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红袖舞江山》 第一章 非典型性男配先出场 永安四年,冬至,大雪。 漫天风雪将圣武国的温家军困在了琼州山的魑魅道上。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前后大雪封路,北风夹杂着冰珠子肆意咆哮。三千温家军寸步难行,不少士兵受不住严寒,要么被活活冻死,要么被雪崩活埋。他们找到的一处山洞,也仅够几十人落脚,若再找不到出路,所有人恐都要葬身于此。 副将马乔焦急万分地搓着手,对火堆旁俊逸的男子说道:“将军,眼看这天就要暗了,若再下一夜的雪,咱们的人明天都要成冰雕了。” 圣武国护国大将军温峁神情严肃,年轻的脸上有着不合年龄的稳重和深沉。 “马乔,粮食全部分下去,若晚上熬不住,将战马杀了分食。安抚好众人,加强戒备,若有人敢趁机动乱军心,杀!” 马乔愣了下,迟疑道:“杀马?那万一雪停了,我们要怎么……” “保命要紧,看这情形一时半会,雪是不会停的,总不能让全军人员饥寒交迫,互相撕杀。”温峁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军心,万不可乱!” 马乔重重叹了声气,无可奈何地将命令传达了下去。别看他们这少年将军年纪轻轻,军功军龄可不小。助永安帝夺位,手擒西凉太子,射杀瓦纳王赫连金,建威名远播的温家军。他镇守漠北边关这四年,圣武国边关连棵草都无人敢偷。 温峁深受永安帝信任,被永安帝亲封为“护国大将军”,掌圣武国半数兵权,在军中威望仅次于永安帝。唯一的妹妹还是永安帝宠妃,代掌中宫凤权。 马乔追随温峁有两年了,亲眼见过他排兵布阵的绝妙高超,也亲身体验过他手段的狠戾无情。 马乔这辈子最敬佩两个人,一个是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永安帝,另一个就是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狠手辣的少年将军温峁。 不过坊间曾有传闻,在永安帝还是小王爷的时候,这两人差点因一女子反目成仇,温将军被永安帝一剑穿心,听说当时人都差点没了,幸得一世外高人所救,一醒来后就落下了一身的毛病,但这两人却又莫名其妙地和好了,还联手夺下了圣武江山。 这个中缘由外人自然不得而知,但马乔知道,温将军向来说一不二,他的命令无人敢反驳。 他说杀马放粮,那就只能照办。 温峁握拳掩口轻咳了几声,打断了马乔的思绪,马乔将剩下的几根湿树枝扔进了火堆,差点将火扑灭。 马乔担心地问道:“将军,您是不是旧疾复发了?” 温峁摇摇头,示意无碍。 马乔本就是一个粗汉子,这会儿见大家都被困在这鬼地方,生死未卜,想着行军打仗多年,临了还能与他们的少将军同生共死,不免有些感怀,话也随意了点。 “将军,这魑魅道一向凶险万分,不是山塌就是雪崩,而且岔路多,极易迷路,经常有猛兽出没。我们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若按平时,他们回京大可绕过琼州山而行,虽然那样路上要多花近一倍的时间,可是道路平坦,风险小。再说圣旨不是让温将军回去议亲吗?议亲又不是成亲,没必要这么赶吧。 温峁挑了下火堆,火苗升起,将他肃穆的脸映得明亮了起来。 马乔见温峁不语,胆子又大了点,小小开了个玩笑:“该不会是将军着急着赶回去见美人吧?将军您也不小了,是该考虑成家了。” 二十四岁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寻常人家的公子这个年纪孩子都有了,温峁却一点成亲的意思都没有,这也是马乔一直不解的地方。 温峁像是被马乔说中了心事,浅色的眸子中光亮坠落。正欲开口,忽听见外面狂风怒号,战马嘶鸣,妖风卷起层层积雪吹进山洞,糊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温峁拿起身旁的剑就往外冲,刚到洞口就被一股冰寒的劲风弹至半空,重重地砸在了岩石上。他只觉心口旧伤处似被撕裂般的疼痛,意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朦胧中,耳边传来熟悉又悠远的箫声,温峁呕血不止,但心口却一震,眼中万丈光芒瞬间绽放,如同烟花炸裂。然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那绚丽的色彩转眼便又消失殆尽,只留下了深深的伤痛和回忆。 你终于来了! 三天前宫中传来秘旨:天子病重,速归。 从那时起,温峁就知道一切都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他等了你四年,终于不想再等了,那么我呢?我又何尝愿意独活? 三个人,终究注定要纠缠一生一世,他得到过你,又弄丢了你,黄泉之下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那年悬崖之上,你一身红衣,张扬而决绝,尘缘染血,满目疮痍,立誓要为你父亲兄长报仇雪恨,哪怕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没有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就那么绝情地跳了下去。 你没有看到他奋不顾身地随你一起跳下,没有看到他行尸走肉地独活世间,更没有看到他因你血洗五国。 他说他等你去找他报仇,所以他自毁龙脉。而我没有理由让你恨我,只好拼尽一生护他龙气。这样你找不到他,或许就会来找我了。 这样也好,你恨他,我才有机会。曾经你离我那么近,我却亲手将你推开,后来我才明白,这世间最残忍的酷刑就是清醒着装傻装瞎,触手可及,却又求而不得。 傅南柒,你是死了吧?万丈深渊,连尸骨都找不到了。终其一生,是我对不起你们。你大哥的死,傅家的灭门,你怪在他头上,殊不知一切都是我利用了他。 罢了,反正嫉妒和悔恨早已使我面目狰狞,人不像人。只有地狱的烈火才能洗刷我这一身的罪孽。也好,死了就什么记性都没有了,没有回忆,就不会有悔意,就不会有执念。 就这样吧,就这样让一切结束吧! 真好,死前还能再听到你的箫声,真好…… 第二章 四年前 明辉四十二年,盛夏。 “轰”,半夜里的一声惊天闷雷,仿佛要炸裂苍穹,撕开了这浓墨重彩的夜空。 耀眼的光芒自天际滑下,坠落在一处庄院里,随即。 “啊!!!!” 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后院的平静,只见一个丫鬟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惊恐地叫道:“大小姐,大小姐动了。” 南柒觉得像被了掐住了脖子似的呼吸困难,眼皮如有千金重,浑身都疼。 她不是死了吗?在房贷车贷和数不清的加班压力下猝死了,怎么还会有知觉? 这是哪?南柒挣扎着坐起,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吓得骤然睁大了眼,后背一阵发凉。 这他妈是个灵堂!她躺在棺材里! 想大叫嗓子却疼得如针刺,南柒手脚并用爬出棺材,也顾不得哪哪都疼了,跌跌撞撞地就往跑。仓促中打翻了地上烧纸的火盆,火星溅了一地。 “咳咳咳……”惊恐地跑到院子里,南柒扶着墙一顿猛咳,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后,她的脑子才开始运转起来。 回忆如一幅幅画卷在脑海中展开,南柒第一时间去搜索关键信息。还好还好,不是什么“我助你称王称霸,你虐我一如既往”的狗血剧情。不过提取这具身体的回忆,南柒觉得,好像也没高大尚到哪里去。 原主叫傅南柒,与她相差一个姓,是圣武国昌平侯傅沛的嫡女,芳龄十五。 要说这傅南柒,当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金枝玉叶,傅家是京中老牌的名门旺族,生母顾氏是青州百年簪缨世家的正紧大小姐,傅南柒做为昌平侯府的嫡女,可算是妥妥的投胎小能手。 可是凡事过满则招损,身份显赫,地位尊贵,并不代表生活的就幸福。 亲爹宠妾灭妻,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妾阮氏,对正妻顾氏冷淡疏远,导致嫡子未生,先有庶子。 这事令候府丢尽言面,老侯爷亲自施压,傅沛这才往正妻院子里跑了几趟,然后有了傅南柒。 然而,接下来的事就更狗血了,顾氏这一胎本就怀得不容易,自然是百般小心呵护着。但在临产前一个月,府中忽然怪事连连,先是阮氏无缘陷入昏迷状态,然后又是庶长子不慎落水,差点被淹死,再来就是老侯爷又摔断了腿。 老太君请了宝华庵的净严师太来做法,师太掐指一算,得出了结论:顾氏腹中这一胎乃星宿下凡,贵不可言,只是侯府的风水未必能承接住这个福份。是以若想保府中和胎儿平安,顾氏,需寻个天灵地杰的宝地生产。 在圣武王朝,最为贵气的地方是京城,有龙气覆盖,而在京中最福气又适合生产的地方,自然是香火旺盛的宝华庵。 于是,侯府派了无数丫鬟婆子和侍卫,护送了顾氏去宝华庵待产。他们一走,阮氏醒了,傅桓好了,老侯爷的断腿能动了。 就在顾氏去了宝华庵后第三天晚上,有人闻见鹤鸣盘旋于庵堂上方,夜空星光璀璨,明月高照。当夜,顾氏早产,生下一名女婴。 虽是早产,但这孩子看上去却与正常出生的婴儿大小无二,健康得很。只是母体受损严重,哪怕净严师太医术精湛,顾氏终究也就撑了一个月,在傅南柒满月那天,撒手人寰。 世人皆知昌平侯府生了位“贵不可言”的大小姐,这喜盖过了丧,对顾氏的离世难免也淡漠了许多。而老太爷和老太君将对顾氏的愧疚全都转移到了傅南柒身上,两位老人极尽全力地溺爱着这个孙女,不忍她受丁点委屈,从而也养成了傅南柒飞扬跋扈、骄纵任性的性格,成了京中一霸,名扬万里。 这种招猫逗狗的日子一直维持到傅南柒及笄以后。及笄后,老侯爷和老太君相继去世,傅沛继承爵位,后院由阮氏当家,傅南柒失去了依仗。傅沛又素来不喜傅南柒顽劣的性子,动辄就是斥责惩罚,父女俩的关系进入了史无前例的紧张阶段。 偏这时,傅沛因无人能掣肘其左右,又起了扶阮氏为正的念头。坊间一时流言四起,各种猜测议论纷纷,往深里去,便提到当年顾氏出府生产,提前一月生子,产时落下病根一命呜呼。有人大胆揣测,这些,莫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毕竟嫡庶有别,昌平侯至今没有嫡子,庶子又渐长成,优秀出色,能文能武,唯身份上欠缺了些,委实可惜。 傅南柒本就是个性子野的,没少女扮男装混于市井,从小听多了自己的身世传闻,这会儿一听到有关生母之死,顿时就信了这些流言蜚语。回家后对傅沛和阮氏更加不满,对庶兄庶妹亦态度恶劣,小姑娘怼天怼地,就差没将昌平侯气个七窍生烟,暴血而亡。 傅沛数次被气得欲动用家法,对这个女儿简直是厌恶至极,恨不能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而这次傅南柒身亡的事情,虽说主要责任在她自己,但与傅沛多少也脱不了干系,其中还牵扯到另一个身份尊贵得吓人的人,圣武国六皇子,定王燕琨。 第三章 伟大的志向 要说到燕琨,那当真是,用南柒的话就是这具身体本能地激动了起来。 定王燕琨,明辉帝宠妃俞贵妃所生,长得粉面朱唇,俊秀柔美,能言善道,很得圣心。 尊贵的身份和风流倜傥的做派吸引了京中无数女子的目光,傅南柒也对他一见钟情,想尽各种法子接近他,惹下不少笑话。 一周前,傅南柒在茶楼“偶遇”燕琨,当众向他表白爱慕之心,却遭到了燕琨好一顿奚落嘲讽。此事引来众人对傅南柒,对昌平侯府的各种嘲笑。昌平侯大怒,一辆马车,命府中侍卫押着,将傅南柒送到了这京郊的别院,对外宣称她得了急症,需要静养。至于什么时候能回京,无人知晓。 傅南柒本就是被逼着来别院的,来了后还要被当成犯人一样的看管着。昌平侯传来话,说傅南柒丢尽侯府颜面,如再不悔改,从此便绞了头发送去家庙修行,一辈子别想踏入侯府半步。 年轻气盛的小姑娘一时想不开,一根绳子往脖子上一套,就有了现在的傅南柒。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别人穿越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自带金手指无数。好嘛,她一个五四好青年,一生独立要强,死在工作岗位上,到了这里竟成了这么个娇蛮任性的货色。 南柒仰天长叹,这姑娘的人生也忒彪悍了,武力值,完全一叛逆期少女啊! 她上辈子辛苦了三十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混吃等死。南柒抚额,无奈地往好处想,幸好,至少是个千金大小姐。从此不用再为生计奔波劳碌,也不用凡事都亲力亲为,周围奴仆成群,就让她做个闲散富贵人吧。将来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快意人生,也不枉多活这一世。 至于名声什么的,嗯,既来之则安之吧。 南柒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自己爬了起来,环顾四周,这应该是她的闺房,被临时用来设成了灵堂。 她毕竟是侯府大小姐,她死了,怕是这整个别院上的人都要受牵累,所以才临时搭了这个灵堂安放她。这会,估计别院管家已经派人回去通知昌平侯了。 南柒嗓子疼得厉害,转身往屋里去找水喝。只是好巧不巧,她一只脚刚跨进门里,屋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炽热的火苗“噌”地一声炸开。原来是刚才她不小心踢翻的火盆引着了旁边白色的帷幔,灰烬掉在祭祀用的酒碗里,直接将周围所有的布料全都引燃了。 几乎是出自一种本能,南柒忽然就脚下一轻,足尖轻点,整个人就腾空而起,一下就退出了三丈远。 南柒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的双脚,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功夫? 圣武国崇武,老侯爷在傅南柒小时候为她请过一个武学师傅,隔的太久远,她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而这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南柒不经意地一瞥,骇然发现院墙上居然坐着个人。火光映出他的一张脸,如何形容呢?与燕琨的阴柔不同,这少年五官硬朗,凤眼桀骜不羁,凉薄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态度。眼中星光璀璨,竟如星辰万里,既干净又冷清,单手撑着下颌,偏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南柒,姿态傲慢。 南柒迅速回忆着这人的信息,发现并不认识他。 那他是谁?半夜三更的怎么出现在她的“灵堂”中? 少年见南柒毫不畏惧地瞪着他,脸上的意外一闪而过,讥笑道:“昌平侯府的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喜好身着寿衣玩烧房子的游戏。啧啧啧,确实‘贵不可言’呐。” 南柒对他一无所知,他却对南柒知道的不少。南柒觉得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坦然自若地抱臂靠在正对着门的老槐树上,仰着下巴睨了少年一眼,视线移回了越来越大的火势上,淡定地说道:“名不虚传总比名不副实要好的多,多谢夸奖,只是,我要做什么与你何干?” 少年挑了下眉,表情更意外了:“哟,还是个巧言善辩的。怎么,被定王拒绝了就开始自暴自弃了吗?那这京中岂不是要少了许多乐趣?唉,可惜了。” 他跟她有仇吗?南柒牙根痒痒。 “无聊?想看戏?不好意思,你站在桥上看风景,殊不知自己也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一个梁上君子,未必就比本小姐来得光明磊落。” 紧接着南柒又话锋一转,意味不明地轻笑道:“难不成阁下还有什么特殊癖好?偷香窃玉都喜欢专找躺在棺材里的人?” 这话说得极为恶毒,那少年顿时冷了脸,目露凶光,怒气冲冲地说道:“好个不怕死的臭丫头,一个小小的昌平侯府,也敢如此猖獗,不知天高地厚。” 什么人呐,翻脸比翻书还快,南柒在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她打了个哈欠,如同挥苍蝇似的对少年挥了挥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别贼喊捉贼了,有事您继续忙,再见,不送。” “你……”少年怒不可遏,看着像马上就要跳下墙来找南柒拼命似的。 这时,远处传来了阵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过来了。 少年目光如炬,对南柒冷笑道:“不学无术、蠢笨如猪,不知检点。小爷我记住你了,再有下回,小爷可不会怜香惜玉。” 少年说完不待南柒开骂,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南柒:……混蛋! 与此同时,院门被人撞开。冲进来的人见到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一身寿衣的傅南柒正对着天空恶狠狠地扬拳头,全都惊恐地刹住了脚步。再看到熊熊烈火中的棺木被烧得噼里啪啦响,整个房子都快要烧起来了,一个胆小的丫鬟直接翻着白眼当场晕了过去。 南柒双手插腰地回过身,对着一群瑟瑟发抖的人没好气地说道:“睡的地方没了,给我重新找一个。还有……”她指了指自己一片青紫的脖子,道,“嗓子疼,有水么?” 这回倒下的不止一个仆人丫鬟了。 第四章 一支玉箫压箱底 再醒来,已是两天后的黄昏了。 南柒这一觉睡得是昏天地暗,无比舒爽,全然不知外头因她已经乱成一团了。 看着跪在床边直哆嗦的小丫头,南柒无力地揉了揉头发。 傅南柒,你平日里是有多凶狠呀?群众基础这么差,人人见了你都跟见了恶魔似的。 “起来吧,给我倒杯水。” 南柒刻意放柔了声音,小丫头抖得更厉害了。 一连喝了好几杯,南柒才感觉嗓子好受了许多。她继续问道:“别抖了,再抖我这地都要被你钻出个坑来了。我问你,怎么就你一人伺候在我房中?” 傅南柒平时嚣张跋扈,脾气暴躁,经常斥责身边的下人,可是好像从未真正地害死过谁,为何这些人会怕她怕成这样?再不济也不至于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着吧。 小丫鬟快哭了,又不敢当着南柒的面掉眼泪,只能拼命忍着,整个人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回……回小姐,侯爷……侯爷将小春她们几个,全……全都仗毙了。” “啊?”南柒震惊,“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事关人命,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厉色。 小丫鬟吓得“扑通”一声就趴在了地上拼命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南柒抚额,耐着性子好言好语:“好,只要你实话实说,本小姐就饶了你。” 小丫鬟颤着声道:“两天……两天前,小姐生气,将小春她们几人赶了出去。等大家发现时,小姐已经……已经……没了气,侯爷大怒,将所有伺候小姐的人全都,仗毙了。” 南柒张着嘴半天没有说出话来,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这是古代,是封建王朝,权力至上。 她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继续问道:“傅……我爹来了?” 小丫鬟:“侯爷来了,见小姐无碍后又回京了。” 南柒捏了捏眉心,好像她身边的人确实经常更换,傅南柒是个没心没肺的,对这些事根本不上心。 “以前在我身边伺候的人,都去哪了?” 小丫鬟顿了下才开口:“奴婢是别院上的粗使丫头,对侯府的事情并不清楚,只是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但凡不被小姐喜欢的奴婢,都会被打死或者发卖。” “什么?我干的?”南柒失声大叫。 “不,不是小姐,是……是侯爷。侯爷说惹小姐生气就是犯了大错。” 南柒拉过被子蒙住头,她的这个爹是几个意思?要对外表现出他对自己的女儿无比宠溺心疼,还是根本就是在捧杀! 傅南柒名声大噪的原因,不会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里面吧?难道真如市井流言所说,他一直都想让阮氏做正牌候夫人,所以才…… 细思恐极,南柒觉得她想混吃等死的目标恐怕要暂时搁浅了。 嫡女的身份要是保不住,后面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退一万步讲,从公平方面而言,她至少也要争回属于自己的那份利益吧。 现在,南柒反而有点同情原主了。一个从小失去母亲的孩子,被人刻意养歪,臭名远扬,这是要毁掉一个姑娘的一生呀! 而傅南柒的所作所为说不定反而是为了能吸引自己父亲的注意,所以才故意这么顽劣不堪的。不想却被人给利用了,还赔上了一条性命。 南柒忽然为这个小姑娘不平起来,好歹同名,好歹占了人家的身体,她是不是应该为这小姑娘做点什么?至少也要查明原主生母之死的真正原因,万一真的另有隐情呢。 想到这,南柒斗志满满,不管怎样,还是要先回京城再说,一直住在别院上早晚被人遗弃。 她“嚯”地拉下被子,盯着小丫鬟说道:“给我准备下,我要回京。” 小丫头愣住,脱口而出:“可侯爷不许小姐离开。” 南柒心中冷笑,他说不许就不许?越是不许,她越是要回去,不过硬来肯定是不行,得智取。 “宝华庵离这有多远?” “啊?哦,宝华庵在东南方的?山脚下,离这有几百里路,马车正常早上出发,也要晚上才能到。”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小丫鬟如获大赦。在她走后,南柒便下了床,在屋里东翻西找。她的院子正堂被烧,好在抢救出不少东西,首饰盒也完好无损,里头有不少银票,这可是意外之喜。然后南柒又收拾了几件衣服,打衣箱发现最底下压着一只玉箫,玉箫通体碧绿,水润清透,上头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只猛兽,又像个特殊的图腾,隐隐约约,并不是很清晰。 这个好像是傅南柒的武师傅留给她的。 南柒将玉箫拿了出来,这么好看的东西用来压箱底,忒浪费了。 第二天一早,南柒就让人备车去宝华庵,庄中无人敢拦。再说侯爷只说不许她回京,并未说不许她外出,宝华庵里供着顾氏的牌位,她去祭拜生母,谁敢多嘴? 不过鉴于傅南柒素来的脾气,没有谁敢为她赶车。众人推来推去,这差事就落到了别院上一个叫宋于的跛脚鳏夫身上。他是外乡人,说是家乡发水灾,老婆孩子都死了,没地方去,一年前沿路乞讨来到了京城。 管家见宋于可怜,又见他力大无比,便留他下来干些粗活。宋于平日里寡言少语,老实巴交的,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干,他倒是从未抱怨过。 不过一辆很朴素的马车,南柒本以为会被颠得七晕八素,不想这宋于竟是个赶车的好手,一路车速又快又稳,她并未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本来还要带个丫鬟同行的,南柒不想看到她们畏惧的样子,便坚持只身上路,一个也没带。她们轻松,她也轻松。反正傅南柒一向蛮横惯了,说一不二,也还怕人非议。 路上无聊,南柒跟宋于聊天:“宋叔,你今年多大岁数了?你这马车赶得不错呀。” 宋于对傅南柒的态度跟其他人的胆怯不同,颇为恭敬:“回大小姐话,奴才五十有六了。” “你家中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都死了。” 宋于说得很平静,南柒看着他消瘦的后背一时无语,不知该如何安慰。 “宋叔,你要愿意,以后就专门为我赶车吧。” 南柒不想再用侯府的人,一来这些人都怕她,做事难免畏手畏脚,二来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可靠。最好的办法就是她自己培养身边的人,无需多能干,忠诚就行。 宋于闻言并没有表现出太激动,手下依然有条不紊,只是背脊豁然挺直,声音铿锵有力:“小姐提拔之恩,宋于铭记在心。” 明明是个很不起眼的人,这句话被他说得却十分有气势。南柒笑笑,道:“不必太拘谨,我只需要你的忠心即可。” 宋于:“是!” 烈日当空,还好林间小道凉风习习,南柒简单吃了点东西便打起嗑睡来:“宋叔,我眯一会,我们不急着赶路,你也休息下吧。” 宋于道:“小姐放心,我不累。” 宋于的衣服都被汗湿了,还说不累。 南柒也不强求,放下门帘俯在案桌上小憩。车速慢了下来,摇摇晃晃中,南柒只觉得心静如水,没有城市的喧嚣和生活的压力,一身轻松,很快便睡着了。 “小姐,小姐,到了。” 宋于的呼唤声叫醒了南柒,南柒擦了下嘴边的口水,跳下车一看:“呀,好漂亮的星空。” 第五章 宝华庵里的王八 宝华庵并不大,大门也很朴素,但香火非常旺盛。据说里面的送子观音非常灵验,加上住持净严法师佛道精深,在圣武国声望极高,所以来庵中求神拜佛的人很多。 净严,就是当年断定傅南柒“贵不可言”的庆云仙姑。 留了宋于在车上等,南柒上前敲门。不想她手才刚举起,门就开了,一个年幼的小尼双手合十道:“师傅说日月同辉,贵客临门,请小姐随我来。” 呃…… 南柒愕然,什么意思?净严知道她会来? 小尼将傅南柒领到后院后离开了。南柒见院门开着,像是特意在等她,她抬脚迈了进去。 “小姐一路辛苦,进来喝杯清茶吧。” 一个干净清朗的声音自房中响起,南柒走到门口,推开门,看见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尼姑坐在茶几前煮茶。她进去也没抬眼看她,只继续着手中烫茶的动作,一身灰色缁衣,面容和蔼,偏瘦,气质清雅。 “深夜前来叨扰,还请师傅见谅。”南柒含笑作揖。 净严倒了杯茶给她,这才抬头打量起南柒。那目光令南柒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审视,欣慰、感怀、等待,还仿佛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南柒大为奇怪。 不过净严很快收回了这种目光,对南柒做了个“请坐”的动作。南柒盘膝坐于净严对面,抿了口茶,赞道:“清香沁脾,好茶。” 净严淡笑道:“山泉水烹煮,小姐不嫌简陋就好。” 南柒道:“纯天然无公害,这可是难得的好茶。” 净严微笑着又给南柒添了水,南柒好奇地问道:“净严师傅,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净严道:“夜已深,客房已准备好了,小姐还是早点去休息吧。庵中清净,小姐不妨在庵中多住几日。” 就是说今晚什么都谈不成?也罢,也不急于一时。 南柒与净严告别后就出了院子,没走多远,隐约听到从净严屋里传出说话声。 “客从远方来,何故隐身不见?” 接着,南柒听到一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净严师傅好耳力……” “小姐。”南柒正想回身多听两句,先前的那个小尼来找她了,“小姐请随我来。” 南柒只得做罢,跟在小尼后面走出去一段路后问道:“小师傅,你们庵中还有男子在?” 小尼平平地答道:“这个贫尼不知。小姐,厢房到了。” “多谢小师傅。” 送走小尼,南柒在这古朴简单的厢房里转圈。白天睡多了,她又一直是个熬夜族,这会也差不多就夜间九、十点钟的样子,她如何能睡着? 桌上备有一些素食点心,南柒啃着块绿豆糕走到院子里赏月。山中夜风吹得人凉爽舒适,她就生出了一股“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情绪来,不免有点伤感。 院中有一棵很大的枣树,上面结满了果实,树下搭着一架秋千。南柒坐在秋千上,拿出玉箫随意地吹了起来,她学过几年笛子的。 空灵的乐声刚刚响起,南柒就觉得浑身有股凉意穿过,丝丝缕缕渗入骨髓中,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她渐渐投入了进去,又觉得眼前似乎出现了个幻镜,她走进一个冰洞之中,周围雾气缭绕,洞中有一冰台,台上好像睡着一个女子。 南柒闭上了眼,全然不知自己在干什么,吹奏的节奏越来越快,她走向冰台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可是就在她即将看清那女子的脸时,前面像突然出现了一个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的去路。 南柒开始心急,体内气血翻涌,拼命拍打着冰墙。就像冰台那人对她而言无比重要似的,有个声音在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着:去见她,去见她…… 南柒心急如焚,情急中掌心浮出一团冰蓝色的火焰,火苗随着南柒的气息忽明忽暗。南柒一急,凝神屏气就想运功。不料,人还没缓过劲来,一口血就直接喷在了冰柱上。 然而待南柒想停下来时,却发现体内气流根本不受她控制,如同着了魔般到处乱窜,五脏六腑都像要被撕裂,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那种濒死感令南柒恐惧,想张口尖叫。忽地指尖一痛,头顶一道炽热的罡风将南柒拂倒在地,乐声被打断,她人也跟着清醒了过来。 “啧啧啧,上吊没死,起火没死,又想到了这种走火入魔的方法自尽。你是猫吗?有九条命?” 熟悉的嘲讽声自树上响起,南柒惊魂未定地跌坐在地上,手心被蹭破皮,火辣辣地疼。但又有种冰冰凉的感觉,就像刚才的幻境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南柒皱着眉头吹着手掌,气呼呼地抬头去看推她的人,怒道:“怎么又是你?” 之前跟净严说话的,会不会就是他? “嘁,瞧你这话说的。刚才要不是我,你早暴筋而亡了。不过我很好奇,你这都是吹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生生把自己都给吹到吐血了。这种死法本公子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是天下奇闻呀。” 这人今日穿了件月白色广陵锦袍,同色系的腰带,长发如流水,风起衣袂,翩然若仙。 只是这“锦绣人儿”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姿势极为不雅地坐在树梢上,一只手啃着枣,另一只手上提着酒瓶。刚才,他就是用枣核打落了南柒的玉箫。 南柒也知道今日的确是他救了自己,可她就是看不惯这人放荡不羁的样子,出口必讽刺人,嘴毒人狠,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关你屁事。”南柒小声嘀咕了句,捡起玉箫往回走。 “哟,别以为我没听见,堂堂侯府千金居然言语污秽,还骂人。这要传出去,你辈子别想嫁人了。” 南柒不停地跟自己说要淡定,不要跟小人计较,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压下心头之火,根本不打算理他。 见南柒不理,男子又大声叫嚷:“喂,漫漫长夜,陪小爷喝一杯呗。” 南柒继续往房中走。 一颗枣打在南柒的肩上,将她打了个踉跄。 “傅小姐该不会还在意名声这种东西吧?你知名声是什么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南柒忍下了肩膀上的疼痛。 “没劲,女子就是麻烦。算了算了,傅小姐不懂感恩戴德,小爷可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你刚才吹的那叫个鬼哭狼嚎,不如小爷来教你吹奏一曲,如何?下回见到定王也算能有件拿得出手的技艺。” 身后传来了欢快的口哨声,南柒的周围还时不时地有枣掉落,有的打在屋顶上,有的打在窗棱上,有的砸在门上。 南柒胸口的怒火直线上升,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她握着拳头猛地回头,怒目圆睁,咬着牙斥道:“你到底想怎样样?王八念经,还有完没完?” 第六章 封建迷信 树梢上的人闻言脸瞬间变了色,就在南柒以为他要发火时,他忽地狡黠一笑,抛着枣子讥道:“又想激怒我?同一招数用两次就失灵了。” 南柒很怕他手中的那颗枣会对准她飞来,又不想继续与这人纠缠下去。一计失败,南柒耸了耸了肩,无所谓地说道:“那随便你,恕不奉陪。” 少年掂着枣,盯着南柒离去的背影,准备再次戏弄她。就在枣要弹出去的那一瞬间,净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燕小王爷好雅兴,只是佛门净地,还望小王爷恪守规矩。” 南柒欲关门的手停住,这厮居然是个小王爷,怪不得这么嚣张跋扈。 净严走进院中,对南柒轻声说道:“这位是安诚王之子燕修远,这位是……” “傅侯爷之女嘛,大名鼎鼎,谁能不知。”燕修远跳下树,晃悠晃悠地走了过来。 南柒思忖,安诚王与当今圣上乃一母同胞的兄弟,为明辉帝镇守边关数十年。全家都在漠北,京中的王府也空置了数十年,是圣武国所有皇亲国戚中最得天子信赖的一位。他手握重兵,权势滔天,可不是区区昌平侯敢得罪的。 而安诚王唯一的儿子燕樘,字修远,从出生起就颇得圣心,被太后带在身边养到五岁才送回王府。后来燕修远随安诚王去了漠北,十三年来再没回过京城。据说,燕小王爷先天有疾,也不知道有疾在哪里。 只不过因安诚王不在京中,所以傅南柒对燕修远并不了解。 净严怕他二人再起冲突,连忙对燕修远说道:“小王爷请回吧,傅小姐受了皮外伤,贫尼需为其医治,小王爷在此多有不便。” 燕修远对净严倒是有几分尊重,听了她的话冷笑着瞥了眼南柒的手,说道:“麻烦。走了。” 等燕修远趾高气扬地离开,南柒才松了口气,问净严道:“这燕小王爷不是应该在北疆吗?怎么会出现在宝华庵?” 净严面色平静,一边帮南柒清理伤口一边说道:“他有位挚友病重,想请贫尼前去医治。” “哦,原来净严师傅医术如此高超呀。” 净严看了南柒一眼,目光复杂。南柒忍不住问:“净严师傅,您以前认识我?” 净严道:“小姐是由贫尼接生的,贫尼怎会不认识小姐?” 这话没错,可南柒却不是这意思,但她又无法解释心中所想,遂微笑着应了句,不再开口。 “好了。”净严包好伤口,道,“上了药,不会留疤的。” 南柒倒是不在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 “净严师傅,既然我是您接生的,那您可还记得当年我娘生我之事?” 净严面不改色,道:“自然记得。” 南柒道:“开门见山,我来找师傅您就是想问一问,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净严道:“早产,气血亏虚,加之多年心气淤积,还请小姐恕贫尼无能为力。” 南柒想,要是血崩的话根本拖不了一个月,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所谓气血亏虚,大抵就是指免疫力低下,说不定是感染致死。 南柒问:“当年就是师傅您提议我娘亲到庵中待产的吧,出了事,您就没有责任吗?” 净严看了南柒一眼,神情不变:“此事贫尼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若当时傅夫人留在侯府,说不定早就一尸两命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天意,也是傅夫人自己的意思。” 南柒眉头紧锁,有些不理解:“师傅的意思,是当年有人故意在侯府布局想陷害我娘?那您为何不直接说出真相?” 净严道:“贫尼只是个出家人,对凡尘俗事不感兴趣。当时也是夜观天象,发现异常才动了恻隐之心,将傅夫人带回了庵中。至于小姐想知道的事,贫尼恐帮不上忙,还待小姐自己去查探真相。贫尼唯能向小姐保证,傅夫人确实死于气血两亏。” 南柒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思量着净严话中的真实性。不过按照事情本身来说,净严好像没必要说谎,她若想害人,完全不用将顾氏接出府,死在宝华庵对她的名声也有损。 但净严要没点水平,燕修远也不会千里迢迢赶回京城来请她,可见净严医术之高,世人皆知。 在南柒发愣的功夫,净严已经走到了门口。离去前,她忽地扭头,看着南柒腰间的玉箫问道:“小姐懂音律?” 南柒以为净严指的也是先前自己的那一通现代曲子,很不好意思地说道:“略微会吹个音出来,让师傅见笑了。” 净严:“无防,贫尼观小姐有这方面的天赋,好好研习,假以时日必定是个中高手。” 净严从哪看出她有音乐天赋的? 南柒当净严是客套,遂自嘲道:“师傅太看得起我了,我有自知之明。” 不料话刚说完,一直都是心平气和的净严忽然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对南柒说道:“小姐天赋异禀,岂是常人能比,你生来……切不可妄自菲薄,听信那些俗人所言。” 南柒愕然,她不过随口这么一说,净严怎么搞得像比她还要义愤填膺? “那个……净严师傅,多谢你这么看重我。放心,我是不会自暴自弃的哈。” 净严发现自己失态,目光闪烁了下,又恢复了淡然的样子,道:“是贫尼多语了。小姐乃圣星下凡,贵不可言,万事皆能逢凶化吉,心想事成。三天前,贫尼见星宿有变,还道世有异像发生,今日一见小姐才知,原来是紫气东来,小姐命盘更祥和了。” 南柒咂舌,很想打断净严的话,说一句“封建迷信不可信”。可一想到三天前不正是她魂穿到这里的时间吗?顿时又哑口无言了,深感诡异。 净严离开前还说了句话:“小姐这支箫不是凡品,若无深厚内力恐难以驾驭,强行吹奏,怕是会遭到反噬。小姐还是收起来吧,日后再用也不迟。” 南柒想问净严怎知这箫不简单,净严已经走了出去。 南柒将箫拿在手上观看,除了材质上层,她还真看不出哪里特别。又想到她吹奏时出现的幻境,南柒觉得处处都透着迷需雾,总觉得幻境就在眼前,那冰洞,冰洞中的女人,掌心的冰焰,一切都跟真的似的。 忽又想起,净严说让她回侯府查探,可若顾氏的死没有疑点,她拿什么理由回京城呢?难道真的硬闯?到时候又要落下个忤逆不孝的罪名。 唉,头好痛,怎么这迷团还越滚越大了呢…… 第七章 借东风 第二日吃了早饭,庵里的尼姑要上早课,南柒四下闲逛,打算等早课结束了去找净严。 走着走着来到了后山,晨雾蒙蒙,溪水叮咚,鸟儿在林间欢唱,风和日丽,景色宜人。 南柒突然就起了玩心,她卷起裤腿,坐在溪边,任由潺潺溪流自脚下流淌,凉爽得让人想尖叫。 “呼,太舒服了!” “嗤,倒是个会享受的丫头。” 南柒仿若未闻,只当没听见。 燕修远叼着根草跺到南柒身边,手里还拿着根鱼竿。 “你这样,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南柒:……那你还不赶快去边处? 燕修远在南柒旁边坐下:“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丫头跟外面的传闻不太一样呀,不会是假冒的吧?” 南柒心中一惊,连忙收敛神色,以防被燕修远看出破绽。 燕修远将鱼杆随手往溪中一扔,抱头躺下,翘着二郎腿望着天,也不知道是说给南柒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京城的天虽然漂亮,可惜没有漠北的干净。” 南柒瞟了眼蔚蓝的天空,朵朵白云变幻多端,哪里不干净了? 燕修远也不计较南柒不说话,闭了眼假寐,耳边一下清净了。南柒反倒觉得别扭,就想起身离开。不料燕修远霸道地说道:“别动,看着鱼。” 南柒气急,脱口道:“凭什么让我帮你看着?” 燕修远翻了个身背对着南柒,懒洋洋地说道:“还是闭嘴吧,吵死了。” 南柒:……忍! 看着某人惬意的背影,南柒眼珠转了转。 一盏茶后:“呀,有鱼上钩了。” 燕修远弹跳而起:“哪呢?” 南柒:“那呀,鱼杆都动了下了。” 燕修远提起一看:“一根枯树枝,大小姐!” 南柒:“哎呀呀,不好意思,看错了。” 两盏茶过去。 “咦,是不是又动了?” “你是猪吗?傅南柒,那是风吹的好不好。” “哦,对不起,没经验。” 一柱香过去。 “这,我要不要提钩?” “你眼瞎?有个屁?” “要不你自己来?” …… 燕修远眯眼勾唇,危险感十足:“傅南柒,你是故意的?” 南柒擦干脚穿上鞋,斜着眼学燕修远的样子:“小王爷,你有被害妄想症吗?” 燕修远定定地看着傅南柒,凤眼中带着明显的审视和犀利,语气笃定:“你不是傅南柒,你是谁?” 南柒心跳漏了一拍,糟糕,得意忘形了,这厮不是不住在京城吗?怎么对她好像很了解的样子?不过一十七八岁的少年,目光居然如此敏锐,真是不容小觑。 南柒脑子飞速运转着,不在乎地说道:“死过一回的人,自然与之前大为不同。” 也不知燕修远信了没有,只见他自鼻中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又躺了回去。 “你想说因祸得福?但愿你知道什么是福祸相倚。” 南柒没明白燕修远话中的意思,只觉得这家伙喜怒无常,一会像个傲娇又幼稚的中二少年,一会又少年老成,跟个老狐狸似的。总结一下,可以得出两个字:装逼! 庵中下课的钟声敲响,整齐的木鱼声停下,南柒懒得理这个装逼小王爷,提起裙摆就往庵中跑。 她一走,闭目养神的燕修远就睁开眼,身边多了个劲装男子。 燕修远道:“查出那丫头来庵中何事了吗?” 燕还道:“回少主,傅小姐是来查其生母之死的原因的。” 燕修远一挑眉:“哦,燕还,你说一个草包,突然变得聪明机智,心性也与从前大不相同,这是为什么?” 燕还低着头:“属下不知,傅小姐三天前在自家别院悬梁自尽,当时确已断气。” 燕修远道:“罢了,一个小卒子,死不死无关紧要。京中可有异常?” “表面一切如常。” “呵呵,这样才好玩。” 燕修远嘴边擒着抹冷笑,本来倒是想利用傅南柒的死做文章的。不曾想他去了傅家的别院,居然正好看见那臭丫头从棺材里爬出来,可真够有意思的。断了气还能活,难不成真如传言那般,此女“贵不可言”? 荒唐至极!除非,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燕修远不屑地看着南柒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 南柒回到庵中,等了一会净严才来,因昨晚已经聊过,这次她直接说出了来意。 “净严师傅,我想回京城,你可有办法帮我?” 净严放下了手中佛珠,坐定后才道:“小姐真的想要回昌平侯府?马上就是小姐生辰了,不如就在这庵中过吧。” “啊?”南柒不解,“师傅记错了吧?我的生辰不是应该在九月里吗?如今才八月初,还有一个月呢。” 净严笑:“哦,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不过昨儿夜里我倒是想好了送你什么礼合适,既然你一定要回去,那便早些将生辰礼送给你吧,就当是贫尼的一点心意。” “这……那南柒恭敬不如从命了,谢谢净严师傅。” “不用客气,你我有缘。” 净严说着从书桌上拿出一本书交给南柒,道:“这是莲心曲谱,是由海外传入的一本旷世琴谱,你拿回去好好研读,有清心安神之效。至于你所求之事也很简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着意,便可起程了。” 南柒翻了翻,发现真是一本曲谱,她收下后,不解地说道:“师傅所说的‘东风’指的是什么?” 净严但笑不语。这时,燕修远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净严师傅,昨日你推脱天色已晚,今日该不会还要找借口打发我吧?” 燕修远负手于身后,吊儿郎当地跺着步子晃进来,见南柒也在,下巴一仰,道:“看来傅小姐与净严师傅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呐。净严,你拒绝我的邀请,不会是因为这个臭丫头吧?” 南柒十分看不惯燕修远这幅得瑟的模样,冲他道:“小王爷这话说的也太武断了,凭什么就许你来找净严师傅,而我就不行呢?” 燕修远嗤道:“那行,那我们就来问问净严师傅,到底打算帮谁?” 净严淡定地转着佛珠,淡定地看着他二人互怼,淡定地说道:“小王爷,傅小姐,贫尼早就不过问世事了,您二人所求请恕我全都无能为力。” 南柒心道她刚才还在说要借什么东风,这会又改口,到底是几个意思?东风在哪里?天上来吗? 正欲开口,燕怀远抢先问了话,表情有几分生气:“净严,我记得昨夜我已与你说得很详细了,这一趟你去与不去恐怕由不得你做主。当然,你若肯答应,好处自然不会少了你的。” 净严抿嘴轻笑,丝毫不为燕修远的话所动:“小王爷并非贫尼不愿帮您这个忙,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不过,贫尼可为小王爷推荐一人,小王爷带她前去即可。” 燕修远道:“哦,不知师傅指的是何人?” 净严含笑看向南柒,南柒抖了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八章 尘缘 果然,净严道:“傅小姐就是贫尼要推荐给小王爷的人。” “她?”燕修远失笑,随即冷脸凶道,“净严,你不是在敷衍我吧?她一个不学无术的野丫头,会懂治病?” 南柒:你才野,你们全家都野。 净严温和道:“傅小姐不会治病,可她有解毒良药。她的那支玉箫名为‘尘缘’,傅小姐不知,相信小王爷已经看出来了,此箫绝非凡品。昨夜傅小姐内力浅薄,驱音差点走火入魔,但小王爷只弹指间便解了她的困境,可见小王爷深藏不露,功力深厚。按照小王爷的描述,贫尼倒觉得您那位朋友恐怕不是中毒,而是中了巫蛊之术,尘缘之音恰好有引巫驱邪、清心安神之效。” 南柒和燕修远皆愣住了,南柒不可思议地看着尘缘,觉得这玩意现在拿在手上有千金重。 而燕修远则半信半疑,目光不停地在南柒和玉箫之间来回切换,好一会,忽地展颜一笑,那笑容有些阴冷:“好你个净严,两头不落空。人人都知道傅小姐是抱病在庄中静养,你却要我将她带回去。你就不怕我中途我杀人灭口?小王我最痛恨别算计我。” 南柒又抖了抖,往净严身后挪了两步。 净严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目光温和地说道:“小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燕修远讥道:“少拿这些虚名扣我头上,小王做事从来只看心情,就算杀了她,谅昌平侯也不胆多说半个字。” “小王爷要杀人自然无人敢阻拦,只是如此一来,恐怕安诚王远在边关也要惹人非议。昌平侯再不济,自己爱女无缘被害,他若吞下这口冤气,日后如何在京中立足?小王爷回京还未现过身吧?由此可见您的那位友人对您而言肯定很重要,您是不会莽撞行事的。” 被人分析得如此精准,燕修远彻底黑了脸,语气凶狠,十分不悦。因为净严一个字都没有说错,他此次秘密进京就是为了嫣儿的病,毕竟现在离太后的六十圣寿还有半个多月,按正常行程,此时他应该还在路上。再者傅沛无能,可老侯爷的威信还在,京中风云变幻莫测,此时的确不易横生枝节。这个净严看似是个出家人,却句句击中他的软肋,此人不简单。 思及至此,燕修远又换上了满不在乎的神色,看得南柒越发觉得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到底还是年轻了点,被人稍一说中心事便藏不住情绪。 燕修远舔着后槽牙,痞里痞气地走到南柒身边,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看着南柒,问的却是净严。 “净严,你对这丫头百般维护,不惜得罪小王,难不成这丫头是你的私生女?” …… 南柒简直想敲暴燕修远的脑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这个“东风”,她还不想借了呢。 “小……” “小王爷说笑了。”净严肃然截断了南柒的话,“佛门净地,还请小王爷注意言辞。小王爷想必知道傅小姐是由贫尼亲手接生的,贫尼自然对她要多几分关心。何况当年昌平侯夫人之死贫尼也有责任,这么些年来一直心中有愧。贫尼乃出家人,早已看破红尘,不畏流言,可小王爷这话对傅小姐实在不公,还望小王爷谨言慎行。”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南柒想的跟净严一样。不过她不是在意自己的名声和身份,她气愤的是燕修远这欠揍的态度。 南柒冷笑道:“小王爷久居漠北,对为人处事,道德礼仪,恐怕早就生疏了吧。” “臭丫头你说什么?”燕修远眯起了眼,“不知廉耻、蠢笨嚣张的人,好像是你吧!” “小王爷过奖,论起仗势欺人,目中无人,南柒甘拜下风。哦对了,小王爷还想谋财害命呢。本小姐好怕呀,高攀不起,不敢劳烦小王爷,我不走了。净严师傅,回不回京本也没那么重要,你不是让我在庵中多住几天的嘛,我觉得这主意很好。这里梵音缭绕,山明水秀,很适合保命养病。” 南柒说完就大大咧咧地往蒲团上一坐,大有一副长住的打算。 燕修远肺都要被南柒气炸了,这死丫头不仅胆大包天,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而且还敢公然挑衅他。她到底知不知道“死”这个字是怎么写的?还是他对她太宽容了,让她产生了他好说话的错觉? 燕修远满脸冰霜,表情恨不能掐死南柒。 净严心中微叹,这孩子的性格还真像她,都是那么倔犟张扬,任性又不服输。本以为吃了这么多年苦头性子能收敛点,不想这次相见,反像换了个似的,说不出哪里不同,就是不再那么无脑冲动,但也变得伶牙俐齿,机警过人。 难道那药不仅能让人假死,还能让人转性?还是说,血脉相连,终究是要藏不住了? 如此,怕是这次不能将她带走了,只能送回到原点,以免引人怀疑。 净严稳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回身对针锋相对的二人说道:“小王爷,傅小姐,您二位既然各有所需,不如各自退一步。结恶容易结缘难,和为贵,善为本,诚为先。阿弥陀佛,二位施祖即刻便起程吧。” 有安诚王小王爷的关系,傅沛想来也不会太为难她。 净严都下了逐客令,燕修远跟傅南柒也不好多说什么,二人相看生厌,南柒一甩袖,跟净严道了别后率先离开了,燕修远一口气堵在胸口,也一甩头,自行下山。 到了山下,南柒见宋于正静静地守在马车旁等她,她上前道:“宋叔,辛苦了。” 宋于低眉垂目道:“不辛苦,小姐要回别院吗?” 这倒是问倒南柒了,她这次出门就是奔着能回京去的,不想净严却没能帮忙,还让她去借助那个喜怒无常的安诚王小王爷,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况且两人之间一直不对付,他应该不可能拉得下面子来让她帮忙救人。 难道要回到别院? 南柒纠结地站在马车旁沉思,这时,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朝他们飞奔而来,俊马奔腾,尘土飞扬,相当嚣张。 宋于站到南柒身前替她挡住了灰尘,南柒放下胳膊狠狠瞪了眼燕修远,扭头就坐进了马车。 “宋叔,回别院。” 燕修远骑在高头大马上蹬着南柒,阴恻恻地说道:“寻死觅活不就是想回京城嘛,现在又改变主意了?” 南柒透过窗户扔给燕修远一句话:“与你无关。” 燕修远道:“听闻昌平侯府很快就要有喜事了,昌平侯后继有人,你要多一对嫡兄妹了。” 阮氏除了生了傅桓,还生了个小傅南柒两岁的女儿,傅南珍。 胸口自然而然地发闷,心中堵得慌,南柒心道,这原主怕是心结难解啊。 第九章 金屋藏娇 身体的本能反应提醒着南柒不能太自私。 她没好气地说道:“小王爷也改变主意了?可惜我怕死,跟那些虚名比起来,我现在更想活着。” 燕修远讥笑:“若不是亲眼看你从棺材里爬出来,我倒真要怀疑你的身份了。好男不跟女斗,小王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与你做个交易,你随我去救人,我保你风光回侯府,说不定你那宠妾灭妻的好父亲从此还能高看你一些呢。” 南柒沉默不语,她承认借安诚王小王爷的名号回京,对她来说好处绝对多于坏处。但谈判中哪方先亮底牌哪方就先输,所以她表现得越不在乎,越能抬高自己的底气。 果然,燕修远见南柒久久不回应,先沉不住气了,冲她道:“你别不识好歹,多少人想攀附我安诚王府都是痴心妄想。小王我是看在净严的面上才对你这臭丫头格外开恩,你当真以为你不肯交出玉箫,小王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南柒知道,在这个阶级社会,最不能挑战的就是权威。小说中不是经常用“灭满门”、“灭九族”之类的话来恐吓别人吗?安诚王可是天子的亲兄弟,绝对有这个实力灭了昌平侯府,她还做不到拿其他人的命来开玩笑。 不过以燕修远傲娇的性格,能主动退让还真是令南柒十分意外,她对他的那位朋友产生了好奇。 见好就收,南柒爽快地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成交。但是……”南柒话锋一转,“我还有个条件。” 车外传来了磨牙的声音。 “说!” “你得先写份说明送到侯府,告知傅……我爹,你会送我回京。至于理由嘛,你自己编一个吧。” “你,你别得寸进尺。”燕修远压着火吼南柒。 南柒挑起窗帘的一角,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燕修远:“这叫得寸进尺吗?我这是防患于未然,谁让之前有人恐吓过我呢。” 燕修远脸色变得精彩绝伦,好不容易压住了脾气,咬牙切齿地盯着南柒,半天挤出一个字:“好!” 赌赢了,南柒开心地弯起嘴角,粉嘟嘟的脸颊上两个浅浅的酒窝,杏眼亮如骄阳,笑得像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 燕修远一口恶气忽地就堵在了喉咙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让南柒气到的安诚王小王爷燕修远一骑绝尘,领头走在前面。不想宋于赶着马车,总能在看不见人影的时候又不紧不慢地跟上去,惹得燕修远多看了宋于好几眼。终于在途中休息时,燕修远忍不住开口试探刚睡醒的南柒:“你这丫头倒是挺有造化的,净严为你敢算计到我头上,连这个赶走的瘸子都看着不简单。还有,你一个侯府千金,怎么会有尘缘这种江湖宝物的?” 南柒睡眼惺忪,啃着净严送的素饼含糊敷衍燕修远:“你难道没听过我‘贵不可言’?字面意思不就是处处能得贵人相助,事事无法用言语解释。要说这箫也不是来路不明,是小时候我师傅送我的。我师傅是江湖中人,送我江湖中的东西不挺正常么?这很难理解吗?” 燕修远被南柒噎住,第一次听到“贵不可言”这四个字还能这样解释。 “强词夺理。”燕修远不屑。 南柒也不理他,越理他越来劲,她转了话题,问:“我们到底要去哪里?” 他们行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去京城的。 燕修远白了南柒一眼:“到了不就知道了?休息够没?走吧。” 南柒对着燕修远的背翻了翻眼皮。 一路向北,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马车停在了一个小竹院门口。 此地位于?山一处半山腰,周围绿树成荫,曲径幽深,有流水潺潺声,花香四溢,隐蔽宁静。 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个不算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院中种着花花草草,还搭了座草亭,亭子里的石桌上摆上一盘下了一半的棋局。几间竹屋,南边一间亮着灯,里面断断续续传来女子压抑的咳嗽声,还有个男子低低的宽慰声。 膘肥体壮的大马嘶鸣了下,惊动了屋里的人,一阵窸窣后,门被打开。门口出现一白衣女子,白衣胜雪,乌发斜挽,南柒一眼望去,顿时想起一首诗来。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当真是美得惊心动魄,超然脱俗。 南柒看呆了,发自内心的感慨:所谓金屋藏娇,当是如此。 美人见到他们很开心,冲着燕修远柔柔喊道:“燕樘哥哥,你回来了。” 燕修远走上前,用南柒从未听到过的温柔的声音说道:“嗯,怎么站门口?山中湿气重,你身体不好,还不快进去。” 南柒咂舌,怪不得燕修远会容忍净严算计他,容忍自己对他无理。面对这么一个绝色女子,她一女的都要被迷倒了。 这时从屋里又走出一男子,青衫儒巾,长得与女子有几分相似,温润如玉,文质彬彬,亦是俊美非凡。 他朝燕修远作了个揖,微笑说道:“回来了,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你,这丫头哪还坐得住。” “哥……”白衣女子含羞撒娇。 男子目光一转,看到了院中的南柒,谦和一笑,同样行了个礼:“这位姑娘是?” 那白衣女子这才发现多了个人,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燕修远随口答道:“哦,昌平侯的嫡女,能治嫣儿的病,我就带回来了。” 兄妹俩眼中皆露出了意外的神色,青衣男子温和道:“原来是傅小姐。傅小姐好,舍妹的病,就有劳傅小姐了。” 从男子的反应就可以看出,他们是肯定知道傅南柒这个人的。毕竟她生猛致此,豪门贵族中鲜少有人不知道她的光辉历史吧。 和燕修远一对比,这少年在南柒心中的形象简直高出了天际,温文儒雅,礼貌客气,也没因她的名声而流露出嫌弃之色。南柒展颜一笑,道:“公子客气了,还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青衣男子微笑道:“哦,失礼了,在下温岇,字子初,这是舍妹温含嫣。” 这个名字,南柒记忆中是有印象的。温氏兄妹乃飞马将军温岭之子,温岭平民出身,一直跟随安诚王镇守边关,后因骁勇善战得了安诚王赏识,朝廷封了个飞马将军给他。不料,数年前的一场战役中,温岭因公殉职,温夫人当场自尽殉葬,安诚王怜其一双子女年幼失怙,特接到了王府抚养,视如己出。 这事传回京中后令众人唏嘘了好久,傅南柒也是听说过的。 没想到面前两位竟是忠烈之后。 南柒肃然起敬,当下便福了福身,与温氏兄妹行了见面礼。 燕修远道:“都别站着了,进屋吧。” 几人进了屋,燕修远简单将在宝华庵的事说了一遍,温子初听了又是对南柒一番感谢。 南柒一直很喜欢这种内敛温和的人,她以前暗恋的上司就是这种类型。没想到将门虎子,温子初居然是这么温和的人。南柒对温子初的第一印象非常好,当下就生出几分亲近感。 第十章 温氏兄妹 南柒对温子初笑脸相迎,正欲与他多说几句,燕修远不知抽了什么风,斜眼睨着她,阴阳怪气地说道:“子初,小心。” 傅南柒对定王犯花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燕修远这会说这话明摆着是在讽刺她。南柒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位尊贵的小王爷,对她还真的是不遗余力的全方面打击,亏她还同意了跟这混蛋合作。 南柒对自己说不与傻缺论长短,特别是在温子初这般谪仙的人面前。她起身掸了掸衣服,对温子初说道:“天色已晚,就不打扰温公子和温小姐休息了,晚安。” 温子初站了起来,看着南柒微微一笑:“外面天黑,我带傅小姐去厢房吧。” 南柒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一番,心花怒放地跟了上去。临走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冲着燕修远挑衅地仰了仰下巴,瞪了他一眼,然后扬长而去。 燕修远愕然,等反应过来南柒都走出了门,他气极反笑,冷哼一声就要追出去,这时温含嫣忽地咳了起来。 燕修远连忙问道:“嫣儿,是不是又心口疼了?” 温含嫣小心翼翼地拉着燕修远的袖子,泪眼婆娑,委屈又坚强地扯出个笑:“没有没有,我还好,咳咳咳。” 燕修远为温含嫣把脉,嗔怪道:“我这两日不在,你哥给你调的药,你是不是又偷偷倒掉了?” 温含嫣双眼雾气蒙蒙,精致的小脸上写着心虚:“那药太苦了,而且我都好多了,咳咳。” “你呀,总是这么调皮。你这病时好时坏都快半年了,开始以为是中毒,现在既然知道了病因,我明日就为你解蛊。” “修远哥哥,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的。” 温含嫣那一幅怕他生气的模样,燕修远迟缓了下,将责备的话收了回去:“早点睡觉吧,养足精神。我去找子初商量下明天怎么给你解蛊。” 温含嫣咬着下唇,紧张地问道:“修远哥哥,你真的没有生气吗?” 燕修远手停在了温含嫣的头顶上方,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只放柔了声音说道:“我没有生气,你是因我而受的伤,我怎么会对你生气呢?别多想了。” 温含嫣这才破涕而笑:“嗯,那我以后都听你的话,不惹你生气。” 燕修远笑着走了出去。 门一关,温含嫣脸上的柔美就全部消失,苍白的嘴唇被她咬得倒是如涂胭脂。她秀眉微蹙,眼中湿气尽散,眼神坚定。 温子初提着灯笼走在前面,时不时提醒南柒:“小心脚下。” 南柒在一块块石板路上踮着脚尖跳来跳去,觉得十分好玩,又觉得自己幼稚,先咯咯笑出了声。 “温公子,我的车夫可有住所?” 温子初脑中浮现出刚才她对着燕修远挤眉瞪眼的模样,那双眸子比这山中的明月还要清亮,狡黠又嚣张。 他道:“已安排妥当了,傅小姐放心。” 南柒:“谢谢。” 温子初:“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南柒:“举手之劳而已,于我而言它就是支普通的乐器,如果能救令妹一命,我也很高兴。不过,我刚才见你妹妹好像状态还可以呀,不像生病的人。” 温子初:“她是时好时坏,身体很虚,好的时候与正常人无二,发作起来,疼得喊救命。要不是这一路上用药撑着,恐怕不等到京城,人就受不住了。” 南柒:“原来是这样,温小姐是怎么中了巫蛊术的?你们之前没找人看过吗?” 温子初苦笑:“怎会没找人看过,只是……唉,终究是我医术不精,没能看出并非中毒,而是中了巫蛊术。幸亏修远找到了你,否则……” 南柒惊讶:“你是大夫呀。” 两人正好走到了一间竹屋门口,温子初将灯笼交给南柒,说道:“略懂些医理罢了。房屋简陋,委屈傅小姐了,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小姐多多包涵。” 南柒摆手:“温公子太客气了,哪有那么娇气。一间茅舍,一杯清茶,三两好友,人生足已。” “呵呵呵……”温子初被南柒逗笑,“没想到傅小姐竟是如此洒脱的人,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传言实在太荒谬。” 荒不荒谬这还真不好说,南柒尴尬地笑着,无法解释过去的事。 “那个温公子,我可以叫你子初吗?省得公子公子的叫着,怪麻烦的。” 温子初与南柒坦诚的目光相对,莞尔一笑:“当然可以。” “那你叫我南柒吧,名字嘛,就一代号而已。” “哈哈哈,好,南柒。”温子初笑得越发温和,是那种让了看了就心生温暖的感觉。 南柒也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子初,你不是一向睡得都很早吗?今日倒是有闲情雅致在这与个陌生人浪费口舌。” 冷淡的声音由远及近,南柒厌烦地撇撇嘴,目光转到温子初身上时又变得笑意盈盈。 “子初,谢谢你送我回来,明天见。” 温子初含笑点头:“好,明天见。” “哼,不知检点。”燕修远背着手走了过来,对着关上的房门讽了句。 温子初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傅小姐不似外界传的那么不堪,你何苦总针对她,她还答应了你来救嫣儿呢。” 燕修远偏着脑袋扫了温子初一眼,意味不明地问道:“怎么?这就被她迷住了?你可别忘了这丫头还当众对燕琨那厮表露心迹呢。” 两人边说边往回走,温子初淡淡说道:“哪个少女不怀春,也许都是以讹传讹呢。算了,能被你讨厌也是她倒霉。不谈她,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燕修远:“我看嫣儿最近气色不好,引蛊之事你可有把握?若是风险太大,不如等你师傅来了再做决定吧。” 温子初:“我师傅那人你又不是不知,行踪不明,我虽留了信号找他,但也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能来。嫣儿的病拖不得,你不日也要回京城,明日就先试试吧,我断不会让她出事的。” 燕修远没有再反对,拍了拍温子初的肩膀,道:“听你的,你的医术我信得过,我来运功驭音,你配药护嫣儿心脉。” 温子初一一应下,两人在檐下道别,温子初进屋翻阅医书,而燕修远走到自己房前时突然脚步顿住,然后拐了个弯,朝另一方向走去。 南柒刚洗漱完准备灭灯睡觉,就听到有人敲门,她淡淡一问:“谁啊?” 燕修远霸道地说道:“小王我,开门。” 南柒恨恨地穿上鞋,隔着房门问:“干嘛?我睡觉了。” 燕修远见南柒居然不肯开门,语气森森:“我警告你啊,离子初远点。” 南柒自然就想回他一句“关你屁事”,脑子一转,偷偷抿嘴微笑:“行,知道了,本小姐是不会夺人所好的。” 燕修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对南柒识相的态度很满意。可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屋中传来一阵压抑的闷笑声,他面容一沉,随即像明白过什么,顿时脸色大变,怒容满面地就想冲回去,而那边屋里却忽地熄了灯,然后:“咳,小王爷,祝你好梦。” 燕修远:…… 第十一章 驭音引蛊 南柒一夜好梦,可天刚朦朦亮,她就被院中的声响给吵醒了。 燕修远一直都有晨起练功的习惯,一套动作下来,薄衫尽湿。他收了剑一回头,正好看到傅南柒哈欠连天地打开了门。 “这么早?”南柒毫无形象地伸着懒腰,深深吸了一口山中早晨的清新空气。 燕修远想起昨晚南柒故意的戏弄就来气,高傲地一扬眉,拿起桌上的罩衫就走。 …… 南柒:呃,真小气。 宋于打了水喂马,南柒与他打招呼:“宋叔早啊,晚上睡得好吗?” 宋于憨厚地笑了笑:“睡得很好,小姐呢?” “我也睡得很好。”南柒心情很好,眉眼弯弯,小脸净白清澈。 燕修远正好抬头朝这边看,一下就撞见了南柒透亮的眼睛里,他心空了一下。 温子初开门而出,跟燕修远打了招呼,就对着不远处的南柒笑了笑。 南柒回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 燕修远:“你无事可做吗?” 南柒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人大清早吃了枪药?口气这么冲,还是离他远点吧。 不一会温含嫣也起床了,温子初去给她把脉,等南柒吃完早饭后,就将她请到了温含嫣的闺房内。 南柒拿出了尘缘。 燕修远和温子初对视了一眼,说道“开始吧。” 温子初正要为温含嫣施针,温含嫣忽然红着眼圈对燕修远说道:“修远哥哥,我知道驭音引蛊要耗费你极大的内力,一会若是……若是有困难,你千万别勉强。我不要你有事,我要你好好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美人落泪,令人心痛无比。 南柒都忍不住为她担心起来。 燕修远极有耐心地哄温含嫣:“傻嫣儿,修远哥哥怎么可能会出事呢?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出事的,放心吧。一会儿你就是睡一觉,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 温含嫣楚楚可怜地绞着被角,那神情,南柒都恨不能上去抱住她好好安慰一番。 燕修远柔和地拍了拍她的手,对温含嫣的态度跟对南柒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乖乖听话,还有你哥哥在呢,他最心疼你了,你要相信他。来,先把这碗药喝了,喝完让他为你施针。” 温含嫣绝美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燕修远亲自喂她喝了药,又扶她躺下,她才肯让温子初施针。 南柒心道,果然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孩子,况且这女子还是个绝色大美人,那杀伤力更是不可估量。 众人不再言语,温子初拿出银针,扎进了温含嫣身上几处穴位上,动作极小心,直到温含嫣睡了过去,呼吸平稳,他才停下来。 然后燕修远就开始吹箫,音乐一响,南柒就感到了心口一震,那种丝丝缕缕的寒意再次袭来,她握紧了拳头。 燕修远的箫声与她的激进高亢不同,乐声低沉舒缓,悠扬空灵,缓缓而动,并不会让人一下就激动起来,这也证明他的内力修为极其深厚,才能压制住箫声带来的牵绊。 南柒忍住身体的不适,紧紧盯着床上的温含嫣,只见温含嫣从最初的无动于衷,到随着乐声的进行,脸色弯得越来越灰暗,眉头紧锁,表情痛苦。一个高音跳过,南柒心慌了下,而温含嫣则突然吐血,肢体抽搐,手死死扣住了床沿。 燕修远看了眼温子初,温子初对他点了下头,他才继续吹下去。温子初喂了一颗药给温含嫣吞下,又命出根银针刺破了她的人中,人中处渗出一粒小血珠,温含嫣骤然停下抽搐,整个人像耗尽了所有力气,面无血色地躺那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弱了下来。 这时燕修远开始加快音乐的节奏,像是在催促鞭打着什么似的,不断深入,时高时低,然后又提拔到另一个高度,如同狂风巨浪不停拍打着海岸,声势浩大,猛烈凶狠。 温含嫣再次开始抽搐,这次更加激烈,震得床板都在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有股力量在她体内,随时都有可能要爆发出来一样。 而燕修远额头已渗出了密密的汗珠,双目充血。他闭上眼晴,神情紧绷。南柒捂着胸口蹲了下来,她快撑不住了,她明显感受到掌心那蓝色冰焰在跳动,体内气流急速地在游走着,她怕自己就要控制不住那股气流。因为她迫切地想出掌,想咆哮,想释放。 但是那边温子初已经拿出一段香木样的东西放到了温含嫣鼻下,从温含嫣鼻子里飘出一股黑烟,黑烟越聚越浓,燕修远吹得也越来越急。 这种紧要关头南柒若出点状况,极有可能会打断引蛊,那么受伤的就不止她一人,说不定温含嫣还小命难保。南柒断然不会允许自己做出这种事,她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痛呼,任鲜血沿着嘴角流出,指甲早陷进掌心,将她前天蹭破皮的地方再次扯裂,然这种皮肉的痛苦却远比不上如果不释放,连血液都要被冻的凝固住的恐惧感。南柒盯着已到了紧要关头温含嫣,悄悄地蹲了下来,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拼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不断对自己说:“那是个绝色美人。” 温子初紧张地注视着温含嫣,看着她鼻中的黑烟从浓郁到消散,看着她颈部多出一条滚动的黑色纹理,跟条虫子似的,顺着颈部往脸上爬。 但那蛊虫在爬到耳后的位置后就停在那不动了,任由温子初如何用熏香和血引诱它,它都不动。 温子初有些急了,扭头去看燕修远,轻喊了他一声,燕修远睁开眼,看出了问题所在,凝神屏气,集所有内力于指光,箫声顿时更为高亢。 温子初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南柒,瞳孔猛地一缩,张口就道:“南柒,你怎么了?” 他这一喊也吸引了燕修远,只见傅南柒咬破嘴唇,胸前的衣襟上全是血,蜷缩在角落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蓝雾,房间内的温度刹时下降了许多,而她自己却是大汗淋漓。 她的表情极其痛苦,像是在煎熬着、忍受着莫大的痛楚,双手血肉模糊,全是自己抠的。温子初大惊,连忙大喊燕修远:“修远,停下,南柒修为太差,恐受不住了。” 而燕修远只看了南柒一眼,目光冷静,神情肃穆。一个聚神,骤然真气倾泄,箫声划破长空而落,南柒和温含嫣两人同时喷出一口血。南柒昏了过去,而燕修远则捞起桌上温子初早已准备好的香炉,打开盖子接住了自温含嫣鼻子中飞出来的蛊虫,盖子一盖,香灰燃起,炉中跳跃着紫黑色的火苗,直到空气中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燕修远才手一松,人瘫倒在凳子上。 第十二章 月上柳梢头 南柒缓缓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满室浓郁的草药味,然后看到屋里架了个小药炉,温子初正坐在那认真地煎着药。 “子初。”南柒挣扎坐起,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比上次进入幻境后还要难受。 温子初一听到南柒的喊声,立马放下了手中的蒲扇走到床边,小心扶起她,温柔地询问:“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南柒扯了抹笑,想到早上燕修远差点没要了她的命,心情更不好了。 “还好,就是有点累。” 温子初倒了杯水给南柒,认认真真地给她行了个大礼:“多谢傅小姐对舍妹的救命之恩,他日若有需要我温氏兄妹的地方,子初定当全力以赴,报答小姐。” 南柒连忙打断温之初:“子初你这是干什么?我只是借了只箫而已,救含嫣姑娘的是燕小王爷,你不用对我这样。” 温子初道:“我不知南柒受不住这箫声,以为箫是你的,自然会与它融会贯通,不曾想差点害了你,是我的错。要是早知南柒的内力如此薄弱,我就会用针封住你的筋脉,让你跟嫣儿一样进入睡眠状态,这样也不会使你被箫声反伤。对不起,是我大意了。” 南柒看着温子初真诚的目光,心中的不平渐渐平息了许多。算了,她也是白占了人家的身体,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能怪别人呢。温子初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妹妹。 “算了,你是我朋友,帮你是应该的。再说这事真的和你没一点关系,你别再自责了,不然我要觉得都是我的错,是我没告诉你们呢,这样我可是连苦劳都没有了。” “朋友!”温子初似乎挺意外傅南柒会说出这两个字的,这两个字在他舌尖上萦绕着,他露出了一个温柔到能令人沉迷的笑容,语气坚定:“是啊,我们是朋友。” 南柒心情大好,由衷地感慨道:“子初,你知道吗?你是我到这里来认识的第一位朋友。” 温子初有一瞬间的疑惑,转眼想到傅南柒的传闻,以为她是指以前大家都是笑话她,打击她,所以她一直没有朋友。 心中浮起淡淡的不忍,温子初目色越发柔和,望着南柒坚韧又豁达的样子,他唇瓣的弧度又加深了一点,心湖似有一只调皮的蝴蝶飞过,在平静的水面上留下一串涟漪。 南柒低着头研究着自己被包成粽子的双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真的就如蝶翼颤抖,一不小心就要飞走。 她没有发现温子初眼中情绪的变化,等她抬头,温子初依然是那幅君子如兰,空谷幽香的模样。 南柒笑道:“这是你包扎的?水平可不怎么样呀。温大夫,审美要加强哦。” 温子初坦然地去盛药,眉头都没动一下,吹着苦涩涩的药无比淡定地说道:“不是我包的,是修远替你包扎的。” “什么?”南柒惊得差点从床上跳起,不可思议地叫道,“怎么会是那家伙?” 温子初将碗递给南柒,微笑道:“其实修远挺过意不去的,他也受了内伤,却坚持亲自给你包扎伤口。你看在他是救嫣儿的份上,就不要跟他计较了。” 南柒心中一万把刀子嗖嗖嗖地飞过,道理她都懂,就是过不了那道坎,命和伤哪个重要?打一巴掌再给一甜枣吗?温子初不知道她易被箫声引发走火入魔,可他燕小王爷是亲眼看到过的,他为何不提醒大家呢? 哼,见色忘友。不对,她才不要跟这么傲娇的人做朋友呢,她还想平平安安地周游天下呢。 南柒面色不屑,端起碗就往嘴里灌,苦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不过她还是将满满一碗药豪情万丈地给一口闷掉了。 温子初震惊地看着手中的空碗,试探地问:“要不要蜜饯?” 南柒大大咧咧地一抹嘴,道:“不用,喝都喝完了。” 温子初:“不嫌苦?” 南柒:“我更怕死呀。” 温子初哑然失笑。 气氛和谐,南柒的肚子却煞风景地发出了抗议,她“腾”地脸就红了,温子初善解人意的站了起来。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去给你准备点粥,你等我一会。” 南柒头点得如小鸡啄米,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子初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体贴的人。” 温子初笑着摇头离开了。 他一走,南柒立刻将自己呈“大”字型摆在了床上,为了在温子初面前维持她端庄得体的形象,她每回都要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生怕子初嫌她粗俗不堪。 “呵,可真是够能装模作样的。” 燕修远的魔音从上方传来,南柒从窗户往外一看,这厮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上,一边喝着酒一边讽刺她。 南柒闭了闭眼,告诫自己“不与二货争长短”。 见南柒不理自己,燕修远就直接飞进了屋,也不避讳地就在她床边的凳子上坐下,位置正好隔开了刚才温子初坐的地方。 “小王告诫过你,离子初远点。怎么,你将小王的话当耳边风?” 南柒:南无阿弥陀佛。 燕修远一手在桌上随意地敲着,那声音落在南柒心上,有几分心惊肉跳。 燕修远:“面对小王怎么不装了?” 南柒:南无阿弥陀佛。 燕修远:“嗤,行啦,看在你也算出过力的份上,小王不与你计较。不过你也真是蠢,明知自己水平差,还非得要待在屋子里,没死都算你命大。” 南柒: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她一拍床板,疼得自己直抽抽,口中却凶悍地回击:“躲哪去?那声音跟种在我脑子里一样,在哪吹我都能听见。难不成我要戳聋自己的耳朵?” 燕修远被南柒的气势汹汹给震住,南柒趁机盘击:“倒是小王爷您,明知故问,我现在都怀疑您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燕修远问。 南柒阴恻恻地看着燕修远:“想趁机杀了我呗。” 出乎意料,这次燕修远倒没立刻反击南柒,而是不冷不热地来了句:“我既然答应了要护你平安回侯府,这段时间自然会说到做到。” 南柒不置可否,对燕修远今天找上门的动机表示怀疑。 燕修远看出南柒的不信任,又见她想要下床,人没站稳踉跄了下,他顺手扶住了她。 南柒倒是没有矫情地推开燕修远,因为她现在饿得两眼发黑,刚才两腿发软,的确差点摔倒,借了他的力才稳住身体。 “谢谢。”一码归一码,该谢还是要谢。 燕修远挑了下眉,道:“手还疼么?” 第十三章 上山 “手还疼么?” 燕修远淡淡地问了南柒一句,南柒举着爪子挥了挥,道:“又没断,这点疼还是扛得住得。就是……啧,包的实在难看了点,子初的水平也不怎么样嘛。” 南柒故意不去看燕修远,举着两熊掌想去倒水喝,只是余光从他的脸上掠过,心道“看你敢不敢承认”。 果然,燕修远脸色白里变红,红里透紫,难得的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一瞪眼,故作强势地说道:“哪难看了?你看看你看看,包得多牢固。” 燕修远一把抓起南柒的手腕抖给她自己看,样子像极了干坏事被人抓包的孩子。 南柒内伤都快憋出来了,还得装做莫名其妙的样子问燕修远:“呀,原来小王爷的审美标准这么低呀?还是说,只要是子初包的,什么样都是好的。” 燕修远猛地想起了南柒昨晚寻他开心说的那句话,刚想斥责,忽见她眼中星光璀璨,酒窝点点,像只奸计得逞的猫一样,他也不知为何就突然生不起气来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燕修远别过脸,没好气地哼道:“荒谬,你的手是我包扎的。” “噗……”南柒实在忍不住了,放声大笑,“哈哈哈,怪不得包得这么难看,哎哟!” 她一时得意忘形,双手拍在桌上,立刻疼得叫出了声。 燕修远鄙视南柒:“哼,乐极生悲,活该。”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粗鲁地拉起了南柒的手察看,然后甩到一边,替她倒了杯水。 南柒以高难度的动作双手捧起杯子喝水,肚子饿得不停地叫,口中抱怨道:“子初怎么还不来?饿死我了,我想吃肉啊!” 自来到这世界后,南柒还没好好吃过一顿肉呢。别院里嗓子疼,顿顿清粥,宝华庵佛门重地,每日清汤寡水的素饭,她现在脑子里都能报出满汉全席来了。 燕修远侧眼看南柒,一幅瞧不起她的样子。南柒奇怪,道:“看我干嘛?!” 燕修远嗤道:“昌平侯难道穷得连肉都吃不起了吗?” 南柒自然而然地为自己辩解:“我又不是受宠的大小姐,他……我爹对我管束极严,在家中时动辄就是关禁闭,跪祠堂,后来被扔到别院也是一日三餐简单的连油水都没有。美其名曰‘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都许久没好好大餐一顿了。” 燕修远被南柒噎住,的确没想过她过的是这种生活。他打探来的消息全是关于她如何行为不检点,嚣张跋扈又花痴这类,没想到她在家中竟是这般境况,一时倒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南柒其实也就是张口给了燕修远一个解释,结果这厮居然露出了“同情”的表情,她愕然。然后就觉得汗毛直竖,在燕修远的身上看到“单纯”,还真是让她不习惯。 南柒用手肘捅了下燕修远,笑道:“骗你的啦,我好歹也是堂堂侯府大小姐,怎么可能连肉都吃不上?哈哈哈,你还真信啦?” 燕修远气得跳脚,恼羞成怒吼道:“朽木不可雕也,饿死你拉倒。” 成功戏弄到燕修远,南柒这才觉得报了仇。一顿前仰后翻后更觉饥肠辘辘,抱着肚子哀嚎:“说正经的,小王爷,你这到底有没有好吃的呀?我是真的快饿死了,灌了一肚子的药,现在嘴巴里都是苦味。” 燕修远把带来的酒瓶子往南柒的面前一推,吊着眼角说道:“有酒,要不要?” 南柒闻了下,道:“嗯,还挺香。不过空腹喝酒伤胃,美酒还需佳肴配。我看这山中最不缺的就是野味了,实在不行,抓只山鸡来烤了也好啊。子初这家伙,肯定想不到这一点。” 燕修远目光炯炯,抬着下巴睨南柒:“想吃野味?” 南柒满脸向往:“嗯嗯嗯,想吃。”说完还不忘吞了吞水。 燕修远又给了南柒一个鄙视的眼神,道了句“出息”,然后忽然一把提起她,另一手捞起酒瓶子就带她飞了出去。 南柒在大脑短暂地懵圈后发出惊喜尖叫:“啊!我飞起来了,哇,我飞起来了。” 燕修远带着南柒往后山而去,见她激动万分的样子,讥道:“吵死了,你不是会点功夫的嘛,别搞得像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南柒被燕修远拉着胳膊,随着他在林丛纵身飞行,兴奋地自动忽略了他的挖苦。 “我可没你这么好的轻功,小王爷你好厉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燕修远这厮傲慢无礼,目中无人,但心还是挺善良的。从他对温含嫣的维护和怜惜中就可以看出来,本质并不坏。南柒做为了一个活了三十年的大龄女青年,心智上自然要比燕修远成熟很多,哪里会真的去跟他计较,只当他是个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再者,燕修远的身份摆在那里,入乡随俗,她可不敢真的去得罪这位小王爷。 果然,燕修远对南柒难得一见的吹捧十分受用,但又不想表现出来,只紧绷着脸斥她:“少拍马屁,你离子初远点就行。” 南柒只当没听见,目光新奇地四处转溜。 燕修远将南柒带到一处小溪边才停下,南柒脚下打滑,燕修远扶了下她:“你能不能做事小心点。” 南柒跳向溪边,溪水清澈见底,一轮弯月倒映在水面,晃晃悠悠,天空繁星密布,周围虫鸣蛙叫声不断,有种“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美好意境。 等她回头,燕修远已经生了堆火,将他的配剑扔给了南柒,说道:“待这别动,我去抓点猎物来。” 南柒叫住燕修远:“你……你别走远啊。还有,这剑给你,万一遇到豺狼虎豹呢。” 燕修远轻蔑地说道:“遇到了正好放血卸肉。” 然后不再理南柒,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密林。 南柒抱着燕修远的剑坐在火堆旁等他,时间越久,心里越发毛。想拔剑看看,手又握不住,脑海中不断瞎想着各种凶险的场面,如坐针毡似的,坐立不安。 大概过了半个多时辰,就在南柒坐不住想前去查看的时候,燕修远终于提着东西出现了。 南柒整个人瞬间放松,冲上去就嚷道:“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燕修远将手中的野鸡往溪边一扔,不可一世地说道:“你也太小看小王我了。胆小鬼,原平你是只纸老虎呀,不是把剑给你防身了么?” 南柒抱着剑往燕修远怀里一塞,把双手举到了他面前,没好气地说道:“拜你所赐,你觉得我这样,要剑何用?连颗石子儿都捡不起来。” 燕修远看着南柒胖胖的“熊掌”和气鼓鼓的腮帮子,一个没忍住,纵声大笑。 第十四章 原来是场鸿门宴 燕修远利落地将野鸡拔毛放血,上架开烤,动作一气呵成,南柒看着直咂舌,没想到他一个天之骄子也会干这些事。 南柒问:“你以前经常做这些?” 燕修远道:“随我父王行军打仗,在军营里我都是跟士兵们同吃同住的,这算什么。你没见过我们酷暑爬树捉知了,严寒凿冰捕鱼,军营中可没人会惯着你。” “可你是小王爷呀。” “身份地位不过是些虚名罢了,不得人心,何以服众。” 南柒沉默,有种重新认识了燕修远的感觉。 不一会,鸡肉就被烤得滋滋地直冒油,香气扑鼻,南柒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燕修远撕了只鸡腿给她,南柒右手换左手,左手换右手,实在不方便拿。她一气之下就想拆了手上的绷带,燕修嫌弃地按住了南柒,拿出匕首将鸡腿上的肉切成小块,直接用匕首插肉上,送到她的嘴边,还不耐地来了句:“女人就是麻烦。” 南柒看着锋利的刀刃还泛着冷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产生“他有所不同”的错觉。 等南柒兢兢战战地填饱肚子,她才发现燕修远好像没吃什么东西,一刀又一刀,光忙着喂投她了。 南柒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如果燕修远不是用匕首当筷子来喂她的话,她会更感激。 “那个,谢谢!”该谢还是要谢呀,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燕修远瞟了眼差不多只剩下骨架的一只鸡,收起匕首,冲南柒竖起了大拇指:“厉害。” 南柒脸发烫,强装镇定:“不吃多浪费。” 燕修远点头:“嗯,撑死算不算自杀的又一种方法。” …… 南柒无语,燕修远可真是无时无刻不忘拿这件事来损她啊。 “呃。”南柒打了个饱嗝,燕修远投给她一个满含深意的目光,南柒顿觉大囧。 燕修远晃了晃了酒瓶:“只有酒,会喝吗?” 南柒下巴翘得老高:“小意思。” 做为职场精英,南柒的酒量可不是吹的。 燕修远表情明显怀疑,南柒双掌夺过酒瓶子,动作滑稽地抱住,“咕噜咕噜”就大口喝了起来。 “你……你慢点。”燕修远忍不住吐槽,“别瞎逞能。” 怕南柒真犯傻,燕修远还是抢回了瓶子,一掂量,所剩无几。 南柒一抹嘴,豪情万丈地说道:“带劲!” 燕修远认真地盯着南柒,手伸到她眼下挥了挥,被南柒一把拍开:“醒着呢。” 燕修远嗤笑:“果然是不同凡响呐,我大概能理解傅沛那老古板为什么要把你赶到别院里去了。” “你什么意思?”南柒瞪了燕修远一眼。 燕修远道:“昌平侯府的老侯爷,也就是你祖父,倒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可你爹就……嘁,你这性子,他没将你逐出家门就不错了。不过,现在好像也跟逐出家门也没什么分别,这满京城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贵女了。” 南柒不屑一顾地翻了个白眼:“怎么,你想过河拆桥?你管我是什么样子呢,反正回到京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再也不用见面了。” “哦,是吗?”燕修远语气意味深长。 南柒“唰”地扭过头,警惕地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燕修远被南柒气笑:“我能干什么?就你这样的,还不值得小王惦念在心上,别太自做多情。” “你……”南柒被气到,加上酒劲的作用,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指着燕修远劈头盖脸就骂道:“谁自做多情了?我还不稀罕你呢,嘁。” 她说完就摇摇晃晃地往山下走,不料步子还没迈出去,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 “早上的事,并非故意。” “啊?”南柒头有点晕。 “我见过你走火入魔,有把握你能撑住,那种时候,我一停,嫣儿她必死无疑。” 原来这是顿鸿门宴,原来他今晚肯屈尊降贵地带她来烤肉是为了给温含嫣做解释的。南柒自嘲地笑了,果然是见了鬼了,也罢,他能为心上人做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容易,她本来也没打算真去计较这些。 南柒深吸了口气,甩掉了点酒意,不在意地说道:“小王爷多虑了,南柒虽不是贤良淑德的人,但还不至于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大家本就来救温小姐的,她是小王爷放在心尖上疼惜的人,我呢还指望着小王爷助我回京,自然不会为难她。” 再说了,她想为难也没这实力呀,“嗝”,南柒又打了个嗝。 燕修远愣了下,道:“不是,我不是为她,我是……” “哎呀,我们得赶紧回去了,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这行为很不好,有辱斯文,快走快走。” ……燕修远石化。 两人回到院中,燕修远见南柒脚下虑浮,伸手想去扶她,南柒却视他如洪水猛兽一般地连忙跳开:“今日多谢小王爷盛情款待,告辞告辞,晚安晚安。” 话刚说完,人就往前冲了下,燕修远叹了口气,强硬地拽住南柒的胳膊,凶道:“逞什么强,走。” 南柒一把推开燕修远,口词不清地嚷道:“男女有别,我也个良家女子,小王爷请自重。” 燕修远气得牙痒痒:“这个时候你倒知道避闲了,你还怕别人说吗?” 南柒十分生气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燕修远斥道:“放屁,老娘行得正坐得直,谁也别想阻碍我积极向上的决心。你,从哪来回哪去!” 燕修远满脸冰霜,怒不可遏,冷笑连连:“傅南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南柒醉眼朦胧,咂巴着嘴跟挥苍蝇似的赶燕修远走:“你这人怎么这么啰嗦?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了。快走快走,别打扰我休息。” “傅南柒!” “南柒,修远,你们在这干嘛?”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温子初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 南柒一见到立刻喜笑颜开,又是理头发又是整衣服,态度也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子初,你怎么来了?” 温子初走到她身边,眉头微皱,责道:“喝酒了?你重伤初愈,怎能这般放纵自己?我熬了粥出来你就不见了,这么晚去哪了?” 南柒身体挺得笔直,刻意柔起嗓子说话:“哦,小王爷替你妹妹说好话来着,请我吃了顿烤鸡,喝了一点点酒。” 温子初还想嗔她,南柒冲着他傻乐,然后眼睛一闭,整个人就要跌倒在地。温子初眼疾手快地捞起她,燕修远目光冷漠地看着他俩,什么没说,转身就走。 第十五章 巫神 自醉酒那日后,庄里的人都察觉出了傅南柒和燕修远之间的异样,傅南柒见到燕修远就躲,要么干脆就待在房中不露面,这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南柒觉得自己很丢脸,在人家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酒量好,结果不光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 温子初说她指着燕小王爷的鼻子骂脏话。 南柒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日,宋于来送饭给她,告诉她燕修远出门了,南柒顿时从椅子上跳起,扔掉手中的书就问:“真的?他去哪了?” 宋于道:“不知。” 南柒想了想,兴高采烈地去找温子初,温子初正在搬着他的草药。见南柒来放下手中的活,微笑着迎进她:“今天怎么肯出门了?饭吃过了吗?” 南柒神清气爽地在温子初对面坐下:“还没,小王爷出门了吗?” 温子初道:“嗯,一早就走了。” “他干嘛去了?” “去宝华庵,替嫣儿还愿。” “哦。”南柒心早盘算,这一来一回怎么出要一整天的时间,也就是今天一天都可以不用看到他,太棒了。 许是南柒得意的表情太过明显,温子初笑着摇了摇头,道:“你呀,打算躲他到什么时候?醉酒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南柒现在听不得人说她醉酒,太丢人了,她装作淡定地转移开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温子初也不拆穿南柒,顺着她的话说道:“恐怕还要再等个四五日,嫣儿的身体还需调理几天。” 南柒了然:“这几天也不见温小姐出门,不知道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温子初道:“在逐渐康复中,女儿家嘛,身子金贵,总得细细调养才好。” 南柒又问:“对了,温小姐中的蛊毒很常见吗?” 温子初含笑看了南柒一眼,停下了手中捣药的动作,坐到她对面与她平视,耐心解释给她听:“巫蛊之术在中原很少见,起源于南疆的巫神族。巫神族非常神秘,外界对他们知之甚少,对巫蛊术也了解的不多。我师傅年轻时曾去过南疆,所以对巫蛊术有所了解,否则这次恐怕我也要束手无策了。” 南柒好奇地问温子初:“你师傅是谁呀?” “游医莫白。” “嗯,很有名吗?” “这个……”温子初想到南柒并非江湖中人,言简意赅地说道,“还算有名吧。” 南柒没什么概念,心想估计和小说中写的那样,是个世外高人。 她又说道:“可净严师傅只听了燕修……小王爷说了你妹妹的一些症状,就知道她是中了巫蛊术,那净严师傅岂不是很厉害?” 温子初:“净严师太确实颇有威望,她的医术也很精湛,只是她更擅长妇科,这大概就是她猜出了嫣儿的病却不肯前来医治的原因吧。” “那你也挺厉害的,会解蛊毒。” 温子初轻笑:“只是运气好罢了。蛊术种类繁多复杂,我也是在跟修远反复商榷过后才打算试一试的。只能说嫣儿这次的蛊毒是最简单的一种,若是毒性再强些,我也束手无策。当年随着巫神族圣女香消玉殒,巫神族也退出了江湖,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他们的消息了。” “咦,巫神族圣女?” “嗯,圣女在巫神族内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每代只有一个圣女,是他们的信仰,承担着整个族群的荣辱兴衰,据说一生不能婚嫁,否则要被用来祭天。不过这些也都是道听途说,不辩真假。” “还能这样?”南柒震惊,“凭什么将一个族群的未来押在一个女子身上,要赔上这个女孩子的一生?” 温子初微微诧异,嘴动了动,柔和地说道:“只是他们的风俗文化罢了,做为圣女应该会感到莫大的荣幸的。” 南柒想了想,咽下了到口的话,稍稍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淡淡说道:“那圣女怎么会香消玉殒的呢?” 温子初:“不知道,十几年前巫神族就隐匿于江湖中了,各种传闻都有,不过也仅仅是传闻。” “那……”南柒迟疑了,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温小姐怎么会中了蛊毒的呢?” 温子初目光有一瞬间的阴冷,笑意淡了很多:“我们在回来的路上遭到山匪袭击,嫣儿不慎受了伤。” 南柒想起之前净严对燕修远说的模棱两可的话,心道“他口中的‘山匪’恐怕并不简单。”净严说燕修远回京后还未现过身,就说明他这些天都是刻意隐藏在这山中的,应该就是因为温含嫣的病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由此不难猜出温含嫣中毒并非偶然,他们肯定还有事瞒着她。 不过好奇害死猫,不关她的事她不想操心,等温含嫣好了她立刻就回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南柒转移了话题,和温子初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不经意间一抬头,正好与温子初的目光撞上。屋外盛夏的骄阳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炽热的温度也温和了不少,斑驳陆离的光点透过窗棱洒在温子初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衬托出岁月静好的美感。 院中花香蝉鸣,树叶沙沙,药炉咕咕咕地冒着清香,南柒忽然就紧张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背,撑着下巴的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到了桌上。 这么美好的一个人坐在自己面前,绝色容颜,谪仙身姿,南柒不仅心潮澎湃,还小鹿乱撞。 多温暖的人呐,比那孔雀小王爷好多了。 气氛融洽,两人相谈甚欢,这时温含嫣突然走了进来,见到南柒也在,明显很意外。 “傅小姐,在呀。” 南柒连忙站了起来,温子初拉过温含嫣,责怪道:“怎么下床了?外头热,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温含嫣俏皮地跟温子初撒娇:“哥哥,我都躺了好几天了,骨头都要躺散架了。再说也不是很热呀,哥哥你有人陪就忘了妹妹,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修远哥哥又不在。” “别胡说。”温子初不自然地连忙制止温含嫣。 南柒顿时耳根发烫,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 温子初温柔地看了南柒一眼,又瞪了下温含嫣,说道:“傅小姐是来询问你的病情的,人家多关心你,你的命也是她救的,还不去好好感谢下人家。” 南柒忙道:“不不不,子初言重了,我哪有帮什么忙,你们千万别这么说。” 温含嫣娇娇柔柔地拉起南柒的手,亲呢地说道:“傅小姐不要谦虚,修远哥哥都告诉我了,你因我差点受了重伤,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请傅小姐无论如何也要受我这一礼,否则我寝食难安。” 温含嫣说完就朝南柒俯身行了个大礼,南柒连忙侧身避了避,弯腰就去扶她:“温小姐快起来,我实在受不起。” 温含嫣这才直起身子,拉着南柒笑着对温子初说道:“哥哥,我很喜欢傅小姐呢。” 温子初笑而不语,眼睛很亮。 温含嫣又道:“我好像比傅小姐大一岁,南柒,我能这么叫你吗?我从小就特别羡慕别人有妹妹,南柒妹妹,你呼我一声姐姐可好?” 南柒觉得这温小姐委实热情过头了点,不过她还是应道:“谢谢温姐姐能喜欢我。” 温含嫣很高兴的样子:“太好了,哥哥,我有妹妹了。” 温子初眉眼如沐春风,宠溺地对她二人说道:“好啦,嫣儿,你可不准欺负南柒。” 这话说得,不等温含嫣开口,南柒自己就先臊得不行了。 第十六章 夜袭 一直到夜幕降临,燕修远都没回来。 饭后,南柒在屋里转圈消食,许是吃得太饱,总觉得胸口烦闷得很。想起净严交给她的乐谱,南柒拿出来试了试,谱子很简单,然而比起她杂乱无章的“牛弹琴”来说,平心静气的效果却相当显著。一首曲子吹奏下来,南柒就明显感觉到整个人神清气爽,连前几天受的内伤仿佛都不存在了。 气息在体内缓缓流淌,她浮躁的心也渐渐变得平静,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前面那声势浩大的内力反噬没见这只玉箫有何不同。现在她简简单单地吹了支曲子,尘缘的玉青色竟泛着浅浅的紫光,柔和细腻。 南柒惊奇这一幕,停下吹奏想仔细检查,可乐声一停,箫也恢复了原貌。 “还真是个宝贝呀。”放到现代妥妥的是一件古董。南柒双眼放光,眼中全是某种符号。 心平气和地转着玉箫玩,南柒老大爷似的背着手跺到院子里赏景,天气不好,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看样子晚上要下雨。 古人饭后没什么娱乐节目,不是看书弹琴就是下棋作画,南柒一样都不感兴趣,大晚上的也不好去找温子初玩,她还是回去洗洗早点睡觉吧。 刚转身准备往屋里走,耳边忽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还没等南柒反应过来,半空中就齐嗖嗖地从四面八方射出数支冷箭,对准了温子初,还有燕修远的屋子。 冷箭前面带着火油,一点即着,东边一排竹屋已经起火了。南柒撒腿就往那边跑,在拐角的地方看到几个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个个都是真刀实枪的,她吓得赶紧缩进角落里四下偷瞄,发现除了手中的玉箫她连根棍都找不着。 房子起火,没看见温氏兄妹从里面出来,南柒担心得不行。没一会就听到了温子初药房里的打斗声。 南柒咬牙深吸了口气,猫着腰窜到院子中,躲在一株株树木后面潜向那边。得先摸清情况再说,她这样盲目闯进去只会连累温子初,况且看到火光中温子初身手不凡,拖个一时半会不成问题。 她要先去救温含嫣,娇滴滴的小姑娘身体还未全愈,也不知道会不会武功,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温子初本来是坐在房内看医书磨药的,第一支冷箭射进来时,他就反应过来了,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救温含嫣。不料这些刺客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次下了杀手,势必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燕修远不在,暗卫们都跟了出去,院中还有两个女孩子。温子初急了,剑风阵阵,下手狠戾,脸上有着从未有过的阴霾。 然这批刺客比之前他们回京路上遇到的任何一次暗杀都要凶狠,而且训练有素,不像江湖刺客,倒像是,宫中来的! 人被大火包围,温子初无处可躲,房子随时都有塌陷的可能,他心里更加焦急,不小心剑法就出现了漏洞,被一名刺客自身的一剑刺伤了肩膀。温子初急着去救温含嫣和傅南柒,不欲恋战,但对方却想置他于死地,将他围困在中间,大有同归于尽的感觉。 温子初气息渐乱,打算博命冲出去。这时余光一闪,正好看到南柒鬼头鬼脑地去推温含嫣的房门。他目色一紧,趁一根梁木掉落之际咬牙穿过火焰,往反方向飞去,刺客们见状,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还是留下了两人,剩余的全追了过去。 南柒匍匐掩鼻摸进了温含嫣的房内,还好刺客们的主要目标在燕修远身上,他的那间房子已经被烧得差不多了。也许是没找到燕修远,所以就将目标转移到了温子初身上,温含嫣这边反倒还没有人闯进来。 “温姐姐,温姐姐。”南柒小声地叫着,在屋里找人。 “南柒?你怎么过来了?” 衣柜的门被人打开,温含嫣手持匕首躲在里面。到底是将门之子,哪怕是声音发颤,她的表情中还是透露着一股坚强。 “温姐姐,我们快出去,火就要烧到这边了。” 南柒爬在门上观察外面的动静,一边朝温含嫣招手。 温含嫣连忙跳下柜子,跑过来就问:“我,我哥哥呢?” 美人即使身形狼狈仍不失光彩,南柒看着温含嫣脸色苍白,眼角带泪,目光楚楚可怜的样子,心中正义感爆棚,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她趁机温柔无比地抓住了美人的柔荑,怜惜地说道:“别怕,你哥哥没事。” 应该没事……吧。 温含嫣愣了下,然后感激地对南柒说道:“谢谢你,南柒。” 南柒嘿嘿一笑,正欲回话,忽然话峰一转,拉起温含嫣就往内室跑:“有人来了,躲起来。” 南柒将温含嫣推到了屏风后面,与此同时,门也被人给踢开了。两个黑衣人提着剑走进来,警惕地四处查看。南柒对温含嫣做了个“嘘”的动作,两人躲在屏风后面不敢动。 两名刺客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人,从外室到内室,从梳床台到床上,连床下都不放过。最后,他们往屏风这里走来了,南柒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后无退路,只有先发制人了。 南柒给了温含嫣一个眼神,在一刺客接近屏风的时候突然出手往前一推,屏风砸在了刺客身上。 “跑!”南柒大吼。 温含嫣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就往前冲,另一个刺客见同伙被压也不去救,提剑就追向南柒和温含嫣。南柒狂奔的同时一路见什么扔什么,刺客被激怒,在温含嫣就要跑出门的时候飞身拦下了她,提起她的肩膀就往后扔,南柒见状连忙双开双臂接住温含嫣,两人都撞了出去。 “你没事吧?”南柒被压在温含嫣身下,被摔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 温含嫣花容失色,惊恐地看着刺客一步步向她们走来,而另一名刺客也从屏风下爬了出来。两人看着缩成一团的两名女子,互视了一眼,一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齐齐举起了手中的剑。 南柒明显感觉到被她护在身后的温含嫣在瑟瑟发抖,她脑子飞快地转着,心跳如雷,悄悄握紧了别在腰间的尘缘。 不管了,拼了。 “铛”,清脆的撞击声令几人都意外地愣了下,没想到一支玉箫居然能挡住剑,不但没有被砍断,反而还将持剑的人震退了一步。 刺客愣住,南柒借机拉起温含嫣就跑,而反应过来的刺客更是怒火冲天,两人毫不犹豫再次刺向了她们。 背后阴风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南柒下意识的就朝后打出了一掌。她这一掌本就是为了保命而凝结了所有气息,之前她一直不知道如何发挥原主的武功,这一掌打出,忽然就像觉气息顺畅,似有什么地方被打通了一样。体内温热的罡气直冲云霄,掌心却隐隐带着凉意,一如之前她吹奏那本乐谱时那样,血脉相通。 刺客直接被打飞了出去,但南柒虽有功力却终究慌乱没有经验,一掌打出后就只顾着往前跑。眼看两人就要就冲出门外时,温含嫣忽然被绊了下,南柒眼疾手快地去捞她,却不想温含嫣死死揪住她的胳膊,两人滚在一起,后面的刺客一剑直刺向南柒的胸口。 第十七章 受伤 南柒想再次出掌抵御,可温含嫣正惊恐地抱住她不肯撒手。脚底寒气四溢,锋利的剑刃带着凌厉的攻势刺向她,南柒闭上了眼,静心凝神,气沉丹田,感觉到剑锋就要刺破她的肌肤时突然低声一呵,刹那间真气如暴风雪袭来,在顷刻之间炸开。淡蓝色的气流如一道光圈将刺客弹开,然而气流太薄弱,震飞一人后南柒就受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与此同时,赶上来的另一刺客放弃了追杀南柒,转头从侧面直攻向了温含嫣。 南柒刚拼尽全力才挡下了致命的一剑,一时没缓过来,眼见温含嫣有危险,想都没想一把将她推开,以身挡在了她的前面,正好替她挡下了这一剑。 “南柒!” 刺客的剑深深地刺入南柒的左肩膀,鲜血直流,温含嫣吓得大叫。南柒疼得要骂人,心道这次怕是真的要把小命给玩完了,希望一会一剑穿心时来得痛快些,她可不想活活疼死。 南柒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但人仍然还挡在温含嫣前面,刺客一剑刺偏后不甘心,紧接着立刻又是一剑刺来。这一次,南柒已是毫无还手之力。 “铛”,又是一声脆响,一阵狠辣的劲风擦着南柒的脸庞而过,南柒只感觉到脸上一凉,有温热的液体流出。然后就听到了重重的闷哼声和温含嫣劫后余生般的惊哭声。 “修远哥哥,修远哥哥。” 原来是燕修远回来了,正好赶上救了她们一命。 南柒一下子虚脱地瘫痪在地,只觉四肢麻木,止不住地轻颤,所有力气瞬间被抽干,已经感觉不到身体上的任何痛楚了。 再看那两名刺客,想杀她们的那个被燕修远一剑封喉,倒地气绝身亡。脖子上一条细细的伤口,正缓缓往外渗着血,可以看出燕修远下手之凌厉狠绝。 而另一个刚被南柒打伤的人,也被燕修远隔空点穴给定住了手脚,但还未等他们去拷问,那人腮帮子动了下,然后就咬破了牙缝里的毒药,当场服毒自尽。 南柒从精神高度紧张到突然放松,整个人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精气,一颗心都仿佛要跳出来了。到此时,南柒才真正地体会到了死亡来临时的恐惧感。 燕修远一身肃杀,脸色冷若冰霜,顶着满眼恐怖的戾气直奔她们而来,在温含嫣面前停下,看了浑身是血的南柒一眼,然后单手拉着温含嫣的胳膊扶起她,问了句:“受伤了没有?” 温含嫣站都站不稳,人就直接挂在了燕修远身上,不停地哆嗦着,哭得花容失色,惊恐万状:“哇,修远哥哥,幸亏……幸亏你回来了,嫣儿差点见不到你了,我哥哥他……” 燕修远道:“我扶你回房休息,有人去救他了,放心吧。” 两人经过南柒时,温含嫣抽泣道:“南柒,你受伤了,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修远哥哥,南柒受伤了,你先扶她进屋吧。” 燕修远俯视着狼狈不堪的傅南柒,朝她伸出另一只手,森严道:“先起来。” 燕修远的态度带着压抑的怒火,南柒莫名烦躁。他对她生气?气她没保护好温含嫣吗? 看也不看燕修远,南柒冷冷回道:“不劳小王爷费心,死不了。” 南柒挣扎着想站起来,一动才发现左手臂一条血淋淋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着血,她这才感觉到了钻心的疼痛。她龇牙咧嘴地倒吸着冷气,小脸拧成了一团,强忍着压住伤口处爬起来,一咬牙,脸又痛得半死。 周围气温骤降,南柒感受旁边传来两道能冻死她的目光,她心中冷然,跟死亡比起来,这点皮肉伤算什么?她从来不是个矫情的人,但也不想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救温含嫣是一种本能,却不是她的责任。 人救了,她实在想不通燕修远怎么反倒对她还有了责备之意。南柒脾气上来了,冷着脸倔犟地撑着,一步步往回走。 心中忿忿不平:流年不利,流年不利。 “修远哥哥。”温含嫣感受到燕修远的神经有一瞬间的紧绷,目光阴沉地紧盯着南柒离开。她心一沉,刚开了口欲往下说,就听到燕修远不屑地冷笑了句:“不自量力。” 温含嫣表情一下松懈下来。 燕修远问:“嫣儿,怎么了?” 温含嫣双眸带泪,氤氲缭绕,虚弱地说道:“我……我不知道,可能刚才受了惊吓,现在有点不舒服。” 燕修远又瞥了眼那个远去的瘦小背影,在温含嫣靠过来的时候往旁边微微闪了下,然后半扶着她回了房间。 南柒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中,关门时瞥见温子初和几个人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子里。温子初看上去并无大碍,倒是站定后回身看向了她的方向,南柒顿了下,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 刚关好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你受伤了?” 南柒被这个声音吓得心跳都要停止了,这个时候她可经不起再来一次厮杀。 “宋叔?你怎么会在这?吓死我了。” 宋于跛着脚自角落处走出来,手上拿着个简陋的小瓷瓶,见南柒语带责备,不知所措地搓着手,紧张地说到:“奴才……奴才看到……小姐受伤,拿了些药过来。” 南柒伤口疼,皱着眉坐下,还未开口,宋于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自责地说道:“都怪奴才没用,奴才贪生怕死,没有保护好小姐,奴才当以死谢罪。” 南柒揉着眉心有气无力地说道:“宋叔你这是干什么?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是送死,能躲起来保自己一命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了。你要真的因我而死,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快起来吧,我有点累了,你先回去吧。哦对了,今日之事你只当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任何人问起你来,你都不能泄露半分。” 宋于道:“奴才明白,多谢小姐宽恕。要是有人问起,奴才便说喝多了酒早早就睡了。” 南柒点了点头。 宋于走到门口又停住,道:“小姐的伤没有命中要害,只是这胳膊恐怕有段时间不能动了。奴才以前风餐露宿,随身都会带些跌打损伤的药,小姐若不嫌弃可以试一试。” 南柒:“谢谢你啊,宋叔,我一会用。” 等宋于离开,南柒打开瓷瓶闻了闻,一股清凉的味道,倒是挺好闻。可是苦在她伤的是左肩,屋里没有热水,也没丫鬟帮忙。她浑身是血,想换衣服都困难,又怎么给自己换药? 算了,没那么多将究了,南柒忍痛撕衣服,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用冷水清洗干净伤口,将药粉倒在伤口处,立刻就有了感觉,除了清凉感,疼痛消失了不少。 南柒十分意外地想着:没想到宋于这药倒是真的很有效果,至少止痛疗效明显。 只是毕竟被刺了一剑,创伤严重,整个左手抬起来都费力。 疼痛感减轻,困意袭来,折腾了大半夜,南柒打算和衣而卧,先睡觉,天大地大睡觉最大,明天早上再请温含嫣帮忙换干净的衣物吧。 可就在她想睡下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南柒口气不耐:“谁啊?” “南柒。”温温和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关心,“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第十八章 医伤 温子初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手上提着药箱,看着一身狼狈的南柒,目光落在了她盖了块白色手帕的肩头上。那白色绢丝上,已经渗出了点点血迹,如雪中红梅,触目惊心。 温子初对南柒深深作了个揖,忽地一撩长袍,单膝跪地,极为认真地说道:“南柒,今晚多谢你救了含嫣一命,我代她向你道谢。救命之恩,我们兄妹一定会铭记于心的。” 南柒侧身避开温子初行的大礼,面对他真诚的道谢,心里好过了许多。 “子初你不必这样,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也是我自愿的。你们不用有心里负担,我受不起你这么大的礼。你,你快起来。” 温子初这才起身,他起来时,身体轻微晃了下,南柒问:“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温子初满眼的温柔,声音柔和得如春日阳光:“一点皮外伤,不碍事,已经处理过了。” 温子初的目光专注而明亮,南柒忽然有些紧张起来,总觉得气氛微妙,似与之前有所不同,又想着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温子初一直都是这么儒雅温暖的一个人。 一定是她太敏感了! 南柒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温子初嘴角上扬,将她的不自在尽收眼底,眼中的深藏的笑意更加浓厚,声音亦更为轻柔:“坐下吧,让我看看你的伤。” 本来做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南柒是没有医者男女之分的,但此时面对温子初赤诚的目光,她竟有些扭捏。南柒退了一步捂住肩膀,红着脸说道:“不,不用了吧,我自己上过药了,不用看了,不用看了。” 温子初道:“我是个大夫。” 南柒道:“我知道我知道。但……但……但男女有别,还是,还是我自己来就好。” 温子初语调不变:“伤口处理不好后果会很严重,何况你哪来的药?” 南柒尴尬地说道:“嘿嘿,那个,我以前不是经常闯祸嘛,身边都备着药呢。放心,我们侯府的伤药效果还是挺不错的。” 南柒故意用调侃的口吻说笑着,不想在这么一个光风霁月的人面前露出狼狈的模样。 温子初睨了眼南柒发红的耳根,终究还是妥协了。关内女子不比关外,他们在漠北时,女孩子多热情奔放,民风开放,倒是他疏忽了,忘了关内女子最重视的就是名节,哪怕他是个大夫恐怕也不能这般大胆的为一个女子医治皮肉之伤。幸亏傅南柒本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否则换成他人,这会指着他大骂都是有可能的。 温子初意识到这点后,对自己的鲁莽也难免有些羞恼,星光璀璨的眸子中火烧般的炽热。南柒只觉得耳根越来越烫,头越来越低,空气中都是局促的味道。 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惹得温子初轻笑了出来,一下就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尴尬。两人相视而笑,温子初停顿了下,欲上前扶南柒坐下,手刚碰到她的衣袖,门外传来了燕修远的大嗓门。 “子初,你还真是医者父母心,心怀众生呐。” 燕修远一身暗青色玉锦长袍,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拿着把纸扇,闲庭信步似的晃到了两人跟前,脸上似笑非笑,讽刺意味明显。他一进来就盯着南柒,那目光活像南柒欠了他好几百万似的。 而令南柒十分意外的是,温含嫣居然也随燕修远一同前来了,与燕修远讨人嫌的脸色不同,温含嫣笑得要多温婉有多温婉,视线不停地在南柒和温子初之间飘移。南柒甚至觉得温含嫣的笑容中还带着一种“不可多言,只可意会”的暧昧感,南柒嘴角的弧度平了许多。 温子初对燕修远的阴阳怪气倒是没表现出反感,只微笑着解释道:“南柒是嫣儿的救命恩人,两次救了嫣儿的命,这份恩情我们兄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的。” 温含嫣上前一步,分外热情地拉住南柒的手,娇嗔地说道:“南柒,你也太见外了,你受了伤,又伤在那种地方,怎么不叫我来帮忙呢?你还要与我生疏是吗?还是在怪我太没用?害你差点丢了性命。” 说到后半句时,温含嫣的表情已经明显变得懊恼自责又哽咽起来。 南柒听了温含嫣的话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什么叫“伤在那种地方”?有温子初在场,她这话就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不过温含嫣一副很真诚的自责的口吻,南柒又觉得是她想多了,人家或许就是这么随口一说而已。 南柒淡笑道:“还好啦,除了疼点也没什么大问题,大家都受了惊,我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呢。” 温含嫣道:“瞧,你还是与我见外了。好啦,快坐下吧,我跟着哥哥也学了些东西,处理伤口这种事我还是会的。修远哥哥,你们出去吧,南柒这交给我就行。” 燕修远从进门后就懒洋洋地抱臂靠在门框上,目光一直盯着南柒,南柒迫于他强大的气场,不敢与他正面对视,反正就觉得这厮来者不善,八成是来看她笑话的。只是不知道他怎么会带着温含嫣一起前来,明明之前他看到温含嫣受了惊吓,还是一副心疼不已的表情,南柒还以为他会陪着温含嫣待在屋里呢。 温子初闻言觉得自家妹子的话很有道理,毕竟男女有别,他虽担心南柒的伤势,但看她活力满满的样子,倒也放心不少。只是温子初刚转身,就听燕修远讥了句:“不自量力”,然后修长的身影一晃,人已先他一步退了出去。 温子初无奈地摇头笑了笑,修远除了对嫣儿还有几分耐心外,对其他女子永远是不屑一顾。 这已经不是燕修远第一次说她“不自量力”了,南柒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他溜得快,她真想脱下鞋砸过去。 “嘶”,走神的功夫,温含嫣已经掀开了南柒盖在伤口上的绢巾,扯到了皮肤,她痛呼了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我手脚重了?”温含嫣立刻轻言细语地道歉。 南柒咧嘴笑了下:“没事,没事。” 温含嫣手下动作更加轻柔,见到伤口后先是愣了下,然后嘀咕道:“咦,南柒你这上的是什么药?” 南柒道:“就是一般的跌打损伤药。” 温含嫣道:“可你是被剑穿透了肩膀,怎么现在伤口不但血止住了,还看上去快要结痂的了的样子。” 南柒扭头看了下自己的肩膀,满不在乎地说道:“这里没什么血管,哦,就是筋络,所以出血不多。刚才我也已经清洗过了,剑伤嘛,伤口不会太大的。” “可是你这周围的皮肤摸上去好凉啊。” “嗯,也许是那药膏起了作用吧。” 温含嫣又看了眼南柒皮肤上一层薄薄的淡蓝色,不再多问,利索地帮她上了药包扎好,又帮她换了干净的衣服,然后才慢慢开始收拾医药箱。 南柒感激地说道:“麻烦你了,温姐姐。” 温含嫣白玉般的脸庞上挂着动人心弦的微笑:“要谢也该是我谢你。南柒,谢谢你舍命相救。” 南柒:“哈哈哈,今晚我们是要在谢来谢去中度过吗?” 温含嫣:“你呀,真的还挺像关外的女孩子的,爽朗热情。” 南柒:“姐姐也挺像江南女孩子,温雅美丽。” “噗”,温含嫣被南柒逗笑,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忽地问道,“南柒,我记得之前你的脸好像被修远哥哥不小心误伤了,怎么我看不到有伤口?” 第十九章 都是戏 “啊?”南柒摸了下脸,这才记起当时好像是感觉到脸上一痛,“我也不知道,可能并没有伤到吧。” 温含嫣:“那就好,女孩子可千万要注意,别伤了脸,否则以后呀,就没人敢娶你喽。” 南柒:“哎呀,我又不像姐姐这样花容月貌。再说凭我响当当的大名,本来也没几人愿意娶我。” 温含嫣:“你有你的好处,谣言不可信,我就很喜欢你呀。还有我哥哥,也很喜欢你。” “温姐姐。”,听到温含嫣突然打趣她,南柒脸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姐姐可别寻我开心了,我与子初只是朋友。” 温含嫣戏谑地挑了下眉:“是,是个挺喜欢的朋友。哦,还有燕小王爷也是朋友。” 南柒撇嘴:“小王爷我可高攀不起,他不来寻我麻烦就不错了。姐姐你这话若是被小王爷听见了,他又该说我‘不自量力’了。” 温含嫣“咯咯咯”地笑道:“你这么怕他干什么?好啦,不逗你了,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南柒将温含嫣送到门口,打开门发现温子初还驻立在她院子里,正对着明月发呆,听到开门声后转头看向她,月色中翩翩少年温润如玉,儒雅风流,目色如水,缓缓流进人心里。 南柒一紧张,偏开了头,不敢对上温子初清亮的眼睛。 温含嫣往自己房中走去,面色沉寂。 进了屋,燕修远果然在等她。 “回来了?” 他单手支着头,闭着眼扇着扇子,神态松弛,听到脚步声后并未睁眼,只问了这一句。 温含嫣咬了下嘴唇,小心收起自己的心思,如平常一样撒娇道:“修远哥哥是特意在这等我吗?还是不放心南柒妹妹?” 燕修远这才睁开了眼,只是烛火昏暗,衬得他的眼神也高深莫测。 “她是何人?也值得小王牵挂?” 温含嫣笑了:“南柒妹妹真的是福星高照呢,那么深的伤口愈合得都比普通人快。之前我还担心修远哥哥你要毁了她的容貌,不想她竟能躲开你的掌风,毫发无伤,真是老天保佑。” 燕修远收起扇子站起,不屑地讥道:“她又不是一般的千金小姐,金枝玉叶,她皮糙肉厚得很。行了,嫣儿你也是身体刚好,辛苦你了,早点休息,我会派人守在你门外,别怕。” 温含嫣眼眶又湿润了,柔弱地拭着泪说道:“谢谢修远哥哥,有你在,嫣儿什么都不怕。” 燕修远含笑朝温含嫣点了下头,然后玩世不恭地转着扇子就离开了。 等燕修远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温含嫣眼中的热度才一点点消下去,直至变得一片冰冷。 燕修远对女子的确是从来都不假以辞色,但也从来没有这般刻意针锋相对过,更是不会打着怕温子初被声名狼藉的女子给缠上的理由,要她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帮另一个女子上药更衣。他表现得越是鄙夷不屑,就越证明他对那人产生了兴趣。 温含嫣晶莹粉嫩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好在傅南柒是个花痴无脑的,居然看上了哥哥。哥哥对她似乎也另有不同,昌平侯嫡女的身份也不低,只要他二人真的是郎情妾意,想来就能断了修远哥哥的念头。 可惜了,没能毁了她的脸。 吹灭烛火,黑暗中的温含嫣洗了一遍又一遍手,恨不能洗尽上面傅南柒所有的气息。平波无澜的大眼里,流露出满满的嫌弃和恼恨。 这边南柒在准备睡觉时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嘀咕了句:“靠,大半夜谁想我也没用,我只想周公。” 她只是发发牢骚,也没听到房顶有人闻言后发出一声嗤笑。,等屋里的灯火灭了后,燕修远自房顶直接飞入了温子初屋内,温子初像是一直在等他,对他的破窗而入并不意外。 “来了。”温子初放下手中的书,很平静地问了一句。 燕修远很不见外地占了温子初的摇椅,一晃一晃地看着他沏茶,口气寻常:“去看了嫣儿,等她睡了才过来。” 温子初笑着将茶杯送到燕修远的手上,调侃地说道:“小王爷真是比我这个亲哥哥还宠她。” 燕修远不以为意:“她也是我妹妹。” 温子初目光暗了下,转移了话题:“查出刺客的身份没有?” 燕修远面色变得阴沉,打了个响指,一个穿着领口绣金燕的黑衣男子推门走了进来,抱拳跪地,一声不吭。 燕修远:“说。” 男子:“没有活口,全部服毒自尽,确为宫中之人。” 燕修远挥手,黑衣男子立刻又消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温子初道:“果然不出所料。” 燕修远神情冷漠:“她倒是好本事,能查到我们的行踪。” 温子初:“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即刻回京吗?” 燕修远讥笑:“这里山青水秀,景色宜人,小王我还没住够呢。” 温子初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是啊,狗急才会跳墙。” 燕修远问温子初:“你的旧疾无碍吧?” 温子初道:“死不了,命硬着呢,不过说起来这次真的是多亏了南柒,挺好的一姑娘。” 燕修远嘴角一勾,上下瞄了温子初一眼。 温子初受住了燕修远目光下的压迫感,坦荡又温和地说道:“人不可貌相,传言也不能尽信,她那车夫,还是留人一命吧,就当我替她求情了。” 燕修远脸色更加难看,像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脾气,长腿一跨,开始往外走,走到温子初身边时,冷冷说道:“你以为经此一事,她还能全身而退?” 温子初皱眉,沉思了下,道:“她好歹也是昌平侯府的大小姐。” 燕修远嘲讽地看着温子初,道:“是啊,一个被放弃的千金大小姐。” 温子初被噎住了,和他们扯上关系,恐怕昌平侯也保不了她。 “修远,她是无辜的。” 燕修远道:“只能怪她太蠢。” 温子初道:“她不知道嫣儿身边有燕翎卫,连嫣儿自己都不知道,不是吗?燕翎卫不到生死关头不能现身,南柒也是为救嫣儿。” 燕修远偏头看向温子初,扇子在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子初,你对那丫头关心过度了,该不会真的被美色所迷了吧?” 温子初哈哈大笑:“怎么,你这是承认她长得其实挺不错的?” 燕修远脸色一哂,顿时恼羞道:“哼,你少偷梁换柱,我是提醒你,别忘了那丫和燕琨纠缠不清过。” 温子初淡然一笑:“你想多了,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现在岂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 燕修远拍了拍温子初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若真有成亲的打算,我绝对支持你。只是这小丫头片子古怪得很,非子初良配呀。” 第二十章 小秋葵 温子初望向窗外,目光幽远,似浓雾笼罩,层层叠叠,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阴森无情。 “父母之仇未报,有何颜面苟活。” 燕修远长叹一声,又重重拍了温子初两下,劝道:“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了,仇要报,日子也得过。温将军之死亦是我父王的心病,当年若不是有温将军舍命相救,那场战役死的就是我父王。明明是万无一失的布局,偏在紧要关头……如今圣上龙体欠安,魑魅魍魉皆蠢蠢欲动,太子未立,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父王手中的兵权。我们回京这一路凶险万分,十有八九与当年那些人脱不了干系。本就是放长线,别急,早晚能报仇雪恨。” 温子初松开了紧握的双拳,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后终于恢复了平静,回给燕修远一个“我没事”的眼神。燕修远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放荡不羁地朗声道:“那行,走了,回去睡觉,颇为想念周公。” 温子初在燕修远离开后又坐回了书桌前,面无表情地打开书,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第二天,燕修远从山下带回一个哑婆子和她的小孙女。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有点怕生,话不多,面对陌生人眼神里全是害怕和戒备。 南柒和温含嫣并肩坐在院中的一架秋千上面,温含嫣一大早就来找她了,说是怕她行动不便,要来照顾她。 南柒看着在厨房忙来忙去的哑婆婆和跟在她后面的帮忙的小女孩,低声问温含嫣:“小王爷是从哪找来的这祖孙俩?” 温含嫣纤秀的身姿如仙女似的在秋千上轻轻荡漾,很是赏心悦目。 “是侍卫找来的,修远哥哥说咱们都受伤了,没人伺候不方便,让侍卫去雇几个山下的农妇来帮几天忙。侍卫在山脚下发现了正被恶霸欺负的这祖孙俩,听说那婆婆做的一手好菜,小姑娘也会点针线活,修远哥哥就让人带她们回来了。” “哦。”南柒闻着从厨房传出来的香味咽了下口水,心不在焉地做了个总结,“也怪可怜的。” 事实证明,有一个好厨娘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这顿饭,南柒比平时多吃了两碗,看得温含嫣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燕修远一如既往地鄙夷南柒:“你的礼仪教养呢?” 南柒鼓着腮帮子莫名其妙地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饭怎么养伤?” 南柒一边不服气地回嘴,筷子一边伸向了对面的糖醋排骨,酸酸甜甜,是她的最爱呢。 “嗤。”几人同时被南柒逗笑。 温子初帮南柒夹了块排骨放到碗里,笑道:“喜欢吃多吃点,这些天委屈你了。” 南柒摆着手正要回答,燕修远又扔了句话过来:“这饭量,昌平侯怕是养不起才扔到庄子上来的吧。” “你!”南柒被气得头顶冒烟,一口气呛住,憋得一顿猛咳,“咳咳咳。” 温子初连忙给南柒倒水,温含嫣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嗔怪道:“修远哥哥,南柒妹妹只是胃口比较好,你不可以这么说她哦。” 南柒满脸通红地从温子初手上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恼羞成怒地瞪着燕修远,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燕修远慢条斯理地喝着酒,对南柒要杀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那边温子初怕南柒真生气,低低地问她:“还要不要再喝杯水?” 燕修远忽然觉得烦闷无比,“啪”地放下酒杯,神色厌倦地说道:“饱了,你们慢慢吃。” 温含嫣看着燕修远准备离开,问:“修远哥哥,你好像都没吃多少东西。” 燕修远边说边往外走:“太甜,不喜。” 燕修远一离开,南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冲着他的背影瞪了一眼,这才找回了吃饭的心情。 温子初含笑不语,温含嫣目光闪了下。 饭后,南柒在院中转圈消食,先是去找了宋于,宋于正在喂马。 “宋叔。” “小姐。”宋于见了南柒,连忙行礼。 南柒左右环顾了下,小声问道:“宋叔,你没事吧?” 宋于跛着脚走上前:“小姐放心,有人来问过我,我说那天喝多了酒,在马厩里睡了一晚上。” 南柒:“那就好。” 宋于:“小姐自己也要小心。” 南柒:“嗯?小心什么?” 宋于低下了头:“昨晚的刺客来头都不小,奴才看到,看到他们身上有宫中的令牌,恐怕不是简单的杀人灭口。” “啊?”南柒惊了下,“宫中杀手?这……” 南柒瞠目结舌,心底发慌,怪不得做为堂堂安诚王之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子,燕修远回京还要偷偷摸摸,而且还停留在这深山中不回去。开始她以为是因为温含嫣中了巫蛊术要请净严医治,所以没走。但如果真如宋于所言,那燕修远隐身在此就不单单是为了温含嫣了,这其中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而且宫中那人要杀的,也肯定不是温氏兄妹,这么大的手笔,背后的人身份绝对不低。 安诚王手握重兵,深得皇帝信任,多年镇守边关未曾回京,现在他的儿子才刚到达京城就遭人暗杀,可见一直有人在监视着他们的行动。 想到这,南柒头皮都发麻,她不过是想借燕修远的身份抬高下身价,寻个理由能回侯府,可如今看来,到底谁利用了谁还不一定呢。她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啊,活生生将自己推进了火坑里。要是那人将她和燕修远归为同党,那她以后岂不是就要被按头在同一艘船上?天呐,她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她不回侯府了可以吗? “小姐也无需太过担心。”看出南柒的震惊,宋于又说道,“只要赶紧回京城就行,回去后与燕小王爷再无往来,想必也不会引人注目的。” 南柒欲哭无泪,刚想说“就怕一切都已迟了”,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动静,宋于迅速闪身退到一旁,低眉顺眼地刷着马背。南柒一紧张,也没注意到宋于超乎寻常的冷静和理智,只是走出马厩,在一排柴木后面发现了正在捡树枝的小姑娘。 “咦,妹妹你怎么会在这?”南柒蹲下来与小姑娘平视,小姑娘吓得“哐当”扔下手中的东西就躲到了角落里。 南柒看她像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似的蜷缩成一团,放柔了声音耐心地哄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警惕地看着南柒,就是不开口。 南柒露出了一个自认为相当纯良的笑容,往前挪了一小步:“嗯,我猜你的名字一定非常好听,所以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怕别人抢了去,对不对?” 小姑娘盯着南柒的目光开始松动。 南柒再接再厉:“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叫‘小兔兔’?或者‘小猫咪’?哦,要不然就是‘小珍珠’。你看你的眼睛,长得比珍珠还要漂亮呢,真好看。” 小姑娘在南柒轻柔的声音中渐渐放松,紧绷的脸也舒缓了很多,听到她的夸赞,甚至还忍不住弯起了嘴。半晌,怯怯地说道:“我,我没有名字,婆婆不会说话。” 南柒不解:“你父母呢?” “我生下来爹娘就都死了,是婆婆将我带大的。”小姑娘绞着自己粗糙的双手,头也不敢抬。 南柒愣了下,心中生出怜惜之情,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嗯,现在是秋天,我叫你秋葵好不好?” “嗤,果然是个吃货,起个名都与众不同。” 一声讥笑由远及近地传来,南柒眉头一皱,翻了个白眼挡在了明显一哆嗦的小姑娘身前,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 第二十一章 婆孙二人 “小王爷真是闲得很,连这点小事也要过问。” 南柒吃不准这厮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又不敢得罪他,好在燕修远这人嘴巴虽毒,倒也不是个十恶不赦之人。她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总想怼回去,惹急了也没见燕修远用身份压过人。 燕修远双手叉腰霸气十足地走了过来,心中对南柒刚才哄人时露出的温柔感到有丝意外。面对南柒的嘲讽,只淡淡挑了眉,眼中波光粼粼,忍不住就想挖苦她。 “哼,还小秋葵,你可知人家比你大好几岁?” 啊? 南柒不可置信地回头,细细将小秋葵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个遍,讶异地问道:“你多大了?” “秋葵谢小姐赏名,秋葵今年十八岁了。” 秋葵怯怯地低着头,声音低得如蚊吟,紧贴在南柒身后,语气里全是紧张和害怕。 南柒张了张嘴,实在没想到她都已经十八岁了,这小身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营养不良的原因,怎么看都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 “好吧,那‘秋葵’这个名字你真的喜欢吗?我就随口一说,你不必一定要听我的。” 南柒怕吓着秋葵,很轻柔地给她提意见。 秋葵惊恐地忽然就跪了下来,又急又怕地说道:“小姐这是要赶奴婢走吗?求求小姐,救救奴婢和婆婆,我们要是回去一定会被李少爷给打死的。” 秋葵的脸色煞白,是真的受惊不小,南柒莫名其妙,不知道一个名字怎么就跟生死挂上钩了。 燕修远极不耐烦地对秋葵说道:“你求她有什么用?把你们带上山来的又不是她。下去吧,做好你份内的事,否则要你命的就不只是什么李少爷了。” 秋葵浑身抖如筛糠,瘫在地上根本起不来,害怕地甚至都忘了磕头。 南柒不满地瞟了眼燕修远,将秋葵拉起,说道:“别怕,这里很安全,你先回去吧,免得一会儿哑婆婆找不到你要着急。” 秋葵站着不敢动,似是对燕修远的警告颇为忌惮。南柒无奈地摇摇头,想都没想,一把拉住燕修远的袖子就往回走,单纯地只想赶紧把他带离此处,免得他又把人给吓着了。 燕修远没想到南柒会来这么一出,在她揪住自己袖子的时候明显怔了下。只是南柒动作和力量都很大,燕修远被她这么一拉,居然一个踉跄忘了反应,傻傻地就被人给拉走了。 而受过新时代教育的某人则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的地方,大大咧咧地一路拖着燕小王爷,一口气跑出去老远才停下。 等停下才发现自己拽着的好像是那个傲娇嘴毒、处处看她不顺眼的人,当即脸色就变了,立刻干笑着松开手,还不忘狗腿地替他拉平了褶皱。 燕修远眼底光亮如流星般划过,稍纵即逝,南柒没有发现。 “那个,小王爷恕罪,一时心急,冒犯了,冒犯了,嘿嘿。”南柒求生欲很强地先道歉请罪,以免燕修远生气。 燕修远看着面前这张明显言不由衷的小脸,只觉得那双琉璃眸子中尽是狡黠和调皮,半分自省的意思都没有,更别说敬畏了。 这丫头好像从来没有真的怕过他! 燕修远掌心发烫,眉心突突跳了两下,一时嗓子眼儿竟有些发紧,掩饰性地干咳了两声,故意板起脸训南柒道:“没大没小,不知好歹。” 对燕修远训斥的话南柒现在也已经习惯了,所以只暗暗在心腹诽了下,脸上依然保持着谄媚的笑容,跟他插科打诨。 “小王爷调查过她们祖孙二人?” 燕修远白了南柒一眼,反问道:“你说呢?” 南柒嘿嘿嘿地笑着,心道恐怕你调查过的不止这两人吧。 “小王爷,咱们何时启程回京?” 现在温含嫣的病也好了,总不至于还要继续在这住下去吧,等第二波暗杀吗? 燕修远整了整衣袖,目光不经意地滑过南柒的左肩。他个子高,南柒只到他的胸口,看南柒时总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不着急,过两天再说。” “啊?”南柒泄气,“还要过几天?” 燕修远被南柒哭丧着脸的样子气笑:“这么想念昌平侯?还是因为要急着回去见定王?” 南柒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咬着牙忿忿地瞪着燕修远说道:“是,小王爷说对了,我啊,就是为了能赶紧回去见到定王殿下。” 要放以前,燕修远或许还真信了南柒这话,但现在嘛,他似笑非笑的勾着嘴,双手负于背后,轻哼了声,一言不发地就撇下南柒就离开了。 这是几个意思? 南柒莫名其妙看着燕修远跟只骄傲的花孔雀似的渐渐走远,心中更加气闷了。 至此又过了两天,南柒觉得她的肩膀都快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温含嫣还是会每天过来给她送药,温子初也会每天给她诊脉。自从她给秋葵起了新名后,这姑娘倒是与她慢慢亲近了起来,这两天也是她帮忙换药的。 而从燕修远说过不喜甜食后,哑婆婆做的菜除了糖醋排骨外,几乎见不到带糖的,糖醋排骨还每回都被燕修远嫌弃地扔到了南柒面前。 南柒乐得接受,燕修远越不喜欢她吃得越欢,这么大的人了还挑食,对人对事都百般挑剔,还真不愧为身份尊贵的小王爷。 这日晚饭快结束时,南柒正喝着温子初帮她盛的汤,冷不丁燕修远忽然冒出句“我们明日一早就回京城,大家晚上都早点睡”。 南柒差点被一口汤呛到,惊喜地放下碗就叫道:“真的吗?明天就启程回去了吗?” 燕修远矜贵万分地拿着温含嫣递过去的帕子擦手,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你所愿。” 温子初和温含嫣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表情,应该是早知道了这事。温子初将南柒面前的汤碗往前推了推,以防她太过兴奋掀了碗筷。 南柒又激动又开心,终于要回京城了,除去替本尊讨回公道这个目的外,她还想去领略下京城风光,感受古代国都的繁华。这几天住在山里其实早把她给憋坏了,以前活在大都市里渴望回归宁静的自然生活,现在回到了古代,却一时还不习惯早睡早起,没有网络,没有社交的生活。 当晚,南柒睡得很早,却一直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兴奋。南柒睡得很不安稳,朦胧中似乎做了个梦,梦中她置身在雪山之颠,然而周围却是百花盛开,温泉流水,鸟语花香。那香气就像萦绕在鼻尖般真实,而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她看到了一个蓝衣女子正在吹箫,箫声凄美,令人闻之伤心,心绪难平。 南柒寻着声音上前,待看清那女子的容颜时顿时被惊住了,那女子除了年岁比她大一点外,一张脸,竟与她长的一模一样。看到南柒后停下吹奏,一双美目尽是悲哀,不顾南柒的退却,手一抬,自掌中射出一串冰珠将她锁住,凄凄切切地说道:“留下,留下,留下。” 南柒大惊,吓得“啊”了一声就从床上跳起,满头大汗,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个恶梦。 第二十二章 回京 南柒的行礼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寒酸,一个包袱,一个瘸腿的车夫和一辆破马车。 温含嫣在门口依依不舍地拉着南柒道别:“南柒妹妹,回到京城后你一定要来王府看我,和我哥哥哦。” 南柒客套道:“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安诚王府拜访的。” 至于有没有时间,那就难说了。 温子初将一瓶药交给南柒,定定地看着她,温柔地说道:“你性子活泼,回去后切莫再冲动了。都在京城,有的是见面的机会,你若有事,就来寻我,我们。” 对温子初,南柒有点不舍,这么一个柔和温暖的人,极大地缓解了她刚来到异世的孤单和无措。她把温子初当朋友,与他经历过生死,希望以后还能一起吃饭聊天,嘻笑打闹。 南柒下意识就想给温子初一个离别的拥抱,可双臂刚张开,坏事的人就来了。 “傅南柒!” 燕修远一声不咸不淡的叫唤吓得南柒一个哆嗦,停在半空中的手不自觉地就收了回来,不满地看着燕修远欣长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南柒奇怪自己为什么有种偷东西被人抓了的感觉。 “傅南柒。”在众人注视下,燕修远脸色似乎不太好,“不是急着要回去嘛,怎么,临别又舍不得走了?看中本王这小院中的什么了?送你便是。” 南柒稳了稳心神,暗骂自己怂包,她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他干嘛。 “多谢小王爷,南柒承蒙小王爷多日来的收留,特别感激,是以专门在此等候小王爷,想对您说一声‘谢谢’。” 燕修远轻笑,怎会听不出南柒话里的意思?她是在提醒他别忘了答应过她的事情。 “难得傅小姐这么有心,你的心意小爷我心领了。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南柒语塞,燕修远这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小王爷,你答应……” “哦,对了,还有件事。” 燕修远霸道地打断了南柒的话,拍了下手,他身后的侍卫带出了两个人。 “呶,别说我不近人情,你救嫣儿有功,她二人就当是我和子初的谢礼吧。嘁,一个千金小姐,身边连个婆子都没有,也不怕丢脸。” 燕修远将哑婆婆和秋葵送给了南柒。 南柒眨巴着眼睛不知所措,这礼会不会太“奇怪”了点。 看出南柒的拒绝,燕修远也不勉强,只是脸色已经变得冷漠,率先骑上马背,俯视着她冷冷地说道:“你若不肯要她二人,那便送回山下,整天哭哭啼啼,小爷看着都丧气。” 燕修远话刚说完,祖孙二人顿时脸色大变,对着南柒就跪下,惊恐得不停磕头。哑婆婆嘴里不断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秋葵则瑟瑟发抖,贴着哑婆婆直哭。 南柒头痛得抚额,这两天她听温含嫣详细地说了下哑婆婆和秋葵的事。孤苦伶仃的两人,多年来一直被村中恶霸欺凌。恶霸看中了秋葵,想抓她回去给自己的傻儿子当媳妇,三天两头上门骚扰她们。若将她们遣送回去,怕是秋葵早晚要落入恶霸之手。 南柒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着头都要磕破的哑婆婆和哭得就快晕厥过去的秋葵,还是选择留下她们。 也罢,她要真只带着宋于一人回去,对她名声的确有损。不管怎样,至少哑婆婆会做饭,秋葵正常情况下做事也挺麻利的。 “行了,走吧。” 燕修远扬起马鞭就要走,南柒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拉住缰绳,打算一定要他给出个说法。 “小王爷还没说要怎么送我回府呢。” 温子初扶了温含嫣坐进马车,回头柔声叫住了南柒。 “南柒,你放心,小王爷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你与我们同行对你不好,安心回去,我们京城见。” “什么意思?”南柒看了眼温子初,固执地仰起小脸问燕修远。 燕修远傲慢地看着南柒,拿扇子“啪”地敲了下她的脑袋,极鄙视地说道:“笨得要死,让你回你就回,哪那么多废话。” 南柒被燕修远打了下,松开手揉着头,脸都挤成了一团。燕修远趁此机会双服一夹马肚,“驾”的一声,扬长而去。 温子初连忙跟上,经过南柒时又说道:“放心吧,路上小心,回去见。” 温含嫣也掀开窗帘与南柒道了别,南柒看着绝尘而去的一行人,目色渐渐淡了下来。 而刚才还惊恐不已的秋葵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南柒的身后,低声平静地对南柒说道:“小姐,上马车吧。” 身后哑婆婆熟练地在帮宋于套着马,南柒没多想,自己跳上了车。温子初都那么说了,想必燕修远那家伙应该做好了安排,而且温子初说的对,为她好,就不应该与他们同行。 天气很好,秋风阵阵,暑气已渐渐消散,一路上和风暖阳,芳草萋萋。 南柒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坐在车厢内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秋葵闲聊,以缓解她的紧张。哑婆婆和宋于坐在车外,偶尔能听到两人含含糊糊的对话,似乎宋于还懂一点哑语。 马车不急不慢地行驶在路上,离京城越近,南柒的心情越复杂。她身边这三个人没有一个出自昌平侯府,大家对府中的情况全不了解,燕修远那里更是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她未来的路怕是不太好走。仅记忆中昌平侯对自己女儿十五年来的态度就不难看出,她在家中是完全不受喜欢的,她这次私自回去,还是要先摸清府中的情况再说。 还有那个定王,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以前傅南柒如何痴迷于他,以后,都要远离这人。当众戏弄嘲讽一个女孩子,这定王估计也是个大猪蹄子。 至于傅南柒本来在京中的口碑,南柒倒是不在意,嘴长在别人身上,她可没那闲功夫去理别人怎么说。内忧外患,唉,日子不好过呀! 秋葵见南柒兀自沉默,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是害怕回家吗?” 害怕倒也不至于,就是有些郁闷,南柒撑着头无聊地翻动着茶几上的几本书,随意地答道:“那是我家,有何好怕的?就是这山路颠得我有些反胃罢了。” 秋葵闻言自荷包内掏出一把果脯:“小姐吃点杏干吧,很甜。” 南柒惊喜地捻了一粒塞进嘴里,问道:“呀,哪来的?” 秋葵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婆婆见山上有杏树,就摘了些,烘干后给我当零嘴吃,小姐别嫌弃。” 酸酸甜甜的杏干入口生津,南柒赞道:“嗯,好吃好吃,婆婆手艺不错。” 秋葵将杏干全部倒了出来,道:“小姐喜欢就再吃几颗,这个开胃解馋。” 南柒笑咪咪地看着秋葵说道:“秋葵,我发现其实你懂的东西也不少,就是实在太胆小了。京中人可比村中多多了,你可要勇敢一点,不要怕,就像现在这样,你跟我说话就挺正常的呀。” 秋葵羞愧地垂下眸子,低低地说道:“秋葵知道了,秋葵一定不会给小姐丢脸的。” 南柒拍拍秋葵,安慰地说道:“慢慢来,不着急。” 连吃了好几粒杏干,南柒忽然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趴在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睡一会,吃饭叫我。” 意识渐散,南柒在睡过去前感觉到马车好像加速了,但仿佛车子反变得平稳了,真是奇怪。 第二十三章 路见不平 拔刀相助 南柒是被秋葵叫醒的。 “小姐,小姐,我们到京城了。” 鼻尖还有乡间花香残留的味道,南柒睁开一看,晚霞满天,人声鼎沸,他们已经进了城。 “哇,这就是京城呀,好热闹。”南柒目不暇接地盯着大街上看,有种出门旅游的感觉。 秋葵好奇地问南柒:“小姐不是从小生活在京城吗?” 呃,南柒语塞:“哦,我的意思是好久没有回来了,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呵呵。” 这说着,哑婆婆来敲门,指着街边比划着手势不知道在说什么。 秋葵解释道:“小姐,婆婆是问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东西?路上您睡得熟,奴婢没敢叫您。” 不说还不觉得,一说南柒倒真感觉肚子饿了。顺着哑婆婆手指的方向一看,那里有个馄饨摊,想着回昌平侯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吃饱哪有力气斗争。南柒爽快地说道:“宋叔,停车停车,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馄饨摊没几个人,南柒坐着等吃,眼珠四周乱转,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感受生活的气息。 一碗馄饨下肚,南柒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天色渐暗,两边街道上的商家都张灯结彩,挂上了灯笼。宋于结了帐,几人正要走,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阵喧哗声,人群也都朝一个方向涌去。 “走,去看看。”南柒拉起秋葵就跑,钻着空档挤到了人堆前面,看到一中年男人跪在地上。看穿着不像本地人,满脸的络腮胡子,肤色黝黑,身形魁梧,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女娃娃,那孩子脸色发灰,很不好看。 “啧,这娃儿莫不是得了什么重病?看样子活不了喽。” “作孽哦,真可怜,听说这男的每天都跪在这讨钱,讨了钱就去给孩子抓药,已经好几天了。” “好几天了也不见好,八成是没用了。” 周围人絮絮叨叨的议论让南柒多看了男人怀中的孩子好几眼,男人身体身体跪得笔直,牢牢将孩子抱住,对周围的指点充耳不闻,表情坚毅不屈,不卑不亢。 “让开让开,王少爷来了,都给让开。” 一阵嚣张的吆喝,一群穿着家仆衣服的人冲了过来,强行扒出条道。从后面走出一位肥头大耳的年轻公子,锦衣华服,满脸横肉,冲到中间二话不说一脚就踢飞了络腮胡男人面前的一个破碗。 “臭要饭的,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在本公子地盘上要饭,保护费交了没有?” 观望的众人已经有不少在这个王少爷来就跑开了,南柒悄悄问旁边的人:“这人谁呀?” “工部尚书王大人的儿子王宝生,他你都不认识?” “呵呵,不认识,很厉害?” “一看姑娘你就是刚来京城,这位少爷可是京中有名的小混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仗着家里有权有势,整天欺男霸女。哦,跟昌平侯府的傅大小姐正好凑成京城男女双霸。” …… 南柒有种想挖洞钻进去的感觉。 幸好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王少爷身上,没人发现她这个所谓的“双霸”之一就在现在。 “喂,我们少爷问你话呢,这保护费你是交还是不交?” “就是,白占了这地方好几天了,讨了不少吧?钱呢?交出来。” 王宝生的几个走狗狐假虎威,不断推搡着男子,男子低着头紧紧抱着孩子,一言不发。 “哟,脾气还挺大,今儿个你要不交钱,本公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去,你们几个,去给我打断他的腿,都给我上。” 随着一声令下,家仆们操起棍子就往男子身上打,男子弯腰将女娃护在怀里,仍由那棍子雨点似的打在他背上,依然不求饶。 周围有同情声,唏嘘声,惊吓声,就是没有人敢出手相助。看来这王少爷平时没少作威作福,欺压乡里。 “小姐,那孩子……” 秋葵偷偷扯了下南柒的衣服,南柒看到打手一棍子狠狠砸在了男子后脑勺,男子受不住,身子一斜倒在了地上,怀中的孩子也摔了出来,受惊地动了下眼皮,“哇”地哭出声。男子叫了声“敏儿”就要爬过去抱她,这时那王少爷却抬起脚就准备往孩子身上踹去。 南柒大惊,来不急多想,足尖飞起,一颗石子狠狠打向了王宝生的脸。 “啊!”伴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王宝生捂着脸倒地,也将他的那些打手全都吸引了过去。 “谁?谁暗算老子?给我滚出来。” 王宝生额头被砸出个小窟窿,正沽沽地往外冒血,流得满脸都是。他惨叫连连,肥胖的身躯压在地上,四脚朝天。几个打手拉都拉不动,反被他的胡乱挥动给打倒,一时周围人群中忍不住爆发出低低的耻笑。 王宝生怒火冲天,推开旁边的人艰难地爬了起来,大叫道:“哪个王八蛋?哪个王八蛋?你们这几个废物,还不给我去找,老子养你们有什么用!” 打手们纷纷提棍冲向人群,人群瞬间作鸟兽散。秋葵拉起南柒就想跑,南柒看了眼中年男子和他女儿,只见凶神恶煞的王宝生丧心病狂地拿他父女二人出气,一脚一脚地踢在男子身上。 南柒真的被气到了,合着刚才这一下太轻了,就应该直接打瞎这混蛋的双眼。她趁人不注意,拿出帕子遮住了脸,飞身一脚就将王宝生给踢飞,厉声喝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是什么东西,敢当街行凶。” 南柒这一脚可没有留情,王宝生被踹出去老远,哎哟哎哟的如同一堆烂肉在地上打滚。打手们纷纷将南柒围住,拿着棍子指着她。 南柒将男子扶起,他目光有一瞬间的冷戾,全身迸发出一股杀气。可等南柒诧异地看过去时,他还是那个被人欺侮的老实汉子模样,正轻声哄着怀里受到惊吓的孩子。 南柒不想与王宝生纠缠下去,免得“一霸”身份暴露。她对男人说道:“我引开他们,你带着孩子先走。” 男子闻言抬头看了南柒一眼,像是万念俱灰一样的又耷下了脑袋。南柒心有不忍,弯腰悄悄说道:“跟我的婢女走。” 男子肩膀动了下,南柒给躲在墙角的秋葵使了个眼色,纵身一跃,跳出了王家打手的包围圈,直逼王宝生而去。 王宝生吓得哇哇大叫,连喊“救命”。南柒反正印象中也没他这一号人,猜测他也未必就与傅南柒认识,所以下手便不再有顾虑,遮着面,就当是行侠仗义了。 南柒的举动成功转移了火线,所有人都为救王宝生而去。她玉箫执手,以箫为剑,轻松打爬一群狗腿,见秋葵与那父女俩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大街上,这才收手。懒得理王宝生鬼哭狼嚎的恐吓和披头散发的模样,丢下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下回再让本女侠见着你目无法纪,仗势欺人,我会让你断子绝孙。滚!” 然后,南柒姿态优美地掸了掸一尘不染的衣服,潇洒地拐进了一处街角。 第二十四章 回家的排面 南柒七拐八拐绕了好几个圈才回到馄饨摊前,宋于几个在马车前等她。夜幕降临,南柒低头闪身跳上马车,见到车内之人并未惊讶。宋于快速架车离开,南柒摘下面巾,男子放下孩子,对她抱拳说道:“赫哲冬湖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南柒一愣,转而笑道:“你不是圣武国人?” 赫哲冬湖说着一口别扭的本地话,道:“实不相瞒,我是瓦纳人,带着小女赫哲敏来圣武国寻找失踪的妻子。” “啊?你是瓦纳人?”南柒大为意外,刚才只觉得赫哲冬湖长得比大多数人壮实魁梧,眼睛深邃,但因胡子过于茂密,倒是没看出他是异族人。 南柒在山中时听温子初说到过,如今圣武国边境并不太平,瓦纳屡有进犯之举,两国关系紧张。此时赫哲冬湖若身份暴光,一准会被抓,也难怪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 不过,“敏儿的娘是不是圣武国人?她长得不太像,嗯,不太像你。”南柒看着闭着眼睛睡着了的小奶娃,还是问出心中的疑问。 赫哲冬湖粗旷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柔情,看着女儿的目光里尽是慈爱,与他粗糙汉子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赫哲冬湖轻轻说着,像是回忆,又像是期盼:“是啊,敏儿娘亲是圣武最漂亮的女子,比天上的月亮还要美丽。” 南柒突然不忍再继续问下去,他们的故事有个美好的开始,却没有结局。 然南柒没问,赫哲冬湖主动徐徐说了起来:“我的妻子在敏儿一岁时突然失踪了,有人说她被家人带回了圣武国,我想我的妻子,敏儿想娘亲,我便决定带着女儿来圣武国找人。然而我去了她的家乡,那里早已人去楼空,我只好一路打听,四处奔波。一个月前,我们来到京城,敏儿却忽然生病了,我没有钱,只好靠每天的乞讨来为她治病。可是看了许多大夫都诊不出敏儿得了什么病,只吃不下饭,总说肚子不疼。今天要不是碰到小姐你,恐怕我们父女不是要被打死也会被官差抓走的。所以小姐是我们父女的救命恩人,这份情冬湖会一直记在心里,希望将来有机会能报答小姐。” 南柒听赫哲冬湖说得悲伤,她心里也不好受,从荷包中掏出一张银票。南柒对赫哲冬湖说道:“赫哲大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帮你,钱不多,一点心意,给你救急用。京城你们恐怕不能再待下去了,我送你们出城,京郊有座宝华庵,你去找里面的净严师傅,就说是我傅南柒介绍你去的。净严师傅医术高超,或许能治好敏儿的病,只是她不问世事已久,肯不肯出手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有机会总比什么机会都没有要好,你去试试吧。不管什么事,活着才有希望,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赫哲冬湖紧紧捏着手中的银票,表情像是斗争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收下,然后只平平地说了句:“谢谢。” 南柒听懂了这两个字包含的所有感情,她故意欢快地岔开了话题,免得赫哲冬湖尴尬:“赫哲大哥,将来我要是有机会去瓦纳,就去找你们玩,好不好?” 赫哲冬湖极认真地看着南柒,一本正经地承诺道:“这次等敏儿病好了,我也打算回去了。傅小姐,无论你什么时候来瓦纳,我都十分欢迎,记好了要来找我们。” 赫哲冬湖的话口音很重,语速又快,很多时候南柒要半猜半蒙才能听懂,但赫哲冬湖最后一句话却说得郑重其事,清晰无比。说完赫哲冬湖又从敏儿脖子上取下一个挂珠交给南柒,对她说道:“傅小姐大恩,我暂时无以为报,这个狼牙是我亲手猎杀了只狼王制成的,留给你做个纪念。日后你来瓦纳,可以凭它找到我。” 南柒想赫哲冬湖大概是不好意思平白接受她的钱和帮助,所以用这枚狼牙做为回礼。这狼牙是一直挂在他女儿脖子上的,可见份量不轻。 南柒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将他们送出了城,目送父女二人离开后,才又重新准备打道回府。对于帮助一对瓦纳父女的事情,南柒告戒了宋于等三人,不许他们泄露半句,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终于在戌时左右,马车停在了昌平侯府的大门口。宋于上前敲门,哑婆婆扶着南柒下了车,秋葵拎着包裹跟在她们后面。开门的小厮见到南柒,那表情十分奇怪,不像南柒以为的会是意外震惊,而是有种释然和大大松了口气的感觉。小厮一边开门一边高声对门内喊着:“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回来了。” 南柒对这种反常状况和陌生环境提高了警惕,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你是傅南柒,你是正牌的侯府大小姐,这里是你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你紧张个屁! 可是就在南柒一只脚跨刚跨进门栏时,两旁长廊下突然亮起了红灯笼,从四面跑来不少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齐刷刷地行了个大礼,又齐刷刷地说道:“大小姐万福。” 南柒懵了,这么大的排场和她想像中完全不一样。事出反常必有妖,南柒脑子飞快地转着,故做镇定地穿过人群往正堂而去。一个婆子连忙提着灯笼躬身为南柒领路,恭敬地说道:“侯爷和阮姨娘,大少爷,二小姐,都在素正堂等着给大小姐接风洗尘呢,大小姐请随老奴来。” 南柒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想着原主本来就是个飞扬跋扈的,所以她也不必装什么优雅高贵,神清气爽地跟在那婆子后面,甚至还带着些痞气。反正这么大的排面都是为了迎接她,那她不如既来之则安之,照单全收。 侯府的正堂素正堂内,昌平侯傅沛高坐于首位,正和右下首的一名婉约的女子说着话。 傅沛长得高瘦儒雅,看着比实际年龄显年轻,书卷气十足,可以看出傅沛年少时也是位美男子。与他说话的女子气质柔美,身形娇小玲珑,五官小巧精致,眉宇间带着娇羞,笑语盈盈,看向傅沛的眼神中尽是柔情。这就是傅沛青梅竹马的表妹阮氏,阮红云。 阮红云的身傍依偎着一个安静的女孩子,长得与傅沛有几分相似,亦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是傅南柒同父异母的妹妹,阮红云的亲生女儿,侯府二小姐,十四岁的傅南珍。 而在傅沛左下首,正对着阮红云而坐的,还有一位眉目清逸,身形修长的少年。少年嘴角噙着温和的笑容,端着茶杯静静听着爹娘之间的对话,对妹妹偶尔的插嘴露出宠溺的眼神,他就是侯府十八岁庶长子,傅桓,字冠之。 南柒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全家其乐融融的画面。 只是这画风在南柒出现的一瞬间就犹如阳春三月骤降冰雪,忽然间气温大跌。 第二十五章 嫡女的套路 南柒稳稳地走入屋内,屋里几人的欢声笑语嘎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傅沛眼中的笑意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收回,表情有些转换不过来,僵硬中带着一些南柒看不懂的东西。 “咳,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让全家都坐这等你,像什么样子。” 傅沛的语气与刚才和阮红云说话判若两人,疏离离淡。 南柒错愕,什么叫“全家都在等她”? 阮红云见南柒不语,殷勤地笑着走向南柒,想去握她的手,伸到一半又像有所顾忌似的缩了回去。脸上的笑,有些小心翼翼地讨好。 “南柒回来了?从安诚王小王爷传信来,你爹就一直忙里忙外地准备着,算算时间从别院回京,酉时左右也该到了,没想到会到现在。路上很辛苦吧,快坐下,我让人准备了你最喜欢吃的燕窝羹,我让他们端上来。” 阮红云说话温温柔柔,与温含嫣相比,又多了份成熟稳重的利索在里面,让人如沐春风,倍感亲切。 只是现在的南柒并非真正的傅南柒,上世浸淫职场多年,见多了办公室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岂会轻易被几句关心的话就打动。况且阮红云的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多,一是燕修远那厮居然提前写了信送至侯府,却没有告诉她;二是阮红云说从别院出发,那就表明他们并不知道她去过宝华庵,又跟燕修远几人相处了好几天,这也从侧面证明,自从她上吊自尽又醒来,傅沛去别院看过她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关注过她。阮红云此时说这话,除了含沙射影强调她让众人干等的事外,恐怕更想打探的是她和燕修远之间的关系。 只是可恶的很,燕修远摆明了是不信任她,所以什么都没跟她说,她哪知道那家伙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东西。 南柒脸上不动声色,面对着阮红云的热情只淡淡地扬了下嘴,不远不近地偏了下身,与她隔开了一个人的距离,将嫡女的架子摆得十足。在圣武,嫡女的地位远高于小妾,哪怕阮红云现在已经被抬为了良妾,那在嫡女面前,仍旧只是个有身份的婢子而已。 傅沛见南柒对阮红云的态度傲慢,脸色已经板了起来。南柒抢在傅沛训斥前开口道:“女儿见过爹爹,女儿自不慎受伤后身体一直亏虚,加上未能悉心调养,现在受不得半点劳累。路上马车破旧,老马脚程慢,若不是心中记挂着爹爹,恐怕今晚都未必能赶回来。让爹爹担心,是女儿的错,女儿下次会注意的。” 嘁,内涵什么的,谁不会? 她一个侯府正经大小姐,出了那么大的事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回自己家没人接,老马破车一路颠簸,这事要传出去丢的到底是谁的脸? 不是她目无尊长,而是力不从心,这个理由有根有据,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来,父慈子孝,首先得父慈不是? 再来,她一堂堂嫡女回自己家,要吃什么喝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阮红云再得宠也是个妾氏,却将主人的姿态摆了个十成十,若接了她的话茬,岂不是显得自己是客,别人是主了? 是以南柒连个眼神都没回应给阮红云,全程只有条不紊地对着傅沛说话。 而屋里所有人在听到南柒的回答后都露出了震惊意外的表情。这也好理解,估摸着要换成原来的傅南柒,被阮红云这看似体贴实则是在宣告主权的行为一刺激,保不齐火爆脾气就上头了,哪还能这般条理清晰的据理力争。 傅沛的表情变了又变,目光深邃,盯着南柒好半天才开口,声音不冷不热。 “既然回来了就先回去休息,明天请个大夫过来看看,尽快把伤养好,去安诚王府道谢。” 什么?去给燕修远道谢? 南柒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珠转了下,波澜不惊地说道:“爹说的是,只是女儿与燕小王爷也不过一面之缘,这么上赶着去套关系,恐怕会惹出风言风语,有损侯府名声。” 这次,不仅是众人吃惊,温南珍甚至脱口就叫了出来:“你还知道名声?你不是最……” “珍儿住口。”阮红云吓得连忙斥责温南珍。 “本来就是嘛。”温南珍偷瞄了眼傅沛,见他没有生气,又小声嘀咕了句。 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姑娘,长得文静,性子却沉不住气,南柒勾了勾嘴,权当没听见。 阮红云很不好意思向南柒道歉:“南柒,你妹妹还小,不懂规矩,都是我不好,没有教好她,你千万别生她的气。” 南柒脸上始终维持着大方得体的笑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含笑睨着阮红云,目色清冷地说道:“阮姨娘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南珍是我妹妹,怎么姨娘觉得我会因这点小事就与她置气么?还有,她是侯府二小姐,即使我娘亲不在了,府中还有教养嬷嬷呢,姨娘为何要说是你管教不严所致?这话若传到外面去,不仅会让人说咱们侯府乱了规矩,还会给妹妹带来很不好的影响呢。爹,你说是不是?” 在圣武,妾氏是没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的,要么交由正妻教养,要么交给教养嬷嬷带着,因为庶子庶女的身份本就低下,再由姨娘带大,那就更让人看不起了。 阮红云在南柒说完这段话后心像被人猛得掐了一下似得痛,南柒这话的说得绵里藏针、指桑骂槐。她不会与南珍计较是因为她是嫡女,根本不屑于跟一个庶女争口舌之快。而南柒同时又拿南珍的名声说事,不但突出了她只是个妾氏的身份,还在令她难堪的同时,间接指责傅沛昏庸无道,治家不严,纵容一个妾氏破坏规矩,有损侯府和傅沛自己的清誉。 好一个傅南柒,一箭双雕,句句击中要害! 阮红云不禁多看了南柒一眼,实在无法将以前的草包跟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她是谁?她还是傅南柒吗? 阮红云忽然从傅南柒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自信沉着的女人的影子。 她握紧了袖笼中的双手。 与阮红云有同样想法的还有傅沛,傅沛怀疑地凝视着南柒,南柒从他眼中看出疑惑、探究、不悦,还有,一闪而过的迷茫。 “爹,女儿说错了吗?”南柒往前走了两步,淡定自若地望着傅沛。 傅沛看了眼愣住的傅南珍和委委屈屈的阮红云,余光自面色微红的长子脸上掠过,最终定格在南柒身上。 他沉着脸说道:“你刚回来,又在这耍什么横?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看在你救过燕小王爷的份上,以前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以后为人处事要谨言慎行,大家闺秀就要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你娘死得早,你疏于管教,等伤养好了你就跟着管教嬷嬷学习什么是三从四德、女训女戒。若再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休怪为父不念父女之情。” 第二十六章 偏心 南柒震惊了,她想过这个便宜爹会偏心,但怎么也想不到傅沛会偏心成这样,这双标双得根本就是无心了,根本就没把她当女儿对待。 她真的开始替原主感到心酸了,果然是有后妈就没亲爹呀。 “老爷,你别说南柒了,她这一路车马劳顿肯定又累又困,脾气急点也是正常。南柒啊,听说你带回来的那几个人瘸的瘸,聋的聋。你是侯府大小姐,以前身边就奴婢成群,现在又得了小王爷青睐,虽说只是举手之劳,但小王爷念你情,还派人来府中传话,让你一定要养好身体,如此就更加要仔细调养着了。侯爷已经精挑细选好些人派去你院中了,你若对他们不满意就尽管说。伺候不好大小姐,打死都是应该的,到时候咱再重新选,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阮红云在短暂的错愕后迅速恢复了平静,仿佛没事人似的,对南柒关怀备至,那表情看不出任何不满,满脸的慈爱。 傅沛听了阮红云的话脸又是一沉,严厉地对南柒说道:“好好改一改你那臭脾气,学学你妹妹。身为女子就该恭敬柔顺,端庄得体。整天把你那院子闹得鸡飞狗跳,成何体统!” 这下,南柒彻底无语了! 她强忍着胸中的熊熊怒火,命令自己要冷静,如今她在这昌平侯府中势单力薄,傅沛对她的偏见已经根深蒂固了,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阮红云几句话就能挑动他的情绪,绝对是个厉害的角色,她又把控后院这么多年,跟她硬碰硬绝对讨不到好处。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口气她先忍下了,不急。只要她侯府嫡女的身份还在,就不怕没有翻盘的机会。 这么一想,南柒压下了火气,挑了下眉,无所谓地一耸肩,对傅沛说道:“您教训的是,过去是女儿太任性了,被猪油蒙了心。那日死里逃生突然梦见了娘亲,她在梦中与我彻夜长谈,使我豁然开朗,看清了许多以前看不清的东西。您放心,以后啊女儿绝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痴傻了,也不会给侯府丢脸。我的伤不碍事,静养一段时日便好,所以您不必给我指派太多人。” 傅沛将信将疑地看着南柒,在她说到娘亲时,他脸色古怪,半天才扔下句话:“但愿你能改过自新。” 然后,傅沛又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虽说是你替小王爷挡了黑熊一掌,但归根结底还是你自己贪玩跑上了后山。若要细究,小王爷也救了你,所以你上门致谢也并无不妥。这几天你先把该学的礼仪规矩都学起来,免得到时候出去丢了侯府的脸。” 南柒眉梢挑了下,心中窃喜,终于听到她想听的内容了,将细碎的信息拼凑下,她大概猜出了燕修远在信上都写了些什么。 她顽劣私上后山,碰到回京遇险的燕修远,巧合中出手救了下他,自己也受了伤,燕小王爷为表感激之情,特修书一封,嘱昌平侯许她回府养伤。傅沛碍于燕修远的身份自然是不敢不答应,或许他还会暗自高兴,自己的女儿若能与燕小王爷从此谱写良缘,那可真的是天大的喜事呀。 南柒脑补了好大一出狗血剧情,对这昌平侯更加没有好有好感。 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想断了傅沛攀龙附凤的私欲有点难,但一想到燕修远那家伙可算不上什么良配,她又觉得自己更难了,只能先找借口拖一拖,冷冷傅沛那里的痴心妄想。 正想着要找什么借口拖延时间,屋内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少年忽然微笑着开口了。 他对着傅沛说道:“爹,南柒刚回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喝,她身子骨弱,不如先让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傅桓的开口吸引了南柒的注意,搜索记忆。傅南柒对家中这个曾经让她娘亲地位无比尴尬的大哥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好感,平时也不亲近,以前甚至还有些针锋相对,潜意识中就很看不起他的庶长子地位。而傅桓对她这个嫡妹倒是和自家亲妹妹没什么区别,至少表面上从未厚此薄彼过。南柒淡淡地收回视线,不予评价。 不过显然,傅沛对这个长子还是很重视的,傅桓说完,傅沛就同意了他的话:“冠之有心,那今日便到此,都回去吧。” 傅沛一甩袖,只对着傅桓微微笑了下,不看任何人,负手而出。 阮红云见傅沛要走,瞪了眼傅南珍便扭着细腰跟了上去。傅南珍不满地嘟着嘴移到傅桓身边,撒娇地拉着他的袖子,眼睛还不忘往南柒身上飘。只是没了傅沛和阮红云在场,她可不敢跟南柒正面起冲突。 一场恶俗的戏码落幕,南柒也打算离开。正准备走,又听到门外傅沛略带严肃的声音传来,他是对着阮红云说的。 “南珍不小了,也该给她找个管教嬷嬷才是。还有,南柒不是你能叫的,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带坏府上的风气。” 后面就是阮红云渐渐远去的委屈声,南柒有点懵,忽然搞不懂傅沛这又是什么路数了。 傅桓在南柒出门前叫住了她:“南柒,你的伤严重吗?我那里有一瓶玉润膏,一会让人送过去给你。” 南柒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傅桓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眼神纯净,看南柒完全就是关心的表情。 傅南珍一拉傅桓,阴阳怪气地说道:“姐姐那里什么珍奇异宝没有,怎么会看得上哥哥你的东西。你忘了以前她把你送的所有的东西都砸得稀巴烂了嘛。” 南柒有种想抚额的冲动。 傅桓拍拍傅南珍的手,轻斥道:“不可胡说。” 他又对南柒说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袪疤效果很好。” 南柒吃不准傅桓是什么意思,只好扬着嘴笑了下,道:“谢谢。” 直到走出去老远,南柒还能听到傅南珍对着傅桓在不停地抱怨着。 南柒的院子叫“依兰阁”,位于侯府东侧景致最美的地方,离正院“静雅轩”最近。阮红云住在西北角的“落梅居”,傅南珍的“浅月阁”紧挨着落梅居,而傅桓的“清风阁”则在南侧一角,那里最为安静,适合读书。 南柒回到依兰阁后将整个院子里里外外熟悉了一遍,对周围环境很是满意,对家具陈设却是不敢苟同。这装修风格,十足十的暴发户呀,到处都是金灿灿的,简直要亮瞎她的双眼。 面对着一院子乌压压的奴婢,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让人去安排好宋于后,又将哑婆婆和秋葵叫了进来。 秋葵第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场面,表现的比南柒想象中更镇静。 南柒想了想,对哑婆婆说道:“以后我这院子里的小厨房就交给你了。” 哑婆婆看了南柒一眼,郑重其事地行了礼答应了下来。 累了一天,秋葵手脚麻利地伺候着南柒洗漱,南柒困得不行。听到有人报说傅桓命人送了东西过来,她随手将那瓶玉润膏往梳妆台上一放就爬上了床,没一会就去见了周公。 满院子奴婢一直等到南柒房中熄了灯才集体松了口气,有胆大的聚在一起咬耳朵,全都对刚回府的傅大小姐表示意外。按以往的经验,傅大小姐越累脾气越暴躁,对大少爷送的东西根本看不上眼。可今天的大小姐不仅没打骂他们,甚至还收下了大少爷的膏药,这实在太反常了。 难道大小姐被侯爷送到别院去思过,真的改邪归正了? 大家议论纷纷,又想到从别院跟回来的哑婆婆和瘦成竹杆似的土丫头,还有那瘸腿的车夫,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原来大小姐喜欢身带残疾的人呀! 第二十七章 管教嬷嬷 回到侯府的第二天一大早,南柒就被外面细碎的争执声给吵醒了。她有轻微的起床气,刚到一个地方又比较警觉,本来就睡得不是很安稳,还要被吵醒,大清早心情很不美丽。 听到有哑婆婆和秋葵的声音,南柒小脸挤成一团的坐了起来。 “哑婆子,秋丫头,你们进去通报一声吧,这都快辰时了,大小姐还不起床,成何体统。” “唔唔唔……” “秋丫头,你去通报下大小姐,我们可是奉了侯爷和姨娘的命令前来教导大小姐的。” “我……我……不不……我不敢。婆婆,婆婆我怕。” “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大小姐身边怎么能留这么没用的人!” “穷乡僻壤来的,没见过世面,真真是要败坏咱侯府的名声。” “王姐姐,要不你去叫大小姐起床?你在姨娘跟前比我有面,大小姐不看僧面看佛面,不会与你计较的。” “哎哟,杜大妹子这是什么话,要论起脸面,你还是侯爷亲自指派过来的呢。” “我哪能与您相比,这后院当家作主的可是姨娘。” …… 南柒听明白了,这两人一个是傅沛指派来的,一个是阮红云派来的,都是关系户,但又怵于她之前的“恶名”,谁也不肯做这出头鸟。亦或者也许是故意在试探南柒的底线,所以一唱一和地想借哑婆婆和秋葵来给她立威。但哑婆婆虽哑却不傻,秋葵长得就是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两人谁都没接这岔,所以两婆子就在院子里互相推诿了起来。 南柒第一次感激曾经的自己威名在位,看来有时候霸道暴躁的脾气还是有点好处的。 院中还在僵持着,声音越来越大,南柒“唰”地打开了门,素面朝天,长发披散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满脸的不悦。 “小,小姐。”秋葵一见着南柒就红着眼跑到了她身边,一副受了惊吓的表情。 南柒眉头紧蹙,不满地呵道:“吵什么?你们是谁?” 两婆子被南柒一呵,顿时止住了争执,但对她却没有半分害怕之意,反而有种拿乔的意思。 杜嬷嬷笑得虚伪,上前一步说道:“奴婢们是奉命前来教大小姐礼仪的嬷嬷,奴婢杜嬷嬷,她是王嬷嬷。小姐久不起身,奴婢们不敢打扰,便想拜托秋葵姑娘去通报一声。可秋葵姑娘却百般拒绝,奴婢斗胆说一句,这样的丫鬟,按着规矩早就该被赶出去了。” 王嬷嬷亦鄙夷地附和道:“正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大小姐,咱们侯府是大户人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大小姐不懂人情世故,依奴婢看,这个哑婆子也不适合留在府中伺候小姐。” 南柒似笑非笑,语调上扬:“哦,看来我这依兰阁应该交给您二位来做主才是。” 王嬷嬷觑着南柒,脸色平静,得意地说道:“奴婢别的不敢保证,但若大小姐愿意,奴婢保证帮大小姐将这依兰阁里里外外安排得井然有序。” 南柒差点没被王嬷嬷气笑,眼珠转了下,转头对哑婆婆说道:“我昨晚上让你做的玉米糕做好了?” 哑婆婆连忙慌张地摆手想解释,南柒不悦地打断她:“谁让你来这的?你管得是厨房!” 杜王二人面露得意之色。 哑婆婆颔首低眉地退了下去,秋葵唯唯诺诺地上前扶她。 南柒痞里痞气地跺下台阶,和颜悦色地说道:“两位嬷嬷既是奉命前来,那南柒以后就拜托二位多多关照了。” 南柒态度诚恳,笑容满面,杜王二人不由心中得意,想着到底是吃过教训的人。那别院凄苦冷清,好不容易有机会回来了,还被侯爷好一番警告,怕是再也不敢嚣张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挤开秋葵一左一右站到南柒身边,王嬷嬷摆了个姿势,对南柒严厉地说道:“大小姐刚才的走路的姿势就极为不雅,经立时正身、平视,双手相合,掩在……” “啊!”王嬷嬷还未说完,南柒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杜王二人连忙去拉南柒,王嬷嬷刚碰到她的左手,南柒就痛苦地尖叫出来。幸好秋葵跟在身后,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 南柒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捂着左肩差点哭出声。 两婆子不知所措,王嬷嬷还想再去扶南柒,南柒怒不可遏,厉声喝道:“放肆,你们想害死我?” 南柒这一声暴呵极为狠戾,大有之前的做事风格,两婆子心中一惊,齐齐跪了下来求饶。 南柒也不去看她们,依着秋葵就进屋,边走边痛得直吸冷气。 进屋后,外面只听到秋葵的惊呼:“呀,小姐,您的伤口又裂开了。这……这该如何是好?” 两婆子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王嬷嬷心中不服,悄悄对杜嬷嬷说道:“我刚才都没碰到她,你看见的,侯爷问起你可要为我做证。” 杜嬷嬷给王嬷嬷使了个眼色,凑近她说道:“大小姐是故意的,我们被她耍了。” 王嬷嬷正要翻脸,见哑婆婆提着早饭走了过来,连忙端正了跪姿,低头不语。 屋内,南柒对着秋葵挤眉弄眼,也不去管外面有多少人看着,不慌不忙地吃完早饭。想着也敲打得差不多了,正准备去让二人起来,有丫鬟来报,说阮红云身边最得力的老嬷嬷,康嬷嬷来了。 南柒心道:消息够灵通的,没少在她这院子里安插奸细呀! 康嬷嬷一路面带微笑地走进来,看到跪得摇摇欲坠的杜王二人眉毛都没动一下。进门行了礼,就对南柒说道:“大小姐好,姨娘派奴婢来看看大小姐起床没有,若是起了,就请大小姐去趟前厅,姨娘请了彩衣居的张老板来为两位小姐裁制新衣裳。” 南柒接过秋葵递上的茶水掩嘴漱了下口,这些仪态早就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以前傅南柒不注重形象,但并不代表不会。现在她做起这番动作,竟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康嬷嬷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漱了口,又慢条斯理地净了手,南柒这才开口:“知道了。刚才被那两婆子伤到了肩膀,虽上了药,现在还疼着。你去跟姨娘说,我随后就来。” 康嬷嬷露出惊讶又关切的眼神:“大小姐伤着了?那奴婢这就去禀报姨娘,请大夫过来给大小姐诊治。” 南柒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已经上药了,不碍事。只是那两婆子实在太没规矩了。” 南柒站了起来,她刚换了件蓝色翠烟衫,散花水雾绿草百折褶裙,头上倭堕髻插了枝缕空金蝶,缀着点点紫玉。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杏眼明眸善睐,珠唇娇艳若滴,于清冷中带着抹娇俏,于高贵中带着股灵动,举手投足间将身为嫡女应有的气派和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 康嬷嬷一双浑浊的眼睛中闪过惊艳,飞快地瞥了眼南柒后又迅速地低下了头,附和道:“奴才犯错,大小姐尽管罚就是了。” 南柒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带着秋葵往前厅走。走到门口时,状似无意地问康嬷嬷:“康嬷嬷,按府中的规矩,冲撞了主子该如何处罚?” 康嬷嬷听着南柒没有半点波澜的语调顿了下,说道:“按规矩,打二十大板,遣出府去。” 两婆子一听这话顾不上各自心中的小九九,先放声干嚎:“大小姐恕罪,大小姐饶命,奴婢是冤枉的。” 南柒冷笑:“康嬷嬷看到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二人都敢置疑本小姐,这是在说我冤枉了她们?如此大呼小叫,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府中烂用私刑草菅人命呢。我可担不起这么大的罪名。” 康嬷嬷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到现在她要是还看不清南柒想干什么就白活了这一把年纪了。这两人未必就真的冲撞了这位大小姐,十有八九是被她给算计了。她想干什么?不会是想引蛇出洞,知道姨娘按插了人在她院子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大小姐可真的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她的目的,恐怕不止揪出内奸这么简单。 第二十八章 立威 南柒看着康嬷嬷变化莫测的脸,心情十分愉悦,也该是这两婆子倒霉。估计她们是看到昨天晚上傅沛对她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漠,又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被公派过来做管教嬷嬷的,所以就有些飘飘然了。 其实南柒更相信,这两婆子是商量好的,故意刺激南柒,想让她发火。一来能试探下她昨晚镇定的表现是真是假,二来最好她能大发雷霆,将事情闹大,这样就算她能再回到侯府又怎么样?一回来就成了笑柄,这正好也可以传给刚回京的小王爷听,提醒他真正的昌平侯府大小姐是什么徳性。 只是人类的固定思维让她们放松了警惕,潜意识里还认为南柒依然蠢笨不堪,稍加挑拨就会失去理智。 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康嬷嬷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也是,能助阮红云在侯府把持中馈这么多年,怎么也不会是个普通人。 南柒收回思绪,定定地看着露出怀疑之色的康嬷嬷。 康嬷嬷被南柒这么一看才惊醒过来,连忙将心中的想法收起,恭顺地回道:“大小姐是侯府嫡女,身份尊贵,区区两个婆子,犯了错,小姐尽管处置就是。何人敢多嘴,直接拔了她舌头。” 南柒双目圆睁,捂着胸口不可思议地看着康嬷嬷,瞬间如受了惊吓的纯洁小白兔:“嬷嬷这话可说不得,人命关天,怎可随意处置?都是爹养娘生的,一点小错就动辄打杀,死了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的。阮姨娘可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嬷嬷这样也不怕有损姨娘功徳。好了,你别说了,我看这事还是交给阮姨娘来办吧。我听说这王嬷嬷是姨娘身边的人,身为管教嬷嬷却做出这等莽撞的事来,这幸好冲撞的是我,若是不小心伤害到了父亲就追悔莫及了。想来姨娘也被这些婆子平时的表现给蒙骗了,正好让姨娘有机会重新整顿下身边的人。侯府这么大,这些年辛苦她一人管理,鱼龙混杂的人太多,对她也不好。父亲平日那么忙,哪能让他再去操心后院的事。后院既然都交给了姨娘,那就由她全权负责吧。康嬷嬷,你觉得呢?” 南柒这番话说得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中间都不带停顿的,康嬷嬷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被南柒夹枪带棍一顿扫荡,责任就被转移到了阮红云头上。她指桑骂槐说阮红云管家无能,身边混入了无徳的奴才还未发现。这一大帽子要是扣下来,凭傅沛对阮红云的宠爱,地位不会动摇,但多少也会影响她的口碑。 不过也仅仅是口碑而已,阮红云主持侯府中馈多年,在府中口碑一向很好。南柒这么做无疑是以卵击石,吃力不讨好,还公开得罪了阮红云。 她到底想干什么?康嬷嬷再次迷惑不解。 极短的时间里将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康嬷嬷决定还是先不和南柒争口舌之快。反正只要侯爷相信姨娘就行,等将来姨娘抬成正妻,就没她傅南柒什么事了。 康嬷嬷给自己吃了颗镇静丸,脸上又露出了笑容,陪着笑告罪:“是奴婢嘴笨,说了不该说的话,大小姐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只不过现在咱们还是先赶紧去前厅,免得让张老板等太久。” 南柒高深莫测地瞟了康嬷嬷一眼,爽快地说道:“好!来人,将她们遣去落梅居,等姨娘忙完了,听候阮姨娘发落。” 康嬷嬷被南柒那一眼看得后背发毛,那眼神可绝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女该有的眼神啊!冷漠、无情,带着看穿一切的犀利。 南柒带着秋葵走到前厅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娇笑声,傅南珍已经在里面了。 南柒扶着秋葵的手施施然走了进去,自信大方,优雅端庄。每一个表情都恰到好处地透着疏离和矜贵,嘴角的弧度又不会让人觉得她目中无人,不易亲近。 这可是她做了多年公关经理练成的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彩衣居的张老板是个中年妇女,衣着繁复鲜艳,体态丰腴,一张涂得血红的烈焰红唇和嘴角的一颗黑痣,让她看着不像是个裁缝,倒像是个媒婆。因为南柒进来时,她正口若悬河地变着法子夸昌平侯府的二小姐傅南珍如何如何美若天仙。 现在南柒算是知道了阮红云为什么要请么这个人来了,但凡今日她有任何不妥,出了侯府的门,眼前这位就能帮她大力宣传来了。 张老板的花式马屁在南柒出现时陡然打住,南柒看到空中一串飞沫飘过,她停下了脚步。 “呀,这,这是傅大小姐吧?哎呀呀,奴家好些时候没见到大小姐了,大小姐长得真的是越发水灵漂亮了。瞧瞧这小脸,跟那花儿似的,这身段,真真是玲珑有致,婀娜多姿啊。” 南柒不动声色地往旁边偏了偏,视线扫过桌上那一堆五彩缤纷的布料,落到了傅南珍手中那匹鹅黄色织锦羽锻上面。 傅南珍看南柒盯着自己相中的布料,警惕地将布料牢牢抓紧。南柒给了她一个似嘲非嘲的答容,傳南珍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阮红云见状淡淡地瞥了眼傅南珍,傅南珍不甘地给南柒行了个礼:“姐姐。” 阮红云这才笑着站起:“大小姐来啦,来,快过来,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布料的没有。还有一个月就是太后六十大寿,到时候这京中勋贵之家的女孩都要进宫给太后贺寿。你刚回来,这衣料首饰什么的现在要赶紧准备起来了,时间可有点紧迫了呢。” 还有这一出?要进宫?那就靠这些大红大紫的东西怕是也太俗气了点,唯一还能上得了台面的,已经被傅南珍给选了。 南柒一派优雅地在主位坐下,她一坐,阮红云自然不好与她平起平坐。昨晚傅沛警告她的话音犹在耳,她再不甘心现在也要忍着。 阮红云走到傅南珍身边,拿起那匹鹅黄色羽锻主动说道:“这个颜色很衬大小姐,大小姐喜欢吗?” 傅南珍一听就急了,嚷道:“娘,这是我先选的。” 阮红云佯怒,斥道:“闭嘴,没大没小,你姐姐还没选呢,你就该等着,哪轮得到你先挑。” 傅南珍眼睛都气红了,她正好背对着张老板,正对着南柒。南柒对上她凶巴巴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匹布而已,妹妹喜欢全拿去就是了,再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咱们姐妹和睦,是不是?阮姨娘,你知我身体不好,在别院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有点起色,实在不耐去挑选这些东西。你素来对吃穿用度颇有见地,你帮我选即可。今日劳烦张老板亲自来为我姐妹量体裁衣,秋葵,赏。” 秋葵立刻闪身而出,掏出一枚金叶子赏给张老板,张老板顿时眼睛都直了。她因太后大寿之事没少被京中各大豪门世家请去为女眷制衣,出手这么大方的,还真没多少。 昌平侯府大小姐的名气她是知道的,在京中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笑柄。可今日一见,张老板忽然发现传闻未必尽然。这大小姐不但长得秀丽动人,那气质作派,也是十分的得体,也并没有传说中的喜怒无常,脾气暴戾,对庶妹亦很友爱。看来到底是高门大户人家,小时候活泼好动了点,长大了气度风范自然就出来。 这样想着,张老板便越发努力地夸赞起南柒来,就差没把她说成天女下凡,人间少有。 第二十九章 旧人 南柒面不改色地听着张老板吹棒自己,泰然自若地喝着她的茶,观察着阮氏的反应。 傅南珍藏不住情,要不是被阮红云狠狠警告了几眼,怕是早就跳脚了。 但阮红云确实是个厉害的,南柒四两拨千金地将问题扔给了她,还先下手为强笼络人心,她仍能面带微笑,大度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似你,南柒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她的耐力来。 阮红云吃惊不小,南柒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昨晚傅沛睡在了书房,没有要她伺候,她就知道只要傅南柒回来,准没好事发生。 康嬷嬷说傅南柒前后变化这么大,背后肯定有人给她出主意。只是顾锦那个贱人都死了十四年了,她身边的老人早被自己清理干净。而自顾锦死后,青州顾氏就与侯府没什么往来,原本顾氏还惦念着傅南柒这个外孙女,但傅南柒一而再地鄙视顾氏族人,对这外祖家很是不屑,至此顾家就再也没人来探望过她。 没有母族的支持,傅南柒身边又都是自己安插过去的人,唯一能够解释这种异常的,就只有在别院发生过什么她们都不知道的事了。 前段时间傅南柒上吊自尽未果,阮红云一个字都不信她说的顾氏托梦的鬼话,这一定是个借口。傅南柒这次不仅借了燕小王爷的手成功回府,还明摆着要与自己一较高下。阮红云心中冷笑,不管这丫头背后有谁在帮她出谋划策,她都休想阻止自己的计划。刚回来就这么急于表现自己,说到底天生就是个蠢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别以为攀上了安诚王府就能有恃无恐。当年她年打败顾锦,现在对付一个小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也不能阻碍她儿子的前程,嫡庶之别犹如天与地,她的冠之文武双全,绝对不能因为庶子的身份影响他一辈子。 张老板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一抹嘴,对南柒说道:“这些东西大小姐要是一件都看不上,奴家那里还有其它的新款。虽然是一早被人订了,但只要大小姐喜欢,老奴就回去取。” 南柒一直在观察着阮红云,在外人面前她倒是低调了不少,站在南柒身侧一副洗耳恭听,凡事任由南柒做主的样子。 南柒对张老板说道:“这样吧,我妹妹喜欢的那匹你就按着她的尺寸做。我嘛,就劳烦阮姨娘帮忙选一匹吧,实在是看着每个都好看,难以决择。” 阮红云当家多年,定力惊人,闻言不动声色地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迟疑着说道:“奴婢哪好替大小姐做主。” 南柒面露疲色,装模作样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姨娘打理侯府俗务这么多年,我相信你的眼光。只是今日我旧疾未好又添新伤,实在是乏得很,只好辛苦姨娘多多操心了。” 秋葵极有眼色地立马上前扶住娇滴滴的南柒,小声说道:“小姐,老爷千叮万嘱要小姐好生养着身体,切不可操劳过度,奴婢还是扶您回去吧,省得老爷又要担心。” 南柒“嗯”了声,脚下虚浮地被秋葵扶出了门。 快到依兰阁时,南柒再也忍不住了,松开秋葵就乐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太做作了,太做作了,恶心得我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南柒对自己刚才在前厅中的演技表示相当恶寒。 秋葵见南柒还傻乐,惋惜地说道:“小姐还笑,那么大一片金叶子,奴婢看着好心疼啊。” 南柒笑岔了气,说道:“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懂吗?再说我做为侯府嫡女,这个排面也是给侯爷涨脸呐。听说我外祖家在青州是首屈一指的大豪门,想必给我娘的嫁妆不会少,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我娘的嫁妆在哪里,该好好盘整一下了。” 秋葵有些担心地小声说道:“小姐,奴婢不喜欢那个阮姨娘,她看着不像是个好人。” 南柒笑着朝秋葵挤了下眼:“好巧,你小姐我也不喜欢。” 南柒的笑容不达眼底,神情淡了许多:“只是这么多年我在府中并不受重视,你看咱们院子里那么多人有几个是自己人?无兵无粮如何打仗?一步步来吧。目前我想先打听下以前服侍我娘的人都还在不在,若能找到当年顾家陪嫁的老人就好了。” 秋葵道:“那小姐为何现在就要跟阮姨娘唱反调?这不是会打草惊蛇吗?” 南柒给了秋葵一个夸张的表情,戏谑道:“哇,秋葵都看出会打草惊蛇了呀。” 秋葵脸一红,又羞又恼:“小姐,奴婢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南柒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我继续和以前那样疯疯癫癫,她就会放过我吗?她的儿子明年开春就要参加春闱考试了,若榜上有名,怎会愿意被庶子的身体连累仕途?而我们的傅二小姐也是个心气比天还要高的主,你说,我回都回了,要是还像从前那般缺心眼,还不如当初一根绳直接挂了得了。” 秋葵被南柒逗乐,想笑又憋住了,好半天像发誓似的向她表忠心:“小姐放心,无论小姐做什么决定,奴婢和婆婆都会支持小姐的,我们会一直陪在小姐身边。” 南柒痞里痞气地勾住秋葵的脖子,不正经地说:“你和婆婆跟我只是雇佣关系,别说的这么严重。将来你要看中了哪家的小子,小姐为你为主,一定把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秋葵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暗沉和复杂,南柒没注意到,只顾着和她打趣嬉闹,回了依兰阁。 落梅居内,傅南珍心满意足地摆弄着阮红云梳妆台上的首饰,阮红云和康嬷嬷在一边说话。 “那丫头真这么说?”阮红云小口小口地喝着茶,听康嬷嬷向她汇报早上的事。 康嬷嬷想到早上被南柒好一顿噎,心里那个气呀。以前南柒暴躁却好唬弄,现在巧舌如簧不说,还精明蛮横,根本不让她有开口辩驳的机会。 康嬷嬷添油加醋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阴着脸说道:“姨娘,不管那丫头是不是被下了降头,您可千万不能退缩呀。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少爷和二小姐考虑。” 阮红云睨了眼满头珠钗的傅南珍,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冷声道:“曾经我都不怕,何况是现在?由得她去折腾,只要侯爷那里没有她,她就翻不什么大浪。” “那,王婆子那里……” “哼,年纪一大把了,一点用都没有。本来还想抬举她,如今倒是没必要了。” “姨娘的意思是,要放弃王婆子?” 阮红云翻看着自己红艳艳的指甲,目光狠毒:“不急,留着她还有用,你去帮我办件事。” 康嬷嬷将脸凑了过去,听完阮红云的话后,她笑得阴森,正要奉承两句,那边傅南珍兴奋地叫道:“娘,娘,我喜欢这梅花簪,你送给我吧。” 阮红云给康嬷嬷使了个眼色,康嬷嬷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屋里传来阮红云宠爱又嗔怪地声音:“你呀,都大姑娘了,眼光还这么幼稚,跟你大姐姐学学,你瞧见她今日的打扮没?华贵端庄,气派十足。” 随后是傅南珍很不高兴地抱怨声:“那我也得有她那身份呀,你看她头上那根金蝶簪子,娘你都没有呢。” “姨娘身份低微,又没有可以依靠的母家。你不同,你也是侯府的小姐,是你爹的女儿,你爹不是最疼你嘛。还有,娘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外人面前要叫我‘姨娘’。” “哎呀,反正早晚还是一样。娘你加把劲呀,你去跟爹爹说说,我也想要那金簪。” “又胡说,那是顾氏的嫁妆。” “嫁妆还不都在您手上嘛。” “还敢乱说,你是想被罚抄女戒是不是。” …… 第三十章 杜嬷嬷死了 昌平侯傅沛,靠祖上庇荫在京中得了个光?寺少卿的闲职,白天无事,晚上更无事,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吟风弄月,吟诗作对,将读书人的自命不凡和清高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也是他不喜欢南柒的原因之一,因为琴棋书画,南柒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傍晚,傅沛回到家中时就感到气氛异常。他刚脱下官服,落梅居的大丫鬟荷香就急匆匆地来找他:“侯爷,不好了,我家姨娘摔了一跤,现在都不能走路了。” 傅沛忙往外走,厉色道:“怎么回事?身边伺候的人都是干什么用的?回头全贬卖了出去。” 荷香支支吾吾不敢明说:“姨娘,姨娘是被,被人推倒的。” 傅沛一听立刻大怒:“何人敢这么放肆?” 荷香额头全是汗,嘴唇都发白,含含糊糊的,似有隐情无法开口。 傅沛心一沉,脱口而出:“是不是那个孽障又闯祸了?” “不,不,不是大小姐。”荷香拼命摆手,“是,是杜嬷嬷死了。” “什么?”傅沛大惊,“到底怎么回事?傅三,随我过去。” 傅三是傅沛的贴身小厮,会点拳脚功夫。 等傅沛到落梅居时,整个院子一片愁云惨淡,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傅沛心中发紧,整个人都阴沉了下来,三步并两步就冲进了屋内。 “云儿,你怎么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欺负了你?” 阮红云自幼父母双亡,被老太君接到身边抚养长大,与傅沛是标准的青梅竹马。傅沛当年为了能娶阮红云都敢跟老侯爷叫板,可见他对阮红云是真的有感情。 阮红云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右脚缠着纱布,泪眼婆娑,有气无力地靠在康嬷嬷身上,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见到傅沛进来,豆大的泪珠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直往下落,凄凄惨惨地冲傅沛伸出手:“沛郎。” 傅沛心都要化了,满眼都是心疼,冲上去就握住阮红云的手,怜惜地将她拥入怀中,咬着牙问:“我在,别怕,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为你做主。” 康嬷嬷让出了位置给傅沛,带着丫鬟们抹着眼泪退了下去。阮红云佯装坚强地笑了下,看得傅沛更为揪心。 “沛郎不用担心,妾身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夫来看过了,没有伤到骨头,只是,养几日便好。” 傅沛搂着阮红云纤细的腰肢,鼻尖是温柔沁脾的芳香,阮红云柔弱无骨地倒在他怀里,让他有种想狠狠将人揉进骨头里去的冲动。 “还想骗我,荷香已经说了,杜嬷嬷怎么会突然死了?是她推了你?不对,杜嬷嬷不是去了南柒那了吗?怎么会死了呢?” 阮红云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下,然后隐忍又委屈地说道:“是那婆子犯了大错,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都怪我,沛郎将诺大的侯府后院交给我打理,我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还是交出管家的权利。” 傅沛心疼得不行,越发用力地搂住了阮红云:“胡说,你为我生儿育女,打理后院数十载,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你会有什么问题?你呀,就是太善良了,总是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你说你,你这是想要担心死我吗?” 这时,康嬷嬷轻手轻脚地端着茶水推门走了进来。傅沛轻咳了下,严肃地叫过她,说道:“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姨娘胆小慎微,你们这些奴才也不知道警醒着点吗?我要你们何用!” 康嬷嬷“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看着阮红云的脸色踌躇犹豫。 傅沛怒:“混帐,你们是在等着本侯爷亲自去查吗?” 康嬷嬷连连磕头,这才说道:“早上大小姐说杜、王两位嬷嬷不守规矩,在依兰阁冲撞了她,要姨娘给个说法。姨娘念在两位嬷嬷都是府中的老人了,也从来没有犯过错,可大小姐那边一口咬定受了惊,姨娘左右为难,便想着先将人关起来,等晚上老爷回来再定夺。不料杜嬷嬷刚烈,在大小姐院中跪了一上午后羞愤难耐,当时就想撞墙自尽,被姨娘好言好语给劝下了。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姨娘刚走,她就寻了短见,等发现时人已被没气了。而王嬷嬷见状一时也感同身受,也想着以死谢罪,姨娘去拦时被撞了下,就扭伤了脚。都是奴婢们的不是,是奴婢们没有保护好姨娘,请老爷责罚。” 阮红云在康嬷嬷说完后自傅沛怀中探出半个身子,恼怒地训斥她:“住嘴,你这奴才太不知好歹了,大小姐岂是你能随意编排的?再说这事跟大小姐没有任何关系,是我处理不当,才会……才会发生这种惨事的。沛郎,都怪我,是我害了杜嬷嬷。” 阮红云说着说着就伏在傅沛胸口嘤嘤地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傅沛怒火中烧,气血上涌。 傅沛一声暴呵:“傅三,去把那孽障给我叫来。” 南柒得到消息时正坐在院子里摘凤仙花给秋葵染指甲玩,听到傅沛招她去落梅居,她只挑了下眉,问傅三:“父亲是不是很生气?” 傅三面无表情:“大小姐去了就知道了。” 南柒指尖捻着朵花转圈,目色清冷,她要阮红云处罚杜王二人,阮红云肯定会抓着机会向傅沛告状,这个南柒并不担心,因为这本就是她要的结果。只是看傅三的神情,好像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自己人就是这点不好,消息闭塞,什么都不知道。 南柒双指一用力,凤仙花汁染红了她白皙的手指,她将花朵一抛,拍着手无所谓地说道:“行,那我去换件衣服,随后就来。” 傅三站着纹丝不动:“奴才就在这等大小姐。侯爷说了,请大小姐立即过去。” 南柒皱着眉,冷冷地看着傅三:“立即?那也得守规矩不是?去见长辈总得仪容端庄吧,你愿意等就等着吧。” 南柒说完就转身进了屋,秋葵“嘣”地一声将门给关了上去。 南柒一边更衣一边和秋葵说话:“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恨的是我们现在什么都打听不出来。秋葵,一会你留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免得到时候吓到你。” “那怎么行?”秋葵一反常态的坚持,“奴婢说过要和小姐在一起的。” 南柒笑着摇了摇头。 第三十一章 斥责 南柒一路沉默地跟着傅三来到了落梅居,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傅沛哄阮红云的声音,她心里咯噔了下,一下子警惕了很多。 “大小姐好。”门口的康嬷嬷见到南柒,一如既往的恭敬,只是那份恭敬中含着抹肉眼可见的兴灾乐祸。 南柒面不改色地候在门口等通报,傅沛在得知南柒到来后,语调明显变了。 “让她滚进来。” 南柒整了整衣服,抬脚就走了进去,正好看到傅沛扶着阮红云在软榻上坐下。 “爹。”南柒在一尺开外处停住。 阮红云想挣扎着下地给南柒行礼,被傅沛一把按住:“你坐着,受了伤,就别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 南柒:又来个双标? 阮红云很不安地对南柒说道:“大小姐见谅,奴婢脚受了伤,大夫说不能着地用力。” 南柒很大方地笑道:“姨娘太见外了,总是跟我这么生分。” 傅沛不想听南柒瞎扯,开门见山就呵道:“孽障,跪下。” 南柒眉梢一冷,抑起下巴反问:“凭什么?” 傅沛见南柒这样倔强倨傲,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问?我问你,你为何要责罚杜嬷嬷和王嬷嬷?” 就知道是为了这件事,阮红云果然去吹了枕边风,就这么迫不及待?看阮红云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太像仅仅告状这么简单。 南柒视线落在阮红云受伤的脚上,她受伤难道和杜王二人有关? 傅沛见南柒不语,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说不出理由,一拍桌子,指着她就骂:“昨晚我就警告过你,若再给我惹事,就滚回别院永远都不要回来,看来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眼里。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我们傅家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东西!” 这话说得极重,南柒想起记忆中以前她对下人不满时,傅沛从来没有这样指责过她。惩戒下人这种事反而都是他替傅南柒去做的,导致外界一直误以为是傅南柒难以伺候,动不动就打骂下人。 那这次为何傅沛会如此生气? 南柒眼中没有任何感情,这回她敢肯定,阮红云的伤一定是和杜王两人有关。不仅有关,极有可能她还添油加醋在傅沛面前说了什么。 傅沛冷,南柒更冷。无畏地对上傅沛的视线,南柒讽刺道:“凡事都讲究个证据,父亲这么说我可有根据?还是说您仅凭一面之词就认定了什么是事实,根本不需要我的解释。” “老爷快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体。”阮红云极其温柔地拉起傅沛的手劝解他,同时又体贴地说道,“老爷,大小姐还小,您别与她置气呀。不过两个奴婢,得不到大小姐的喜欢是她们没本事,这跟大小姐没关系。” 南柒在阮红云开口的时候就知道她不会有好话,这话听着是在替自己解围,实则就是在火上浇油。 果然,傅沛的怒火更旺了。 “你别替她求请,从小到大她眼里有过谁?身边的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谁像她这般残暴?有她这么难伺候的主子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我的,教女无方,治家不严,我一张老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南柒:“好像每次都是父亲您亲自处罚那些奴才们吧!” “你还敢盯嘴!”傅沛气到手抖,“我要不出手,留着你将她们一个个都打死吗?你四岁就能将人逼着跳井自尽,现在又逼死了一个。你你你,你简直是个魔鬼!” 啊?南柒懵了,她四岁害死过人的事,怎么没有一点印象?等等,现在又逼死一个?谁? 阮红云见南柒发愣,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毒:不要怪她,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老侯爷在世时还能护着你,现在看还有谁会为你说话。 南柒看到了阮红云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心中警铃大响,正色说道:“父亲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傅沛还未开口,从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身影,傅南珍边跑边哭:“娘,娘,你怎么了?” 傅南珍一把扑进阮红云怀里,哭得好不伤心:“娘,我听奴才们说你受伤了,你要不要紧?伤哪里了?” 阮红云拉开傅南珍,嗔怪道:“没有礼数,还不给你爹爹请安?” 傅南珍这才给傅沛行了礼,起身时狠狠剜了南柒一眼,被阮红云拉到了身边。 “你这丫头,不是让你在房中练字的嘛,怎么大呼小叫着就跑进来了?姨娘没事,崴了下脚而已。” 傅南珍撅着嘴说道:“外头都在传咱们侯府逼死了一个老嬷嬷,娘你为了救人还受了伤,我都快担心死了。” “什么?已经传到外面了?”傅沛怒。 “谁死了?”南柒问。 傅沛猛地扭头死死盯住南柒,那样子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声音也是如寒冬中的利剑,冷酷无情:“拜你所赐,杜嬷嬷喊着冤,于一个时辰前在柴房用自己的衣带悬梁自尽了。要不是阮姨娘警觉,这会王嬷嬷也成了一具尸体。你可真厉害啊,她们到底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把人家往死路上逼!” 南柒呆住了,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血液一点点的冻结,脚底寒气四溢。 她喃喃自语:“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 傅沛深吸了一口气,痛心疾首地说道:“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从小没有母亲,性子被养歪了,只要严加管教还能走上正途。现在看来,是我太相信你了,你心思歹毒,骄横跋扈,本性就是个魔鬼。罢了,从今天起,你搬去北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跨出大门半步。除了她从别院带回来的那三个人,不许再派人伺候她。我们傅家,就当没你这个人。” “老爷三思。”南柒还没回过神,阮红云先跳了出来,“老爷不可呀,大小姐为救燕小王爷受了伤,现下身子骨还没好利索呢。北苑的庵堂荒废多年,阴冷潮湿,大小姐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大小姐命带富贵,老爷就算看在当年净严师太的一番话上,也要网开一面,再原谅她这一次吧。” 傅沛本已压下了怒火,一听阮红云这段话,表情顿时变得奇怪,扭曲又压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哼,当年?当年她娘手段卑鄙,谁敢保证那不会是个局!” 傅沛再怎么骂南柒,南柒都不会在意,因为没有感情,她还沉浸在杜嬷嬷自尽的事情中。可是当傅沛如此直白地将脏水泼到顾锦身上时,南柒体内的熊熊烈火本能地就暴发了。傅南柒之所以会成为今天这模样,全是因为他傅沛偏心。虽然古人没办法做到婚姻自由,但身为人父,至少也要对自己的孩子负责,而他却一味地只知道指责打骂,所以才导致傅南柒肆意妄为。但是即便如此,傅南柒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害过人。 四岁时发生了什么,她不清楚,但早上杜王二人那嚣张势力的样子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她大学研修过心理学,越是这种仗势欺人的人越怕死。况且她二人都是奉命行事,本就是带着任务去管束南柒的,有后台,腰杆子硬,在府中也有一定的话语权。在她这么个有前科的人这里受了委屈,大家只会相信她们,完全没必要选择自尽。 南柒心惊地发现,杜嬷嬷之死,恐怕并不简单。 第三十二章 巴掌 傅沛的话让南柒彻底冷了心,对着自己的女儿说她的母亲卑鄙,就算南柒不是本尊,也接受不了傅沛这个态度。 南柒昂首挺胸,忽地就笑了,手指摩挲着挂在腰上的尘缘,内力凝聚,在掌悄悄用力握了下拳。感受到肩膀处的疼痛传来,南柒才冷若冰霜地开口: “呵呵,父亲这番话真是让女儿大开眼界,您一口咬定是我冤枉了那两婆子,那么可有证据?如果没有,那请父亲去找个女大夫来。女儿肩膀上的伤口今天早上被那两婆子撕裂开了,幸好有大哥送给我的药。女儿不想让父亲担心便一直没说,现下倒反成了我的不是。那不如就找人验上一验,便知何人在撒谎。” “她二人对我如此无理,我顾及父亲和姨娘颜面,只是罚跪了一会儿就送来任由阮姨娘处置。按父亲的意思,她们是对我有意见,那为何要死在这落梅居?凭白给姨娘惹事,还从上午一直等到了现在,难不成之前杜嬷嬷身上都没衣带,寻不到可以抹脖子的东西?” “其次,父亲仅凭一面之词就认定所有的错都在我,父亲可有关心过我一句?我在您心中的份量竟连个婆子都比不上,您连一分的信任都不肯给我?这样淡薄的亲情,女儿认为您在做结论前,缺乏公平。” “最后,如果说父亲您坚持认为全是女儿的错,我无话可说。我可以去北苑,但您必须向我娘亲道歉,她不仅是百年旺族顾氏的大小姐,她还是您明媒正娶的妻子。您当初不爱,却无力反抗,结果就将所有的不满全发泄到了她的身上,她何其无辜?她做错了什么?侍奉公婆,打理诺大的侯府,独守空房,还要背负各种流言蜚语,扛下您对她的精神折磨。” “现在她人都不在了,您还要污蔑她,亏您自诩名流雅士,口口声声指责我不知廉耻、虚文浮礼。如今一看,原来不过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哦不对,我比起爹您来,还是稍逊一筹的,至少我可做不出侮辱亡妻给自己丢脸的事情来。” “啪!” “老爷!” “爹爹!” “爹!”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傅桓如风一般冲了进来抱住倒在地上的南柒,想都没想就用自己的袖子压住她额头的伤口止血,南柒半张脸瞬间肿了起来,白皙的肌肤上五指清晰可见。 傅沛脸涨成猪肝色,样子几近晕厥,怒发冲冠,气得一个趔趄坐地榻上,半空中的手还没来得收回,不停地在颤抖着。 阮红云被吓得一下子跳起,扑过去就哭着帮傅沛顺气,而傅南珍则吓傻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南柒动都不敢动一下。 屋外的丫鬟婆子小厮站了一院子,听到里面的动静后个个面面相觑,表情各异,无一人敢靠近。 没人发现一直安静地立在墙角等候的秋葵,在巴掌声响起的时候,全身泄露出了一股嗜血的杀气。 南柒眼冒金星,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液体自脸颊滑落,傅桓手忙脚乱地在帮她按压,她能感觉到他的紧张和无措。 已经气炸肺的南柒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傅沛这个人了,她刚才言词锋利,越说越激动,但打死她,她都没想到傅沛会对亲生女儿下手这么狠。 这一撞,差点没要了她的小命! 耳朵闻闻地作响,南柒无力地靠在傅桓怀里,对这样的父亲感到心寒,也坚定了她要脱离侯府的决心。但是,士可杀不可辱,被人无端按上害人性命的罪命,这个仇不能不报。她现在严重怀疑顾氏的死因也与阮红云有关,她一定要查清真相! 傅桓心惊胆战地抱着南柒,痛心地对傅沛说道:“爹爹,南柒还是个孩子啊,纵使她有千般万般的不是,您哪怕动家法也不能,也不能……祖父在世时把南柒当眼珠子一般的疼爱,他要是在天有灵,看到南柒现在这样子,他该有多心疼啊!” 傅桓的话已经带有指责之意,阮红云吓得连忙制止他:“冠之,你爹也是爱之深恨之切,你怎可这么与他说话?快跟你爹陪不是。” 她又红着眼对傅沛说道:“老爷息怒,孩子们都吓着了,口不择言,您别往心里去。” 傅沛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盯着南柒的眼神让阮红云害怕,那眼神中除了被激怒的火焰外,似乎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比如,悔意和心疼。 阮红云觉得自己看错了,待想仔细观察时,傅沛已经像筋疲力尽一样站了起来,不看任何人,一甩袖,摔门而出。 “傅三,去请李大夫。” 阮红云又是一惊。 李大夫是侯府老人,老侯爷在世时就一直是由他调养身体的,后来也只为傅沛一人诊脉看病,医术医德都很不错,深得傅沛敬重。他让傅三去请人,总不可能是来为她医脚的吧! 阮红云视线不自觉地移向了南柒,傅桓已经抱起了她,打算往外走。 阮红云连忙叫住傅桓:“冠之,你这是干什么?” 傅桓道:“我送南柒回去。” 阮红云踌躇着说道:“你刚从学堂回来,累了吧,让下人送大小姐回去便可。你去看看你爹,他今天生了大气,心情不好,你去劝劝。” 傅桓顿了下,收紧了双臂,道:“爹正在气头上,让他冷静一下也好。南柒伤的重,身边也没个得力的奴才,我不放心,跟过去看看。” 阮红云揪紧了帕子,语气越发温柔:“娘这不是担心耽误你的课业嘛。再说那北苑久未打理,你去的话……” “北苑?”傅桓不解。 “唉,南柒闯下大祸,惹怒你爹,你爹罚她去北苑思过。” 傅桓不语,看了眼怀中从未有过这样脆弱时候的南柒,淡淡说道:“爹只是气头上的话罢了,他请了李大夫来为南柒医治,总不好让人家李大夫也去北苑吧。姨娘脚有伤,可要仔细将养着,莫让儿子担心。儿子的事也自有分寸,姨娘不必过于操劳。如今外面已有了风言风语,消息传得这么快,怕是这院中的传出去的,祸起萧墙,姨娘还是要彻查下比较好,以免有损候府清誉。” 说完,傅桓就抱着南柒离开了。 留下脸一点点阴下来的阮红云,看着傅桓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 傅南珍在人都走光后“哇”地哭来,打断了阮红云的思绪。阮红云秀眉一沉,压着火,恨铁不成钢地斥道:“哭什么哭,就知道哭!” 第三十三章 大哥 南柒被傅桓抱回依兰院,秋葵唯唯诺诺的跟在后面,其余下人见大少爷抱着大小姐进来,衣服上全是血,个个吓的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傅桓瞧着依兰院内连个能做主的大丫头都没有,眉头紧紧的锁了起来。 南柒怀疑自己撞成脑震荡,头晕目眩的躺在床,抬起眼皮看见傅桓拿起梳妆台上,他送给自己的那瓶伤药观看。 南柒现在有点看不懂这个候府的大少爷了,为数不多的两次接触让她感受到这人对她是维护的,而且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以前傅南柒不屑一顾,所以他也表现的并不亲近,可今天他去在傅沛的盛怒之下公然保护自己,甚至搬出了老候爷来警告傅沛对她不可太绝,对阮红云话里有话的不满也是直接顶了回去。 南柒迷惑了,对她这么个从来没好脸色给他看的妹妹,傅桓的态度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南柒动了下脖子,哀叹自己真的是霉运高照,自来到这异世后就没过过几天太平日子,大伤小伤,新伤旧伤,还真亏得她“福星高照”,才能保住这条小命。 “嘶”,扯到了伤口,南柒发出一声痛呼。 “醒了?”傅桓一个箭步走到床头,关心之意溢于言表,“一会大夫就来,你先别动。” 南柒看到他月牙色的锦袍上星星点点全是血迹,哭丧着脸问道:“大哥,我不会破相了吧?唔唔唔。” 傅桓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不是大哭大闹,而是先关心自己的容貌,忍不住被她逗乐了。 “不会,伤口不深,血都止住了,李大夫妙手回春,一定不会让你留下疤的。” 他顿了下,又温柔的说道:“玉润膏你用了?是不是很有效?回头额头上也抹点。” 南柒这才想起来她之前为了做戏做全套,强行运功震裂左肩伤口的事,唉,可怜的自已。 她有气无力的哼叽:“用了,就怕一盒不够呀。” 傅桓哑然失笑:“你啊,就这一盒,这才给了你几天?一半都没了。” 南柒随口答道:“哪来的?怎么只有一盒?” 傅桓有一瞬间的沉默,南柒奇怪的看向他,他声音沉了下去,却极认真地对上了她的目光:“是母亲送我的。” “哦,阮姨娘吗?” “不,你母亲。” 南柒张了张嘴,十分意外。 看出她的意外,傅桓嘴用又扬了起来,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穿过她在看另一个人,话音里都是回忆:“我小时候调皮,喜欢爬树爬爬墙,总是弄得一身的伤,有一次从树上摔下来,腿上蹭破了好大一块皮,怕祖父责骂,不敢回去,便躲到了依兰院的假山后面,被母亲发现了,她带我回去,帮我换了干净的衣服,还给我上了药,又命人准备了一桌好吃的东西,没有一句责备我的话,最后还在祖父那为我求了请,临走前她将这盒玉润膏送给了我,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青州顾氏祖传的润肤去疤膏,千金难求,都是进贡到宫里去的,后来调皮的人变成了你,每回我把这玉润膏送给你时你都扔掉,我再去捡回来,久而久之我也舍不得给你用了,小淘气,现在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了吧。” 南柒愕然,从他说起她母亲的态度上看,傅桓应该是很喜欢顾氏这个当家主母的,这说明顾氏人肯定很好,否则也不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一个庶长子,南柒忽然很想知道顾锦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大哥,你给我说说我母亲吧,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傅桓扶她靠在床头,很小心温柔的不碰到她的伤口,然后才坐下,缓缓开口:“你母亲,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又随性洒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骑马射箭也很在行,总喜欢在自己院中练射箭,她很爱笑,她总说当你笑着面对生活时,就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她脾气还很犟,决定的事鲜少有人能改变,但是祖父祖母很喜欢她,把她当女儿一样宠着,在她身边就会变得很快乐。” 傅桓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里,连眼神都变亮了。 南柒认真的听他说完,不知为何心中充满了感动,这是个美好的女子,她应该是在宠爱中长大的,所以才会那么乐观,但最终还是败给了爱情。 她轻轻问道:“大哥也很喜欢她对不对?” 傅桓道:“我是庶长子,身份尴尬,不被祖父喜欢,爹对我期望很高,从小对我管教严厉,回回我闯了祸祖父要罚我,都是母亲去求亲,她告诉我,英雄不问出身,男儿当自强,后来她怀孕了,还跟我说若是弟弟,就让我带他捕鱼捉鸟,骑马打猎,若是妹妹,就让我好好保护她,因为女孩子将来总要嫁人的,在娘家只有短短十几年,到婆家就是一生了。” “对不起南柒,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能好好保护你,对不起。” 南柒眼眶湿润了,心里直泛酸,一个母亲生平用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爱自己的孩子,遗憾的是,她红颜薄命,产子后一个月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她吸着鼻子说道:“大哥别这么说,以前是我的错,我太不懂事了,做出了那么多丢脸的事,以后不会了,我是母亲的孩子,要跟她一样,给别人带去快乐,而不是让人人都厌恶我。” 傅桓怜爱的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的说道:“你都没及笄呢,还是个孩子,知错能改就好,别太压抑自己,这次的事你别往心里去,爹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别怪他,他对你,是疼爱的。” 疼爱?南柒只当他是在宽慰自己,她可没看出傅沛半点疼爱之意。 兄妹俩这敞开胸怀一聊天,豁然觉得两人之间关系变得亲近了起来,南柒发现傅桓虽然表面和温子初一样,温文儒雅,实则温子是的温柔是骨子里的,而他却是伪装出来的,或许是跟成长环境有关,他将自己的本性给收了起来,露给别人看的,是傅沛和阮红云希望的,谦逊有礼、徳才兼备的候府大少爷模样。 这些年他活得应该也不容易,寻常人家他这年纪早就娶妻生子了,而傅桓还单着,想想都知道是为什么,圣武的京城中遍地都是皇亲国戚,昌平候府历经三代,到傅沛这里已经大不如前,家族没落,再没个嫡系的身份,有哪个名门闺秀肯嫁过来?这件事,大概比参加科举考试更让阮红云心急。 所以除非阮红云能被扶正,否则还真没办法可以帮到傅桓。 但还有一事南柒想不明白,老候爷都不在了,傅沛也不在乎她这个女儿,他完全可以强势扶阮红云做正妻,这不一直都是他的心愿吗?怎么至今还在拖着? 不过这话肯定不好问出口,南柒又与傅桓闲聊了两句,下人通报,说是李大夫来了。 第三十四章 殉葬 李大夫是个精神矍铄的瘦小老头,笑咪咪,十分和蔼,对南柒态度也很随和。一番望闻问切后,龙飞凤舞地开了药方子,将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就说要去给傅沛回话了。 南柒也没在意,在她看来,这完全就是打一巴掌给颗红枣的行为。 秋葵随李大夫去抓药,傅桓对南柒说道:“你这满院子的丫鬟奴才却没一个中用的,我身边的大丫头柳叶是个成稳麻利的,我把她给你先用着,改日我去跟姨娘说,让她挑几个好的丫头送来给你。” 南柒道:“不用不用,大哥你别看秋葵胆小,做事可仔细着呢。我还有哑婆婆,烧得一手好菜,哪天我请你吃饭,让她给你露一手。对了,我还有车夫,这么多人就够了。” “怎么够?你看南珍,两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小丫鬟,院中两个管事嬷嬷,还有数十位粗使奴才。你再看你,现在秋葵去煎药,你连肩膀上换药的人都没有。这事无须再争,先让柳叶过来,等你挑到心仪的下人再说。” 南柒心想,这种事的确也没必要坚持,傅桓的大丫头总比这院子里的那些人强,于是便不再坚持,欣然接受。 这事过后,南柒安心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傅沛倒是没再提让她搬去北苑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傅桓从中周旋了一把,阮红云也借口腿脚不便不出来,整个侯府难得的风平浪静。 傅桓基本每天下了学回来都会来看她,南柒问他杜嬷嬷之死怎么处理了,傅桓说因李大夫证明了她肩上的伤确实是再次崩裂了,所以傅沛就将这事压了下去,说是等仔细调查了再做定夺。 南柒又问傅桓,外面的流言蜚语是谁传出去的。傅桓端着茶杯眉目清冷地说是彩衣居的张老板。因白日里答应了南珍,傍晚便又送来几匹绸缎,正好听到有几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在嚼舌根,出门便将这事给宣扬了出去。只不过哪个高门大院里没点这种打骂奴才的事?更何况是发生在傅南柒身上,所以众人除了私下诽议了一番,倒也并未太过关注。 南柒当时觑着傅桓寡淡的模样,什么都没多说。 这样又过了三天,南柒也在床上躺了三天,终于实在躺不下去了。 柳叶比秋葵大几个月,人长得老实,话也不多,做事果断利落。南柒对她很满意,这几日也都是她在南柒床边伺候着,秋葵便打打下手。 这日早饭后,南柒摸着自己日渐圆润的脸感概,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往猪的方向发展了。 已经晚秋了,外面景致萧条,有些冷,南柒脚伸出被窝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小姐,您怎么下床了?”柳叶进门后就见南柒赤足在穿衣,连忙上前伺候。 南柒缩着脖子说道:“骨头都快躺散架了,出去走走。” 柳叶一边给南柒穿袜子一边说:“可小姐您身体还没养好呢,大少爷交待您无论如何也不能下床。” “哪那么娇贵。瞧,这的伤疤都快消了。”南柒指着额头说道。 “可是……” “小姐,小姐,您瞧婆婆给您送来了什么?” 秋葵笑嘻嘻地跑进来,手里抱着食盒。 南柒打开一看,竟是十几颗红通通的山楂果子,她顿时眉开眼笑。 “哪来的?婆婆出去买的?” “不是,婆婆去北苑摘的。北苑……” “咳。”柳叶轻声咳了下。 南柒笑:“柳叶,北苑到底是什么地方?” 柳叶脸色变了变,不敢回答。 南柒咬了口山楂,又酸又甜,龇着牙说道:“说吧,搞不好我早晚还得搬过去。” 柳叶一惊,连忙去看南柒,见她又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这才迟疑着说道:“北苑以前是沈姨娘住的地方,沈姨娘死后一直空着。后来,后来……” 柳叶似有顾忌。 南柒依然笑靥如花儿:“说!” 柳叶垂下了头,快速说道:“后来夫人难产而亡,顾嬷嬷及顾家十二位陪嫁丫鬟奴才在夫人出殡后集体于北苑悬吊自尽。恰巧当时屋内钻进一老鼠,打翻了油灯,一把火烧了北苑大半房舍。侯爷震怒,将这事迁怒于顾家,从此北苑就荒废了。再后来有人常常半夜听到里边传来凄惨的哭声,都说是那些人死无完尸,阴魂不散,不肯离去。现在那里面除了一个面目狰狞的,看不出样貌的妇人负责看门外,连只猫都没有。” 南柒被震住,咬了一半的山楂从她手上“咚”地掉到了地下,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柳叶,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么大一件事情。 沈姨娘她依稀有点印象,是最早跟着傅沛的一个通房丫头升上去的。傅南柒还没出生时,沈姨娘就因一场恶疾去世了,但是这么多年她可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十二人集体自尽这件事。 又是悬梁自尽!傅沛还烧了尸骨,这听上去怎么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呢。 南柒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道:“为……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事?” 柳叶道:“事情发生后,侯爷下令严禁议论这事,曾有丫鬟说漏了嘴,被侯爷直接当场打死。再加上这些年府中下人变动大,原先的老人大多不在了,所以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些。” 南柒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那你是从何得知的?又为何敢告诉我?” 柳叶忽地跪了下来,匍匐着说道:“奴婢的娘老子是侯府的家生子,奴婢从小在侯府长大,三岁那年,奴婢和双胞胎哥哥出天花差点没命,是夫人命身边的顾嬷嬷给我娘送来了银子和药材,奴婢和哥哥才能活到现在。夫人的这份恩情奴婢全家都不敢忘,所以小姐问起,奴婢不敢有任何隐瞒。” “那为什么父亲不许人提起?顾家就没有派人来过问过吗?” “因死的人太多,当时怕引起轰动,侯府对对统一口径是这些人念旧,不舍得夫人,所以自愿殉葬的。顾家来过人,但没有查出任何问题,便只能作罢,只是两家从此就不再来往了。” 南柒被秋葵扶着跌坐进椅子里,一手撑着头,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椅边上敲着,目光如炬地盯着地上的柳叶,开始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南柒知道哪里不对劲了,怪不得这么多年傅沛会打着关爱她的名头替她处置了一波又一波身边的人,原来是以此彻底大清洗侯府中的旧奴。 怪不得从小总是有人给她灌输顾家只是个没有爵位的商户这种等级思想,原来是利用她为借口,要彻底断了与顾家的关系。 顾家没有爵位是真,可是那也是百年旺族,青州首富,顾氏祖先是以经商起家,但近几年族中也培养了不少读书人,难保将来不会平步青云,入朝为官。她真的是蠢到极点了,居然与这样的外祖家弄僵了关系。 南柒长叹一口气,对这个一团糟的人际关系网感到一言难尽。 她无力地说道:“柳叶,你说了这么多,我听明白了,你真正想说的,怕是另有其事吧!” 柳叶没有立即开口,而是先对着南柒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才说道:“本以为这辈子奴婢也没机会说出这些话了,没想到老天怜悯,大少爷将我派到了小姐身边。” 她抬起了头,一字一句地说道:“顾嬷嬷去世前一天晚上,奴婢去送纸钱,她亲口告诉奴婢,顾家这些人在夫人临终前发过誓,以后会皆尽全力照顾好大小姐!” 第三十五章 北苑 南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这个事实的,饶是她再如何沉着冷静,现在也如坠冰窟,四肢冰冷,惊悚万分。 这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 十二条性命呀,到底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能下此毒手?到底是什么人,会狠辣绝情到这种地步? 她真的不敢想象。 外面突然起了风,吹得窗户哐当哐当响,秋葵早吓傻了,瘫在一边久久不能起身。 柳叶知道南柒极为信任秋葵,所以这些事并没有瞒着她,再说都是事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关上窗,天空已是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预示着马上就有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南柒闭着眼靠在椅子上沉思,柳叶也不打扰她,关好窗就去点灯。 暖暖的灯光亮起,南柒眼皮跳了下,缓缓睁开了眼,眼中的波涛汹涌已经趋于平静。只是这风平浪静之下,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决心。 没一会,豆大的雨滴就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南柒涩涩地开口:“去北苑。” 秋葵猛地抬头:“现,现在?” 南柒看着柳叶:“对,现在。” 柳叶什么都没问,只说道:“是,奴婢去给小姐加件披风。” 南柒对着柳叶的背影突兀地来了句:“柳叶,我不能留下你。” 她若开口要了柳叶,怕是只会害了她。 柳叶取了披肩过来,淡淡地弯了下嘴:“奴婢知道,奴婢是大少爷的人。” 南柒赞许地冲柳叶点了下头,穿好衣服,取了伞,带着秋葵往北苑去。 冰冷的雨水打在伞上,寒气钻进毛孔里,南柒拢紧了披肩,快步跟在秋葵后面。 而秋葵七拐八拐,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避开路上的人,成功将南柒带到了一扇古旧破败的院门前。 门上的匾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四周杂草丛生,野草都有人高了,门前一片凌乱,门上挂着两盏泛白的破灯笼,随风乱舞,看着就让人心生恐惧。 “小姐。”秋葵看向南柒。 南柒用眼神肯定的示意她去敲门,秋葵咬了下嘴唇,慢吞吞地上前敲门。 “咚咚咚”,三声响过后,破门发出吱呀吱呀古老的声音,自动向内打开,原来根本没上锁,一推即开。 随着门被打开,空气中传来一股发霉的味道,院子中结满了蜘蛛网,入帘的一排房屋有一半被烧成了废墟,残垣断壁,漆黑破碎。剩下的那一半还算完整,就是经年累月风吹雨打,早失了原来恢宏的模样,又无人打理,碎瓦一地。 倒是靠近院门右侧的地方,有一棵粗壮的山楂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在这萧条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也正好档住了剩下的那一排房间,遮掉不少光线,隔出一个隐蔽的角落来。 两人踮着脚尖走出一条路来,雨越下越大,她们的鞋袜早被打湿了,裤脚上全是泥泞。 “请,请问,有人吗?”秋葵紧挨着南柒,颤着嗓子问,回应她的是空旷的风雨声。 “请问,有人吗?”她又问了一遍,仍然没人回答,“小姐,这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南柒忍住后背发毛的感觉,将伞举高了点,环视了下四周,一咬牙:“走,去里面看看。” 秋葵没办法,只好小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走上台阶,秋葵跟在南柒后面,南柒正要去推门,秋葵忽然“啊”地一声尖叫,吓得南柒扔了伞就和她抱在一起。 “怎……怎……怎么了?” 秋葵面无血色,不停抖动着,手也不知道指着什么地方,哆哆嗦嗦地说道:“有,有老鼠。” 南柒无语,差点没被她给吓死。 “人吓人吓死人,别大惊小怪的,大白天还能见鬼不成?走。” 话刚说完,南柒就感觉到背后阴风阵阵。南柒精神高度紧张,手中拽着尘缘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 “啊……!” “啊……!” 这是张什么样的脸?南柒根本形容不出来,五官被烧毁到模糊,满脸纵横交错的疤痕,狰狞恐怖,一只眼睛已瞎粘连成了一条缝,另一只眼睛就像个黑洞,无法区分瞳孔和眼白,鼻子只剩两个孔,嘴巴歪斜,咧着嘴,露出两排阴森森的牙齿。 她个矮小,头发稀稀疏疏,头皮也被烧掉了一块,身上穿着件脏兮破烂、看不出颜色的麻衣,一双手跟烧焦的枯木枝似的,正张牙舞爪地死盯着南柒发愣。 果然是大白天见鬼了。 场面实在太恐怖,南柒和秋葵被吓傻了,甚至都忘记了要跑。直到这个女人忽然伸手袭向南柒,秋葵在南柒反应过来前一把拉开她,抬脚就是一踹,直接那女子踹倒在地。 南柒这才如梦初醒。 “秋……秋葵,你,好厉害。”南柒惊魂未定地夸了秋葵一句,对她的表现相当意外。 不料刚做出英勇之举的秋葵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立刻这话顿时像被放了气的气球,抱着南柒的胳膊站都站不稳,哭哭啼啼地指责起南柒来:“小姐以后能不能机灵点?吓死奴婢了,吓死奴婢了。” 南柒被秋葵这么公然一批评,顿时有几分心虚,她竟比这丫头还胆小,实在惭愧得很。 “嘿嘿,对不起,下……” “啊!小姐,她又来了。” 随着秋葵再一次的尖叫,南柒这回反应极快,尘缘在她手中转了几个圈这打了出去,击中女子后又弹回她掌中。 南柒拉着秋葵闪到一边,指着趴在地上跟个傻子似的往嘴里胡乱塞枯草的女子问道:“喂,你是谁?” 那女人一连被打两次,这次干脆也不起来了,这那么疯疯癫癫地趴那,一会儿傻笑,一会又凶很地发出粗砺般的呐喊,要是捡到泥土里的烂山楂直接往嘴里吞下去。 秋葵扯着南柒的衣服说道:“小姐,她好像是个疯子。” 这人应该就是柳叶口中说的那个看门的女人,只是她全身的烧伤不知道和那场大火有没有关系,还能活到现在,估计不会是顾家的人。 南柒有些失望,她还一心想找到顾家陪嫁过来的老人呢,现在看没,希望渺茫。 南柒不理这疯女人,带着秋葵掩住口鼻走不恶臭熏死人的房间内。大概可以辩出这曾经是间闺房,有挂着破破烂烂帷幔的雕花大床,也有一个缺胳膊少腿的梳妆台,台子上放着一个圆型,生了锈的铁盒子。 南柒子上前拿起盒子,一不小心盖子掉落,从里面滚出一枚珍珠耳环,那耳环与这铁盒十分不相配,甚至可以说在这样一个脏乱差的环境中,突然出现一个圆润,干净,泛着光的珍珠耳环,那耳环上面,刻着一个“梅”字。 第三十六章 沈姨娘 南柒觉得反常,拿着那珍珠耳环放在掌心观摩。不料刚放到手上,原本还在那呈痴傻状的女子骤然发了狂,疯了似的一跃而起,直扑向南柒,口中还发出拉风箱般的怒吼:“我的,我的。” 南柒轻松避开,没想到这女子居然会功夫,紧跟着就跟打九阴白骨爪似的朝她脸上抓过来。南柒用尘缘隔开她的爪子,只退让,并不进攻,一步步将该女子引到床边,忽地扯下一截烂布,练成一股绳往女子身上一缠,三两下就将她给捆了起来。 秋葵闪到南柒身边一脸崇拜地看着她:“小姐好厉害。” 南柒拍了拍手,没好气地点了下秋葵额头,动了动肩膀,还好没事。 那女子被绑后跟个泼妇似的在地上打滚撒泼:“唔,坏人,坏人。” 南柒在离她一丈远的地方蹲下,抛着手中的珍珠耳环恐吓她:“不许叫,再叫把你这东西扔了。” 女子果然立刻止住了声,只唔唔唔的,死盯着那耳环。 南柒问:“这是你的?” 女子点头。 南柒:“梅,你名字中有梅字?” 女子呆呆的,不作声,仍然是那狂点头的动作。 南柒:“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点头。 南柒:“这耳环做工精致,你从哪里得到的?你是什么人?” 仍是点头。 南柒扶额,秋葵扶她站起,道:“小姐,她完全疯了,根本听不懂你的话。” 南柒见女子拼命扭曲着身体匍匐前进,试图靠近她。她将耳环放进铁盒内,一手背于腰后,一手转着尘缘,目光炯炯地看着女子,然后手一挥,震断了布条,将铁盒递到了女子跟前。 束缚一解除,女子立刻抢过铁盒抱入怀中,如若珍宝似的死死抓着,嘴里依然胡言乱语,不知道讲些什么。 “秋葵,走吧。” “小姐,咱不问了?” “这样子,能问出什么?”南柒瞟了眼女子,“出来太久了,先回去,找机会再来。” 好在天黑压压的,雨又大,两人静悄悄地回了房,没被任何人发现。 将湿衣服换掉,南柒一直在想那疯女人的事。她将柳叶叫了进来,把发现的事情跟柳叶讲了一遍,说到那个刻着“梅”字的耳环时,柳叶皱起了眉。 南柒见柳叶面色异常,连忙问:“你知道那人是谁?” 柳叶沉思了下,摇头说道:“名字中带‘梅’的丫鬟有好几个,这个奴婢无法确定。” 南柒:“那珍珠圆润饱满,透着光泽,一看就很贵重,不像是丫鬟们所戴的东西。” 柳叶犹豫了下,嘟囔着说了句:“沈姨娘闺名好像叫梅若。” “什么?”南柒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柳叶欲言又止,最后不确定地说道:“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沈姨娘的名字叫沈梅若,梅花的梅。” “真的假的?”又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南柒都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柳叶很快又说道:“应该不可能,当年那么多人看着她下葬的,怎么可能还活着。” 南柒问道:“沈姨娘长什么样?得了什么病死掉的?” 柳叶说道:“她死的时候奴婢还小,记不清长什么样子了,只知道是个很瘦小的人。沈姨娘从小伺候在侯爷身边,后来老太君见她做事周到,对侯爷也很体贴,就给她开了脸,做了侯爷的通房丫鬟。后来她有了身孕后被抬成姨娘。只不过很可惜,四个多月的时候,沈姨娘不小心滑了一跤,孩子没能保住,也是因为这事落下了病根,缠绵病榻大半年,最后孤伶伶地死在了北苑。” “唉,也是个没福气的人。”南柒双手撑着下巴,心里想的却是“很瘦小”这三个字。 暂时先这样吧,不能往北苑去的太频繁,以免被人发现露出马脚。南柒现在还不敢把北苑里的那个人跟死了的沈梅若关连上,毕竟这个想法太惊悚了。顾氏去世前沈梅若就已经死了一年多了,不可能会藏在北苑而不被发现,不过或许那疯女人跟沈梅若有什么关系也不一定。 还是以后找机会再去吧。 又过了两日,南柒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便随便寻了个理由将柳叶打发了回去。傅桓来看南柒,告诉她京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都在忙着准备太后六十大寿的事情。各家王孙贵族、豪门世家,也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进宫贺寿的事,杜嬷嬷一事就这样被拖延了下来。 而昌平侯府无当家主母,阮姨娘是肯定进不了宫的,就连傅桓和傅南珍,也没有资格出现在宫宴上。 所以,南柒进宫,也成了不确定。 南柒可以跟着傅沛进宫,但入宫后就要分开,到时候谁来照应她呢? 南柒听到傅桓的担忧,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有了主意。 “哎呀大哥,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大不了我就不去了呗。”南柒一派风轻云淡。 傅桓将剥好的松子放到南柒的碟子里,嗔怪道:“不可,月底就是太后寿宴,宫中早就将贴子送到了各家各户,你是侯府嫡女,怎可无故缺席?这是抗旨,你知不知道?父亲也一定不会答应的。我听他的意思,好像是打算让礼部侍郎家的胡夫人带你一起去,父亲和胡大人是旧识。” 南柒对胡夫人没什么印象,好像是个胖胖的、很精明的女人。 她一把抓起松仁塞进嘴里,含糊地问傅桓:“我外祖家去不去?” 傅梧手上动作不停,抬了抬眼皮,说道:“听说你大舅舅捐了个四品典仪的京官,不日就要进京述职了,加上顾家现在是皇商,宫里头肯要给几分面子的。” 南柒一下从凳子上跳起:“真的?我大舅舅全家要从青州来京城了?” 傅桓连忙扶住南柒,责备道:“说话就说话,这么冲动做什么?我可提醒你哦,你跟你这个舅舅关系可不算好。” 南柒抚额:“啊……我到底得罪了多少人?” 傅桓轻笑,果断插刀:“不多不多,也就大半个京城吧,你是京城双霸之一。” 南柒被噎住,想到了那个被她打得鼻青脸肿的王宝生,生无可恋地趴在了桌子上。 “见过大小姐,大少爷,侯爷请小姐去书房一趟。”有丫鬟出现在了门口。 南柒问傅桓:“爹找我什么事?” 傅桓:“不知道,走,我陪你过去。” 来报的丫鬟阻止了他俩:“侯爷说,请小姐一人前去,安诚王府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