白黎只觉得一股难以操控的气息直冲上来,身体已是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风影后来的话其实于他而言不过耳旁风,他如今心中的唯一所想的,便是薛琬不知何时便会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薛琬感觉到了白黎的不对劲,她死死拉着白黎的手,不让他失控。 千越那边已然失去理智一般,他直冲上前去,抓住了杨念的衣襟对着他吼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说过要她救我吗?我有说过要你救我吗?” 元晞虽一时也难以理解,但还是存着理智想拉开千越,可是千越执拗地不松手。 荆晨强行挡在杨念身前,“我也知道此事,思彻也曾想过是否要告知你们,是我不让的。” 他为杨念辩解道,想要转移些众人的怒气。荆晨回看杨念,那本是一直清冷不近人情的眼眸中,竟透出一丝无助。 “是我不许他们说的。”薛琬开口道,“是我决定要救人,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我不要你救!”千越带着哭腔道,“我死了就死了,你以为我多想活着的么!你凭什么自作主张!” 他虽像是对着薛琬发泄,实则是在无尽地责怪着自己,元晞揽着他的肩膀,怕他再次失控。 而薛琬沉沉的声音传来,“是……是我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千越只是崩溃地摇着头,“对不起……为何还要你来对我说对不起……最后活的还是我……”他由突然转向杨念,眼中尽是期待地看着他,“还有别的办法么,再换回去啊……我不想这么活着,你去救四姐好不好,能不能去救四姐,把她救回来……怎么样我都可以……” 看着他这般撕心裂肺,元晞也不禁落下眼泪来。他明白千越这时候的心情,宁可让他立刻死了,也好过带着一世的歉意活下去。 薛琬松开了白黎的手,却不敢回头去看他。 她缓缓走到千越的身边,伸出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然后脸上浮出笑意,“你都多大的人了,也经了这么多事情,怎么还是这样沉不住气,说哭就哭。” “你要知道,若你是我,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的,不是吗?” 薛琬眼神坚毅,千越虽是万分想拒绝,但还是不得不迫使自己点了头去回答她的话。 于是薛琬脸上欣慰的笑意更甚,“这便对了,那你便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了。若能明白我,便不会责怪了,对吗?” 她说这话时略转了头,白黎听得出来,其实也是说与自己听的。 她怕自己会不明白,会责怪她。 可是怎么会不明白呢,自从风影说的含糊其辞之时,他就已经猜到事情的走向了。他明白,理解薛琬的每个选择,只是有些不甘心。 众人恍惚之际,便有个靠近山庙门口的教徒不小心碰到了那松动的岩石,顷刻间便有碎石屑滚落下来,吓的那教徒惊喊出声。“要塌了!” “快走。”薛琬见状,立刻提醒众人道。 “撤出山庙!”白黎下令道,于是离宗众人以及承阳刹还活着的教徒便自离得近的人开始,迅速地离开了山庙。 而风影则再次挥起长鞭,“长公主不是想要留在这山庙么,来者是客,岂有逐客的道理。” 白黎也知道,她这是想拉着众人一同陪葬了。 不仅是她,连带着乌炎,也一同来阻止几人。 “不要纠缠,先出去再说。”薛琬强撑着气力,对几人道。 白黎点点头,一手护着薛琬,和杨念等几人一面应付着风影乌炎的阻挠,一面奋力朝着出口而去。 只是风影和乌炎是拼着全力在阻拦,白黎等人想要尽快离开,却依然是步履维艰。 那巨石已经有要倒塌之兆,千越一个箭步冲上去,双臂死死推住那巨石,艰难出声道,“走啊!” 杨念自袖中掏出了细针,趁着乌炎和白黎纠缠时暗袭了乌炎,那针虽不致命,但足以让乌炎无法再做什么动作。 而风影则依旧是追了上来,在就快逃出洞口之时,一只手还紧紧抓住了薛琬的衣角。 眼见自己的人都出来,千越也不再支撑,迅速离开。那本是早该倒塌下的巨石顷刻滚落,正砸在风影那紧抓着薛琬的手上。 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后,便是很快被巨石接二连三滚落的声音淹没。 第三百二十九章 终祭(四) 白黎这时候已经把薛琬横抱起来,带着杨念千越等人尽快离开,毕竟这山庙坍塌,不知道还要波及多大的地方。 身后山石滚落的声音依然还在耳边回响,薛琬缓了好久才缓过来正常的听觉。她见白黎已经着急地喊了她好久,终于应了一声,“我没事。” 已经离开了那山庙好一段距离,几人行至空旷之地,白黎才终于把薛琬放下来。 薛琬坐在地上,背靠一块巨石,她看向几个人,神色各有不同,但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神采就是了。 “这不是都好好出来了?为何一个个都要哭丧着脸?”薛琬道。 杨念和荆晨不言,千越那边踌躇了许久,还是矮下身子来近她身前,“四姐……” 薛琬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别让人看笑话。” “是我不好,都是我……四姐……”千越说着,就又快在她面前流眼泪。 薛琬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白黎则是走近了两步,“千越,不是你的错,也无关你的事。” 千越抬起头来,眼中有惊异,其实他知晓真相之后,除了薛琬之外,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白黎了。 而眼下,他觉得最该来责备自己的人,却在这里安慰他。 “你日后好好的,便好了。”白黎本想还说些别的,但他不是圣人。即使他再明白薛琬的选择,心里也是痛的窒息一般。 千越缓缓站起身来,和其他人一起自觉地去到一旁,白黎眼下一定有些话想对薛琬说。 白黎在薛琬的身边坐下,让她的头自然地靠在自己的肩上。 薛琬先开口道,“不要弄的像我马上就要走了一样,杨念说还有几年的时间,未必就没有转机了。” 这样安慰的话自薛琬自己的口中说出来,显得更为让人心酸,白黎还是点了点头。 “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薛琬转移了话题。 “是有人在边境等我们,给我送了消息。” 薛琬思忖片刻,“是宋子澈。” “嗯。”白黎应道,“其实他……” “我知道。”薛琬接着道,仿佛已经知道了白黎接下去要说的话,“但不论如何,这件事上我自然还是感谢他的。” 白黎略偏了头,亲吻上薛琬的头顶。 “随我回去吧,然后我们便不再理这些事情了。你早说过想要快活的日子,我们这便离开这些纷杂的事情。” 薛琬点了点头,“好,这次是真的答应你了。” 几人从圣山回大虞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白黎带着昏睡过去的薛琬同骑在一匹马上,身后是离宗众人和千越等人。 只是出关之时,前面有一人带着几百人的兵马阻拦在前,白黎看清楚了那人,是风宇。 白黎缓缓停下,和风宇对峙。 风宇打量了一下几个人,“白宗主这是,要班师回朝?” “事情解决了,自然要回去。”白黎未曾放松警惕,他也说不好风宇此时出现在此是为了什么。 “你们走可以,只是我可是答应我父亲要解决干净,你让我看着她离开,不好吧。”风宇指着薛琬道。 千越提着缰绳往前走了几步,意思是风宇敢对薛琬做什么事情,他便会第一个出手。 白黎看了靠在自己身上的薛琬,“世上再无大虞长公主,她早已在圣山山庙内和承阳刹众人葬身山庙。” “白宗主这谎撒的未免廉价了些。”风宇并不买账,“一句长公主已死便想解决一切?” “风将军,你还是别忘了你要做的事情。”白黎语气凌厉了几分,“你我之约本就是各为利益,你也知道我最在乎的是什么。若是真的就此决裂,我自然也不会让风将军的事情如愿以偿。” 风宇的脸色变了变,静默片刻之后便改了口,“那白宗主从前的允诺?” “风将军想要取代令尊,此事我既然答允自然不会作废。”白黎道,“瀛侯已带兵一直在虞戎边境,此事一过风将军必会立下功劳,令尊罪行亦会借机大白,到时候风将军新任西戎东境指挥使之后,你我过往之事便一笔勾销,若风将军来犯大虞,在下自然全力相抗。” “好,我记得了。”风宇轻提了缰绳,让马闪出位置,“放行!” 风宇身后的士兵依言让出来一条道路,让白黎等人顺利过境,回到大虞的国境之内。 几人越过边境之后便一路向南走了一段,但也决定不再一同走了。 白黎向几人说了要带薛琬在四处走走,再回方寸山去的打算,杨念等人听了之后也不便再同行打扰。 白黎向杨念提及了要他接管离宗之事。 而杨念则是回绝了,“我可以先替你看着,但你在一日,便一日依然是宗主。” “那又何必?” 杨念道,“宗主之位留着,兄弟们才会信你还会回来,虽不知多久,但至少心中会安定些。” “可我的确是不尽责的很,这些年来,也没有为他们谋的什么益处。” “离宗中人,何时会谈益处不益处了?”杨念道,“而且,这些年兄弟们都是真心敬服和感激你的。” “可我……” “好了,我不做宗主,许多事情便还有个理由推搪。这一旦名正言顺了,便多了许多束缚,我没你那样的头脑,有些事情还真是做不来。” 杨念拿话堵他,白黎其实知道,他也是想给离宗众人留下念想罢了。 于是白黎也不再坚持,“好,那便拜托你了。” 他郑重地对着杨念施了一礼,杨念也未躲开,白黎从未对他这样客气过,但他也知道这一礼,有多重的情义和分量在。 杨念略做收拾,便准备回西境去。临行之前,他觉得该与别人道个别,正犹豫之时,那人已然找来了。 第三百三十章 归期 “我听白黎说,你要先走了?”荆晨显然对在外面突然遇上杨念感到惊诧,但既然遇见了,有些话便也一道说了就是。 “是,我要先回西境去,处理些事情。”杨念回答道。 “之后呢?”荆晨接着问道。 杨念一怔,荆晨见状便解释道,“我不是想刻意打探,只不过,日后可能见不太多了……总想着,想着能多知道些,也能多照应,你若是不愿说的话……” 相比他的询问,此时荆晨的解释倒是更让杨念觉得新奇。从来是不避讳任何人任何事,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的荆晨,眼下竟这样忸怩起来,杨念不禁反思起来,难道真是这些日子自己对他太苛刻的缘故? “我先去嘱咐兄弟们一些事情,之后便想去各处看看,行医救世。”杨念回答道,“也会时常回西境,毕竟受人之托。” 荆晨没想到他如今会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回答。直到杨念觉得气氛平静的有些不自然,问道,“那你呢?” 荆晨抬头望向他,确认了杨念是真的在问他的打算。 “荆家那边,我要回去操持,毕竟出来这么久了,还有很多从前的人,他们都等着我回去,从前的基业,不好就这样抛下了。” 荆晨说的小心,他也怕提及荆家,杨念会有不好的情绪。 杨念只是点点头,“是该回去了,荆家的名声是那么多人兢兢业业挣下来的,不该就这样被丢下。” 荆晨略放心了些,继而问道,“若是路过腾秀山,你可愿意来坐坐?” 杨念一时语塞,只是荆晨的目光真诚,静等着他的答案。 “若你不介意,自然该去一叙。” 荆晨的眼眸中一下有了光彩,“好,那我等着你。” 杨念本是就要作别,却还是回过头来,看着荆晨那依然含着光彩的眼睛说道,“好好照顾自己,也莫要再感情用事,毕竟从此你便是荆家的家主了。” 荆晨万万没想到杨念会对他说这些,一时竟忘了回答,怔在了原地。待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杨念已经走出去十步远了。 “哎……思彻,阿念!” 杨念顿住了脚步。 “保……保重。” 杨念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只是并未回首,只是冲着身后轻轻摆了摆手。 其实他何尝不期待着重逢的那一日呢? 对于荆晨,他经历过离别仇恨,但到底他依旧是自己此生第一个如此放在心上,也愿意全心信任的知己。 若白黎后来是并肩作战下的同袍情义,那荆晨……杨念一面向前走,一面想着。可能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会有相见之日的,流岁温柔,静待便是。 相较之下,元晞和千越这次是决定偕行了。 “我想先去看看我父亲。”元晞对白黎说着自己的打算。 “好。”白黎并未反对。 元伯升自从获罪回乡之后,元晞其实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也是有些心结在,也是不知到底该如何面对。 而今历尽人事,终究是放下了许多,就算顾念着仅剩的一点亲情,元晞觉得自己该去看看。 “然后我们想去陵安城。”千越道,“奉陵是再也不想回去了,但陵安毕竟也算是有许多值得留存的记忆的地方。你们都不在那里,但我觉得总该有个人去守着。” “好,她也会高兴的。”白黎道,此时薛琬被他喂下了调养的药,正在沉睡着。 “我们……也会来看她的,一定。”千越接着道,“你可一定要照顾好她,多等我们几次。” 这话说的元晞鼻尖又是一酸,但在白黎面前还是强行忍住了。 “或者你们过些日子就来找我们。”千越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到了陵安就开酒楼,像是锦玉楼那样的。” 白黎点点头,“那便一定要去捧场了,不过依照你的这被奉陵大街小巷养出来的嘴,定然是全天下味道最无可挑剔的酒楼。” 元晞见二人玩笑,便也强行收了心中的那一份凄然。 晨露未晞,二人就此别过。 接连送走友人,薛琬只玩笑地对白黎说,“实在是清净太多了。” 二人结伴,在大虞和南佑的边境之地徘徊了数日。 薛琬及白黎行至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镇上,又看见了一处卖木雕的摊位,这次倒是没有一个拿着木剑的女侠了,却好巧不巧地在众木雕之中看到了一个长衫玉立的才子。 “你看这个,像不像你?”薛琬把那才子拿在手中,向着白黎晃了晃。 白黎笑着点头,“你说像,就像吧。” 薛琬努了努嘴,显然是对这样的回答不甚满意,“是是是,可没你好看呢。” 说着就要把那木雕放回去。 白黎则是赶紧止住了,“这木雕做的独一无二,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更像我的了,我这便买了。” 说着便要去摸钱袋,只是本该一直放在袖中的钱袋,此刻竟不知去哪里了。 薛琬见他作用翻找不见,突然想起来,“哦,我今早出门拿着外面的铺子买了点心,怕是落在客栈了,你快去找找。” 白黎则看向她,“那你……” “我在这等着,别让老师傅觉得我们是故意不买的。”薛琬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还眨了眨眼。 白黎笑笑,答应了。 “你在此好生等我回来。” “好。” 白黎离开几步之后,薛琬便把那木雕留在了原地,嘱咐卖木雕的老人家把这木雕留着,一会儿那年轻人会回来买。 她独行到了一处租人乘船的码头,那里只有一个孩童和两条船在,没有什么生意。 薛琬走过去,“这位小友,这船租么?” 见有人来询问,那小孩立刻来了精神,“租啊,你要租几条?” 薛琬不禁发笑,“我就一个人,还能租几条,怎么就你一个人,没有大人在?” 那小孩摇摇头,“我娘生病,爹今日赶着去抓药了,我爹说反正今天生意也不好,就让我看着。” 薛琬点点头,看那小孩有些不高兴了,便摸了摸他的头。 “那这船我可否自己划?”薛琬问道。 小孩有些为难。 薛琬从袖中掏出一整锭银子,“这样吧,就算我买你一条船了,你只看着另外的船就好。” 小孩想了想,又看了手中那足以买下他们这一条独木船的银两,最后点了点头。 薛琬点了一下那小孩的鼻尖,便要去自己撑船。 那小孩把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这位姐姐,可别划太远了,这河通往深山,里面据说有巫婆要吃人的。” 薛琬露出灿然的笑,“知道了,多谢你啊。” 镇上的人依然熙熙攘攘,那孩童只顾着看自己新得的银两,却不想因为这几日天气繁复,河上很快起了雾,那刚刚还对他笑的既大方又好看的姐姐,已经看不见了踪迹。 第三百三十一章 屠苏(一) 方寸山今岁的除夕,很是热闹。 慕颜清与文三老爷这厢看着小元拓在教它包饺子,实则元拓把一个个面皮和着馅都捏成了一团,最后所幸就揉成了圆球形状的。 可是这小家伙却还邀功似的,拿给慕颜清看,“太姥姥,你看我包的如何?” 慕颜清在元拓揉捏那面皮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小家伙定然是来捣乱的,不过还是抬头很配合地看了他那“饺子”一眼,又看着他那早已经被面粉弄得到处都是白一块的脸蛋。 “咱们要过的是除夕,不是元宵节啊,饺子可不是这么个样子的。”文三老爷先调侃道。 一旁帮工的小徒弟何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元拓冲着那发出笑声的人跑过去,趁着他两只手都在忙着,狠狠对着何逸的脸上抹了一大片白粉。 “呸,呸,你这个小鬼,你以为我不敢收拾你是不是?你等着!” “是,这整个方寸山上,哪还有你何大少爷不敢教训的人呐。”慕南观负手走过来,一边调侃道。 何逸一见是慕南观,立马学了乖,“太师父。” 那小元拓直往慕南观身上扑,还对着何逸狂吐舌头。 慕南观走到慕颜清和文三老爷面前先见礼,“师父,文太公。” 慕颜清略点了点头,“怎么样,人都来了么?” 慕南观点头,“元晞和千越已经到了,已经在山脚下一会儿就过来。荆晨和杨公子从腾秀山赶过来,午后便到。” “那,重稷呢?”想了想,慕颜清还是问道。 元拓本来是自己在玩着手里的一个小玩意儿,这会儿也一齐转过头来看着慕南观。 “几日前来的书信,今年大概,不会回方寸山了。” 几人皆是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 却还是元拓先打破了这个沉默,“我想去找千越他们!” 慕颜清看向元拓,摸了摸他的头,“好。” “太师父陪你去,如今山上下了雪,路更加不好走了。”慕南观牵起了元拓的手,从慕颜清手里接过了元拓的外衣给他穿上,带着他往外走。 何逸见形势不太好,立马换了个地方去帮忙,这种伤感的场景,他这样不会说话的还是离远些好。 如今只剩下慕颜清和文三老爷夫妻两个,两个人依然是忙着手头的包饺子的事情,但明显与刚刚不同了。 梗在心头许久,慕颜清还是叹了一声,“你说……重稷他……” “年轻人自有打算,何况他是个那么有主意的人,还是不应当过于担心。”文三老爷宽慰道。 “他有主意是有主意,可是你也知道这孩子性子是有多执拗。这都一年多了,若是一直找不见,他怕是真的会找上一辈子……” 文三老爷握住了慕颜清的手,“那便随他去吧,让他去做想做的事情,比什么言语劝慰都好。” 慕颜清无声地点了点头,文三老爷的手掌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好了,一会儿孩子们要来了,别再让他们看见了,今天还是要过年的。” “好。”慕颜清抹干了眼泪,手上重新忙碌起来。 慕南观带着元拓,一路走到了半山腰,老远就听见千越喋喋不休的抱怨声。 “我老早就想说,这方寸山的路委实该修一修了,你看下了雪就看不清石砖在哪了。”千越一边拍打着刚才因为栽了一跤,衣服上沾满了的雪和枯叶,一边说着。 “我刚刚提醒你了,是你不听。”元晞丝毫不给他留面子,拆穿道。 “你提醒的太晚了。”千越反驳道。 “而且你今天穿的这一身衣服是真的不好看。”元晞继续认真地说道。 千越今天穿了一身大红色的衣服,连带着厚重的披风也是红色的,脖子处有一圈白色的围领的皮毛,其实是件非常贵气的衣服,但于千越身上却有点格格不入。 千越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这衣服是他挑了许久觉得很是满意的。 “你,你以前从来不说我的衣服丑的。” “因为从前你都不是自己买衣服。”元晞道。 “元晞你最近猖狂的很啊,是不是因为酒楼的账本归你看你就这么对我,我才是掌柜的。”千越道。 元晞连看都没看他一眼,“那你以后自己看。” 千越见他的神色认真的很,立马粘过去,“别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实在是没那个天分。这衣服,唉你说不好看就不好看吧,反正也是为了喜庆买的,过了年我就不穿了。” “别,你还是穿着吧,毕竟一路过来你这身衣服可是得了不少小姑娘青眼的。”元晞道。 “不是,你……” 千越还想去吵两句嘴,这个时候慕南观带着元拓已经到了,和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慕前辈。”元晞恭恭敬敬地对着慕南观施了一礼。 千越也紧接着作了个揖。 “小元舅舅!”元拓一下子扎进了元晞的怀里。 千越见元拓像是没看见自己一样,很是不满,“不是,小家伙,你是看不着我是么?今年的年礼你还想不想要了?” “不想。”元拓很是认真地摇了摇头。 “你说什么?” “反正你以前也没送过什么好玩的东西。”元拓理直气壮道。 “好啊,是这些日子没见你小子皮痒了是么,我……” “好了,先上山去吧,等着要收拾元拓的不止你一个,你恐怕也得等等。”慕南观含笑道。 “啊?”千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元晞牵起了元拓的手,对他道,“走吧,别让前辈们久等了。” 千越乖乖闭了嘴,跟着元晞上山去了。 一到了屋内,千越见着忙碌的何逸,打了个哈哈,“呦,小徒弟忙着呢。” 何逸和千越仿佛是天生的见了对方就不对付,尤其是那次在陵安打了一架之后,何逸更加不愿意跟千越说话了。 何逸翻了个白眼,“要帮忙就帮,不然就一边待着去不要捣乱。” “哎,怎么就没多久不见你们一个个都脾气这么大呢,哎?” 千越本想再跟何逸吵几句嘴,被元晞一把拖走。 两人来到慕颜清和文三老爷跟前见礼,“晚辈元晞,见过二位老前辈。” 慕颜清笑着点点头,“好,一路过来辛苦了吧。” “不辛苦不辛苦,我想着方寸山上的吃食,怎么会辛苦呢。”千越找了个地方坐着,接上慕颜清的话道。 “好啊,那这次便多留几日,定让你吃个够。”慕颜清见了千越那张笑吟吟的脸,心中的阴郁也一时间散了不少。 “如今在陵安,一切可都好?”文三老爷招人送过来热茶,问道。 “嗯,都好,酒楼生意不错,前些天也是推了许久才打了烊的。”元晞道。 “那便好,如今瀛王监国,我听说大虞确实比往日好了不少。”文三老爷道。 “陛下半年前身体有恙,不能理政。前些日子瀛王又在西戎立下功劳晋封王爵,又有殿下之前的朝臣将军支持,瀛王如今已稳住大局。” “是啊,也不枉你们做了这么多事情,总归是要太平起来了。” 千越和元晞互相看了一眼,两人在上山之前便互相提醒过,尽量不要在慕颜清和文三老爷面前提起有关薛琬的事情,两位老人家怕是受不起这样的刺激了。 只是不论如何避免,好似都避不开。 第三百三十二章 屠苏(二) 然而午膳众人还是热热闹闹的用完了的,且席间因为有千越和何逸你一句我一句地拌嘴,倒也没有少了欢笑声。 而传出荆晨和杨念也到了的消息时,众人心中便更添了些喜色。 千越和元晞主动去迎,看到了荆晨和杨念并肩走来。 “荆宗主,看着比以前可正经多了啊。”千越笑嘻嘻地说道。的确,荆晨回到腾秀山之后重整家业,也渐渐有了家主的样子,比起以前的少年意气,更是添了不少的说一不二的坚毅气质。 “杨公子,还是那样的冰清玉洁。”千越道。 元晞猛戳了他一下,“怎么说话的?” 杨念地神情并无多少变化,只是以他们察觉不到的动作翻了个白眼。 “赶紧进去吧。”元晞打圆场道。 荆晨和杨念同样是先去见了几个长辈,随后便和元晞千越两个人聚在一处。 而谈的事情,自然还是和另外两个未到的人有关。 “你那里,还是没有白黎的消息?”荆晨知道千越元晞都想问,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所幸便先问了出来。 杨念摇了摇头,“他偶尔会发信给我,只说他安好,便没有下文了。” “自从殿下那日不见了踪迹,我哥便未曾有一日停止过寻找,算起来,也已经一年三个月了。”元晞道,“不知道,他要找到什么时候……” “我们竭尽全力在那条江边寻找,也没看到谁的尸体,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重稷他才笃信一定有找到长公主的那一天。”杨念说道。 “是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这丫头,到底想让我们去哪里找。”荆晨说出来的是气话,而句句都是无奈。 “可我,倒是和白黎想的一样。”一向多话的千越刚才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候突然出声道。 元晞转头看向他,“你……” “既然找不到尸首,为何就不想她或许是真的还活着呢?” “千越,但你要知道她……”荆晨微皱了眉头想把他劝回来,但却被千越打断。 “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四姐她当时为了我中了五绝草的毒,本来也活不久了,就算是找到她,也无济于事。所以你们想劝我,劝白黎不要再找了,是这样么?” 元晞见他情绪有些激动,也把语气放的极为平和,“千越,你别这么激动。” “我知道,不论是谁,听说这样的事自然想到的是她不愿意见我们伤心,所以一个人躲起来,或者直接了结自己免得受病痛折磨,否则自己依然难受不说,还要看我们痛苦。”千越争辩道,“可我觉得不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生还的机会,她都会去试一试的。这世上还有那么多她放不下的人,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这番话说的三人都垂了头,其实他们也不是没有想过,哪怕有万一的可能,薛琬真的会回来呢? 只不过伤心事看的太多,便不愿意再相信奇迹了而已。 元晞道,“你说的对,既然一日不确定殿下真的不在世上了,那便还有一日的希望,谁都不该轻言放弃。” 眼见气氛又沉寂下来,荆晨换了个话题,“好了,今日除夕,明年春来,定会有好事来临。别丧着了,你们看连元拓一个小娃娃都知道整日笑呵呵的。” “是啊,我这么多次来方寸山,竟没怎么见过元拓哭,就算听见有的人不小心提起长公主,他也没有多大反应。”元晞顺着荆晨的话道。 “所以说啊,我们这些大人更得好好撑下去,不然就得让小孩子看笑话了。”荆晨拍了拍杨念的肩膀。 夜幕降临,自方寸山地登高处往下望去,可见下面的小镇上一片红色的灯光。远处已经隐隐有鞭炮声不断地响着,还可以望见好看的烟花在夜色中绽开,又转瞬只剩下点点星子般的火光,然后又是一朵新的烟花绽开。 杨念在外头独自一个人站着,荆晨出来寻他。 “瞧什么呢?那样入神,慕前辈让我来叫你,要开饭了。” “好我知道了。”杨念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轻轻叹了一声。 “怎么有心事?”荆晨问道。 “其实有件事,我没告诉千越他们,是怕他们心存了希望,若不是真的又太过失望。”杨念道。 听见“希望”二字,荆晨也瞬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忙问道,“什么事?” 杨念打量他一番,“你看,你自己都是这样的反应,何况他们呢?” “你快说。”荆晨催促道。 “重稷那日寻不见了长公主,便立刻发信给在附近的离宗兄弟叫一起寻找。我后来赶过去的时候,听那江边的人说那条江会流经一座叫不回山的地方,是因为山里瘴气逼人,而且毒虫遍布,若是误入那里,怕是很难生还。” 荆晨听不懂他的话了,“所以呢?这有什么希望在?还是你要告诉我早点死心。” 杨念白了他一眼,“你且听我说完。不回山里除了各种毒物,还有巫婆吃人的传说。” “巫婆?” “他们有人见过这巫婆,披头散发,拄着一根黑色的顶端做成蛇头状的拐杖,脸色发紫的可怕。” “所以?”荆晨继续听他说下去。 “若是他们看的真切的话,这巫婆我或许认识。”杨念道。 荆晨虽然不待完全听完,但莫名生出希望来,“快说!” “早年间我还跟着我师父的时候,便知道一位女医师号称毒仙,最擅制毒和解毒,但也是后来惹上了荆家,不得不隐居别处。” “怎么又是荆家?”荆晨不满地撇了撇嘴,“这事儿我可不知道啊,我要知道早去请她了。” 杨念笑了笑,“你的重点在这里?” 荆晨反应过来,“所以你是说,那丫头很有可能会遇上那位毒仙,而那毒仙有法子救她?” 杨念沉声道,“毒仙的确有可能解了五绝草之毒,可是不回山那样大,而且毒仙一向不喜欢和人接触而且性子不近人情的很,长公主遇见并且得她施救的机会,委实不大。” 荆晨听他这样说,心再次沉了下去,“所以,这便是你不敢轻易和他们提起的原因吧。” 杨念点了点头。 荆晨道,“我明白了,也是这个缘故,所以就算找不到尸体而白黎还那样坚信她还在世上。” “是。” 两人又静默了片刻,荆晨道,“好了,那便存着希望,以待来日吧。走了,别让他们等急了。” “好。”杨念道。 宴席上众人齐饮了屠苏酒以庆贺。 “且饮屠苏,望春常驻。” 因着千越自山脚下买了许多的烟花带上来,所以今年方寸山山上的烟火放的比从前都多了许多,一朵接着一朵炸个不停。 尤其是千越穿着那身大红的衣服,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点烟花的样子,滑稽的令人忍不住发笑。 山脚下。 白黎牵着马,停下了脚步。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抬头望向头顶的烟花。 “还是迟了。” “不,不算迟。”马上那人说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