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海游侠》 第一章 玉佩 “老师,是他吗?” “老师,虽然我是在玉佩指引下找到他的,但不管怎么看,他好像只是个普通人。” “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狭窄逼仄的房间内,粉刷苍白的墙壁,像是人临死前的脸色。 三个身穿白大褂的家伙,围拢在中央一张冰冷的硬板床边,眼神复杂。 他们戴着式样统一的白色口罩,看不清面貌。从仅露出的眉眼部分和身形轮廓,依稀能判断出,其中两个,是一双青年男女。剩下那位两鬓星霜,被二人称作“老师”的,应该是名中年男人。 三人目光,由始至终,从未离开过眼前那张硬板床。 或者说,他们真正关注的,是此时正躺在床上的那位昏迷少年。 少年姓今,名朝,今年二十一岁,是海城警官职业学院大四学生。 本想趁实习前一个星期的空闲时间,多啃几本教科书,好应对接下来的司法考试。不曾想,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眼前突然一黑,继而失去了知觉。 其实,今朝早已转醒,但当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牢牢固定住,并且被人用湿棉布堵住嘴的时候,第一时间并没有选择无谓挣扎,而是极快克服了内心的惊慌和恐惧,迫使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眯眼装晕,静观其变。 所以他很快确定了两件事。 第一,他从未来过这个房间。 第二,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三个人。 今朝毕竟是警校学生,受过许多专业训练,自然能够判断出,目前的处境对自己十分不利,而且他极有可能已陷入一起绑架案中。 “难道是地下器官买卖?” 今朝从眼缝中注视眼前三个医生打扮的家伙,心念飞转。 “老师,时间到了。”青年男子小声提醒。 那位嗓音沙哑的中年男人,抬手看了看表,沉吟道:“开始吧。” 过了一会,青年男子推来一个不锈钢操作台,上面摆满各种医疗器具,因为摇晃而相互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铁器敲击声。青年女子则从一个密码箱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盐水瓶,挂在床边输液架上,接着熟练拆开一套一次性注射器。 躺在床上装死的今朝,微侧过头,冷不丁撇见输液架上的盐水瓶,与平常感冒发烧时注射的点滴大相径庭,药瓶上没有标签,里面的药液居然七彩斑斓,有如一条杂糅彩虹的璀璨星河,星屑点点。乍一看,似是液体,再看,又像是固体。 若在平时,还算有些艺术细胞的今朝,定会对这件看似艺术品的物件赞叹一番。不过现在显然没这个心情,因为他已看见,青年女子将注射器一端插入药瓶底部皮塞,七色药液随即在输液管中流淌开来,然后用皮管扎紧他的右腕,紧接着,伸手探了探他手背上逐渐隆起的静脉。 青年女子回过头,凝注自己老师的脸,似在做最后确认。 良久,等到中年男人重重点了点头,她才捏住针尖,慢慢抬起今朝的右手。 今朝一向是个冷静的人,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惊出满背冷汗。他并不知道,那七色药液究竟有何古怪,但就算用屁股蛋子想也知道,一定不会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趋于人类面对致命危险的本能,今朝双目暴睁,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手脚和腰肢实在被绑得太紧,动弹不得。想要大喊,怎奈口舌被湿棉布堵得死死的,只发出几声若有似无的呜咽声,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绝望之感。 挣扎中,今朝下意识拧转右腕,一定程度上,还是延缓了青年女子下针的速度。 一旁的青年男子,好像对这种突发状况早有预案,转手便从操作台上拿起一支事先准备好的镇定剂,对着今朝颈部,一针刺入。 如今已使出吃奶力气的今朝,意识很快模糊起来,极力用最后一点意志力,强撑着即将闭合的眼皮,似是在看这世界最后一眼。 “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 今朝再次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草皮柔软的山坡上。 温暖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木叶,星星点点,洒满他的头脸和身体。 今朝挣扎着坐了起来。 “难道是做梦?” 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因为他觉得此时脑中浑噩,浑身无力,这些都是镇定剂药效未散的症状,手腕上的确有曾被捆绑过的青紫淤痕,右手背上赫然有一个小小的针眼。 这就说明,他的确曾被禁锢在那间四壁惨白的房间内,并且被人强行注射了一种不知名的药液。 这一切都不是梦。 “他们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既然费尽心机绑架我,现在为何又把我放了?” 满脑子疑惑的今朝,在确定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内脏器官完好无缺之后,缓缓站起身来,只见目之所极,尽是大片芳草翠绿的平原,远处群山连绵,云雾缭绕,看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有任何像样的建筑。 看来是某处郊区。 今朝伸手去掏手机,想要依靠定位系统,确定自己的位置。 好死不死,手机居然蓝屏了。 最奇怪的是,掏手机的时候,一块青色玉佩,顺势从他口袋滑落,掷在地上。 警校对学生的穿戴是有一定要求的,所以今朝没有穿金戴银的习惯,这块玉佩自然不是他的。但本着不放过任何线索的原则,今朝还是拾起玉佩,两指捏住,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玉佩呈葫芦状,触感温润,玉质通透。通体翠绿,毫无杂质,就像一捧三月春水。若仔细观察,玉佩中央隐约有一抹淡金氤氲其中,似雾似光,明灭闪烁。玉佩顶端凿有一个小孔,两条绞丝红线编织而成的红绳当中穿过,可以佩戴胸前,也可缠于腕间。 今朝端详许久,依旧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仍是小心翼翼将玉葫芦收入口袋,倒不是贪图其贵重价值,而是佯装昏迷期间,曾听到那三人谈话,其中便提及“玉佩”字眼。 出身警校的今朝,长久以来练就的敏锐第六感告诉他,此次事件,或许和这块玉佩有着某种关系。 第二章 拔剑 良久。 今朝逐渐恢复些许力气,简单辨别方向后,开始动身向前走去。 惨白的房间。 冰冷的硬板床。 三个穿白大褂的家伙。 还有那瓶绚烂如毒药的药液。 这一切光怪陆离的遭遇,对于今朝来说,仍是谜团。 但他很清楚,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如何离开这里,才是头等大事。 到底是绑架,还是出于其他什么目的,种种一切,只有等脱离眼下困境,活着回到自己所熟悉的海城,才有机会慢慢调查清楚。 所以哪怕镇定剂药效未散,每走一段路便会因脚软无力,踉跄摔倒。今朝始终紧咬牙关,依靠意志力苦苦支撑,艰难前行。 虽然他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但思维依旧清晰,一定要赶在天黑之前走出这片深山老林。否则,入夜后鬼知道会遇到什么野兽,要是真碰上人熊猛虎,以他如今这副孱弱身躯,可以说必死无疑。 今朝并非漫无目的,到处乱闯,而是一路向南移动。在他的设想中,只要遇上个把路人,或借或骗,取得对方的手机,拨出求救电话或者报警,自己便算是得救了。 “一定要活下去!” 今朝力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拳心,以疼痛刺激疲惫迷离的意识。 片刻之后。 低头赶路的今朝,忽然看见距离自己不远处的草地上,凭空出现一团黑影。起初只是一小个黑点,迅速扩张,直到将今朝笼罩其中,有如一团乌云骤然压境,遮天蔽日。 紧接着,只听天空中隐约有闷雷声悍然滚动,由远而近,如临耳畔。 今朝蓦然抬头,但见整个天幕,其红如血,赫然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硕大火球,冲开云海,仿佛自天外而来,径直砸向大地。 火球下坠速度极快,顷刻间已迫在眉睫。 “妈呀!” 今朝心头一凛,鼓动余力,发足狂奔。跑出去十几米后,大地随即剧烈震动,紧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股骇人气浪激荡开来,顿时将他震飞数米。 吃了满嘴草土的今朝,挣扎着站起来,然后弯腰,剧烈呕吐,只觉胃里如翻江倒海,肌肉骨骼像是散架般疼痛。想来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所谓“内伤”,大抵便是如此。 过了一会,几乎呕出胆汁的今朝,终于直起腰,深吸一口气,慢慢移步转身。几秒钟前,他曾身处的那片大地,早已面目全非,被那巨大火球砸出一个直径几十米的深坑,周遭草木无一幸免,皆燃为灰烬,浓烟滚滚。 “陨石?!” “赶情今天所有稀奇古怪的事,都让我碰上了啊?!” 劫后余生的今朝,依旧心有余悸。 不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大着胆子,走上前去。 越接近大坑,周围温度越高。今朝伸手擦去额前汗珠,另一只手不断挥起落下,驱散烟雾。他意外地发现,这个坑洞虽然从表面上看,像是陨石撞击而成,但却找不到半块陨石碎片。最奇怪的是,当他站在坑洞边缘向内眺望时,除了满地灰烬,黑烟缭绕的坑洞中央,仿佛斜插着一物。 从轮廓来看,像是,一把剑! “从天而降的飞剑?拍电影啊?!” 今朝立刻掐灭这个荒诞的念头,苦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手机没坏,现在他也没有停下来,拍几张照的想法。饥寒交迫的旅人,比起沿途的风景,他们更需要水和食物。 今朝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走出去几步后,忽然有一股无形吸力,将今朝死死扯住,迫使他无法前进,不得不驻足原地。紧接着,这股吸力骤然加剧,今朝双脚逐渐浮空,再难站立,整个人随即倒飞出去,硬生生被吸入坑洞。 移动过程中,双手下意识在空中挥动乱抓,下一刻,似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今朝当下也不管到底抓住了什么,有如即将溺亡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握住,好像已打定主意,死也不放手。 也就是在他抓住那件东西之时,诡异吸力,顿时消失。 惊魂未定的今朝,曲膝跪坐于地,大口喘着粗气。这才发现,此时竟已身处那坑洞中央,而方才握住的那根“救命稻草”,便是那柄剑。 三尺青锋,锈迹斑斑。 说来也怪,这柄被烈火缠绕,如陨星坠地的锈剑,理应温度极高。可今朝一握之下,非但不烫手,反而自剑柄传来一股清凉之感,透过掌心,游遍全身,使他疲累骤消,精神也没来由地为之一振。 看着眼前这柄样式古朴,通体生锈的长剑,今朝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柄剑好像就是自己的。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听见心底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拔剑!” 下一刻。 少年今朝,拔剑在手。 这一瞬间。 云海之上,一道青冥横雷,炸出连串雷光电晕,直劈一座山巅仙府。一位白衣老道,捻须间御剑八千里,以身撼雷。 大江之畔,洪水翻卷千丈,直扑江畔村庄。一位金袍老僧,囫囵吞下半个搜馒头,赤脚一踏,大江从中间裂成两截,滔滔洪水,退流地底。 这一刻,天下所有书籍自行翻开,无数文字,如翩然彩蝶,离书飞起。一位气急败坏的老秀才,踏空而起,折扇一挥,文字重归书籍,只是摆列文序,全然错乱,老秀才气得骂娘。 这一刻,天下所有战马昂首嘶鸣,向着南方,脱缰而奔。一位披甲将军,徒手搬动数座山峰,并作一道天险屏障,阻断战马去路。接着拔刀指天,勃然怒吼。 与此同时。 有七位分别身穿赤、金、黑、褐、蓝、青、紫,七色斗篷的老者,御风而来,虚空留下七道色彩斑斓的气旋,堪堪落在坑洞边缘。 他们统一用斗篷遮面,只露出鼻尖以下半张脸,上半张脸皆隐于阴影之中,给人一种神秘可怖之感。 不知为何。 今朝虽然看不清他们覆在斗篷之下的眉眼,但还是能够感觉到,此时他们正在用一种不太友好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看。 不过他并不在意。 因为好歹总算是遇上人了。 重燃希望的今朝,热情地朝他们挥了挥手,问道:“请问这里是片场吗?” 他搔了搔头,将掌中绣剑横于胸前,尽量礼貌地说道:“这是你们的道具吧,我是不是打扰你们拍电影了?” “喂,你们几个老东西的眼睛还没瞎吧,他手里拿的,是不是那把剑?” “自然不会错,除了它,还有哪件兵器有令天雷横空,江河倒灌的威能?” “想不到,这世上当真有人能拔出这把剑。” “此人是谁?” “瞧他年纪,就算是打娘胎里便开始修炼的不世之材,最多不过中四楼修士,居然能拔出这把剑?!” “传说此剑认主,除非剑选之人,如若不然,就算上四楼修士,恐怕还未走近这剑五尺,便会为剑气所伤。难道,这剑已将此子认作主人?” “莫要惊慌,静观其变。” 七人以意念传音,旁人无法听见。 看着木立原地,纹丝不动的七位斗篷老者,今朝整理了一下思路,解释道:“几位大叔,我无意冒犯。是这样的,我是海城警官职业学院的学生,今天跟同学出来旅游,结果走散了,手机又没电了,所以才会到处瞎逛,如果打扰你们工作了,还请见谅啊。这里还真是偏僻,走了半天都没见过人,还好遇到了你们,能不能借我手机打个电话,我想联系一下我同学。” “海城警官职业学院?喂,你们听过吗?” “闻所未闻。” “不管是哪一家新立的宗门,既然门下出了个能拔出此剑的弟子,将来地位,定是超然的存在。” “不知此宗门是哪位仙人所创,想来徒弟如此,师父自然不会差到哪去。” “不管是谁,对我们来说,无疑又多了个或许足以致命的威胁啊。” “此子方才说要向我们借什么?手机?手机是何物?” “此子说话颠三倒四,或许有意以言语分散我等注意,待我们露出破绽,必会出剑斩之,尔等小心!” 但见七人无动于衷,今朝心下焦急,一步踏出,刚要再说些什么,那七位斗篷老者,顿时如临大敌,纷纷向后退去。 今朝连忙挥了挥掌中锈剑,意思是,自己没有恶意,让他们不要害怕。 “不好,他要出剑!” “此子果然用心险恶!” “怎么办?”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来日方长,无谓缠斗。” “走!” “快走!” 霎时间。 七位老者,冲天而起。 望着天边来而复往的七道气旋,今朝呆若木鸡。 这就是传说中的肉眼vr特技效果?! ———— 四壁惨白的狭窄房间内。 有一面仿佛由雾气汇聚而成的巨大屏幕,悬停半空,将今朝错愕的表情,展现得纤毫毕现。 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女和中年男人,端坐屏幕之前,观察着今朝的一举一动。 “老师,难道他们就是传说中的……”青年女子眼角抽动,欲言又止,似是不敢提及那七位斗篷老者的名讳,又好像对于他们落荒而逃的行径,感到不敢相信。 中年男人此时眼中已有笑意,欣然道:“不必惊讶,这恰好证明我们没有找错人。” 青年女子小声问道:“老师,接下来怎么做?” 中年男人双臂环胸,站起身来,“先让他回来吧。” 话音刚落。 屏幕那头的今朝,右边口袋忽然闪出一点耀眼绿芒,光晕随即膨胀成一个翠绿色光球,将今朝笼罩其中。最后,光球再度缩小,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今朝也随着光球一起,在屏幕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章 郝猛 “啊!” 今朝从噩梦中惊醒,汗水已浸透脊背。 梦境中,他堕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缥缈虚无,有如阿鼻地狱,没有阳光和温暖,只有冰冷和黑暗。 六条像是荆棘般带刺的锁链,牢牢捆绑住他的四肢和身体,越是挣扎,锁得越死。最后,又有一条铁链,毒蛇般缠住他的脖子,越勒越紧,几乎窒息。 生死之间,死寂一般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道青色光芒,当空一卷,化作一团碧青光球,缠绕在今朝周围。 七条锁链,顿时消失。 整个人悬浮于光球中央的今朝,感觉不到任何重力,身体轻得就像羽毛,飘飘荡荡,有如置身水中,又像遨游太空。 正当他内心喜悦之时,光球便如梦幻泡影,猝然而破。 今朝顿时下坠,风声如刀在耳畔。 他无力阻止,更无法自救,只能在黑暗和恐惧中,歇斯底里地哀嚎。 然后他便惊醒过来。 四周没有黑暗,没有锁链,也没有光球,只有一束和煦春阳,温柔地洒在他身上。 因为长时间沉睡的缘故,今朝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不由得眯起眼睛,下意识伸手挡了挡。 待得视力恢复,眼中随即流露出惊讶的神色,因为周围的一切,都让他感觉到无比熟悉。 一间四五十平米的房间,阳光从南面墙上,一扇半开的窗户照射进来,将当中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水泥过道,映得很亮。 过道两边,各有一张宿舍典型的高低铺,现在他正躺在西面的上铺,对面那张下铺旁边,放着一个积了些灰尘的黑色行李箱,那是提前去实习单位报道的同学,还未拿走的行李。 今朝不会认错。 这里就是他生活了四年的大学寝室。 如释重负的同时,今朝随即感觉到脊背发凉。 一朝脱困,虽然值得高兴,但很多事,都是细思极恐。 比如说今朝此时正在思考的问题。 “我是怎么回来的?” “难道那三个穿白大褂的家伙,大发善心,将我送了回来?”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地折腾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这些问题,自然都没有答案。 今朝用力摇了摇头,让自己保持冷静,习惯性掏出手机看了看,原本蓝屏的手机,此时居然已恢复如常,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2019年10月29日,上午9点35分。 他依稀记得,昨天去图书馆的时候,也就是昏迷前后,应该是中午12点,而昨天发现自己身处那片平原的时候,他曾留意太阳的方向,已慢慢偏西,大概是下午3点左右。 也就是说,从遭遇绑架到现在,已过去差不多21个小时。在这段时间内,今朝前后两次昏迷,醒来后分别出现在四壁惨白的房间,和那片被一柄天外飞剑,砸出大坑的平原。 这是目前已知的所有信息。 再要深究,毫无头绪。 不过,今朝现在至少能确定一件事,自己所遭遇的,绝不止绑架那么简单。 他将手机重新放回口袋,指尖随即触及到一小块温润之物,两指衔出,正是那块葫芦玉佩。 他将玉佩放在手心,细细端详。 清冷的阳光拂过玉佩表面,闪出一点淡淡青芒。今朝一激灵,随即想起自己“目送”那七位斗篷老者离开后,刚想继续寻找出路,眼前忽然亮起一抹如此青芒,接着便失去知觉,晕了过去。 剑呢? 今朝环目搜寻,那柄从天而降,通体生锈的长剑,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今朝双手抱头,感觉有些崩溃。 这一连串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又荒诞绝伦的事,从表面上看,似乎毫无联系,但今朝隐约觉得,它们背后,必定存在着某种隐秘而复杂的关联。 沉思片刻。 今朝觉得,还是应该先报警。 虽然警校生去报警,说起来有些笑话,但这件事的诡异程度,已大大超出一个二十一岁少年所能接受并解决的范畴。 毕竟“有困难,找警察”这句话,已在人民群众当中根深蒂固。 主意已定的今朝,三两下换了身干净衣服,从上铺跳了下来。 刚要开门,门忽然被粗暴推开,一道风风火火的身影鱼贯而入,正与今朝撞了个满怀。 身高176,体格尚算健壮的今朝,一下子被撞飞在地,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盯着面前那个,几乎与两米高的门框齐平的高大少年。 “憨憨,你瞎啊!?” 被称作憨憨的高大少年,木讷眨眼,连忙将今朝扶起来,小声道:“对不起,我以为你不在……” 今朝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什么不在,我这不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吗!?” 高大少年挠了挠头,道:“昨晚你没回来,隔壁312寝室的刘明说,你准是抓住实习前最后的时间,找小姐姐春宵一刻去了。” 摔得着实不轻的今朝,瞪了高大少年一眼,气骂道:“滚犊子,我现在哪有那个心情。” 高大少年重重点了点头,很认真地说道:“嗯,我觉得,就算你有那心,以你的长相和身材,估计也不会有小姐姐看上你。” 今朝盯着对方一本正经,且眼神肯定的老实脸庞,忍不住笑了出来。 换作别人说这句话,今朝就算不一拳头砸过去,也早已在心里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了。但从高大少年嘴里说出来,今朝只觉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道,这个耿直到有些憨傻的高大少年,从不会说违心的话,所以总在有意无意间得罪人。 不过这也恰恰是今朝与他要好的原因。 外号憨憨的高大少年,大名郝猛,是今朝的室友兼死党。虽然有一副巨大身躯和一身好猛好猛的腱子肉,但性格实在质朴傻缺到令人发指。 今朝曾开玩笑地对郝猛说,要不是有这副唬人的身板,就凭你这噎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水平,早就被人吊起来打了。 今朝的目光缓缓从郝猛的脸,转移到他的右手。郝猛连忙将手里用透明塑料袋包裹的东西,藏到背后。 今朝的眼神有些黯淡,暂时放弃了去派出所办案的想法,忽然跳了起来,一拍郝猛肩头,“我饿了,陪我吃饭去。” “可是我……” “少废话,跟上!” 不等对方拒绝,今朝已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 望着今朝的背影,出身贫困农村的郝猛,眼神动容。 悄悄地将那个塑料袋里,用这个月仅剩的生活费买的两个馒头,藏进口袋。 第四章 能力 海城警官职业学院后面,有一条小吃街。 今朝总嚷着学校食堂满足不了每天学习训练所消耗的体能,所以隔三差五,就会带着郝建去开小灶。 尽管很多时候,他只是找个借口,给宁愿一个人躲起来啃冷馒头,也不愿开口向别人蹭一顿饭的郝猛,补充油水罢了。 今日的小吃街依旧热闹,隔了老远,就能闻见空气里弥漫的饭菜香味。 可今日的食客却有些反常,一个个不往街边小馆里钻,反而都神色匆匆,一股脑朝街尾蜂拥而去。 “滴嘟、滴嘟、滴嘟……” “什么声音?”今朝停下脚步。 “哪有什么声音啊?”跟在后头的郝猛,差点撞上今朝背心,疑惑问道。 “不对,好像是警笛声!”今朝很肯定地说道。 一向对今朝极其信任的郝猛,驻足聆听,过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朝哥,不是我不相信你,我从小在山里放羊,耳朵灵得很,能听到几十米外野兽靠近的声音。警笛声那么刺耳,如果你都能听到,我没理由听不到啊。” 今朝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但他的确听见了警笛特有的声音。仔细一听,又有些奇怪,这声音仿佛很远,又似近在耳畔,感觉有些不真实。 二人跟着人流开始移动,走到街心的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郝猛,忽然一拍手掌,道:“朝哥,好像真的有警笛声,就在街尾方向。” “我就说嘛,看样子好像出事了,看看去!” 今朝撒丫子向街尾跑去。 郝建木立原地,眼神惊讶,喃喃道:“朝哥的听觉什么时候这么灵敏了?” 这条名叫学林路的小吃街,街尾那边,已乌泱泱围满了人。 许多饭馆的老板伙计,更是连生意都不做了,纷纷走到门口,撑着头看热闹。 “好久没出这么大的事了,好像连特警都来了。” “谁说不是呢,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连老人家的钱都抢。” “那个人手里好像有刀,也不知道警察劝不劝得住他。” 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今朝推着身量巨大的郝建,当做推土机来使,很快就“碾”到了人群最中央。 只见街尾那边,有一个中年男人,手持利刃,连拉带拽,挟持着一名六七十岁的白发老妪,正气势汹汹地与一众警察对峙。 以事发地为中心,方圆四五十米开外都拉起了警戒线,将看热闹的人群隔绝在外,由辖区派出所民警负责维持秩序。 郝猛见状,大口呼吸,抡起袖子就要往警戒线里闯。 今朝从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压低声音斥问道:“干什么去?!” 郝猛言简意赅,“我去干坏人!” 今朝简直被他这份天真到一尘不染的正义感打败了,没好气道:“干你妹!先不说警察放不放你进去,就算真让你进去,凭你这副尊容,吓得嫌疑人手一抖,抹了人质的脖子怎么办?” “额……”郝猛思量片刻,终于停下脚步,双拳紧握,遥望远处持刀中年人,眼神那叫一个嫉恶如仇,“那我等一下再去干他。” 今朝哭笑不得。 “不要伤害人质,不管你有什么要求,警方都会尽量满足你。” 一位说话温声细语,却让人没来由感觉到三分威慑的年轻女警,缓步接近持刀中年。 她显然受过专业谈判训练,步伐均匀,既有效地接近持刀中年,也不会让对方感到威胁,从而因慌乱误伤人质。 年轻女警在距离持刀青年一两米处停下脚步,伸手反复做出按压的动作,“你别激动,先把刀放下。你要谈条件,可以,但这位大妈是无辜的。” 年轻女警的动作看似随意,其实深有门道,她停下来的地方,正是心理学上,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而她反复按压手掌,也是在不经意当中,对持刀中年施加心里暗示。 远处。 将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的今朝,不由得点头表示佩服。 临危不乱。 “别过来!” 手持水果刀,劫持人质的中年男人,此时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向后倒退一步,抵住老妪咽喉的刀尖,兀自深嵌几分,眼看已划破表皮,沁出淡淡鲜血,“少他妈框老子,你们的套路我还不知道?先让老子走,老子再放人!” 年轻女警思量片刻,随即将腰间装备齐全的武装带解开,随手丢在一旁,接着将全身上下的口袋都翻了出来,最后摊了摊手,道:“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有一点,必须让我跟着你,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尔反尔,在逃脱后杀害人质。你用不着害怕,我只是个女人,论蛮力一定不是你的对手。况且你也看到了,我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脑子聪明,胆子也大,不错。”今朝不由得称赞道。 “朝哥,你在说谁?”郝猛回过头,一脸茫然。 “那个女警察啊,你没听到她刚才说的话吗?”今朝反问道。 “朝哥,别逗了,咱们跟她少说有四五十米远,我只是看见她在动嘴巴而已,你怎么可能听得见她说话。”郝建顿了顿,“哦”了老长一声,继续道:“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 今朝只道他在开玩笑,并无心理睬,继续将目光抛向远处的对峙双方。 但他忘了。 郝猛从不开玩笑。 “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今朝忽然听见一阵极不寻常的声音,一开始像是雨点敲击屋檐,轻而远,慢慢变得清晰起来,有如战鼓在擂。 闭目细闻之间。 竟是心跳声! 今朝双目暴睁,目光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去,最后锁定是,竟是那位此时已沦为人质的白发老妪。 随着那阵心跳声加剧,老妪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呼吸显得十分困难,并且眼珠直直上翻,似乎有昏厥的迹象。 隔着人群向内观望的今朝,居然将老妪的脸瞧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比透过八倍镜看人,还要清楚。 最不可思议的是,最后他居然看见了老妪眼中,人群里的自己。 正如郝猛所说,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与事发地相隔四五十米,当中还隔着沸腾的人群和鸣笛的警车。即使听力再好的人,也听不见那边人的对话,更遑论老妪的心跳声了。 更荒诞的是,目力极佳之人,在这种距离下,也无法将一个人的脸看得十分清楚,想要看到对方眼中的自己,更是绝无可能。 可今朝确定,他真的听见了,也看见了。 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愿意,还可以听得更远,看得更清楚。 这种感觉就像是,忽然间获得了某种神奇的能力。 第五章 内力 专注于与持刀青年斡旋的年轻女警,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老妪身体上发生的变化。 或者说,她其实也注意到了,只是一时没有想到解决的法子。 今朝当下并没有想那许多,趁负责维持秩序的民警不注意,一溜烟钻进了警戒线内。 “你不能进去,快出来!咦,大块头,你挡着我干什么,快让开!” 等到那位民警发觉,想要将不速之客揪出来的时候,郝猛便像是一座大山一般,死死横在他身前。 天生老实木讷,有时思维有些迟钝的郝猛,并不知道今朝要做什么。 但他绝对信任今朝。 警戒线内。 警匪双方的对峙仍在继续。 一位穿着利落,长相粗犷,神情彪悍的健硕汉子,双臂环胸,站在距离事发地三十米开外的地方,眼神严肃,时而拿起手里的对讲机吩咐几句,指挥调度。 今朝已判断出,此人便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随即大步走上前去,敬了个礼,认真说道:“这位警官你好,我是海城警官职业学院的学生。我觉得现在不是和嫌疑人周旋的时候,要么速战速决,武力拿下,要么满足他的条件,尽快解救人质。” 他顿了顿,左右看了一看,压低声音道:“人质有心脏病,并且很有可能即将发作!” 那位健硕汉子好像根本没听见,径自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片刻之后,才斜眼瞟了瞟眼前这个自称警校学生的今朝,一脸不屑,“你咋知道人质有心脏病?” 今朝嘴唇掀动,欲言又止。 总不能说是自己听到的吧,说出来别人也不信啊?! “来两个人,把他给我弄走!” 健硕汉子招手吩咐一声,随即转头,继续盯住案发现场,不再去看今朝,冷冷道:“别以读了几年警校,就有资格在现场指手画脚了,小犊子,还差得远呢!” 两名民警闻讯而来,一人一边,眼看就要把今朝架出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剧烈的心跳声再次钻入今朝的耳膜,不仅如此,这次他还听见老妪此时已十分孱弱的呼吸声,几乎将要窒息。 来不及了! 也许是出于从小立志当警察的那份正义感,也许是不想眼睁睁看着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今朝一步踏出,身如雷动。 前来赶人的民警,反而被今朝前冲的反震力,撞得连连倒退。 那位面容姣好,正在思考如何游说持刀中年的年轻女警,只觉身后罡风大作,下意识转头,随即便向旁边狼狈跌出几步,站定后,一脸茫然,伸手捂住被这股没来由的劲风,刮痛的脸庞。 下一刻。 原本还在三十米开外的今朝,已然出现在持刀中年身前。 围观群众加上处警民警,少说有一百双眼睛,竟无一人看清,今朝是如何移动的。 他们只看到一阵裹挟人影的狂风掠过,接着,那个少年便凭空出现了。 横空出世! 看着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年,持刀中年满目惊惧,当场愣住。 不过他毕竟是犯案累累的惯偷悍匪,饶是反应迅速,刀刃一横,便要朝人质颈部大动脉砍去,大有拼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 此时的今朝,一改往常嬉笑面貌,严肃得吓人,眼神更是冷静沉着,仿佛已提前洞穿持刀中年的目的,闪电出手,以左掌扣住对方持刀右腕,发力一旋,直将持刀中年整条右臂,向外翻拗过来,使的是标准的擒拿手。 不等对方吃痛哀嚎,今朝随即一步侧移,闪身至持刀中年右侧,右掌如蝴蝶穿花般,自他腋下穿过,抵住人质背心,轻轻发力,便将老妪推向不远处的年轻女警。 持刀中年只觉右臂像是被铁钳夹住,挣脱不得,几乎折断,疼得眼眶血红。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少年,居然有这份近乎恐怖的力气。 事到如今,唯有搏命! 持刀中年紧咬牙关,右掌一松,小刀落下,转身以左手抄住刀柄,奋力递出,直刺今朝。 今朝左掌横推,不偏不倚,荡开刀锋,随即改横推为直送,力握成拳,正中对方小腹。 顷刻间。 持刀中年有如被一头壮年斗牛撞飞一般,双脚拖地,直直弹出。 弹飞十余米后。 甚至还来不及惨叫,只听轰一声巨响,持刀中年撞上路边一台自动售货机,这才停住去势。 只是这一拳实在太重,此时持刀青年整个人已完全陷入自动售货机中,因挤压而破碎的众多饮料,同时喷涌,洒出漫天缤纷水花。 此情此景,众人骇然。 “你们有没有看见他是怎么冲过去的?” “没有啊,我只看见那个男人在挟持人质,下一秒,他就出现了。” “乖乖不得了,这一拳得多大力气啊!” “简直比武侠片还夸张!” “……” 不要说在场数十名从各部门抽调来的精英民警,此时都已呆若木鸡,就连本案总指挥,那位曾办过跨国大案,见过大世面的健硕汉子,现在也是目瞪口呆,眼角抽搐。 他真的只是个警校学生?! “朝哥,牛逼!” 全场估计只有郝猛,没有瞧出这件事的古怪。 回过神来的今朝,着实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痴痴望着将持刀中年打飞的右拳,眼神复杂。 虽然警校训练繁重,早晚三公里,外加学习擒拿格斗,但今朝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远没有达到如此变态的程度。 甚至连号称全校最能打的郝猛,也望尘莫及。 疾风般的速度。 妖孽般的力量。 看似有违常理,今朝却觉得,竟有些浑然天成,理所当然之感。 特别是刚才那拳,完全是身体下意识的应激反应。出拳时,似乎并非肌肉骨骼发力,而是小腹间,仿佛有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升起,贯通全身,继而送入拳峰,最后爆炸开来。 今朝没来由得想起,那些武侠小说当中,一个虚无缥缈的词汇。 内力。 ———— 四壁惨白的房间内。 悬停半空的雾气屏幕前,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子,大笑不已,“瞧他那副呆样,估计吓傻了吧。” 一旁的青年女子,掩嘴摇头,“实在难以将他跟那位大人物联系起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中年男人,身体前倾,分别用手,抵住二人肩头,仰面抬头,凝注屏幕上一脸茫然的今朝,眼神欣慰,“他只是还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 第六章 英雄 一时间,小吃街事件,轰动海城。 做完详细笔录后,迎着海城刑侦大队全体民警,或诧异或崇拜的目光,此次事件当中,横空出世的英雄人物——今朝,战战兢兢,准备离开。 此时的今朝,救人时的霸气荡然无存,已然又是一副普通学生的模样,甚至有些局促不安,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的反常行为,会不会带来什么麻烦,或者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想想实在后怕。 不过,毕竟身手好,并不算犯罪。 今朝要走,无人阻拦。 出门时,正与那位健硕汉子擦肩而过。 此时已换上二级警督制服的健硕汉子,叫住今朝,上下打量片刻,饶有兴致地说道:“小伙子,看不出来你挺牛逼啊,一拳就打断了嫌疑人八根肋骨,我看特警队那些傻大个,没一个是你对手。” 八根肋骨?! 今朝闻言,倒吸一口凉气,略微低了低头。 他实在没想到,那一拳,竟暴力至此。 态度与之前相比,已大为改变的健硕汉子,伸出粗壮右手,微笑道:“认识一下,我叫扎西多吉,藏区调来的,目前担任海城刑事侦查大队,大队长一职。” 今朝怔了怔,没想到对方会主动介绍自己,连忙伸出双手,与他握了握,“大队长好,我叫今朝,海城警官职业学院大四学生。” 看着今朝略微有些难看的脸色,扎西多吉双手叉腰,一扬头,笑道:“小伙子,怎么一副蔫儿了吧唧的样子,刚才那股子狠劲呢?怎么,怕把嫌疑人打坏了,要掏医药费?” 他大手一挥,像个大方的财主,“放心,这点小事,队里搞定!” 今朝连忙摇头。 不等他开口解释,扎西多吉原本充满笑意的瞳孔,瞬间收缩,眯起的双眼,像是一头狡猾的狐狸,沉声问道:“今朝,你以前做什么的?特种兵?还是受过什么特殊训练?” 今朝苦笑摇头,无从开口。 这位来自藏区的康巴汉子,毕竟具备极高的刑侦素养,自然看得出,今朝行为间的不寻常之处。不经意间,已用上审问嫌疑人的问讯手段,先是一通胡吹乱哄,接着抛出关键问题,在对方毫无防备下,一语中的。 这个方法总是奏效。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问题,连今朝自己也无法回答。 片刻之后。 扎西多吉神色如常,淡淡道:“你不想说的话,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你看起来有些累了,回去休息吧,之后的事情,我们会处理。最后,还是要代表警方,感谢你的英勇表现,我会给你申请好市民奖,说不定还有奖金呢。” 今朝点了点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蓦然抬头,仰视比他高出许多的扎西多吉,踌躇片刻,很认真地说道:“扎西队长,好市民奖就算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我想要案发当时的监控视频。” ———— 刚走出刑侦大队门口。 无数闪光灯同时亮起,晃得今朝睁不开眼。 一大群消息灵通,等候多时的记者,蜂拥而上,将原本就有些狭窄的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你好,请问你当时冲上去的时候,是什么想法,有没有觉得害怕?” “听说你还是警校学生,你觉得自己的英勇行为,是不是与长时间的刻苦训练和耳濡目染有关?” “现在大家都把你称作海城英雄,能不能谈谈你的感受?” “英雄,留步!” “哎,别走啊!” 无数问题,层出不穷。 一脸茫然的今朝,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会成为焦点人物,一时手足无措。 他并不是什么明星大腕,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记者。更何况,对于记者的提问,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一口一个“对不起,请让一让”,拨开人群,奋力逃脱。 但他显然低估了这群人打不死的韧劲,身为记者,怎会轻易放过如此爆炸性的新闻头条,皆用身体当墙,将今朝牢牢围住。 “朝哥,这边!” 无可奈何之际,只听人群中央,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人海般的记者,纷纷向两边跌撞倾倒,就像一支牢不可摧的军队,忽然被人杀出一条血路。一只硕大手掌,随即从人缝中伸出,二话不说,抓住今朝右腕,便往包围圈外拖。 看着那个带着自己,突出重围的高大背影,今朝欣喜若狂。 “憨憨!” 二人跑出去很远,确定完全甩掉记者后。前来支援的郝猛,大手一伸,撑在路旁电线杆上,弯下高达两米的身躯,大口喘息。 反观今朝,面色如常,居然不觉得累。 休息片刻。 依旧有些气喘的郝猛,伸出大拇指,在今朝面前晃了晃,“朝哥,你牛逼啊,跑了这么久,居然大气不喘!” 他咽了咽唾沫,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白的嘴唇,继续道:“朝哥,你现在体力可以啊,还有你对嫌疑人使的那几下子擒拿,我看,咱们学校那些教官,也没这个本事。老实说,这段时间,你是不是自己偷偷加练了?” 郝猛性格使然,想到什么便问,不会拐弯抹角。 今朝不知该如何回答,又不愿骗他,沉默片刻,小声嘟囔道:“我他妈也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你说啥?” “没啥,吃饭去!” 吃完饭后,因为要去拳馆兼职陪练,郝猛先走一步。 今朝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 出身贫瘠塞外的郝猛,大学期间,宁可打碎牙往肚里咽,一天兼职三份工作,维系学费和生活费,也从未向家里要过一分钱。 或许正是这种出身,这种性格,才造就了这样一个硬汉。 回到寝室。 今朝关上房门,反复确认已经锁好后,一屁股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眼神呆滞。 良久。 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u盘,插入接口。 他很庆幸郝猛先行离开,因为接下来要看的东西,他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 打开播放器,屏幕上随即出现从扎西多吉那里,破例拷贝回来的,案发当时的监控视频。 画面中。 今朝站在距离案发地三十米开外的地方,正与扎西多吉交涉。下一刻,画面一晃,瞬间出现在持刀中年身前。 速度之快,甚至让今朝来不及按下暂停键。 他将播放速度放慢数倍,不停来回观看。 播放。 暂停。 数次之后,画面定格。 根据视频上显示的时间,从开始到结束,只间隔0.98秒。 也就是说,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今朝已然奔出三十多米,从警戒线边缘位置,冲到了案发现场。 这个速度绝对超出了人类的极限! 要是放在奥运会上,即使博尔特之流,也只能望其项背。 来回看了几次后。 今朝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第七章 穿越 继续播放。 接下来的画面,更让人头皮发麻。 监控视频中,今朝一拳轰出,持刀中年弹飞十余米。 接着便是自动售货机倾毁,水花漫天的惨烈场面。 要击倒一个人,不难。 但要彻底打飞一个人,你试试? 这一拳,简直就像一辆时速一百二十码,重达数十吨的货运卡车,冲出道路,撞上一个走避不及的无辜路人。 触目惊心。 看着视觉冲击力不亚于任何一部大片的画面,今朝怔怔关上播放器,身体后仰,彻底瘫在椅背上,脑中发懵。 虽然难以置信,但不可否认的是,短短一天之间,今朝的身体机能,已发生了难以想象的质变。 更确切的说。 简直就是变异! “难道是那瓶七色药液有古怪?” 心念一动,今朝霍然起身,死死盯住右手背上的细小针眼。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电影《美国队长》当中的经典桥段。 出生于纽约布鲁克林区,原本矮小瘦弱的史蒂夫·罗杰斯,在接受改造后,成为各项体能都远超常人的超级战士,所向披靡。 无独有偶。 虽然电影只是虚构的艺术产物,但如果真是如此,今朝所遭遇的,就绝非普通绑架,极有可能,是一件涉及人体改造的诡谲事件。 太扯了吧! 内心郁闷的今朝,忍不住大吼一声,双手抱头,神情痛苦。 片刻之后。 更让他奔溃的事情发生了! 原本放在口袋里的玉佩,骤然发亮,映照整间寝室,碧绿如湖底。 一个青色光球逐渐扩大,将今朝裹挟其中,紧接着,一闪而逝。 一切就像从未发生。 只是今朝已从电脑前,完全消失。 ———— “这他妈又是什么鬼地方?!” 这一次,今朝并未昏厥,眼睁睁看着眼前景物瞬间变换,所带来的震撼,直击心脏。 他如今正身处一座雅致庭院中,绿竹苍翠,秀石嶙峋。 正东面有一间古朴建筑,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阴刻着仙人乘鹤图的房门前,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如龙,一直延伸至不远处的拱形院落大门。 和上次一样,今朝第一反应,便是掏出手机,确定位置。 好巧不巧,又是蓝屏。 “外国人的东西靠不住,下次还是要买国产机!” 今朝咒骂一句,无奈之下,只能翻上院墙,环顾四周。 这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 不曾想,这座庭院,居然建于某座高山的山腰处。 向下看,是层层雪白云海,奔涌如浪,不见其渊。抬起头,便能看见一座挺拔险峰,直插霄汉。 更不可思议的是,几乎与天同齐的山巅周围,偶有三两白衣男女,御剑飞行,飘然若仙。 只觉难以置信的今朝,用力擦了擦双眼,定睛一看,只见那几位御剑仙人,已翩然远去,只留下几道如飞机过境般的淡淡云痕。 什么情况?! “今朝,你回来了?快下来,快下来,要是被护院师兄发现你曾偷偷翻墙下山,保准取消你参加甄别大选的资格!” 一个身穿青衫的少年,行入院内,看见院墙上的今朝后,快步奔了过来,一个劲招手,眼神惊慌。 “顾薏?!” 看着眼前这个十六七岁,肤白通透,像个瓷娃娃一般的少年,今朝脱口唤道。 话一出口,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今朝从未见过他,却没来由叫出对方的名字。脑中似乎有股潜藏意识,忽见天日,灌输给他与这少年相熟的念头。 这种感觉,就像人在梦境之中,遇上一个陌生人,分明从未见过,却能准确叫出对方名字,有如一位熟识已久的老友。 被今朝大声叫出名字的青衫少年,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自己那张,有些男生女相的脸庞,怔怔问道:“怎么见到我像见到鬼一样啊,还是说我脸上有脏东西?” 今朝纵身跃下墙头,凝注这位潜意识中“朋友”的脸,青衫少年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良久。 今朝深吸一口气,严肃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名叫顾薏的青衫少年,眼神疑惑,绕着今朝飞奔两圈,歪着头道:“你偷着下山去看天火,该不会正好被天火砸中,失忆了吧?” 天火?! 今朝忽然想起那柄从天而降,势如陨石的锈剑。 如果顾薏口中的“天火”,与今朝此时心中所想,是同一件事。 那么。 他已是第二次来到这里。 今朝伸出双手,按住顾薏肩头,很认真地说道:“你就当我失忆,快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头雾水的顾薏,呆滞片刻,将信将疑道:“在咱们大胤朝,连三岁孩童都知道,这里便是青州道家圣地,云至山,太白观啊。” 青州,大胤朝? 云至山,太白观? 熟读历史和地理的今朝,闻所未闻。 他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这身奇装异服哪来的?快去换了,免得被人看见,落下不守清规的话柄。” 顾薏小声提醒道。 还没缓过劲来的今朝,愣生生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运动服,过了一会,抬头望着顾薏所穿的古朴衣衫,小声问道:“你们这的人,都这么穿啊?” 顾薏狐疑道:“什么我们这的人,你们那的人?你不也是这的人吗?” 他整了整胸前衣襟,继续道:“修道之人,素衣长衫,向来如此啊。” 今朝脸色铁青,呆若木鸡。 顾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收回手,小声嘟囔道:“没发烧啊……” 身材便如女子般纤细瘦小的顾薏,仰面凝注今朝的脸,问道:“你该不会连自己叫作今朝,是来参加太白观一年一度甄别大选的事,也忘了吧?” 听着这些陌生的词汇,今朝头痛欲裂。 继续交谈后。 今朝终于搞清楚,这个类似平行世界的地方,被称为“五州七海”。 此时,他正身处五州版图南方,青州境内。 并且。 在这里,居然有一个和现实世界的今朝,名字年龄,音容笑貌,完全一致的人存在。 而现在,今朝扮演的角色,正是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 换句话说。 今朝穿越了! 第八章 游侠 接下来几天里。 今朝跟着顾薏,在这座恍若仙境,名为太白观的道观里,学习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如练气、剑术、炼丹、符咒等,尽是一些只会出现在电视和小说里的非传统词汇。 今朝开始想念警校的体能训练和擒拿课程。 虽然很苦,至少正常。 不过,几天下来,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这个人可御剑,兽可化形,花鸟鱼虫,皆可成精的修真世界里。所谓练气士,遵循的修炼法门,大抵与现实世界,仙侠小说当中所写,相差无几。 有诗为证。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今朝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何会知晓李太白的诗。但此间修士,以诗为据,将第一阶段的修炼境界,划分为十二个等级,称作“十二重楼”。 十二楼巅峰修士,延寿百年,天地任往,自不在话下。但若是想要得证大道,飞升天外,需知重楼之上,尚有五城,仍需苦修至第二阶段。 五城境。 如此才算真正登堂入室,跻身仙界。 据顾薏说,修炼一途,归根结底,不外乎四个字。 本源灵气。 世间气息,看似无形,到了练气士手中,抽丝剥茧,便会得到一种七色灵气,对应人心——喜、怒、哀、思、忧、恐、悲七情,以此荡涤身心,超脱凡胎。 今朝曾详细询问本源灵气的七种色彩。 得到的答案,使他立刻确定了一件事。 本源灵气,与当时那三个家伙,注入自己体内的七色药液,如出一辙。 虽然他不清楚,那些人如何把无形的气体,变成有形的液体,但自己身体上出现的质变,就是最好的证明。 当然还有佐证。 如今的今朝,正是这个世界里,一名二楼练气士。 十二重楼中,四楼为界,分为上中下三个境界。 而“下四境”中,第一第二重楼,名为“强识”、“炼皮”,分别能够增强练气士五感的敏锐程度,和肉体的力量。 这与出现在今朝身体上的变化,完全一致。 这件事情的诡异程度,显然已无法用常理度之。 今朝只觉,现在的自己,仿佛身处一个阴谋意味浓重的巨大漩涡当中,越陷越深。 扑朔迷离。 他不是没想过离开。 经过这几次遭遇,学习刑侦专业的今朝,自然已经想到,那块玉佩便是返回现世的关键所在。 换句话说。 这块玉佩,就像一把能够打开时空之门的钥匙! 可这些天来,这块温润通透的葫芦形玉佩,就像一条冬眠的青蛇,无论今朝如何拍打,甚至拿水浸,用火烤,再没有发出半点光亮。 这让今朝感到十分绝望。 虽然走一步看一步,并不算解决问题的上上之策。 但如今看来,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这一点。 今朝自己,也很清楚。 ———— 更深雾重。 灵韵别院,灯火昏黄。 这里便是今朝来时,看到的那座古朴建筑。只是当时他还不知道,此处便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住所。 同寝室友,便是顾薏。 长相秀气的顾薏,端坐案前,借着灯光,一手持刀,正在雕刻一小块木料。 他的手指生得很好看,修长有力,下刀也很沉稳,刃走游龙之间,很快便雕出一只雄鹰,栩栩如生。接着放下掌中那柄精致小刀,转头向正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今朝,炫耀手中作品,问道:“好看吗?” 不知为何,一向不太喜欢“娘娘腔”的今朝,对顾薏的印象好得出奇,感觉像是一位久已熟悉的老友。 对于雕刻,顾薏乐此不疲,几乎每天都要拿起那把小刀,倒腾倒腾木头。今朝不愿扫了他的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竖起大拇指,一本正经地说道:“好看,太好看了!你可比我们那,那些所谓的艺术家强多了!” 顾薏显然没听懂,眨了眨眼道:“什么是艺术家?” 不等今朝解释,顾薏随即一拍胸脯,认真道:“我可是立志要成为偃师的男人哦!” 今朝重新躺下,懒洋洋地问道:“啥叫偃师?” 顾薏白了他一眼,有些无奈,不过仍是耐心解释道:“修道一途,共分五脉,根据修士个人天赋和体质,分为剑仙、偃师、符师、丹农、游侠。” “剑仙最讲天资,攻守兼备,杀力巨大,最有可能飞升证道者,往往出自剑仙一脉。” “偃师精研百工之术,通晓机簧,擅使傀儡。我曾听说,在中州神土那边,有一位修为已至五城境的大偃师,穷毕生所学,亲手督造了一座机关城,城中草木砖瓦,皆为机关,神仙难入。我嘛,就是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至于符师和丹农,都是按部就班,看天吃饭的活计,分别靠降妖伏魔和炼制丹药,积累机缘,以助修炼。因此,千百年来,跻身仙界者,屈指可数。” 顾薏说完,转过身去,不再说话。从桌角一个从不离身的黑色木箱中,重新拿出一块木料,拾起小刀,继续雕刻。 今朝掰着手指算了算,忽然问道:“不是五脉吗,怎么才四个?游侠呢?” 顾薏蓦然转头,瞪大眼睛道:“除了其他四脉,剩下的都是游侠啊。” 今朝饶有兴致地问道:“游侠是干啥的,说说呗,听名字肯定特别潇洒,特招女孩喜欢吧?” 顾薏苦笑道:“游侠一脉,如今也就只剩个好听的名头了。游侠擅长拳脚和功法,但拳脚谁不会,功法更是每个道家修士的基本功,根本不值一提。换句话说,所谓游侠,就是一群资质平庸,无法修炼其他四脉,干啥啥不成,做啥啥不精的蹩脚修士。便如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这一脉,撑死修到八楼巅峰,便算祖坟冒青烟了。之所以称他们为游侠,也有讥讽他们难成大器,这辈子充其量只能做个清闲散人之意。” 说到此处,顾薏稍作停顿,转头去问今朝,“有句话,不知你是否听过。” “啥话?” “宁去杀猪,不做游侠!” 第九章 骂街 昏暗的房间内。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斜照进来,映得满屋蜉蝣般腾起的灰尘,纤毫毕现。 同时也洒在那副,略显苍老,肌肉线条却依旧分明的健硕身体上。 此时已脱去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赤着上身,平躺床上。两侧床边,各有一支输液架,分别悬挂四个药瓶,八股七色药液,分流汇聚,通过特制的输液器,同时注入他的体内。 眼神有些涣散的中年男人,此时并未戴着口罩,而是换上了一个大功率的呼吸面罩。若仔细听,那种沉重到近乎病态的呼吸声,回荡四壁。 良久。 房门打开。 那位青年女子,小心翼翼地走进房内,转身关好门,接着快步行到床前,替中年男人重新换上八个满瓶药液。 中年男人艰难侧目,沉吟道:“辛苦你了。” 青年女子将空药瓶提在手里,眼神复杂,欲言又止。良久之后,似乎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道:“老师,你的身体……” “死不了。” 中年男人打断道。 青年女子低下头,不再说话。 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中年男人沉重的呼吸声,和女子手中,药瓶碰撞的声响。 片刻之后。 中年男人撑起身体,靠住床背,问道:“今朝到哪了?” 青年女子回答道:“云至山,太白观,刚和顾薏照面。”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停顿片刻,沉声道:“以他心性,想必已看出端倪了吧?” 青年女子不可置否地跟着点了点头,“他好像已经猜到,我们给他注射的药液,就是本源灵气。” 中年男人笑道:“他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毕竟是警校学生啊。” 说到此处,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满怀关切的青年女子,刚想上前查看,中年男人随即一摆手,示意女子不要过来。待得气息平复后,嗓音沙哑地说道:“接下来的几天,至关重要,出不得半点纰漏,你们一定要时刻关注。若有异样,第一时间报给我知。” “老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甄别大选!” ———— 已是深夜。 原本已经睡下的今朝,慵懒转身,就看见屋内一直空着的第三张床。 “顾薏,睡着了吗?” “嗯。” “骗人,睡着了怎么听得见我说话。” “今朝,你到底要干嘛?快睡吧,明天还得早起上课呢。” 忽然毫无睡意的今朝,索性穿衣下床,重燃油灯,硬生生把顾薏从床上拉起来,陪自己扯淡。 一向温文尔雅的顾薏,此时只想骂街。 “你说,咱们明明只有两个人住,屋里为啥摆了三张床?” 今朝好奇问道。 一肚子怨气的顾薏,眼皮沉重,坐如睡佛,没好气道:“本来是三个人的,只是那个人如果住在此处,定然诸多不便,是以负责起居的师兄,只安排你我二人同住。” 盘腿坐在凳子上的今朝,一手抠着脚指,一手拖住下巴,歪着头道:“有啥不方便的,都是大老爷们,还怕睡出个孩子不成?” 顾薏闻言,噗嗤一笑,睡意顿时清醒几分,“你若是跟他睡上一觉,说不定还真能当爹。” 今朝把抠过脚趾的手,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脸嫌弃,然后在案上来回摩挲,瞪大眼睛道:“你们这的男人,还会生孩子不成?” 顾薏摇了摇头,气笑道:“男人自然不会,可女人会啊。” 今朝问道:“啥意思?” 顾薏解释道:“意思就是,原本与我们分在同一间别院的,是位姑娘。” 今朝眼睛一亮,追问道:“谁啊?” 顾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害怕啊,她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天才少女,舞阳城苏氏千金,苏淡眉。” 今朝先是很煞风景地“哦”了一声,接着淡淡道:“苏淡眉是谁啊?眉毛很淡,还是声音很酥?” 顾薏触电般从床上弹起,伸手捂住今朝的嘴,左顾右盼,眼神慌张,甚至将目光抛向房门那边。确定无人偷听后,如释重负,慢慢松手,认真说道:“这些话,以后在外人面前可说不得,若是当真传到苏淡眉耳朵里,她手里那柄仙剑,可不是吃素的。” 今朝不以为然,嘴角一扬,坏笑道:“有剑怎么啦,我还有枪呢,专打女人。” 今年不过十六岁,且家教极严的顾薏,自然听不懂他话中意思,自顾自问道:“你当真没听过苏淡眉这个名字?” 今朝眯起眼道:“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止听过,还很熟悉嘛,说来听听呗。” 顾薏酝酿片刻,然后说道:“五州七海,道家一脉,从不缺天才。但像苏淡眉此等天之骄女,实在千年难遇。如今二八芳华,便已是四楼巅峰修士,同龄人中,即使不世英才,不过三楼罢了。据说,她隐约已有破境之象,只需稍加历练,便能一举突破第四重楼,跻身中四境。” “而且,她从小与剑有缘。出生时,一只口衔仙剑的白鹤,自云海之上而来,落于苏府门前,啼鸣三声,掷下仙剑,重回天外。对于道家而言,此乃天大仙缘。苏淡眉从此与剑同眠,三岁便通剑意,可谓是天生的剑仙胚子。” “不仅如此,苏淡眉家世深厚,其父江南舞阳城主苏不眠,贵为大胤朝十八路藩王之一,坐拥十万大军。据说还是一位深藏不露,修为已至上四境的道家修士。” 说到此处,顾薏停顿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这样的女子,你说可不可怕?” 今朝笑道:“怕,当然怕,怕的是没人敢娶,熬到最后,变成老姑婆吧。” 顾薏想笑,堪堪忍住,轻叹一声道:“三天后的甄别大选,原本是一百名少年散修,争夺十个晋级席位。今年既有苏淡眉参加,咱们只能奔着那仅剩的九席去咯。” 又是甄别大选啊。 这是今朝来到此方世界,听得最多的四个字。 太白观一年一度的甄别大选,可谓青州道家,头等盛事。 意在发掘人才,吸纳培养,对一百名已通过初试的少年英才,进行复试和终试,最后脱颖而出的十名优胜者,即有资格进入太白观,拜师学艺。 一入太白,如登云海。 有人说,进了太白观,如同一只脚已跨入仙界大门。 任何一个修士,都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但是据今朝观察,参加此次甄别大选的少年散修,除了他自己,其余众人,不是天资过人的不世之材,便是家底雄厚,从小仙草丹药当饭吃,得以强行破境的高门子弟。而且这些修为大抵都处于三楼左右的少年散修,平均年龄,不过十六。 今朝实在想不通,这个世界同为二十一岁的自己,不过二楼水平,是如何通过初试,进入大选的。 高龄考生啊。 今朝忽然想到什么,想问顾薏。转头瞬间,便看见对方做贼似地钻入被窝,鼾声如雷。 今朝眯起眼,不轻不重地问道:“顾薏,睡着了吗?” 顾薏这次学乖了,佯装熟睡,默不作声。 今朝歪嘴一笑,跳上顾薏床铺,一顿挠痒。 “今朝,你个王八蛋!” 一向温文尔雅的顾薏,终忍不住,破口骂街。 第十章 表弟 三日后。 甄别大选,如期举行。 顾薏天没亮便已起床,开始捣鼓他那个,从不离身的黑色木箱。等到天色大亮,才满意地合上盖子,背在身后。 依旧赖在床上的今朝,侧过身体,一手托腮,一手贴住屁股,摆了个搔首弄姿的姿态,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问道:“你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也不让人看,该不会有什么宝贝吧?”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顾薏已摸清今朝的无赖性格,此时看到对方眼馋的表情,赶紧往后稍了稍,双手负后,护住箱子,“对于一个偃师来说,偃箱便是他的命根子,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看的。我爹常说,箱不离身,器不离手。” “你爹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像个娘们?” “今朝!!!” “……” 天朗气清。 行出房门,今朝大口呼吸,感叹现实世界,可没有这么好的空气。然后用手遮在眉骨上方,抬起头,望着一云不染的湛蓝天空,问道:“咱们这是要去哪?” 顾薏伸手指向远处,道:“喏,就是那里,卧云峰,朝天门。” 今朝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只见遥隔百里处,有一座巍峨山峰,高耸入云。 “啥,那里?光凭两条腿,走到明年也爬不上去!” 顾薏看猴似地看着今朝,怔怔道:“走?走什么走?当然用飞的啊!” 今朝双肩一颤,大声道:“啥?飞?!” 顾薏白了他一眼,感觉在解释一个白痴问题,没好气道:“对啊,有剑御剑,无剑御物。” 今朝拿脚蹬了蹬地面,抬头望天,接着纵身跃起,做了个起飞的姿势,但很快便落了下来。反复数次后,哀怨道:“飞你姥姥,我可不会!” 斗嘴吵架从没赢过今朝的顾薏,总算逮到件事,能压对方一筹,不由得表情窃喜,径自从箱子里拿出一把,丈量木料的铁尺,握在手里晃了晃,呵呵笑道:“那我管不着,不过,多走动也好,有益身体嘛。” 一边说着,一边将铁尺抛向半空,双指捏诀,一声敕令。 铁尺瞬间变大数倍,缓缓下降,悬停于顾薏身前。 顾薏一步踏出,登上铁尺,转头对今朝说道:“再见咯。” 刚转回头,忽觉铁尺一重,兀自下降寸许,胸前更多出一双,环住自己项脖的手,冷不丁回头,就看见今朝那张笑容无耻的脸。 “你御物,我御你,走起!” “别抱着我!” “腰呢?” “腰也不行!” “……” 一路上。 除了看不尽的峰峦云海,不时有少年少女,御剑御物,疾掠而过。 只是经过今朝和顾薏身边时,皆放缓速度,回头张望,打量同乘一物,前胸贴后背的二人,眼神鄙夷。 谁说道家心性自然? 也污! ———— 像被刀剑削过的卧云峰,山顶处形成一个天然平台,可容万人。 朝天门居中而立。 这座巨大的青石牌坊,能在高空一眼看尽,明明里外都是空荡天幕。但若是站在门外向内看,就能看到一条通天石阶,不见其尽,仿佛直达云端。 据顾薏说,这里便是太白观的山门所在。 朝天门前。 一百名应试少年,悉数到场,并且很自然地分成两拨。 看着不明就里的今朝,顾薏小声解释道:“不必觉得奇怪,那些天资质卓绝的天才,自然瞧不上用丹药仙草喂出来的膏粱子弟。而那些出身显赫的公子小姐,也看不起自命清高的所谓天才。所以,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咯。” 今朝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属于哪拨?” 顾薏想了想,认真回答道:“兼而有之。” 今朝将目光重新抛回人群,只见有说有笑的两拨人中间,一道白衣倩影,面向朝天门那边,孑然而立,掌中一柄雪鞘长剑,格外扎眼。 有风吹过。 原本背对人群的白衣少女,微微侧目,望向鬓边一缕被风吹动的青丝,双指一挽,拈于肩前。 今朝随即看到一张,正值芳华,又如月色般清冷的少女面庞,和一道柳叶般弯狭精致的淡淡娥眉。 忍不住脱口问道:“她是谁?” 顾薏压低声音道:“她就是苏淡眉!” 今朝一手环胸,一手摩挲下巴,端得一副流氓腔调,“小姑娘长得不错啊。” 顾薏心头一凛,不由得倒退几步,像是怕被人打。 “哟,这不是我那今年已经二十一岁,考了五年,才考进甄别大选的今朝表哥吗?” 一个满脸欠揍样的粉袍少年,缓步走来,说话声之大,好像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见。 众人目光,果然齐齐看向这边。 今朝当然不认识他,但这些天来,有许多属于这个世界自己的记忆,钻入脑中,使得他接收到了许多信息。 比如说,这个世界的自己,出身江南河源一户官宦人家旁支,母亲是这家家主的亲妹,父亲则是个没用的男人。 再比如说,眼前这个名叫刘秀石,从小就对他阴阳怪气的粉袍少年,正是自己的表弟。 今朝打从心底厌恶他,特别是他还穿了最令自己恶心的粉色。 名叫刘秀石的粉袍少年,走到今朝面前,斜眼道:“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通过初试的,作弊了吧?还是说,你娘跟考官睡过,所以对你特别照顾?” 虽然今朝不属于这个世界,对另一个自己的父母也没什么感情,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绝不是他的风格。冷冷一笑,道:“睡倒是睡过,不过是老子把你娘睡了,所以才生出你这么个杂种儿子。” “你!” 如今已是三楼巅峰的刘秀石,勃然大怒,一股逼人气势,熊熊激荡,抬手便要掌掴下来。 “你们毕竟是表亲,何必大打出手。” 站在今朝背后的顾薏,小声劝阻道。 说完之后,又缩了回去。 今朝知道,顾薏天生胆小,而且是典型的窝里横性格,只敢对熟络之人,大呼小叫。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最怕说错话,得罪人。 不过方才这种情况,顾薏敢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今朝只觉没交错这个朋友 第十一章 吹雪 刘秀石收回手,目光越过今朝,落在顾薏身上。 打量片刻,啧啧说道:“顾薏啊,你爹好歹是大胤朝将作监司丞,你为何成天与我表哥这种废物混在一起?也不怕自降身份,遭人诟病。” 今朝眼睛一亮,转头盯着顾薏,感慨道:“原来你也是个官二代啊。” 顾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小声道:“我在帮你说话哎,你却还有心思开玩笑。” 今朝转回头,看着故意找茬的刘秀石,笑眯眯道:“没啥好紧张的,顾薏你记住,以后出门,若是遇上野狗,不理便是。否则,你越怕它,它越撵你,这就叫狗眼看人低。” 他顿了顿,冲刘秀石抛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你说是不是,刘汪汪?” 片刻之后。 终于反应过来的刘秀石,满脸涨红,伸手按住腰畔剑柄,大骂道:“王八羔子,今天要是不留下你一条胳膊,从今往后,我跟你姓!” 今朝力握成拳,摆出标准的格斗姿势,屏息凝神,严阵以待。说到打架,从小到大,他还真没怕过谁。 “都说河源刘家,诗书传家。家主刘煜,乃当朝国子监大祭酒,主母更是出身滦州皇族,知书识礼,温文尔雅。没想到,刘家公子,居然是个满嘴污秽,恃强凌弱之人。今日一见,实在叫人好生失望。” 一位身穿蓝底浪纹织锦袍的少年,满面微笑,缓步行来。手中轻摇一柄牛骨折扇,白绸为面,上书“君子不争”四个大字。 蓝袍少年到来后,先后与今朝和顾薏点头示意,由始至终,没拿正眼瞧过刘秀石。 自尊心极强的刘秀石,原本准备拔剑的手,闪电般伸出,转而揪住蓝袍少年胸前衣襟,怒斥道:“哪里来的撮鸟,敢管小爷的闲事?” 被高出自己一个头的刘秀石,几乎提起的蓝袍少年,依旧笑如春风,淡淡道:“好说好说,在下宁也,胧西人氏。”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后,原本盛气凌人的刘秀石,先是一愣,接着马上缩回手,速度比出手时更快。 胧西宁氏,藩王之后。 即使蛮横如刘秀石,也明白,如此天潢贵胄,自己决计得罪不起。 他对那位来头极大的蓝袍少年,插手一揖,却别过头,不看对方,满脸不服。最后,狠狠地瞪了今朝一眼,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 “算你走运!” 刘秀石走后。 今朝正准备道谢,却被对方抢先道:“你就是今朝吧?听说你为了进甄别大选,连续考了五年?你如今境界,仍停留在二楼中游?” 今朝沉默片刻,问道:“怎么,你也是来数落我的?” 宁也连忙摆手,笑容中已有些许歉意,“我没这个意思,你千万别误会。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咱们半斤八两,我也不过二楼巅峰罢了,而且,我今年已经十八,比大部分考生虚长两岁,天赋方面,实在惭愧。” 这位总是在微笑的蓝袍少年,忽然很认真地说道:“我之所以对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别人看不起你,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看不起自己!” 虽然今朝这辈子,最烦听人讲大道理,但看得出,眼前这位毫无架子的贵族后裔,一字一句,皆由真心。 他学着这个世界的礼节,生硬抱拳,“多谢!” 蓝袍少年,微笑还礼。 “啊!” 正在此时。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惨叫。 紧接着,一条断臂,冲天而起,洒出漫天血花。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朝天门前,有一位褐袍少年,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翻滚。 断臂之处,血如泉涌。 那位名叫苏淡眉的白衣少女,此时正站在少年身前,长剑出鞘,面无表情。片刻之后,拧转手腕,将原本斜指地面的长剑,横于胸前,接着嘴唇掀动,轻轻一吹。 吹落剑尖,一点猩红。 这柄剑。 便叫做“吹雪”! “怎么回事?” “那人好像是里野刺史之子,宋缺。” “我刚才看见,他主动跟苏姑娘搭话来着,好像还想借苏姑娘的剑来看。” “现在好了,剑看到了,人也废了。” “只是借剑一看,便要斩去一臂,这位苏姑娘,未免太霸道了吧。” “嘘,小声点,你也想断臂吗?” “哎,要怪只能怪他爹给他起的名字不好,宋缺,宋缺,注定要缺点什么。” 人声鼎沸。 苏淡眉不以为然,径自将那柄剑身雪白,剑柄雪白的吹雪,还入剑鞘。 剑鞘也是雪白的。 很快便有太白观弟子,御剑而来,将伤者带离现场。 他们并没有出言指责,但是都忍不住看了苏淡眉一眼,眼神复杂。 敢在朝天门伤人,她苏淡眉,算得上古往今来第一人。 望着断人手臂,面不改色的白衣少女,顾薏下意识往今朝身后靠了靠,满目惊惧。 今朝没好气地轻斥道:“瞧你这点出息,怕啥,再狠也是个娘们。” 顾薏小声说道:“娘们才可怕啊!这次出来前,我爹特意把我拉到书房,郑重叮嘱,女人都是老虎,若是遇见,能躲便躲,能避就避。” 今朝想了想,问道:“你爹娘的关系怎么样?” 顾薏道:“我娘可厉害了,把我爹治得服服帖帖。” 今朝苦笑点头,感慨道:“父爱如山啊。” “光天化日,持械伤人,成何体统?!” 宁也折扇一合,义愤填膺,说着便要往苏淡眉那边走去。 今朝一把拉住他,问道:“干啥去?” 从小熟读圣贤书的宁也,昂首挺胸,认真说道:“哪有借剑一看,便要断人臂膀的道理?我找苏姑娘评评理去!” 今朝赶紧将这位,好像特别喜欢替人出头的正义少年,用力拉回,劝慰道:“你一个拿扇子的,去找一个拿剑的评理?你是头铁啊,还是嫌命长?” 宁也一手负后,正色道:“道理不在刀剑,在乎人心也。” 今朝苦笑道:“你觉得,这位苏姑娘像是讲道理的人?” 宁也微微侧目,目光正落在少女手中,那柄通体雪白,名为吹雪的剑上。注视片刻,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轻咳一声,沉吟着道:“今日姑且作罢,明日,等明日我再找她评这个理。” 顾薏忍不住嗤笑道:“我爹要和我娘讲道理的时候,也是这番说辞。但真到了第二天,就不敢再提了。” 宁也满脸涨红。 第十二章 复试 此时。 四野里响起一阵悠扬钟声。 一位白衣老者,伴随钟声,骑鹤而来。 落地后,大袖一挥,那只金翅白羽的巨大仙鹤,沾地又起,消弭云海。 众人鸦雀无声。 老者到来后,有意无意地看了苏淡眉一眼,后者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骑鹤老者收回目光,双手负后,客套话一句没说,直奔主题,“复试将于明日辰时开始,一百名考生,嗯……宋缺断臂,无法参加,现在只有九十九名了。三人成组,十一组成队,将分别前往三个地方,完成任务。” “张松仁、赵奔、符生泰。” “钱斐、周天启、吴六德。” “方清溪、何尚生、袁震。” “……” “以上十一组,前往隔天长河,斩杀三首金鲤,限时三天。” “萧无风、陆吟、陈天阙。” “卢占、葛成欢、聂少杰。” “刘秀石、夏寒冰、苏展。” “……” “以上十一组,前往云镜竹海,降服赤目狼妖,限时三天。” “郑其力、晟荃、杜龙。” “宁也、云笑风、丰年。” “今朝、顾薏、苏淡眉。” “……” “以上十一组,前往白叶森林,获取无花黑莲,限时三天。” “最后提醒你们一点,明日复试,不可御物,只准步行。” 老者说完,挥手招来那只巨大仙鹤,再无多言,骑鹤而去。 雷厉风行。 一时间,朝天门前一众考生,纷纷走动,寻找队友。 毕竟准备的时间只剩区区一天,十分紧迫。 也有考生埋怨分组不公,特别是今朝那组,非议最多。 “顾薏修为平平,那今朝更是棒槌,居然有幸能和四楼巅峰的苏淡眉同组,真是走了狗屎运。” “可不是嘛,有苏姑娘在,别说一个任务,就算同时完成三个任务,也非难事。” “哎,不知道安排复试那位仙长,分组的时候,是不是在打瞌睡,完全瞎搞。” “别抱怨了,还是赶快找到自己的队友要紧。” “……” 宁也伸手按了按今朝肩头,宽慰道:“别在意,他们那是嫉妒。” 今朝苦笑点头。 宁也摆出告辞姿态,说道:“好了,我也要去找我的队友了。此次复试,咱们虽非同组,却在一队,明日若是遇上,也可互相帮忙。” 今朝拱手称是。 宁也走后。 顾薏忽然跳到今朝身前,呀了一声,但见对方没被自己吓到,只觉索然无味,歪着头道:“与我分在同组,你不高兴吗?” 今朝凝注眼前这个目光真诚的少年片刻,然后问道:“别人都觉得我是个拖油瓶,不愿与我同组,你却为何如此开心?” 顾薏摆了摆手,笑道:“大不了明年再来呗,与你同组,至少有个说话的伴。” 今朝欣慰点头,随即仰面,望向远方天空。 顾薏顺着他目光方向看去。 晴空万里,一碧如洗。 片刻之后,好奇问道:“你在看什么?” 今朝沉默片刻,眯起眼睛,幽幽说道:“那骑鹤老道,好生厉害,居然能同时记住一百名考生的名字。” 顾薏差点气得吐血,开始后悔与眼前这个大自己五岁,吊儿郎当的少年同组。 大哥咱能认真点吗?! 与此同时。 今朝忽觉脊背生寒,冷不丁转头。 只见那位白衣少女,正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盯着自己。 ———— 深夜。 众人散去,各回别院。 灵韵别院中。 顾薏端坐案前,手持小刀,聚精会神地雕刻木料。 这是他的爱好,同时也能减压。 躺在床上的今朝,辗转反侧,不停用手指敲击床板,忽然问道:“那无花黑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专注雕刻的顾薏,目不斜视,喃喃道:“据说是一种生长在极寒之地的仙草,十分珍贵,若是丹农得之,可用其入药炼丹。” “就这么简单?” “嗯。” 顾薏动作戛然停顿,放下手中木料和小刀,转头看着今朝,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今朝一双机敏眼珠,滴溜打转,说道:“你看其他人的试题,不是斩妖便是伏魔。那苏淡眉是谁?绝对算得上一百名考生中的翘楚人物。这样一个厉害角色,却只安排去摘一株劳什子仙草。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其中必有蹊跷。” 顾薏愣了愣,瞪大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明天可能会有危险?” 他缩了缩身体,双手环胸,不停摩挲手臂,“我胆子小,你可别吓我啊。” 今朝翻了个身,平躺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缓缓说道:“说不好,我只是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顾薏还想说些什么,忽听嘭一声巨响,房门被人粗暴推开。 白衣少女,鱼贯而入。 这位手持长剑的高冷少女,径自行过今朝床前,撇了一眼此时表情错愕的顾薏,冷冷问道:“你就是顾薏?” 顾薏从未想过,这位被所有人视为仙女的女子,会在这样一个夜晚,径直闯入两个大男人的房间。不由得惊骇当场,一时忘了回答。 名叫苏淡眉的白衣少女,继续问道:“你如今是什么境界?” 顾薏回过神来,怔怔对答:“初……初窥三楼。” 少女沉吟片刻,冷冷道:“明日好生跟着我,若敢拖后腿,我随时将你撇下。” 顾薏点头如捣蒜。 白衣少女利落转身,逼视此时正躺在床上,一脸纨绔的今朝,“你就是那个二楼废物?” “二楼不假,至于是不是废物……” 今朝坐起身体,用手拍了拍床板,笑容邪魅,“你可以自己上来试试!” 苏淡眉樱唇微抿,停顿片刻,接着从衣下拿出一张银票,一本古书,“这是一万两银票,可保你半生无忧。还有这本功法,你若勤修苦练,一年之内,可登四楼。这两件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向我承诺,明日主动弃权。” 今朝喜出望外,伸手便要去接,刚要触及,便又弹回,然后指向房门方向,收敛笑意,眼神轻蔑,“那里是门,请你出去。” 苏淡眉似是从未想过,对方竟是如此反应,惊讶道:“你不知道,自己刚刚拒绝了什么?你又知不知道,我是谁?” 今朝笑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不想出去,也可睡这。不过,与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同眠,会发生什么,我不敢保证。” 苏淡眉目露杀机,反手握住剑柄。 “我劝你最好不要拔剑!” 今朝身体后仰,用双手支撑床板,懒洋洋道:“你若拔剑,我便大喊谋杀亲夫。” 他眼中忽然闪过一点狡黠光亮,坏笑着继续道:“保证在你杀我之前,叫得整座云至山都能听见。” “你!” 苏淡眉脸色通红,转身便走。 望着白衣少女,气急败坏离开的背影,顾薏简直想赏今朝一记板栗,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傻啊,得罪了苏淡眉,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今朝哎呦一声,伸了个懒腰,淡淡道:“这种大小姐,从小习惯活在别人头顶,总想着如何压人一筹,突出自己。若一味顺从,不给她一记下马威,明日复试,我们就会被她牵着鼻子走,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顾薏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忽然问道:“你怎么好像对复试,突然上心了?” 今朝笑而不语。 顾薏啊。 说了你也不明白,明日复试,很可能是我回到现世的契机。 就在骑鹤老者离去,众人认清队友,准备各自回去之时。 那块玉佩,忽闪微光。 ———— 云海之上,某处仙阁。 那位骑鹤老者,此时端坐椅上,烦闷问道:“师兄,顾薏也就算了,你为何会将今朝与苏淡眉分在同组?若因其拖累,导致他们整组失败,咱们太白观,可就白白痛失一位剑仙胚子咯。” 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一只通体翠绿的虎纹蚂蚱,蹦跳至骑鹤老者身前,伸出细长前肢,搔了搔两片锯齿嘴钳,居然开口反问道:“你为何对苏淡眉断人臂膀一事,置若罔闻?” 骑鹤老者双目一瞪,没好气道:“废话,爱才啊!” 那只会说话的蚂蚱笑道:“我也爱才。” 骑鹤老者冷哼一声,讪笑道:“他今朝也算人才?” 蚂蚱笑而不语。 片刻之后。 蚂蚱沉声问道:“可有那柄剑的消息?” 骑鹤老者脸色微沉,摇了摇头。 蚂蚱蹦跶几下,转身跃入屋内那片,阳光找不到的黑暗之中。 “这座天下,又要乱咯。” 第十三章 雾蝠 翌日辰时。 三十三名考生,如期而至。 顾薏站在人群末端,踮起脚尖,往头里看,身后依旧背着那口黑色箱子。 今朝则坐在不远处一块石头上,脱了道靴搓脚皮,边搓边喊好爽。 苏淡眉照例站在人群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其他考生,很自然的以她为中心,避退周围,三尺开外,生怕不小心触碰到她衣衫,惨遭断臂。 白衣长剑,生人勿近。 远处。 那片名为白叶的森林,天生异象,木叶皆白,仿佛被积雪覆盖。 十一组考生,在接引道童的指引下,相继进入森林。 进林前,苏淡眉特意赶上来,与今朝并肩而行,冷冷道:“进去之后,一切听我指挥。如若不然,我的剑,只认结果,从不认人!” 说完之后,向南走去。 今朝瘪了瘪嘴,故意等对方走出去很远后,才遥遥说道:“要是都听你的,就算走到明年,也找不到那劳什子黑莲。” 苏淡眉蓦然转头,目光冰冷,“你什么意思?” 今朝打了个哈欠,用手拢在鼻下一闻,随即皱眉,一脸厌恶。接着摆手散去口气,道:“既然那什么黑莲……” 身后顾薏,小声提醒,“是无花黑莲。” 今朝哦了一声,继续道:“既然那无花黑莲,属阴寒之物,势必生长于常年不见阳光的北林,你向南走,不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吗?” 苏淡眉想了想,冷笑道:“所有人都往南走,你说的这些,难道他们不知道,就你聪明?” 今朝反问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身后顾薏,小声问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好像挺有道理。” 今朝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然后道:“列宁,一位伟人!” 看着依旧站在原地的苏淡眉,今朝冷冷撇下一句话,随即带着顾薏,朝北林走去。 “爱来不来。” 进林后不久,今朝驻足转身,只见身后不远处,一道白衣倩影,缓缓尾随。 嘴角不禁扬起一个弧度。 ———— 不知不觉间。 三人已走了两个时辰。 今朝逐渐察觉,这片连土壤都是白色的诡异森林,与现实世界里的森林,大相径庭。 即使日照正中,林间温度,依旧寒冷。保守估计,应该在零下二三十度左右。 只穿一袭单薄道袍的今朝,若非有二楼中游修为护体,恐怕早已冻毙。 纵然四楼巅峰的苏淡眉,也忍不住瑟缩身体,摩挲双手,口哈热气。 换句话说。 寒冷。 正是此次复试,第一个考验。 “冻死我啦!” 顾薏率先叫苦。 一屁股坐在一棵通体雪白的参天大树下,气喘如牛。 “不能歇,停下来更冷!” 浑身发抖的今朝,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拉起顾薏胳膊。后者好像已打定主意,不想再走,赖在树下,哎呦直叫。 苏淡眉见状,快步走上前来,用剑鞘尖端,抵住顾薏下巴,轻斥道:“走!” 顾薏双唇紧抿,满脸委屈,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今朝赶紧推开苏淡眉手中长剑,埋怨道:“你吓他干什么?!” 苏淡眉收回长剑,悬于腰畔。双手捧在嘴前,哈了口热气,然后借着余温,捂住有些麻木的双耳,盯着树下的顾薏,冷冷道:“我说过,若拖我后腿,随时将你撇下。” 紧接着,瞪了今朝一眼,“你也一样!” 今朝毫不示弱,学着她的模样,回瞪一眼,道:“别冲我吹胡子瞪眼的,显你眼大啊?” 接着移步横在顾薏与苏淡眉中间,继续道:“正常人都会怕饿怕累,怕热怕冷。只有没心没肺的人,才什么都不怕。依我看,你就是这种人。” 苏淡眉蛾眉一斜,握住剑柄,“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今朝一步踏前,大声道:“你要我说我就说?我偏不说!不过我还有更难听的话,你要不要听?” 剑拔弩张。 树下的顾薏,此时忽然站起身来,伸手拉了拉二人衣衫,怯生生道:“我继续走就是了,你们别吵架好不好。” 二人同时转头。 “闭嘴!” 顾薏骇然。 二人几乎又同时转回头,不经意间,鼻尖相撞。 这一瞬间,四目相对。 苏淡眉迅速向后倒退几步,与今朝拉开距离,双颊不知是冻伤还是害羞,红晕微漾。 与此同时。 林间忽然响起一阵尖锐啸叫。 忽有大片灰色雾气,如云似浪,自四周奔涌而来,将三人围在中央。 三人随即摆出对敌姿态,背心相抵,面目朝外。 这诡异灰雾,如有生命,好像认准今朝修为最低,乌云盖顶般率先朝他扑杀过来。 这些天来,今朝已学会如何运用体内本源灵气,力聚双手,一拳轰出。 这一拳,曾将成年男子轰飞十余米。此时打在雾中,却毫无作用。相反,雾气越聚越浓,已如藤蔓般卷上今朝右臂。 今朝抽回手臂,袖袍之上,竟有淡淡血迹,连忙抡起袖子查看,只见右臂皮肤,似有被某种动物啃咬过的细密牙印。 随即抬头,定睛一看。 灰雾之中,红光点点,竟有无数双赤瞳眼眸。再一看,这哪里是什么雾气,分明是一群身可化雾的灰色蝙蝠,振翅集结,尖牙毕现。 “是雾蝠,会吸血,大家小心!” 除了雕刻,顾薏喜读志怪小说,已认出这些蝙蝠来历。立时双手一展,袖中腕套,机关发动,射出飞蝗火石,当空炸裂。 机簧暗器,本是偃师之长。 流火卷击浓雾。 成群雾蝠,应声落下。 剩下的雾蝠,但见同伴遭殃,纷纷振翅而起,聚拢当空,改合围为俯冲,啸叫震天,冲杀而下。 “不行,我顶不住了!” 暗器用尽的顾薏,此时正在重新填充,但见蝠群已迫在眉睫,不由得高声大喊。 今朝撸起袖子,准备搏命。 “青雷剑诀!” 正是间不容发之刻,苏淡眉冲天而起,长剑出鞘。 剑光一闪。 蝠群之中,骤然大亮。 一连串青色电光,交织成网,仿佛要将这一小方天地,生生撕裂。下一刻,声如雷震。 只一剑,无数雾蝠顿时化作焦炭,浓烟滚滚,相继坠落。 幸存下来的小撮雾蝠,不敢再战,惊慌四散。 苏淡眉还剑如鞘,冷冷地看着,此时瞠目结舌的一双少年。 “大惊小怪。” 与她而言,这一切便如吃饭睡觉,稀松平常。 想起方才与对方争吵的画面,今朝心有余悸。 这娘们不是嘴上牛逼。 是真牛逼啊! 第十四章 老鼠 见识过苏淡眉出剑后。 今朝只觉,对方之前的一切牛逼哄哄,都成了理所应当。 一路上,再不敢主动招惹。 对于那个敢和苏淡眉针锋相对的今朝,顾薏很是钦佩,如今见他蔫了,就看热闹不嫌事大,时不时在苏淡眉耳旁吹风。 “苏姐姐,你知道吗,今朝说要不是看你是个娘们,早捶你了。” “苏姐姐,我跟你讲哦,今朝说你手里那把剑也就砍柴还行,杀人的话,还差点意思。” “苏姐姐,今朝说你脾气这么坏,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哎,苏姐姐,你拔剑做什么?” “苏姐姐,你追我干吗,都是今朝说的啊!” “……” 挑事事件,在今朝怒赏他三记板栗后,告一段落。 ———— 经过一日兼程,三人已然深入北林腹地。 越往北走,林间愈发寒冷。特别是入夜后,更是冰寒彻骨,凛冽朔风,直透五内。 这般气候,自然无法赶路,好在今朝在警校时,没少参加野外求生训练,很快寻觅到一处临近水源的背风山丘,安营扎寨。 在这一点上,苏淡眉并未与他争执。 她看得出,今朝虽然修为不高,野外生存经验倒也值得信赖。 这位出身大胤朝王族的千金小姐,也并非一味蛮横,只是从小被族中长辈捧在手心,又过早被冠以天才头衔,以至性子有些孤高罢了。 这一点,今朝也看得出。 如若不然,方才遭遇雾蝠之际,她完全可以独自逃脱,没必要拔剑相救。 这一夜。 无星无月。 三人围聚篝火而坐,相对无言。 四野里,只有铺天盖地的寒气,和木柴烧至噼啪作响的声音。 顾薏挨着今朝而坐,苏淡眉则坐在他们对面。橙红色的火光,摇曳生辉,映着三人略显苍白的脸庞和满目倦意。 “我出去找些吃的。” 顾薏捂着水米未进的肚子,起身说道。 “黑灯瞎火的,别乱跑。”今朝伸手去抓顾薏袖子,不料对方已跑出去一段距离,抓了个空。 顾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物件,似是一只巴掌大小的木雕飞蛾,端在掌心,默念法咒,木蛾盘旋而起,尾端发出些许微光,照亮小片黑暗。 顾薏转头笑道:“娘亲怕我迷路,离家前特地给了我这个小玩意,厉害吧。” 看着那机械般振翅半空的发光木蛾,今朝苦笑道:“随便摘些野果回来就行,就算遇上野兔獐子,也别打歪主意,赶紧跑,鬼知道那些东西咬不咬人。” 见识过雾蝠的厉害后,今朝对这片森林里的任何生物,全无好感。 顾薏点了点头,跟着木蛾走了。 苏淡眉微微抬眼,冷冷道:“瞎担心什么,他比你厉害。” 今朝皮笑肉不笑道:“是是是,你说得都对。” 苏淡眉瞪了他一眼,低下头去扒拉篝火,不再说话。 今朝自然也不会主动去点她这个炮仗,径自靠在山坡上,闭目养神。 良久。 不远处,一片惨白色低矮灌木中,忽然传来一阵窸窣低响。 今朝翻身而起,眼神机警。 苏淡眉也已起身,手握剑柄,严阵以待。 片刻之后。 只见一道细小黑影,自灌木中窜出,咯吱一声,飞快掠过二人身前。 “啊,老鼠!” 苏淡眉尖叫一声,已然看清,那黑影竟是自己在这世上最害怕之物,当下顾不得那许多,什么天才、仙女、剑仙胚子该有的矜持姿态,通通抛诸脑后,双手下意识当空一抓,慌乱间抓住一物,顺势发力,一跃而起。 那只浑身漆黑的老鼠,仿佛也被苏淡眉的尖叫声吓一跳,一溜烟向山丘那头窜了过去,逃去无踪。 苏淡眉双臂紧紧环住方才抓住之物,侧头依靠,双目紧闭,久久不敢睁眼。 “额,有件事情,我必须跟你说一下。”今朝怔怔道。 “还有老鼠?”苏淡眉声颤如泣。 今朝摇了摇头,踌躇良久,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事先声明啊,是你自己跳上来的,与我无关啊。一会你下去之后,千万别拔剑。记住,千万别拔剑啊!” 苏淡眉战战兢兢地将右眼张开一条缝,确定那只老鼠不见了踪影后,才敢同时睁开双眼。这才发现,方才抓住之物,竟是今朝的脖子。而她现在,正被今朝结结实实地抱在怀里。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对方那只有不太老实的手,正在自己腰间,来回摩挲。 “你!” 苏淡眉双颊绯红,双腿乱蹬,一下子挣开今朝怀抱。落地后,第一时间握住剑柄,眼神像是随时要杀人。 此时已逃出去很远的今朝,眼神惶恐,朝苏淡眉那边连连摆手,忙不迭道:“呐,说好不拔剑的哦。” “你、你下流!” 苏淡眉满脸通红,握住剑柄的手频频颤抖,只是鞘中长剑,迟迟没有拔出。 “啥下流啊,你一下子跳上来,我能咋办?要不是我眼明手快,你早就一屁股摔地下了。” 今朝一脸无辜。 苏淡眉松开剑柄,似是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脸红的样子,背过身去,一个劲跺脚。 今朝长出一口气,忽然噗嗤一笑,一副得了便宜又卖乖的样子,“想不到,不可一世的苏淡眉,居然会怕一只小小的老鼠,这事要是传扬出去……” 话未说完。 原本背对今朝而立的苏淡眉,身形一动。下一刻,已出现在今朝身前,用剑柄抵住对方咽喉,威胁道:“这件事若是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杀……” “咕噜噜。” 这句话仍是未说完。 二人随即看见,此时正站在不远处,已然目睹这一切的顾薏。 怀里好不容易采摘回来的野果,散落一地。 一脸震惊的顾薏,呆滞片刻,随即紧闭双眼,一副瞎子摸象的样子,“我什么都没看见啊。” “我杀了你们!” 苏淡眉恼羞成怒。 “管我什么事,是顾薏自己看到的啊!” “苏姐姐,我是瞎子啊,你连瞎子也杀?” “……” 原本冰冷的白叶森林,这一刻,仿佛忽然有了温度。 第十五章 心软 苏淡眉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在今朝和顾薏,对着那柄出鞘吹雪,跪地发誓一百次,绝不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后。 苏淡眉就此作罢。 嗯。 真他娘讲道理! ———— 深夜时分。 先前窜出老鼠那片白色灌木,再度发出一阵窸窣响声。 心有余悸的苏淡眉,第一时间弹身而起,下意识又要伸手乱抓,但想起方才那次窘境后,不由得脸色微红,深吸一口气,勉强定了定神,却忍不住微微侧目,看向今朝那边。 不知何时,今朝已悄无声息地往苏淡眉这边靠了靠,伸出双手,做出准备好随时抱住对方的姿势。 “下流!” 看着一脸无耻的今朝,苏淡眉低声咒骂。 并未看见这段小插曲的顾薏,双臂飞快旋转,将袖袍缠于臂上,露出腕间一副满是暗器的精致皮套,严阵以待。 灌木距离三人约莫一丈左右。 这个距离,正是顾薏暗器,杀力最大的射程。 “别动手,是我!” 一个虚弱又熟悉的声音远远飘来。 只见灌木丛中,一道蹒跚身影,缓缓钻出。 来人一步三晃,显然已气力用竭,朝三人这边,艰难走来。 “宁也?!” 今朝认出来人,连忙迎了上去,顾薏紧随其后。二人一左一右,将此时已虚弱无比的宁也,搀扶当中。 苏淡眉如释重负般悄悄舒了口气,只要不是老鼠,她才不管来的是谁。 “见到你们,真好。” 一脸泥垢,衣袍残破的宁也,此时再无那份翩翩君子仪态,显然是苦撑残躯,走了很远的路。如今见到今朝、顾薏二人,心神松弛,无力为继,不由得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今朝和顾薏将宁也抗回栖身之地,以篝火为他驱寒。今朝更是从不远处的小溪那边,取来清水,喂他喝下。 良久。 宁也悠悠转醒,怔怔看着此时正俯身观察,满脸担忧的今朝、顾薏二人,凝注良久,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只见过女人哭的今朝,从未想到,一个男人居然也能哭得这般凄惨,一时间手足无措,一脸茫然。 不谙世事的顾薏,更是愣在当场,只觉此时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从始至终没帮过手的苏淡眉,冷冷地站在一旁,拿眼角余光撇了宁也一眼,鄙夷道:“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宁也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今朝没好气地瞪了苏淡眉一眼,转头对宁也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个人在外面闲逛,你队友呢?” 宁也拿手背拭去眼角泪水,鼻尖抽动,断断续续啜泣道:“我们走散了。” 今朝这才松了口气。 一旁的顾薏,忍不住嗤笑道:“原来只是走散了啊,看你哭得这么惨,我还以为要么是遇上妖怪了,要么就是见鬼了呢。” 今朝瞪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顾薏会意,不再说话。 今朝伸手按住宁也肩头,就像宁也在朝天门时宽慰自己一样,温声说道:“没事的,现在你已经安全了。” 宁也抬头凝注今朝真诚双眼,伸手抹去满脸泪痕,自觉失态,干笑道:“见笑。” 今朝微笑摇头,“不碍事的,你先睡会吧,明早咱们一同赶路。” “有两个拖油瓶不够,还要多带一个?” 苏淡眉冷漠的声音,随即在众人耳畔响起。 今朝挥了挥手,示意顾薏照顾宁也。然后站起身来,走到苏淡眉身边,小声说道:“他的安全,我来负责,保证不会拖累你苏大小姐。” 苏淡眉冷哼一声,道:“最好是!” 与苏淡眉一样,出身大胤朝十八路藩王之后的宁也,从小锦衣玉食,显然从没吃过这种苦头,心绪平复后,很快便沉沉睡去。 今朝安排自己与顾薏轮流守夜,恐遭兽袭。原本也想安排苏淡眉,但想了想,之后的路祸福难料,苏淡眉无疑是他们最有力的依靠,自然要让她好生歇息。 可苏淡眉天生要强,主动守夜。第二班的顾薏要去交接时,反而被她打发回来,继续睡觉。 等到宁也和顾薏完全睡去。 今朝缓缓走到苏淡眉身旁,齐肩同坐。后者似乎有些嫌弃,往边上挪了挪屁股。 今朝不以为然,转头望着苏淡眉精致侧颜,微笑道:“你这小妮子,嘴上虽不饶人,心地却软。若非担心万一有什么危险,我和顾薏应付不来,你也不会主动要求守夜吧。” 被今朝说中心事的苏淡眉,脸色稍变,樱唇微抿,伸手按住腰畔剑柄,冷冷道:“你若再喊我小妮子,我便一剑杀了你。” 今朝佯装害怕,往旁边靠了靠,然后笑道:“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不喊打喊杀的时候,其实挺漂亮的。” 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所以他并未看见,苏淡眉此时有些发烫的脸颊。 东方微亮。 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 顾薏将昨夜采摘回来的野果,分给众人吃了,清点过随身装备后,踩灭篝火,准备赶路。 一直走在队伍最后面的宁也,忽然停住脚步。其他三人走出去很远后,才发现他没跟上来。 今朝转身问道:“怎么了?” 宁也低下头,踌躇半晌,赶上前来,道:“有件事,我本不该说的。但毕竟是你们救了我,报答也好,感谢也罢,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们。” 苏淡眉好像料定他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事,停顿片刻,径自向前走去。 顾薏也招手催促道:“快走吧,咱们只剩下两天时间了。” 今朝示意二人稍等片刻,耐心问道:“什么事,你说。” 宁也深吸一口气,沉吟道:“我知道无花黑莲在哪。” 此言一出。 顾薏飞奔而来。 苏淡眉脚步顿停。 今朝惊讶道:“真的?” 宁也重重点了点头,道:“确切地说,不是我知道,是与我同组的丰年告诉我的。他爹是百花监司丞,专替皇帝搜罗奇花异草,对仙草异种也知之甚详。我们失散前,他曾说过,那无花黑莲便在这条小溪尽头,一处极寒之所。” 说完之后,抬手一指。 三人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 不远处。 一条狭长小溪,蜿蜒崎岖,一直延伸至一片白雾皑皑的茫茫北方。 第十六章 血迹 溪畔。 今朝、顾薏、宁也三人,惊叹这溪水居然在如此低温下没有冻结的同时。今朝俯下身,伸手探入水里,马上又触电般缩回。 冰寒彻骨。 “这要是掉下去,不淹死也冻死。” 今朝喃喃道。 一旁的苏淡眉,双手环胸,一脸鄙夷地看着没见过世面的三人,冷冷道:“少见多怪。” 今朝缓缓起身,将目光抛向水面,继而向北,延伸出去。 小溪说宽不宽,说窄不窄。水流湍急,纵贯南北。向北眺望,满目俱是雪白草木。远处水面,更是笼于大片浓重白雾之中,不见其尽。 游是游不过去的。 这是今朝目前为止,得出的唯一结论。 今朝收回目光,沉吟片刻,转身走到苏淡眉跟前。先是不怀好意地瞧了对方一眼,随即将目光转移到她掌中长剑。 苏淡眉下意识缩了缩手,将长剑负在背后,没好气道:“又动什么歪脑筋呢?” 今朝眯起眼,笑得那叫一个没脸没皮,“没什么,只是想请苏大小姐您,用手里这柄吹雪,砍些木材回来。” 苏淡眉像是看二百五一样瞪着今朝,大声道:“什么,用我的吹雪,砍木头?亏你想得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柄吹雪乃天外白鹤所赠,是半仙兵品轶的神兵利器,可开山断河,降妖除魔。你、你居然要我用它来砍木头?!” “你先别生气嘛,有事好商量啊。” 今朝想了想,忽然伸手摊开,道:“既然你不愿意,把剑借我,我去。” 苏淡眉满脸通红,气得直跺脚,“我跟你讨论的,不是谁去的问题。是、是这把剑,很珍贵!珍贵,你懂吗?!” 今朝瘪了瘪嘴,伸出双手,枕在脑后,转身向溪畔走去,懒洋洋道:“那就没办法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捷足先登咯。” “等一下!” 苏淡眉大声叫住对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要木材做什么?” “做筏子啊!” 今朝驻足,却不转头,仍是不轻不重地说道:“总不能游过去吧。” 苏淡眉轻叹一声,双手端起长剑,轻轻抚摸,眼神温柔。 真不舍得啊。 下一刻,长剑出鞘。 苏淡眉手握吹雪,当空舞出一道璀璨剑花,随即还剑入鞘。 剑光一闪。 不远处,一大片雪白树木,轰然倒塌。 “够不够?!” 无比心疼的苏淡眉,一步一跺脚,气呼呼走到溪畔一块石头旁,一屁股坐下,别过头去,连连闷哼。 今朝看着还在继续折断倒塌的树木,眼睛雪亮,“够,足够!” 看着眼前这个能哄得苏淡眉拔剑伐木的少年,顾薏和宁愣在原地,目光钦佩。 紧接着。 今朝撸起袖子,指挥顾薏、宁也二人,将伐倒的木头搬运过来,自己则找来坚韧野草,拧成麻绳。 出身警校的今朝,学习过许多简单有效的野外生存技能。不消片刻,便已扎好一艘结实木筏。 一旁的苏淡眉,虽然心中气结,一直没有说话。但看到木筏后,只觉今朝也并非有意戏弄自己,顿时气消。 四人合力,将木筏推入溪涧,今朝将提前准备好的三根较长树干,分别交于顾薏、宁也二人,以做船桨,共同划行。 木筏顺流而下,一路上顺风顺水,除了偶尔触及水底暗礁,有些摇晃外,尚算平稳。 约莫一个时辰后。 水面上白雾皑皑,苍苍茫茫,能见度顿时降低,水流速度也愈发湍急,木筏逐渐颠簸。 此间世界与现实世界皆出身江南的今朝,从小与江河湖海打交道,并无不妥。同样出身江南的苏淡眉和顾薏,也尚能适应。只是来自中州胧西山脉地带的宁也,从小鲜有与水打过交道,十足是只旱鸭子,经过长时间颠簸,不禁晕船呕吐。 今朝一手扶住他,一手划桨,力聚双腿,艰难支撑。 船行过半。 木筏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只见周围水面,炸雷般水花飞溅,似有大群生物,在水下快速游动。 “大家小心!” 今朝大喊一声,将木浆横于胸前,保持平衡。双目环伺周围水域,眼神警惕。 话音刚落。 船侧水域,随即传来噗通一声闷响,一道清冽水柱,冲天而起。 水柱散作漫天水花四溅,将落未落之际,一道迅捷身影,闪电般自水花中跃起,直扑今朝。 定睛一看,竟是一条模样丑陋,鳞片赤红的怪异鱼类,背鳍如刀,满口尖牙。 今朝力握成拳,猛然击出。 拳风如刀,当空炸裂,已然将怪鱼身体轰至稀烂,仅剩鱼头落于木筏之上,竟还未死绝,两排尖牙的鱼嘴,不断开合。 顷刻间。 大群怪鱼,跃出水面,朝众人扑杀而来。 立于船头之上的苏淡眉,随即拔剑。 剑光如匹练般当空一卷,鱼群顿时遭殃,身首异处,自鱼身中央断作两截,纷纷落回水底。 与此同时。 顾薏发动满袖暗器,骤雨般射向四周水域。随着一连串爆炸声响起,硝烟弥漫,原本躁动如沸腾的水面,顿时平静如镜。 片刻之后。 遭受暗器大面积火力覆盖的鱼群,皆翻起白肚,浮出水面。 今朝长出一口气,转头去问顾薏:“啥玩意儿?” 顾薏凝注水面死去鱼群,沉吟片刻,然后道:“据书中记载,此鱼应该是刀背赤鳇。” 今朝点了点头,忍不住嗤笑道:“名字听着挺唬人,这模样长得实在不敢恭维。” 顾薏皱了皱眉,自言自语道:“不对啊,刀背赤鳇虽然天生嗜血,喜食腐肉。可我们这又没人受伤,自然没有血腥味,却为何会引来大批鱼群围攻?” 今朝笑道:“你要是能明白鱼的想法,如今应该在水里游,而不是和我们一道乘筏子了。” 顾薏苦笑摇头,不再深究。 “或许这就是答案!” 苏淡眉冷冷道。 今朝、顾薏、宁也三人,随即向苏淡眉所在船头围聚过去。 只见。 不远处水面之上,赫然有大片猩红血迹,浮游蔓延,逐渐朝木筏这边,流淌而来。 第十七章 巨蟒 随后一个时辰。 不断有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大批刀背赤鳇,袭击木筏。 面对这些连精怪都算不上的丑陋怪鱼,苏淡眉置若罔闻,懒得出剑。 今朝和宁也又不擅长远距离攻击。 只剩顾薏,独立支撑。 “你们倒是搭把手啊,我的暗器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不,没剩多少了!” 顾薏连声埋怨。 晕了一路船的宁也,此时就差没把胆汁吐出来了,站都站不稳,更遑论帮忙。 今朝则冲他摊了摊手,一脸无奈,表示自己也没个称手的家伙,总不能跳下去徒手跟鱼群干仗吧。 顾薏欲哭无泪。 不多时。 原本宽阔的水面骤然收窄,只余一条涓涓细流,木筏无法通行。 四人只能翻身下筏,沿溪继续向北走去。 一路上。 今朝注意到,此地溪水,血气更浓,原本清冽通透的水面,尽染鲜红。 学习刑事侦查专业的今朝,脑中立刻蹦出一个念头,这若是人血,按出血量看的话,那人指定是活不成了。 复行片刻。 四人终于来到溪涧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那条狭长细流,已然汇入一个偌大圆形湖泊。湖面白雾茫茫,水声潺潺。只是大半湖水,已被鲜血染红。 血泊中央位置,便是湖畔,此时正伏着两道模糊身影,下半身浮在水里,上半身趴在岸边,纹丝不动。 “不好,快过去看看!” 今朝率先奔了出去。 待得将那俯伏岸边的两人拖上来一看,即使曾在警校通过教学视频,见过无数血腥案发现场的今朝,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二人之中。 其中一人,致命伤在右颈。半个脖子似乎被某种大型凶器贯穿,并且剜去半数血肉,可以清楚看见其中几乎弯曲变形的脊椎,依靠脖颈另一侧皮肉勉强扯住,整颗头颅才不至完全折断。 另一人的情况,更让人头皮发麻。大半个身体已然不见,五脏六腑,翻流一地。从皮肉撕裂的伤口来看,不似人为,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撕扯下来一般。 无一例外,二人都是因创口面积过大,血液流干而死。 他们脸上,统一凝固着一种惊惧至极,痛苦至深的可怖神情。由此可见,二人生前定然曾遭遇过某些难以言喻的可怕之事,并且在临死前,经过了难以想象的痛苦挣扎。 触目惊人。 随后而来的顾薏,只瞧了一眼,便尖叫着转过身去,弯腰不停呕吐。 纵然冷峻如苏淡眉,见到这般残忍景象,也忍不住脸色一变,别过头去,不再去看。 宁也更是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满目惊惧,双唇紧抿,抬手指着两具尸体,指尖颤抖,“是、是他们,怎么会是他们……” 今朝转头问道:“你认识他们?” 此时眼眶已有泪水打转的宁也,怔怔点头,颤声道:“他们、他们便是与我失散的队友。” 顾薏强忍胃里不断翻涌的恶心之感,大着胆子,上前查看。接着立马跑开,背过身去,继续呕吐。片刻之后,才直起腰杆,却不敢回头再看,反手伸出,一下一下重重指点道:“没错,是他们,真的是他们!” 他顿了顿,随即一阵干呕,接着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断脖子的是云笑风,那个没了半个身子的,就是丰年!” 今朝一手环胸,一手摩挲下巴,沉吟道:“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此时。 忽有一阵冷风吹过,荡开湖面浓雾。 众人随即抬头,只见湖心另有一方圆柱石台,似是从湖底拔地而起,高出湖面数丈。 石台之上。 一朵黑莲,徐徐绽开。 “无花黑莲?!” 苏淡眉瞳孔因兴奋而收缩,露出这些天来唯一笑容,解下腰间长剑,握于左掌。紧接着,一步踏出,身体前倾,便要点水渡河,夺取黑莲。 今朝连忙伸手按住她肩头,道:“别冲动!” 苏淡眉斜眼盯住对方此时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冷冷道:“把手拿开!” 今朝随即缩手,双掌摊开,举在脸颊两侧,表示无意冒犯对方,然后道:“好,我不碰你,但你先听我说几句话。” 苏淡眉微微驻足,不耐烦道:“有屁快放。” 今朝放下双手,转头去问宁也,“你这两位队友,修为如何?” 宁也强忍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想了想道:“一个初窥四楼,一个三楼巅峰。” 今朝点了点头,回头对苏淡眉说道:“据我所知,如此修为,在这届考生中,并不算低。况且,丰年还知道无花黑莲的确切方位。结果呢?你也看到了,他们如今死在这里,一定是夺取黑莲时,发生了一些令他们意想不到的致命变故。” 他轻叹一声,继续道:“我知道你好胜,也知道此次甄别大选对你来说,意义非常。但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必须从长计议。要知道,这世上绝没有什么事,值得拿命去拼。” 话音未落。 那道雪白倩影,已然从今朝眼前,疾掠而出。 此时已纵身半空的苏淡眉,一边以足尖点水,连续起落,袭近石台,一边朗声说道:“要议你们议去,我就不信,有什么事阻得了我苏淡眉!” 望着对方远去背影,今朝心里虽在骂街,却仍是立刻转头,叮嘱顾薏、宁也二人,“打起精神来!若有异样,随时策应!” 二人重重点头。 那边厢。 几个起落之间,苏淡眉眼看便要登上石台。身下湖面,蓦然卷起滔天巨浪,一道硕大黑影,裹挟其中。 水幕落下,只见一条足有丈余粗细的巨大黑蟒,昂首嘶鸣,跃然湖上。其尾自圆湖另一端岸边弹出水面,卷起层层波涛。头尾之间,竟有十余丈之长。 赤目刀牙,如蛟似龙的庞大黑蟒,蜷身一弹,土丘般的巨大头颅,径直向身悬半空的苏淡眉,撞击过去。 此情此景。 今朝已然明白,修为甚高的云笑风和丰年,为何会毙命于此。在这条硕大无朋的漆黑巨蟒面前,即使是电影《狂蟒之灾》里头那条大蟒,也只能算是出洞小蛇。 “苏姐姐,这是地火黑蟒,实力不亚于中四境修士,不可硬拼啊!” 顾薏大喊道。 岸边三人,不禁同时为苏淡眉捏了把汗。 第十八章 断臂 修为已至下四境绝顶,四楼巅峰的苏淡眉,偏偏不信这个邪。 吹雪出鞘,硬撼巨蟒。 正如顾薏所说。 地火黑蟒肉体力量强悍,实力可与中四境修士匹敌,浑身更有黑鳞覆盖,坚如甲胄。 虽然吹雪剑品轶极高,但苏淡眉如今修为,毕竟与巨蟒差着一道分水岭,剑击之下,巨蟒毫发无损。 苏淡眉莽撞的还击,反而激起巨蟒怒火,嘶鸣一声,卷动身体。 地火黑蟒体型庞大,先前不过掩身水底罢了,此时一动之下,地震湖摇,惊涛翻涌,层层恶浪如决堤江洪般席卷湖畔,震得岸边今朝、顾薏、宁也三人,身形摇晃,几乎跌倒。 巨震之下,巨蟒将身体层层蜷叠,盘于石台前,周身腾起丝丝黑雾,逐渐如水晕般蔓延四散。 霎时。 原本碧水雪浪的湖面,黑雾弥漫。 如烟似水的浓重黑雾,似有生命,交织变幻,凝成一根根植物根茎,两侧更有细小漆黑叶片,脉络分明,徐徐展开。 紧接着。 无数根茎顶端,同时开出朵朵黑色莲花,妖艳诡异,模样便与那石台之上的无花黑莲,一般无二。 随着地火黑蟒一声沙哑嘶鸣。 满湖黑莲,火星四溅。 一道道仿佛从地心深处迸发出来的黑色火柱,有如无数箭矢火雨,自湖面黑莲花心,冲天而起。顷刻间,火光漫天,周遭原本一片星霜雪白的草木,已然被这诡异黑火,笼上一层幽暗黑芒。 站在岸边的顾薏,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书中所写,这便是地火黑蟒的绞杀手段。 黑莲地狱! 今朝望着此时仍在半空,火柱交织中的苏淡眉,眼神焦急,不自觉间牢牢攥紧的双拳,已握住满把冷汗。 宁也则有意无意地退出去很远,好像生怕被黑火波及,引火烧身。 苏淡眉身悬半空,无从发力,只能脚背互蹬,不断借力起落,才不至脱力下坠,堕入黑莲火海。握剑手腕一刻不停,奋力旋转,剑光左拦右挡,荡开火柱。 只是这黑火仿佛取之不尽,烧之竭,一道火柱燃尽,下一道立刻从莲心射出,生生不息,循环往复。饶是修为高如苏淡眉,也逐渐力不从心,额前沁汗。 稍有不慎。 一道角度刁钻的火柱,堪堪洞穿苏淡眉衣袍下摆,立时烧出一个大洞,烧灼边缘不断向周围衣衫扩散,火星明暗,呲呲作响。 苏淡眉心头一凛,随即挥剑,削去烧焦衣衫。只是这一停顿,又有一道火柱,擦着她脸颊而过,留下一道焦黑伤痕,血肉模糊。 或是因吃痛,或是因俏脸受伤,苏淡眉心神一散,身形大失,已有将要坠落的迹象。 巨蟒伺机而动,闪电般腾起躯体,张开血盆大口,直扑已无力为继的苏淡眉。 “啊!” 此时已无计可施的苏淡眉,终于感到恐惧,失声尖叫起来。 “顾薏,送我过去!” 岸边。 今朝大吼一声,奋力前冲,与顾薏二人,先后纵身跃起。 二人一高一低,相继跃至湖心,黑莲火柱覆盖区域边缘。 顾薏率先落下,足尖轻点湖面,再度跃起。 此时今朝堪堪下落,二次跃起的顾薏,高举双手,正抵住今朝脚底,发力一送。 “火柱交给你,我去救苏淡眉!” 今朝借力后,兀自升起丈余,纵身跃入火网。 此时正在下坠过程中的顾薏,抬起双臂,自袖中射出无数飞蝗火石,飞入火网,当空炸裂。爆炸的威力,正与腾起的火柱相互抵消,在第二道火柱射出之前,有效的为今朝争取到救人的时机。 这一切。 二人事先并未练习过,却依旧配合得天衣无缝,就像久经沙场的换命战友。 从来到这个世界,见到顾薏的第一眼起,今朝心里,便有这种感觉。 正当苏淡眉绝望之际,忽觉腰间似被一条有力臂膀,结实托住,随即侧目,只见今朝已然将自己牢牢揽入怀中。 “谁要你救!” 苏淡眉下意识挣了挣。 “别犟!” 今朝厉声喝斥。 换作平时,今朝此言一出,苏淡眉定要拔剑。但不知为何,苏淡眉此时居然真的乖乖听话,不再乱动。非但如此,心里更是没来由升起一股暖意,心安神定。 她实在没想到。 那个口口声声嚷着“这世上绝没有什么事值得拿命去拼”的今朝,居然会来救自己。 接住苏淡眉后,今朝弓身一弹,身体后仰,鱼跃般向岸边附近水域坠去。以他修为,并不会在空中二次借力,只能凭借蛮力,随机应变。 可巨蟒速度,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今朝发力后仰之际,原本想要一口活吞苏淡眉的巨蟒,虽然噬咬扑空,但排刀般的尖牙,仍是擦着今朝身侧而过。 “格咧。” 此时被今朝环抱另一侧的苏淡眉,除了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外,忽然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撕裂筋骨之声。 随即抬头,只见今朝神情虽仍是那副坚毅模样,但脸色似乎有些苍白,额前更已沁出一串细密汗珠。 “噗通!” 二人一同落入临近岸边较浅水域。 苏淡眉从水中狼狈起身,第一时间没有打理自己被水沾湿的衣衫,而是转头去看今朝情况。 今朝此时虽已挣扎着坐了起来,但久久没有起身,脸色愈发苍白,似乎已用尽所有力气。 最触目惊心的是,今朝右侧水面,大片鲜血,流淌开来。 苏淡眉一步横移,来到今朝身前。 只一眼,这张向来冷漠高傲的娇俏脸庞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动容神色。 但见。 今朝右臂,赫然已齐肩而断! “今朝!” 这是她第一喊今朝的名字。 苏淡眉俯下身,久久凝注今朝断臂处伤口,眼神复杂,似有感动,又有愧疚。 今朝摇了摇头,咧着苍白嘴唇,惨然一笑,示意她不必如此,自己并无大碍。 苏淡眉用力扯下一截雪白衣袖,便要为今朝止血包扎。可刚要触及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不知是不敢,还是怕弄疼对方,又怔怔缩回手。 反复几次后,不知是恼那巨蟒,还是生自己的气,眼角滚落一滴晶莹泪水。闷哼一声,赌气般用力掷下那一截衣袖,转手握住长剑,起身往巨蟒方向走去。 今朝伸出左手,正拉住她的手腕,问道:“干什么去?” 苏淡眉并未回头,似乎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但声音却有些哽咽,“我去给你报仇!” 今朝苦笑道:“报啥仇啊,我可不想再断一条胳膊。” 苏淡眉抽了抽鼻子,轻轻跺脚,溅起的水花,仿佛落在水里,又像是落在人心。 这一次。 她并没有让今朝,把手拿开。 第十九章 冷笑 岸边的顾薏、宁也二人,此时也涉水而来,但见断臂的今朝,皆是一脸诧异。 顾薏赶紧俯下身,从箱子里取出伤药和绷带,为今朝止血包扎。只是看见对方断臂处撕裂的血肉和森森白骨,一向心软的顾薏,眼眶通红。 今朝苦笑道:“哭个球,我又没死!” 顾薏抬起头,凝视今朝双眼,很认真地说道:“我在想,你以后拉屎,只能用左手擦屁股了,会不会很不习惯啊?” 今朝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记板栗。 只是这记捶在顾薏头上的板栗,明显有气无力。 地火黑蟒的攻势并未停止,此时再度弓身腾起,朝众人扑杀过来。 苏淡眉一步踏出,首当其冲,横在众人身前,便要拔剑。 只是剑身堪堪出鞘一半,又重回剑鞘。只见苏淡眉此时脸色苍白,嘴角沁血,方才一番恶斗,耗力甚巨,已然连拔剑的力气都已失去。 失去苏淡眉这位唯一可以与巨蟒掰掰手腕的支柱,众人眼看便要沦为这头庞然大物的牙祭点心。 此时。 顾薏忽然一步踏出,顺势将那口从不离身的黑色木箱甩出,单掌提住,重重按在身前,瞧着气势逼人。接着打开盖子,双手同时探入箱内,再次伸出时,双掌之中,已多了两面半圆形木盾。 他抬头盯住来势汹汹的巨蟒,眼神坚定,将双手木盾,不断开合敲击,发出嘭嘭低响,像极了两军对垒之时,位于阵前,负责防御的重盾甲士。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耍帅了!” 今朝挣扎起身,大声道:“你那破玩意儿有个球用,快跑吧!” 顾薏并未逃跑,也没回头,好像已打定主意要当一回英雄。双手一挥,掷出木盾,口中喃喃自语,默念法诀。 随即。 一声敕令! 悬停半空的一对木盾,顿时变大数倍。 顾薏双手捏诀,当空比划,似是在操控木盾。双掌食指中指齐并,先是向两侧挥舞划圆,紧接着收回双臂,四指交叉于胸前。 “玄武卸甲!” 只见那两面,此时已变得巨大无比的木盾,随顾薏法诀而动,双盾齐并,飞旋回收,堪堪将四人笼罩其中。 下一刻。 势如破竹的巨蟒,与木盾正面相撞。一撞之下,只听轰然一声巨响,巨蟒那硕大头颅,顿时向后弹起,反观木盾,居然丝毫无损。 “顾薏,你是哆啦a梦吗?” 今朝取出火折子,照亮盾内昏暗空间。 “多来爱梦,是谁啊?” 顾薏瞪大眼睛问道。 今朝想了想,道:“我们那一个大财主,身上有个袋子,跟你这箱子差不多,里面好像啥玩意儿都有。” 顾薏喃喃道:“大财主啊,有机会倒是可以拜访一下。” 但见苏淡眉、宁也二人沉默无言,脸色阴郁,今朝随即笑道:“你这招式名字有些言过其实了啊,啥玄武卸甲啊,分明就是个大龟壳,应该叫缩头乌龟。” 顾薏很佩服如今都成残障人士的今朝,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不过二人平时斗嘴惯了,顾薏并不生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修为不高,偃术尚浅。金、银、铜、铁、木,五阶偃傀中,只能操纵最低阶的木阶偃傀。” 宁也抬起手,摸了摸木盾顶端,似是有些害怕,小声问道:“此物是否牢靠?” 顾薏一拍胸脯,饶是骄傲,仰面说道:“这一点大可放心。这双木盾,是我爹用千年生木本仙树的主干,混合乌金蚕丝,淬火十载所得。打架虽然差点意思,保命却是不在话下。” 话音未落。 木盾之上,随即传来一连串闷响,正是那巨蟒不断冲击所致。 前一刻还在卖力介绍木盾的顾薏,脸色一变,下意识缩了缩身体,模样十分滑稽。 小样还是怂啊。 今朝苦笑。 “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龟壳里吧,这与坐以待毙有何两样?” 苏淡眉轻轻跺脚。 她如今语气,不再冰冷,更多的已是焦急。特别是每次有意无意望向今朝断臂处时,眼神总有说不出的怆然与不忍。 四人处境,的确不容乐观。 即使苏淡眉尚有一博之力,顾薏勉强能够自保。不过二楼巅峰的宁也,显然不是巨蟒对手,断臂的今朝更是战力全失。 正如苏淡眉所说。 一味龟缩,无疑等死。 今朝思量片刻,心中已有计较。 “顾薏,你还剩多少暗器?” 片刻之后。 双盾打开,顾薏率先跃出。 早已盘踞在旁的巨蟒,顿时发难。 顾薏人如陀螺旋转,袖间皮套,连环发射。顷刻间,已将剩余暗器全部打出。 无一例外。 所有暗器皆射巨蟒双眼,当空炸裂,浓烟滚滚,意不再伤敌,只为干扰巨蟒视线。 巨蟒嘶鸣一声,不断摆动硕大头颅,散去烟雾,行动停滞。 得手之后,顾薏并未恋战,长身而起,掩身至湖畔灌木之中。 宁也向后疾掠而出,退至岸边,牛骨折扇已然握在掌中,眼神坚定,严阵以待。 苏淡眉人作箭矢射出,足尖连点湖面,几个起落之间,已绕至巨蟒身后。 硝烟散去。 只见巨蟒身前,已然只剩今朝一人。 “丑八怪,来追我呀!” 今朝冲巨蟒大声挑衅,随即向圆湖另一侧狂奔出去。 巨蟒怒吼一声,紧随其后,庞大身躯卷动之下,巨浪滔天。 “就是现在!” 成功引开巨蟒后,行径之间的今朝,喘息大喊。 此时人在巨蟒尾部的苏淡眉,疾步跃起,长剑出鞘。身体升至最高点后,如流星坠落,剑尖寒光一闪,直指巨蟒背后,七寸死穴。 打蛇七寸! 四人合作无间,眼看有望一举击杀巨蟒。 但就在此时,岸边的宁也,没来由双指衔住湖畔一颗小石,发力击出,正中苏淡眉长剑中段。 “叮!” 飞石敲击剑身,发出一声清冷脆响。 巨蟒不再追击今朝,闻声转头,正看见身在半空,准备偷袭的白衣少女。随即腾身一跃,向苏淡眉扑杀过去。 功亏一篑。 今朝怒不可遏,转头望向岸边宁也,怒斥道:“你他妈干什么?!” 只见。 宁也那张总是微笑的俊郎脸庞,忽然浮现出一抹令人脊背生寒的狡黠冷笑。 第二十章 光球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今朝、顾薏、苏淡眉三人,自然始料未及。 眼看便要得手的苏淡眉,但见巨蟒发力反扑,不得已回剑抵挡,将吹雪横于胸前。 巨蟒结结实实撞中剑身,顿时火星四溅,苏淡眉已然被震飞数丈,只觉五内翻腾,喷出一口鲜血,染红胸前长剑。 趁着苏淡眉与巨蟒缠斗之际。 岸边的宁也,忽然施展灵动身法,迅捷如龙,竟比四楼巅峰的苏淡眉身形更快。足尖连点湖面三下,人已冲天而起,登上湖心石台,一手摘得无花黑莲。 末了,向圆湖远端,长身而去。 行径之间,蓦然回头,嘴角扬起一个阴邪弧度,笑意冰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可别怪我。” 话音刚落。 宁也便已消失林间,难觅踪迹。 望着宁也消失方向,今朝怔在原地,眼神复杂。 他原本计划,让顾薏用暗器迷惑巨蟒视线,宁也从旁策应,自己则负责引开巨蟒注意,从而由苏淡眉掩身其后,完成最后的格杀。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 那位在朝天门前仗义执言的翩翩君子,表面谦和仁慈的宁也,居然会临阵倒戈,独取黑莲,置三人生死于不顾。 不难看出。 宁也修为绝非自称的二楼巅峰。显然比初窥三楼的顾薏更高,即使与苏淡眉相比,或许也不遑多让。 他为何一直隐藏实力? 今朝逐渐想通此事的各中关节。 既然丰年提前知晓无花黑莲所在。 那么。 宁也必定曾经到过这里! 他所在的小组,应该也遇到了巨蟒袭击。或许,正是因为宁也与此次如出一辙的临阵反水,见死不救,云笑风和丰年,才会命陨于此。 换句话说。 今朝遇到宁也之时,对方的一切惊惧悲伤,皆是虚假。暗自谋划,卷土重来才是真! 他之所以将黑莲所在告诉今朝,无非是想找人替自己趟雷,一旦时机成熟,便会露出豺狼獠牙,阴险本性。 不止如此。 宁也所谋,环环相扣。 若此次能顺利击杀巨蟒,夺得黑莲,他便能跟随今朝他们,共同晋级。 若是不敌巨蟒,出现如今这种情况。他便引巨蟒去攻苏淡眉,自己独取黑莲。不管对方是生是死,他宁也必然晋级,而且,很有可能可以提前剪除一个在之后终试中,会对自己造成最大威胁的天才修士。 一箭双雕,用心歹毒。 今朝忽然想起宁也折扇上那四个大字。 君子不争。 现在一想,全是狗屁! 那边厢。 一向擅攻的苏淡眉,此时鲜有出剑,显然已气尽力竭,只是一味闪转腾挪,与巨蟒苦苦周转,并且逐渐落于下风。 守久必失。 苏淡眉身形一慢,破绽毕现,巨蟒慧通人性,懂得博弈之道,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契机,铁尾一扫,正中苏淡眉右肋。 苏淡眉顿觉气血翻涌,多根肋骨,当场折断,人如断线风筝般震飞坠落。 幸得不远处的顾薏,眼明手快,趁她尚在半空之际,纵身跃起,以身做垫,抵住对方背心,减缓下坠之势。二人随即双双跌入灌木,顾薏伤得不轻,苏淡眉更是连连呕血,脸色惨白。 此次出手,顾薏无异于主动暴露自己藏身之所。巨蟒但见伤重二人,似是再无力反抗,如狼见血,顿时双目赤红,旋身扑杀而去。 危急之时。 今朝唯有拼死一搏。 他此时已快速绕至巨蟒身后,沿着对方脊背,夺步奔上那硕大身躯,最后冲天而起,左掌一扬,转头向灌木那边大喊道:“掷剑!” 伤重的苏淡眉立时会意,这次她并未多问,随即便将掌中那柄,被她视若生命的绝世神锋,高高抛出。 既然主攻的苏淡眉已然重伤,顾薏也无力再战,原本负责引开巨蟒的今朝,只能挺身而出。 吹雪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正落入今朝掌心。 今朝此时上升之力方竭,下坠之势刚起,当空倒悬长剑,趁巨蟒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人势合一,一剑刺入巨蟒脊背七寸之处。 鲜血并涌。 巨蟒随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成了!? 远处的苏淡眉与顾薏见状,皆是心头一喜。 罩门被破的地火黑蟒,剧烈挣扎,庞大的身躯不断撞击湖底,卷起滔天巨浪。满湖鱼虾,惨遭浪涌裹挟,尽数脱离水面,升上半空,之后又如骤雨般纷纷落下,场面骇人。 今朝以双腿夹住巨蟒脊背,一剑拔出,抛还远处苏淡眉。接着从剑创处伸手探入,折断其中经脉,最后指尖触及一滚烫硬物,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顺势抓住,发力外扯。 “格咧!” 只听一声有如断骨般的闷响,今朝那条拔出蟒身的左臂,除了被鲜血尽染猩红之外,此时掌中正握住一截三尺余长,通体漆黑之物。 定睛一看。 此事赫然便是地火黑蟒的一段脊骨! 惨遭抽筋断骨的地火黑蟒,哀嚎震天,自知命不久矣,随即鼓动余力,剧烈卷动身体,只为与今朝拼个玉石俱焚。 如今只剩一臂的今朝,在巨蟒那不亚于八级地震的垂死挣扎下,再难稳住身形,不慎被巨蟒弓身弹飞,高高抛起数丈。 口鼻淌血的巨蟒,奋力摆头。这濒死状态下的一记头槌,与之前任何一次攻势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最要命的是,巨蟒头颅左侧位置,正中半空中的今朝。 没有任何闪避的机会,更没有一线反抗的生机。 今朝顿时五脏尽毁,六腑皆碎,全身骨骼同时断裂,人如蚊蝇,弹飞云端。 此时,巨蟒生命也已到了尽头,脱力倒下,不再动弹,满湖清水皆被蟒血染红。 “今朝!” 望着划过天际,逐渐变成一个远去黑点的今朝,苏淡眉和顾薏,同时失声大喊。 只是今朝再也听不见了。 “没想到,我竟会死在这个世界……” 今朝心下凄然,缓缓合眼。 就在他失去意识之际,口袋里那块青色玉佩,忽然大亮。 此时若有人抬头望天。 便会看到,云海苍茫的天幕中央,忽然出现一个碧青光球,一闪即逝。 第二十一章 活靶 四壁惨白的房间内。 今朝躺在中央那张硬板床上,一丝不挂,满是伤痕的身体上插满了各种医疗仪器的导管。 床头摆放的监护仪上,一根碧绿色电子细线,跳跃般不断起落,显示他微弱的心跳。 “他果然断了右臂!” 身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子,凝注床上的今朝,沉吟着道。 一旁同样身穿白大褂的青年女子,沉默良久,转头望着二人之间的中年男人,踌躇片刻,小声问道:“老师,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中年男人双手负后,饱含沧桑的嗓音,愈发沉重,“不是我要这么做……”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这是历史的必然!” 青年女子似有些着急,声音兀自提高几分,“可您的身体……” “无需多言!” 中年男人挥手打断道。 青年女子低下头,想要叹气,却怕惹恼了自己这位硬脾气的老师。只能咬唇隐忍,暗自神伤。 青年男子此时走到中年男人身旁,沉声道:“老师,我明白您的良苦用心,作为学生,我也尊重您的决定,敬佩您的决心。可是,怕只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到头来只会让您白忙一场。” 中年男人转头望着床上的今朝,眼神复杂。 思量片刻之后,说道:“再给他注射一瓶本源灵气,强行突破二楼、三楼之间的关隘!” 青年男子不再多说什么,点头称是,随即退下去准备。 片刻之后。 中年男人深吸一口气,双脚先后离开地面,整个人已然悬停半空。紧接着,双掌缓缓自身侧推至胸前,掌心有七彩光晕,氤氲流转,璨若星河。 “准备开始!” 说话间,房内顿时霞光万丈。 ———— “啊!” 今朝猛然转醒,发现自己正坐在寝室电脑前。 没有圆湖,没有巨蟒,只有熟悉的高低铺,和男生寝室特有的臭袜子味。 “我没死?” 思维混乱的今朝,只觉有些头疼,身体后倾,仰面翘起凳子,抬头凝注有些发霉的天花板片刻后,转头望向阳台那边。 橙红色的夕阳斜斜地照射进来,正洒在他的右臂和身上。 等一等。 右臂?! 翘起的凳子重新重重落回地面,今朝挽起右手袖子,盯着原本已经折断,此刻却完好如初的右臂,一阵阵发愣。 他下意识握紧右拳,又松开,反复几次后,只觉行动毫无阻滞,右臂之上也没有任何伤痕,简直就像从未断过一样。 难道是做梦? 今朝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 那个世界的种种经历,包括与顾薏生活的点滴,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还有断臂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一切的一切,依旧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那种真实的存在感,绝非任何虚无梦境,可以相提并论。 而且,此刻电脑上显示的时间,是2019年10月29日,下午5点30分。 今朝依稀记得,自己在寝室观看视频的时候,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 也就是说。 此刻他又从那个世界穿了回来。 并且,这次穿越,两个世界的时间并未对称。 他在那个世界足足待了小半个月,可现实世界,却只过了四五个小时。 “既然穿越是真的,不是梦,那我这条右臂又该如何解释?” 今朝不由得想起那三个穿白大褂的家伙。 难道又是他们的杰作? 断臂重续?! 这他妈都是什么反人类的黑科技啊! 今朝只觉崩溃。 过了一会。 他忽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伸手往口袋一掏。 果然,那块玉佩还在! 今朝将玉佩握在掌心,细细端详,随后露出一抹玩味神情。 “既然你就是穿越的关键所在,也就是说,只要摆脱了你,我就自由了!” 心念一动,今朝随即扬起手,便要扔掉玉佩。只是最后一刻,动作忽然停滞,脑中没来由浮现出一张清秀少年的脸庞。 若说他在那个世界还有什么牵挂,也就只有顾薏了。 顾薏啊。 你我毕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有你的大道要修,我有我的日子要过。以后,你自己多保重吧! 今朝把心一横,用力挥手,掷出玉佩。 那块通体翠绿的葫芦形玉佩,当空划出一道弧线,最后飞出阳台,坠落下去。 今朝展颜一笑,忍不住拍了拍双手,只觉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他也不准备再报警了,一个是怕此事说出来没人信。另一个是担心这种荒诞之事,从他一个警校生嘴里说出来,警察不是把他当成疯子就是当成傻子,从而戴着有色眼镜瞧他。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会对他之后的实习,造成影响。 既然现在玉佩已丢,相信此事便算就此结束了。至于穿越,权且当作是人生一次奇幻经历吧,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忘了。 如果硬要追根究底,相信到最后也只是徒劳无功。 世上本就有那么多未解之谜,多三个穿白大褂的家伙,多一块玉佩便能打开时空隧道的古怪事件,多一个与现实世界同时存在的修真世界,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人类来说。 能解释的谜团便是科学,不能解释的,要么硬套科学的框架,要么索性避而不谈,一直以“超自然事件”之名,存在下去。 不管如何。 这种事,并不是今朝这种小老百姓需要操心的。 今朝忽然有种脱离苦海的豁然之感,想着想着,肚子居然饿了。于是站起身来,准备出去觅食。 刚打开门,便遇上从拳馆兼职回来的郝猛。 郝猛见到今朝,先是愣了愣,接着抬起手,挡住有些鼻青脸肿的脸庞。 今朝脸色铁青,厉声问道:“一拳五块,还是十块?” 听到今朝这种口气,郝猛下意识缩了缩身体,像个犯错误的孩子,支支吾吾道:“一小时,五百。” 今朝点了点头。 下一刻。 突然纵身跃起,对着郝猛头顶,就是一记暴栗。 “让你五百,我让你五百!你的脸就值五百啊?要是让人知道你去拳馆给人当活靶的事,你他妈还想不想毕业了?!” 今朝撵着郝猛,满走廊飞奔追打。 活靶,顾名思义,就是不戴任何护具的搏击陪练,自然也不能还手。现在有钱人玩得嗨,特别上拳馆那帮公子哥,不爱打沙包,就喜欢打活靶。 今朝不让郝猛赚这份快钱,一个大男人,靠挨揍赚钱,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郝猛实在需要钱,所以总是偷着去。每次被今朝发现,便是如此这番鸡飞狗跳的景象。 过了一会。 今朝也打累了,没好气地问道:“吃饭了没?” 郝猛蹲在不远处,双手抱头,眼神愧疚,“一小时,五百……管、管饭!” “得,那你歇着吧,我吃饭去,回来给你带瓶红花油啊。” 今朝径自走过郝猛身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朝哥!” 郝猛忽然叫住他。 今朝转头问道:“干啥?” 郝猛站起身来,伸手一指,愣生生道:“你这块玉挺好看啊,以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玉?” 今朝怔怔低下头,只见那块原本已被他扔掉的玉佩,此时竟好端端地悬挂在自己脖子里。 第二十二章 真香 见鬼了?! 今朝愣了半晌,接着发疯似的冲出寝室大楼。 留下走廊上一脸懵逼的郝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离开寝室大楼后,今朝第一时间摘下玉佩,丢进一旁垃圾桶,并且用力盖上盖子,然后将整个身体扑在盖子上,死死压住,好像生怕玉佩会自己长脚跑掉。 怪异的举动,立刻引来路过学弟学妹们的驻足侧目,不少人更小声议论。 “这人是我们学校的吗?” “嗯……好像是大四的师哥哎!” “这位师哥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谁知道呢,也可能是智障吧。” “别乱说,人家可能是没钱吃饭了,才会去翻垃圾桶的,也怪可怜的呢。” “……” 换做平时,今朝早就大嘴巴子呼上去了,可现在不要面子的时候, “你们这些只会说风凉话的小崽子,哪里会知道老子究竟遭遇了什么!!!” 今朝心里奔过一万只草泥马。 过了一会,但见垃圾桶并无动静,今朝才敢直起身体,一步步慢慢退后,接着一步三回头,很不放心地离开了。 走出去不远,今朝忽觉脖子微微一沉,冷不丁低头,只见那块玉佩又已出现在自己胸前。 “沃特法克!” 今朝气得飚出一句蹩脚英文。 一把扯下玉佩,抬手便要扔出去。下一刻,握住玉佩的手悬停半空,又缓缓放下。 难道不能扔? 心念一动,今朝随手拉住路上一位刚要从他身边走过的小师弟,将玉佩端于掌心,露出一个标志性僵硬微笑,小声说道:“要不要?送你了!” 那位忽然被拉住的过路师弟,一脸茫然,看看玉佩,又看看今朝,迟疑片刻,愣生生道:“诈骗?不送鸡蛋送玉佩了?这是什么新套路?” 今朝强忍被对方看成骗子的无奈,尽量保持微笑,“啥诈骗啊,送你,又不收钱。” 过路师弟挣开今朝的手,眼神鄙夷,“同学,你骗人也该选对地方吧,这里是警校哎。这样,出门左转有个广场,大妈不少,你去那碰碰运气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今朝一路小跑,来到操场旁边。探头探脑地四周看了看,选了个僻静角落,随手拣了根枯枝,掘开一角草皮,将玉佩埋下。最后盖上泥土,拿脚反复踩了个严严实实。 “再出来啊,我就不信你是土行孙!” 今朝拍了拍手,掸去掌中泥土,斜眼盯住埋玉处那个微微凸起的小土包,眼神揶揄。 这次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 直到确定土包没有异样,脖子里再不见那玉佩踪迹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放心离开。 夕阳橙红。 晚饭后的操场上,不少师弟师妹挥汗如雨,重复着枯燥的三公里和五公里。 绿茵场上,许多追风少年,时而带球奔跑,时而放铲抢断,最后大力射门。足球射入球门后,他们相拥欢呼,笑脸灿烂。 今朝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只是再过一个星期,他便要离开学校,前往实习单位了。 “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回来了吧……” 今朝蜷腿坐在操场边,暗自神伤。 “一个人坐那发什么呆呢?” 一个干净温柔的声音自今朝身后传来。 今朝转过头,就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少女,施施然向自己这边走来。 他很快认出,少女便是上午在小吃街,与持刀中年谈判的年轻女警。 只是现在,她已脱下制服,换上了一身雪白运动服,衬得那张轻施粉黛,落落大方的鹅蛋小脸,愈发干净清爽。一头乌发,梳成一缕利落马尾,悬在脑后。跟随她轻快的步伐,轻轻摆动,很有邻家大姐姐的感觉。 今朝左右看了看,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年轻女警抿嘴微笑,勾起的嘴角恰到好处,好似一轮倒影湖面的弯弯弦月。接着驻足避让,跑道上此时堪堪绕圈经过自己身边的警校学生,转头望着对方远去背影,眼神向往,仿佛也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 最后轻快地跑到今朝身前,双手始终负在背后,眯起一双狭长明眸,笑眯眯道:“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 今朝愣了愣,大致明白对方指的是什么。不过他从小有个臭毛病,见到漂亮姑娘忍不住就想调戏,于是歪嘴坏笑,问出一句很欠揍的话,“厉害?你指哪方面呢?” 年轻女警微微板起脸,接着白了今朝一眼,侧过身,从身后拿出一张报纸,递到今朝面前,“喏,自己看!” 今朝一边不怀好意地盯着年轻女警轮廓分明的侧颜,一边接过报纸。打眼一瞧,主版位置便是一张自己在小吃街,一拳轰飞持刀中年的大幅照片,足足占据了大半个版面。 底下的标题更是醒目。 ——谁说人间无正义?路见不平真英雄! 大红色的标题下方,还有一行精简小字:海城警校学生,怒擒持刀歹徒! 今朝饶有兴致地双手拿起报纸,举过头顶。夕阳将报纸映得透明起来,那张巨幅照片也愈发清晰。 “这抓拍技术,可以啊!” 今朝欣赏着照片上自己的英姿,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就是不经夸,还没怎么着呢,尾巴就翘起来了啊。” 看着今朝一脸自我陶醉的样子,年轻女警忍不住轻声嗤笑。 今朝放下报纸,转头凝注年轻女警的脸,问道:“你是学心理学的?” 年轻女警秀眉微抬,有些惊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今朝站起身,伸手掸去屁股上的草屑,懒洋洋道:“早上我听到你和歹徒谈判,嗯……挺厉害的。” 听到对方的评价后,年轻女警站直身体,眼神骄傲,“算你有眼力,我本来就是专业的。” 今朝饶是玩味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佯装叹气道:“年轻人,就是不经夸,还没怎么着呢,尾巴就翘起来了啊。” 年轻女警脸色微红,没好气地瞪了今朝一眼,小声嘀咕道:“年纪不大,嘴巴挺毒。”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你找我什么事?” 今朝将报纸还给年轻女警,然后问道。 年轻女警实在不想跟眼前这个贱兮兮的少年多做纠缠,连忙道明来意,“有没有兴趣来刑侦大队实习?” 刑侦大队,全称刑事侦查大队,负责海城一切大案要案。可以说,能进刑侦大队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若是能去刑侦大队实习,等于一只脚跨进了警界精英的殿堂,各方面的能力,可以得到有效的锻炼不说,要是实习期间表现出色,或者一不小心破了个大案,以后的前途,那是无可限量。 要知道,一般大四警校生,实习单位普遍都是基层派出所。多少尖子生、专长生,削尖脑袋想往刑侦大队钻。但不管你在学校多么优秀,要是手底下没个三分三的硬功夫,人家未必会拿正眼瞧你。 年轻女警这个看似云淡风轻的邀约,对于今朝来说,意义之重,可想而知。 今朝愣了几秒钟,张大嘴巴,怔怔道:“刑侦大队?嗯……可学校给我安排的实习单位,是光明路派出所啊。” 年轻女警捋了捋鬓边青丝,淡淡道:“只要你点头,学校那边,队里会去处理。” 她停顿片刻,忽然弯下腰,用双手抵住微曲膝盖,半蹲身体,打量今朝片刻,笑眯眯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愿意的吧。” 今朝下意识侧过身,不让对方观察自己的表情,沉声道:“你怎么知道?” 年轻女子直起身来,眼神自信,嘴角微微扬起,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别忘了,我是学心理学的。虽然你已极力克制内心的喜悦,但你的表情出卖了你。” 学心理学的女人真可怕! 今朝有些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虽然他也曾自学过入门级心理学,但与这位年轻女警一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今朝当然想加入刑侦大队。 傻子才不想加入呢! 他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所以考上警校后,才选择了刑事侦查专业。 可以说,他这二十一年来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加入刑侦大队。 不过。 今朝不太喜欢年轻女警那种胜券在握的语气,好像自认为能洞悉人心,掌握一切似的。所以故意跟她唱反调,歪着头,故作矜持道:“嗯……我考虑一下吧。” 年轻女警莞尔一笑,伸出手道:“反正迟早都要成为同事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柳姿,海城刑侦大队重案一组组长兼技术顾问,心理学、法学双硕士学位。” 出于礼貌,今朝原本也想伸手跟她握一握,但听完对方的自我介绍,马上就改变了主意。 自我介绍就自我介绍呗,加上职称和学历干什么,挤兑人还是看不起人啊? 今朝忽然撑出头,凑近年轻女警悬停身前的指尖,拿鼻尖一嗅,接着露出一副舒坦无比的表情,感慨道:“真香!” 名叫柳姿的年轻女警,连忙缩回手,双颊绯红,愤愤地丢下句话后,立刻转身离开。 “三天后来队里报到!” 望着对方逐渐消失在夕阳里的倩影,今朝双手叉腰,咧嘴大笑。 学心理学又咋样? 俗话说得好,自古好女怕流氓! 第二十三章 车票 胡乱吃过些东西后,今朝提溜着一瓶红花油,往寝室大楼走去。 人啊,心情一好,脚步也比平时轻快些。 这些天来的诡谲遭遇,包括自己身体的巨大变化,都让人摸不着头脑。只是去刑侦大队实习,这种天大的机会忽然从天而降,使得今朝紧绷的神经暂时松弛下来。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 刑侦大队之所以会对自己破格抛出橄榄枝,并非看重自己的专业素养和刑侦知识,而是因为今天早上,在小吃街那次技惊四座的突然出手。 今朝第一次感觉到,这副身体给自己带来的裨益。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三个白大褂的目的,并且在这件事上,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可寻。但仔细想想,除了穿越到那个世界,经历了许多光怪陆离的事件之外,如今这副经过某种改造的身体,好像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坏处。相反,还因此得到了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 对于那个世界来说,今朝不过是个境界低下的二楼修士。但在这个世界,他无疑变成了一个超级战士般的存在。 这或许就是老人家常说的,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吧。 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性,今朝不是圣人,自然也是如此。他甚至可以想象到,之后的日子里,只要能够妥善运用这副强悍的身躯,什么大案要案,蟊贼悍匪,还不都手到擒来?到时候,别说转正继续留在刑侦大队了,就算更上一层楼,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今后还会不会碰到之前那样的怪事。 天知道。 反正玉佩已经长埋地底,要是这样还不能免除后患,那就像走路会摔死,避雨会被雷劈死之类的倒霉事,注定避不过去的。 所以今朝现在也想通了,能利用这副身体就往死里用,反正这件事横竖想不通,以后的事情更是谁也说不准,只能管他妈妈嫁给谁,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寝室。 今朝刚一推门,就看见背对大门坐在床上的郝猛,将原本脱去的上衣快速穿好,转过身,一脸慌张地望着自己。 虽然只是打眼一撇,但今朝的目力已今非昔比。只一眼,便看得十分真切,郝猛身上除了一些淤青之外,还有好几处密密麻麻的奇怪伤痕。 每处伤痕由四个半指大小的出血点,或横向或纵向排列而成,虽然没有明显的体外出血,但从红肿程度来看,显然伤得不轻。 而且,这种伤势情况,并不像做活靶时,被人以拳击造成。简直就像被人用某种器物,活活虐待所致。 从郝猛的举动不难看出,他并不想让今朝看见这些伤痕。同时,今朝也了解郝猛的脾气,就算自己开口询问,对方也不见得会说真话。 所以今朝很识相地装作没看见,将红花油丢给郝猛,淡淡道:“大男人害什么臊,又不是没见过。” 听到今朝这样说,郝猛不由得松了口气,接过红花油,勉强挤出一抹尴尬笑容。 “我要去刑侦大队实习了,大后天报到。” 今朝往自己床上一躺,懒洋洋地说道。 郝猛瞪大眼睛,惊讶道:“朝哥,牛逼啊。刑侦大队从不会随便招人,更别说带实习生了,咱们学校多少尖子生想进都进不去呢。” “你呢,实习单位定了没?” 今朝翻了个身,看着对面床铺的郝猛问道。 郝猛活动活动胳膊,似是牵动了伤患,脸色铁青。但又怕被今朝看出端倪,马上忍住,面色如常,“定了,去特警大队,比你早一天报到。今天早上你在刑侦大队做笔录的时候,刚来的通知。” 今朝点了点头,道:“不错啊,虽然平时训练苦了点,但适合你。你这幅身板,不做特警就白瞎了。” 郝猛很认真地嗯了一声,然后道:“我脑子笨,专业知识差,除了一股子蛮力,啥都不行。还好特警大队要我,不然我真怕实习轮空,只能回老家种地。” 今朝问道:“回老家不好吗,你不是一直说想回去看看你妈吗?” 郝猛低下头,沉默片刻,喃喃道:“想啊,怎么不想,可是车票贵啊。” 他顿了顿,轻轻抽动鼻子,声音细若蚊吟,“再说我现在也没混出个样子,要是就这样回去,不是给我娘心里添堵吗。” 今朝凝注这个此时肩膀有些微微颤动的西北汉子,沉声问道:“憨憨,你觉得怎么样才算混出样子?” 郝猛想了想,忽然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今朝,眼神真诚,“至少得买得起回去的车票!” “滚蛋!” 今朝哭笑不得,转过身面朝墙壁,不再理睬郝猛,只是心里没来由涌起一阵酸楚。 原来这个傻大个,每天冒着被学校开除的风险,起早贪黑,辛苦兼职。 只是为了一张车票啊。 ———— 第二天一早,郝猛正准备出门。 “上哪去?” 早已睡醒的今朝,躺在床上问道。 郝猛转过头道:“去拳馆啊,据说特警大队是全封闭的,去了之后肯定不能出来干兼职了,我得趁这两天多赚些钱,给我娘寄回去。” 今朝伸了个懒腰,有意无意地问道:“最近怎么总是给你妈寄钱,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郝猛脸色有些僵硬,一个劲摇头道:“没、没有……能出什么事啊?” 今朝淡淡地哦了一声,忽然坐起身体,问道:“你去拳馆兼职,除了做陪练和活靶,还干什么?” 郝猛怔了怔,接着转过身去,不让今朝看到自己的表情,“就这些啊,还能干什么?我也只能干些吃力气的活,动脑子的活我也干不来啊。” “朝哥,我真得走了,迟到了可是会扣工资的!” 望着郝猛离开的背影,今朝的脸色逐渐沉重起来。 他曾自学过入门级心理学,刚才郝猛那个下意识的转身,是心里学当中标准的回避姿态,表示心里有秘密,不想让别人知道。 联想到郝猛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今朝只觉事有蹊跷,连忙穿好衣服,悄悄跟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黑拳 今朝跟着郝猛,一路来到了市中心。 原本花五十块钱打辆车,半小时能解决的路程,郝猛愣是转了三路公交车才到。 这家伙还真是省啊。 一直紧随其后的今朝,一度被出租车司机认为是搜集老婆出轨证据的倒霉丈夫。 来到市中心后,郝猛熟门熟路地转入一座商业大楼,径自上了电梯。 今朝并未急着跟上去,而是站在电梯门前,耐心等待。 一楼、二楼、三楼……七楼! 电梯最终停在七楼。 今朝随即查看了电梯旁的楼层指示图。 这座大楼共有二十八层,每个楼层基本都是一些公司和企业的办公室。只有七楼例外,楼层指示图上一片空白,并没有明确说明。 “要是正儿八经打开门做生意的拳馆,唯恐客人找不到地方,怎么会不在底楼显眼位置摆放指示牌或者标语呢?” 有古怪! 今朝随即按动电梯,上了七楼。 “叮!” 到了七楼,电梯门缓缓打开。 今朝正准备离开电梯,却被两个守在电梯门口,身穿黑色西服,身材彪悍的男人,伸手拦住了去路,硬生生堵在了电梯内。 “你好,请问你有请柬吗?”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沉声问道。 今朝双目左右摆动,眼神来回打量着两名黑衣男子。 二人站姿笔挺,耳朵上戴着便于联系的蓝牙耳机,双手自然交叉握于身前,这是很标准的保镖派头。并且,二人拳峰和指间骨节上都长着厚重老茧,显然受过某种专业训练。不难看出,他们都是带着身手的练家子。 今朝露出一抹礼貌微笑,问道:“怎么还要请柬,难道这里有人办婚礼吗?” 两名黑衣男子闻言,脸色都变得严肃起来,齐声说道:“私人重地,闲人勿进!” 今朝伸出双手,举在胸前,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赔笑道:“行,我不进去,我站在这看看总行吧?” 说着视线便要越过那两名黑衣男子,往里面查看。 两名黑衣男子同时向当中跨出一步,高大的身躯并在一起,形成一道屏障,隔绝今朝视线。 “这位先生,请你离开!” 说话的那名黑衣男子,此时警告性地转动双拳,好像已随时准备好武力驱逐。 “两位大哥别动怒,我这不是走错门了嘛,现在就走,马上走!” 今朝笑呵呵地赔了不是,伸手按下底楼按钮。 今朝走后,两名黑衣男子彼此之间交换一个眼神。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立时会意,乘坐另一部电梯,与今朝同时下楼。 下降过程中,今朝双眼不停打转,冷静思考。离开前,他曾运转气机,放大听力,随即听到走廊尽头传来一阵嘈杂,听着有不少人,时而振臂高呼,时而骂骂咧咧。虽然他不知道七楼是什么地方,但从目前看来,绝不简单。 至少绝不会是郝猛口中所说的拳馆。 “难道是私人娱乐会所?不对啊,憨憨连打车钱都不舍得花,怎么会去这种地方消费。” “连电梯门口都有专业保镖,难道在进行什么非法勾当?” “憨憨啊憨憨,你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重新回到一楼的今朝,本想再驻足观望片刻,忽然看到另一部电梯几乎同时到达。门打开,便出现了一张黑口黑面的扑克脸,正是七楼电梯口其中一名黑衣男子。 “这么警觉?怕我去而复返?” 黑衣男子的举动,更让今朝确定七楼的不寻常之处。 今朝面色如常,不去瞧黑衣男子,自顾自拿出手机,高声胡咧咧道:“我到七楼了,不是你说的地方啊!啥,隔壁七楼啊?怪不得,原来是我找错门了,你等我啊,马上到。” 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大楼。 黑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跟着,确定今朝转入隔壁大楼,并且看着电梯上了七楼后,才放心离开。 离开前按住耳畔的蓝牙耳机,小声说道:“没事了,的确是个找错门的。” 黑衣男子走后,今朝怕对方杀个回马枪,所以并没有乘坐电梯原路返回,而是选择走楼梯,接着重新回到刚才那栋商业大楼。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了大楼背后。 今朝站在大楼后的小巷里,仰面观望,简单目测过一楼到七楼的距离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接着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巷,深吸一口气。 下一刻。 沉身曲膝,纵身跃起! 这座商业大楼,一楼到七楼大概十丈左右,也就是三十余米。 今朝一跃十几米高,已然到达四楼位置,伸手攀住四楼阳台。正准备提气再跃时,只见四楼阳台内,有个手拿棒棒糖的四五岁孩童,此时正张大嘴巴,一脸懵逼地看着窗外的今朝。 今朝冲他友好地笑了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再度跃起,快速消失在孩童的视线当中。 “妈,蜘蛛侠!” 孩童手指窗外,欢欣雀跃。 “哪有什么蜘蛛侠?!我就说小小年纪不该看那些国外大片,你爸就是不听。” 一旁正与友人闲聊的少妇,撇了一眼空空如野的窗外,没好气地说道。 “我真的看见了啊!” 孩童气得将棒棒糖踩碎。 依靠二楼中游修为,轻松跃上七楼的今朝,打开气窗,翻身入内。 “你是谁啊?” 气窗内便是厕所,一名叼着香烟,正在小解的青年男子,一脸惊讶地盯着爬窗而入的今朝。 “快来人……” 青年男子刚要大叫,今朝一步踏出,瞬间移动数十米,到达男子身旁,闪电般出手,将他打昏。 “对不住了兄弟。” 今朝将青年男子拖入角落便池间内,关上门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厕所。 刚一出门,眼前顿时大亮,一排排白色灯管晃得人睁不开眼,周围嘈杂的呐喊声不断冲击耳膜,刺鼻的香烟味更让他有些眩晕。 今朝眯起眼,只见面积甚大的楼层中央,是一块五米见方的拳台。拳台下挤满了不下五百名观众,此时正冲着拳台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卖力挥舞手中的白色纸卷,双目通红。 这是。 地下黑拳?! 第二十五章 尊严 拳台之上。 一高一矮两名拳手,正在殊死搏斗。 皮肤黝黑的矮小拳手,长相凶悍,身形迅捷,使的是以凶狠著称的泰拳。闪转腾挪之间,拳、肘、膝、腿,配合无间,招招到肉。 双手戴着一对明晃晃的钝头指虎,虽然不像尖头指虎那样,能把人打个皮开肉绽,但钝头指虎的杀力亦不能小觑,一拳下去,随随便便能致人皮下出血,就算断筋裂骨,也不在话下。 他的拳法走的本就是狠辣路线,加上钝头指虎配合,很快占据了上风,打得对手只有防守的份。 而那位双手护头,死抗硬顶的高大拳手,在矮小拳手骤雨般的拳势攻击下,身上满是被钝头指虎砸出的标志性伤痕——四个半指大小的出血点成列,横七竖八,密密麻麻。有些伤痕已淤青转紫,显然是旧患。有些则鲜红触目,自然是今日添上的新伤。 汗水混合着丝丝鲜血,从他肌肉线条分明的高大身躯上,不断流淌下来。 掩身于人群中间的今朝,眼神动容。 他自然已经认出,正在挨打的高大拳手,便是郝猛! 只是他实在没有想到,出身警校,一向规规矩矩的郝猛,居然会知法犯法,成了一名地下拳市的拳手。 “察猜果然厉害,不枉我在他身上下了重注!” “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察猜和阿猛打的是两局三胜制,三天来他俩目前战绩是一胜一负,这场才是关键!” “一个是泰拳王,一个是本土猛人,只有在銮少的场子里,才能看到这么精彩的对决!” “銮少家大业大,手眼通天,在他的场子玩又刺激又安全,咱们真是来对地方了!” “不好,阿猛好像撑不住了!” 众人说话之间。 只见拳台上的郝猛,似是支撑不住,连连倒退,几乎被对手逼至绳角。 名叫察猜的矮小拳手,一记摆拳,将郝猛打得身体倾斜,脚下一个踉跄。原本紧紧夹住,高举护头的双臂之间,随即露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 临场经验丰富的察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破绽,一拳轰出,直砸郝猛面门。 郝猛此时重心大失,伤重加身,疲惫的神经已无法支撑身体马上做出有效的应激反应。眼看便要被对方炮弹般的重拳,砸至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台下有人欢呼,有人尖叫,最后都屏息凝神,牢牢盯住这决定胜负的关键一拳。 就在此时。 密集的人潮忽然从中间分开,观众纷纷身体后倾,向两旁倒将下去。人潮中顿时出现一条缝隙,就像被什么人硬生生冲出了一条小路。 可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谁都不知道这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并没有看见有人冲入人群,只觉一阵狂风刮过,脚下便站不住了,横七竖八倾倒一片。 下一刻。 众人目光重新投回台上。 但见拳台之上,不知何时,竟已无端多了个人! 今朝此时正横在郝猛身前,以一招擒拿手法,死死叼住察猜那致命一拳。 “朝哥?!” 郝猛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今朝背影,目光呆滞。 今朝并未回应,只是看着眼前同样一脸诧异的察猜,眯眼微笑。 察猜发力收拳,只觉整条手臂像是被铁钳牢牢扼住,一拔之下,纹丝不动,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凉气,以泰语咒骂几句,最后用蹩脚的中文问道:“你是谁?” 今朝笑而不语,只是逐渐加重手上的力道。等到察猜面露苦色,身体不自觉拧转过来的时候,才冷笑反问,“你叫察菜?” 察猜此时手臂吃痛,额前渗出细密汗珠。但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只能紧咬牙关,沉吟道:“是察猜!你到底是谁?” 今朝伸手一送,将察猜直直推出,撞上远处绳圈。接着冷笑道:“我叫买菜,我是你爹!” 察猜显然没听懂这句中文,弯腰站在绳圈旁,一边摩挲火辣生疼的手臂,一边死死盯住今朝。 “没听懂?” 今朝饶是玩味地看着察猜,笑着解释道:“意思是说,我是你爸爸,在我们国家,儿子打老子叫做大逆不道。我劝你以后少吃点咖喱,好好回去反省一下。” “~*#&%!” 察猜用泰文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即一个饿虎扑食,高高扬起千锤百炼,老茧满布的手肘,使的是泰拳中的“野马献蹄”,向今朝头顶,垂直砸下。 面对察猜凶恶的攻势,今朝非但不闪不避,居然缓缓侧过身,选择视而不见。只伸手在察猜肘下一托,轻描淡写之间,已然将对方攻势完全化解。接着沉掌下压,力握成拳,一拳击中察猜小腹。 察猜顿时倒飞出去,有如断线风筝一般,双脚摩擦地面一直跌出拳台,眼泪鼻涕同时飙出。 台下观众同时发出一阵惊呼。 他们实在想不到,一直被视为此地台柱子的察猜,居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瘦弱少年,一拳击飞。 “你、你这是什么拳法?!” 察猜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扒住拳台边缘,艰难地撑起身体,面如死灰。 今朝斜眼一撇,不再去看察猜,自顾自转过身去,冷哼一声道:“军体拳!” 此时今朝已面对郝猛,目光灼热,双拳紧握。沉吟片刻之后,轻斥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吗?憨憨,你现在不得了啊,学会骗人了啊,你别告诉我,你这是在做陪练,在做活靶!” 郝猛目光闪烁,缓缓低下头去,似是没脸面对今朝。踌躇片刻,小声说道:“做陪练还是做拳手,有什么两样?还不都是卖力气……” “你这是在卖力气吗?你这是在出卖尊严!” 今朝一步踏前,双目圆瞪,死死逼视着郝猛,“现在的你,和那些笼里的斗鸡,黑市的斗狗,甚至是罐子里的蟋蟀,有什么两样?!你看看台下这些人,他们会不会把你当人看?要是你今天死在台上,他们会不会为你惋惜?我告诉你,不会!你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一件随时都能舍弃,随时可以去死的赌博工具!” 他顿了顿,忽然叹了口气,沉声道:“钱的确能买到很多东西,但一定买不到一个人的尊严!这一点,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谁说有钱买不到尊严?” 此时。 一个西装革履,眼神轻蔑的青年男子,从人群中间,缓缓走来。 第二十六章 銮稼 青年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穿一套白色西装,用料考究,剪裁得体。胸前口袋露出一角,叠得整整齐齐的红色袋巾,脚下一双黑色皮鞋擦得锃亮,可照人面目。 身后一米开外,始终跟着一个看起来与今朝同龄的少女,身穿一袭黑色职业装,将凹凸有致的身材衬得恰到好处。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讲义,时不时伸手去推瓜子俏脸上,那副厚重的眼镜。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不习惯穿高跟鞋的关系,少女每走几步,都会崴一下鞋跟,好像生怕让人看笑话,很不好意思地左右看一看,然后红着脸,继续跟住青年男子。 满脸桀骜的青年男子,眼睛里仿佛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径自走过人群。 台下观众见他到来,皆是一脸惊讶,很自觉地让出道来,仿佛对他很是敬畏。 临近拳台的三两观众,主动撑开绳圈。青年男子也不道谢,自顾自走上拳台。身后的职业装少女,则乖乖站在台下,仰面观望。 青年男子并未急着开口,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精致锉刀,开始不紧不慢地修饰指甲。 过了一会,轻轻吹了吹指尖甲屑,然后凝注自己修长的手指,左看看,右看看,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仍是眉眼不抬,径自说道:“钱的确能买到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东西,包括尊严。” 今朝转过头,眼神凌厉,“刚才是你在说话?” 青年男子笑问道:“难道你是瞎子?” 今朝此时已完全转过身,面对青年男子。打量片刻后,双手叉腰,大声道:“没看见你爹我正在教训你二叔吗,哪有这个龟儿子插嘴的份?!” 此言一出。 台下众人同时露出惊恐的表情,也有人已在冷笑,很想看看祸从口出的今朝,会落个什么凄惨下场。 那位身穿职业装少女,伸手扶了扶眼镜,忍不住吞咽口水,下意识退后一步。 青年男子头不抬,眼上斜,冷冷地盯住眼前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讪笑道:“从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今朝笑道:“现在有了。” 停顿片刻,又歪着头继续道:“另外,你的台词真老套!” 此时。 郝猛忽然将今朝拉到身边,沉声道:“朝哥,你快走吧,你不该来的,你实在不该来这地方!你人聪明,又讲义气,将来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我很羡慕你,也很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可我知道,我不行的,我这辈子也无法成为你。除了这一身蛮力,我一无所有。你快走吧,别管我了!” 今朝一下子甩开他的手,轻斥道:“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得管你。既然是兄弟,福可同享,祸亦同当!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跟我说,没必要到这种地方来,让人当猴戏看。你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上警校,为什么做警察,记不记得我们曾在警徽下一起说过的誓言?!要是让学校知道你打黑拳,你真的只能回家种地了,这些你到底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明不明白?!” 眼眶通红的郝猛,终于忍不住滚落一滴热泪,颤声道:“朝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郝猛一个乡下小子,一没本事,二没钱,能认识你这么一个好大哥,实在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热泪再滚,声音却已愈发悲伤,“我娘病了,很严重。我需要钱,我真的需要钱!为了我娘,放弃当警察的梦想又如何?只要能给她治病,就算今天死在拳台上,我也无怨无悔!” 这是今朝第一次看到郝猛落泪,他本以为这个性格坚强的西北汉子,这辈子也不会哭。 他并没有继续责备郝猛,而是轻叹一声,伸手在郝猛肩头按了按。 没有人忍心指责一个无奈的孝子。 哪怕他没本事也好,做的事情于法不合也罢,这都是身为人子,最合乎常理的本心。 亲情面前,从无对错。 “朝哥,你听我一次,走吧,快走吧!” 郝猛几乎已在哀求。 “不用走,今天,你们两个一个也走不了!” 青年男子冷冷道。 今朝依旧横在郝猛身前,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目光炯炯,盯住青年男子,冷冷道:“刚才又是你在说话?” 青年男子眼神愠怒,同样冷冷回应道:“我看你不止是瞎子,还是个聋子。” 今朝冷笑道:“我既不瞎也不聋,只是觉得你这人说话实在滑稽。我们要走便走,你能怎样,难不成还想非法拘禁?” 他顿了顿,环视四周,继续说道:“还有,你私自经营地下拳赛的行为,已经构成了犯罪,我随时可以报警抓你。到时候,恐怕走不了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青年男子闻言,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呵呵笑道:“你说什么,你要报警抓我?” 台下众人,随即同时哄笑起来。 青年男子收敛笑意,将锉刀重新放回口袋,接着双手负后,冷笑问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今朝忽然很认真地打量青年男子几眼,随即淡淡摇了摇头,斜眼道:“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只知道你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像个娘们。”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沸腾。 “居然敢这么跟銮少说话,我看这小子是活腻了!” “可不是么,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海城这地界,居然还有人不认识銮少,这下有好戏看了!” “……” 郝猛忽然拉了拉今朝的袖子,附耳说道:“朝哥,他就是銮稼!” 海城有三大财团,其中实力最雄厚的就是銮家的金銮集团。 而眼前这位青年男子,便是金銮集团董事长,海城首富銮殿的独子——銮稼。 今朝终于明白,原来这里竟是銮稼的场子,方才郝猛之所以一个劲地让自己走,便是怕自己会惹祸上身。 难怪自己说要报警的时候,眼前这个二世祖会是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原来背后有一座这么大的靠山。 要知道,金銮集团在海城可谓是呼风唤雨,只手遮天。除了财大气粗外,背后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树大根深。 今朝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笑眯眯地走到青年男子身前,说道:“原来是銮家大少啊,失礼失礼。嗯……銮稼、銮驾,意通古代皇帝的车架,好名字,好名字啊!” 名叫銮稼的青年男子,冷哼一声,道:“现在才来拍马屁,晚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嘛,你说是不是,銮少?” 今朝眼中笑意逐渐黯淡,沉声道:“不过呢,我这人实在不喜欢拍马屁。既然我们要走,銮少又不肯放行。” “不如我俩赌一把,如何?!” 第二十七章 一拳 “赌什么?” 銮稼身体后倾,双手交叉于身前,懒洋洋地问道。 今朝轻轻踩了踩拳台地面,笑道:“既然我们如今身处拳台,不如就按拳台的规矩来。” 銮稼上下打量今朝一番,讪笑道:“你拿什么跟我赌?” 今朝低下头,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接着重新抬起头,摊了摊双手,自嘲道:“如你所见,我可以说一无所有。” 他将双手插入口袋,一字字道:“所以我只能跟你赌命!” 銮稼沉思片刻,似是被勾起了兴致,“怎么个赌法?” 今朝说道:“很简单,我站着不动,让你打一拳,随便你打哪里都可以。一拳过后,我若是倒下,随便你如何处置。你若是倒下,就得放我们走。” 銮稼闻言,一下子从绳圈上弹身而起,“随我打哪里?” 今朝点了点头。 銮稼想了想,双眼不停机敏打转,有意放慢语速,缓缓问道:“要是我失手把你打死,这条命算谁的?我可不想无缘无故惹上人命官司。” 今朝嘴角扬起一个弧度,虽然在笑,语气却十分认真,“我说了,这是赌命。拳台规矩,打死无悔!” 他慢慢向后倒退两步,高举双手,望着台下数百名观众,朗声道:“今日我与銮少一拳定胜负,是生是死,各安天命。就算銮少失手将我打死,只能算我自己倒霉,与人无犹,请各位给我作证!” 此言一出,台下立刻沸腾起来。这样的热闹,自然没人愿意错过。 “銮少,干他!” “想不到今时今日,还能看到这种生死擂台,真刺激啊!” “銮少,你放心,要是真将这小子打死,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们都可以为你作证!” “……” 郝猛连忙将今朝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朝哥,你千万不能许下这种承诺啊!銮稼是出了名的乖张暴戾,有仇必报。你闯他场子在先,出言得罪他在后,以他的性格,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的声音逐渐已在颤抖,“要是你为了救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这辈子心里也不会安生。” 今朝作势打了个哆嗦,一脸起鸡皮疙瘩的表情,“妈呀,原来你也会说这么肉麻的话啊。” 接着会心一笑,凑近郝猛耳畔,饶有意味地小声说道:“你觉得我会打没准的仗吗?” 郝猛愣了愣,怔怔地看着一脸轻松的今朝,眼神复杂。 他实在想不出,在这种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绝对劣势下,今朝到底有什么资本,敢与銮稼赌这一把。 但当他看到今朝脸上自信的笑容时,心里又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毫无依据的信任感。 今朝看得出郝猛的心思,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不必担心。 转头对銮稼笑着说道:“銮少,不知道你敢不敢与我赌这一把?” 銮稼顿了顿,随即脱去身上那件意大利手工定制的白色西装,露出里面价格昂贵的大牌深紫色衬衫。 接着,不紧不慢地解开袖扣,挽起袖子,微笑道:“有人既然嫌弃命长,我不介意代劳。” 台下顿时掌声雷动。 那位一直默不作声的职业装少女,此时眼神担忧,刚要开口,随即便被銮稼随手甩出的西装,盖住满头满脸。 “拿好我的西装。” 銮稼一边拧转胳膊,活动筋骨,一边冷冷说道。 少女轻叹一声,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将西装抖得笔挺,小心翼翼地挂在小臂上。 今朝缓步走到拳台中央,双手一摊,淡淡道:“来吧。” 銮稼并未急着动手,站在原地,大声道:“察猜,借你的指虎用用。” 一直站在拳台边,想看銮稼如何为自己报仇的察猜,立时应了一声,脱下双手指虎,毕恭毕敬地交到銮稼手中。 銮稼戴上指虎,装腔作势般缓慢转动手腕。在强烈的白炽灯光下,冰冷的指虎闪出点点瘆人寒芒。 “你刚才好像并没有说不能用武器。” 銮稼狡黠一笑。 今朝心想有钱人还真是精明,果然没有有便宜不占的道理。不由得摇了摇头,淡然道:“随你。” 銮稼笑容逐渐狰狞起来,如今在他眼里,今朝便与一个死人无异。 他缓缓沉下身体,拉开双臂,力量不断汇聚全身肌肉,有如一个拉满弓弦的阵前箭士。 “哥,还是算了吧,要是真闹出人命,爸那边也不好交代啊。” 身穿黑衣职业装的少女,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劝慰道。 此时正严阵以待的銮稼,眼不移,头不动,只是用一种冰冷又讥讽的语气冷冷说道:“我的事,你最好少管。虽然爸让你进入公司,做我的助理,但并不代表我就得承认你这个妹妹!” 职业装少女黯然低头,不再说话,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喝!” 銮稼大喝一声,人如箭矢射出。 他连连向前踏出两步,却并非寻常打架的杂乱步伐,而是标准的武术进马。双手更是比划了一个干净利落的起手式,最后拳如长剑突刺,直击今朝全身最脆弱的咽喉部位。 数百名观众里,懂行的明眼人已经看出,銮稼此刻所使的拳法,正是向来以刚猛著称的,八极拳中的一招——“箭射南山”,并且已有相当不俗的火候。 没人会想到,表面上看来锦衣玉食,身娇肉贵的銮家大公子,居然是一名八极拳高手。 原来还抱有侥幸心理,以为今朝可能有能力和銮稼一拼的看客们,在见识到銮稼迅捷无比,势大力沉,不亚于任何一位八极拳大家的出手后,皆摇头苦笑,不再抱任何希望。 深知銮稼身怀深厚武术底蕴的职业装少女,此时已扭头闭目,不敢再看。 一直站在拳台边缘的郝猛,此时更是大惊失色,想也没想就张开双臂,快步冲了上去,想要为今朝挡下这致命一拳。 可銮稼突进的速度实在太快。 下一刻。 只听一声闷响。 这一拳,已结结实实击中今朝咽喉。 正当所有人都准备看着今朝是如何脖颈折断,身首异处之时。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只见今朝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退也没有退一步。 反观一招得手的銮稼,却已人如浮萍,蓦然向后倒飞出去。 更有眼尖的观众,惊诧发现,銮稼掌中那精铁打造的钝头指虎,赫然已完全凹陷下去。 第二十八章 匆匆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因为现在不管说什么,只会让銮稼徒增难堪。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赌局的结果,居然如此富有戏剧性。 銮稼撞中绳圈后,重重跌在拳台之上。一边挣扎着撑起身体,一边搓揉火辣生疼的手腕。抬头盯住依旧站在拳台中央,一动未动,一脸云淡风轻的今朝。恼羞成怒的眼神中,不由得流露出三分错愕。 “哥!” 身穿职业装的少女,立刻尖叫着,一步跨上拳台,在銮驾身旁俯身蹲下,伸手便要去查看他受伤的手臂,连声道:“哥,你怎么样了?” “滚开!” 銮稼粗暴地拒绝了少女的好意。盛怒之下,一掌挥出,正中少女肩头,一下子便将她整个人推倒在地。 眼眶通红的少女,紧紧咬住嘴唇,勉强忍住不让泪水流下。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不怒反忧,柔声道:“哥,我马上去给你找医生。” 说完便急匆匆奔下拳台。 此时。 今朝左右拧转了几下脖子,低眼看着倒地不起的銮稼,眼神冷漠,有如山上仙人,俯视山下蝼蚁。 “銮少,看样子是我赢了,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 今朝一只手插入口袋,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后脖子,佯装脖颈酸痛的样子。这番揶揄举动,无非是故意做样子给銮稼看,好让对方心里愈发添堵。 銮稼果然被今朝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脸涨得通红。片刻之后,不顾疼痛,愤然起身,怒斥道:“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话音刚落。 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数十名黑衣保镖,手里都拿着铁棍等利器,顿时将拳台死死围住。 郝猛见状,双目立刻机警环伺,拧转腰身,面朝拳台下的黑衣保镖,双手抬起,摆出对敌姿态。 今朝好像早料到銮稼会出尔反尔,依旧神色如常。缓缓迈开脚步,绕着绳圈转圈走动,不断用指尖轻点富有弹性的绳圈,按下弹起,按下又弹起。 过了一会,忽然朗声道:“各位都是我的证人,想必刚才应该听得清清楚楚,我与銮少打赌,说的是赢了我走,输了任凭处置。现在,很明显是我赢了,可我看銮少的样子,好像是要食言啊。” 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一脸怒容的銮稼,轻蔑一笑,不轻不重地说道:“大家带着真金白银到銮少的场子玩,输了无怨无悔,赢了自然希望带着真金白银走。如果銮少竟是这种言而无信的人,这个场子,以后还有谁敢来玩?大家说是不是?” 虽然无人敢出言应和,但听完今朝这番话,多数人脸色微变,还有人已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毕竟赌徒并不怕输,怕的是赢了拿不走彩头。 銮稼显然已经注意到众人微妙的变化,他实在对今朝恨得牙痒,但又不想因此砸了自己的招牌。一时间左右为难,骑虎难下,不由得紧紧攥住双拳。 “銮少,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离开?” 今朝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 銮稼怒而垂手,气得浑身颤抖。片刻之后,仿佛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冰冷字眼。 “滚!” 今朝随即向郝猛使了个眼色,示意快些离开。 二人刚要走下拳台,今朝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郝猛,“銮少前前后后给了你多少钱?” 郝猛想了想,道:“三场拳,一共三千块。” 今朝点了点头,缓步走到銮稼身前。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叠现金,仔细数了数,一共三千一百块,然后将钱递了出去,正色道:“既然你说,钱能买到尊严。那现在我就用这些钱,把我兄弟的尊严买回来!从今以后,你别找他,他不欠你!” 銮稼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死死盯住今朝的脸。 对他来说,今朝的举动无疑是对自己的一种天大侮辱。 今朝并未多做纠缠,弯腰把钱放在銮稼脚下,接着直起身体,淡淡道:“对了,多出来的一百块钱,就当是我给你的医药费了。” “操!” 怒不可遏的銮稼,一步踏出,与今朝四目逼视,眼看便要爆发。 今朝后退一步,佯装害怕,“銮少这是要反悔?” 下一秒便要发难的銮稼,像是被这句话扼住脖子一般,尽力压住火气,狠狠地瞪了今朝一眼。最后,索性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于是。 今朝和郝猛,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就在二人即将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之际,銮稼冷不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今朝转身笑道:“我叫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今朝。” 銮稼目光如箭,“我记住你了!” 今朝摇了摇头,道:“你的台词还是那么老套。” 穿过走廊的时候,今朝和郝猛正与那位带着医护人员匆匆往回赶的职业装少女,擦肩而过。 谁都没有说话。 只是深谙銮稼性格的少女,看着今朝的眼神,无比震惊。似是没有想到,自己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哥哥,居然会放过他们。 二人匆匆一面,随即各奔东西。 今朝并未直接离开大楼,而是按下一楼按钮,让空置电梯直下底层。自己则带着郝猛,快速转入楼梯间,俯伏在七楼和八楼间的拐角处,观察七楼情况。 一脸茫然的郝猛,不由得小声问道:“朝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今朝沉吟道:“废话,你觉得以銮稼的性格,真的会轻易放过我们?” 片刻之后。 果然有大批黑衣保镖,风风火火地涌出走廊,或乘电梯,或走楼梯,直奔一楼而去。自然是奉了銮稼的命令,前去抓捕今朝和郝猛二人。 “朝哥,神机妙算啊!” 郝猛竖起大拇指,满脸佩服。一屁股坐在楼梯台阶上,小声问道:“现在怎么办?” 今朝想了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站起身来道:“怎么办?现在这种情况,当然是他不仁我不义啊!” 说完掏出电话,按下了110。 “喂,报案中心吗?这里有人经营地下拳赛,聚众赌博!” 第二十九章 侠客 半小时后,辖区派出所到达现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警察风风火火地冲上七楼时,整个楼层竟已人去楼空。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拳台,和满地经过揉碎踩踏,标注拳手名字的白色纸卷。 经过调查,原来七楼后楼梯旁还有一扇暗门,并装有两部隐秘货梯,直通底楼,每部货梯一次可容纳五十人左右。 也就是说,按照刚才楼层内赌客的人数,两部货梯只需同时上下五趟,前后也就五六分钟时间,便能将所有人快速送离现场。 警察也问过大楼物业,从普通员工,到物业经理,所有人都表示从未见过,甚至听过有这样两部货梯存在。 或者说,就算他们知道,也一定不会说出来。 很明显,这一切都是銮稼的安排。 他早已秘密改造过这个楼层,为自己留下了,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的后路。 只是有一点,今朝还不确定。这次突如其来的大撤退,是銮稼预料到自己会报警,还是警方那边有銮稼的内应。 其实今朝更倾向于后者。 敢在市中心的商业大楼里,明目张胆地举办地下拳赛,背后能没点关系? 但一切都只是猜测,今朝目前还不敢妄下断言。 经过两个小时的搜查,警方最终一无所获,所有证据已然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作为报案人的今朝,被警方要求做了一份现场笔录。 今朝十分配合地说出了事情经过,只是隐去了郝猛打黑拳的事,和自己与銮稼打赌那一部分。只是说,自己和郝猛是出来找工作的应届毕业生,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发现事有蹊跷,这才报了警。 “大隐隐于市,他们能想到在这种地方进行违法行为,就是吃准了警方很少会检查这种商业大楼。嗯,现在的犯罪分子,头脑都不简单啊。” 给今朝做笔录的年轻民警,摇头感慨道。 “可不是,所以警方才应该更大力度地打击犯罪,争取将所有违法势力连根拔起。这样一来,生活在海城的老百姓才会感到安心嘛。” 今朝笑呵呵道。 “小同志,你说得很对。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确仍需努力啊!” 年轻民警伸出手,爽朗笑道:“好了,感谢你的配合。” 今朝伸手与他握了握,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年轻民警收回手,忽然皱起眉头,饶是认真地打量着今朝,缓缓道:“小同志,你看着很面熟啊。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今天早上,小吃街那个……” “警察叔叔,我们还有课,先走了啊!” 今朝拉着郝猛,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回去的路上。 二人并没有坐车,而是选择步行。 所以来往行人都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夕阳西下。 人来人往的海城街道上,有两名少年,一前一后地走在满地金黄的璀璨霞光里。 稍矮些的少年,腰杆笔直,走在前头。高大少年,微微低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一路沉默。 快到警校的时候,今朝驻足转身,伸手递出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还剩小三万吧,你先拿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郝猛看着那张银行卡,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今朝缓缓垂下伸出的手臂,问道:“不要我的钱?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去打黑拳?还是说,去干什么其他的违法勾当?” 郝猛站在原地,默默低头。 今朝不想再跟他废话,径直走了过去,将银行卡直接塞进对方手里,“人生在世,谁还没个犯难的时候?要是都像你这样,一个人死扛硬磕,那还要兄弟干什么?” 郝猛紧紧攥住掌心沉甸甸的银行卡,抬头说道:“朝哥,这么多钱,我一下子没法还你,要不……” “再说吧,现在给咱妈治病才是最重要的!” 今朝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郝猛小心翼翼地将银行卡收入口袋,此时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眼眶微微泛红,很认真地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今朝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只是郝猛身材实在太过高大,以至于今朝像是整个人挂在他肩头一样,看着有几分滑稽。 “谢你妹啊,兄弟之间不说这个!” 今朝松开手,重新落回地面,认真说道:“憨憨,我要你答应我,不管以后做不做警察,都不能再去干那些违法的事情,擦边球也不行!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你也得为咱妈多想想,要是你有个什么好歹,以后谁来照顾她?” 郝猛一下一下重重点头,忽然说道:“朝哥,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今朝惊讶道:“哪不一样,更帅了?” 郝猛摇了摇头,沉思片刻,然后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感觉你刚才与銮稼对峙拳台的行为,还有当时你所说的一些话,都和平时的你很不一样,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就像……” 他思考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恰当的比喻,“就像武侠小说里,那些不畏强权,豪气干云的江湖侠客!” 郝猛的话虽然有些夸张,却让今朝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共鸣。 因为今朝也觉得,今天的自己与以往相比,的确有些不太一样。 倒不是身体出现的巨大变化,而是性格上的迥异。 以前的今朝,虽然也不怕事,但一直恪守太平度日,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人的处事原则。绝不会像今天这样,热血上脑,做出这种跟别人桥来桥上走,完完全全可以说是正面冲突的冲动之事。更何况,对方还是海城头号富二代。 难道是因为得到了这副强悍身体,所以膨胀了?! 还是说,本源灵气不仅能强化身体,还能强化性格?! 今朝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径自转身向前走去。 望着今朝远去的背影,郝猛怔怔出神。 恍惚间。 他仿佛看见,夕阳下的今朝身旁,忽然出现了一道模糊身影。 那人一身古朴打扮,头戴斗篷,身披长袍,脚踩芒鞋。两侧腰畔,一边挂个酒葫,一边悬佩长剑。 夕阳像是穿透薄纱般穿过他的身体,远远看去,整个人有如透明。飘飘渺渺,空空荡荡,仿佛近在咫尺,又似远在天涯。 这道缥缈身影,逐渐与今朝并肩而行。最后,完全重合在一起。 真像个侠客啊! 郝猛用力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道身影已然消失。接着挥手大喊一声,快步跟了上去。 此时。 夕阳即将完全落下。 ———— 四壁惨白的房间内。 悬停半空的烟雾屏幕前,一直观察着今朝一举一动的青年男子,忽然转头,问道:“老师,你觉不觉得,他变了?” 此时仍目不转睛,凝注屏幕的中年男人,眼神欣慰。 沉吟片刻后,说了句十分耐人寻味的话,“这份义气,这份自信,这份疏狂,他越来越像真正的今朝了!” 第三十章 孤儿 四年大学,终有一别。 郝猛去特警大队报到前夜,二人大醉一场。 训练的艰辛,生活的点滴,四年来实在有太多值得回忆的酸甜苦辣。 酒过三巡。 醉眼迷蒙的今朝一把拉过郝猛,大声道:“去了特警大队,别总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记住,你不比任何人差!” 郝猛没有说话,只是点头。每点一下,眼眶便湿润几分。缓缓从口袋里拿出离家时,母亲所赠的老旧口琴,轻轻吹响。 琴音虽有些走调,却有种别样的离愁。 吹的是一首《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今朝轻声附和。 慢慢的。 泪眼婆娑,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隔天中午。 今朝悠悠转醒,发现这间曾经熟悉的寝室,如今只剩自己一人。 郝猛走了。 走的时候,并没有叫醒他。 没人喜欢离别,就像没人喜欢眼泪一样。 “真希望那个傻大个,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啊!” 今朝长长叹出口气,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盖上被子,继续蒙头大睡。 恍惚间,他做了各种奇怪的梦。 梦里有郝猛,有顾薏,有苏淡眉,还有自己。 只是梦里的自已,变成了一个四海为家的游侠,一壶酒一把剑一头驴,踏遍青山,游历大川。 逍遥自在。 等到他再度转醒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 也就是柳姿与他约定,去刑侦大队报到的日子。 经过一番简单的洗漱后,今朝离开学校,如约来到了海城刑事侦查大队。 “报告!” 刚一进门。 开放式办公室内一众刑警,同时看向腰杆笔直,站在门口喊着报告的今朝。有人目光欣慰,有人眼神惊讶,还有人则有些嫉妒。 毕竟刑侦大队招人,一向是从各个精英单位,直接选拔人才。带实习生这种事,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老黄历了。更何况,还是像今朝这种成绩并不优异,专业也不突出的警校学生。 “这边。” 开放式办公室尽头有一条走廊,此时身穿制服的柳姿,正探出头来,冲今朝招手。 迎着众人各异的目光,今朝略显拘束地走过开放式办公室,转入走廊。 没走几步,就看见柳姿斜斜地倚在一间办公室门口,柔软的身段略微倾斜,倒真有几分微风拂柳的清雅姿态。 “他们为啥都这么看我?” 今朝走上前问道。 柳姿看了看脸色有些尴尬的今朝,嗤笑道:“不怪他们,你别看外面那些人只是基层侦查员和技术人员。在来这里之前,哪个不是原单位的风云人物。不是破案高手,就是技术骨干,手里那可都是有真本事。他们经过千难万难,严格甄选,才有资格进入刑侦大队。因此,看见你这个破格招收的警校学生,难免有些眼红。” 今朝无奈地耸了耸肩。 “其他的事一会再说,跟我来吧,大队长在等你。” 二人来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柳姿不轻不重地叩门三下。等到里面传来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后,才推门而入。 “又见面了。” 办公室内,海城刑侦大队大队长扎西多吉,端坐班办公桌前,一脸严肃。 今朝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敬了个礼,正色道:“海城警官职业学院,刑事侦查专业实习生今朝,向您报到。” 扎西多吉斜眼道:“不用敬礼,这里不讲规矩,只看本事。再说,我又不知因为你敬礼敬得好看,才招你进来的。” 这位康巴汉子的声音,有如大山般浑厚,今朝不敢多言,随即礼毕。 扎西多吉问道:“你们这届实习生里,比你强的人多了去了,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偏偏看中你?” 今朝想了想,小声说道:“因为……我有本事?” 扎西多吉愣了一秒,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股不谦虚的劲,跟我年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他板起脸的时候,就像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冰雪。笑起来的时候,又像高原和煦温暖的阳光,仿佛能直射人心。 原本神经紧绷的今朝,此时已逐渐松弛下来,笑道:“大队长你自己说的嘛,这里不讲规矩,只看本事。” 一旁的柳姿闻言,立刻板起脸来,摇了摇头。自然是在提醒他,说不要没大没小。 今朝瘪了瘪嘴,算是回应。 扎西多吉伸手向下压了压,笑道:“没关系的小柳,有本事的人,就该这么说话。” 他从办公桌上拿起一叠厚厚的讲义,看了一会,又抬眼看着今朝,沉吟道:“资料显示,你是孤儿?” 今朝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点了点头,淡淡道:“是,我在孤儿院长大。” 扎西多吉顿了顿,问道:“就没想着找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今朝苦笑道:“小时候找过,找不到。现在想通了,既然他们抛弃了我,就算让我找到又怎样,他们还会认我?” 扎西多吉沉吟道:“嗯,英雄不问出处,毕竟是过去的事了,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他快速翻阅讲义,继续道:“资料显示,你从小虽然成绩不好,但脑子活泛,对金融学特别敏感。这些年靠投资理财和炒股赚了不少钱,除了能够独立负担学杂费外,尚有积蓄。” 扎西多吉放下讲义,站起身来道:“以你对金融行业的触感,完全可以成为一个年薪百万的职业操盘手,为什么想做警察?” 今朝想也没想,脱口道:“为了不被人欺负。” 扎西多吉身体前倾,双手抵住桌面,沉声道:“就这么简单?” “这简单吗?!” 今朝微微瞪圆眼睛,像是听见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久久凝注扎西多吉的脸。 片刻之后,缓缓道:“大队长,如果你也在孤儿院长大,就会知道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被人恶言相向,拳脚相加,每次受了欺负只敢躲在角落里掉眼泪,是什么感觉。不被人欺负,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对我来说,实在比这世上很多事情还要艰难啊。” 扎西多吉轻叹一声,沉默不语。 心理学出身的柳姿,不由得转头看着此时神情有些落寞的今朝。 她看得出,这个整天嬉皮笑脸的无赖少年,心里好像有一处不为人知的孤独角落。 “骗你们的!” 今朝忽然扬起嘴角,笑眯眯地说道:“我做警察,只是为了威风。” 看着此时轻颜欢笑的少年,扎西多吉和柳姿,眼神动容。 第三十一章 考验 办理完入职手续后。 今朝跟随柳姿,回到了她的办公室。 进门前,今朝特意抬头看了看门牌。 重案三组。 办公室内一共有四张办公桌,除了一张堆放着电脑和办公用品外,其余三张,空空如也。 “坐吧。” 柳姿径自往自己的办公桌前一坐,随即招呼今朝坐下。 今朝看了看那三张空荡荡的办公桌,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我坐哪?” 柳姿淡淡道:“都一样。” 今朝拣了柳姿正对面的办公桌坐下,试了试椅子的柔软度,又看了看周围,问道:“都这个点了,其他两位同事还没来上班?” 柳姿愣了一秒,随即笑道:“忘了告诉你,重案三组目前就我们俩人。” “啥?” 今朝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姐姐,你可别以为我没读过书啊。刑侦大队的重案组,起码得有四个人,六人八人的编制也不在少数。现在就咱们两个人,叫什么重案组?” 柳姿斜眼道:“两个人怎么了,两个人就不能破案了?你是不信任我,还是怕自己无法胜任这个工作?” 今朝重新坐下,喃喃道:“我怕啥,只是觉得这不合乎逻辑。” 柳姿忽然有些认真地凝注对面的今朝,片刻之后,笑呵呵道:“很好,你通过了我第一个考验。” “啥?” 今朝歪着头,一脸懵逼。 柳姿解释道:“一个重案组只有两个人,这的确不合乎逻辑。我本以为你不会发现这个问题,或者说,碍于自己是第一天报到的缘故,还有些拘束,就算发现了也不敢多问,不敢多说。” 今朝苦笑道:“这不是一眼看去,明摆着的事吗?这也算考验啊?” 柳姿伸出修长手指,轻敲办公桌面,语气逐渐加重,“你认为我会设置毫无意义的考验吗?” 今朝不吃她这一套,径自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喃喃道:“鬼知道你们女人无聊起来会干出什么事。” “你!” 柳姿脸色有些难看。 不知道为什么,出身书香门第,从小修养极好的柳姿,每次只要一跟今朝说话,总是忍不住想骂一些,她平时绝不会骂出口的粗话。 不过上层知识分子总该有上层知识分子的样,柳姿深吸一口气,仍是耐心解释道:“干我们刑警这一行,除了专业素养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细心,因为线索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线索后,就要敢于提问,大胆假设。” “就拿刚才的事情来说,其实你完全可以忽略,也大可不必为了这种小事一直追问我。可你并没有这样做,特别是当我回答你之后,你第一反应并不是接受我的说法,而是按照自己的思想进行逻辑重组和反驳。足见你有良好的逻辑思维能力,和独立思考能力。” “所以你不要小看这个好像不算考验的考验,在心理学里,这叫以小见大。要知道,细节往往存在于不经意之间。我们刑警,就是要在看似理所当然中,发现隐藏在其背后的格格不入。” 今朝缓缓转过头,看着柳姿的眼神里已有几分钦佩。伸手鼓了鼓掌,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为自己无聊的考验找借口。但我觉得你说的话,好像有点东西啊。” 这句话明显透着将信将疑,柳姿轻哼一声,嘴唇微翘,有些生气,“难道你以为,所谓考验,就一定得是上刀山下油锅的危险事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拜托你多用用脑子好不好,哼,土老帽!” “土老帽有啥不好的,有力气,能干!” 今朝小声嘟囔一句,只是眼神别有深意。 “你说什么?!” 柳姿没来由有些脸红。 “没啥,姐姐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今朝赶紧告饶。 “叫谁姐姐,谁是你姐姐?叫组长!” 柳姿轻轻跺脚。 “是是是,组长,柳组长。” 今朝连连拱手。 毕竟是第一天报到的新丁,柳姿又是自己的直属上司,今朝想了想,还是给了她个台阶下。 其实柳姿这个女人,为人还算好说话。只是因为学历太高,所以说话间有意无意透着优越感和骄傲。身上并没有读书人那种迂腐气,也不像苏淡眉那样高冷难哄。 今朝一认怂,她的气就消了大半,接着说道:“其实我们重案三组,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特别罪案调查组。” 今朝瞪大眼睛道:“听名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啊。” 看着一脸傻样的今朝,柳姿忍不住笑道:“光听名字的话,你觉得咱们是干什么的?” 今朝想了想,道:“一般刑侦大队的重案组,处理的要么是大案要案,要么就是棘手的命案。我们既然叫特别罪案调查组,应该是负责一些特殊案件的调查和侦破工作。” 柳姿摇了摇头,道:“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又有那么点意思。” 今朝眯起眼瞧她,掐着喉咙道:“卖关子的女人可就不可爱了哦。” 柳姿笑道:“特别罪案调查组,是扎西队长新成立的部门,主要负责调查一些涉及灵异、超自然现象之类的非常规案件。” “调查此类事件,自然困难重重。其中的危险系数,也不言而喻。所以需要最精英的人才,最顶尖的队伍去完成。这也是我们组目前只有两个人的主要原因,符合我们招考标准的人员,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今朝好奇问道:“组长,那请问你的本事是什么?” 柳姿嘴角扬起一个微小弧度,笑得有些敷衍,“我智商300!” 今朝张大嘴巴道:“哇,那不是比爱因斯坦还高?人妖啊!” 柳姿眼神如刀,“你说什么?!” 今朝向后退了一步,赔笑道:“口误口误,我想说的是人精,妖精的精。” 他突发奇想地加了一句,“不如以后就叫你柳树精吧!” 柳姿只觉有些头疼,一字字道:“叫—组—长—!” 今朝马上做了个闭嘴的口型,连连点头。 柳姿顿了顿,忽然问道:“对了,你以前到底是干嘛的,身手简直好得离谱。” 这是今朝最害怕的问题。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告诉别人,是因为有人给自己注射了一种叫本源灵气的东西吧。 “天生的,和你的智商一样!” 今朝淡淡道。 “不说算了,反正总有一天,我会撬开你的嘴。” 柳姿不可置否地说道。 今朝的眼神忽然锁定柳姿微微翘起的一双樱唇,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接着坏笑道:“你想用什么东西撬开我的嘴呀?” 柳姿自然知道,眼前这个无赖少年又在出言调戏。 不由得从桌上抄起一支削尖的铅笔,佯装要刺,“就用这个!” “啊,来人呐,组长杀人啦!” 第三十二章 监视 第一天的工作并不繁琐。 除了适应环境,就是翻阅一些旧卷宗。 所谓旧卷宗,大抵都是些积压已久的未破案件。只是无一例外的,这些案件都牵扯到神神鬼鬼或者超自然现象。因为曲折离奇,毫无头绪,所以最后不了了之。 起初今朝还觉得刺激有趣,看得聚精会神,逐渐便感到索然无味了。因为这些诡谲的案件,基本上已脱离刑侦学范畴。 比如某某大学生,在学校见鬼,然后发疯至今;某某上班族,在下班路上突然人间蒸发,目击者称当时曾见过ufo;某某少妇,一夜之间,屠杀全家四口,事后毫无记忆,坚持说是狐仙附体所杀…… 诸如此类。 今朝心想,自己又不是道士,上哪去抓这些妖魔鬼怪? 随即想起顾薏曾说,那个世界的道家有符师一脉,专治妖邪,难道要自己再穿越过去,请一位回来吗? 原本满腔抱负,准备靠着自己强悍的身手,屡破奇案,建功立业,从而跻身海城警界巅峰的今朝,此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更有些壮志难酬的失落之感。 什么鬼?! 快到下班时间。 警校有规定,实习生离校后,不能再回寝室居住。 这几天,今朝光顾着和郝猛聊天叙旧喝大酒了,还没来得及找房子。所以,他准备今天随便找个快捷酒店对付一晚,明天抽空再去房屋中介逛逛。 “从今天开始,你就睡我那。” 正准备下班的柳姿,淡淡说道。 今朝愣了愣。 随即转头望向眼前这位,此时已脱下制服,换上一身修身长裙的年轻女警。用眼神将对方凹凸有致的身段瞄了个遍,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道:“组长,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引狼入室?” 柳姿斜眼道:“我只听过一个词,叫自作多情!” 她嘴上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今朝那种色眯眯的眼神杀伤力着实不小,所以还是下意识将紧紧包裹臀部的裙子往下拉个严实,解释道:“队里本来想给你安排宿舍,但目前没有空置床位。扎西队长体谅你是个实习生,津贴少得可怜,正好我一个人住,我那又离队里比较近,上下班方便,所以才安排你跟我同住。” 末了,柳姿伸手遥指今朝,笑得有些瘆人,“不过有件事你要搞清楚,这是扎西队长的安排,我自然是不情愿的。所以,如果你敢打什么歪主意,我保证卸了你三条腿!” 今朝双腿一夹,苦笑道:“不敢不敢。”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大门。 路过刑侦大队集体宿舍的时候,今朝有意无意地转过头,就看见宿舍里尚有几张没有放置铺盖卷的床位。 随即笑着问道:“组长,这明明还有床位啊。老实说,是不是你自己想跟我住在一起啊?” 他忽然双手环抱胸前,一脸得了便宜卖乖的表情,“我还是个纯情少男,你可别欺负我啊!” “少废话,跟上!” 柳姿头也不回,语气愠怒。 望着眼前这道清丽背影,今朝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这哪是什么同居啊,分明是扎西多吉对自己的身手和过往有所怀疑,所以安排柳姿监视自己,好让柳姿有机会能一探究竟。 毕竟今朝身体的秘密,如果公诸于世,说不定能成为世界第十一大奇迹。 但没理由白白放弃与美女同居的机会,更何况还能省下一笔住酒店和租房钱。 而且,今朝身体的情况,到目前为止,连他自己也没完全搞明白。他就不信,柳姿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权衡利弊之下,今朝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二人步行十分钟,来到一片外观简约,错落有致的小区。 近水楼台。 很雅致的名字。 但今朝却有些想歪,近水楼台……先得月?! 转入小区,忽然有辆超跑呼啸而来,一个急刹,帅气又不失稳重地停在二人身前。 车窗摇下,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臂优雅垂下,接着一张俊朗面孔探出窗外,冲柳姿微笑说道:“亲爱的,可以走了吗?” 銮稼?! 今朝心里咯噔一下,盯着超跑男熟悉的脸庞,差点脱口叫出心中所想的名字。 銮稼显然也已认出今朝,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笑容,装作不认识。 “稍等。” 柳姿笑眯眯地回应道。 接着转身递给今朝一把钥匙,道:“四幢五零二,你自己上去吧。记住,不许进我房间!” 今朝接过钥匙,小声问道:“组长,这位是?” 柳姿一挑眉,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今朝会问这么白痴的问题,“还不够明显吗,我男朋友啊。” 随即笑颜如花,转身上车。 今朝从未见过,柳姿笑得这么温柔,这么动人。 今朝怔怔站在原地,望着绝尘而去的超跑,思绪有些混乱。 既然柳树精是銮稼的女朋友,那她知不知道銮稼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 上次銮稼得以完美脱身,跟她有没有关系? 想了很久,不得要领。 今朝苦笑摇头,转身上楼。 ———— 超跑飞驰在海城的街道上,吸引无数行人,驻足观望。 香车美女,人生赢家。 “你手怎么了?” 看着銮稼露出手腕的白色绷带,柳姿关切问道。 她自然想不到,自已男友的手臂,竟会是被今朝震伤的。 “打球扭伤的。” 銮稼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柳姿点了点头,轻轻抚摸銮稼受伤的手臂,柔声道:“下次小心点。” 銮稼嗯了一声,不自觉缩了缩手臂,眼神冰冷。从那天开始,他的手臂至今还隐隐作痛。 那小子可真厉害啊! 想起今朝,銮稼不由得看似随意地问道:“刚才那男的是谁?” 柳姿眯眼微笑,“你吃醋啊?” 銮稼嘴角扬起一个弧度,笑得云淡风轻,“没,就问问。” 柳姿有些失望,气呼呼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队里新来的实习生,我们队长暂时安排他住我那。” 銮稼哦了一声,笑容有些冰冷,喃喃道:“原来是刑侦大队的实习生啊。” 柳姿转头说道:“你对他好像很感兴趣。” 銮稼伸手搭在柳姿大腿上,笑眯眯道:“我感兴趣的是,你今晚想吃什么?” 柳姿似是有些害羞,不自觉缩了缩腿,掩嘴轻笑道:“不如吃德国菜吧,德国大香肠。” 第三十三章 剧痛 屋子很宽敞,三室一厅。 到底是女人的家,地板墙壁,家具电器,全都拾掇得一尘不染。 今朝将行李搬进东面空置的房间内,铺上床单,叠好被子,接着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 “春天来了,又到了交配的季节……” 电视里正在播放《动物世界》,赵老师那浑厚而有特点的声音,让今朝不由得想入非非。 不知道柳树精现在在干什么,该不会在和銮稼交配吧?! 今朝用力甩了甩头,赶紧掐灭这个肮脏的想法。 目光移动之间,正看见屋子正南面的房间,房门虚掩着。 从门缝向内看去,是一个摆满整齐书籍的书架一角。 看来是柳姿的房间。 今朝好奇起身,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一间整洁到令人发指的房间。 清冷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房内。斜斜洒在铺着纯白色床单的床上,叠得整齐如豆腐块的白色棉被,端端正正地放在床头。 床头柜上没有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只有简单的面霜、眉笔和口红。房间里也没有专属于女生的毛绒娃娃,只有堆叠如山的各类书籍。 有人说,房间的摆设能反应主人的性格。 柳姿的房间,嗯……实在没什么人味啊。 简直就像医院的病房一样。 看来高级知识分子,性子果然都寡淡得吓人。难怪现在的恨嫁人群,大多都是像柳姿一样的女博士。 今朝一边摩挲下巴,一边想着。 “你在干什么?!” 刚好回家的柳姿,气呼呼地冲了过来,一把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没好气地瞪着站在门口的今朝,“我不是说过,不准进我房间吗?!” 今朝低下头,指了指尚未触及房内区域的脚尖,示意自己并没进去。接着抬起头,笑得有些没脸没皮,“组长,你别生气,我就看看!” “看看也不行!” 柳姿轻斥道。 “成年雄狮,依靠展示力量,从而获得与雌狮交配的权力……” 此时,电视里忽然传来一阵难以描述的声音。 二人同时转头,只见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放两只狮子交配的画面。 “今朝,你到底在看些什么?!” 柳姿快步走了过去,关掉电视。 今朝斜倚在柳姿房间门口,缓缓道:“你不是去约会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柳姿正在整理被今朝搞得一团乱的茶几,没好气道:“要你管。” 今朝笑道:“吵架了?” 柳姿冷不丁转头,瞪了今朝一眼,重复道:“要你管!” 今朝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也是关心你嘛。你男朋友可是海城头号富二代,身边肯定不缺狂蜂浪蝶,你可别随便发脾气,使性子啊。要是惹他不开心,他分分钟跟你分手,再找一个。” 柳姿将最后一本杂志整齐摆放到桌角,站起身来道:“你认识他?” 今朝瞪大眼睛道:“海城銮少,谁不认识?” 柳姿微微低下头,眼神复杂。 今朝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好奇问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柳姿径自向自己房间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他是我在国外留学期间的同学。” 今朝问道:“他也是学心理学的?” 柳姿道:“不是,他学生物学和化学。” 今朝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尼玛高科技啊。” 柳姿打开房门,正准备进去。今朝忽然叫住她,沉吟道:“你对他……了解多少?” 柳姿转头问道:“你什么意思?” 今朝尴尬一笑,眼神闪烁,两只手左摇右摆,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没什么意思啊。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是警察,找对象的时候千万要擦亮眼睛。干咱们这行,最忌讳的,就是和身份特殊人士交往。” 柳姿意味深长地凝注今朝的脸,欲言又止。 最后留下一句话,便自顾自进了房间。 “尿尿的时候,记得把马桶圈掀起来!” 望着重新关闭的房门,今朝内心踌躇。 柳树精到底知不知道銮稼的所作所为? 如果知道,她这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如果不知道,我又该不该告诉她呢? ———— 深夜。 今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正是睡意朦胧之际,一股剧痛,顿时袭来。 这股莫名的剧痛,自他断臂重续的右手掌心萌芽,瞬间如藤蔓般缠绕而上,继而席卷全身。 今朝一下子从床上弹起。 剧痛之下,他再也无法刻意压制身体的力量,自然爆发出来的反应,使他整个人撞上了天花板,接着快速坠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 难忍的疼痛,使今朝在冰冷的地板上,下意识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只见右臂之上。 根根青筋,赫然毕现。 原本暗青色的经络,颜色逐渐变深,继而由青转黑。有如中毒般,在右臂上交织成网,又如虫蠕,不断跳动。 今朝只觉,右臂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要破体而出!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尽力回忆在那个世界所学的行气法门,接着勉强运转体内气机,强压镇痛。 二楼中游的修为,逐渐充斥着整个房间。房里所有物品,皆因气机牵扯,同时颤抖起来,就像地震。 可今朝越是运气反抗,那股剧痛的反噬越是强烈。 撕心裂肺。 最后。 无计可施的今朝,只能绝望地用头,一下一下重重撞击房门。背心衣衫,已然被汗水浸湿。 片刻之后。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柳姿愠怒的声音,随即响起。 今朝张了张嘴,喉头发出嗬嗬的撕裂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到底在里面干什么?!” 今朝不断用指甲划拉门板,指缝渗血。 “今朝,你……你没事吧?” 今朝一咬牙,终于说道:“没事,就是大姨妈来了,闹失眠呢……” “变态!” 柳姿气骂一声,接着便是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最后是她回到自己房间,摔门而入的声音。 今朝痛苦地用背心抵住房门,慢慢滑落。最后瘫坐在地,脸色苍白。 疼痛逐渐令他失去知觉。 “我该不会……要死了吧?!” 第三十四章 疯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内的时候,今朝悠悠转醒。 朝阳有些刺眼,却很温暖。 剧痛已经消失。 他还活着。 右臂还是那条右臂,已看不见漆黑如毒液的斑驳血管,也看不见因剧痛而扭曲的肌肉。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今朝捧起双手,重重地撸了一把脸,带落几滴尚未收干的冷汗。 随即看见,右手掌心赫然有一道裂缝,一直从手掌底部,延伸至中指与无名指之间。两侧皮肉皲裂般向外翻卷,干瘪萎缩,却没有半点鲜血,就像一块戈壁岩石上,久已风化的石缝。 奇怪的是,这道自然开裂的伤口,虽然深可见底,但今朝却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细看之下,除了能看到伤口内若隐若现的森森白骨外。今朝只觉伤口深处,好像有什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他反复检查伤口后,依旧不得要领。只能先用绷带暂时包好,防止别人看见。接着重重往床上一躺,连声叹气。 断臂重续? 世上果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今朝隐约觉得,重获这条右臂,是要付出代价的。 至于代价是什么,他目前还不知道。 但他肯定,这个代价已逐渐浮出水面。 此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今朝的思绪。 “快起来,上班要迟到了!” 打开门,此时已换上一身制服的柳姿,正将一头长长乌发,挽在脑后,梳成一缕马尾。 女性挽发时那种轻撩动人的美感,扑面而来,今朝一时间看得有些痴了。 柳姿拿余光撇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走啊。” 今朝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哦了一声,转身准备回房换衣服。 “咦,什么味道啊?” 柳姿弯腰凑近今朝胸前闻了闻,随即捏住鼻子,一脸厌恶,“你身上好臭啊,赶紧洗洗去,你总不会打算就这样上班吧。” 今朝揪起身上背心衣领,放在鼻下一闻,果然有股酸臭味。想来是昨晚被剧痛折磨,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汗水。 “遵命,这就去。” 正当今朝准备走进厕所的时候,柳姿忽然叫住他,“你手怎么了?” 她快步上前,看了看今朝打着绷带的要右手,又看了看对方此时有些紧张的脸色,狐疑道:“睡个觉还能把手睡折了?” 今朝停顿片刻,忽然转头,嘿嘿坏笑道:“我那个的时候,习惯用右手,昨晚太激烈了,所以……” “下流?!” 柳姿立刻反应过来,双手捂住耳朵,红着脸跑开了,“我不听,我不听……” ———— 刑侦工作是枯燥的。 特别是像今朝这种初来乍到的实习生,没那么快能接触到案件。日常工作,还是以熟悉办案流程和学习为主。 重案三组又是一个特殊部门,自然要比别的部门花更多心思,去研究那些不着边际的超自然案件。 换句话说。 就是无止尽地看卷宗,看卷宗,看卷宗…… “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啊?!” 今朝双手抱头,一顿扒拉,笔挺的头型瞬间变成一个乱糟糟的鸡窝。接着四仰八叉地摊在办公座椅上,眼神绝望。 “年轻人,不要这么毛躁。” 对面的柳姿,一边仔细翻看办公桌上的卷宗,一边老生常谈地说道:“你身手这么好,一定练过武吧。那你也一定听过一句行话——‘拳打千遍,招式自现’。我们之所以坐在这翻阅卷宗,便是要为以后可能发生的同类案件,提前做准备,打基础。” 今朝噌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走到柳姿身边,道:“组长,你告诉我,这种稀奇古怪的案子,多少年才会发生一次?什么活见鬼,ufo的,恐怕我在这待上一辈子,也碰不到一次。” “谁说碰不到?!” 话音未落,只见扎西多吉已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这位康巴汉子的身材十分壮实,与郝猛相比不遑多让,行径间像是一座移动的大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今朝下意识站直身体,立刻收敛抱怨的神情,正色道:“大队长好!” “好什么好?我很不好!” 扎西多吉迅速用敏锐的目光,在今朝和柳姿脸上一点,沉声道:“有案子,跟我走!” 警车飞驰。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海城的宁静。 扎西多吉的脸色很难看,一路沉默,只顾着猛踩油门,车内气氛十分凝重。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柳姿,深知这位大队长的脾性,该说话的时候自然会说。所以她只是自顾自坐着,没有多问。 后排的今朝却有些安耐不住,身体前倾,把头撑到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中间,大着胆子问道:“队长,什么案子啊?” 扎西多吉沉吟片刻,然后说道:“郊外疯人院的病人……疯了。” 今朝以为自己听错了,追问道:“什么,疯人院的病人疯了?” 扎西多吉点了点头。 今朝只觉有些哭笑不得,皱了皱眉道:“队长,疯人院的病人本来就是疯的啊。这也算案子?” 扎西多吉忽然一个急转弯,在惯性作用下,今朝东倒西歪地跌回后排座椅。 “我说的疯,是疯狂的疯。病人袭击医生,算不算疯狂?” 今朝调整了一下身体的位置,又凑了上去,说道:“有些精神疾病患者,本来也会出现暴力倾向的症状啊,就算袭击医生,也说得过去吧。” 扎西多吉沉默片刻,有意无意地压低声音道:“如果我告诉你,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精神病人同时袭击医生,并且用各种残忍的方式杀害。你觉得这件事还正常吗?” “啥?!” 今朝一脸震惊,说不出话来。 “一般来说,精神病人症状各异,而且习惯沉溺在自己内心的小世界里,极难与他人协同行动,这也就是精神病院为什么总会发生病人之间,相互斗殴的原因。同吃同住尚且如此困难,协同杀人的话……” 柳姿没有再说下去。 但她心里很清楚,以自己的专业知识来看,扎西多吉方才所说的情况,绝无可能发生。 “我也希望这件事不是真的,但是……” 扎西多吉也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已看见,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正从不远处那栋树木背后的建筑里,垂直坠落。 第三十五章 乌云 海城精神病院,坐落于海城郊外一处僻静之所,偏居一隅,罕见人迹。 今朝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正好遇上一队提前到场,荷枪实弹的特警,簇拥着从医院大门撤退出来。 与其说是撤退,不如说是逃命。 因为这队特警冲出大门的时候,个个脸色惨白,目光惊恐,仿佛刚刚经历了某些可怕的事情。更有甚者,连头盔和配枪掉落在地,也顾不得捡,只是一味发足狂奔,没命地往外逃跑。 “老高!” 扎西多吉观察片刻,忽然振臂高呼。 特警队伍中,一名中年男子冷不丁抬头,看向今朝等人这边。接着如遇救兵般狂奔而来,一路跑到扎西多吉身前,弯下腰,气喘如牛。 来人便是海城特警大队大队长——高湛。他曾是全国特警格斗比赛,三届金腰带得主。从警二十年来,屡建奇功,殊荣无数。 扎西多吉与高湛是老相识,自然知道对方身手了得,心理素质更是过硬。所以,当他看见像高湛这样优秀的特警战士,居然也会露出那种恐惧至极的表情时,不由得皱起眉头,眼神复杂。 他伸手拍了拍高湛的脊背,掌心立刻湿了一片。原来对方的作战服已然被汗水浸透,而且还是因惊吓过度,沁出的冷汗。 扎西多吉停顿片刻,等到高湛的呼吸不那么急促后,才急切问道:“老高,什么情况?” 高湛仍是直不起腰,刚才的殊死奔命,仿佛已将所有力气,全部掏空。过了一会,才堪堪抬起右手,有气无力地挥动几下,用一种惊惧到已经有些的沙哑的声音说道:“疯了,都疯了,太可怕了!你们……你们千万别进去!” “什么意思?老高,你说清楚点!” 扎西多吉一把将高湛拽了起来,赫然发现对方眼中布满血丝,眼眶里甚至还有些许热泪打转。只是不知道,是因为悲伤,还是恐惧。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能将一位警界出了名的硬汉人物,折磨到如今这般几乎崩溃的田地。医院内,一定存在着某种恐怖如斯的东西。 “那些病人,都疯了,见人就杀!到处都是血,到处……到处都是尸体啊!最可怕的是,我亲眼看着我们的子弹,结结实实地穿过他们的身体,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死不掉啊!” 高湛略带哭腔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恐惧。 “什么,打不死?!” 一向处变不惊,有如高原雪山般沉着冷静的扎西多吉瞪,不由得张大嘴巴,眼神诧异。 毕竟,里面的情况要是真如高湛所说,那的确可以称得上匪夷所思。甚至,已然超越了人类正常思维下的认知范畴。 高湛虚弱地点了点头。此时,若非扎西多吉一直揪住他,他随时都会因后继无力,倒地不起。 “为了确保大家的安全,我只能选择撤退。可是,有个前两天才来报到的实习生,为了给我们断后,到现在还没撤出来。恐怕……哎,我对不起他!” 高湛长叹一声,随即挥起一拳,重重地砸在胸膛上。 “是不是叫郝猛?!” 说话的自然是今朝。 高湛点了点头,刚要继续说些什么。 下一刻。 今朝已箭也似地射了出去,只留下几道如梦如幻的虚空残影。 紧接着,医院大门就被这道快得看不清身形的人影,重重撞开。高速移动之下,气浪翻滚,顿时将大门玻璃,连同两侧铺展开来的一排钢化移门,一齐震碎。 看着满地玻璃残垣,和被那道飓风般突然消失的身影,扯得依旧吱呀摇晃的医院大门,高湛木立原地,眼神呆滞,仿佛看到了比医院内的东西更可怕的存在。 他怔怔转过头,指了指大门,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沉默片刻,接着对扎西多吉说道:“老伙计,我是不是眼花了?” 扎西多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宽慰道:“特殊人才,特殊人才。” 紧接着,扭头向一旁的柳姿使了个眼色。 柳姿立时会意,连忙一路小跑,冲进医院。 只是在她将要跨入大门时,一团乌云,悄然飘至,正好将整间医院笼在一片昏暗的阴影之中。使得眼前这栋,本就让人看了感觉有些压抑的建筑,又平添几分阴森可怖之感。 今朝和柳姿相继进入医院后。 扎西多吉双手按住高湛两侧肩膀,正色道:“海城警界,能让我佩服的人,只有你高湛一个。你的性格,就像我们高原上的康巴汉子一样,坚强、勇敢!如果那些病人,真像你说得那样可怕。那么,我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冲出医院,进入市区。所以,我希望你和你的人可以守在这里,他们出来一个,你们就打一个,不求打死,只求打残。我倒要看看,他们没了腿还能不能走路!” 这番话说得十分平淡,既不慷慨激昂,也不深情动人,却仿佛有种荡涤人心的神奇魔力。就像雪山之上,有位高原勇士正擂动战鼓,振奋人心,再度唤醒高湛心中那头受伤的雄鹰。 “老伙计,你放心,我答应你!” ———— 医院大厅,一片狼藉。 地面上,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和折断的桌椅。通往门诊的走廊那边,赫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拖行地面长达十几米。血迹尽头,是一截齐腰而断,只剩下双脚的人类残躯,肚肠流了一地,发出阵阵恶臭。 “憨憨,憨憨你在哪里?!” 今朝面色如常,大摇大摆地在空无一人的医院大厅,穿来掠去。眼前的血腥场面,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若是原来,他一定会选择迂回进入,小心查探。 但今时显然已不同往日。 不管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变化,他的确比以前自信,也比以前胆大了。 “你以为是去别人家里做客吗?随便叫一声,人家就会出来见你?!” 好不容易追赶上来的柳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得双手叉腰,连连喘息。 虽然,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目睹今朝那种恐怖的身法,但依旧觉得快得不可思议。 所以她此时看着今朝的眼神,既惊讶,又复杂。 “那我就自己把他找出来!” 今朝力握成拳,转身就要往不远处的电梯走去。 “叮!” 正在这时。 电梯门忽然自行打开了。 第三十六章 丧尸 今朝与柳姿同时侧目。 只见电梯里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年轻男子,从胸口佩戴的工作牌来看,应该是这间医院的医生。 只是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至始至终,一动不动。双目直直平视前方,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今朝觉得有些异样。 因为他完全听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所以他并未贸然上前,依旧站在原地,试探问道:“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医生没有回答,目光也没有丝毫移动,好像根本听不见有人实话。 片刻之后。 他的眼头、鼻孔、嘴角、耳蜗,忽然同时流出鲜血。 殷红色的血液,沿着他的脸庞慢慢滑落、滴下。 “滴答。” “滴答。” “……” 就滴在他的脚下,慢慢滴成一小滩血泊。 紧接着。 七窍淌血的年轻医生,身体笔直前倾,像是一段僵硬的木头,重重跌在地上。原本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因被他身体卡住,再度弹回,不断重复着一开一合,一开一合…… 今朝与柳姿随即看到,年轻医生后背,赫然有个巨大血洞,内脏仿佛已被尽数掏空,一片血肉模糊。 与此同时。 他们立刻发现,电梯里原来还有一人! 此人之前一直掩身于年轻医生背后,此刻才逐渐现出容貌。 这个穿着典型病号服的中年男子,显然是这里的病人。他双目紧闭,身体有如钟摆一般,机械化地左右摇晃,仿佛已经醉去,又像是在梦游。 奇怪的是,他只是那样站着,晃着,却无端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柳姿下意识按住腰间配枪。 今朝也严阵以待,力握成拳。 一阵阴风忽然穿堂而过,二人不由得同时打了个寒噤。 就在这时。 电梯里的中年病人,突然双目暴睁。只见那双眼白泛黄的病态眼眶里,赫然有一对惨碧色的眼珠,此时正直勾勾地盯住不远处的今朝、柳姿二人,眼神木讷且诡异。 想起高湛之前所说的话,柳姿不敢怠慢,第一时间拔枪相向,大声道:“警察!把手举高,放在我看得见的地方,马上!” 中年病人站直身体,不再摇晃,嘴角扬起一个诡异弧度,笑容瘆人。接着,抬起一双满是鲜血的手,缓缓举过头顶。 柳姿将配枪端于身前,枪口始终瞄准对方额头,移步上前,谨慎靠近。 中年病人好像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双手抱头,木立原地。 可就在柳姿放松警惕,回身去拿手铐的时候,中年病人瞬间像跳羚般弹起,身形之快,匪夷所思,喉头嗬嗬作响,径直向柳姿扑杀过去。 “小心!” 今朝一步踏出,斜插柳姿身前,顺势轰出一拳,正中中年病人头部。 因为救人心切,这一拳他并未留力。 只听“咔嚓”一声闷响。 中年病人向前扑击的动作戛然顿停,整颗头颅应声向后折断,软软地倒垂下去。若从正面看,就像一具无头尸体。 望着轰然倒下的中年病人,柳姿似是惊魂未定,怔怔地吞咽口水,转头望着面色如常的今朝,眼神感激。 今朝冲她拧了拧拳头,笑道:“不用谢,有时候拳头比枪好使。” 正当二人松了口气之际,那中年病人竟又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原本已完全折断的头颅,向前一弹,竟奇迹般的复位了。 紧接着,张开双臂,将今朝死死抱住。惨碧色的眸子里,凶光毕现。 “靠?!” 今朝吃了一惊,但很快恢复冷静,发力挣脱。但一挣之下,居然纹丝不动。他只觉,此时整个人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铁钳牢牢锁住,动弹不得。 一旁的柳姿见状,立刻闪身至中年病人背后,举枪便打。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子弹分明已洞穿对方身体,可中年病人好像不疼不痒,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弹孔中,赫然流出与他眼眸眼色一般无二的,惨碧色血液。 “绿色的血?!” 此情此景,就算见多识广,智商高达300的柳姿,也不禁双目圆瞪,惊骇当场。 此时。 正在挣扎中的今朝,也发现了对方不同寻常的身体强度,即使和二楼中游的自己相比,恐怕也相去不远。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真人版丧尸吗?!” 今朝怒吼一声,疯狂运转体内气机,二楼中游修为完全爆发。角力之下,终于成功挣脱中年病人的钳制。 “让你扮丧尸,让你扮丧尸,我他妈让你丫扮丧尸!” 今朝愤然转身,拳势如骤雨般狂轰对方面门。 中年病人好像除了身体强硬,力大如牛之外,并没有正常人的思维,不懂还击,更不会格挡,有如痴傻一般,直挺挺站在原地,任由今朝捶打。 一通狂轰乱炸过后,只见他眼珠凸出,口鼻歪斜,整张脸已然变成一团烂肉。 今朝收回一双满是惨碧色鲜血的拳头,急促喘息。 不料。 此时已面目全非的中年病人,再度发难。双手平举胸前,眼看便要冲过来扼住今朝咽喉。不过与前次相比,此次攻势明显速度减弱,力量不足。 “还不死?!” 人体要害,不过双目、咽喉、心脏、下阴。 今朝目光不断在中年病人身上,这几处要害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弓身俯冲,一拳击中对方心脏位置。 中年病人顿时如泄气皮球般倒飞出去,直到撞上身后电梯大门,才烂泥般倒地不起,似是终于死去。 原来要打心脏! 今朝默默点头,随即大步向旁边的楼梯走去。 虽然他不知道这间医院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间医院的病人,绝不止一个。 如果每个病人都出现了这种诡异的突变,那么,此刻郝猛的处境,必然十分危险! “你去哪里?” 柳姿忽然急切问道。 今朝并未回答,只是埋头前行。 柳姿追赶上去,说道:“你也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已超出了人类正常的认知范畴。你不能独自行动,那样实在太危险了!” “组长,你留在这等支援,千万不要上来。正如你所说,这里的事情,并不是你能够解决的。” 今朝驻足转身,挤出一丝淡然笑容,“可是你也说过,我们重案三组,就是为了应付这类案件而组建的。所以我必须上去,这是我的责任。更何况,还有一名特警队员被困在这里,他是我的兄弟,我一定要去救他!” 第三十七章 铁锤 柳姿随即联系辖区派出所、急救中心等部门,在医院外围拉起警戒线,同时封锁一切消息。 并且以刑侦大队重案三组组长的身份,从受伤的高湛手里接过现场指挥权,迅速疏散伤者。 最重要的是,将那个被今朝一拳轰碎心脏的变异病人,秘密转移至法医部,第一时间安排解刨研究。 指挥若定,有条不紊。 柳姿当然不愿撤出医院,但是强大的理性不断提醒着她,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 她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如果强行滞留在现场,或者继续行动,要是再遇到刚才那样的危险情况,自己只会成为别人的负累。 为了能让此刻仍身处医院内的今朝和扎西多吉没有后顾之忧,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障好一切后勤工作。 并不是每个有自知之明的人,都能做到量力而行。 一个团队,欠缺的往往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士,而是能够纵观全局,把控好角色分工的智者。 这恰恰就是柳姿值得人佩服的地方。 ———— 又解决掉几个变异病人后,今朝成功杀至二楼住院部。 眼前的情况比一楼更加可怕。 狭窄的走廊,血迹斑驳,东一条胳膊,西一条腿,到处散落着支离破碎的尸体。护士台那边,更有一具从当中被硬生生撕裂扯断的医生残躯,内脏横流。 今朝踏着满地粘稠血浆,警惕前行。 经过连番交手后,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些病人为何会出现集体变异。但可以肯定的是,变异后的病人没有任何思维能力,而且变得力大无穷,枪弹难伤,有如失去理智的嗜血野兽,逢人便咬,见人就杀,不死不休。 他越来越觉得,这一切,实在像极了当下热播美剧《行尸走肉》里面的桥段。 转过二楼拐角的时候,今朝忽然看见,不远处的走廊尽头,出现了一道矮小身形。 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乱糟糟的丫髻,身上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小洋裙,怀里抱着个缝缝补补的旧娃娃。娃娃的头从脖颈处折断一半,向另一侧低垂,棉絮外翻。 走廊寂静。 娃娃在微笑,小女孩也在微笑。 今朝却已笑不出来。 “丧尸小妹?!” 他微微压低眉眼,与小女孩对峙片刻。紧接着,人如离弦之箭般迅捷射出,挥拳便打。 先下手为强! 小女孩大吃一惊,似是没想到眼前这少年,居然会没来由地冲过来打人,立时吓得一阵哆嗦,蹲下可怜兮兮的小小身子,举起娃娃,挡在身前。 “别打,别打,大不了我把娃娃送给你嘛!” 会说话的?不是丧尸?! 今朝顿时收住进攻势头,旋身落在小女孩面前,弯腰问道:“小妹妹,你也是这里的病人?” 小女孩一顿一顿,怯生生地放下娃娃。 今朝这才看清她的容貌。 只见,眼前满脸委屈的小女孩,小鼻子小嘴巴长得有模有样,娇俏可爱,小脸圆鼓鼓肥嘟嘟的,印着两朵桃花般淡淡红晕。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眼睛生得十分特别。 方才打眼一瞧,今朝还以为小女孩的眼珠和其他病人一样,其色惨碧。现在终于看得真切,但见她的眼珠和眼白同色,皆是星霜如雪,以至于整个眼眶看上去像是没有眼珠一样,显得异常空洞。 怎么说呢。 额……有点呆萌啊! 难道是没有完全变异,所以还能说话? 今朝还是留了个心眼,力沉双脚。若有变数,随时准备后退。 小女孩翻着一双真正意义上的大白眼,直勾勾凝注今朝的脸。打量半晌后,忽然大叫起来:“是你,真的是你?!” 随即气鼓鼓地抡起娃娃,重重砸向今朝。 今朝虽然不痛不痒,但还是吃了一惊,下意识躲开。结果就被小女孩一路撵着,撒丫子满走廊飞跑。 跑出去很远后,小女孩脚下一滑,跌了个狗吃屎。接着吃力地站起身来,面前衣裙,已然一片血迹。 她低头看了看满是血污的小裙子,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哪怕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气依旧撵不上的今朝,心头一阵阵委屈,哇呜一声,大哭起来。 今朝愣在原地,只觉有些头疼。 不知是不是被哭声吸引,边上一间病房内,忽然窜出一个变异病人,如狼见肉般直扑小女孩。 小女孩吓了一跳,一时间忘记了逃跑,一屁股跌坐在地,哭得更厉害了。 今朝苦笑摇头。 下一刻,人已冲了上去,将那变异病人一把拉开,瞄准心脏,一拳轰出。 变异病人随即喷出一口惨碧色鲜血,倒地死去。 小女孩顿时止住哭声,愣生生地看着今朝。 “呐,我救了你,别再用娃娃打我了哦!” 今朝双臂环胸,一脸得意。 小女孩忽然将娃娃死死抱在胸前,好像生怕自己唯一的武器会被今朝抢了去。接着嘟起小嘴,哼哼唧唧道:“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倒霉遇上你,我也不会沦落至此,不打你打谁?!” 今朝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道:“你认识我?” 小女孩忽然站起身来,双手叉腰,扬起下巴,很是不服气地说道:“呀,翻脸不认人是不是?!” 今朝苦笑道:“小妹妹,不管翻不翻脸,我都不认识你啊。” 听到今朝这样说,小女孩似是怕他跑了,蹦跳着就要去扯他腰间衣衫。可她实在生得太小只了,最后只能放弃,转而死死拽住今朝裤腿,“我问你,你是不是上云至山,太白观,参加甄别大选的道家练气士?!” “啥?!” 今朝脑中一阵眩晕。 云至山。 太白观。 甄别大选。 道家练气士。 这些词,对于现在的今朝来说,并不陌生。 但令他震惊的是,这些只属于那个世界的独特词汇,居然会从眼前这个,现实世界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 今朝下意识退后一步,怔怔问道:“小妹妹,你到底是什么人?” “啥小妹妹,老王八的?!” 小女孩哼了一声,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好像被今朝当做别的什么人,是件很丢脸的事。 马上站直身体,伸出玉藕般的雪白小手,举过头顶,恨恨地指住今朝,认真道:“我可是白叶森林妖王,杨铁锤是也!” 第三十八章 洞天福地 杨……铁锤?! 看着眼前这个,名字与外貌极其不相符的小女孩,今朝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还好意思笑?!” 小女孩挥了挥小小的拳头,气愤道:“那天我刚学会爬云,正在云海上打滚呢,你就从白叶森林那边飞了过来。飞过来就飞过来嘛,还发光。我不过好奇凑近看了看,谁知就被那团绿光吸了进去。醒来之后,就到了这片灵气稀薄的下等福地,真倒霉!” 她忽然伸手指着今朝的右臂,惊讶道:“咦,我记得你这条手臂是断的啊,怎么……难道是我眼花了?” 今朝心里咯噔一下。 还知道我断臂? 看来这个小丫头,真是自己上次穿越的时候,不小心带回来的啊。 今朝苦笑摇头,随即说道:“这里不是什么下等福地,这个世界叫作地球。” 自称杨铁锤的小女孩,疑惑地看着今朝,惊讶道:“啥地球天球的,你好歹也是个道家修士,不会连洞天福地都不知道吧?” 今朝原本对自己这二十一年来,通过学习体悟建立起来的世界观,笃信无疑。但通过这段日子的经历,他那根深蒂固的认知,逐渐开始动摇。 杨铁锤解释道:“寰宇苍穹之间,共有一百零八个方寸世界,看似各自独立,实则息息相关。按照灵气丰沛程度,自古就被分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比如说太白观所在的五州七海大陆,就是三十六洞天中,排在榜首位置的‘青莲洞天’。至于这里嘛……” 她顿了顿,脸色有些鄙夷,咂咂嘴道:“肯定是排在七十二福地末尾的一处卑微世界,居然连半点灵气也没有。不要说练气士了,这些天来,就连与我同类的妖族,也没有碰到过一个。” 今朝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信息量爆炸。 杨铁锤这番闲话家常般的抱怨,顿时将他的世界观,完全颠覆。 杨铁锤沉默片刻,自言自语道:“不过你一个二楼修士,居然能破开万界天幕,穿梭于两个品轶天差地别的方寸世界之间,倒也是怪事。” 今朝忽然想到一个关键性问题,蹲下身来,目光平视杨铁锤,很认真地问道:“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是不是在一间墙壁很白很白的房间里?有没有见过三人穿着白衣服,戴着口罩的奇怪家伙?” “啥奇怪家伙啊?我看最奇怪的就是你!” 杨铁锤没好气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破破烂烂的桥洞里。刚准备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就被人抓到这里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穿越的时候伤了灵根,我居然半点修为都使不出来。要不然,别说是你这个二楼练气士,就算来上七八个中四境修士,我也不放在眼里。” 她掰着三根肉嘟嘟的手指,气急败坏道:“我可是一头修炼了三百年的大妖,算起来,你这小子得叫我一声祖祖祖祖祖祖祖奶奶!” “桥洞?!” 今朝追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桥洞在哪里?” “当然记得,我们妖族的记忆力可是很好的!” 她眯起那双大白眼珠,笑眯眯道:“当然,也特别记仇!” 终于有线索了! 今朝闻言,兴奋不已,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呵呵道:“祖奶奶,桥洞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 “是祖祖祖祖祖祖祖奶奶!” 杨铁锤歪头避了避,斜眼道:“我可以带你去,前提是,你得把我送回青莲洞天!” “成交!” 今朝忽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高兴地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回去。” 说着就要离开医院,回到警校,挖出玉佩。 杨铁锤小脸绯红,一脸嫌弃地擦了擦脸上的口水,“你……你干什么呀!我……我我、我们妖族可是很传统,很矜持的!” ———— 快要下楼的时候,今朝忽然意识到还有正事没办。随即放下怀里的杨铁锤,蹲下身问道:“既然你被抓到这间医院好几天了,知不知道这里的病人为什么会同时变异?” 杨铁锤摇了摇头,道:“啥变异不变异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的人每天都会把我们轮流送到一个叫服药室的地方,拿皮带绑着我们,逼我们吃药。那个药啊……真难吃!” 难道是药有古怪?! 今朝皱了皱眉,沉声道:“你为什么没事?” 杨铁锤一脸得以,自称自赞道:“我们妖族大多都会反刍,我先当着那些人的面把药吃了,等回到病房后,再通过反刍,把药从胃里重新送回嘴里,然后吐掉。” 今朝立刻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追问道:“服药室在哪里?” 杨铁锤伸手指了指天花板,“三楼。” 今朝随即准备动身前往三楼,却发现右腿居然迈不开。转头一看,只见杨铁锤正一脸幽怨地揪着他的裤腿。 今朝苦笑道:“你拉着我干什么?” 杨铁锤眼神警惕,嘟着小嘴道:“你说要带我回去的,我怕你跑了。” 今朝只好重新把她抱在怀里,像是哄女儿一般,温声说道:“我不跑,等我把这里的事情解决之后,马上送你回去!” 杨铁锤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白眼,一手抱着洋娃娃,一手嘬着手指,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明明是个小孩子,我总不能一直叫你祖奶奶吧。” “那就叫我锤姐吧!” “额……” ————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从服药室那边传来,顷刻间响彻走廊。 此时刚到三楼的今朝,快速奔了过去。 刚一进门,就看见手持配枪的扎西多吉,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脸色苍白。 边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具变异病人的尸体,无一例外,都是胸口中枪,子弹贯穿心脏而死。 惨碧色的血液正从弹孔内向外喷溅,伴随着一缕缕将散未散的火药硝烟,显然刚死不久。 但见今朝到来,扎西多吉忽然警觉地将一张满是密密麻麻小字的白纸,塞进口袋。 今朝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但方才一撇之间,仍是清楚看到,那张纸的抬头位置,赫然写着——《药物成份分析报告》。 第三十九章 院长 “大队长,你没事吧?” 今朝收回目光,快步上前,伸手就要把扎西多吉扶起来。 扎西多吉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扶。过了一会,挣扎着站了起来,感慨道:“这些东西真他娘厉害,差点把我这副老骨头弄散了!” 今朝苦笑道:“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小姑娘是谁?” 此时,扎西多吉的目光已落在杨铁锤身上。 杨铁锤本来十分抗拒被今朝抱着,此时却一反常态,扭过头去,把脸完全埋入今朝怀里,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好像很害怕样子。 今朝原来还怕杨铁锤乱说话,从而惹来扎西多吉怀疑。没想到,这个自称白叶森林妖王的小丫头,居然这么老实。不由得松了口气,淡淡道:“幸存者。” 扎西多吉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杨铁锤的小脑袋,沉吟道:“这孩子,嗯……是不是得了白内障啊?” 今朝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同时感觉到怀里的杨铁锤,用力蹬了蹬小脚。 “可能是吧,反正眼神不太好。” 今朝苦笑道。 扎西多吉轻叹一声,道:“让我把这孩子送出去吧,外面有急救中心的人在待命,随时可以让她得到最好的治疗。” 说着就想伸手接过今朝怀中的杨铁锤。 不料,小丫头死死拽住今朝胸前衣衫,愣是不给他抱。 今朝只好说道:“没办法,她就是黏我。” 扎西多吉无奈地摇了摇头,是能放弃。随即熟练地退出配枪弹夹,检查剩余子弹。紧接着,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 “我去其他地方找找线索,如果你要继续找你的朋友,千万要加倍小心,这些要命的玩意儿没人性的!如果遇到危险,就冲着对讲机呼救,我会来找你。” 出门前,扎西多吉转过头,用手里的配枪,在自己胸口比划了一下,然后拿枪口遥指地上死去的变异病人,认真叮嘱道:“记住,要打心脏!” 今朝忽然觉得,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但片刻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扎西多吉走后。 杨铁锤挥舞着小拳头锤了今朝胸口几下,没好气地说道:“你才眼神不好呢!” 额……这小丫头果然记仇。 今朝苦笑。 杨铁锤紧贴今朝胸口,转头看着扎西多吉离开的方向,小声说道:“我不喜欢他。” “为什么呀?” 今朝好奇问道。 杨铁锤很肯定地点了点头,道:“昨天,就是昨天,那些人在这里逼我吃药的时候,他也在场。” 今朝脸色大变,追问道:“你肯定?!” 杨铁锤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耐烦道:“我们妖族的目力很好,绝不会看错!我记得,他是跟着一个老头一起进来的,那些逼我吃药的人好像很怕那老头,我听他们叫他什么……‘院长’。” “院长?” 今朝沉思片刻,忽然脱口道:“难道是这间精神病院的院长?!”。 ———— 七楼。 今朝一路摸索,终于找到了院长办公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堵在门口的巨大书柜,上面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想来是出事之后,院长曾用书柜,抵挡过要冲入办公室内袭击自己的变异病人。 结果显然是失败了。 因为书柜几乎从中间完全折断,并且大幅向内倾斜,明显是被人从外面硬生生撞开的。地面上,到处散落着木屑和残破的书籍。 今朝一步跨入办公室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扑鼻而来。 还未来得及观察周围的情况,就看见旁边隔间里,约莫有八个变异病人,此时正聚拢一处,发了疯似地撕咬着一具血肉已然被完全撕碎,只剩一具骷髅的人类骸骨。 与其说是攻击,更像是在泄愤! 烂泥般的血肉残骸旁,散落着一地白大褂被撕碎后的白色破布。一块像是直接从头顶扯下的头皮上,惨留着几根带着猩红血迹的霜白银丝。 八个已杀红眼的变异病人,仿佛觉得虐尸至此,仍无法发泄心中的怨恨,分别拽住那具尸骸的四肢和头颅,一同发力,顿时将其扯得支离破碎。更有一人,直接捧起头盖骨,对着天灵盖的位置,一口咬碎。 死无全尸。 杨铁锤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因为恐惧而蜷缩成团的身体,微微颤抖。 今朝心下凄然,胃里一阵阵恶心翻涌。 但更多的还是失望。 那显然是院长的尸骸,也就是说,现在线索又断了。 此时。 八名变异病人,似是发现了今朝的存在,同时向这边转过头来。八双惨碧色的眼珠,一开一合,有如鬼火。 从前几次的交手情况来看,八个变异病人,今朝勉强还能应付。只是现在多了个杨铁锤,真要是打起来,难免顾此失彼。 所以今朝并未恋战,转身向门口跑去。 “跑什么啊?打呀!” 杨铁锤反而不乐意了,瞪着一双大白眼珠,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话音未落。 两名变异病人,手脚并用,有如壁虎游墙一般,攀着办公室墙壁,从斜刺里杀出。抢在今朝身前,堵住大门。 今朝刚想后退,可剩下的六名变异病人随即杀到,截断退路。 此时已然被围团团包围的今朝,不由得苦笑摇头,对怀里的杨铁锤说道:“现在好像不打也不行了。” 杨铁锤神情兴奋,两只小手握拳挥舞,像是再给今朝加油打气,“捶死他们!” “啊呜!” 截断退路的六名变异病人,同时发出一阵低嘶,指掌弯曲如钩,率先扑杀过来。 今朝蹲下身,腿如劲风横扫,顿时扫倒两个。紧接着,闪身至另外四名变异病人身后,同时轰出四拳。 拳劲自背心而入,直透心脏。那四名变异病人,相继吐血身亡。 原本堵住门口的两名变异病人,此时也已杀到。今朝刚要上前迎敌,不料双脚竟被方才扫倒的两名变异病人,牢牢抱住。不由得一个踉跄,双手下意识撑开,平衡身体,一时间竟忘了怀里还抱着杨铁锤。 “啊!” 不慎从今朝怀中跌落的杨铁锤,大叫一声。刚要撒丫子逃跑,就被其中一名变异病人小鸡仔般提了起来。 下一刻。 那名变异病人,缓缓张开嘴巴,露出两排唾液浓稠,焦黑泛黄的恶心牙齿,对准杨铁锤颈部大动脉,一口咬下。 第四十章 最美的画面 “啊!” 自称三百年大妖的杨铁锤,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害怕,叫声如杀猪,抡起手中的娃娃便砸。 可那变异病人,显然不痛不痒,依旧死死咬住他的脖子,不肯松口。 虽然杨铁锤来历不明,自己与她也非亲非故。但见死不救,并不是今朝的风格。 所以,今朝骤然发力,一跃而起。 跃起过程中,双腿用力向中间对夹并拢。那两个挂在他腿上的变异病人,顿时撞在一起,惨叫一声,松开双手。 此时已挣脱钳制的今朝,力沉双脚,在空中二次发力,并且借助下坠之势,看准时机,双脚落地同时,分别踢中那两名变异病人的心脏位置。 不等二人完全死绝,今朝便已俯身前冲,使出擒拿招式,一下扼断死咬杨铁锤不放的,那名变异病人的脖子。 这一下,虽然未能将他完全杀死,但已迫得对方不得不松口。 今朝一把抄住“虎口脱险”,脱力下坠的杨铁锤。接着身体前倾至平行状态,仅以左脚支撑地面,右腿与左掌如雁翅掠水般灵动展开,分别向前后击出。 只听两声惨叫。 一招之间,已然将剩下两名变异病人,同时格毙。 “没事吧?” 今朝重新站直身体,关切地观察着杨铁锤的伤势。但见这小丫头的脖子,依旧雪白一片,不见一丝血迹,更没有半点牙印。 “我能有啥事?他的牙才有事!” 杨铁锤一脸傲娇地指着那名刚被今朝打飞,撞在门框上的变异病人。只见他微微张开的嘴里,不知何时,竟已崩断了几颗牙齿。 今朝怔怔地看着杨铁锤,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的小脸。 软糯如棉絮。 杨铁锤一脸嫌弃地掸开今朝的手,嗔怒道:“干什么呀?!” 今朝瞪大眼睛问道:“你到底是什么妖精啊?皮肤也不硬啊,居然能磕断那家伙的牙齿!” 杨铁锤扬起下巴,很神气地哼了一声,接着眯起眼睛,神秘兮兮道:“不告诉你。” 今朝实在拿这小丫头没办法,只能苦笑着埋怨道:“既然你这么有本事,刚才为何还要大叫,害我白担心一场。” 杨铁锤忽然皱起眉头,很认真地说道:“他有口臭!” “额……” 今朝只觉有些头痛。 ———— 危机解除后。 今朝在办公室的地面上,找到一张名为“吉天祥”的工作证。 职务那一栏,正是——院长。 看着工作证上满头霜发,和蔼慈祥的老人脸庞,又转头看了看旁边隔间内,那具血肉模糊,支离破碎的凄惨尸体。 今朝不由得摇头轻叹。 这位死无全尸的老院长,平日里该有多遭人记恨啊,才会被那些变异病人虐杀至此? 或许。 这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既然院长吉天祥已死,今朝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线索。 “这边这边,那边那边。那边啊,笨死了!” 杨铁锤端坐于办公桌上,摇晃着一双小腿,饶是有兴致地指点江山,活像个小监工。 “锤姐,屁股挪一下。” 今朝忽然道。 “嗯?” 杨铁锤疑惑地挪开屁股,办公桌上,随即出现了一张名片。 看着名片上熟悉的名字,今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扎西多吉。 看来杨铁锤说的没错,他果然来过这里,并且很有可能与吉天祥熟识。 紧接着。 今朝把办公桌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除了一些医院日常事务的文件外,一份被锁在抽屉里的股份责任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来这是一间私立医院。 从股份责任书来看,吉天祥不仅是院长,还是这间医院的法人代表,但最大的股东却另有其人。 这个人今朝也认识。 銮稼。 一时间,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在今朝脑中逐渐串联起来。 銮稼是这间医院最大的股东。同时,銮稼又是柳姿的男朋友。而且,扎西多吉好像又和吉天祥有所牵连。 也就是说。 在这件事情当中,海城刑侦大队里,至少有两名高层牵扯在内。 今朝觉得这不是巧合。 难道这四个人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 或者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如果真是这样。 扎西多吉和柳姿,岂不是在装傻充愣,贼喊捉贼? 今朝忽然想起,扎西多吉之前匆忙藏起的那份药检报告。 如果他真的问心无愧,为何会怕让今朝看见? 还是说,他之所以进入医院,就是为了找到这份报告,从而销毁证据? 太黑暗了吧?! 今朝越想越觉得可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时间,他只觉自己有些迷茫,实在不知道是该去找扎西多吉和柳姿问清楚,还是转身离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一会。 他默默握了握拳头,眼神逐渐坚定起来,心中仿佛已有决定。接着,小心翼翼地将那份股份责任书折成小块,收入口袋。 如果没有风,阳光永远只会被乌云遮蔽。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今朝自言自语道。 “咦?” 看着神情坚定的今朝,杨铁锤忽然喃喃说道:“这句话,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听另一个人说过。” 今朝转过头,笑着问道:“不会是听哪一头妖精说的吧?” 小丫头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悠远。随即想起了一段,尘封已久的遥远回忆。 ———— 当年。 白叶森林的草木尚未全白。 杨铁锤还只是一只无法化成人形的小妖。 所以她只能无奈地趴在地上,目送那位少年离开,“一定要走吗?”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少年笑如春阳,温暖清澈,“总有一天,你也会遇上一些非做不可的事。到时候,你就会明白。” 现在。 杨铁锤依旧不明白,当年那位少年话中的意思,也已逐渐忘记他的容貌。 她只记得,那道挺拔飘逸,白衣胜雪的背影。 还有那只一蹦一跳,跟随少年一同离去的草色蚂蚱。 夕阳西下,少年远去。 在之后那段漫长的岁月里。 杨铁锤一度认为,那就是这世上,最美的画面。 第四十一章 豪气干云 约莫半个小时后。 天花板上忽然响起一连串枪声,顿时打破寂静的氛围。 今朝如今所在的七楼,是医院最高的楼层。也就是说,枪声只能是从天台传出来的。 他几乎想也没想,迅速找到通往天台的楼梯,疾步而上。 因为他已辨别出,这是95式突击步枪的声音。 而这种步枪,恰好就是海城特警最常用的装备。 果不其然。 刚一推开天台大门,眼前足有五六百平米的空旷平台上,聚集着四五十个变异病人。张牙舞爪,目光狠厉,就像一群合围猎虎的豺狼,追逐撕咬着同一个目标——那是一道高大的身影。 虽然不是头真老虎,但无论身量、力道,都已不遑多让。 也像虎般勇猛无惧! 他已受了伤,要是不算颈部那道差点致命,距离大动脉只余寸许的伤口外,他全身大小伤患,共有三十七处。 有的深,有的浅,有的已止血,有的血如泉涌。尚未凝固的鲜血,将他一身黑色作战服背后,两个原本洁白的“特警”大字,染成猩红。 正常人若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不死,也一定站不起来了。 但他仍未倒下。 非但没有倒下,而且越战越勇。 受伤的猛虎往往更可怕! 所以不管变异病人们如何扑向他,纠缠他,撕咬他,他都会像平生最后一次反抗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挥拳还击。接着,抡起那把95式自动步枪,飞快点射。 他瞄准的是他们的头。 一个人若是头颅中弹,自然是活不了的。可他显然低估了这些变异病人的诡异程度,也显然没有发现他们的致命死穴。 “憨憨,打心脏!” 今朝冲他大喊。 有如负伤猛虎般的郝猛,但见今朝到来,眼神欣喜,原本即将消磨殆尽的精力,忽然为之一振。 朋友就是在你犯混的时候能给你一拳,而在你濒临崩溃的时候,能给你再次挥拳的力量。 郝猛嘴唇掀动,欲言又止。 现在的确不是打招呼的时候。 他双拳左右交叉挥出,格开两个刚要扑上来的变异病人,余光看向今朝那边,问道:“朝哥……打什么?” “打心脏!” “啊?” “心脏!” 郝猛坚定点头,很认真地哦了一声后,重重一拳,击中心脏。 好重的一拳! 正常人挨上这样一拳,恐怕不呕出两斤血,也得断两根肋骨。 这记重拳却没有击中任何一个变异病人,而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自己的心脏位置。 他从不会怀疑今朝说的话。 但今朝却很怀疑他的智商。 “是打他们的心脏,不是打你自己的!” 今朝已掠了过去。 只是他掠过去的时候,虽然在摇头叹气,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个弧度。 不管憨憨到底有多憨,他总算还活着。 所以说,一个人傻点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死亡面前,有时候聪明劲儿不一定比傻劲儿有用。 大巧若拙。 郝猛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已明白今朝的意思。 双手将步枪端至腮畔,牢牢贴住,单眼瞄准。“突突突”三枪,解决了三个。 “嘿,真管用!” 郝猛提溜着步枪,高兴得像个两米高的孩子。 今朝陆地龙卷般杀入场中,靠着强悍的身体,时而闪转腾挪,时而横冲直撞,最后成功与人群中央的郝猛会合。 此时。 被他冲散的变异病人,重新站定脚跟,惨碧色的眸子里杀气腾腾,再度向二人扑杀过来。 “我先上,你断后!” 今朝沾地又起,冲入人群。 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那个世界还是现实世界,一些列大大小小的战斗,使他对这幅身体的运用愈发炉火纯青。 出拳也好,踢腿也罢,都能不偏不倚地击中变异病人的心脏位置。不消片刻,已成功格毙了二三十个。 看着迎敌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今朝,郝猛不禁怔住。 他明明用的只是普通的格斗和擒拿,可使将出来,偏偏威力大得惊人。 郝猛自然想不到,比起这些变异病人,今朝身体发生的“变异”才更加匪夷所思。 他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终究没有忘记断后的任务,配合着今朝,不断开枪点射。 一梭子弹下来,也击毙了十几个变异病人。 二人进退有度,配合无间。不多时,已然将天台上所有变异病人,收拾得干干净净。 双拳沾满绿色鲜血的今朝,站在一地尸体中央,转头望向郝猛。 郝猛此时也正在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忽然仰面大笑起来。 他们笑得愉快极了。 无论谁看到这样两个人,一定想象不到,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殊死大战。 豪气干云。 一开始就机敏躲在水箱后面的杨铁锤,此时忍不住探出小脑袋,冲今朝招了招手,“快走啊,傻笑什么?!” 今朝随即一挥手,冲郝猛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郝猛点了点头,刚走出一步,却忽然倒了下去, 今朝横移过去,将他托住。可按住郝猛背心的手掌,立时感觉到一股温热流动的血液。 他已伤得太重。 之所以迟迟没有倒下,一方面是因为过硬的身体素质,另一方面则是靠着意志强撑。 如今危机解除,他的心神随即一阵涣散。 郝猛喃喃道:“朝哥,我没给你丢脸吧?” 今朝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也用力忍住不让热泪涌出,“没有,你做得很好!” 郝猛点了点头,眼皮逐渐垂下。 “不要睡!” 今朝猛得摇醒他,握住对方的手已愈发用力。 可郝猛的手却已逐渐松开。 杨铁锤快步跑了过来,观察过郝猛的伤势后,惊讶道:“这家伙简直比山里的野猪还要强壮,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能支撑到现在。” 今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杨铁锤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玉藕般的手臂上忽然出现一块,拇指大小的金色鳞片。 她揪住鳞片,一把扯下。连变异病人都咬不穿的坚硬皮肤上,赫然沁出一点淡金色的血迹。 她默默咬了咬牙,一边忍住疼痛,一边将那片带血的鳞片喂到郝猛嘴里。 今朝大声道:“你做什么?!” 杨铁锤手上的动作并未停止,只是转头盯着他,眼神严肃,“你想不想让他活?” 第四十二章 拒绝 片刻之后。 郝猛悠悠转醒,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有了生气,呼吸也慢慢平稳。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忽然奇迹般的止了血。 最不可思议的是,伤口处的皮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愈合。 今朝欣喜之余,不由得转头去看杨铁锤。后者一脸少见多怪的鄙夷神色,转过头去故意不看他。 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郝猛,下意识用手按住胸口。 心跳虽然虚弱,但尚算平稳。 接着,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朝哥,我还活着?” 今朝重重点了点头,笑道:“可能你实在太憨,连阎王也不敢收吧。” 郝猛挣扎着坐了起来,正看见一旁鼻孔出气的杨铁锤,问道:“怎么有个小孩子在这里?” “啥?小孩子?!” 杨铁锤反手给了他一记板栗,跳脚道:“我可是白叶森林妖王,杨铁锤是也!就算我真是个小孩子,你现在也得叫我一声救命恩人!” “白叶森林?” “妖王?” 什么跟什么啊,郝猛一个字也听不懂。 但他至少能听懂,好像正是眼前这个满嘴胡话的小孩子救了自己。 所以他转头去问今朝,“朝哥,是真的吗?” 今朝点了点头。 接着瞪了杨铁锤一眼,示意她别再乱说话了。 郝猛将信将疑地凝注杨铁锤,伸手就要去摸她的头,“小妹妹,谢谢你了。” “先别忙着谢。” 杨铁锤闪身躲开,忽然双臂环胸,端得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道:“我是妖族,你是凡人,正所谓人妖殊途。今日你吃了我一片鳞甲,虽然得以延续生命,但究竟是福是祸,我也不敢妄下断言。将来你若是因此发生什么变故,千万不要怪我就行了。” 她伸手指着今朝,继续道:“呐,冤有头债有主。他说要你活,我才救你的,你要怪就怪他。” 这些话,郝猛自然是听不懂的。 不过仍是眼神感激,笑道:“活着总比死了强,只有活着才能再见我娘。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你呢?” 杨铁锤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如此老成的笑容,出现在这样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上,倒真有几分小妖精的模样。 今朝忽然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听你的意思,憨憨吃了你的鳞甲,是不是会出现什么后遗症?” 杨铁锤砸了咂嘴,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指天。 今朝皱了皱眉,道:“啥意思?” 杨铁锤轻叹一声,道:“天晓得。” 今朝不再追问,转身向郝猛那边走去。 走出去几步后,忍不住回头道:“你为什么会救憨憨?” “因为我高兴!” 杨铁锤叉腰笑道:“我们妖族和你们人类不同,没那么多规矩要守,想干嘛就干嘛。高兴起来,别说一个,就算十个八个也救得。若是不高兴了,别说十个八个,就算成百上千个也杀得。” 她眯起眼,继续道:“所以你千万别惹我不高兴哦!” 今朝苦笑着摇了摇头,“疯丫头。” 他走过去扶起郝猛,准备离开。 望着二人相互扶持,彼此依靠的背影,看似没心没肺的杨铁锤,眼神忽然有些动容。 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孤独。 正因为她一个人,独自生活了三百多年。所以,才愈发了解孤独的滋味。 孤独如刀,绞人心窍。 有时甚至比刀更利。 她不忍看到一对挚友死别,也不忍看到今朝从此孤独。 不是因为她对今朝有什么特殊感情。 而是因为,每次看到别人孤独时,她的心就会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这或许就是自己救郝猛的原因吧。 杨铁锤想着,跟了上去。 郝猛还是很虚弱。 鳞甲虽然让他活了下来,但无法补充流失的血液。 无论谁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都需要第一时间得到最好的救治。 这一点,今朝很清楚。 好在医院里的变异病人已收拾得差不多了。 现在,他们只需要重新回到一楼,然后走出医院,这一切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这一点,今朝也很清楚。 一个人若是自认为对某件事很清楚的时候,或许也正是最模糊的时候。 就像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今朝,刚一打开天台大门,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 这一脚并不快,却突然。 在今朝神经松弛,毫无防备之际,刁钻袭来。 而且力量奇大,甚至在那些变异病人之上。 在现实世界,能把现在的今朝打退的人,已经不多。 但这一次,今朝不但退了,而且还一口气退出去七八步。 所以他的脸色已沉了下去,被击中的小腹部位,仍在隐隐作痛。 好重的一脚! “我记得你上次没这么差!” 说话的男人操着一口蹩脚的中文,从昏暗的门内慢慢走上天台。 他的面容粗糙而凶悍,肌肉虬结而饱满,双手缠绕着用草绳系成的,典型泰拳拳套。 今朝皱了皱眉,已认出来人正是曾经的手下败将——察猜。只是他的力量,与之前那次相比,竟完全判若两人。 不过察猜的出现,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想。 这间精神病医院所发生的一切,一定和銮稼脱不了干系。 今朝站直身体,掸了掸衣襟上的鞋印,淡淡道:“你是来看病的,还是来替你老板收拾残局的?” 察猜道:“我是来给你机会的。” 今朝问道:“什么机会?” 察猜道:“一个前程似锦,飞黄腾达的机会!” 今朝在听着。 察猜解释道:“老板很欣赏你,只要你肯为他所用,他会给你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今朝哦了一声,淡淡道:“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察猜笑道:“你们国家有句古话,叫良禽择木而栖。这句话的意思,我想你一定比我这个外国人明白得多。” 今朝也笑了,“没想到啊。” 察猜问道:“没想到什么?” 今朝道:“没想到你的中文原来不错。” 察猜道:“我的中文本就很好。” 今朝道:“那你有没有听过,我们国家还有一句古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察猜冷冷道:“你要拒绝?” 今朝没有说话,也不必再说什么。他的意思,已表达得十分明确。 这世上有一种人,若是他愿意做一件事,就算有七八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一定会去做。若是他不愿意,就算八抬大轿来抬,他也一定不会去做。 今朝就是这种人。 第四十三章 现形 话不投机,唯有动手。 无论人类法律如何健全,这都是一条不可避免的铁律。 因为这本就是人类最古老最原始的血性。 所以察猜已一跃而起,肘如刀斧般砸向今朝。 同样的招式,那日在拳台之上,今朝曾轻易躲开。 可今日却偏偏躲不开了。 因为察猜出招的速度,招式的力量,都是之前的数百倍。 避无可避,只能硬接。 今朝双臂交叉,架住察猜肘击。 只是这一肘的力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直将他整个身体压得沉了下去。 察猜仅用肘关节便已荡开他的格挡之势,砸中他左肩。 今朝只觉一股可怕的力量直透皮肉,一直渗入骨髓,整块肩胛骨仿佛即将折断。 他侧身卸去肘击之力,反手直削对方后颈。 察猜曲肘抱头,旋身格开,顺势提腿直蹬。 与此同时。 今朝也已起脚侧踹。 二人互换一脚,纷纷后退。 只是察猜只退出一步,便已站定身体。 今朝却连连退出去数十步,直到撞上不远处的水箱,才堪堪止住去势。 察猜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笑容玩味,仿佛正看着一只随时都能轻易碾死的蚂蚁。 今朝挣扎着站起身来的时候,杨铁锤忽然跑了过来,小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他身上好像有本源灵气的波动?” 今朝没有说话,眼神严肃。 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出手,也不知道对方下次出手,会攻向自己,还是突袭毫无防备的郝猛或杨铁锤。 所以他的目光不敢有一刻离开察猜,精神更是高度集中。 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发现。 其实,一交手他就已感觉到,察猜的招式散发着那个世界的修士,独有的压迫感。 而且修为绝对在自己之上。 三楼中游,三楼巅峰……甚至更高! 他随即意识到。 现实世界中,除了自己之外,原来还有人身负本源灵气。 难道察猜也是那个世界的人? 还是说,他和自己一样,都曾注射过那瓶七色药液? 既然察猜听命于銮稼。 那么。 銮稼和那三个穿白大褂的家伙,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今朝并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 因为察猜铁铸般的双拳,又如狂风骤雨般砸了过来。 今朝紧咬牙关,挥拳还击。 还击才有生存的希望,他不能倒下。 他若倒下,郝猛和杨铁锤只能任人鱼肉。 所以他别无选择。 郝猛很想帮忙,但他实在太过虚弱,连站着都很困难。 同时他已发现,就算自己身强力满,也绝对起不到任何作用。 因为今朝和察猜,看起来只是在以格斗和泰拳对攻。可每一拳都似有千斤之力,每一脚都好像能撕裂空气,每一击都迸发出闷雷滚动般的惊人气势。 这一切都已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两个人到底还是不是人类? 对攻仍在继续。 刚开始今朝仍有还击之力。 可十招一过,他只能一味防守。 二十招一过,他已完全落了下风。 等到三十招一过,他的人已被轰回水箱,重重地嵌了进去。 这一次,水箱凹陷开裂,洒出漫天水花。 今朝嘴角沁出鲜血,身上至少断了十根肋骨。 其实,他并非一味无脑搏命。 他用汗水和鲜血换回来一个事实——察猜至少是四楼修士,只高不低,就算与苏淡眉相比,恐怕也不遑多让。 可这个事实的结论无疑是令人绝望的。 今朝可以说毫无胜算。 瘫坐在一旁的郝猛,艰难地举起步枪,对准察猜,扣动扳机。 子弹却已用尽。 他转头望向今朝,今朝也在看着他。 二人眼神,俱是一片惨然。 此时。 杨铁锤已扯住手臂上显现出来的一片金色鳞甲,随时准备拔下来,喂到今朝嘴里。 今朝摆了摆手,接着招呼她过来,附耳道:“我拖住他,你找机会带憨憨走!” 杨铁锤摇了摇头,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谁带我回去?” 今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声音已有些虚弱,“你去海城警官职业学院操场旁,找一块葫芦形的青色玉佩,拿着它你就能回去了。” 杨铁锤没有说话,洁白的眼珠已闪出泪光。 她知道他已准备赴死。 她也知道,现在不管自己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心。 “走!” 今朝大吼一声,冲向察猜。 同时也等于冲向死亡。 千古艰难唯一死。 可是他不怕死,也敢去死! 察猜右拳忽然腾起一片妖异紫芒,双目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淡紫色的光,显得诡异狰狞。 “走?今天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话音未落,一拳轰出! 那股妖异紫芒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今朝只觉,这一刻世上所有重力,好像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身体和四肢,就像被千丈大山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呼吸也仿佛将被压至顿停。 拳风如刀,切肤生痛。 这一拳,瞄准的是他的心脏,要的是他的命! 就在今朝以为必死无疑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庞。 一张双目雪白的孩童脸庞。 “我说过,不会让你死的,你死了谁带我回去……” 一个又旧又破的洋娃娃落在地上。 那个总是拿着它打人的小丫头,此时已七窍淌血。 淡金色的鲜血,就像夕阳。 最接近黑暗的夕阳,岂非也最接近死亡? 任何人中了这样一拳,就算不死,也一定离死不远了。 所以飞身挡下这一拳的杨铁锤,已慢慢倒了下去。 重力消失。 今朝立刻将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丫头抱在怀里,泪水却滴在她脸上。 他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 她也没有说话,她连说话的力气也已失去。 “今朝,带我回去,好不好……” 终究还是她先开口。 开口又闭上。 这已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今朝握着她逐渐冰冷的小手,重重点头。 她在微笑,微笑着闭上双眼。 紧接着,全身上下忽然长出大片大片的金色鳞甲,逐渐将她完全包裹起来。 最后。 这个一直自称妖族的小丫头,真的变成了一只金色的穿山甲。 传说。 妖族只有在临死前才会现出原形。 今朝的手已在颤抖,颤抖着握起拳头,握得很紧。 下一刻。 蓦然抬头,目光如火。 第四十四章 蟒骨 “现在你是不是已可以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察猜右臂紫芒如火,他的笑容却寒冷如冰。 今朝小心翼翼地放下杨铁锤,缓缓站起身来,道:“我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察猜问道:“什么事?” “先把你的鼻子打扁,再把你打回泰国去做人妖!” 今朝雪亮的目光,刀子般在察猜脸上刮过,人也如箭矢般射出。顺势击出的左拳,却比刀还利,比箭更快。 察猜已习惯他的拳速,并不着急反应。 可今朝破风而来的左拳,却忽然凭空快了好几倍。 初见不过刚刚出拳,下一秒就到了察猜鼻尖。 察猜的鼻子竟真的被今朝一拳打扁,而且还伤得不轻,鼻梁骨似也断了。 虽然他已第一时间伸手捂住鼻子,但鲜血还是止不住地从指缝间渗出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很不好看。 一个人的鼻子若是被打扁,脸色一定不会好看的。 非但不好看,简直就像囫囵吞下七八个臭鸡蛋一样难看。 他的瞳孔因惊惧而收缩,仿佛刚刚目睹了一件极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实在没想到,今朝出拳的瞬间,修为居然无端突破了一个境界。 这一点就连今朝自己也没想到。 所以他正在看着自己的左拳,有意无意地握紧又松开。 但毫无疑问,他的境界已提升至三楼中游。 其实早在他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三个穿白大褂的家伙就又给他注射了一瓶七色药液。 一瓶足够他破境的七色药液。 只是破境不仅需要提升修为,还需要一个契机。 这个契机或许是一场恶战,或许是一次顿悟,又或许…… 又或许便是如他当下这般愤怒的心绪。 杨铁锤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 晚霞般金色的鳞甲依旧将她包围,使她看起来是那么安全,那么安静,却安静得一动不动。 今朝的心又揪了起来,怒火也更旺盛。 可是,吃过一次亏的察猜,已不准备给他出手的机会,双拳紫芒大盛,合击而来。 今朝伸出手,这次是右手。 被绷带包裹的右手忽然裂开,从掌心位置裂开一条缝。 紧接着。 右掌中那道在某个夜里剧痛开裂的缝隙中,忽然射出一条狭长黑影,如灵蛇出洞般当空一卷,已将察猜逼退五米开外。 察猜怔住,瞪大的双眼简直比被人打扁鼻子还要诧异。 因为他看见那道足有十余米长,鞭子般的狭长黑影,忽然迅速收缩,似有生命般收回今朝掌心。 再一看。 那黑影只露出三尺长短,变得坚硬笔直,仿佛是剑,又像是一段骨节分明的脊椎。 他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 今朝却认得。 这段如剑似骨的三尺锋刃,正是自己格杀地火黑蟒时,生生扯出的那段脊骨! 蟒骨分明破体而出,可他丝毫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也没有半点鲜血,好像这原来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也终于明白过来。 自己折断的右臂,此时赫然已和蟒骨相生相辅,浑然一体。 换句话说。 他的右臂就是蟒骨! 不用说,这一定又是那三个白大褂的杰作。 骨剑带火。 黑色的火焰。 又像雾。 缠绕在骨剑表面,有如荆棘,又似藤蔓。 正一寸一寸烧入今朝的右臂,淬炼着他的血肉与骨骼,同时烧灼着他的神经脉与灵魂,慢慢和他的修为兼容。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件出窑瓷,一柄出炉剑,一只破茧蝶,全身上下脱胎换骨般的舒坦,受用无穷。 他突地睁眼。 其实他本来就睁着眼,只是给人感觉现在才真正睁开。 因为他眼中神采内敛,一双眸子像是两颗沉入大海的黑宝石,深邃且寒冷。瞳仁中那一点光,偏偏又灿若星辰,比火光还要耀眼。 这双似是矛盾杂糅了黑暗与光明,寒冷与热烈的眼睛,仿佛也有火。 黑火。 黑得像雾。 带着七分神秘三分诡异的黑雾。 迷路的人若是遇上雾,总要伸手拨开的。但雾后真是路? 会不会存在着什么你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东西,忽然跳出来吓你一跳? 会! 察猜现在就有这种感觉。 他望着今朝黑雾般的双眼,就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他修为明明高于今朝,此时忽然又有种当日被对方打败,成为败军之将的惶恐与不安。 他明明已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害怕? 他没有想下去。 他怕再想下去自己就会战意全失。 他大吼一声,一为壮胆,二为冲锋。 他冲了上去,向着今朝猛冲过去,双拳紫火摇曳,如妖似鬼。 四周突如其来的重力,压垮了水箱,压裂了地面,仿佛要将人的灵魂也压榨出来,一直压入地狱。 先发制人。 无论是两军对垒,还是街头打架,都是一条亘古不变的必胜铁律。 察猜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先发是为制人,不是为了驱散恐惧。 他害怕今朝反扑,所以才率先抢攻,这一击的恐惧已超越了制敌的先机。 任何人在恐惧状态下发动攻击,威力都会大打折扣。 原本千斤巨力,或许只剩一半。原本破风的利刃,或许只能拿来切菜。原本躲不掉的拳,现在好像能轻易闪避。 更何况,察猜抢攻的时候,看见今朝站在原地,笔直如标枪,既没有被重力压倒,也没有闪避还击的意思。 只是站着,站着冷笑。 笑得就像黑雾般让人难以捉摸,却莫名害怕。 察猜果然更恐惧了,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尖针般刺他的皮肉,仿佛一直要刺到骨髓里去,刺他心脏。 他的拳就变得更慢了。 所以今朝一侧头便轻松避开。 接着。 剑光一闪! 漆黑的骨剑,漆黑的剑光。 黑得发亮,亮得生寒! 就从今朝右臂闪出,最后消失在察猜的裤裆里。 察猜的脸色沉了下去,比被人打扁鼻子还难看,比剑光还黑。 心也沉了下去,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有样东西不见了,并且永远也长不回来。 疼痛随即而来。 刺骨且难忍,男人最痛! 他捂住血淋淋的裤裆,倒地翻滚,满头冷汗。 蟒骨已完全收回今朝右臂之内,掌心的裂缝瞬间愈合。 右臂仍是右臂,蟒骨已不见。 但他能清楚感觉到,取代了右臂骨骼的蟒骨,正安静蛰伏于血肉中,随时等待被他再次召唤。 他看了看这条崭新的右臂,转头撇了满地打滚的察猜一眼,冷冷道:“我说了,要把你打回泰国去做人妖!” 第四十五章 代价 或许。 察猜只听过先发制人,没听过后发制人。 这同样是一条亘古不变的必胜铁律。 所以他败了。 败得这辈子都无法再做男人! 他突地一抬手,射出一点寒星,直打不远处的杨铁锤。 今朝一个侧翻过去,伸出双指夹住,是一支古老的飞针。等到再回头看时,察猜已不见了。 一个人身上若是少了几两肉,跑得的确比平时要更快些。 今朝随手掷下飞针,抱起奄奄一息的杨铁锤,缓步走到郝猛身前。 郝猛的表情有些奇怪,人若是看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时,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今朝走过去的时候,他甚至不自觉地向后稍了稍,感觉迎面走来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朋友,而是一个陌生人。 “你不必感到害怕。” 今朝苦笑道:“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你,我发现自己变成这样的时候,比你还害怕。” 郝猛沉默良久,终于问道:“朝哥,你怎么会变得……变得……嗯……”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思绪和语言都是混乱的。因为这一切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不亚于一场小型核爆。 但今朝已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等我回来,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郝猛道:“你要去哪里?” 今朝道:“那是另一个世界,或许,只有那个世界的丹药和仙草才能救她。” 他看了怀里的杨铁锤一眼,声音忽然充满悲伤,“她救过你,也救过我,我们都欠她一条命,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她死。” 他顿了顿,声音已愈发悲伤,更加无奈,甚至颤抖,“就算死,我也要把她葬在那个世界!” “我也去!” 郝猛立刻站直身体,“我跟你一起去!” 今朝摇摇头,道:“你不能去,你还有别的事要做。” 郝猛道:“什么事?” 今朝道:“我要你留在这里,扎西多吉一定会找到你。到时候,你帮我密切注意这件案子的发展,但千万不要告诉他们我去了哪里。” 郝猛道:“要是他们追问起来怎么办,我人笨,怕露馅。” 今朝道:“就说和我走散了,你也不知道。” 郝猛低下头,想了一会,又抬起,“可是……” 可是今朝已不见了。 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天台边缘,就看见今朝已一步跳到对面大楼的天台。 接着又跃起,消失在远方。 现在夜已深了。 风也急。 整座海城仿佛都将沉睡,就算还没睡的夜猫子,也一定待在室内,不愿出来挨冻喝风。 所以今朝天神般降落操场的时候,没人看见。 他迅速找到埋玉的位置,俯身挖出。然后看着那块泥星斑驳的玉佩,摇头苦笑。 他曾经是那么想舍弃它,现在却要亲手将它取出。 这是讽刺?还是宿命? 他躲到一个背风的阴暗角落,不是怕冷,而是怕被人看见。将玉佩握在手心,只是握在手心,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启动。 玉佩黯淡。 他的人已怔住。 杨铁锤的身体愈发冰冷。 他知道不能再等,不由得在心中默念:“带我回去,快带我回!”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忽道:“你真的想要回去?”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祷告,但真的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是玉佩。 只见玉佩中央突地亮起一道橙红光辉,摇曳闪动,像是一缕火苗,又像人的声纹。 今朝将玉佩换到右手,掌心裂开,骨鞭卷住玉佩,接着继续向前飞掠,一下子悬停在五米远的地方。 苍老的声音似在发笑,笑声如蝙蝠扇动翅膀,“你无需害怕,我若要害你,不会等到现在。” 今朝道:“你是谁?” 苍老的声音道:“你只要不是瞎子,就该看得出我是块玉佩。” 今朝顿了顿,道:“你真的能带我回去,回到那座青莲洞天?” 苍老的声音又在发笑,笑得愈发尖利低哑,像是铁门摩擦地面,“一直以来带你穿越的难道不是我?” 今朝收回骨鞭,握紧玉佩,道:“什么时候可以走?” 苍老的声音道:“随时。” 今朝道:“那你还在等什么?” 苍老的声音又笑了,“等你后悔。” 今朝在听着。 夜风从黑暗里吹来,刮过他的脸,接着吹进更深沉的黑暗里去。 “或许你已发现,每次穿越只要想回来,就必须付出代价。” 苍老的声音解释道:“这代价可能是经历某件事情,遭遇一场恶战。又或者……”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也不必再说。 今朝已经明白。 他一共穿过去两次,也回来两次。 第一次是拔出那柄剑后,第二次是格杀地火黑蟒,为此他还搭上了一条右臂。 一次比一次凶险,一次比一次困难。 下次又是什么? 今朝不敢想。 不敢想的意思是,做一件事之前,如果想得太多,往往会无疾而终。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去,必须去! 所以他已在问,“那我们为什么还不出发?” 苍老的声音有些惊讶,“你听清楚我的话了?” 今朝道:“我不是聋子。” 苍老的声音道:“你不后悔?” 今朝斩钉截铁道:“不去才后悔。” 苍老的声音大笑,听起来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也愉快极了,“你是个好小子!” 今朝也笑了,“你却不是块好玉佩。” 光球是碧青色的。 像是一轮坠落人间的圆月。 清冷冷的光芒几乎照亮整座警校。 可当同学们穿好衣服,穿上拖鞋,从温暖的被窝里走出来,打开窗户向外看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月亮依旧挂在天边,四周依旧一片黑暗。 风更急。 ———— 如果不是因为心急如焚,不是因为玉佩的说话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那么今朝一定能够发现,操场对面的阴暗角落里,还站着一个人。 现在这人已目睹了一切,转身离开。 虽然他缠着绷带的手腕,有时还会隐隐作痛。但丝毫不影响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精致锉刀,修缮指甲。 他走得很慢,始终走在黑暗里。 就在他的人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的时候,他的嘴角忽然扬起一个邪魅的弧度。 黑暗中随即传出一声冷笑。 很轻,很冷,很快又被风声完全盖住。 第四十六章 黄昏 今朝睁开眼的时候,一只草色蚂蚱正用纤细的前肢,挠他喉头。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蚂蚱受惊跳跃,跃入一片雪白的灌木中。 从蚂蚱消失的地方看去,大片白色木叶连成林海,一直延伸到白雾皑皑的远山。 有风吹过,木叶窸窣,也带来远山的泥土芬芳。 白叶森林。 今朝并不陌生,只是当眼底尽收这满目雪白后,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玉佩还在他掌心。 所以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再响起,“快去吧,你朋友撑不了多久了。” 杨铁锤躺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仿佛还是那个沉睡的孩子。光滑如镜的金色鳞甲,倒映着一颗高大树木的影子。 她有没有做梦? 今朝不知道,只知道它的身体已愈发冰冷。 冷得简直可以将血液瞬间凝固。 苍老的声音又道:“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救得活你朋友,只知道你既选择来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今朝道:“这很公平。” 苍老的声音道:“这的确很公平,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这更公平的事了。” 今朝想了想,道:“这次的代价是什么?” 没人回答。 玉佩中央的光芒已经消失,那个苍老的声音也已消失不见。 周围忽然很寂静,只有风声,和“沙沙”的木叶声。 今朝站了起来,又一次站在白叶森林,又一次站在这个世界。 他把杨铁锤收在衣服里,紧贴皮肤收在胸前。 他的胸膛依旧温热,可它的身体还是冰冷。 他开始快步往前走。 突听一个很年轻,很温柔,也很轻的声音道:“你是不是要去太白观?” 今朝转头,就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少年,左边袖子空荡荡飘在风里,仅剩独臂。 他站在一簇雪白的野花丛里,他的衣服也白得像雪,所以整个人看来轻飘飘的,像是一团雾,一片云。 今朝看不清他的五官,只看见他苍白的脸色,仿佛带着七分倦容,三分病态。 这样一个清寡瘦弱的少年,无论谁只要看了一眼,心儿仿佛就要碎了。 今朝的心还没有碎。 越是接近心碎边缘也就越接近危险。 他不敢放松警惕,已经在问,“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个丹农,在这里采药。你应该看得出,我的手断了,需要医治。” 独臂少年微笑,他的笑容也苍白得吓人,就像化冰时滴下的水。 今朝道:“你手里为什么没有药?” 他断臂的衣袖空荡,完好的右手也空荡。身上既没有带着药镰,背后也没有药篓。 独臂少年道:“我迷路了,一个迷路的人自然已没心情采药。” 今朝不认为这是个理由。 所以问道:“那你现在有没有找到回去的路?” 独臂少年点点头。 今朝道:“路在哪里?” 独臂少年道:“在你脚下。” 今朝道:“你要我带你出去?” 独臂少年又点头。 今朝道:“你也是太白观的?” 独臂少年顿了顿,叹息道:“算是吧。” 今朝也顿了顿,道:“我要是不愿意呢?” 独臂少年怔了怔,声音忽然变得很悲伤:“那我只能继续等。” 今朝道:“等什么?” 独臂少年道:“等一个愿意带我回去的人。” 今朝觉得好笑,“你难道没有脚?” 独臂少年看着花丛中自己的双脚,点了点头。 今朝道:“既然你也长脚,为什么不自己走回去?” 独臂少年没有说话。 这时,风又吹起他空荡荡的袖子。 他的神情忽然变得很痛苦,仿佛要大叫,又好像即将哭泣。 今朝转身向前走,不再理他。走出去几步后,却还是忍不住回头。 但那独臂少年已经不见了,只剩他曾站立过的那丛白色野花,还在风中摇曳。 人呢? 看来他非但长着脚,而且走路的速度好像比普通人还要快许多。 今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只是一时间却想不起来了。 远处。 那只蚂蚱栖在一片狭长的雪白叶片上,背后的虎纹斑点格外醒目。 它轻轻晃了晃叶片,忽然高高跃起。 这一跳,居然蹿上了万丈高空中的云海。 接着又是一蹦,就不见踪影了。 ———— 黄昏。 今朝走进灵韵别苑的时候,正是黄昏。 他踏着一天之中,代表终结的最后一缕残阳,重新走进了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小院。 原本坐在石凳上,望着天边夕阳发呆的顾薏,一下子冲了过去,又一下子跳了起来,懒熊般抱住今朝。 眼泪也是一下子喷涌出来的。 “天啊,你没死?你居然没死?!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我就知道……” 在今朝失踪的三天里,顾薏几乎找遍了白叶森林里所有的角落。 他的手脚被荆棘划破,就打着绷带继续找。被石头磕绊跌倒,伤了膝盖,就用树枝做拐,拄着继续找。饿了就吃野果,渴了就喝山泉,困了就睡在山洞里。 他睡在山洞里的那些寂静夜晚,也不知一个人偷偷流过多少次眼泪。 他几乎将要绝望。 可就在他徘徊于绝望边缘的时候,今朝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笑。 他也想笑,可所有笑意忽然都变成了泪水。 他从未哭得这样厉害过,哭得像是将要断气。 可他知道,自己的眼泪一定是甜的。 因为最痛苦的日子终于过去。 今朝的眼眶里也有热泪在滚,眼角像是被人揪着般不断抽动。 他笑着笑着,居然也哭了起来,边哭还要边笑,还要边说话,“两个大男人哭成这熊样,要是给别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啊。” 顾薏转过身去,不想让今朝看见自己涕泪横流的模样,只是身体仍是不停颤抖抽动。 过了好一会,才转回身,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啜泣道:“这些天你都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今朝没有说话。 从他看见顾薏为自己痛哭那一刻开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怪又强烈的感觉。 只觉自己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再也分不开了。 第四十七章 夕阳下的少女 顾薏忽然瞪大眼睛,问道:“咦,你的右臂不是断了吗,怎么……” 今朝没有让他再问下去,已经从衣服里捧出杨铁锤,道:“你快看看她怎么样了?” 只瞧了一眼,顾薏的眼睛就瞪得更大了,好像比看到今朝重续的断臂还要震惊。 他颤抖着伸手在这头穿山甲,淡金色的鳞甲上轻轻一点,马上触电般弹回,怔怔道:“我的天啊,这、这是……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金甲土主’吧?!” 今朝道:“金甲土主?” 顾薏点点头,仍是惊讶不已,连声音都似在颤抖,“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读到过对这种大妖的描述,正所谓‘金甲穿山,黄土之主’。一头修炼有成的金甲土主,可搬山、填海、分金、裂石,甚至能在眨眼间卷起千丈黄土沙尘,吞没村庄与城镇。” 他又看了看此时只是一动不动,蜷缩在今朝怀里的杨铁锤,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怯生生道:“就算在万类并存的妖族之中,金甲土主也绝对可以称得上妖王般的存在。” 今朝喃喃道:“原来这小丫头真这么厉害啊……” 顾薏道:“对了,书中有云,金甲土主喜居深山,不近俗世,你又是如何遇到它的?” 今朝道:“这些你别管,你只管帮我看看她伤得重不重。” 顾薏以本源灵气探入杨铁锤体内,片刻之后,两道秀气的眉毛就虬结在了一起。 今朝焦急问道:“怎么样了?” 顾薏摇了摇头,道:“它的本源灵气似是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打散,五脏六腑也各有损伤,恐怕……” 今朝打断道:“救不活了?” 顾薏顿了顿,叹息道:“救倒是救得活,可是我到哪里去弄那些名贵丹药啊。” 正当二人发愁之际。 突听一个同样语带忧愁的女子声音道:“顾薏,今天有没有他的消息?不如我们……”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当她走进小院的时候,就看见了自己话中的那个“他”。 她忽然就怔住了。 微风仍在吹动她雪白的衣衫,可她的人已完全怔住。 就这样怔停在院门前,就连握住那柄雪白长剑的手,仿佛也已僵硬。 可那两道原本颦蹙的淡淡蛾眉,却忽然松弛下来,眼波也变得柔情无限。 柔情得像是洒在湖面上,微微晕开的夕阳。 任何人看到这样的眼波,一定都会觉得,心儿仿佛都快要融化了。就算没有融化,也一定酥了一半。 今朝的心不是铁打的,所以他也怔住了。 小院无声,唯漫天霞光灿烂。 夕阳洒在他们中间,可他们的目光却已刺穿夕阳,热烈地相撞在一起。 今朝回过神,把杨铁锤藏在背后,微笑着说道:“苏姑娘,别来无恙吧。” 苏淡眉忽然转身走了。 她的离开,就像她的怔停一样。 一样突然。 只是转身瞬间,一滴泪水忽从她的眼角滑落,掩映着霞光的璀璨,滴落在地上。 就落在院子里,落在夕阳下。 夕阳下落泪的少女啊,仿佛总能让人感觉到更加心碎。 今朝的心虽然还没有碎,却忽然像是在颤动。 夕阳岂非也总是带着种令人心动的美? “你失踪的这些天里,苏姐姐每天都要来问你的消息,而且我知道,她自己也在偷偷地找你。” 顾薏喃喃道:“只是,见不到你的时候吧,我从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现在见到了你,却又突然哭了起来。” 他不禁轻叹一声,接着道:“女人还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苏淡眉离开时霞光似火,回来时却已是星斗漫天。 她又回到了小院,也和她离开时一样。 一样突然。 她回来时,眼角好像还带着泪痕,也带来了许多五颜六色是瓷瓶瓦罐,一股脑往今朝怀里一塞,又走了。 走得比刚才还快,还突然。 今朝叫了她三次。 可每叫一次,她就走得更快些,最后随性御剑而起,故意装作听不到的样子。 现在,顾薏已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女人果然都是奇怪的动物。 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也无法了解,女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但他忽然大笑起来,看着苏淡眉送来的那些瓶瓶罐罐大笑。 “我滴个乖乖啊,结气丹、凝气散,居然还有周天百行丸。哇,这、这不会是……这不会是佛家的玉蒲珍露膏吧?!” 他像个如获至宝的孩童一样,忙不迭接过今朝怀里的药瓶,一样样仔细把玩,感慨道:“到底是藩王公主,出手就是阔气,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 只是这些好东西,今朝一样都不认得。 所以他自然想不到,光是一瓶最普通的结气丹,就能在山下小镇买一间三进的大宅院。更别说那贴只要一现世,足以引发一些小宗门,打破头脸,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抢到手的玉蒲珍露膏了。 “一定是苏姐姐以为你受了伤,所以拿了这些稀世丹药来给你疗伤。没想到,你的面子可真大啊!” 他打开一瓶周天百行丸,放在鼻下嗅了嗅,接着道:“还好你面子大,有了这些丹药,这头金甲土主算是有救了!” ———— 黎明。 黎明前后。 浓重的夜色仍在抗拒光明,冰冷的寒风仿佛要把即将到来的温暖吹散。 屋里还亮着灯,人也无眠。 顾薏擦去额头的汗水,终于长出一口气,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药瓶堆满了不算很大的桌案。 杨铁锤就静静地躺在药瓶中央,身体已有了些许暖意,呼吸也逐渐有力。 今朝抚摸着她像是小鼠般的脑袋,有如宠溺着自己最爱的女儿一样。 顾薏轻叹一声,道:“它的本源灵气虽已重聚,脏腑的伤势却依旧很严重。若是得不到有效的医治,恐怕还是醒不过来。” 今朝道:“这里的药也治不好?” 顾薏摇了摇头。 今朝忽然长身而起,走向屋外。 顾薏道:“你去哪里?” 今朝道:“我去找苏淡眉,看看她那里有没有。” 顾薏又摇了摇头,轻叹道:“这味药,只怕她也没有。” 今朝停下脚步,转头道:“到底是什么药?” 顾薏道:“天破地续丹。” 今朝道:“哪里找得到?” 顾薏顿了顿,道:“其实,这味丹药就在太白观。” 今朝又将向外走去。 顾薏道:“你又要去哪里?” 今朝道:“拿药。” 顾薏苦笑道:“你知道药在哪里?就算你知道,这么珍贵的丹药又怎会没人看守?恐怕你连天破地续丹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被人当成蟊贼打死了!” 今朝的脚步又停下,拳头却已紧握,牙根也在紧咬。 顾薏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背,宽慰道:“想要得到这味丹药,其实也不是全无法子。” 今朝眼睛一亮,道:“什么法子?” 顾薏道:“你必须在甄别大选的终试中,一举夺魁!” 第四十八章 君子 黎明将近。 烛火也将燃尽。 今朝的目光就像垂垂将熄的烛火一样,逐渐黯淡下去,“我们在复试中并未取得无花黑莲,怕是早已被淘汰了吧,还有什么资格参加终试?” 顾薏眯起眼,道:“你当真以为我们的任务只是取得黑莲?还是以为太白观的五脉司掌,提前不知道无花黑莲现世之处,必会有黑火地蟒相守?” 今朝在听着。 顾薏解释道:“换句话说,要取黑莲,必遇黑蟒。斩杀黑蟒,即夺黑莲。” 今朝喃喃道:“所以……” 顾薏笑着道:“所以,我们晋级了。” 他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小声嘟囔道:“最气人的是,宁也那家伙因为带回黑莲,也跟着晋级了。哼,他害死云笑风、丰年在前,临阵脱逃将我们至于险境在后。我实在想不到,他居然会是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像他这样的人,应该立刻取消资格,逐下山去!” 想起宁也夺莲而去时,脸上那个阴邪的笑容,今朝不由得为之气结,沉吟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像他这样的人,不过一时得意罢了,总有一天会自食恶果。” 他顿了顿,又问道:“有多少人进了终试?” 顾薏想了想,道:“经过复试,淘汰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死亡二十九人,最后仅剩三十人能够参加终试,角逐那十个成为太白观五脉弟子的席位。” 今朝瞪大眼睛道:“不过一次考核而已,死伤居然如此惨重?!” 顾薏轻叹一声,道:“大道之争,从来残酷。” 今朝咽了咽口水,忽然觉得现实世界的应试教育和考试制度,虽然被无数人吐槽,但若是与此间世界相比,却又显得人道合理。 至少绝不会死人。 他忍不住也叹了口气,道:“那如何判定天破地续丹归谁所有?” 顾薏道:“无论是谁,只要能在终试中拔得头筹,不仅能被五脉司掌优先挑选,还能得到天破地续丹作为彩头。” 今朝点了点头,一边抚摸着杨铁锤,一边将信将疑地问道:“那玩意儿真能救她性命?” 顾薏闻言,只觉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拜托你以后多读点书好不好?那天破地续丹可是用一千年一开的天破花,和八百年长成的地续草,以天地人三火淬炼七七四十九日而成。虽无法起死回生,但固本培元,修复破损脏腑,自不在话下。” 他忽然将脸凑近了些,神秘兮兮道:“若是被我们这些下四境修士得之炼化,修为顷刻间便能突破第一道关隘,提升至中四境呢!” 今朝对提升境界并无兴趣,但听到天破地续丹能救杨铁锤的命,虬结的眉心逐渐舒展,问道:“终试何时开始?” 顾薏转头望向窗外,东方已露鱼肚白。 天山一线的地方,朝霞晕染天幕,远山的轮廓也变成了一种辉煌璀璨的淡金色。 他的目光忽然就变得悠远起来,声音却沉了下去,“就在今日!” ———— 沐浴在霞光中的卧云峰,山色金黄,看起来也有种说不出的辉煌璀璨之感。 红云似金浪。 此时。 正有数十名少年,驱物御剑,穿过金浪般的滚滚云海,自四面八方飞驰而至。 朝天门就在云海尽头,在卧云峰顶,也似在天边。 少年们陆续到达后,不敢再端出那副畅游天地,游戏人间的潇洒神情,纷纷收起法术,静候于门前。 今朝和顾薏是最后到的。 原因有些奇特。 因为顾薏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与今朝同乘一物,是以故意晚了半个时辰动身。 顾薏实在长得太过秀气,像极了女子。所以经过上次之后,许多人已在私下议论二人的关系,甚至怀疑他们的取向是否有问题。 这让顾薏十分苦恼。 今朝却不以为然,乘坐那柄铁尺飞行时,还是大喇喇抱住他的腰。待得到了地方,顾薏收起铁尺,才堪堪撒手。 众人见状,又是一阵交头接耳,看着二人的眼神也有些暧昧。 顾薏只觉愈发头疼。 今朝前脚才重新踏上地面,突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说道:“白叶森林一别,不知不觉已过去三日。听闻今兄身受重伤,在下实在担心得紧,夜不安寝,食不下咽。几次想要前来探望,无奈俗事缠身,只能作罢。如今但见今兄风采依旧,身体无恙,在下也总算能够安心了。” 今朝一转身,就看见站在不远处,轻摇折扇,欠身施礼的宁也。 扇面上仍是那四个大字。 君子不争。 今朝只觉想要作呕。 但仍是微笑说道:“无恙无恙,君子仍是君子,小人还是小人。” 他冷眼扫过宁也皮笑肉不笑的脸,接着道:“这世上本就有些事是亘古不变的,就像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今兄此言差矣。” 宁也依旧在笑,笑得仍像是个君子,“时光终会逝去,年华也终将老去,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岂非一直在消磨变化?所以啊,人活着的时候,还是得多为自己考虑打算。” 今朝道:“你的确是个很会为自己打算的人。” 宁也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朝道:“所以我一向很佩服像你这样的人。” 宁也道:“哦?” 今朝道:“你害了这么多人,作下这么多孽,居然还笑得出来,这难道还不值得让人佩服?我若是你,现在非但已笑不出来,甚至连觉都睡不好呢。” 宁也居然还是在笑,笑得居然仍像是个君子,“人生在世,总是要时常笑一笑的。有时笑笑人家,有时给人家笑笑。笑总比哭好,你说是不是?” 今朝居然也笑了,笑着点了点头,“只是我听说,总是在笑的人,哭起来一定特别难看。” 宁也道:“哦?这样的说法,在下倒是闻所未闻。也罢,今兄若是实在好奇得紧,在下这辈子若是也有哭的时候,届时,还请今兄一定要到场才是。” 今朝道:“一定!” 第四十九章 小玖 说话间。 一道雪白倩影施施然走来,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退避让道。 这世上有一种女人,天生带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 所以宁也已下意识向后退了退,合起折扇,浅浅一揖,道:“苏姑娘,你好。” “滚。” 苏淡眉连一眼都没瞧他,好像压根看不见有这么个人存在,径自向今朝那边走过去。 宁也面色如常,丝毫不恼,“唰”一声,重新打开折扇,微笑道:“苏姑娘,你我都是藩王之后。论辈分,我算是你的异姓兄长,何故对我如此冷淡?” 苏淡眉停下脚步。 这一瞬间,洒在她身上的朝霞仿佛也停住了。 将她雪白的衣衫勾勒出一条璀璨而神圣的金边,有如一位来自雪山上的圣女,又像一尊燃烧着的婀娜冰雕。 她反手握住剑柄,冰冷的声音也似在燃烧,“你要是不想滚,我就砍死你。” 宁也没有滚,却已在退后。 一退再退。 退出去七八步后,才遥遥朝着这边一拱手,道:“告辞。” “苏姐姐,牛逼!” 顾薏竖起两根大拇指,接着举到头上,做了个顶牛的动作,咧嘴大笑。 苏淡眉走到今朝身前,神情虽仍是惯常的冷漠,眼神却似一泓春水,清澈而温柔。 “你、好些了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生硬,这简单几个字,仿佛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说得出口。 今朝笑道:“全好了,你的药可真管用。” 苏淡眉似是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个微小弧度,很快压下,终究没有露出那抹将绽未绽的微笑,“当然管用,那些丹药可抵得上一方城池,一座金山呢。” 今朝故作惊讶,瞪大眼睛道:“我可没有那么多诊金可以付给你啊。” 苏淡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谁要你的钱,只要你能够好起来,我就……” 这句话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已细若蚊蝇。 今朝虽未听全,却已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微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苏淡眉侧过身子,朝霞就轻纱般遮住她的脸庞,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她脸红,还是霞光掩映之故。 “谁关心你啊,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欠你什么。” 她忽然转回身,背对霞光,可脸色依旧绯红,接着道:“对了,你的右臂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见它断的,现在怎么……” 今朝想了想,忽然把脸凑近了些,小声道:“替我重续断臂的那位老前辈,不想让人家知道他的行踪。” 他挑了挑眉,神秘兮兮道:“你明白的吧?” 这是标准的古装剧桥段,也是今朝对于这个问题,早已想好的答案。 合情合理,毫无破绽。 所以苏淡眉已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此时。 天边云海滚动,水晕般荡涤散开。 一头白羽金翅的巨大仙鹤,振翅落地。一位身材颀长的白衣老人,以鹤翅为梯,翩然走下,正是众人之前见过的那位骑鹤老者。 云海又有异动,潮汐般翻卷滚动。 只见一只巨大的紫红色酒葫,飞驰而来。行径之间,扯出一道丝带般的淡淡云痕。 酒壶悬停朝天门前,就停在骑鹤老者身旁。一团肥嘟嘟的肉球,随即从葫上滚下。 等到那团“肉球”完全站起来,众人这才看清,原来竟是个五短身材的胖和尚,身上敞开着披了件破破烂烂的褐色僧袍,滚圆的肚子像是座小山般挺出,露在外面;脸上的肥肉堆叠着耷拉下来,双颊印着两朵淡淡红云,仿佛已醉去;耳垂饱满而狭长,一直垂至脖颈,左耳上戴着一枚硕大金环。 或许是因为太胖的缘故,他的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双眼眯缝成弯月模样,似笑非笑,却没来由给人一种神秘之感。 他双脚一着地,就哼哧哼哧地喘息起来,好像并不是坐着葫芦来的,而是刚翻过七八座大山。 紧接着,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拍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愉快微笑,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弥勒。 最奇怪的是,骑鹤老者居然对他这种亵渎圣地的行为视而不见,负手对众人朗声说道:“这位是胧西悬空寺主持——小玖大师。正所谓道佛不分家,此次就由小玖大师颁布终试命题。” 骑鹤老者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惜字如金,言简意赅,仿佛已修至心如止水的境界,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胖如水桶却偏偏叫作小玖的胖和尚,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既然道佛不分家,你为何要将你们道家,排在我们佛家之前?” 骑鹤老者道:“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 小玖笑了起来,笑得整张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你这人说话怎么像个强盗。” 骑鹤老者冷冷道:“你怎知我出家前不是强盗?” 小玖忽然不笑了,尽力想瞪大眼睛,做出很害怕的表情。 可他实在太胖,脸上肥肉也太多。所以无论如何用力,眼睛依旧眯缝成一条线,反而使他的模样看来更加滑稽了。 许多考生已忍不住暗自发笑。 可他仿佛没看见,依旧要装出那副害怕的模样,道:“喂,你们都听见了啊,堂堂剑仙一脉的司掌萧鹤折,居然自称强盗,那这座太白观岂非成了盗窟贼窝了?!” 他忽然站了起来,接着道:“依我看,你们也别考这什么劳什子试了,不如即刻随我下山,去我的胧西悬空寺剃度出家算了,当小秃驴总比当小强盗好啊!” 众人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好像当真害怕被他抓去,剃度出家。 名叫萧鹤折的骑鹤老者,重重地干咳一声,目光像是剑一般射向了正在胡侃的胖和尚。 小玖赔笑道:“别生气啊!正所谓气大伤身,小心气得道心崩塌,修为倒退哦。” 萧鹤折仍是冷冷地盯着他。 小玖给他瞧得打了个寒噤,随即转过身去,面向众人,双手合十,很努力地想要端出一副严肃模样。 只是他的眼睛仍是眯着的,两个硕大耳垂摇来晃去,左耳上的金环更是叮当直响,丝毫没有半点严肃的样子。 但是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如天幕般高远,山岳般深沉。又似佛前的钟声,清亮而神圣,一字字道:“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八字过后,不再多言。 正当众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之际。平镜般的卧云峰顶,突然如地震般开裂坍塌。 众人甚至还来不及惊呼,便已重重地坠落下去。 第五十章 古怪 今朝睁开眼,眼前却比闭眼时还要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 冰冷的寒风刮着他的头脸和身体,仿佛要将他的血液和骨髓全部冻结。 除此之外,只有黑暗。 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一股诡秘可怖的压力,压榨着他的灵魂与心脏,使他是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人类的恐惧岂非都来自未知的黑暗? 他清楚记得,自己和众人一起站在朝天门前,等待那个名叫小玖的胖和尚宣布试题。之后便山崩地裂,失去知觉了。 其他人呢? “顾薏、苏姑娘、有人吗?” 没人回答。 回应他的只有更深沉的黑暗,和更猛烈的寒风。 除了自己之外,他的确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声,四周仿佛只是一片空洞的虚无。 唯一庆幸的是,他的双脚仍踩在平地上,并且地面还算坚硬平稳。 所以他已慢慢踏出一步。 下一刻。 天旋地转,改换人间。 就像有只如神明般巨大的无形手掌,瞬间扯开黑暗。 阳光重新照射进来,甚至还有花香和鸟语。 今朝怔住。 因为此时他已来到一片葱郁森林,木叶翠绿,泥土芬芳,大片火红色的山花仿佛一直延伸至天边,与正午温暖的阳光交相辉映。 山花火红,阳光也是火红色的,就连脚下的草地也柔软如棉絮。 今朝的脸色却苍白,苍白得像是一个仍身处黑暗的无助少年。 天地绝不会瞬间改换。 这里是哪里? 他试探着想往前走去,忽然看见不远处的平地上,有一块孤零零的墓碑。 就立在平地中央,立在山花丛中,立在一颗很大很大的白果树下。 孤独得像是早已被人遗忘。 碑前有人。 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 一头乱发一直从双肩瀑布般披散至腰眼。眼眶里虽仍有眼珠,却和瞎子已没什么两样,因为他的眼神实在太空洞,也太痛苦。他的神情也憔悴得吓人,双颊深深凹陷进去,死人般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站在墓碑前,看起来却比墓碑还要孤独。 今朝已认出了他,刚要开口叫他的名字。 那个孤独的青年人,忽然拔出腰间长剑,一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鲜血箭也似的标了出来。 洒在花丛中,却比山花更红,也更鲜艳。 也洒在墓碑上,顺着阴刻着“亡妻”二字的铭文滑落、滴下。 青年男人倒了下去,向前倒下,身体正抵住墓碑,双手环于左右,就像又一次抱住了他挚爱的妻子。 然后他的泪就流了下来,也落在墓碑上,与鲜血混合,一直滴入土里。 那一年。 他在这里亲手葬下爱妻,今日他同样在这里葬下自己的眼泪、鲜血,和生命。 生命无疑是灿烂而伟大的,可他追求的却是死亡。 死而同眠。 风里似乎也已有了血腥味,却是酸的,就像泪。 泪水散在风中,散在泥土里,也散在今朝心里。 他只觉一股难忍的悲伤涌上心头,仿佛成了他们这段痴缠爱情唯一的见证者,此时也将忍不住为他们叹息落泪。 他很想跑过去,抓住那个此时已经死去,嘴角却带着微笑的男人的手。 可他刚踏出一步,周围的一切又已发生骤变。 山花已不见,墓碑也不见,那个男人,仿佛也随他的死亡一起,永远消失在天地之间。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房间。 这里是一家青楼最好的厢房。 描绘着仕女图的花灯,从房梁上倒悬下来,明暗适宜的粉红色灯光恰到好处,使整间厢房看起来不会太亮,也不会太暗,始终氤氲在一种暧昧的气氛之中。 女人的笑声是从那张铺着大红色鸳鸯戏水锦被的大床上传出来的。 四个女人。 笑声如银铃。 她们无疑是这里最好的女人,年轻而美丽。 只要是女人,身上一定都会长肉的。可跟其他女人不同的是,她们的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不该长的地方就连一丝赘肉也没有。 她们的皮肤简直比缎子还要光滑,双腿也都是修长而笔直的。她们的眼睛仿佛都有一种神秘而神奇的魔力,只要轻轻一眨,就能把男人的魂魄勾动出来。 女人伺候男人的法子,无疑有很多种。每一种法子,她们自然都是会的,而且用得一定比任何人都好。 可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只需要这么样躺在床上,男人的骨头就已经酥了。她们就算要这个男人把心掏出来,这个男人也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一刀。 她们虽然不是毒蛇,也不是蝎子,可身上好像也藏着毒牙和蛰尾。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遇上她们,就算还能把持住不去一亲芳泽,也一定忍不住要笑一笑的。 所以那个男人已在笑,大笑。就躺在那张温暖的大床上,躺在她们中央,笑得愉快极了。 今朝却笑不出来。 他也已认出了这个男人,所以一步冲了上去,大声道:“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男人正在喝着其中一个女人喂到嘴边的酒,笑道:“是我,当然是我。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他还没有喝醉,却忽然凑近那女人的颈窝深深一闻,异香扑鼻。 现在,他就仿佛已经醉去。 今朝道:“你难道看不出这里有古怪?” 男人道:“有什么古怪?依我看,这里最古怪的就是你。” 四个女人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她们的笑声好听极了,就像是从天上传来的仙乐,可今朝却觉得一阵阵眩晕。 他伸出手,想将那个男人从床上拽下来,可其中一个女人忽然挺胸挡住了他。 今朝只能收回手。 那女人道:“你这人的确古怪得很,哪有男人来妓院不找女人,偏偏要找男人的道理?” 今朝冷冷道:“女人?你是女人?我不止怀疑你不是女人,甚至怀疑你不是人!” 女人忽然伸出修长笔直的腿,就要用脚趾去勾今朝胸前衣衫。 今朝闪身躲开。 女人道:“我不是女人,居然会有男人说我不是女人?你到底有没有见过女人?” 她忽然笑了起来,接着道:“我知道了,你一定还是个雏。就算你见过女人,也一定没见过像我这种真正的女人。” 另外三个女人也笑了起来。 这次,今朝不止眩晕,而且已想要呕吐。 下一刻。 笑声戛然而止。 四个女人忽然同时不笑了,脸色也已阴沉下去,就像要发动进攻的毒蛇,要蜇人的蝎子。 她们的确没有毒牙,也没有蜇尾,却有刀。 四柄很短很短的精铁匕首,短到她们可以随便藏在身上任何一个地方,别人一定轻易发现不了。 那个男人自然也没有发现。 所以现在这四柄匕首已同时刺入他的身体,刺得很深,直没刀柄。 谁能想到,四个美若天仙的女人,突然变成了四个要命的杀手。 娇艳的玫瑰岂非总是带刺? 可那个男人居然还在笑,笑得依旧愉快,近乎疯狂。 笑着笑着,他的嘴角就流出了鲜红的血沫。 四个握刀的女人仍没有松手,却同时转头,盯住今朝。 她们的眼神依旧勾人,勾的却不再是男人的魂魄,而是实实在在鲜活的生命。 今朝俯冲上前,一拳轰出,却扑了个空。 眼前的一切又已如镜花水月般,逐渐晕开、消失…… 请假一天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