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春风遇到你》 第一章 你好,唐吆吆小朋友 这世界上很少有人会起一个像唐吆吆这样的名字,绕口、生僻、又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她最亲的爷爷却说,这个名字很好听,“吆吆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一群人坐在山野之中,闲着没事干,听着鹿鸣,吹着乐器,敲敲打打,吹牛扯皮,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是最安逸的画面。 老爷子希望唐吆吆一生可以过得很安逸,没病没灾。 可惜老爷子最好的祝福看来是辜负了。 唐吆吆,注定是个不甘平凡的姑娘,她一直是街坊邻里嘴里别人家的孩子。 说起别人家的孩子,总是学习好、长得高、受老师表扬、同学喜欢、热爱劳动、品行端正、拿小红花拿到手软那种,还能不需要辅导,自动考一百,隔壁家的张二婶总爱教训自己的孩子说:“看看别人家的孩子,那成绩,什么时候着急过,再看看你,这给我考的什么东西?” 别人家的孩子,是所有小朋友心中最讨厌的小孩儿,是公敌。 唐吆吆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是那种别人嘴里“再疯!再疯,你就疯成了唐吆吆了!”的孩子。 负面的典型。 所以唐吆吆这个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很受小朋友欢迎的,小小年纪就是山大王一般的存在,登高一呼就能啸聚山林那种,活脱脱的混世里的小魔王,闯祸的急先锋。每当谁家小朋友快要挨揍的时候,他们都会说:“是唐吆吆带着我们去的……” 然后家长们在打屁股或者打手心的时候就会稍微轻一点,罚站也只罚半个小时,晚上还有鸡腿可以吃。 毕竟家长们都觉得自己家的孩子是纯良的,只是被带坏了而已。 家长们打完之后会说:“那是个疯丫头,下次再也不许跟她玩了,听见没有?” 小朋友们会一边扒着鸡腿,一边点头称是。可心里想的却是:老大就是老大,真罩得住,一提你名字真好使。 第二天吃完午饭,依然屁溜屁溜跟在唐吆吆身后,不知跑到哪里去玩了。 有时候闯得祸大了,家长们会拉着孩子去唐吆吆家告状。 开门的总是唐吆吆的爷爷唐成泽,老爷子客气地请邻里进来,认真地听他们唠叨,之后把吆吆叫来,严厉地问道:“吆吆,这些事都是你带头做的?” 这些事中有的是不小心把王三叔家养的鲤鱼弄死了,有的是拔了孙奶奶养的芦花鸡尾巴毛作毽踢,有的是组织了小区第七届儿童组泥潭摔跤大赛,有的是带着孩子在夏天的草丛里捉蛐蛐咬了一身包,有的是大雪天砸雪仗的时候把其他小朋友砸哭…… 唐吆吆犯错,从来不拘泥于一种,她习惯把各种错都犯一遍,春夏秋冬,四季不同。 看着爷爷严厉的目光,唐吆吆总是踱着小步子,扫一眼旁边低头不语的小朋友,明亮的小眼睛一转,然后仰着头说:“是,没错,都是我带头做的!” 老爷子一扶脑袋,对,就是这幅样子,小家伙完全不觉得自己错了,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像要赴刑场的烈士。 事实上,这些事中最多只有一半是唐吆吆干的,但是作为小区的小霸王,该背的锅还是会背的。她总觉得,当老大的,是要罩着小弟的。 此时唐吆吆内心蓬勃的光荣感和使命感简直已经压抑不住了。 看着小家伙趾高气昂的样子,老爷子气得不行,偏偏打又下不去手,不打吧,也没法对别的家长交代。 好在别的家长敬重唐老爷子,看着老人家左右为难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再三叮嘱老爷子一定要好好管教自家孙女。老爷子赶忙站起身来点头称是,该道歉的道歉,该赔钱的赔钱。 送走了告状的家长,唐老爷子坐在竹凳上,把小孙女拉到身旁,看着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当年唐吆吆爸爸犯错的时候,老爷子下起手来那叫一个痛快,寻常人家教训孩子用到鸡毛毯子和皮带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唐老爷子教训儿子都是带招数的,不是黑虎掏心,就是白鹤亮翅。 老爷子美其名曰:磨炼臭小子的意志,让他从小感受家传绝学的厉害。 是的,唐家是开武馆的,唐老爷子的一身功夫传自沧州十字拳,磨炼了大半辈子,举手投足皆有气劲,身手有几层楼那么高。八九十年代的时候,趁着功夫热,在临海开起了拳馆,也收了不少门徒,在临海武行闯下了不小的名声,走出去后辈都要恭敬地称一声“唐老”。 可是再高的身手也用不到唐吆吆身上,老爷子总觉得孩子还小,粉雕玉琢的孩子谁舍得下手啊。 是啊,谁敢下手呢,老爷子一身功夫,能活活把对方的骨头打成六百多块。 老爷子最后只得无奈地问呦呦:“呦呦啊,你告诉爷爷,你怎么这么调皮呢?人家家长都找上门来了,被人家指着鼻子数落,爷爷作为武林泰斗,很没面子的啊。” 呦呦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道:“其实那些事,不都是我做的,大部分都是其他小朋友做的…” 爷爷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要认呢?” “哎呀,爷爷亏你还是混江湖的,这都不知道。当老大的,怎么能出卖兄弟呢?这岂不是太没义气了。” 小家伙对于江湖所有的想法都来自于电视上的《白眉大侠》和《雪山飞狐》,虽然看不懂,但是对于大侠该做什么,呦呦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 老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哟呵,唐女侠,这么够义气,有几个小弟了。” 小丫头掰着手指数道:“3号楼的小黑子和圆圆,9号楼的小眼镜,远一点的白云天嘴上虽然不服,但是有好吃的,总是会给我留一份。还有…”一个个数下去,唐老爷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孙女都快要一统小区江湖了,俨然已成为“武林盟主”。 老爷子笑了笑,摇着头说道:“可是,他们的黑锅都让你背,他们岂不是很不讲义气啊,老大也不是这么当的。” 小丫头想了想,回答道:“也不是啦,他们如果认了的话,就比较惨啊,会被爸爸妈妈打啊,上次小眼镜偷偷拔了王奶奶家中的葱,结果被他妈妈好一顿打哦,好几天都不能出来玩了。” 在她眼中,不能出去玩,已经是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了,反正她是受不住的。 “那你不怕爷爷打你吗?” 小丫头嘿嘿笑了起来,“爷爷才不会打我呢,而且爷爷啊,你老了,打不疼我的。” 打不疼…打… 唐老爷子登时气得脸上直抽抽,赶忙深吸了一口气,好歹没让自己气晕过去。 这也就是唐吆吆,换了其他人,你试试?老子一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唐门十字拳,打得他满面桃花开。 “我老了?我哪老了?我是扛不动刀了吗?还是打不了流氓了?想当年你爷爷我一个人打十好几个流氓,从街头打到结尾,那不是吹的。” 唐吆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道:“知道啦,知道啦,然后硬生生坚持到警察叔叔来,结果被带到派出所里蹲了一晚上,我都知道的。” 还在那出拳比划的唐老爷子立马不动了,结局被人点破,气氛有点尴尬,一肚子的市井传奇生生被小丫头一句话顶了回去。 老爷子运了运气,和颜悦色地把唐吆吆拉到身旁,问道:“乖,告诉爷爷,这些事都是谁告诉你的。” “就是在拳馆练拳的张叔叔和王叔叔啊,不对,他们让我叫他们哥哥,反正就是他们啦,他们那天聊天的时候我听见的。” “他们这么说我的?”老爷子不敢相信,这些臭小子私下里居然敢揭自己的老底。 唐吆吆完全没意识到此时自己爷爷的内心是有多么崩溃,依然一脸天真地说道:“是啊,他们还说…” “停!”老爷子止住了话头,他觉得自己今天受得刺激已经够多了,不能再受打击了,血压已经开始飙升。 唐吆吆茫然地看着爷爷,感觉爷爷今天怪怪的。 老爷子笑着点了点头。 两个鳖孙,你们等着,我明天要不把你们胆汁打出来,我唐字倒着写。 看着爷爷在那笑眯眯的也不说话,唐吆吆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自己又闯祸了。 “爷爷,没事的话,我能走了吗?我还想看《猫和老鼠》呢。” 唐老爷子一晃神,说道:“去吧,去吧,爷爷去弄饭,弄好了饭叫你哈。” 小丫头看自己也没挨说,赶忙欢欣雀跃地往屋里跑,六点刚过,动画片应该刚开始放,跑快点什么都不会错过。可是没走几步,又转过身来,冲着唐老爷子脆生生地喊道:“爷爷!” 老爷子一回身,答道:“怎么了?” “其实我知道,爷爷只是舍不得打我。打我,爷爷才心疼呢。” 说完,小丫头不好意思地一笑,赶忙跑了。 春日正长,万物生发,夕阳西下,黄昏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唐老爷子本来糟糕的心情被小孙女一句话说得好起来。 这个丫头啊,可算没白疼。 算了,明天,也不要太折磨那俩小子了,打成内伤就好。 第二章 春日长 在小区附近的荒地里,有三颗高大的水泥管,这是旁边高楼施工遗留下的废物,周围杂草丛生,却成了孩子们最好的玩物,永恒的梦幻岛。 有需要的时候,它可以是无坚不摧的碉堡,桃花岛的凌云阁,长安城的大明宫,穿梭宇宙的太空飞船,夜礼服假面的秘密基地… 在唐吆吆看来,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那是属于她和她的小帮派的世外桃源。其他小姑凉总喜欢假装自己是公主,扮演着过家家的游戏,有时候会拉上三岁的小孩扮演夫妻,对此唐吆吆小朋友是不屑的,她觉得那太幼稚了。 与其扮演公主,她更喜欢女王的角色,最少也要是花仙子,走到哪里拯救哪里那种。 女侠嘛,武林盟主嘛,还是要有自己的格调的。 在那个没有淘气堡、没有翻斗城的年代,水泥管就是属于孩子的世界,每一个悠闲的下午,他们总会跑到这来集合。 在水泥管飞船中,他们会对抗宇宙海盗,夺回被偷走的太阳能量;他们会乘着水泥管号大船,在广阔无垠的大西洋上遨游,乘风破浪,拯救被巫婆害死的小美人鱼;冬天里,他们会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火柴,在水泥管中生火,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瓶盖,模仿《水浒传》中的林冲,抿一口瓶盖,叹一声好酒,然后迈着醉拳的步伐,浑身烟火气地回家,被家长一顿好揍… 小时候,回不去的小时候。 大概都是这样的吧,那时候我们是如此快乐。 只是长大了,很多时候都忘了,原来快乐是多么简单,尤其是孩子们的快乐。 岁月悠长,我们却可以在小的时候,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度过难忘的一生,在方寸间环游世界。 一生很长,又很短。 这一日,船长唐吆吆再次带着她的船员起航,这次的任务是搜索海底的宝藏,由于搜索范围大,唐吆吆决定带领她麾下的三艘战舰一同出海。 水泥管一号舰阳光万里号,水泥管二号舰黑色英雄号,水泥管三号舰…三号叫什么来着?语言贫乏的小朋友们再也找不到其他好听的名字,毕竟看过的动画片就那么几部,总不能叫大头儿子号吧,三号舰的舰长小黑子坚决不同意。虽然他的头也挺大的,用这个名字也算贴切。 所以最后三号舰就叫三号舰,不需要名字,从舰长到船员只有小黑子一个人,但是小黑子却不觉得孤单,这种孤身奋战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极了铁血的孤胆英雄,阿兰德龙那种。虽然小黑子不知道阿兰德龙是谁,但是听老欺负自己的四表哥提起,那满脸崇拜的表情不是假的。 这一刻,挥舞着手中的木棒,他已经不是小黑子了,他是阿兰德黑子,大船长唐吆吆旗下最得力的干将。 一路披荆斩棘,躲过了鲨鱼的追赶和章鱼的纠缠,离开了海草的缠绕,识破了巫婆的谎言,一行人终于在海底找到了亚特兰蒂斯的宝藏——一枚大家一起凑钱买的戒指糖。 是的,就是这枚至尊的戒指,带上它就成了大海的共主,是海洋内众生的王,可以驱使天气,可以驾驭狂风。 小黑子踏上红砖摆成的“阵型”,假装自己走在夺命的珊瑚森林中,他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让自己被珊瑚划伤,否则珊瑚上的剧毒会要了他的命。 这是最后一道难关,是生死的考验,二号船的人都在犹豫。船长本来想亲自下场,但是小黑子却依然站了出来。 “我来!” 小黑子觉得自己很聪明,他能识破所有人的小心思,他知道所有人都怕,包括船长其实也在犹豫。 但是阿兰德黑子不怕,他是唐吆吆大船长麾下最勇敢的干将,他要夺得这枚戒指,将它献给自己的船长,正是她赐予了自己一艘船,虽然这艘船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船员只有一名。但是总好过二号穿,哼,什么黑色英雄号,听名字就像叛徒。 别看人多,人再多,也只是一窝胆小鬼,哪有我忠心。 正想着,小黑子一走神,不小心一脚踩空。 “小心!”唐吆吆高声喊道。 可是为时已晚,小黑子还是跌落地面。可这哪里是地面,这是荆棘丛生的珊瑚森林啊,小黑子一落下去就会中毒,很快就会毒发身亡。 小黑子就势躺在地上,假装自己中毒,没命地向着至尊戒指爬去,他知道自己距离毒发还有一段时间,他要趁着这段时间夺得戒指。 小伙伴们在船上呼喊着,让他不要动,这样挣扎会使得毒气攻心的,加速他的死亡。 唐吆吆跳下属于她的船长之位,灵巧地跳到红砖上,要把阿兰德黑子救回来。 二号船的船医圆圆正在调制解药,小胖子一脸严肃地抖动着手中的矿泉水瓶。 唐吆吆相信,只要能将阿兰德黑子带回来,再给他吃船医的解药,过不了多久他又是一条好汉。 “不!你们都不要过来!”小黑子一挥手,制止了同伴们的举动。 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我的身体,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小黑子还在挣扎着往前爬去,全然不顾新穿的衣服蹭了一地的土。 “但是我们的船长一定要成为海王。”说着小黑子一把抓住戒指糖,向着唐吆吆的方向扔去。 然后他像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一般,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声息。 小伙伴们哭天喊地的呼唤着小黑子的名字。 阿兰德黑子,你是船长最忠实的部下,你是最无畏的勇士。 可是你死的好惨啊! 一群小朋友干嚎的甚是悲切,好像死了亲爹一样。 “都别哭了,还有希望!”唐吆吆大船长止住了众人,拿起手中的戒指糖,一把撕开包装纸,“还有希望,只要有这枚属于大海的至尊戒指,我就可以让小黑子变成英灵,成为不死不灭的存在,永远守候在我们身边。” 阳光照耀在蓝色的戒指糖上,发出璀璨的光芒,里面的气泡仿佛变成了海洋的灵魂,充满了魔力。 旁边的黑色英雄号船长小眼镜搭话了,说道:“那岂不是变成了幽灵,英年早逝不好吧。” 小黑子面露难色,似乎也不乐意。 唐吆吆解释道:“英灵很厉害的,可以无视物理攻击的,你只要舔一口戒指糖就可以变成英灵了。” 小黑子说道:“我还是想变成人啊,和大家不一样好别扭啊。” 唐吆吆学着爷爷的样子一扶头,偷偷地感叹道:男人啊,真是麻烦。 “那这样吧,我命令北冰洋的海水把小黑子冻住,保住尸身不坏。我们现在出发去地府,从冥王手里抢回小黑子的灵魂,让他复活。” 旁边的小伙伴点头称是,“对对,就是这样,雅典娜被冥王害死的时候,圣斗士们就是从地府救回来的。” “嗯嗯,我们勇闯地府,听起来好厉害哦。” 小黑子一听自己这么有价值,值得大家闯地府来拯救,瞬间找到了人生意义,感到很开心。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开始就改造船,按上钻头,把它变成挖掘机。”唐吆吆一挥手,开始指挥大家动起来。 “可是我饿了,想回家了。”二号船的船医圆圆举起手来,“我奶奶说今天吃炸鸡块,让我早点回家,我想回家吃饭了。” 唐吆吆一看日头已然偏西,确实时间不早了,想起爷爷一再叮嘱自己不能玩得太晚。没办法,今天只能玩到这了,幸好明天的任务已经定下了,今晚回去好好想,要安排哪些情节。 “那今天就先回家,明天下午早点出来,冥王可不是好对付的,我们要想好对策。”大船长唐吆吆宣告今天活动解散,各回各家。 一群小朋友兴高采烈地走向了回家的路,小黑子时刻铭记着自己现在是被北冰洋的水冻上的,所以走起来别别扭扭的,像个没上油的机器人。 走在路上,唐吆吆开始在心里做今天的总结。 总的来说,今天还是不错的。虽然小黑子不幸牺牲,但是拿到了属于海洋的至尊戒指,还是很有收获的。至于那枚好吃的戒指糖归谁,那还用想吗?当然是属于大船长的,老大不是白当的。 嗯,糖真甜,得在回家前吃完,爷爷不让自己吃太甜的,对牙不好。 一边想着,唐吆吆一边把戒指糖咬得粉碎,咯嘣咯嘣地嚼起来。 旁边的小朋友看着唐吆吆腮帮子一动一动的,看得嘴馋,纷纷盯着唐吆吆。 唐吆吆被大家盯得不自在,看了看还剩不少的糖,觉得老大也不能吃独食。 她想起了好丽友的广告,觉得小朋友是要学会分享的。于是一伸手,说道:“来吧,一人一口,不能多吃啊。” 几个小朋友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唐吆吆说道:“都别抢,都别抢,让小黑子先吃,这是他拿命换来的。” 于是小黑子无比光荣地吃上了第二口糖,然后依着帮会中的排位,小朋友们都吃上了糖。船医圆圆由于在今天没发挥什么作用,而且第一个吵着要回家,只能最后一个吃。 最后唐吆吆看着手上所剩无几的戒指糖,又不禁扶了一下额头,有点不开心。 这些家伙一点都没给我剩,自己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软。 女人啊,果然不能心软。 春日里,五岁的唐吆吆已经领悟了人生的一大真谛。 幸好戒指糖的底座也有味,唐吆吆舔了舔,味道还可以,虽然没那么甜,但是不会害牙啊。 在她看来,有糖吃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时光。 长大以后,无比怀念的时光。 第三章 遇到你 对于唐吆吆来说,人生是分为两个阶段的。 第一阶段是遇到顾春风之前,傻吃傻喝傻乐傻玩,过得好开心。 第二阶段是遇到顾春风之后,天天被他打击,自己武林盟主的地位岌岌可危,江湖脸面也荡然无存。 小家伙有时候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认识顾春风这个傻瓜,白痴,大笨蛋呢? 脾气臭,脸更臭,说话也臭,这样的家伙在电视剧里是活不过第一集的。 是啊,这样不讨人喜欢的小孩,自己为什么要认识他呢? 大概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顾春风,多好听的名字,让人醉倒在春风里。 唐吆吆觉得,这样的名字,注定是要在小区的江湖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小丫头心中,顾春风应该是个冷血杀手的名字,而且是江湖第一杀手,披着血红的斗篷,拿着寒光宝剑,唰唰唰,月夜笑杀人。 但是骨子里却温柔的要命,会救起沿途小猫和小狗的那种温柔。 这么有前途的人,唐女侠觉得自己有必要把他收归麾下,让他当自己的小弟。 后来在一起玩的时间长了,无数次唐吆吆都觉得,这其实真的是自己的幻想。 心狠手辣顾春风是做到了。温柔?别逗了。 其实自始至终小丫头都犯了一个逻辑错误,自己是先认识他,才知道他的名字的。至于第一次的时候为什么要认识顾春风,这么说吧,只有到很多年以后,唐吆吆脸皮足够厚的时候,她才说出了答案。 “要不是看你还有三分姿色,你以为老娘会容忍你这妖孽活着长大吗?” 虽然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但是唐吆吆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顾春风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在那一日,夕阳西下,春风正暖,小伙伴们施施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被北冰洋海水冻住的小黑子一直行走在阴影中,走得格外慢,怕被太阳晒化了寒冰,自己尸身不保,明天小伙伴们就不能去救他了。 突然迎面而来了一辆小货车,小区道路拥挤,车上装满了家具,所以开的不快。 小朋友们都认得这是圆圆爸爸的车,他是开搬家公司的。在唐吆吆的幻想世界里,人高马大的圆圆爸爸是英武的巨灵神,光辉的形象在唐吆吆好人排行榜里排第七位。 至于这辆破旧的小货车,同样是小区孩子们的堡垒,每到夏天的时候,孩子们都会在货车中上下翻飞,玩一种叫“攻城”的游戏。这种家长们看来危险无比的游戏,孩子们却乐此不疲,分成两队,一攻一守,攻的一方要突破守方的防线,登顶车头。 轻功了得的唐吆吆每次都独辟蹊径地从车头直接一翻而上,站在车头上独占鳌首,睥睨群雄,大有风光这里独好的风范。多年以后,看一款名叫《快乐大本营》的娱乐节目时,居然也有类似的游戏,唐吆吆心想这些家伙是没请自己,否则一定让他们知道蜘蛛侠是怎么诞生的。 早已熟悉的小朋友们完全不怕看起来很凶的圆圆爸爸,反而走到小货车跟前,大声喊起了口号。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处过,留下买路财!” 圆圆爸爸看着自己的儿子居然缺心眼地跟小朋友们一起站在对面,向自己要买路钱。心想这个儿子算是白养了,三天没打,果然脑子就不够用的了,今晚回去得揍一下,居然敢找自己老子要买路钱。 “走开走开,小心撞到你们,还有好多家具呢,别耽误事。”圆圆爸爸没耐心陪他们玩游戏,今天跑了好几家了,最后送完这家就可以收工了,累了一天的他现在最想干的就是喝一瓶啤酒,啃一个猪蹄,然后悠哉悠哉地看一会球赛。 小朋友们嬉笑地躲到一旁,他们也不是真的想要钱,只是觉得这样喊口号的方式很威风,像极了山里的土匪。 只要喊了口号就喊出了帮派的气势,至于钱什么的,都是其次的。 几个人躲到了一旁,小车艰难地向前开去,车里除了圆圆爸爸还有一位阿姨和一位… 一位小朋友。 一位好看的小朋友。 准确地说,是一位好看的小男生。 唐吆吆第一次觉得原来好看这个词并不只是存在于电视剧之中,而是可以被定义的。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什么剑眉星目、眉清目秀的,单只一个好看已经是她小脑袋瓜里能想出的极限了,何况是用在一个男生身上。 这简直,这简直是…没法说。 唐吆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这个男生真的很好,即便自己从来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爱情啊,其实无关年龄,无关熟识与否,无关任何,当它发生的时候,我们自然知道它已经发生了。不需要别人告诉你什么,只要你自己敢承认就好。 但是五岁的唐吆吆是不会承认的,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五岁诶,谈什么爱情。 最多…最多只是好感而已。 当二十五岁的顾春风问唐吆吆,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时候,唐吆吆闭口不言,一副宁死不说的样子。 如果告诉顾春风,自己五岁就喜欢他了,他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可是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即便遮住了嘴巴,也会从眼中冒出来。 那种光彩,那种特别的神韵,那双眼睛中蕴藏着星光和彩虹,也蕴藏着关于你的所有记忆。 春日好,春风吹,有个少年,名叫顾春风。 他闯入了唐吆吆的生活。 从此唐吆吆小朋友的生活开始变得不平凡。 但是此时此刻,作为江湖盟主的唐吆吆还是很要面子的,短暂的停顿之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让到一边。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整了整褶皱的衣衫,捋了捋头发,然后把脏呼呼的小手藏到了身后。 将一个小疯子变成一个小女子其实很简单,让一个人住进她的心里就好了。 这样她坐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话在心中口难开,欲语还休,坐立难安。 而坐在车上的顾春风自然是没有意识到这些小女儿的情怀,他只是看着夕阳西下,想着自己未来的家会是什么样的。 旁边的妈妈握了握他的手,说道:“顾儿,我们快到家了。” 年幼的顾春风点了点头,回给了妈妈一个笑容,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可高兴的。 其实他觉得住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就好。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一个笑容,可以让母亲心安很多。 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但是五岁的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 第四章 小胖子圆圆 每个人的童年里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小胖子,这个小胖子通常是没法成为故事的主角的,但是他一定会出现在我们的青春故事里,扮演着或轻或重的角色。 我们也许会讨厌他,因为这个小胖子总是仗着体型壮硕,欺负我们。我们有时候也挺喜欢他的,因为他的口袋里总是能掏出好东西,或者是一块钱的零花钱,或者是一包小浣熊干脆面,而小胖子通常都有乐于分享的品格,所以偶尔和他当朋友也是不错的。 但是在这个故事中,我们遇到的是一个胆小怯懦,但是心地善良的小胖子。 圆圆作为小区的首席小胖子,在认识唐吆吆之前,是受欺负的存在。 不管拿着什么好吃的,出去玩一会,总会被其他小朋友抢走,这些好吃的包括但不局限于虾条、满天星、汽水、瓜子、栗子、山楂片、红薯干、鱼片… 开始的时候,圆圆还想追上去抢回来,但是抢东西的坏小孩跑得飞快,圆圆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无奈地放弃了。 每次看见圆圆不大一会儿就空着手跑回来,奶奶总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用想,肯定是又被抢了。老人家不明白了,明明发育的比别的小朋友好,凭啥老受欺负。 “圆圆啊,你也太窝囊,为什么每次被抢的都是你?”奶奶问道。 圆圆瘪了瘪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奶奶问他,他问谁去。 有时候奶奶气急了,要拉着他找别的孩子算账,圆圆却偏偏不肯说出坏小孩的名字。 在他看来,奶奶去告状,坏小孩一定会被打。坏小孩是很可恶,但是如果因为一点吃的让别人挨打,他总觉得于心不忍。 善良有时候如同野草,即便是在石缝中,即便是被狂风欺压,也能够生根发芽。 虽然,这善良显得有些迂腐。 看着一言不发的圆圆,奶奶更是生气了,指着鼻子骂他窝囊,委屈的圆圆只好放声大哭。 是啊,圆圆很委屈的,那些孩子好坏的,抢走他的好吃的。奶奶也好凶,不安慰他,他又不能打他们,如果哭都不让,实在是不要让人活了。 小胖子被伤害的经历数不胜数,可是他依旧很善良,依旧喜欢跟小朋友一起玩,哪怕总是被欺负。 宁愿被欺负,也不愿一个人玩。 我们从小就知道一个道理,哪怕被欺负也好过被孤立。 可是如果这么成长下去,圆圆极可能真的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大胖子,被人欺负,被人侮辱,然后丢掉自信。 没有自信的孩子,学习成绩也不会太好,因为他们在考试的时候总是会怀疑自己。 而学习不好而又缺乏反抗能力的孩子,是被欺辱的最佳对象,毕竟柿子总要挑软的捏。 成人的世界总是很残酷,但其实孩子的世界同样残酷。 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越被欺负就越没自信,越没自信就越没反抗的勇气,最后等待圆圆的会是一个黑暗的未来。 所以唐吆吆的出现,对他来说,无异于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一道照亮黑暗的光。 初相识的那一日,圆圆看完了最喜欢的《魔神英雄传说》,拿着一只棒棒糖当登龙剑,比划着救世主瓦塔诺的经典招式,虽然很胖,但是不妨碍圆圆有一颗拯救创界山的心。他依稀记得那只棒棒糖是香橙味的,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很珍惜,珍藏了很久也没吃。 结果刚出小区门,就碰见了小黑子。 没错,就是日后唐吆吆大船长麾下最忠心最勇敢的干将——阿兰德龙黑子。 但此时,没了唐吆吆的管教和约束,他还是坏孩子的头头。 每当说起这段过去,小黑子总是不好意思,但是谁还没有点过去,谁还没年轻过。 年少无知的时候,犯点错误是可以理解的。 而说这段话的时候,小黑子也才七岁。 虽然已经浪子回头,但是当年的小黑子,可是着实让圆圆怕了好久。 “手里是什么东西?交出来,死胖子。”小黑子摆着一副电视中惯有的恶人面孔,虽然还是很生疏,但是已经有了三分火候。 圆圆把手背到身后,摇着头说:“没什么东西,没有棒棒糖,什么也没有。” 小黑子一歪脑袋,心想现在被抢的都这么实在吗?继续说道:“没什么就把手伸出来,我看看,又不要你命。” 小胖子害怕地往后退,虽然小黑子看起来比自己瘦弱的多,但是凶狠的眼神,像极了二舅妈家那只大狼狗,那只狗每次都会狠狠地瞪着圆圆,圆圆稍一动就冲着他大叫。圆圆经常被吓得四处乱跑,最后躲在妈妈身后不敢出来,二舅妈则会在旁边哈哈大笑,笑他胆小。 看着胆怯后退的圆圆,小黑子明白已经可以下手了。抢东西这件事是要讲天赋的,并不是个大就占优势,有时候气势更重要,毫无疑问小黑子天生就懂这个。 小黑子一下冲过去,就要抢圆圆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对方手中有什么,但是抢就对了。 “住手!你在干什么,放开那个男孩!”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小黑子的动作,大侠唐吆吆出场了。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此时必定会有一个长时间的定格,背景音乐响起,是那首圆圆时常哼唱的《铁血丹心》,外面刮起了狂风,大侠穿着斗篷从天而降,从恶霸的手里拯救被欺压的百姓。 一番龙争虎斗上演了。 那一天,圆圆第一次知道原来世界真的有大侠,虽然她可能不会《九阴真经》和《降龙十八掌》,打起恶霸来也不像砍瓜切菜一样容易,甚至可以说是惨胜。毕竟事后,唐吆吆为自己在打斗中被撕破的新裙子伤心了好久,但是这并不妨碍唐吆吆在圆圆心中的美好形象。 就像郭靖说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只要能在关键时刻出现的大侠,都是好大侠,跟武功高低没有关系。 虽然最后,棒棒糖在打斗的过程中被摔碎了,但是小黑子的抢劫毕竟没有得逞,有力地打击了坏人的嚣张气焰。 看着唐吆吆凌乱的头发、被撕破的裙子和叉腰守护自己的样子,圆圆第一次明白什么是帅。 自那以后,圆圆对帅的理解就领先了别人很久,因为他明白,帅跟男女性别无关,跟衣着无关,甚至跟长相都无关,只跟所作所为有关。 看着逐渐跑远的小黑子,唐吆吆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次的敌人很厉害,要不是自己鼓足一口真气,还真打不赢他。 回头看看之前被欺负的小胖子,正蹲下捡起被摔在地上的棒棒糖,小心翼翼地打开糖纸,棒棒糖被摔成好几掰。 唐吆吆略微有点脸红,大侠没当好,刚刚好像是自己碰了小胖子,他才掉的糖,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跟他道个歉。 “你看,糖没脏,还能吃呢。”说着小胖子捏起一块糖,快乐地放进嘴里。 真好,还是一样甜。 唐吆吆略微有些吃惊,她本以为小胖子会失落一下,但是相反,小胖子还挺高兴的。 “我请你一起吃,你吃吗?”小胖子小心地问道,毕竟糖碎得厉害,请人家吃这种东西,可能不太礼貌。 这是他不了解唐吆吆了,作为一个大侠,风餐露宿是必然的,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呢,有的吃就不错了。 小胖子刚说完,唐吆吆就拿起一块糖放进嘴里,滋溜滋溜地嗦起来。 “我叫唐吆吆,你呢?”头发凌乱的小姑娘问道。 “我叫圆圆。”小胖子回答道。 “香橙味的?我喜欢。”唐吆吆嘴角含笑地说道。 “嗯嗯,我也喜欢。”圆圆拼命地点头表示赞同。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手下了,我罩着你哦。”唐吆吆女侠一扬脖子,骄傲地说道。 圆圆坚定地点了一下头,“嗯!” 第五章 以讹传讹 自那之后,唐吆吆总喜欢带着圆圆玩,大概是因为他圆润的脸庞,掐起来很有手感吧。 十年以后,已经是少年的圆圆问唐吆吆,为什么会为一个不认识的小胖子挺身而出呢? 唐吆吆回答道:“虽然你没喊,但是那个时候的你,惊慌失措的样子像个吃不到叶子的树懒一样,那天我刚看完动物世界,觉得树懒超可爱的,谁会对一只树懒弃之不顾呢?” 这是什么烂理由,听过答案的圆圆哭笑不得。 而唐吆吆不好意思说的是,当年作为一个以武林盟主为最终志愿的大侠,救人哪里有什么借口,看到不平事,脑子一热就上去了。 但是已经十六岁的唐吆吆,是没法再坦率地说出这样中二的答案了。 唐吆吆有时候觉得长大真的好麻烦,许多话再也没办法直接说出来,不如小时候活的轻松。 可正是因为这无法说出口的理由,幼小的善良得以被守护,一个胆小怯懦的男孩得以快乐的成长。 在唐吆吆的游戏中,圆圆作为小区的首席小胖子,先后扮演过会做神奇菜肴的胖大厨,会调制神奇药水的胖医生,会放出神奇屁屁的猪猪侠… 总之,即便是在想象中,圆圆也没有脱离过胖这个字的局限。 但是今天,就在今天,唐吆吆交给了圆圆一个艰巨的任务。 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圆圆就不再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小胖子了,而是一名勇敢聪明的特工。 去收集那个新搬来的小男孩的信息。 当圆圆问为什么的时候,唐吆吆回答说:“我看这少年骨骼惊奇,是一名练武的奇才,如果被其他帮派收了实在可惜,必须加入咱们这伙。” 说这话的时候,吆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像极了电视剧中藏在山崖底的隐士高人。虽然圆圆前面的都没听懂,但是老大的意思还是很明白的,就是要收新小弟嘛。 关于这一点,圆圆还是很高兴的。有了新小弟,大家就不会老使唤自己了,欺负新来的是所有帮派的惯例。 多年以后,圆圆看周星驰的《功夫》的时候,看到老乞丐拿着假秘籍忽悠小屁孩的镜头,感觉那场景似曾相识,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而此时唐吆吆想的却是,爷爷总说自己是个小傻瓜,但是她其实一点都不傻。她深知做老大的,要活用每一名小弟,充分发挥他们的优势。 像今天这个任务,非圆圆莫属。 可遗憾的是,回家的圆圆一心想着奶奶做的炸鸡,把什么特工任务丢到了一旁。对小胖子来说,天大地大吃最大。 倒是圆圆爸爸过来吃饭的时候,顺道教训了儿子一下。 “臭小子,敢和别人合伙打劫你爸,你翅膀长硬了是不?”圆圆爸爸捏着圆圆的耳朵问道。 吃着正香的圆圆感觉耳朵一疼,这想起下午玩的场景。 紧接着,又想起之后盟主对自己的嘱托,原来自己还是有任务在身的。 “没有没有,都是唐吆吆带的头,我啥也没说。” 惯性地把黑锅推给唐吆吆,是小区内所有孩子的习惯。 “行了,这么大人了,跟个孩子较劲,幼不幼稚啊!”奶奶正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顺手拍掉了儿子的手。 “妈,你就惯着圆圆,这孩子都敢打劫了,那口号喊得溜的哦。”圆圆爸爸不忿地说道。 “那你也应该去找吆吆她爷爷去,我跟你说这孩子野的啊,都没边了,这是个没爹妈的…”老太太在旁边嘀咕道. “妈!你说的什么话,这种话是当着孩子面说的吗?”一向孝顺的圆圆爸爸一反常态,打断了母亲的话语。 一看儿子不乐意了,圆圆奶奶也不好再说什么,“好了好了,我说错了,再也不说了,当我是老糊涂了。” 饭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吆吆父母的事一直是小区里的忌讳,似乎是所有人的伤疤。 “爸爸,下午新搬来的小男孩是谁啊?”圆圆的提问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问这个干嘛?”圆圆爸反问道。 “额…那个…这个…”圆圆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作为一个老实孩子,小胖子不光肉长得实在,心眼也是一等一的实在,撒谎这种高阶技能他还没有学会。老大交付的任务是不能暴露她,可是这也太难了。 到了最后,圆圆还是把实话都秃噜出来了,“是吆吆让我问的,他说那孩子骨骼…骨骼…什么来着,得收为小弟。” “你净瞎说,收什么小弟,有什么脏水都往人家吆吆身上泼,肯定是你们几个坏小子憋着劲欺负新来的小朋友,是不是?”圆圆爸爸自认为慧眼如炬,一下就识破了儿子的小阴谋。吆吆那孩子虽然调皮,但是骨子里仗义,从来不欺负小朋友。 “就是你们,肯定是你们,跑不了。”圆圆爸爸越说越确定。 圆圆顿时百口莫辩,“我…没…我…我不是啊。” 老实孩子圆圆第一次知道,原来有时候太老实也不行。 这世道,有时候是容不下老实的,说真话是没人信的。 圆圆爸爸看着儿子失措的样子,以为是自己一语中的的结果,还颇为得意。 “我跟你说,新来的小朋友跟你们可不一样,人家比你们听话的多,还聪明,听说都会四则运算了。长得还秀气,跟你这个肉球可不一样,你得多跟人家学习,可不能欺负人家,人家孤儿寡母的怪不容易的…” 听着爸爸的唠叨,圆圆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爸爸说的太多,明显超出了圆圆的脑容量,除了前面几句,他啥也没记住。 但是这不妨碍圆圆对这个小男孩有第一印象。 没错了,一定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大魔王一般的存在,是公敌,必须打倒。 圆圆转念一想,打倒还是算了,那是盟主他们的事,自己只要远离就好。 第二天,吆吆趁着大家勇闯地府的间隙,问圆圆成果。 圆圆挠了挠脑袋,费劲地回忆着爸爸昨天的话。 “我爸好像说,那小孩跟咱们不一样,可厉害呢,说是会四什么东西,反正我没听过。” “四什么?”吆吆也听不懂,四是什么东西?“四象神功?”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东西,反正我记得是四打头的,我爸让我跟人家多学学。” 吆吆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四象神功自己只在电视上听过,是港台那边新流行的神功,这新来的小朋友居然就会,好深的功力啊。 想到自己只会一点家传的十字拳,可能打不过他,吆吆顿时倍感压力,自己小区幼儿组江湖第一的地位可能不保啊。 “你爸还说什么了?”吆吆又问道。 “还说…”吆吆的问题实在是太为难圆圆了,他哪记得住那么多话,小脑袋瓜已经超速运转了。想了半天,终于回忆起来,“对了,我爸好像还说他们是孤什么寡什么的,让我们别欺负人家。” 孤什么寡什么?这是什么词,吆吆一时也不得其解。 晚上吃饭的时候,吆吆问爷爷:“爷爷,你知道有什么词语是孤什么寡什么吗?” 正一边吃鱼,一边看《封神演义》的唐老爷子也寻思了一下,孤什么寡什么,这是什么词? 正巧电视上正播着商纣王在朝堂上逼迫比干的情节,老头一拍大腿,兴奋地说道:“孤家寡人嘛!” 吆吆懵懂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皇帝嘛,皇帝才自称孤家寡人的。” 吆吆立刻睁大了双眼,天啊,他居然有皇室血统,难怪长这么好看,还会四象神功。 第六章 我们不一样 从那以后的好几天,唐吆吆都没有主动去找顾春风,她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像顾春风这样具有皇室血统,还会四象神功的人,一旦招到帮里,极有可能动摇自己老大的地位。 虽然人才难得,但是老大的位置,唐吆吆还不想交出去的。 但是想想顾春风那好看的小脸蛋,不,是那别具一格的名字,唐吆吆又觉得如果放过了他,实在太过可惜。 为此,唐吆吆小朋友日夜发愁,连最喜欢的鸡蛋羹也只吃了半碗。 而顾春风对于这一切都一无所知,或者说他知道了也并不在意,甚至说,根本不在乎。 对于他来说,自己和妈妈能安静地生活下去,自己能快点长大照顾妈妈,才是最重要的。 童年和游戏,那是属于别人的奢侈品。 父亲车祸去世,爷爷奶奶在父亲尸骨未寒之际,就跑过来抢房子,抢赔偿金,抢自己的抚养权,小小年纪的顾春风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世间的炎凉。 孤儿寡母,说的应该就是他和妈妈这种情况了。 顾春风关于爷爷奶奶的最后印象很深刻。 葬礼那天,奶奶带着一大帮亲戚过来,进门就扇了母亲三个嘴巴子,说是母亲克死了父亲,说她是个害人精。自己老早就看出这个女人命不好,克死自己父母不说,现在又跑来克死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祸害,她要让这个女人偿命。 说完就是一顿撕扯和殴打。 打完就要拉着顾春风走,说是不能让这个女人再把自己孙子克死,这是顾家的种,生死都得在顾家。 被打倒在地的母亲拼命地爬过来,不顾众人的责难,紧紧地将顾春风搂在怀里不撒手。 她不能再撒手了,没有父母,没有丈夫,如果再没有了儿子,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这是她的命,是她的所有。 顾春风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自己称之为奶奶的人要来打妈妈,爸爸没了,最伤心的难道不就是妈妈吗? 这么简单的事,连他这个小孩都能看明白,为什么大人还不明白呢? 被搂在怀里的顾春风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感觉周围在不断摇晃,嘈杂的环境让他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只能听见噼啪的声音,那是打在人肉上的声音。 最后隔壁的邻居实在看不过去了,偷偷报了警,才结束了这场厮打。警察来的时候,妈妈早已被打得头破血流。 然而面对这种家务事警察也不好太过插手,只能制止了奶奶一方人。 灵堂上,一个原本面容姣好的女人,鼻青脸肿地跪坐在地上,呜呜地哭着,她的怀里搂着什么也不明白的顾春风。 或许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假装不明白而已。 奶奶虽然住了手,但是依然用最恶毒的语句辱骂着母亲,母亲用手捂住了顾春风的耳朵,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看见母亲盯着自己不断流泪。 慌乱中,顾春风只记得母亲那双眼睛。 黑色的眼眸中,没有太多的哀伤与苦痛,只有自己的倒影。 这世界太残酷了,可是幸好,幸好她还有儿子,只要有儿子,一切都好… 几天后,母亲带着顾春风搬出了房子,因为那是爸爸生前单位分的,爷爷奶奶说那是他儿子的遗产。 接着又交出了赔偿金,爷爷奶奶说那是他儿子拿命换的。 最后他们还想要顾春风… 母亲提着菜刀坐在门口,谁敢来砍谁。 爷爷奶奶这才罢了手。 不疯魔不成活,有时候是要把自己逼疯才有活路。 看着往日温柔的母亲提刀坐在门口,顾春风知道,从今以后,他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其他人都死了。 之后自己以前一直喜欢的叔叔,欢欢喜喜地搬到了房子里去,他们说他要娶婶婶了。 母子二人活得并不容易,甚至可以说很辛苦。 母亲没怎么上过学,所以没有太好的工作,只能接一些缝缝补补的活,改一件衣服五块钱,扦一个裤边三块五…母亲总是做的小心翼翼的。因为她怕做坏了,没有钱赔。 即便两只手上扎得全是针眼,每个月也只能挣几百块钱,实在是不多,所以家里很少吃肉。但是顾春风觉得没什么不好的,他也不太爱吃肉。母亲偶尔会给他煮茶叶蛋,他觉得这已经很好了,茶叶蛋很好吃,而且鸡蛋也很有营养。如果母亲手上的针眼能够少一点,他觉得自己连鸡蛋也可以不吃。 家里唯一发声的电器是一台收音机,那是顾春风唯一接触外界信息的渠道,他不知道别的孩子在看什么动画片,也不知道《射雕英雄传》和《我爱我家》是什么,只知道单田芳老爷子的《说岳全传》讲到了第几回。 母亲经常觉得自己对不住孩子,跟着她一天好日子没有,光吃苦了,因此总是偷偷地哭。可顾春风一点也不觉得苦,习惯了也就好了,而且茶鸡蛋确实很好吃,单田芳老爷子的声音听惯了也挺有韵味。 他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不是因为他穷,或者少了什么,而是因为自己比那些孩子成熟得多。 他总是告诉自己,五岁的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要让母亲省心。 后来住在同一座城市的表舅,看母子二人过得实在太辛苦,买了一台二手缝纫机送给母亲。顺道也给顾春风买了些小孩儿看的画书,有童话、成语故事、寓言什么的,甚至连小学课本都有。每一本都很旧,不是缺页就是散架了,一看就是从旧书贩子那收来的。 但是顾春风并不在意,甚至很感谢表舅,毕竟他是唯一肯帮助他们的人。 自古雪中送炭的都是少数。 母亲很忙,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他,顾春风有大把的时间独处。他从来不吵闹,只是一个人搬着小板凳,坐在阳台上,翻着那些旧书。 对门的大爷说顾春风这孩子跟别的小孩不一样,自小便有静气,能坐得住,长大了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人的福禄都是有定数的,春风妈妈这些年过得苦些,未尝不是件好事,老了自当享尽儿孙福。 母亲听到这话总是笑笑,说自己盼着那一天呢。 可顾春风觉得这话不对,苦就是苦,从来都不是件好事。 对门的大爷自己吃着鸡腿说这话,站着说话不腰疼。 后来书看得多了,顾春风就认识了几个字,渐渐地能看懂小学课本了。相比于那些童话故事什么的,他觉得课本更有意思,可惜课本内容不全,学起来很费劲。 可顾春风依旧努力看着,他偷偷存着一个小想法。他听隔壁阿姨说特别聪明的孩子可以跳级,如果自己多学一点,把小学课本上的东西都学会,老师是不是可以允许他少上几年学,提前毕业。 这样,他就能早点出来找个工作,赚一点钱。 如此,母亲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圆圆爸爸说的没错,顾春风这孩子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特别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第七章 宅男顾春风 自从唐吆吆第一次遇到顾春风已经过去三天了,她还没有把顾春风拉到自己的帮派里。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是人生最大的失败。 这三天来,她不断在想,该怎么认识那个小男孩才好。 唐吆吆从来没有为交朋友这么犯过愁。 身为小区的第一女侠嘛,她一向是知交遍天下的。江湖人嘛,从来不只是看谁拳头硬,更多的时候还要看谁消息灵。看车棚的大爷是她的死党,居委会的大妈是她的眼线,送报纸的阿姨总是能给她带来更多的消息,就连小区里最凶的二皮见到她都要摇尾巴。 她之所以每次都能带领小伙伴闯完祸后顺利脱身,那必须是有人给她通风报信了。 “吆吆快跑,王大妈听说你把她家鸡拔成秃毛,正逮你呢!” “吆吆快跑,赵大爷说你把他孙子按在地上打,正逮你呢!” “吆吆快跑,你爷爷正提着棍子逮你呢!” …… 这种事情数不胜数。 可即便如此,她居然还是没有和这个小男生成为朋友。 而且根据圆圆的情报和爷爷的解释,这个小男生极有可能是皇室血统诶。万一自己辅佐他登基,以后会不会被封为镇国大将军。 可惜圆圆这个不称职的间谍连姓名都没有问出来,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个小男孩。 更关键的是,她发现这个男孩居然从来都不出来玩的,他是怎么忍受那种被关在家的无聊呢? 将心比心地说,除了看武侠片和动画片,吆吆是没法安静地在家待一分钟的。 难道皇室血统的他,可以天天在家看动画片吗? 或者他被禁足了?武侠片都是这么演的,大户人家的公子犯了错,都会被长辈禁足。 又或者… 唐吆吆想破她的小脑袋瓜也想不出答案来。 可对于顾春风来说,答案很简单。 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想认识,谁都不要来打扰他。 也许他天生就是一个怪人,不,现在的话,只是一个奇怪的小孩。 他在乎的不多,他不喜欢糖,不喜欢零食,对好吃的没有特别感觉,不喜欢热闹,觉得动画片幼稚,讨厌别人说他可爱。虽然他很讨喜,也很有礼貌,但这只是因为他这样做了,母亲会开心些。 真的,他在乎的东西很少,只是他在乎的都非常在乎。 所以不出去玩,对他来说,可能是种享受。 可是母亲不这么想,她总觉得顾春风似乎有点孤僻了,总是抱着一些书在那看,一天也不说话,也不和谁玩,也不闹,这样的他太过安静了。 这样的孩子是很让人省心,可是总觉得让人不安。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春光正好,母亲做完了手中的衣服,看着在阳台上看书的顾春风,说道:“顾儿,今天天气好,你出去转转吧。” “可以不去吗?”顾春风抬起小脑袋瓜,转头看了看母亲,他真的不想出去。 “去吧,去吧,三天了,你都没出过家门。周围的小朋友你都不认识,多孤单啊。”母亲说道。 “好吧…好吧…”顾春风无奈地应道,说完踢着小步子,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穿上外套啊,外面还挺凉的。” 北方的春天,气温不定,早晚是凉些,但是白天却很热。贪凉的年轻人有的已经穿起了短袖,可在母亲看来,外面依然很冷。 有一种冷,叫做你妈怕你冷。 即便二十度,也要穿棉袄。 顾春风耸了耸肩,从椅子上拿起他的小大衣,这本是母亲的衣服,改过后给他穿。母亲手艺好,顾春风穿起来也珍惜,所以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走出楼栋门,看着外面的高树,才几天的时间,原本光秃秃的树干已经长满了绿叶,春日繁盛,应该就是这样的光景了。 顾春风扫视着周围,不知道该去哪里。 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时光,不受谁的限制,也不用考虑谁的感受,他自由了,可他反而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然后这个五岁的小孩迷茫了。 不过这份迷茫不会持续太久,唐吆吆小朋友马上出场了。 根据唐吆吆晚年的回忆录《我和顾春风相爱相杀二十年》记载,他俩第一次互通姓名是在一个周二的下午,那一日原本阳光明媚,可是他俩见面的时候却突然风云变色,电闪雷鸣。狂风中,小区落英缤纷,如同桃花雨一般。 顾春风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表达了想成为她小弟的想法,并跟她斩鸡头,烧黄纸,八拜之交成为了兄弟。 本来唐吆吆还是很犹豫的,但是看顾春风都跪在地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自己不得已才同意。 可是在居委会张大妈的回忆录《我观小区江湖二十年》中,又是另外一番记载。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小区孩子王唐吆吆看见了一个很清秀的小男生,迫不及待地跑过去,用最灿烂的笑容跟他打了招呼。然后两人交谈了一番,小男生全程冷淡,唐吆吆笑容逐渐收敛,最后哭哭啼啼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从此以后一代小魔头让出了小区幼儿组江湖霸主的位置,改邪归正,退隐江湖。 当然,真实情况不会像唐吆吆写得那么夸张,也不会像张大妈写的那么凄惨。 顾春风只记得那天自己正在发呆,突然感到有人在背后拍了自己一下,自己一转头看见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说不上好看,皮肤晒得有点黑,头发扎得一塌糊涂,身上的裙子看起来并不便宜,但是弄得很脏,说明她并不爱惜。眼睛倒是不小,亮晶晶的,嘴角含着笑。 总的来说,看起来有点傻。 “你好,我叫唐吆吆,你叫什么啊?” “我叫顾春风。” 顾春风,好厉害的名字。 唐吆吆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名字,一听就是有故事的人。 “顾春风,我们当朋友吧,一起去玩吧。”唐吆吆高兴地说道。 “玩?” 玩这个词对于顾春风来说有些陌生,他既没有玩具,也没有电视,更没有朋友,因此他不知道怎么玩,也没有人带着他玩。 所以,玩这个词对他来说,仅局限于能听懂,却无法理解其含义。 但即便如此,要面子的他也不允许他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露窃,反问道:“玩什么?” “玩什么…”唐吆吆挠了挠头,在她的脑海中,有着顾春风这样厉害名字的男生毫无疑问,肯定是皇室了,她不知道皇室通常都玩什么,所以她决定带他玩些平民的。 “两个人的话,我们玩大航海游戏吧,我当船长,你当船员。” 海这个字,顾春风只在书中看见过,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更别提什么大航海了。 不会玩,所以拒绝。 “不玩,听起来好无聊。” 高傲的语气,让唐吆吆觉得自己的提议就是一个玩笑。顾春风满脸不屑的样子仿佛在说,开玩笑,居然让我这个皇室成员玩这种游戏,简直是侮辱我的智商。 看来得玩点高端的啊。 唐吆吆决定玩这几天她和小伙伴们新开发的游戏——大冒险之七侠五义。 第八章 幸好遇到你 所谓大冒险之七侠五义,简单地说就是几个人假装自己是《包青天》中的人物。 人多的时候可以把包拯、展昭、王朝、马汉都扮上,人少的话就只演包老爷和展昭。几个人穿过层层迷雾,寻找真相,结尾再经历一场激烈的战斗,最后成功揭露坏王爷的恶行,拯救皇上。如果想的话,还可以加入考状元和抢公主的环节。 整场游戏斗智斗勇,剧情复杂,包含了悬疑推理、宫廷内斗、江湖仇杀,智商稍微差一点的人都玩不了。唐吆吆觉得只有自己这种天才,才能想出这种精彩的游戏。 在那个没有rpg游戏的时代,唐吆吆他们成功开创了角色扮演的先河。 她相信,没有小朋友能拒绝这种游戏。 “那我们就玩包青天的游戏吧,我可以演包拯,你可以演展…”唐吆吆想了一下,她好像不太喜欢包拯那个大黑脸,她喜欢红衣服的展昭,好帅的。“不不不,还是你演包拯,我演展昭。第一次玩,你当大人,我当侍卫,我保护你,咱们一起打坏人。” 之后唐吆吆花了十分钟的时间,绘声绘色地描述整个游戏过程和游戏规则。 “怎么样,是不是听起来很热闹。” 顾春风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玩这个?”唐吆吆满脸得意地说道。 她知道,没有人能拒绝这么好玩的游戏。 听起来是很热闹,但是顾春风一点都不想玩。 好人大获全胜,坏人一败涂地。 在小孩的世界里,一贯如此。 可是在真实的世界中,恰恰相反。 “不玩,好无聊。” 唐吆吆被顶得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在顾春风的世界中,坏人?他眼中最坏的人是自己的爷爷奶奶,如果能打当然最好了,但是母亲不让自己恨他们,所以不能打。 无敌的唐吆吆终于投降了,她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小男生到底想玩什么,皇室的人果然好挑剔。“那你说咱们玩什么游戏?”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能玩出什么高端的来。 顾春风想了想说:“我们玩四则运算吧?” “四则运算是什么?没听过。” 唐吆吆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一脸茫然。 顾春风点了点头说道“没事,四则运算确实难点,我也不太熟。那背九九乘法表玩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唐吆吆砸了咂嘴,摇了摇头。 顾春风皱了皱眉眉头,无奈地说道:“九九乘法表不会,那百以内的加减法总会了吧?” 唐吆吆还是摇了摇头。 “这么简单都不会,你到底会什么啊?” 唐吆吆低下了头,她有点失落。 她会的很多,她会使用至尊戒指召唤狂风和海浪,会破案,会传说中的九阴真经,可以驾驶宇宙飞船。 可是偏偏顾春风说的这几样,她都不会。 于是至尊戒指失了灵,案情破不了,九阴真经是假的,宇宙飞船落了地,一切都烟消云散。 “算了,我不跟你玩了,啥都不会,怎么一起玩。”顾春风无奈地说道。 唐吆吆可怜兮兮地扯了扯顾春风的外套。 “你可以教我一起玩啊?我很聪明的,肯定一学就会。” “不要,好麻烦的,而且你看起来有点傻,肯定学不会。” 她傻?唐吆吆立刻不忿起来。 “不玩就不玩,你会这些,很了不起吗?哼!”说完,唐吆吆气呼呼地跑远了。 自她出生以来,从来没有人说过她傻,爷爷都劝她不要这么古灵精怪。 她是谁? 聪明伶俐小诸葛,运筹帷幄大盟主说的就是她,麾下有三艘战舰的大船长居然被人称为笨蛋。她居然有一天会被称为傻子。 气死了,真的被气死了,再也不和这个男生玩了。 顾春风耸了耸肩,看着小姑娘背影逐渐消失,他倒觉得无所谓。书上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傻子玩多了,自己也会变成傻子。 而且,他觉得自己确实挺了不起的。 自己说的那些都是小学一二年纪的知识,五岁的小孩确实没几个人会。 其实顾春风对唐吆吆没什么恶意,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别人交往。如果放到现在,他应该被称为患有社交恐惧症,不知道怎么应付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开始怼对方。 小朋友很有前途,打小就有成为死直男的潜质。 怼完人莫名开心的小直男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里四处溜达。 唐吆吆躲在小区里一个角落,蹲在地上,拿着树枝瞎划,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 “死顾春风、笨顾春风、大傻瓜、大笨蛋…” 作为武林盟主的她也是很要面子的,自己被对方说得哑口无言这件事,她怎么也没法跟小朋友们倾诉。 怎么说?你们无比聪慧的盟主被对方说得跟个傻子一样? 这种话死都不能说,说出去颜面何存。 更让唐吆吆伤心的是顾春风说话时的表情。 这不会,那不会,这还不会,你怕不是傻吧… 想想顾春风满脸不屑的表情,唐吆吆恨不得一记天马流星拳招呼到对方看起来很好看的脸上。 “戳戳戳…戳死你这个家伙…” 地上画着一个大头小人儿,毫无疑问,肯定就是顾春风那个反派了。 而此时这个反派,正在接受上天的惩罚,他已经足足绕着小区转了三圈了。 开始的时候还是散步,但是走着走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个地方刚刚来过,那个大爷也很眼熟,每一颗电线杆子都长得一样,前面那树似乎很熟悉,但是走近看看又没那么熟悉。顾春风有点迷惑,自己好像总是在绕圈子。 作为一个早熟的孩子,顾春风毫无疑问很聪明,很懂事,不哭不闹不挑食,是完美的别人家的小孩。但就是这个别人家的小孩,发现自己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这个缺点他也是今天才发现的。 用现在的话说,他似乎是个路痴。 顾春风迈着小脚丫,走得满头大汗,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慌,慌张解决不了问题。更不要哭,哭的话很难看。他不知道该向谁求救,也不敢向周围的大人求救。此时他眼中,每一个大人都是潜藏的人贩子。 听说人贩子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对着迷路的小朋友说:“来,我带你回家。” 然后,再也回不了家。 多讽刺的一件事。 终于,累得不行的顾春风停了下来,在道边找了棵树坐下休息,然后轻轻地哀叹了一声。 小直男心想第一次出来玩就迷路,怕不是要打110了吧。 正是这一声哀叹,打扰到了正在树后戳得开心的唐吆吆。作为一个志愿成为女侠的小姑娘,唐吆吆必然不会无视来自群众的哀叹,一转身看见了坐在道边正喘气的小直男。 看着满脸红扑扑的顾春风,唐吆吆小声地问道: “你是特意跑来跟我道歉的吗?” 第九章 游戏人生 也许这真的是命运的邂逅。 顾春风发誓,在他长达五年的人生中,这是他听过第二好听的声音,比单田芳老爷子的声音还有韵味,仅次于自己的母亲。 看见蹲在树后拿着树枝乱戳的小姑娘,那熟悉的凌乱头发,那件有点脏的裙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顾春风感觉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五岁的孩子再早慧,终究也只是五岁的孩子,天知道他刚刚已经快被吓死了。 “你别哭啊,怎么了你?我没生气的。”唐吆吆看见顾春风哭,还以为他是因为内疚,慌忙用小脏手给他抹眼泪,于是顾春风被抹成了小花猫。 “对,我就是来道歉的。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小花猫顾春风一抽一抽地说道。 他决定隐瞒自己迷路的事实,毕竟道歉代表他有绅士风度。而迷路则代表他智商有问题,智商有问题的都是傻子,他才不要当个傻子。 “没事啦,你都来道歉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啦。你也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哭起来很难看的。” 唐吆吆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胜利,必然是属于本女侠的。皇室的人,也不例外。 此后七年,顾春风但凡惹唐吆吆生气,唐吆吆都会说你别嘚瑟,小心回头又哭着跟我来道歉,这成了高冷男神顾春风整个小学的痛。 “那…时间还早,我们玩点什么吧?”唐吆吆提议道。 其实顾春风此时此刻最想回家,但是嘴硬的他是不可能说的。 “玩什么啊?” “四则运算啊?”唐吆吆问道。 顾春风摇摇头。 “九九乘法表啊?” 顾春风依旧摇头。 “那百以内加减法啊?” 顾春风抬起头看了一眼唐吆吆,唐吆吆一瞪眼,顾春风赶忙摇摇头。 “这不玩那不玩,你说玩啥吧?”唐吆吆的得意已经绷不住了,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 顾春风抿了抿嘴唇,无奈地说道:“我们就玩包青天的游戏吧,你是包大人,我是展护卫。” 唐吆吆大方地摇摇手,说道:“不不不,你第一次玩,还是我来保护你吧,你是包大人,我当展昭,毕竟我的本领高些。” 这种情况下,顾春风再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唐吆吆说嘛是嘛,别说让他当包大人,就是让他当馒头大人他都得当。 此后的一个小时,顾春风格外难熬,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玩游戏这么困难。想象力贫乏的他看不到唐吆吆眼中的亭台楼阁,没法把手中的木棍想成尚方宝剑,不明白她所说的生离死别,看不穿奸人的恶毒陷阱。 “包大人,不要啊!” “包大人,不能去!” “包大人,快跑!我殿后!” “恶人休要猖狂,快放下包大人!” “呔!哪里来的山贼,还想煮了包大人!” 一个小时内,展护卫打败了三次坏人,识破了两次诡计,拯救了四次包大人,顺道还拯救了大树村村民一次。 玩到最后,包大人只剩下一句台词。 “展护卫,你怎么看!” 然后展护卫跳出来,精心推理,砍瓜切菜般顺利解决案件,而包大人只能在一旁点头称是。这种情况多了,顾春风不禁开始怀疑自己,自己不会真是一个傻瓜吧? 后来顾春风想明白了,这也许就是唐吆吆的厉害之处,她成功地把自己拉到了她的幻想世界,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了他。 不,准确地说,是羞辱了他。 把脸按在地上摩擦那种。 在那个世界,不管你有多少知识,会多少数学,或者占什么道理都不好使。因为她是主角,哪怕她只是个护卫,也可以行使皇上的权利。她指着石块说这是块宝石,那么它绝对不是黄金;她指着自行车说那是骆驼,那它绝对不是千里马;她说看车棚的大爷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那他一定就是元帅了。 他第一次明白,在女人的世界,不要跟她们讲道理,没有道理可讲,听就是了。 他不禁哀叹:女人,真麻烦。 小直男,恭喜你,你已经迈出了人生的第一步。 但是别骄傲,你还有很多知识要学习。 终于,玩累的唐吆吆带着顾春风坐在树下休息,托“唐护卫”的福,“顾大人”一下午把整个小区溜了个遍,再也不会迷路了。 “顾春风,怎么样,开心吗?”唐吆吆问道。 夕阳下的唐吆吆满脸笑容,落日将一切染成了金色,让一切看起来那么美好,眼前的女孩眼中藏着星辰与幻想,这是顾春风从来没有领略过的风景。 他笑着点了点头,“挺开心的。” “开心就好,天不早了,我该回家了。”说着唐吆吆双手一撑,从地上弹了起来。 “嗯,我也该回家了。” “那我们改天见?” “改天见。” 说完两个小孩转身各自回家了。 可是没走多久,唐吆吆转过身来大声喊道:“顾春风!” 顾春风转过身来,“怎么了?” 唐吆吆很认真地问道:“改天,是哪一天?” 顾春风笑了,笑得很开心。 他仔细想了想,他也不知道改天是哪一天。 也许是以后的每一天吧。 晚上回家,唐吆吆格外地高兴。吃饭的时候,她兴高采烈地向爷爷讲述自己今天的丰功伟绩,但是说到顾春风要玩四则运算那段,唐吆吆还是对他说自己傻这件事耿耿于怀,不开心地放下勺子,嘟着嘴问爷爷: “爷爷,我看起来很傻吗?” 唐老爷子放下了筷子,疑惑地问道:“吆吆为什么这么问啊?” “顾春风说他会四则运算、九九乘法表和百以内加减法,可这些我都不会,他就说我笨。” “爷爷,不会这些东西很笨吗?” 看着眼前嘟嘴不开心的小孙女,唐老爷子感觉自己心都快融化了。 “吆吆一点都不笨,只是那些东西我们还没学而已。他说的那些东西,咱们早晚都会学会,可吆吆会的本领,别人一辈子都学不会啊。” “什么本领啊?” 唐老爷子想了一下,转头又想了一下,想了许久,许久到唐吆吆都快委屈的哭出来了。 终于唐老爷子一拍手,说道:“你会拯救世界啊,你是未来的武林盟主啊,可以拯救好多人。” 唐吆吆眼珠子一转,觉得爷爷说的有道理,立刻就喜笑颜开了。 拿着筷子,比划着说道:“对,我会拯救世界,” 唐老爷子在一旁微笑地点头。 眼前的孩子不知道以后会拯救谁,但是起码现在,她拯救了自己的世界。 吆吆拿起碗中的鸡腿,大口地吃了起来。 “爷爷,待会吃完晚饭我还要去拯救世界,你可以把鸡翅膀也给我吃吗?。” 唐老爷子疑惑地问道:“拯救世界和鸡翅膀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拯救世界很耗体力的。” 第十章 一个失望的小孩有多悲伤 每每回忆起童年的时候,唐吆吆总是忍不住掐顾春风两下。 因为顾春风是个大骗子。 明明说好每天都见的,可是他却很多天没有出现。 每一天,唐吆吆都早早地站到顾春风家的楼下,满怀希望地等待着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生出来玩。 可是每一天,唐吆吆都会失望地离开。 时间久了,这件事成为了习惯,连他们小帮派的聚居地都变成了顾春风家楼下,可是那个好看的小男生偏偏很久没有出现过。 也许他搬家了,也许他生病了,也许他看望外婆去了,也许他去上辅导班了… 也许… 唐吆吆为他编了很多个借口,每一个借口都可以占用一下午的时间。可是直到春天都过去了,唐吆吆把所有的借口都想遍了,那个男生还是没有出现。 见不到就是见不到,唐吆吆终于意识到,他不出现,可能只是因为他不想见自己而已。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喜欢自己。 你真讨厌,顾春风。 可是,还是很想你,顾春风。 可顾春风真的不想见唐吆吆吗? 这个答案只有顾春风自己知道。 在阳台看书的小男生每每看见唐吆吆跑到楼下等自己,他都会放下书,静静地看着楼下的女孩。 她今天头发还是一样乱… 她今天穿了红裙子… 她今天剪了头… 她… 每天,顾春风都在偷偷看着唐吆吆,从她来,到她离开。 可是顾春风不敢下楼,或者说,他不敢去见唐吆吆。 他不敢去认识一个新朋友,他害怕被背叛。 他曾经像超人一样强壮的父亲,被一场车祸夺走了生命;他曾经以为和蔼的奶奶,慈祥的爷爷会永远爱自己,但是他们却逼走自己和母亲;他曾经喜欢的叔叔是那么幽默,却霸占了他们的房子,当作婚房;他曾经爱笑的母亲,却再也没有笑过。 年幼如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想,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快。 上一秒笑容和蔼,下一秒持刀相向。 这世界凡是得到的,终将会失去。 凡是信任的,终将会背叛。 凡是相聚的,终将离散。 所以他不敢再去接触这世界。 如果不曾得到,就永远不会失去。 如果他不曾快乐过,就不会悲伤。 所以他宁愿站在楼上静静地守望,也不敢下楼迈出一步。 我不去见你,便不会想你。 我不想你,便不会因你的离开而伤心。 顾春风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唐吆吆只是他生命里的一个过客,而自己也只是她的玩伴。再过一段时间,她会遇到新的玩伴,她会发明新的游戏,她会有新的目标,她会忘了自己,然后再也不会来了。 那么自己也不会再想她了。 一个对生活失望的小孩,可以有多悲伤。 …… 可即便如此,他也会抱着一点点希望。 如果…她没有忘了自己呢? 于是每一天,顾春风都会站在阳台向外看着,等待着那个女孩的出现。 他的悲喜,也由一个小女孩所左右。 这是一个关于期望和失望的春天。 几层楼的距离,有一整个春天的等候和守望。 顾春风无数次幻想,如果自己下楼会对唐吆吆说什么。 他会说: “我一点都不讨厌你,唐吆吆。 我也很想你,唐吆吆。” 可顾春风终究不敢踏出那一步,他终究辜负了那一春的等候。 等他再次出现在小区,已经是夏天了。 唐吆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家楼下,她和她的小伙伴们似乎找到了新的游戏,也许她已经忘记了自己,也许她又认识了新的朋友,也许… 小朋友的世界有太多的也许发生,也许发生了任何一件事,就可以让人分别,一切关系都显得那么脆弱。 吃过晚饭后,顾春风在母亲再三催促下还是下楼玩了。用母亲的话说,他再在家里窝着就该发霉了,别说是个人了,就是个床单也该拿在太阳底下晒晒。 跑出来晒太阳的“床单”下楼时已经很晚了,连太阳最后的余晖都没有享受到,只有夜幕陪伴左右。耳边不绝的是知了的叫声,这呱噪的声音会持续一夏,只到了深夜才会稍有停歇。道边的路灯亮起,有飞虫萦绕其间,夏初微风吹过,有了几分凉意。 车棚旁,有几位老人围坐在一起,聊着属于他们的家长里短。不知谁家的小哥哥带着小狗在外面玩耍,胖乎乎的小手一手持着瓜,正吃的开心。空气中弥留不散的是谁家的鱼香,褐色的野猫在窗台上盘坐,眯着双眼,悠闲地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小狗甩脱了主人的拘束,跑到窗台下盯着野猫的尾巴,脑袋随着尾巴不断晃动,偶尔伸出爪子想去触碰一下。 夏初的景色,人间的盛景,家长里短中有人情和岁月的味道。 可是顾春风却觉得自己与这景色格格不入,似乎他并不属于这里,似乎时刻都要脱离。 越繁华,越寂寞,因为这繁华与自己无关。 孤者,孩子拿着瓜。 独者,有猫有飞虫。 猫犬相斗于廊间,飞虫围灯绕,童子食瓜于堂前。 人间的烟火繁华,不过于此。 可是这么好的景象,却与他无关。 没有猫犬,没有朋友,也没有瓜,只有他自己。 这就是顾春风的孤独。 再好的风景与他无关,这人间的烟火半点沾不到他的身上。 有的人生性孤僻,离群索居,超然于物外。 可顾春风只是孤单,畏惧了伤害后,宁愿选择独处。所以他并不觉得这孤单难过,也许是习惯了,这世界上只要有母亲和自己在一起就好,其他人都离开了也无所谓,这是他唯一珍视的人了。 可真的无所谓吗? 那个呱噪的小女孩… 满脑子奇思妙想的小女孩… 那个傻乎乎的小女孩… 算了,不用在意了,那个让自己心有波澜的人已经离开了,以后再见面又是陌生人了。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种种的拍了一下,顾春风一回头没有人,左右看也没有人,一低头,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对着他傻笑。 “混蛋,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这么久才出来玩,你知道我等多久了吗?” 满是责备的语句,语调中却偏偏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只有无限的欣喜。 唐吆吆曾经坚定地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理顾春风了,即便是他跪在地上向自己哭求也不会理他了,这个家伙居然敢骗自己,还骗了自己这么久。 可是当他出现的时候,唐吆吆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办法无视这个身影,那种感觉,年幼的唐吆吆无法形容。 直到初中的时候,她学到“离群索居”这个词时,才真正明白那个夏初,顾春风是怎样的孤独。 这份孤独,让她想起了奶奶葬礼时的爷爷,同样的身影,同样的无言,同样黯淡无光的眼神,这人间似乎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爷爷似乎也要离开了一样。唐吆吆本能地冲到爷爷身边,用小手拉住爷爷的手,稚嫩拥抱苍老,将一个无望的灵魂拉回人间。 如今,她同样冲到顾春风的身后,她就是没办法无视这样的人,她知道每个有着这样眼神的人都有很多故事,那些悲伤的故事各有不同,却没法对别人说。没关系,那就别说,只要让我陪在你身边就好,只要别对这人间放弃希望就好。 相信我,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我是谁啊? 我是唐吆吆啊,小区排名第一的大侠啊,是一个可以拯救很多人的大侠。 第十一章 我要你 “我…我…” 顾春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事实上他没法解释,难道说是自己害怕遇到她? 可是为什么害怕遇到她呢? 难道要告诉她,是因为害怕自己太在乎她吗? 这很可笑,这句话顾春风永远不会说。 所有的答案都不能深究,答案后面永远藏着无数的问题。 但问题是,这样的久别重逢,顾春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很高兴。不是那种很特别的高兴,而是那种淡淡的高兴,不猛烈却可以持续很久。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绪,是妈妈告诉自己爷爷奶奶不会再来找他们的时候。 是自己终于摆脱了一种生活的时候。 摆脱爷爷奶奶… 摆脱一个人的孤独… 摆脱了所有,然后遇到你。 或者因为遇到你,所以摆脱了所有。 “我很高兴遇到你,唐吆吆。” 唐吆吆一愣,反而不笑了,眯着眼睛,很贼地对顾春风说:“你现在要想的是如何补偿我?” 是的,你得补偿。 你不知道一个失望的小孩,是以怎样的心情在等待你。 很伤心,很委屈,很想流泪,可是她没有放弃。 每一次期望带来的都是失望,可是唐吆吆却固执地认为那个男孩是需要自己的,他一定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很难说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也许是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也许是知道他名字的时候,也许是上一次他慌张地看着自己的时候。 唐吆吆执拗地认为,是的,那个男孩很需要她。 比圆圆更需要她,比小黑更需要她,甚至比爷爷,不对,可能比爷爷差一点。 这世界上最离不开自己的是爷爷,这一点唐吆吆早就知道。 那个男孩需要自己的程度,仅此于爷爷吧。 只是他嘴硬,不说而已。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失望带来的委屈和不甘,总是会减轻很多,唐吆吆也觉得没那么难过了。 这世界上,最不能小看的,就是女人的第六感,她们总能比男人更早知道答案,也更早看穿一切。 哪怕男人伪装得再好,她们总是能轻轻敲碎那层坚硬的外壳。 所以顾春风小朋友,你尽管高傲和冷漠,唐吆吆女侠是不会放弃的。 “补偿?” 顾春风不知道唐吆吆失去了什么,还需要补偿。 如果这个时候有命运之神在旁边看他俩的话,一定会微笑地说:“小直男,你早晚会为不懂女人心而付出代价的。” “当然要补偿,你看——”说着唐吆吆伸出小腿,初夏的蚊子咬人一点都不含糊,小瘦腿上排了好几个包,跟北斗七星似的。 “这都是为了蹲守你咬的,你得想办法补偿我!” 唐吆吆气鼓鼓地瞪着顾春风,假装自己很生气。是的,一定要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即便是再高兴也要装得很生气,只有这样才能让顾春风这家伙知道,他犯了很大的错。 敢让自己这个大盟主等这么久,他应该拖出去打板子。 而顾春风则光棍的多,这光棍的气质来源于一无所有。他一耸肩,摊着手说道:“怎么赔啊?” 反正自己什么都没有,没钱没玩具,只有一大堆破旧的书,了不起都给唐吆吆,不知道她要不要。 唐吆吆则不这么想。她绕着圈审视着顾春风,时刻牢记着,对面的小男生是个皇族,他不差钱,不差玩具,不差动画片,没准玩过的玩具,比自己见过的都多,听说皇族家里都有一人高的圣斗士星矢,还有尚方宝剑。随便要一两个玩具是件很没品的事,必须让他付出点他心疼的。 “我要你!” 简明扼要的语句,认真的表情,斩钉截铁的语气,表达了唐吆吆一往无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我要你,我就要你。 她发誓,在之后的人生中,她无数次想再说出这句话,可是却再没有如五岁时这么坦率直接。 也许有时候,人需要无知一点,因为无知,才能无所畏惧。 “我?” 即便只有五岁,即便是个小男生,即便没有读过言情小说,顾春风也知道“我要你”是多么暧昧的三个字眼,虽然他此时并不知道暧昧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霎时间红了脸庞。他低下头,扭捏地说道:“胡说什么呢?” 不得不说,有时候女生奔放起来,是没男生什么事的。 唐吆吆则在一旁得意洋洋,看着眼前的小男生一副害羞的样子,她还是很满意的。她并不是不知道这三个字什么意思,但她就想这么说,她一定要看看眼前的小男生出丑的样子,那张憋红的小脸,她看着就高兴。 怎么样,没想到吧,小样,还跟我斗。 男女之间的博弈争斗,从小就开始了。 但是玩笑不能开太大,于是唐吆吆补充道:“想什么呢?我是要你当我小弟,陪我玩。” “哦哦…”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她只是想玩游戏而已。 可是看着唐吆吆满脸贼贼的表情,顾春风觉得自己如果信了她的话,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眼前的小姑娘一点也不单纯,她似乎在……,他说不好,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其实这个词很简单,如果他看过一些电视剧的话,他应该就知道。每当良家少女走在街上的时候,总会有一两个地痞流氓站出来,不三不四地搭话,我们统称这种行为为调戏。 “那咱们去哪玩?”顾春风脸红地说道。 如果说顾春风之前的脸红是羞红的话,现在的脸红就是气红了,他又不好发火,毕竟调戏这种技能他还没有掌握,论起混江湖的程度,他远不是唐吆吆的对手。 “既然你新入帮,我就带你领略一下咱们帮会的大好河山吧。” 唐吆吆小手一挥,颇有一种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质。 似乎在说——来,爱妃,带你看看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反了,全反了。 还没等顾春风反应过来,唐吆吆拉着他就往前跑。 初夏的温度并不高,跑起来有风从耳畔吹过,顾春风闻到风中夹杂了一股香味,是一种他没闻到过的香味,这味道和妈妈的味道不一样,和香皂的味道也不一样,像极了牛奶混杂了香料的味道,好像过年时吃的大白兔奶糖,使人甘之如饴。 时至今日,顾春风已经记不得自己那一晚和唐吆吆去过哪里,也不记得唐吆吆说过什么。他只记得那晚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那股香味萦绕在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世上有些东西是美好的。 第十二章 坏小孩 对唐吆吆来说,五岁似乎是记忆的开始。虽然五岁之前也有印象,但是却只是模糊的痕迹。就像小时候玩的沙堆,我们清楚地记得自己在那里玩了,却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在那里快乐地度过一下午。 五岁以后的记忆来自于顾春风,这家伙很烦,偏偏记忆力很好,如果唐吆吆忘了什么,他总会提醒自己。 在顾春风的回忆中,自己曾经被唐吆吆拉着追过圆圆爸爸的小货车,上过停车棚的房顶,翻过小区的围墙,追过邻居奶奶的京巴…常人是跟不上唐吆吆的步伐的,所以她每次都拉着自己,好烦。 所以小区里经常能看见的一幕是,一个疯丫头拉着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孩,后面跟着一群同样的小疯孩,尖叫着满世界乱跑。 别误会,手拉手什么的只是因为友谊而已。 做老大的,当然要提携着小弟了,不能让他落后。这不代表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唐吆吆一点都不喜欢顾春风。 是的,她不喜欢。 骗鬼呢…… “开始吧?” “开始什么?” “开始玩啊!” “玩什么?” “谁知道,想到什么是什么,我们是小孩,需要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不需要吗?” “当然不需要,你怎么跟个大人似的。大人才需要知道自己要干嘛,我们不需要。” “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跳啊!” “跳什么?” “直接往下跳就对了!” 说完唐吆吆拉着顾春风从高高的水泥管上一跃而下,空中二人的手分开,唐吆吆优雅地双脚落地,双手像翅膀一样打开,轻巧地像只鸟一样。落地后还不忘谦虚地向四周的空气鞠了几个躬,好像那里有观众在观看一样。 顾春风则笨拙得多,初来乍到,摆不出好看的姿势,只得狼狈地四脚着地,但是好在身子轻巧,及时止住了前冲的势头。可惜还没站起来,就被后面紧跟的小黑子撞倒,摔了个大马哈。 顾春风撑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歪着头看着这群小疯子爬上水泥管,然后跳下,再爬上水泥管,接着跳下,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游戏,他不明白这个游戏乐趣何在。 小孩儿真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唐吆吆他们看来,他也是一个奇怪的小孩。 一遍又一遍地爬上高高的水泥管,然后用力跃起,像一只鸟一样在天空短暂地滞留,摆出各种千奇百怪的造型,最后以一个帅气的姿势着陆。虽然那个姿势只能维持一秒钟,但是这短短的一秒钟他们可以是超人、蝙蝠侠、蜘蛛侠、明教教主、白眉大侠…他们可以是所有人。这一秒钟,他们可以脱离地球的引力,他们无所不能。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他们,他们是自由的。 就连心脏的跳动都跟在地面上不一样。 难道这不好玩吗? 唐吆吆闭着眼回味刚才的动作,虽然笑容很完美,但是手伸的不够直,不像超人一样有力,似乎还有瑕疵,但是不存在的评委依然给自己打了9.8分,剩下的0.2分是防止自己骄傲。自己必须微笑着向评委先生致谢,感谢您火星老鼠先生,感谢您黑猫警长先生。 在唐吆吆的世界观中,猫和老鼠也是相亲相爱的。 她又转头看了看独自愣在一旁的顾春风,看着他歪头盯着自己,感觉他的脑袋似乎和自己不大一样。他总是问一下大人才纠结的问题,可能他的身体里塞进了一个大人的灵魂。 也有可能,这个孩子不会飞。 “哈哈哈,快来看啊,这群小傻子在玩什么呢!” 突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传来,稚嫩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 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对着唐吆吆一行人指指点点的,领头的男孩个子矮矮的,却鬼头鬼脑,穿着一件米老鼠的黑色t恤,拿着一把大水枪,满脸的不屑和嘲笑。 “冯晨,你说什么呢!”唐吆吆大声反驳道。 如果说将唐吆吆不喜欢的人做一个排行榜的话,冯晨绝对是排在第一位。仗着自己比唐吆吆他们大两岁,到处欺负人,个子不高,却满肚子坏点子,横行霸道的作风让唐吆吆烦透了。以前圆圆被抢的时候,小黑子只是偶尔打劫,冯晨则是直接要求圆圆上供,小区里的小孩没几个没受过他欺负的。 坏人,妥妥的坏人,欧阳锋、一只耳、大盗贼、藏在森林里的大灰狼、一直给花仙子小蓓找麻烦的狸猫波奇,用这些形象套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总之在唐吆吆心中,冯晨是必须被打倒的存在。 可就是这样一个坏孩子,却总有很多大孩儿喜欢跟他玩,唐吆吆完全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难道因为坏人总是要成群结队的吗? 又或者,反抗不了坏人,就让自己成为坏人,然后欺压更弱小者。 “你想干嘛?”唐吆吆问道。 “我们要玩水枪战,你们赶紧滚开,否则拿你们当靶子。”说着,身后的几个大一点的孩子拿出水枪,大小不一。 “我们先来的,这是我们的地盘,你们凭什么抢。”唐吆吆大侠麾下第一悍将小黑子立刻跳出来,坚决地维护帮派的利益。 “什么你们的地盘!赶紧滚蛋,别让我们动手,打哭你们。” 虽然嘴上喊得凶,但是冯晨并没有动手。当着朋友的面,他还是要几分面子的,不好动手打小孩,但是一脸凶悍的样子,却让小眼镜和圆圆打起了退堂鼓。 “就不让,你们走开!”忠心的阿兰德龙黑子高喊着冲向冯晨。 但是大两岁终究是大两岁,冯晨不光当坏蛋的经验要比小黑子丰富,打架的经验也要丰富得多。脚下一绊,手在小黑子后脑勺上一拍,小黑子立马被摔了个狗吃屎。 扑腾一下拍在地上,小黑子的双肘和双膝都擦破了皮,流了血。本来就吓坏了的小眼镜和圆圆一看受伤的小黑子,立刻吓得呆若木鸡,不住地往后退。 顾春风倒是冷静得多,虽然没打过架,心中多少也有点忐忑,但是本能的骄傲告诉他不能退。 “小混蛋,还敢跟我动手!”冯晨一脸讥讽地说道。 唐吆吆一看小黑子受了伤,再也待不住了,立刻挥舞着小拳头冲向冯晨。奈何个子太矮,短手短脚的根本够不到冯晨。 “鹰爪功…大力金刚掌…如来神掌…九阴白骨爪…”唐吆吆高喊着自己知道的每一种武功,胡乱挥舞着。 可是这些平时给自己带来无限力量的武功却仿佛商量好了一般,统统失了灵。明明很有用的,在武馆的那些叔叔们都被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为什么不好使了? 难道都是骗我的? 难道,我不是大侠? 唐吆吆生平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 第十三章 我们都一样 武侠梦、英雄梦、公主梦、明星梦… 我们是多大的时候开始不做梦的呢? 是多大的时候发现,不管自己多努力,自己和梦想之间都存在遥不可及的距离。 抽屉里没有哆啦a梦的时光机,不会神奇的魔法,没有月野兔的出身,也不会有夜礼服假面来搭救自己。喜欢的偶像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花了多少钱去支持他,再努力也考不上的重点中学,绞尽脑汁也弄不懂的微积分,考不过的四六级,相当歌星却五音不全,永远也追不到的男孩或女孩… 似乎梦想,生来就是用来破灭的。 不要再做梦了,你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你梦想的那个人。 再努力也有完成不了的事。 这些想法想想就很丧,尤其是在晚上,容易让人失眠到半夜。 唐吆吆第一次有这种想法,是发现自己再努力也没法打倒眼前的这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坏小孩的时候。这让唐吆吆很沮丧,也很没面子。 尤其是在顾春风面前,更没面子。 顾春风,求求你,别往这看。 大侠唐吆吆,今天似乎败北了。 凉,好凉… 唐吆吆突然感觉自己脑袋凉森森的,似乎有水溅到了头上,是下雨了吗? “死丫头,还敢跟我动手,欠呲!”冯晨一手按着唐吆吆的脑袋,一手端起水枪,不断冲她开火。 “啊!你干什么?不…不要…”唐吆吆一只手捂着脸,挡住不断射来的水流,一只手挣扎地打在男生的手上。可一切都是徒劳,头发湿漉漉的,水花溅得她睁不开眼睛。 冯晨肆意地笑着,真的如同电影中的反派一样。周围的大孩子看着有趣,纷纷端起水枪来蠢蠢欲动,也许这些孩子只是单纯觉得好玩,并没有太多的恶意。是啊,将别人践踏在土里确实是件很好玩的事,他们再一次感受到暴力的好处——可以肆意地欺压弱小。 耻辱、羞耻、无能为力,唐吆吆第一次发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大侠唐吆吆不光败北了,而且一败涂地,狼狈不堪。 小黑挣扎地想站起来帮忙,周围的大孩儿赶忙上前骑在他的身上,双膝压住他的胳膊,端着水枪不断射击。尘土混着水珠,沾了小黑一脸。 “谁的地盘!你说啊!这是谁的地盘,小屁孩,还敢说什么你的地盘!” 在男孩眼中,他们同样是在做一场游戏,游戏中唐吆吆和小黑不过是两个小喽啰,是他们游戏的前菜。 圆圆和小眼镜鼓足勇气想冲过去,可是旁边男孩狰狞的样子吓坏了他们,五岁的孩子,没哭没跑已经很好了,我们没法指望他们见义勇为。 义气这个词,很多时候只是存在于口号中。 顾春风呢,他同样没有上前,他跑远了。 “哈哈哈,看看你,还装什么老大。小弟都跑了,还义气,傻子!”冯晨指着顾春风远去的声影,笑着说道。 然后男孩用力一推,唐吆吆倒退的摔在地上。 脸上湿漉漉的,说不清是泪珠还是水珠,事后唐吆吆坚持说这是水珠而已,她说大侠可以败,但是不可以哭,可以流血,但是不能流泪。 不可以哭的,哭了会让敌人更加嚣张。别人凌辱你的时候,就是想看你哭,那会让他们更得意,仿佛欣赏自己的作品一样。 所以当无力反抗的时候,最起码做到不哭,这样起码不让坏人更得意。 这是属于唐大侠最后的执拗。 “我告诉我爷爷去…”唐吆吆憋着小嘴,低声说道。 爷爷是无所不能,爷爷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他会武功,一定会打这些坏小子的。就像所有孩子被欺负了会回家找妈妈一样,唐吆吆被欺负了会回家找爷爷。大侠也不能免俗,毕竟大侠今年才五岁,还没长大。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冯晨侧过耳朵,满脸不屑地冲着唐吆吆说道。 “我说我回家告诉我爷爷去!”唐吆吆大声回应,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吼出来一样。 “哈哈哈…” “找爷爷…回家找爷爷…” “小孩就是小孩,没事就回家找爷爷。” “对啊,她也就只剩一个爷爷了。” “孤儿,对啊,她是个孤儿啊,哈哈哈!” “哈哈哈,没爹没娘的孤儿哦,好可怜啊!” …… 孤儿,一个被所有人刻意隐藏的词,终究还是从某个孩子的口中吐出。带着羞辱与恶意,被人当作了讥笑的靶子。 有时候人坏起来,是不分岁数的。 “我不是孤儿,我爷爷说我不是孤儿!”唐吆吆大声反驳着,却敌不过孩子们的笑声。 “哦?你不是孤儿,那你爸妈呢?”有人满脸讪笑地问道。 “他们…他们,爷爷说他们去行侠仗义去了,爷爷说他们是大侠!”唐吆吆努力忍住泪水,无力地争辩着。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哭,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哭,哭了坏人就该得意了。 可是就快到极限了,眼泪在眼睛中打转,鼻子发酸,委屈、耻辱、难过在心中发酵。 “大侠,哈哈哈,居然还有人信大侠,哪有什么侠,你让他站出来我看看啊!” “小孩就是小孩,真好糊弄,什么都信。” “没爹没妈的孤儿,可不就是这样。” “傻的哦……” “骗人,你们才是骗子,你们胡说八道,我爸妈就是去行侠仗义了!”唐吆吆捂住耳朵,高声喊着。 爷爷是对的,爷爷不会骗自己,爷爷永远都不会骗自己,爸爸妈妈早晚会回来的……唐吆吆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重复着这些想法,可是这些想法逐渐在孩子们的讥笑中土崩瓦解。也许他们是对的,这世界根本没有什么行侠仗义,爷爷是骗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是死了,我只是一个孤儿。 不管嘴上如何说,但是她自己知道辩驳是无力的,因为她真的很久没有见过爸妈了,或者更确切地说,她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爸妈的印象。 “行侠仗义?哈哈哈,看电视看多了吧!还有人信这个,骗你们这些小孩还差不多。你们啊,都是傻子,一个两个的,都是傻子!” 一针见血的伤害,往往让人连反驳的余力都没有,冯晨用最简单的语言,刺破了唐吆吆童年的美梦。 第十四章 英雄总是迟一点登场 “你们啊,就只配玩泥…啊!你要干什么!”冯晨惊恐地看着之前那个跑远的小男孩,他居然手里提着两块红色的大砖头跑回来了! 英雄从来不会缺席,只是他们总会迟一点登场,像超人要找个角落换衣服,蝙蝠侠出场前要先钻个山洞,顾春风要找个板砖。 “啪”的一声,一块板砖远远扔过来,可惜顾春风力量太小,根本扔不到冯晨身上,但是该有的威慑力还是有的。 冯晨看着气势汹汹的顾春风和地上的板砖,心里已经开始打退堂鼓了。心想自己不就嘴臭点吗?至于动砖头吗?现在的小孩儿都这么猛吗?但是作为本书的第一个反面角色,坏蛋该要的面子还是要的,依旧摆出凶狠的表情,恐吓道:“你要干嘛!这没你嘛事,你滚远点,别找不自在!” 顾春风很听话地扔下板砖,扭头就走,连犹豫都没有。只剩下冯晨和一众坏小孩在风中凌乱,这什么情况? 还在纳闷的冯晨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准备继续刚才的恐吓,突然感觉旁边的小伙伴在拉他的胳膊。 “不对,那小子又回来了,他换了两块小的…” 冯晨再次惊恐地转过头,只见顾春风提着两块大小合适的砖头,一边走一边解衣服扣子。 “我数三声,你们一起上来,别装孙子!” 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要你命的。顾春风看着眼睛都红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跑,那冯晨他们的小学一年级就白上了。 等顾春风走到跟前,只剩下坐在地上的唐吆吆和趴在一旁的小黑,圆圆和小眼镜看着顾春风一脸杀气的样子吓得不敢上前。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扶人。”顾春风说着把砖头扔在一旁,拍了拍小手,就近扶起瘫坐在地上的唐吆吆。圆圆和小眼镜赶忙上前,扶起趴在地上的小黑。 唐吆吆看着眼前的顾春风,眼圈红红的,憋着嘴不说话。 “没事吧,别哭…” 顾春风一句轻飘飘的安慰,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唐吆吆心中的骆驼,本来还在强忍泪水的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最让人落泪的从来不是严厉批评和冷嘲热讽,而是潜入心底的轻声安慰。 一句别哭,可以让人放下最后一点防御,再也没法阻止内心伤感。眼泪这种东西不可以哭给敌人看,但是可以哭给朋友,因为哭起来很丑很丢人,只有朋友不会嘲笑自己。 顾春风就是朋友,所以唐吆吆可以肆无忌惮地哭泣。 而且自己第二次见顾春风的时候,他也哭了。要丢人,大家一起丢。 顾春风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别哭了,是哪摔疼了吗?” 可是他越安慰,唐吆吆哭得越伤心。 “别哭了,哭哭啼啼的,像个女生一样!”顾春风突然高声说道。 唐吆吆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可我就是个女生啊。” 江湖老大当久了,很多人都忘了唐吆吆只是个小女生。 顾春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想了半天,又说道:“你忘了,你志愿当个大侠的啊!大侠哪有流鼻涕掉眼泪的。” “你又不是大侠,怎么知道大侠不哭呢?大侠也是人,是人都会哭,只是大侠是偷偷地哭。” 唐吆吆的逻辑无懈可击,颇有一点子非鱼的味道。 “我不知道大侠,但是我知道你这个小侠啊,你不是一直叫嚣着流血流汗不流泪的吗?这回吃了亏,回去重整旗鼓,多练练,下回打回来就是了。” 顾春风不提这一茬还好,一提这茬唐吆吆更伤心了。什么鹰爪功、九阴白骨爪,说得厉害,都是骗人的。 “假的,都是假的,都没有你的板砖厉害。” 说到这里,顾春风颇有一点得意,但是看看现在气氛不对,只好强忍得意。看着唐吆吆两眼哭得红彤彤的,最后无奈地说道: “功夫不是假的,只是你的功夫是假的,你看古代大侠的武功都要练上十几二十年的,你才练了几天,发挥不出威力。” 唐吆吆一听这也对,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伤心。 “好了,你别哭了,你只是头发湿了一点。你看小黑子,都流血了。” 不知哪本书中曾经说过,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劝慰他,而是把自己的伤疤揭给他看——看,哭个屁,我比你还惨呢。 顾春风身上没伤疤,只好揭小黑子的伤疤了。 小黑子正挣扎地从地上站起来,甩开圆圆和小眼镜的手,指着他俩说道:“你!你!你!你们俩…真是!” 圆圆和小眼镜知道小黑子想说什么,低下头臊红了脸,也不好意思说话。这件事他们确实办的不地道,可是大孩儿他们人多,而且真的很吓人啊。 “算了,别说了,他们,他们也不是故意的。”顾春风站出来打了个圆场,他知道圆圆和小眼镜不是故意的,怕是人之常情。如果再过二十年,小黑子一定也不会再怪圆圆和小眼镜了,自古雪中送炭少,多是锦上添花人。能不跑,不落井下石,事后还能过来扶一把,已经是很难得了。 “你伤得挺严重,圆圆、眼镜,你们先扶小黑子回家吧,伤口有点脏,容易感染的。可能得让他妈带着去保健站上个药。” “那你们呢?”小黑子问道。 顾春风回头看了一眼唐吆吆,唐吆吆站过来说道:“我等会收拾收拾也回家,不能让爷爷发现我哭过,否则他会着急的。” 嘴上说着要告诉爷爷,可唐吆吆最怕的就是爷爷为他伤心。 “我陪她待一会儿,一会送她回家。”顾春风应和道。 小黑子点点头,冲着冯晨一行人逃跑的方向吐了口吐沫,“这回他们跑得快,下次让他们好看,他们也就仗着人多,一挑一,嘶……”嘴硬的小朋友本想再放几句狠话,结果不小心抻了一下伤口,疼得厉害。然后他一扭头恶狠狠地支使起两个小伙伴,“死胖子,过来,赶紧过来扶着。小眼镜,赶紧给我拍拍土。” 圆圆和小眼镜互相看了一眼,眼睛一亮,立马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俩人像两个出宫的小太监一样扶着小黑子,小黑子一只脚摔得疼,只能一蹦一蹦地走。路过唐吆吆的时候,轻轻动了动嘴唇。 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谁没有听见,只停留在小黑子心中。 对不起,这回没能保护你,我的雅典娜。 第十五章 其实都知道 日落时分,是自行车棚张大爷最喜欢的时间。虽然这辈子没太大成就,临老了,只能找份给人看车的工作。但是这份工作给他带来了十二万分的尊严,就在这里,就在这百十平米的地方,张大爷成了所有人的大爷。 每当下班的时候,不管在外面有多大的排场,是多大的官,只要你推着自行车或者摩托车进来,就得对着张大爷客客气气地说声“大爷,您费神,您辛苦了。” 张大爷则极有腔调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点上一支烟卷,微微一点头算是听见了,轻轻飘地跟一句“进去吧。” 这幅样子是他早年间跟他村支书学的,那时候年轻的他坐在土坷垃上,看着村支书就是这幅造型坐在讲台上指点山河的,端的威风。从此立下心愿,早晚有一天,要像村支书一样俯视众人。时至今日,虽然达成的方式不太一样,但是总算了了一桩心愿。 偶尔,唐吆吆这个炸毛小姑娘会跑过来缠着他讲一些牛鬼蛇神的乡野故事,他也乐得说一些给她听。什么五祖奶奶过寿、黄大仙儿成亲、白蛇借宿之类的故事信手拈来,虽然都是道听途说,但是张大爷早年间的评书不是白听的,颇有几分口才,每每说到精彩的部分,小丫头都是被吓得一愣一愣的。而故事的结尾,通常都是以张大爷沟通阴阳、惩恶扬善、主持公道作为结局。 点上一支烟卷,喝一口浓茶,低沉的话语,配上车库里黑漆漆的环境,吐云吐雾间,唐吆吆感觉张大爷脸上的每一个褶子里都透着仙气,实实在在的世外高人。 张大爷则从小姑娘崇拜的眼神中充分享受着忽悠人的快乐,有时候说高兴了还会拍着胸脯向唐吆吆承诺,等她大一点一定会传授点奇门遁甲之术给她,用以傍身。为此,唐吆吆很是上供了不少好吃的给张大爷,什么干果、棒棒糖、爆米花,全当孝敬自家师父了。虽然骗小朋友吃的总有点良心不安,但是张大爷真吃起来还是很不客气的。 便宜师傅当着,烟卷抽着,太阳晒着,大爷当着,关键是还有钱拿,张大爷突然觉得这日子不错,自己应该努努力,多活几年。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小马扎,张大爷摆好了一切等着自己的小徒弟到来,张大爷的鬼故事时间即将开始,琢磨了一个白天的牛鬼蛇神纷纷蠢蠢欲动,结果小徒弟没来。 她居然没来! 抬头看看日头,已经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不少,张大爷开始琢磨,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耽搁了?生病了?不应该啊,昨天还好好的,说好了今天来找我的,人呢? 暗自嘀咕的张大爷坐立不安,路过的人跟他打招呼,他潦草地一挥手算是回应了,往常一声声好听的“大爷”现在听来也不过如此。张大爷一拍大腿,决定出外看看。 出门一巴望,就看到自家的小徒弟低着头踢着石子,一脸不高兴地往这边走。张大爷赶忙伸手想打招呼,可话还没出口,就看见小徒弟旁边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仔细想想,正是前几天手拉手一起玩的那个。张大爷放下了手,叹了口气,又回到车库里,怅然地端起大茶缸子喝了起来。 好看的小男孩自然比自己这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受欢迎,鬼故事听多了也会腻。算了,人老了有些事就得想得通透些,自己这个“传说中”的市井高人跟眉清目秀的小男生比不了,也是到了退隐的时候。 可是看着眼前那个空荡荡的小马扎,缺少了疯丫头吱哇乱叫,黑漆漆的车库显得格外空旷清冷,张大爷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养只八哥热闹热闹。 此时走在外面的唐吆吆并不知道自己的便宜师傅是怎样的失落,不过她此时的心情可能比师傅还要失落一点,脑海中时刻环绕的都是那群坏小孩喊的“孤儿”二字。 她真的是孤儿吗? 这个问题唐吆吆从来不敢深想,怕想多了就知道了答案。 是的,她对父母从来就没有印象,她没有见过他们,哪怕是照片都少有。 每次她问爷爷自己爸妈在哪的时候,爷爷都顾左右而言他。有时候问的多了,爷爷就说爸爸妈妈是绝世大侠,现在在外游历拯救苍生。得到答案的她对答案的真假并不深究,毕竟每次问完,过不了两天,自己的床前就会有新玩具出现,她深信这是爸爸妈妈从远方寄来的。 答案就像一块黑色的石头,被爷爷盖上了彩色的幕布,又被邻里把每个角都掖好,所有人都在告诉唐吆吆不要多想,答案很美好,她自然乐得沉浸在美好中不愿起床。 可是她知道,彩色幕布后的答案可能很悲伤,毕竟她已经五岁了,她是个大孩子了。 然而今天,这个彩色的幕布被几个孩子粗暴地撕开,赤裸裸地坦露在唐吆吆面前。 你,是个孤儿。 唐吆吆叹了一口气。 顾春风看着唐吆吆垂头丧气的样子,想安慰她,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许他很聪明,智商很高,很早熟,但是情商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你……”只说了一个字,顾春风就不知道后面该怎么说了。 “我知道的。”唐吆吆突然说道。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们说的对,我其实是个孤儿……” 所有人仔细遮掩起来的答案很悲伤,所以他们共同编制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希望这个谎言可以带给一个小女孩美好的童年。哪怕这个谎言很简陋,但是所有人都在用心维护。 可是谎言终究是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五岁的唐吆吆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早就揭开了幕布,看到了答案,只是事后又把幕布塞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过着快乐的童年,如大人们所期待的那样。 我们总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却不知道孩子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 两个孩子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顾春风决定率先发言,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其实我也没有父亲的,我只有母亲。” 这世界上有一种安慰人的方法叫做“你看,其实我们一样惨”。 长大了以后他们会知道,这叫同病相怜。 “你比我还好啦,你爷爷很疼你的,我爷爷就……” “怎么了?” 想到了不开心的事,顾春风突然没有了说下去的兴趣,“没什么,只是……不太好。那你为什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知道爷爷在骗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骗我,我很聪明的,真的,其实我都知道。他们只是想让我开心一点,他们已经很努力了,如果我还不开心,或者还是因为爸妈的事而伤心,他们会很难过的。” 大人的谎言都是有苦衷,所以我们要假装被骗了。 理解别人的苦衷是一些人终身都无法学会的事,而有些人在很小的时候就领悟了。 顾春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然后微笑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很聪明啊,以前是我小看你了,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我很傻吗?”唐吆吆瞪圆了眼睛问道。 顾春风眯起了眼睛,笑而不语。 “哼!我到家了,不用你送了,你赶紧走吧,讨厌的顾春风,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老说我笨!我回家啦!” “哦,那我们明天见。” 说完顾春风扭头走了,唐吆吆则在他身后喊道:“不见不见,哪天都不见!你以为你是大宝啊,还天天见的。” 顾春风笑着摇摇头,觉得评书上说的真对,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十六章 六岁 唐吆吆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顾春风,原来圆圆这个大笨蛋传错话了,哪是什么孤家寡人,明明是孤……孤什么来着,那个词文绉绉的,唐吆吆听过一遍,也学不会。 但是这不妨碍她感受到那个词背后的悲伤和难过,这一定是个特别不好的词。 突然唐吆吆觉得,有些事是可以说给顾春风听的,那些事后面所蕴含的情绪,圆圆和小黑子他们不会懂,只有眼前的男生会懂。 顾春风选择了一种很特别的安慰人的方式,这种安慰人的方法叫做“你看,其实我们一样惨”。 长大了以后他们会知道,这叫同病相怜。 “没有爸爸妈妈其实也没什么,爷爷很疼我的,要给我做饭,要给我梳头,还要给我洗衣服。我生气的时候要哄我开心,我生病的时候要带我看病,明明很笨,还要扎风筝给我玩,那个手扎得呦……”唐吆吆摇摇头,回忆起爷爷的手不禁砸了咂舌,“其实也没什么了,孤儿又怎么样,我没觉得少了什么,爷爷把能给的都给我了,所以我一点都不想爸妈。” 一点都不想吗? 唐吆吆的语气中充满了满不在乎,可是谁都听得出,这份不在意中藏着多少在意。 “你比我好啦,你爷爷很疼你的,我爷爷就……” “怎么了?” 想到了不开心的事,顾春风突然没有了说下去的兴趣,“没什么,只是……不太好。那你明明都知道了,也不在乎什么,为什么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知道爷爷在骗我,也知道他们为什么骗我,我很聪明的,真的,其实我都知道。他们只是想让我开心一点,他们已经很努力了,如果我还不开心,或者还是因为爸妈的事而伤心……”唐吆吆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该怎么说。 “他们会很难过的。” 大人的谎言都是有苦衷,所以我们要假装被骗了。 理解别人的苦衷是一些人终身都无法学会的事,而有些人在很小的时候就领悟了。 顾春风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然后微笑地点了点头,“看来你很聪明啊,以前是我小看你了,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以为我很傻吗?”唐吆吆瞪圆了眼睛问道。 顾春风眯起了眼睛,笑而不语。 “哼!我到家了,不用你送了,你赶紧走吧,讨厌的顾春风,我不想再见到你了,你老说我笨!我回家啦!” “哦,那我们明天见。” 说完顾春风扭头走了,唐吆吆则在他身后喊道:“不见不见,哪天都不见!你以为你是大宝啊,还天天见的。” 顾春风笑着摇摇头。 评书上说的真对,这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往后的日子,似乎一切如常。唐吆吆依旧没心没肺的每日瞎跑,朝着武林盟主的方向马不停蹄;小黑子坚守着自己唐吆吆大船长麾下第一战将的名号,虽然经历之前一役,这个名号有可能被顾春风抢走,但是他坚信论忠诚他绝对是第一;圆圆的脸似乎更胖了一些,小区里第一小胖子的名号不可动摇;小眼镜则……他的存在感太低了,大家似乎发现不了他的变化;顾春风每日拿着教科书苦读,最近已经将四则运算融会贯通,正朝着应用题努力。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唐吆吆开始每天缠着爷爷练拳了。虽然那天被冯晨狠狠地欺负了,但是她并没有告诉爷爷,她坚持一条准则:自己的仇自己报,绝不假第二人之手。 被欺负了,再欺负回来就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反正自己还年轻,山水有相逢,我们来日方常。 倒是之前那些吹嘘她神功大成的叔叔们被她狠狠鄙视了一顿,她觉得这些人溜须拍马倒是在行,武功稀松得紧。嘴上没一句实话,连小孩子都骗,怪不得连爷爷都打不过,呸! 想来想去,还是自家的十字拳实在,虽然不像电视里那样飘逸潇洒,威力十足,但是爷爷耍起来也是虎虎生风的,看着有几分力道。于是唐吆吆整日拉着老爷子的袖子求爷爷传功,老爷子的袖子被生生拉长三寸。 “吆吆别拉了,再拉爷爷的袖子就拖地了。”被唐吆吆磨得没有办法的老爷子无奈只得应下。 可练武的人都知道,武功不是练出来的,那是一棒一棒打出来的,冬练三九夏练三暑,苦得很。老爷子又下不去手,只得让吆吆去扎马步,半个小时起,本以为小姑娘吃不住苦也就绝了练武的心思,结果唐吆吆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她觉得顾春风那句话说得对,功夫是一点一滴积累来的,人家大侠练武都要十几二十年的,自己这随便挥几下胳膊应该是没什么威力。现在多吃点苦,以后打冯晨的时候更有劲,使劲揍他。 每当想到这,唐吆吆觉得自己还能多坚持十五分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过了夏天唐吆吆就六岁了。 “疯丫头!疯丫头!” 自行车库的八哥叫得欢,张大爷一掀帘从屋里出来,果然又是自家那个小徒弟来了。这八哥是张大爷从早市买的,教什么都学不会,本以为是个哑口,结果偏偏这句“疯丫头”叫得顺,看来这一人一鸟是有缘的。 “床前明月光……”唐吆吆坚持不懈地对着八哥说话,她总觉得作为世外高人的宠物,这八哥得是灵气十足的,怎么也得会上几百首唐诗,到现在只会说句“疯丫头”,实在是太跌份了。 这首《静夜思》是她唯一能记得的一首唐诗,虽然爷爷教过很多,但是唐吆吆总觉得自己这小脑袋瓜要思考太多的国家大事,已经没有空间背诗了,背一首足以。 再说了,有顾春风这家伙在,唐诗什么的不在话下。虽然同样是六岁,同样没上学,但是顾春风已经把一到三年级的语文课本都翻烂了。小区文艺展出的时候,连背了十三首唐诗,一时间技惊四座,被称为神童。 轮到冯晨上场的时候,他爸教了八百回的《悯农》只记得第一句,“锄禾日当午……”,然后就眼珠子乱转,期待现场救援了。 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暴君老爹,冯叔叔一边瞪眼一边做着口型,吓得他一紧张,脱口而出“上山打老虎!” 他爸气得不行,直眉楞眼的模样跟要吃人一样,冯晨吓得越发哆嗦,颤颤巍巍地继续说道:“老虎不吃人,专吃小老鼠!” 哄堂大笑。 那天晚上回家以后,据说冯晨被他爸扽着耳朵背了一晚上唐诗,他爸一手藤条,一手《唐诗三百首》,放言如果冯晨背不下来五首,今晚就别想睡觉。 可怜他第二天撑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和红肿的双手来到学校,嘴里嘀咕的全是“月落乌啼霜满天,古来征战几人回……商女不知亡国恨,人间正道是沧桑……”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冯晨他爸已经帮吆吆报了仇,还是加了利息的。 第十七章 故事外的人 “快啊,乖鸟儿,床前明月光啊!后面呢?” “疯丫头!疯丫头!” “什么疯丫头!明明是疑是地上霜,疑是地上霜啊!” “疯丫头!疯丫头!” “你你你……你个傻鸟,教了你那么多遍都学不会!” “疯丫头!疯丫头!”八哥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傻鸟!傻鸟!” “行了你,跟一只鸟较什么劲,快坐下来。”顾春风看唐吆吆和八哥越吵越欢,就差掐架了,赶忙止住唐吆吆。 旁边小黑子偷偷把手伸到圆圆的虾条里,看着唐吆吆傻乐的圆圆丝毫没有意识到怀里的虾条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小眼镜则抱着膝盖坐在一旁,惊恐地等待今日鬼故事的到来。天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跑到这来听鬼故事,看着张大爷的满脸狞笑,内心恐惧更甚,周围黑压压的一片自行车,不时有风声传来,车库深处像有鬼怪作祟。 张大爷看着自己越来越热闹的一亩三分地,小马扎从左到右排了一排,颇有点夫子教书的意思,一时间顿感欣慰。 不知什么时候起,唐吆吆来听故事的时候身边开始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后来又多了一个小黑孩,之后又来了一个小胖子和小眼镜。 看着几个孩子崇拜的眼神,张大爷感觉自己离斜月三星洞的菩提老祖越来越近,应该去订制一身道袍。 “来吧,小猢狲们,我们来讲故事。”张大爷像整道袍一样整了整衣衫,“上回书说,老祖我当年在河北乐亭,遇到的那只耗子精大的哦,一伸腰能把河水堵了,那厉害的……” 其实时至今日,唐吆吆早已不记得当时张大爷说的是什么了,牛鬼蛇神敌不过之乎者也和过去完成时的力量,在一场场线性几何和高等数学的考试中被碾成渣子。甚至自己之前心心念念的张大爷那几招“降妖绝技”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但是唐吆吆却记得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所有人的脸庞,和自己吵嘴的八哥,正襟危坐的顾春风,偷吃虾条的小黑子,望着空袋子满脸惆怅的圆圆,还有在一旁吓得直哆嗦的小眼镜。 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哪怕到后来她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 可是她就是记得。 她记得那属于她的曾经美好。 风与尘,光与暗,他和她,我和你。 唐吆吆偷偷斜眼看着聚精会神的顾春风,这家伙做什么事都一本正经的,一点都没有江湖儿女的痛快,不好不好。 可是话说回来,他长得真好看,睫毛好长,几缕微薄的阳光透过车库的窗户打在他脸上,反射出瓷釉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有一种想戳一下的冲动。 “咳咳咳……” 唐吆吆连忙正过头,学着顾春风的样子认真听故事。 张大爷瞄了一眼心不在焉的唐吆吆,不禁摇摇头,自己这个老家伙果然是比不过小鲜肉的魅力,什么故事都比不了眉清目秀的容颜。这哪里是什么小男孩,明明是个正在山中修炼的小白狐狸。有朝一日得道升天,还不知道要飞升到哪里去。 自己这个傻徒弟还说什么快意江湖呢,现在魂儿都勾走了。俗话说三岁看老,看看六岁的唐吆吆,张大爷就知道她以后有的受了。 “就说这狐狸精啊,呸!什么狐狸精,耗子精!”张大爷一时走神,嘴里跟着含糊起来,连带的后面思路都乱了。 “吆吆,你师傅好像说错了,他是不是老糊涂了……”圆圆用一种他自以为很低的声音轻声问道,全然不知就这么大点地方,落个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什么老糊涂,怎么说话呢,大爷这是在考验我们!”坐在旁边的小黑子站出来维护张大爷的威望。在他心中,张大爷肯定是龙虎山上的老天师,这是来人间降妖除魔了,毕竟都姓张呢,老天师怎么能犯错呢? “考验啥?” “额……”小黑子一时语塞。 “考验我们是否认真听故事,能否发现前后不一致的地方。”唐吆吆接过话茬,“你看,我就发现不了师傅讲错了,说明我没认真听讲。” 一旁侧耳偷听的张大爷气得脸直抽抽,连忙摆摆手,坐下喝口水,喘口气。 自己这个徒弟这么缺心眼的吗?没听讲这件事还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真的吗?”圆圆一脸疑惑地问道,他完全想不到张大爷有如此深远的用意。 “真的,不信你问眼镜?” 一直捂着耳朵的小眼镜,啥也不敢听,就看见周围小伙伴们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却不知道在说什么。只能瞪大眼睛,满脸惊恐地回应道:“你们说啥!” 正襟危坐的顾春风回过神来,看着旁边几个人争吵不休,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自己刚刚一直在心里默默复习背的古诗,本来就对牛鬼蛇神的故事没什么兴趣,再说张大爷的口才和单田芳老爷子比起来差远了,自己也是被唐吆吆磨得没办法了才来的,所以压根没听张大爷讲什么。不过这老头话贼多,呱噪的很。 这一地的小猢狲,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得亏张大爷没有读心术,否则一定会被气死。 老头一看这样不行,人心是要散啊。“啪”的一下,把茶缸放在一旁,起身念咒,“啊咪玛咪哄,一请太上老君……”以往张大爷念咒的时候,都是进入最后战斗时刻了,唐吆吆他们听得最仔细,都希望从中学得一星半点的降妖法咒,以后在外面可以逞逞威风。 当然,顾春风目的不一样,他希望学妖怪的法术,张大爷的咒语只能被动防守,他喜欢主动进攻。 今天也不例外,咒语声一起,几个小朋友果然安静下来。张大爷眯着眼睛低头念咒,声音似有还无,偶尔从眼角瞅一眼唐吆吆他们,一看几个孩子微张着嘴巴望自己,纷纷站了起来。一琢磨火候差不多了,于是一跺脚,嘴里发出“砰”的一声,车库里拢音效果极佳,声音清脆响亮,张大爷说这叫“天破了”。 赶巧有个阿姨推着车路过张大爷身边,听到声音赶忙左瞅瞅,右瞅瞅,“大爷,您给看看,我这是不是车胎爆了。” 第十八章 无所事事的下午 张大爷无奈地坐在椅子上,颓然地看着几个小朋友远去的背影,想想他们走的时候连一丝留恋都没有,顿时觉得北风有些萧瑟。 他知道自己的故事没法吸引孩子们太久,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失宠了。想想自己之前还想做什么天师道袍,算了吧,当个看自行车库的大爷也蛮好的。 独自坐在椅子上的张大爷像极了冷宫中哀怨的嫔妃,只有一只傻八哥陪自己作伴。 走出车库,初秋的阳光照得人暖烘烘,一扫之前的阴寒。寒蝉抓住夏天的尾巴,发出最后的鸣叫。树叶在秋日中恣意生长,每一寸空气中都散发着自由的味道。 这是最好的时节了。 “老大,我们现在干什么去?”小黑子问道。 “嗯……”唐吆吆抬起小脑袋想了半天,时间还早,回家是不可能的,于是一挥手,“先溜溜,遛遛再说。” 七侠五义什么的已经是过去时了,《包青天》都播完了,好看的展昭也没有了,这个游戏自然就宣告寿终正寝了。现在循环播放的是《射雕英雄传》,不过唐吆吆不喜欢傻郭靖,虽然他是主角,但是唐吆吆觉得他有点呆,不讨喜。私下里她觉得杨康还是不错的,可惜他认贼作父,是个反面典型,戏份也不多。一时之间,号称游戏大师的唐吆吆居然也不知道该玩什么了。 她转头看看圆圆,小胖子低着头缅怀着他的虾条。如果问他的话,绝对是带着大家一起去烤鸡摊上闻味。这是圆圆最大的爱好之一,每每无事的时候他都会跑到烤鸡摊边上蹲上一下午,虽然吃不到,但是能够闻闻味也是不错的。那副被烤鸡香味诱惑得直流口水的样子,像极了地主家的傻儿子。如果你有幸曾经路过临海市永兴菜市场的烤鸡摊,那你一定会看见一个不断咽口水的小胖子,那双对烤鸡充满欲望的双眼,会让你觉得这家的烤鸡格外香,忍不住掏钱买一只尝尝。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圆圆是一位广告天才。 他说过,他的愿望是长大以后能开个烤鸡摊,以后天天吃烤鸡。 唐吆吆摇摇头,不行,绝对不能让这个胖子带着大家去丢脸,上次陪圆圆去完烤鸡摊,结果就是当天几个孩子家里各个都摆了一只烤鸡。 她又看看小眼镜,摆脱了张大爷的乡野怪谈后,他正贪婪地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如果问他的话,唐吆吆能想象的到他会怎么回答。 他会吸溜一下鼻子,然后推推眼镜,左右看一下是不是有大人在身边,最后小声说:“我们去游戏厅吧,听说那边又上了几个新游戏。”一边说,一边眼中放着绿光。 游戏厅,是所有小男孩心之所向的地方。《街霸》、《拳皇》、《西游释厄传》……充斥了一代人的记忆,如果那时候谁能打一手漂亮的八神庵,足以成为整个小区不良少年的偶像。小眼镜第一次进游戏厅是自家表哥带着去的,从此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深深地被那些会跳动、会打拳的小人吸引了。 升龙拳、八稚女、龙卷旋风腿……虽然小眼镜一个绝招都按不出来,但是他还是乐意操控着那些小人儿上下跳跃。为此,本来眼睛就不好的小眼镜,度数又加深了不少。即使没钱买游戏币,可这不妨碍他在旁边站着看,大孩子们也乐得有人在那里观看自己的精彩操作。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给小眼镜几个币让他一起玩,那是小眼镜最开心的时光了。 不过不开心的是,家长们很不希望孩子沉迷游戏,有几次小眼镜的妈妈从游戏厅里把小眼镜捉回家,那顿打哦,反正有几天小眼镜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从那以后,小眼镜总觉得自己的左右屁股不对称了,为此他总是哀叹自己成为武林高手的路又崎岖了一些。 去游戏厅? 唐吆吆摇摇头,虽然她不怕背锅,而且也真的背过很多锅,但是这个锅她并不想背,她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游戏厅里乌烟瘴气的,每个人都面红耳赤,杀得眼睛都红了。关键是她觉得那些跳动的小人杀来杀去的没什么意思,她甚至有点可怜那些小人。人家好端端的在那待着,却要被别人操控着打打杀杀,没事还要身负重伤,这是招谁惹谁了,没准那个小人还有谁在等他回家吃饭。 男人啊,你们的血液里天生留着残暴的因子,治理世界什么的,果然还是要靠女人。 她最后看向了顾春风。 哎,还是算了,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到让顾春风说玩什么,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小孩中的败类。 “我们比赛四则运算吧!” “我们比赛默写生词吧!” “我们比赛背古诗吧!” “我们比赛背单词吧!” “我们比赛……” 比他个大头鬼啊,他简直就是个奇葩,他不会是大人派来的卧底吧。这家伙所能想到的所有游戏都跟学习有关,似乎学习已经融入他的血液了一样,难道他不知道玩才是上天赐予孩子的权利吗? 思来想去,居然想不到一个合适的游戏,作为小区游戏引领者的唐吆吆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会为玩什么而发愁。 唐吆吆望着空旷的天空,不禁像之后的无数位业界大佬一样发出了一个感慨——当老大这个活真不是人干的,太烧脑子了。 就这样,五个小伙伴,在唐吆吆的带领下在一个秋高气爽的艳阳天,围着小区的绕了一圈又一圈,度过了最好的时光。 唐吆吆突然觉得,就这么溜溜弯也是不错的,至少每个人都很没有异议。 好吧,请忽视顾春风这个奇葩,他现在觉得自己一定是发癔症了才跑到这里遛弯浪费时间,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家多读会书呢。就像唐吆吆说的一样,他真的是小朋友中的叛徒。这样的妖孽,如果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唐吆吆早就打死他了。 说来也怪,在那个没有零用钱,没有乐高,也没有ipad和小猪佩奇的年代,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却过得无比开心,哪怕是无所事事的下午,内心也充实得像拥有了整个宇宙。他们如同北方的杨柳一样,伸展着枝干,迎着阳光放肆生长。没有早教班和兴趣班,不用学习abc和之乎者也,只有互相陪伴,也许这样的童年才是真正的童年。 “吧唧吧唧……” 突然,有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好像是圆圆吧唧嘴的声音。 几个人冲着小胖子一看,圆圆自己正在那嚼泡泡糖呢,还很有技巧地吹了个粉红的大泡泡。 “死胖子,有好吃的不分享,该打!” 至于为什么被打? 当然是因为他违反帮规了。 第十九章 帮派 说到帮规,这是武林盟主唐吆吆最近刚颁布的,由顾春风操刀制定,帮中各成员民主投票通过的。 记得顾春风刚被拉入伙的时候,问唐吆吆,“你们这个帮叫什么名字?” 唐吆吆一下就被问住了,事实上在顾春风提问之前,唐吆吆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觉得叫什么好?”唐吆吆小心翼翼地问,她觉得顾春风这个长得很像秀才的男生应该能提出好建议来。 “随便,我无所谓,你是帮主。” “额,红……花会?” “那是《书剑恩仇录》里的。” “青……龙……帮?” “你不觉得很俗气吗?而且一看就像反派。” “天……龙门,对,天龙门,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厉害,天龙诶。” 顾春风点点头。 “你看,我们天龙门厉害吧,是不是很好听。”能让顾春风这个读书人感到心悦诚服,唐吆吆觉得自己很有起名字的天赋。 “我的意思是你继续说,我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更俗的名字。” ..(????v??v????)…唐吆吆深深地感觉到自己被鄙视了。 “另外说一句,天龙门是《飞狐外传》里的反派,而且还是反派中的二流帮派。”顾春风抬起他那张很好看的脸,一脸嫌弃地说道:“连当坏人都当不了老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确实很有起名字的天赋。” ??╭╮??唐吆吆感觉自己被顾春风刺激得要发飙了。 “那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嘛?” “随便,我无所谓,你是帮主。” ??(??`^????)??要不是刚认识不久还不太熟,唐吆吆真的很想把自己27码的鞋拍在他那张小脸蛋上。 别着急唐吆吆,若干年后这种对话会倒过来的。 “吆吆,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我无所谓,你决定。” “那火锅怎么样?” “太油腻了,我要减肥。” “那川菜怎么样?” “你怎么想的,会起痘的,我不要。” “那牛排呢?” “不爱吃。” “那披萨如何?” 唐吆吆点点头。 “那咱们就吃披萨了。”顾春风不禁深吐一口气,终于说到正确答案了,真不容易。 “哎……我的意识是说,你继续说,我想看看你还能出什么馊主意。”唐吆吆白了顾春风一眼,“另外说一句,披萨不仅油腻,吃多了容易起痘,而且我不爱吃。这么看来,你真的很有选菜的天赋。” “那你说吃什么好嘛?” “随便,我无所谓,你决定。” 顾春风恨得直咬牙,他突然觉得这段对话有些莫名的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发生在什么时候了。 小直男顾春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五岁种的因,会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结出那么难吃的果。可是没办法,小直男,自己结的果,再苦也要流着泪吃完,而且你有可能要吃上二十年甚至更久。 不过暂时将时钟重新调回六岁,六岁的唐吆吆还是拿顾春风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后她不得不使用自己的终极杀招——举起自己紧握的小拳头,然后眼神犀利地盯着顾春风,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说:“我从来不崇尚暴力,但是真到有需要的时候,我从不放弃使用暴力。现在告诉我,你觉得哪个名字好?” “……”顾春风沉吟了一下,对比了两个人的拳头,又思忖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果断给出了正确答案:“我觉得‘红花会’挺不错,好听又响亮。” 唐吆吆欣然表示同意,她也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洋气,而且红花这种植物三号楼刘大爷种了不少,采一朵挂在胸前,很容易成为他们帮派的标志。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刘大爷的红花都被唐吆吆他们摧残的不成样子,刘大爷泣不成声,唐吆吆从此有了新的匪号——“辣手摧花”) “那你们有帮规吗?”顾春风又问了一个问题。 帮规?帮规是什么?听起来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唐吆吆从来没考虑过这些东西。看着顾春风一副“果然,小屁孩什么都不懂”的表情,唐吆吆顿时觉得很没面子。 她发现自己就不该给顾春风问问题的机会,这个家伙的问题总能一击必中,切中要害。只要他问问题,自己肯定就会生气,准确地说是恼羞成怒。 “你会四则运算吗?” “你会百以内加减法吗?” “你们帮派有名字吗?” “你会写字吗?” “你会……” 会他个大头鬼,唐吆吆啥也不会。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让唐吆吆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可爷爷明明夸她是个聪明的小仙女啊。 没办法,起码在一定时间内,这个故事是一个小仙女碰到小白狐狸的故事。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前期小白狐狸会拼命欺负小仙女的。 “我觉得你这个帮应该有帮规,书上说无规矩不成方圆。”顾春风一本正经地说道。 唐吆吆不明白,为什么顾春风这家伙明明是第一次加入帮派,为什么这些江湖规矩比自己还门清,居然知道设定帮规的重要性,她突然感觉自己以前的江湖都白混了。 这要感谢顾春风表舅送的那一沓子旧书,其中有半本连阔如先生写的《江湖丛谈》,里面说尽了三教九流的江湖轶事。虽然只有半本,而且大部分顾春风还看不懂,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把那些都记下来。 同时,顾春风还背了很多不懂的书,反正他比较宅,时间比较多。 不懂不要紧,都背下来,书中讲的都是大道理,自己只是岁数不够,早晚有一天会懂的,而且早晚有一天能用上。 这不,仅靠半本《江湖丛谈》的积累,顾春风的江湖经验就不是唐吆吆这个志愿一统小区的武林高手能媲美的。 土匪非要和书生比口才见识,输,并不奇怪。 “那你说,需要什么帮规吗?”虽然唐吆吆很无奈,但是真要立帮规的时候,还是要靠顾春风。 “那要看你成立帮派的目的了。”顾春风气定神闲地说道。 看到他这副样子,唐吆吆突然想到了《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也是这幅胸有丘壑、老神自在的模样,就是手里还缺把摇扇,而且俩人还挺像,都挺好看的,《三国演义》里唐吆吆就喜欢诸葛亮。 “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啊,你倒是说啊,发什么楞啊?”顾春风看唐吆吆一个人在那咯咯傻笑,跟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突然觉得自己跟她玩,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嗯嗯?”唐吆吆一下醒过神来,晃晃头。不对,现在不是瞎想的时候,什么诸葛亮,看顾春风那一脸嫌弃的表情,他哪能跟诸葛亮比。看看人家诸葛亮,看刘备那眼神,那叫一个温柔…… 不对,自己不能瞎想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创建帮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顾春风无奈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额……称霸武林?”唐吆吆试着问道。 “没前途。” “主持正义?” “没新意。” “为国为民?” “哎……”顾春风打了个哈欠,小女孩的想象永远超脱不出电视剧的限制,以后也没什么前途了,本来还有几分小聪明的小姑娘居然变成这样,看电视太多果然会变傻。 看着顾春风一副臭屁的样子,唐吆吆感觉自己的鞋底又在说话了,它说它很需要和顾春风的小脸蛋有个亲密接触。 “忍住,忍住。”唐吆吆不断对自己说,“他读书多他有理……” 唐吆吆暗自发誓,自己回去以后一定要多看书,否则定个帮规都要受制于人,这实在太窝心了。 “顾春风……” “嗯?”顾春风迷糊着应了一声。 “我诅咒你以后一定没老婆。”唐吆吆笑着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ヾ????????) 第二十章 有福同享 到最后,替天行道雀屏中选,成为了唐吆吆的终极目标,顾春风在唐吆吆的委(xie)托(po)下,制定了帮规。 红花会帮规: 1.帮中之人当行侠仗义,替天行道。 2.帮中之人不可作奸犯科,伤天害理。 3.帮中之人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等大一点的唐吆吆回想起这三条帮规的时候,她总是记得那一日北风萧瑟,豪气丛生,应就着那长风饮一大碗好酒,身后应该还有一座忠义祠,祠前立着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一众兄弟在旁边高歌“天生的星星参北斗”。 当然,这都是唐吆吆十二岁时依照《水浒传》幻想出来的,真实场景是有两个小孩,在一棵树下,确定了伟大梦想。 后来唐老爷子一直纳闷,听说别人家的姑娘都是喜欢看《还珠格格》,自家的宝贝儿怎么就偏爱看《水浒传》呢。 唐吆吆会寂寥地望着天,回答道:“其实我们看的都是曾经的自己,或者梦想中的自己。” 十二岁的唐吆吆偶尔会望着眼前写满方程式的黑板和写不完的英语单词而双目失神,偷偷地回想过去,她已经学会了站在记忆的长河回看自己了。 她总是说:“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哦……” 把时针拨回六岁,此时意气风发的唐吆吆召集了小伙伴们,公布帮规。前两条都没异议,只是第三条,小胖子提出问题。 “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那如果我挨了揍,你们也跟着一起挨揍吗?” 圆圆提出的这个问题很犀利。 有福同享好说,可是有难同当就难说了。怎么,难道一人挨揍,就让大家故意闯祸,回家一人挨一顿揍吗? 唐吆吆发现自己小看了圆圆,自打跟顾春风在一起玩之后,圆圆的智商直线飙升,简直都快赶上自己了。 唐吆吆又看了一眼小黑子。 第一狗腿子小黑子马上说道:“我没问题啊,我坚决拥护帮主的一切决议。” 小眼镜立马跟腔:“我也没问题,我也拥护。” 他俩当然拥护了。 如果在小伙伴中做一个挨揍排行榜的话,第一一定是小黑子,其次是小眼镜,圆圆则很少挨揍,唐吆吆和顾春风是完全不挨揍。 跟他们有难同当,怕不是把我唐吆吆当成地主家的傻儿子了吧。 唐吆吆只是想当大侠,而不是想当大头,还是很冤的那种大头。 “那就改改,有福同享就好了,有难同当就算了。以后谁家有好吃的,都要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唐吆吆小手一挥,彻底定下了基调。 小胖子圆圆低下了头,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此开始灰暗了——自己家好吃的是最多的。 自那以后,小胖子的日子就没好过过,自己的零食变成了五分之一,不对,四分之一,顾春风从来不吃,他觉得顾春风真的是个好人。但是四分之一也不够圆圆吃的,为此小胖子的体重直线下降,小区第一小胖子的地位不保,极有被赶超的趋势。 吃不饱肚子的他只能可怜兮兮地多吃米饭,家里的米粮都比以往下去的快不少。 今天奶奶偷偷拿来一盒大大泡泡糖,叮嘱圆圆要自己吃,圆圆打开盒子,好看的粉红色泡泡糖卷成一个圈,透着香甜的气息,不用嚼就感觉满嘴柔软。圆圆珍藏了好久也没敢拿出来,就怕又变成四分之一。 结果不知怎的,吆吆今天突然来了兴致,绕着小区走了好几圈都不停,圆圆实在是又累又饿,没办法才拿出来偷偷吃的。 可怜的圆圆,可能到了高中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吃饭吧唧嘴,而这个特点无数次出卖了他的零食,圆圆也被小伙伴们称为“永远藏不住零食的男人”。 “交出来吧,小胖子,敢吃独食!”小黑子努力鼓起一脸横肉,好像但凡圆圆敢说出半个不字,就要捅出个三刀六洞一样。虽然他比圆圆瘦很多,但是气势上却领先一大截。 圆圆憋着嘴低下头,侧着身子,护住泡泡糖,不敢说话。 “小黑子,你别吓人,圆圆别怕哈。”吆吆跑过来,把小黑子推到一旁。 “他没有有福同享,他吃独食!” “有福同享是需要人家自愿的,人家不自愿叫强……强什么来着,顾春风。”正义感十足的唐吆吆从来不允许圆圆受欺负,从前如此,以后也如此。而且她从不觉得有福同享是所有好东西都要分享。我没有而你有,你就要给我,凭什么?就因为我们是朋友,是兄弟?这不叫有福同享,这叫道德绑架。 “强取豪夺。”顾春风提示道。 “对,就是强取豪夺。” 小黑子把头别到一边不说话,他觉得唐吆吆很不讲道理,自打顾春风来了,什么都听那个小白脸的,还护着圆圆,关键是居然说自己,真没良心。自己每次抢来的东西还不都是给她,她居然说自己强取豪夺。 六岁的孩子说不上爱,但只是懵懂的好感已经让人很折磨了。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年纪,我只想把最好的给你,哪怕是用抢的。 “你你你……你是不是不服管了,是不是。”唐吆吆一看小黑子耍脾气,也很不高兴。不讲道理、暴力、冲动、贪玩……小黑子有很多的缺点,唐吆吆都可以包容接受,唯独欺负人这一点,唐吆吆是绝对不能容忍。 她可是志愿当大侠的,大侠的兄弟怎么能是坏人呢? 两个小朋友执拗地把头扭到开,谁也不跟谁说话。 一时间气氛冷到顶点。 小眼镜左顾右盼地不知道该帮谁。顾春风则将两手插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事实上在他看来,两个人为一点糖果吵架,本身就是件很幼稚的事,只有小孩子才这么干。他们已经六岁了,是大人了,眼前的两个人,一点大人的成熟都没有。 圆圆看着两个小伙伴因为自己的一点泡泡糖而争吵,感觉到很内疚,如果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这点零食,大家就不会吵架。 他拿出珍藏很久的泡泡糖,擦了擦小圆盒表面,打开是一股香甜的味道,他只舍得吃一小截,还剩下很多。 是不是给大家分了吃,就不会争吵了。 世道有时候对善良的人很不公平,他们总是在无意间背负上不属于他们的责任。 “你们俩别吵了,一盒泡泡糖而已,大家一起分了吃就是,不值得吵。” “不吃!” “不吃!” 两个小家伙气呼呼地说道。 第二十一章 泡泡糖 “帮主,你吃吧……”圆圆拿着泡泡糖走向唐吆吆身边。 “我不吃,我不像某些人爱抢别人东西!”吆吆没理圆圆,冲着小黑子的方向白了一眼。 “那你吃吧,小黑子。”圆圆又转头把泡泡糖递到小黑子眼前。 小黑子一甩头,“我不吃,谁爱吃谁吃,显得我多稀罕这点东西似的。也不知道谁当初颁布的什么狗屁帮规,还有福同享,哼!” “你……”唐吆吆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吃吧,眼镜。”圆圆丧气地把糖抵到小眼镜身边,平时他和小眼镜关系最好,小眼镜没少吃大户,后来吃得多了,大户都有点怕他,有时候吃东西还得背着他。 小眼镜看着眼前粉红色的泡泡糖,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唐吆吆和小黑,无奈地摇了摇头。 圆圆慢慢收回手,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顾春风。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吃零食,谁的零食都不吃的。” 圆圆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泡泡糖,心中满是失落,原来糖也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原来想当个好人,也是件很难的事。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再试一次。 “小黑子,你来一块吧,特别好吃。你上次不是想让我教你吹泡泡吗,咱们一起吃,我教你啊……” “我说了我不吃,你起开!” “吃吧,真的挺好吃的,不骗你。” “我不吃!” “真的,你尝一口吧,你自己撕,想撕多少撕多少……” “我说了我不吃,你没听见吗?”说着小黑子一把推开了一直缠着自己的圆圆。 圆圆一下跌倒在地,手中的泡泡糖也跌落到地上,泡泡糖在滚动中打开,像一条粉红的丝带。 “……” “你!”唐吆吆看到泡泡糖掉在地上,气愤地指着小黑子说:“你不吃就不吃,干嘛糟践东西,把糖弄到地上!” “我我我……”小黑子也有点不好意思,但仍然嘴硬地说道:“我说过我不要的,他非过来,谁让他过来的,都怪他自己……”小黑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越说越没底气。 圆圆慢慢蹲下身子,小心地捡起泡泡糖放回盒里,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是应该生气还是应该难过,是应该起来装得跟没事人一样,还是应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是说一声没事,还是指责小黑子。 出现这种场面,尴尬的不仅是小黑子,还有他。 顾春风看着蹲在地上的小胖子,那个背影有点落寞,这个好人有点难当。他讨厌这种背影,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同样的好人,同样伤心的背影,同样的有苦难言。 于是他走上前去,跟着圆圆一起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知道,我看过的书很多。” “其中有一本书是这样说的,如果食物掉在地上三秒之内捡起来,细菌来不及爬到食物上,就不算脏,还能吃。虽然……”他沉吟了一下,似乎圆圆捡糖的时间超过三秒了,“虽然你这个超过三秒了,但是只要没超过一分钟,用水冲冲就都能吃。” 后半句是顾春风自己瞎编的,但是他想大家既然可以用许多个善意的谎言来骗唐吆吆,那么自己用一个谎言来安慰圆圆也不算过分。 有时候,撒谎也温柔,而且顾春风很擅长撒这种慌。 “真的吗?”圆圆高兴地问道。 顾春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突然觉得有点想吃糖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请我吃糖呢。我吃过很多糖,但是用水洗过的糖肯定别具一格,我特别想尝尝。” “好啊!”小胖子一下喜笑颜开。 顾春风回头冲着几个不说话的小伙伴们说道:“那你们吃吗?” 唐吆吆眼珠子一转,连忙说道:“吃啊,怎么不吃,味道肯定特别好,是不是眼镜。” 小眼镜刚想说这洗过的糖能好吃吗?结果唐吆吆眼睛一瞪,只得应和地说道:“对对对,肯定特别好吃!” “那还不赶紧找水龙头去。”说着唐吆吆拉着小眼镜向圆圆他们走去。 只剩下小黑子碍于面子站在那里,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屁颠屁颠地跟过去,可他就是做不到。 凭什么,我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过去。洗过的泡泡糖一点都不好吃,傻子才要吃。我…… “小黑子,你还磨蹭什么呢?”顾春风回头喊道。 傻子就傻子吧,“等等我,我来了!”小黑子冲着几个小伙伴跑去。 夕阳下,几个小家伙的背影有些热闹。 他们跑到居委会后面的公共水龙头,拿水冲糖。 小黑子和小眼镜猜得没错,洗过的糖真的不好吃。泡泡糖上面的糖粉被冲开,吃到嘴里软踏踏的,只有一种咬在橡胶上的感觉,味道淡很多。 “这个味道还真挺特别的……”唐吆吆歪着头努力嚼着。 “是呢,没吃过,还挺新鲜的。”小眼镜在旁边搭腔。“小黑子,你觉得呢?” 小黑子正在那边努力嚼着,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小眼镜一看小黑子不理自己,又转头问顾春风,“顾春风,你觉得呢?” “嗯嗯……是挺特别的。”顾春风随口应和道。 “你们说,这糖也不甜,是不是吃完以后不会蛀牙啊,那还挺好的。”圆圆在一旁问道。 “嗯?”唐吆吆脑子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每次爷爷都告诉自己别吃糖了,太甜,小心蛀牙。每天晚上还叮嘱自己刷牙,好烦的。 现在糖不甜了,那肯定就不会蛀牙了,以后就不需要刷牙了。一想到这里,唐吆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了,连忙说道:“对对对,以后的糖都用水冲一下,不甜了就不会蛀牙了,那就不用刷牙了!” 小黑子和小眼镜在一旁点头,一致认为应该把这个发现记录下来,并以圆圆的名字命名,就叫“圆圆猜想”。 小朋友的脑回路一向如此清奇,让人没有反驳的余地。 顾春风坐在旁边,看着小伙伴们在那里嘻嘻哈哈的,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用心品味着嘴里泡泡糖的味道。他很少吃糖,事实上这是他第一次吃泡泡糖。他其实一直都挺想吃一次的,并不是说馋那个味道,只是因为好奇。 他上一次吃糖还是过年的时候去表舅家做客时,舅妈给的巧克力,很甜很好吃的。舅妈一看顾春风喜欢,连忙热情地让顾春风把所有巧克力都装走。 一旁站着的表哥不乐意了,顺口说道:“切,没事跑我们家来打秋风了。” 表舅冲着表哥的脑袋拍了一下,“混小子,说什么呢!” 母亲挤出尴尬的笑容,说道:“没事,孩子还小,瞎说的,瞎说的……大过年的,别打他。” 舅妈也不好意思,装糖的动作更殷勤了一点。 虽然那时候的顾春风还不知道“打秋风”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从大人的脸上知道答案。 第二十二章 人间大炮 表哥捂着头,委屈地站在一边,眼中噙着泪,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爸要打自己,“我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要打我?” 大人总是告诉孩子要说真话,可是有时候,说真话也是要挨打的。 因为有时候,生活真的需要一点谎言来修饰,才能让它显得不那么糟糕。 顾春风并不知道表哥刚刚的话有多糟糕,但是他知道当时的气氛有多尴尬,所以他很有礼貌的站起身,鞠了一个躬。 “舅妈,别拿了,我最近牙不好,妈妈说不能吃太多糖的。”然后他转头看向母亲,“是不是,妈妈?” 母亲愣了一下,低下头,嘴角强咧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眼角却一点笑意都没有,“是啊,嫂子,不要拿了,他牙不好,吃不得的。” 舅妈闻言手上的动作也放缓了,她看看顾春风,又看看自己的妯娌。 这对母子啊…… “那……那好吧。”舅妈又说道,“那你们稍微坐一会,再坐一会,饭就得了。” 顾春风站起身来,笑着说:“不用忙了,舅妈。妈妈之前说还有几件衣服要赶,还得赶紧回去,是吧,妈妈。” 母亲连忙点头称是,不顾哥嫂的挽留,执意拉着顾春风走了。 最后,顾春风站在门口,很有礼貌地对着舅舅一家说再见,粉雕玉琢的小孩喜气洋洋,完全没有一点丧气的样子,好像真的只是害怕牙疼,真的有衣服要赶工。 大门关上,门里立刻发出表哥的哭声和表舅的叱骂声,顾春风抬头看着母亲,“我还是最喜欢吃妈妈做的饭,谁家的菜都比不了,回家吃饭喽。”接着仿佛想起什么似的,撅着嘴说道:“还有什么巧克力,一点都不好吃,太齁了,舅妈还要送给我,谁要啊。哎,实在是热情过度。” 母亲拉着顾春风的小手,看着六岁的儿子故作老成地在那里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上天对她是残忍的,它夺走了她的丈夫。 上天对她也是仁慈的,它赐予了她这个儿子。 自那以后,顾春风再也没吃过糖,水果硬糖、棒棒糖、口香糖、奶糖不管什么糖都没吃过,哪怕是别人送给他,他也只是推脱怕牙坏了,不肯接。 其实他说谎了,他喜欢吃糖,巧克力很好吃,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味道。那种丝滑的感觉,一股甘甜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咽进去的仿佛不是食物,而是幸福。 只是他不敢吃了,那种幸福可能不属于他。虽然他不知道价钱,但是他想巧克力应该挺贵的,毕竟自己吃的时候,表哥看着有点心疼。 他喜欢吃巧克力,可是万一吃上瘾了以后没得吃了,怎么办? 去找别人要吗? 那样很没骨气的。 和巧克力比起来,他更珍惜自己的骨气。 顾春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个道理,有些线不能迈的,迈过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一面嚼着口香糖,一面回忆着过去,最后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算了,不想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人啊,有时候是要获得没心没肺一点。你看唐吆吆,活的就很快乐。 可是唐吆吆此时有点不快乐了,她不是因为自己不快乐,而是因为小黑子,他好像又闯祸了。 小黑子为了显示自己和圆圆关系铁,特意要了很长的一截泡泡糖,随意拿水冲冲就放到嘴里,别人说话的时候他都顾不出上搭腔,使劲嚼,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块糖有多好吃。 别人都把糖吐了,他还在那嚼,根本停不下来。圆圆发誓,他的泡泡糖绝对没有如此持久的味道。 事实上,一块泡泡糖嚼这么久绝对不会好吃,吃到最后小黑子觉得自己嘴里的只是一块蜡,除了黏糊糊的感觉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依然没有吐,因为他不知道自己除了嚼泡泡糖还能干什么,跟圆圆道歉吗? 嘴硬的小黑子从来不知道认错道歉是什么,他宁愿挨老爹的嘴巴子,也不会去道歉。 他爸就说这孩子是天生的死拧种,打死都不低头的那种。 “小黑子,别吃了,赶紧吐了吧,你一个泡泡都吹不出来,光嚼有什么意思?”唐吆吆不理解小黑子的心思,事实上在她看来,除了顾春风,没有谁的心思是值得在意的。而在意顾春风的主要原因是,自己只要稍有疏忽,就会被顾春风气个好歹的,自己不得不防范着。 哦,对了,还有爷爷。在意爷爷是因为爷爷疼自己,而且,自己只有爷爷了。 其他人? 其他人只要跟着自己这个武林盟主走就对了,小区第一的武林盟主一向如此自信。 “切,吹泡泡有什么了不起的,看我给你们展示个绝活!”说着小黑子抬头冲着天,做着方位调整,他要隔空把泡泡糖吐到垃圾箱里去。 “人间大炮一级准备!” “人间大炮二级准备!” 小黑子深吸了一口气,所有的小伙伴把脑袋扭向垃圾箱,期待着“人间大炮”的发射。可是等了几秒,偏偏不见炮弹迟迟未到,转头一看小黑子,小家伙脸已经涨红了,正掐着脖子在那咳嗽。 完了完了,“人间大炮”一不小心卡膛了! 偏偏他挑了一块最大,卡在喉咙那也吐不出来。小伙伴慌了神,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还是唐吆吆聪明,“赶紧咽进去,使劲咽啊!” 小黑子眼睛涨得直流泪,赶忙摇摇头示意不行。 唐吆吆在一旁鼓劲道:“没问题的,你要相信自己,跟你吃肉的时候一样,一闭眼,一抻脖,就进去了!” “加油加油……” “加油啊,小黑子,使劲咽啊!” 最后,小黑子终于不负众望,把整块泡泡糖吞进去了。 “耶!”小伙伴们欢呼着。 小黑子高举着双拳,满脸的骄傲,仿佛世界之王一样。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一大块泡泡糖呢! 不得不说,我们小时候都会做一些比较愚蠢的事。等到长大以后,再回忆起那些蠢事,都会闭着眼摇摇头,然而心里却乐不可支。 可是别高兴的太早,麻烦的事才刚刚开始。 小孩之间总会有一些古怪的传闻,例如玩火尿炕,又或者不小心踩到尿了,会变成尿人,再或者如果不小心把泡泡糖咽进肚子里,就会把肠子黏住,如果不去医院开刀把泡泡糖拿出来,就会出人命的。 这些奇怪的传闻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也许是某个装神弄鬼的爷爷奶奶,或者某个心大的爸爸妈妈,但它确实有不少信众,成了很多小孩的童年阴影。 于是情形急转直下,刚刚高举双拳的世界之王下一刻就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哭。 小黑子哭丧着脸对唐吆吆说:“帮主,我把泡泡糖咽了,我居然咽了!” 唐吆吆看着眼泪鼻涕一大把的小黑子,“嗯,然后呢?” “我是不是快死了!” 第二十三章 保健站 “啊?”唐吆吆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吞了泡泡糖啊!”小黑子一看唐吆吆完全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禁悲从中来,难道她不知道她马上就要失去自己了吗? 唐吆吆一脸疑惑的样子,“然后呢?” “吞了泡泡糖肠子不是会被黏住吗?”这么简单通俗的道理,唐吆吆居然不知道。 “这?”唐吆吆也知道这个传闻,但是对于这些小道消息她一向是不屑的。可是她可以不信,但是她不能阻止别人信啊。 况且小眼镜还在旁边上蹿下跳地添乱,一会儿说自己表哥的同学是吃泡泡糖死的,一会儿说自己老家的狗狗也是吃泡泡糖死的。总之在他嘴里,泡泡糖比农药好不了多少。 小黑子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更加悲痛了些。唐吆吆没由来的也跟着紧张起来,问道:“要不送你去保健站?” 小黑子哭丧着脸,点点头。 唐吆吆一挥手,“走!保健站的干活!” 那个时候,唐吆吆他们小区里还有个保健站,居民有个头疼脑热的都爱往保健站跑,比去大医院方便,也不需要排队挂号。虽说医术比不得大医院,但常规药还是有的。 唐吆吆是保健站常客,今天磕个腿,明天摔个胳膊,身上不是涂着红药水,就是抹着紫药水,每次涂完,小丫头翻身起来就窜出去了,还跟小伙伴们炫耀,好像身上的不是药水,而是勋章一样。 小姑娘也不喊疼,大夫们都挺喜欢她的。小姑娘也自来熟,每次去保健站熟门熟路地跟回家一样,每个星期不来两趟还怪想的。 今天保健站当班的是孙大夫。说起孙大夫,那是保健站的金字招牌,人到中年,智慧见长,头发见少,在小区里的威望逐年攀升。早些年的时候还不流行送锦旗,否则孙大夫的锦旗能收一屋子。什么妇女之友,男科圣手,小儿专家……不计其数。 唐吆吆一进门,看孙大夫在给别人看病,赶忙喊道:“孙叔叔,你快看看小黑子吧,他快不行了!” 唐吆吆一嗓子就把孙大夫惊到了,加上小黑子一直在那哭,他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呢,起身问道:“怎么了,别慌,别哭了,到底怎么了?” “我我我……我吞了……”小黑子一直哭,断断续续地也说不出完整话来。 唐吆吆在一旁干着急,“他吞了泡泡糖了!” “嗯,泡泡糖?”孙大夫一皱眉,心中想这泡泡糖吞就吞了,碍事吗?泡泡糖应该也算是异物,儿童吞食异物挺麻烦的。一时之间也拿不准主意,只得指着床说道:“来吧,先上床躺着吧,我给你检查一下。” 小黑子小腿一蹬上了床,孙大夫走到跟前,撩开衣服,用手轻轻摁了摁腹部,“疼吗?” 小黑子摇摇头,“不疼。” 孙大夫又换了个地方摁,“这儿呢?” 小黑子又摇摇头,“也不疼。” 孙大夫把手指往上挪了挪,放到上腹部,“那这儿呢?” 小黑子点点头,呻吟道:“疼……” 孙大夫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上腹部疼是什么状况,也不是肠胃啊,于是追问道:“怎么个疼法?是从里往外疼吗?” “你摁的我肋骨疼……” 孙大夫气得说不出话来。 结果按了半天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孙大夫只得坐回桌前,打开病历本记录,“泡泡糖多大?” 几个小家伙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唐吆吆伸出中指,比划了一下说:“这么长!” 旁边顾春风伸出食指,说:“哪有这么长,明明这么长。” 小眼镜凑上前来,举着小拇指说:“不对不对,我记得是这么长。” 唐吆吆摇摇头,“不对,你那个太少了也。” 顾春风说道:“那也不能按你比划的算,泡泡糖嚼一嚼体积是会变化的,这么算不准的。” 唐吆吆一想也是,“那你说该怎么算?” 孙大夫看着几个小家伙一人比个手指在自己面前争论不休,那场景从医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一时间头都大了,一拍桌子喊道:“别吵了,到底听谁的!” 看到孙大夫发火了,几个孩子赶忙后退了几步,不敢说话。 “你们闪开,让我来。”圆圆推开众人,走上前去。 论吃的话,圆圆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权威了。唐吆吆一度怀疑,她和顾春风两个人的饭量加起来都比不过圆圆。其实她还是小看了圆圆,她和顾春风俩人再加上小眼镜合起来也不是圆圆的对手,凑上小黑子才将将打平。 圆圆不光吃的多,而且吃得快,关键是他对于食物的记忆实在是太好了。如果有人问的话,他可以把从上星期开始到今天为止吃过的所有食物都数一遍。还能把每道菜的好坏与否做一番品评,这个肉丝咸了,那个鸡腿没裹面粉,周二的面条没过凉水,上礼拜的粽子枣搁少了。 等稍大一点的时候,他还做了一个一周食物排行榜,偷偷地把这一周最好吃的食物记在小本本上,下回让妈妈再做给他吃。总的来说,在小区里,食神是谁不知道,但是吃神就一定是圆圆了。 其实长大以后的圆圆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成为一个美食评论家,那才是最符合他的职业。 可是现实和梦想总是存在差距的,想成为一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圆圆已经拼尽全力了。 至于美食评论家? 算了,在梦里想想就好了。 好了,关于圆圆的白日梦可以暂时放放,六岁的小黑子还躺在床上等着他来拯救。 只见圆圆掏出泡泡糖盒,抽出和小黑子刚刚吃的一样多的泡泡糖,然后塞到嘴里,认真而仔细地嚼。小脸巴子的肉随着动作一颤一颤地,鼓着小腮帮子的样子跟塞满食物的小仓鼠一样。孙大夫看着眼前小朋友幼稚而严肃的样子,想笑却不能笑。 觉得嚼的差不多,圆圆“呸”的一下把泡泡糖吐在手里,看看大小,点点头,“对,就这么大!”表情坚定的样子,让人无法怀疑,毕竟圆圆身上背负着吃神这一名号 小黑子躺在床上,直伸大拇指。 心想吃神就是吃神,跟我嚼的大小都一样。 第二十四章 祥林嫂和小黑子 大夫点点头,“知道了,没啥事,别着急哈,回家多喝点水,好好休息,明天就能拉出来。” 几个小伙伴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虽然社会经验不够丰富,但是察言观色好歹还是懂一点的,大夫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地,一定是在忽悠自己啊。 什么叫能拉出来,这都黏上了! “大夫,我们知道这很严重,你告诉我们啊!我们都是生死的兄弟啊!”小眼镜说道 “咳咳……”唐吆吆咳嗽了一下。 “还有姐妹。不管怎么样,你得告诉我们实情啊,我们有心理准备的。要是需要换器官,我们都帮得上忙的啊。” “对啊,我们可以献血的。”唐吆吆一撸袖子,露出了自己那根小细胳膊在孙大夫眼前晃悠。那几年帅大叔濮存昕的无偿献血广告,电视上天天放,弄得唐吆吆一直以为输血可以治百病。 “对对,大夫,如果小黑子肠胃坏了的话,我也可以捐啊。”圆圆说道:“你看我长得这么胖,肠胃肯定比别人大一点啊,捐一点肯定没问题的。” “大夫啊,不管捐什么你不能放弃希望啊,你要告诉我们实情啊!不能因为我们是小孩,就瞒着我们啊!”小眼镜在旁边说道。 大夫看着唐吆吆几个人上蹿下跳的样子,聒噪得跟一群小老鸹似的,连隔壁的病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你们谁认识他爸妈,给我找来,我跟他爸妈说好了。” 唐吆吆赶忙自告奋勇地举手说道:“我认识,我认识,我跑得快,我去!” 孙大夫一挥手,“去吧去吧……”说着又低头写起了病历。 唐吆吆“嗖”地一下飞了出去,一路上翻山越岭,噔噔地爬上四楼,使劲砸防盗门。 “阿姨,不好了,小黑子快不行了,你快去保健站吧,孙大夫叫我赶紧来找你,去晚了没准就见不到最后一面啦!” 小黑子妈妈听得一激灵,赶忙跑出来,慌张的连门都没锁,“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磕哪儿了?还是被车撞了?” “哎,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您快跟我走吧,小黑子就在保健站躺着呢。” “走走走!” 小黑子妈妈这一路感觉昏天黑地的,紧张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紧赶慢赶就怕见不到小黑子了。这孩子虽然平时皮了点,但是怎么也是自己的心头肉啊,这要是没了,自己以后可怎么活啊! 一进屋,看见小黑子埋头趴在床上,小黑子他妈话都没说,就趴在他身上哭,“我的娃啊,你怎么说没就没了啊,你可叫我怎么办啊……” 旁边孙大夫看着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妈……我还没死……”小黑子弱弱地说道。 小黑子他妈“腾”的一抬头,看儿子没死,喜极而泣,抱着儿子的头大哭,声音反而比之前更大了。 “不是,孩儿他妈,你等会,你先别哭,孩子没事。”孙大夫走到旁边,劝慰道。 “啊?”小黑子他妈一愣,“可刚才吆吆她说孩子快不行了,您让我赶紧过来……” 孙大夫一扶脑袋,心想这孩子也太慌张了,自己不过是让她带个话,结果她把人好端端的孩子给说死了。 “孩子没事,就是不小心吞了块泡泡糖,不碍事的。不会引起任何病症,明天自然排便就会出来。” 人生的大喜大悲,来的也太快了。 “那您叫我过来是为了?”小黑子他妈疑惑地问道。 “哎,这不是我说话几个孩子不信嘛,在我这可劲闹唤,还吵吵着要献血捐肠胃”孙大夫摇摇头,“我也是被闹得没办法了,才把你请过来的。” 小黑子他妈指着几个孩子,“你们几个死孩子,可让我省点心吧。”说着想拍小黑子的脑袋,可一想有点舍不得,于是改拍为揉。 突然感觉脚上一凉,低头一看,原来是之前走的慌张,鞋掉了一只都不知道。 “这样,我给你开点开塞露,这孩子要是排便不畅,你给他用点开塞露就行。”说着孙大夫一签单子,递给小黑子他妈,“走吧,去结账去吧,这事闹的。” 小黑子他妈赶忙点头,“嗯……大夫,您放心,我回头都给他用上,让这孩子长点记性。”说着狠狠地盯了小黑子一眼。 小黑子顿时觉得,那个什么开塞露可能不是好东西。 事实证明小黑子的直觉是对的。 开塞露这东西吧,谁用谁知道,反正是特别清凉。 第二天,小黑子捂着屁股站在水泥管旁,凄凄然地如同小媳妇一般。 唐吆吆上前问道:“小黑子,你没事吧?” 小黑子双目失神地摇着头,轻声说道:“没事……” 看小黑子精神状态不对,唐吆吆赶忙又问道:“你真的没事吧?” 小黑子低下头,“怎么可能没事,跟漏了一样……” “啊?什么漏了?” 小黑子摇着头不肯再说,只是低头絮语道:“我妈没摁住我,是我爸亲自上的手。”小黑子捂着自己屁股,回忆着昨晚撅着屁股挨扎的耻辱场景,感觉自己的人生都不好了。 唐吆吆看着小黑子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立刻就把开塞露这种药物挂上了黑名单。暗暗发誓,自己以后不管得了什么病,哪怕是快病死了,都不用开塞露。 “我再也不吃泡泡糖了……” 初三那年冬天,当唐吆吆学到《祝福》这篇课文的时候,莫名地想起六岁的小黑子。祥林嫂那副哀怨的样子,像极了当时的小黑子。 虽然至今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唐吆吆觉得小黑子那晚过得一定挺惨的。 长大后的唐吆吆回忆起自己的六岁,发现能记住的太少了,好吃的、好玩的、有趣的人、美丽的风景……这些美好的记忆片段仿佛被谁偷走了一样,什么都回忆不起来。 也许岁月才是最好的神偷,它会无声无息地偷走一切。 也可能那些美好的片段只是被封存在记忆里的某个不知名的角落,蒙上厚厚的尘埃,这可能是为了告诉人们,不可以沉溺于回忆太久,而忘记前行。 长大后的唐吆吆也曾经回到那个小区,树、影、光、风……一切都跟过去一样,但是她又清楚地感觉到一切跟以前不一样。 也许是少了门口晒太阳的大黄狗,也许是少了自行车库前的八哥,也可能是空气中少了露天面摊的味道,没了在树下嚼口香糖的小胖子,没有了虎头虎脑的小黑孩,总之是少了些什么。 这些缺失的记忆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的夜晚重新降临,它们将领着唐吆吆回到过去。 第二十五章 入学季 不管怎样留恋,日子终会一天天地过去。 如果说这世界有一个月份能让几亿小朋友又爱又恨的话,那么一定是9月了。如果非要再加一个月份的话,可以把2月也加上。 在这两个月份,数以亿计的小朋友将离开了温暖的家,乌泱泱地涌入了校园。无数家长为此松了一口气,家中的小祖宗总算送走了。但是更多的家长却敲起了战鼓,应试的大潮汹涌而来,没有谁能幸免于此。 上学,是所有人必经的一个环节。在那个狭小的教室里,人们会度过最难忘的六年时光。他们会在此开心,会在此流泪,会在此嬉戏打闹,会在这里经历许多的人生第一次。 1995年的9月,唐吆吆光荣地成为了一名小学生,正式步入了人生的重要阶段。 小学很重要,这是老师开家长会的时候说的,唐吆吆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可笑的是,此后每隔几年,她都会听到类似的话语。 小学老师告诉她,小学是打基础的关键时期,很重要。 初中老师告诉她,初中是决定性格的关键时期,很重要。 高中老师告诉她,高中是冲击高考的关键时期,很重要。 似乎学生的每个阶段都很重要,错过了、荒废了,就会铸成人生大错。 仿佛唐吆吆的人生就是由一根又一根积木搭建而成的大厦,只要有一根出了问题,整个大厦就会轰然倒塌。 这样的人生未免惨了点。 上学前,爷爷告诉唐吆吆,学校不同家里,要讲规矩,要听老师话,不要跟同学打架,不要…… 爷爷说了很多,唐吆吆都没记住,毕竟她总觉得作为武林盟主,只需要记住大事就好了,至于规矩这种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规矩的力量无所不在。 例如只要进了教室,就要规矩地在椅子上坐好,双手背后头抬高。课间操的时候,要规矩地排成两行,男左女右,从矮到高不能乱。每天下学的时候也要排成队,规矩地走出校园,喊一声解散才能离开。 在这些规矩面前,即便是大侠也无法例外。因为校园的江湖里,只有一个盟主,他的名字叫校长。校长手下有副校长、主任、副主任、老师、勤杂工等一系列人,唐吆吆看着这些人仿佛一尊尊神祗一样站在学校的顶点,不禁感叹,想要一统江湖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志愿产生了怀疑,当个自在逍遥的大侠可能有点难了。 “爷爷,爷爷,快点,我要迟到了!”唐吆吆背着大书包在门口喊道。 “来了,来了!”堂堂的临海市武林泰斗唐老爷子正拿着一块破抹布着急忙慌地从屋里出来,“别催,别催,这就来!” 学校为了贯彻教委的决定,要求每个小学生必须注意个人卫生,注意个人卫生的具体表现就是要带“两布一杯”——手绢、抹布和水杯。 小手绢擦脸擦手,小抹布擦桌子打扫卫生,小水杯喝水。这个设想是很好的,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却出了偏差。小朋友通常都会把手绢和抹布一股脑地塞到水杯里,然后玩着玩着就将手绢和抹布混用了,好好的手绢弄得脏兮兮的,最后结成一团硬疙瘩。 还说讲卫生,真拿它擦脸,不得沙眼就好了,还是用袖子抹抹更干净。 没带的学生自然要挨批评,还要在走廊罚站。第一天没带“两布一杯”的学生足足有十人,除了一位身体不太好的学生,其他都被扥到走廊,溜溜地站了一排。 心大的唐吆吆自然是“走廊小分队”的一员 其实唐吆吆知道,被罚站是件挺丢脸的事,但是她并不在意这样的惩罚。被罚站而已,又不会掉块肉。甚至在下课的时候,还有心情和路过的小黑子和圆圆打招呼、做鬼脸。 对于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唐吆吆来说,被别的家长找上门都属于家常便饭,罚站这种事实在是太小儿科了。 但是,千万不要让顾春风看到,不要让他看到自己刚上学就被罚站了,不要让他看到自己丢脸了,不然……不然他会小瞧自己的。 然后她就碰到了顾春风。 唐吆吆赶忙低下头,“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唐吆吆学着某个自称赌侠的男人,小声给自己念咒,但愿上天能让顾春风突然眼瞎。 她低下头不敢抬头看,之前老师批评的时候,唐吆吆都没有这么羞愧,可是…… 自己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是大侠吗? 为什么会在自己手下面前感到羞愧? 对啊,唐吆吆想起顾春风是自己的手下,有什么不敢看的,为什么要羞愧。 想到这,唐女侠一抬头,她决定要让自己表现地像个女英雄一样,昂起自己高傲的下巴,她要让顾春风看看什么是敢于反抗暴权的革命主义精神。 可是刚一接触顾春风的目光,女英雄就败下阵来,努力鼓起的反抗勇气瞬间消失,高傲的头颅低垂。 不知怎的,在顾春风的目光下,之前的那种不在意变成了很在意,以往的无所谓变成了有所畏。她现在只希望身后的墙能裂个缝,把她吞进去。 从始至终顾春风都没有说话,他既没有笑,也没有鄙夷,只是面部表情地看了一下,然后走开。 然而这却是唐吆吆最怕的,她怕顾春风对她失望。 优秀如顾春风,一进入小学就是震惊全校的人物,一年级就会背三年级的古诗,还会解四年级的应用题,如果不是英语差一点,校长巴不得直接让他跳到三年级上学。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是小姑娘知道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成语。优秀如顾春风,他的朋友也应该一样优秀。 可是,现在看来,她似乎不够优秀。 面对入学没几天就被扥到走廊罚站的她,顾春风连话都不屑于跟她说。自己的高傲在他面前,似乎不值一提。 唐吆吆很失落。 “笨蛋……”突然一句稚嫩的童声,轻飘飘地飘到唐吆吆的耳朵里。 他认出了我!他没有不理我!他还敢和我说话!连圆圆和小眼镜都不敢的,他真厉害,不愧是我唐吆吆的手下。 恰好教导主任陈学林过来找唐吆吆他们老师江玉花聊天,问到这届学生怎么样的时候,江老师说:“主任放心吧,小孩子嘛,吓唬一下听话的很。您看,都在这儿站着呢,一句话都不敢说。” 陈主任摇摇头,“一群小笨蛋哦,带点东西都能忘了。” 唐吆吆心花怒放哪里顾得上周围站着谁,之前的那点失落立刻烟消云散,高兴地反驳道:“你才是笨蛋。” 一句脆生生的童音给了陈主任一记响亮的回击,虽然是误中副车,但是一问一答间配合的天衣无缝。 陈主任脸上的表情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江老师的一脸尴尬地陪在一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呵呵……这届学生还真是……”陈主任考虑了一下措辞,刚入学的学生他也不好发作,“啧,应该是会说话啊。” 命运真是一位好导演。 大侠唐吆吆就这样发出了她在小学生涯的第一击,实验小学校史中最能折腾的一位小公主以挑衅教导主任的方式登场了。 第二十六章 陈学林 “主任早。” “主任早上好。” “老师好!” “……” 一个个小朋友极有秩序地穿过校门,依次对陈主任鞠躬行礼,像极了电视中学生拜见夫子的场景。 陈主任眯着眼,背着手在校门口徘徊,感受着学生们的崇敬,偶尔批评几个不合规矩的学生。 “你你你,对对对,就是你,别看别人,你的红领巾呢?罚分,值日生,过来,记一下他的名字。” “你的头发长了,该剪了啊。” “诶诶诶……不许跑,跑什么,进了学校就该静下来,《小学生行为规范》怎么讲的,啊!校园内禁止乱跑乱跳,嬉笑打闹。” …… 要说老师这个职业,操心的事多,费神的事多,起得还早,偏偏挣得不多,每当看到那些活泼好动的猴崽子们,陈学林总觉得自己的更年期又提前了。 哎,要知道,他才刚过三十五,就已经被气出更年期了。 如果不是每天早上能站在校门口,听一下学生的敬仰之声,还能小小地作威作福一下,他都不知道该如何撑过这一天。 陈主任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关校门。”说着极有领导范儿的一挥手,看门的大爷赶忙过来拉门。 “等等!别关门……”突然远远的有一个声音传来,陈主任推了推自己四百多度的眼镜使劲往那边看,还是看不清是谁,只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背着大书包,逆着阳光在路上狂奔。 “陈主任,是我啊,唐吆吆啊,不小心骂你笨蛋那个……” 大侠从来都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哪怕骂了人,都会自报门户。 “赶紧关门,赶紧的,别犹豫……”一看看门大爷动作放缓,陈主任赶忙催促道。 小样儿,正愁找不到机会训你呢,自己送上门来了。 此时的陈学林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一天以后的他总是在想,如果上天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会说:“谁也不要动,让开门,让唐女侠过。” 不过此时,他还没有这个觉悟。 两分钟以后,当唐吆吆气喘吁吁地冲到大门前,大门早已经合上了。陈主任双手插兜,得意洋洋地看着唐吆吆,他必须很努力才能不让自己笑出来。 终于犯我手里了吧,还抓不住你了。 “你说说你,啊,干什么行,当学生的,居然上学都迟到。时间就是生命你知道吗?你这样的放在军队里,叫延误军情,是要被枪毙的……”这套说辞陈主任早已练了不下上百遍,甭管道理通不通,用来哄学生效果是极好的。精神好的时候,他能说上半小时不带停的。今天鼓鼓劲,加把油,争取说到四十五分钟,小丫头,居然敢在江老师面前说我是笨蛋,不给她长点记性,她还真以为我陈学林是好欺负的。 我陈学林在学校里钢铁小鞋的名号,可不是白说的。 “陈主任,你先放我进去嘛,别把我关在外面啊……”唐吆吆哀求道。 作为一个志愿当大侠的人,她深知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该撒娇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否则小屁股早被爷爷打开花了。 “进来什么进来,现在知道求人了,有这会儿功夫,你早起一会儿,早出发一会儿,不就准时到了吗?你说说你……”陈主任得理不饶人,他觉得这种隔门对话的方式,有助于加深唐吆吆的记忆,让她深知自己的权威是不得挑衅的。 “你就让我进去嘛,主任,求你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唐吆吆的脸上挂满了委屈,嘟着嘴低下头,一脸悔过的表情。虽然内心对迟到这种事完全不放在心上,但是该有的表情还是要摆足,唐吆吆可是演技派。 “你别给我来这套,我告诉你,你这样的我见的多了。嘴上说不敢,扭头就忘了。”陈主任越说气势越足,“你好好在外面站着,等第一节课结束了再进来,让大家都看看,你是怎么迟到的!” “别啊,主任,很丢人的。”唐吆吆一听要在门外待到第一节课以后,那哪行。到时候一下课,同学们都出来玩,会被顾春风看见的,肯定又会被他说笨蛋。“你怎么才肯让我进去呢……” “我就不让你进来,你在外面站着去,有本事你飞进来啊!”陈主任信口说着。 突然他看到唐吆吆脸上的悔过立时烟消云散,兴高采烈地往下放书包。他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事。 说了什么呢? “你说的啊,我现在就飞进去,你别反悔。”唐吆吆一手拉着书包带,一边慢慢地以一种类似铅球运动员的姿势开始旋转,调整好角度力度,最后…… “接住了啊!”唐吆吆在门外喊道。 “走你!” “嗖”地一下,书包以一个圆滑的曲线飞过校门。 “我我我……”还没等陈主任反应过来,书包已经直奔他而来。作为一个教导主任,他这辈子经历过很多事,但是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被书包砸死。“我接……我接什么接”陈主任赶忙闪到一旁。 “嘭—卡啦”随着书包掉落在上,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一同响起,被唐吆吆硬塞到书包里的小杯子摔得粉碎。可怜的它还没发挥作用,就已经壮烈牺牲了,连教室门都没进过,就死在校门口,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学生真的是太……陈学林盯着一地狼藉,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形容唐吆吆。 “主任,主任,你快看!”旁边的看门大爷拍了拍陈主任的胳膊。 “我……我去……” 就在陈主任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书包和玻璃碎片的时候,唐吆吆已经身手矫捷地开始爬门了。 从事教师一职以来,陈学林抓过很多跳墙逃课的学生,都是从里往外偷偷地跳,但是当着自己面光明正大地爬大门的还是第一次。 “你你你,你别往上爬了,你快下来。” 门高将近三米,上面还树立着金属箭头,别说一个小孩,就是大人翻过来都费劲。陈学林是真怕唐吆吆不小心挂在上面,万一摔下来,再见了血,自己没法跟家长交代。 到时候某些无良的小报媒体再写上“老师逼学生翻墙跳门上学,问师德何在”,自己这后半生算是交代了。 他一贯认为自己在学校里算是横的了,但是今天算是见到不要命的了。 第二十七章 我飞 “我让你进来,我马上开门,你先下来!” “没事……这才哪到哪,我是专业的,您放心吧。”唐吆吆浑不在意地挥挥手。当然专业了,大侠唐吆吆在荒地水泥管上上下翻飞近千次,论翻墙的经验,都快赶上消防员新兵了。 手脚利索的她转眼就爬到一半,旁边看门大爷提议道:“要不我现在去开门?” “你开什么门!现在这情况开门,你再把她晃下来!”转脸又满脸慈祥地对唐吆吆说:“乖啊,咱不着急,咱一步步地来,慢一点哈,上课什么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知道了,放心吧主任。”唐吆吆点头道:“哦,对了,主任你待会是不是还要批评我啊,我不是故意迟到的。” “哎呀,我批评你干嘛啊。上学嘛,心意到了就好,早点迟点没差的。”陈主任的脸上充满了慈爱耐心,连他儿子都没见过。 “那我就放心啦,我过来啦。”说着唐吆吆从外面翻了过来。 “慢点慢点,不着急哈,脚下踩实了,对对对,慢一点。”陈主任和颜悦色地嘱托道。 然后唐吆吆正过身,以一种面朝大海,我要跳水的姿势说道:“陈主任,你准备好接我,我准备飞啦!” “啊!(??Д??)ノ” “我飞!”唐吆吆高高跃起,还好整以暇地摆了个大侠出场的姿势。 “你别飞啊,我我……” “你还闭着眼飞!” 唐吆吆心里奇怪,飞翔这种美妙的事,当然要闭眼享受一下了,陈主任这人连这一点都不明白,怕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吧。 唐吆吆此时飞的潇洒,陈学林则面临着一个很重大的人生难题——刚刚书包飞过来还能躲,现在整个人飞过来你还躲不躲? 当然不躲了。 陈学林自问虽然平时有点作威作福,偶尔还惩罚一下学生,但还算是一个称职的老师,该有的师德还是有的,怎么可能弃学生于不顾呢。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学生一脑袋闷在地上,这种事他真做不出来。 结果就是学生一脑袋扑在他身上,小家伙几十斤的体重跟人肉炮弹一样,着着实实地当了一把人肉垫子。 “我……”陈学林倒在地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跟散了架一样,胸口堵的跟被大锤子砸过一样。 “你们在干什么!”校长老刘登场了。 三分钟以前,老刘正悠哉悠哉地坐在办公室里喝茶。 作为一位五十九岁的校长,他已经兢兢业业地在教育战线上奋斗了一生,从一名小教员开始,到如今的校长,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堪称一部奋斗史。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安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没事喝喝茶,看看朝阳起落,享受一下晨间美景…… 美什么美!老刘顺着窗户正好看到唐吆吆从大门上跳下来,一脑袋扎在陈主任怀里的场景,一口茶水全喷在窗户上了。 放下茶杯,转身就冲下楼去了。 那速度快的,根本看不出是一位要退休了的大爷。 一边跑,一边心心念念的是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老刘可不想在临退休之前,多一笔逼死学生的记录,校门的高度说高不高,但是摔坏一个七岁不到的孩子是足够的了。 等到了楼下,看到唐吆吆已经翻身站起来了,赶忙冲上前去仔细检查。唐吆吆也奇怪,这个头发斑白的老爷子好像有些面熟,但是又记不得在哪见过。如果顾春风在旁边的话,一定会提醒她,这位笑起来跟弥勒佛一样的老爷子前几天就站在讲台上,给大家做开学讲话。 老爷子摸摸胳膊,摸摸腿,仔细瞧了半天,“没事吧,小同学,晕不晕啊,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唐吆吆不明白老爷子在担心什么,满脸无所谓地说道:“没事啊,这有啥的,比这高的我跳了不老少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老刘的一颗心可算放回肚子里去了。 “校长,校长……”躺在地上的陈主任呻吟道:“她没事,我有事啊,我这胸好像撞碎了。” “碎个屁”当了一辈子文明人的老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你一个大老爷们能有多大点事,回家自己擦点药酒去。” 转头又和颜悦色地对唐吆吆说道:“小同学真没事吧,没觉得哪疼吧。” 唐吆吆木木地摇了摇头。 “没事就回去上课吧,路上慢点啊!”校长小心地嘱托道。 “可是我小水杯摔碎了,待会老师又该说我了。”看着破碎的小水杯,唐吆吆有点不开心,全然没了刚刚爬门的兴奋劲。 “没事没事,告诉你们老师,就说我说的,你以后都不用带水杯了!” “您是校长吧?”一听不用带水杯了,唐吆吆连称呼都变了,从“你”自动变换成“您”。 “对对对……”老刘点点头。 “那太好了。”说完唐吆吆极有礼貌的鞠了一个躬,提起书包转身就跑,只留下一地的碎玻璃渣子和躺在地上呻吟的教导主任。 从初次过招的结果来看,似乎女侠唐吆吆完胜。 老刘把陈学林带到了校长室,了解了之前的情况,最后陈主任拍着桌子说一定要请唐吆吆的家长。 “小陈啊,这个学校的校规校纪当然很重要啊,你呢,一直抓的不错,这点是值得肯定的。”老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可是呢,这个也要把握尺度,小学终归是人治。学生呢,终究还小。” “可是校长,这个唐吆吆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完全没有规矩,今天敢爬校门,明天就能提着鞭炮把学校炸了!” “哎……小陈,别激动,你看你,就是年轻气盛,这做学生工作的,一直生气,早晚把自己气死。”老刘安抚道。 “不是,校长,这唐吆吆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要是放任下去……”胸口还隐隐作痛,陈主任觉得这件事怎么都不能这么过去。 “请了家长怎么跟家长说?就说小孩子被逼得没办法了,最后从三米高的大门跳下来?这真要出了事,咱们学校是要背责任的。” “可是,校长……”陈主任还想据理力争一下。 校长摆了摆手,拿出一份档案来,“这是我刚从学生处那找来的唐吆吆档案,你看看吧。” 陈主任好奇地拿起档案,心想难道唐吆吆有什么惊人的背景,她爸是区长? “这也没什么嘛,父母一栏空着,双亡吗?难怪没规矩。只有一个爷爷在,可以请她爷爷来嘛,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但是再不容易也得管教啊!” 老刘摆摆头,心想年轻人做事就是糙,指着职业一栏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职业……拳馆武师!” 老刘点点头,说道:“对……这个唐家十字拳我还是听过的,在咱们临海还挺有名的。真让人家知道你差点把人家唯一的孙女给摔了,人家肯定打上门来。到时候你以为咱们体育组那几个货,够人家打的啊。” 不用想了,铁定打不过啊。打不过就跑的话……陈主任看了看自己日渐发福的肚子,有些丧气。 “到时候人家都不用带动家伙的,用拳头就能教咱们做人。”老刘无奈地说道。 形势比人气,拿唐吆吆一点办法都没有的陈主任只得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以发泄郁气,“这群莽夫!” 第二十八章 神游物外 此时的唐吆吆已经坐在教室的座位上两眼放空了,全然不知陈主任是如何在校长室里愤愤不平的,和她一起神游物外的还有小黑子和圆圆。 其实走神这件事真的不能怪唐吆吆,刚开学的时候,她对学习还是很感兴趣的。毕竟顾春风那家伙仗着自己学问高,非常臭屁,唐吆吆早就想灭灭他的威风了。不就是学习嘛,谁不会似的。 结果证明,唐吆吆真的不会,什么aoeiuu,bpmhjqx,这都是什么鬼东西,比张大爷说的鬼画符还要离奇。本来说话还算顺畅的唐吆吆,碰到nl就分不清。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可能是个大舌头。老师居然还编了顺口溜,jqx没出息,见了鱼点就吃去。有这么没出息的人吗?吃了这么多年鱼点还没吃够吗! 唐吆吆觉得学习这件事实在是太难了,她第一次觉得学习好的顾春风其实挺厉害的。 但是自己能够慧眼识英,早早地把他收为小弟,一样很厉害。 为此唐吆吆还是有点小骄傲的。 现在有必要说一下唐吆吆和她的小伙伴们的分班情况了。永兴小学96级共分四个班,按小学周围小区划分,唐吆吆、小黑子和圆圆都被划入了四班。顾春风本来只是租住在这里的,按理说是不该在这里入学,但是他在入学测试的时候成绩实在是太好了,像这种顶尖的苗子老刘是万万不能错过的,所以特批入学,被一班班主任仗着岁数大抢了下来。 至于小眼镜,他消失了…… 不是去世了或者出了意外,只是消失了。 或者是为了让小眼镜上一个更好的小学,或者是因为家庭变故,总之在一个清晨之后,小眼镜再也没出现在小区里,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好几天没见到小眼镜的唐吆吆还特地去他们家找他,可是开门的却是一位陌生的叔叔,小姑娘扒着门往里看,地址还是从前的地址,可房间里的摆设却早已物是人非。 “您认识小眼镜吗?”小姑娘怯生生地问道。 “谁?” “就是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这么高,挺瘦的……”唐吆吆一边说一边比划,可是大叔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疑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不认识,搬走了吧。” “那你……” 唐吆吆还想再说什么,大门却已经关上,只留下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楼道里。 他不见了,他搬家了,他消失了。 唐吆吆有一点不适应,这跟她设想的分别有点不太一样,大家不应该坐在一起喝一杯送行酒,然后一起痛哭流涕,最后依依不舍吗? 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们的分别却是如此的悄无声息呢? 最起码也要说一声再见吧。 等到唐吆吆年岁渐长,经历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经历无数次的相遇和分别之后,她才明白,其实电视里演的才是骗人的。 真正的分别是从来不说再见的。 是会有这样的一个清晨或黄昏,你与一个或一群熟悉的人挥手说再见,之后却再也不会相见,尤其是在孩童时代。 因为在孩童时代,大人的决定就是孩子的命运。就如同长大后,在命运面前,每个人都只是孩童。 大人决定搬家,决定离开,决定任何事都不会和小孩说。他们只会在一个又一个夜晚默默地收拾好衣服细软,联系好新家,等到搬家公司来的时候,告诉你上车等着就好,至于要去哪里,要去多久,你不用知道。 你只需要默默接受,然后去认识新的朋友,开始新的生活就好。 有的小孩随遇而安,对此毫不在意,而有的却感觉愤怒,认为自己完全没得选择。这些大人真奇怪,他们难道不知道,哪怕是孩子,也是需要时间说再见的吗? 可是不用感到愤愤不平,因为长大后,命运也是这么对待每一个大人的。 很多时候,分别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因为来不及,也说不尽。 可唐吆吆不甘心,她经常在小区里四处溜达,希望在某处能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小男生。她甚至壮着胆子跑到游戏厅里,想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总以为自己会在某个午后或黄昏再次见到那个男孩,他会忽然的出现,就像他忽然的离开。 可是哪儿都没有,她再也没见过那个他。 这种无言的分别从来都是残忍的,它给予了人们重逢的遐想。可事实却是,在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中,再遇见的概率只有百万分之一,那些有关于重逢的美好遐想终归只是遐想,从来不会实现。 我们总是在熟悉的地方,熟悉的街道徘徊,希望遇到熟悉的人,聊一些熟悉的事。可是,有时候我们徘徊再久,也遇不到任何人。 因为那些我们熟悉的人早已离开,带着属于我们的回忆远去。 最后,我们会感到无比绝望。 可唐吆吆不一样,她不会绝望,她永远满怀希望。 她总是看着教室外,期待着有一天,有一个戴眼镜的小男孩背着大书包出现在门口,他喜欢吃零食,喜欢打电动,胆子很小,但是很热情。 即便这个男孩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哪怕她早已不记得那个男孩的名字。 如果能够再次相见,唐吆吆一定会很认真地问小眼镜一个问题,不是你去哪里了,而是你叫什么。 唐吆吆固执地认为,每一个在她生命中出现的人,都应该留下名字,这样方便她老了以后写回忆录。 “你叫什么,小眼镜?” “我叫……” “唐!吆!吆!” 唐吆吆一下从神游物外中醒了过来,只见江老师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离自己很近,迎面而来的是牛奶混杂着茶叶蛋的味道。 “你上课又走神!你想什么呢?”江老师插着腰瞪着她,“你说说你,学习又不行,天天上课还走神,都想些什么呢!” “我……” “我刚刚讲了什么,你答得上来吗?” “我……” “闭嘴,让你说话了吗!” 唐吆吆几次想答话,都被江老师打断,“站起来,后面站着去!” 唐悠悠憋着嘴,低头丧气地站起来,迎着一众小朋友的目光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她想不明白,江老师为什么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如果她不想知道答案,为什么要向自己提问。 唐吆吆觉得自己错了,有些人的名字还是不要留下了,最好快点从她生命里离开。 第二十九章 坐而论道 看着回到讲台的江老师在那里喋喋不休,唐吆吆撇撇嘴,高傲地仰起头。 她对于老师所讲的那些不屑一顾,她觉得即便不学习,自己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大侠嘛,靠的是拳头和头脑,识不识字什么的,并不重要。 不得不说,唐吆吆是一位思想家,而且极具前瞻性。 她的想法其实并不能完全说是错误的。在十几年以后,社会上流行起一种言论跟她不谋而合,叫读书无用论。 言论的主要观点是说:读书嘛,其实没嘛用,关键还是要看谁能挣钱。 很多人初中毕业就出去闯荡,浪荡十几年搬着金山银山荣归故里,最后雇了曾经班里学习最好的同学当会计,自己吃肉,别人只能吃汤。当年提着篮子卖辣酱的老干妈就是他们的人生偶像,老干妈大字不识一个,最后不一样打拼出几亿的家业。也有的女生初中没毕业就跑去当网络主播,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是同样凭着靓丽外貌,出位的表演风靡全国,最后一样金银满钵。 混社会,挣钱嘛,靠的是脑子和眼力,跟学识没什么关系。 所以仔细想想,唐吆吆的说法跟他们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唐吆吆把自己的新想法跟爷爷一说,一贯赞同她的爷爷并没有点头称是,却也没有贸然地否决她,反而是面露沉思地仔细思考了一番。 这种言论如果是出自小黑子,那一定会被爸妈男女双打;如果是出自圆圆,则一定会被毫无人性地禁食三天。对于他们的父母来说,大道理也许讲不出来,但是他们明白另外一个道理——讲不通的道理,用拳头来打开。 打就完了,不用考虑那么多。 如果是出自顾春风……不用想了,顾春风绝对不会说出这番话,他的脑子里只有读书,读好书,好好读书。 总之不管是哪个孩子说出这番话,99%会被打,毕竟这种言论,无异于歪理邪说,必须镇压。 但是唐老爷子是那剩下的1%,他不会打唐吆吆。 打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如果可以用其他方法达到更好的效果,何必动气呢。 唐成泽一生走南闯北,经历颇多,能在武道一行坐到魁首的位置,必须念头通达。如果自身的理念连一个小姑娘都无法说服,那他这几十年的江湖也是白混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说这话的是孙女,如果是儿子的话可能会被打得惨不忍睹。 “唐吆吆女侠,你讲道理吗?”唐老爷子问道。 “当然讲啊!”对于大侠来说,讲道理是必须的,不讲道理的都是坏人。 “讲道理就好,那你过来,咱们坐而论道。”爷爷一挥手,把吆吆招到身边。 坐而论道?虽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跟华山论剑是一样的,很高端的样子。一下引起了唐吆吆的注意力,电视也不看了,溜溜地跑过来。 爷爷指着电视上正在唱歌的歌星,“你觉得唱歌容易吗?” 小丫头点点头,“容易啊,歌星在台上唱唱跳跳,多轻松啊,听说还能挣好多,很容易。” 爷爷点头称是,“是啊,这些歌星很早就不读书了,专门唱歌,似乎过得也不错。” “这种歌星在我们的年代叫角儿。你看那角儿在台上唱几分钟,就有人捧有人爱,可谓是人前显贵。” 老爷子话音一顿,突然又说道:“可你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背后是挨了多少棍子,练了多少个春秋冬夏,吃了多少苦才求得这一刻的显贵。在成角儿之前,他们不敢丝毫松懈,日复一日地只求那台前的一刻。求不到……这辈子也就完了。” 这时候画面跳到了歌星周围那些伴舞的演员,他又指着电视说道:“你看那些伴舞的哥哥姐姐,他们好看吗?” 小丫头点点头。 “他们都很好看,唱歌也说的过去,有的非常有天赋,而且也舍得下苦功夫,吃得苦比起角儿来一点都不少。可同样日复一日的苦功,却永远沦为配角。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唐老爷转向唐吆吆问道。 小丫头不解地摇摇头。 “角儿从来都是少数的,大部人只能当伴舞伴唱,戏班里最多的从来都是跑龙套的,舞旗打幡,混一口饭吃。没有办法,没人捧,求不到那一刻的显贵,其实就是老天爷不给饭吃,所以只能混。”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主角的……” 爷爷的声音格外的低沉,唐吆吆疑惑地看着爷爷,今天的他和平时不一样,他的话很深奥,唐吆吆好像能听懂,但是又不能全懂。 爷爷似乎在说一种现实,而且是很残酷的现实。 “可……可练武不一样啊,练武练个一二十年最起码也是二流高手吧,高手最后都能成大师的啊!” 爷爷笑了笑,并没有急于反驳,“你忘了说天赋,不过我们先把天赋这码事放到一边。单说练武练到最后这件事。” “你觉得练武容易吗?” 唐吆吆想了想自己每天的锻炼,天天练得腰酸背痛的,摇了摇小脑袋。 “你看,你的锻炼只是正常练武的三成,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你知道,爷爷是怎么练的吗?” 唐吆吆睁大了眼睛,满脸都是好奇,她特别想知道真正的武人都是怎样的。 “你爷爷我自小练武,数十年如一日,未敢松懈。年幼的时候每日天不亮就练拳,现在拳头上的老茧厚得连手都不能完全打开,冬练三九夏练三暑,在读书人嘴里不过是短短的八个字,可在习武人身上则是几十个春秋。” “当年一起学武的师兄弟有十几人,可最后能坚持下来的只有寥寥数人,能开馆授徒的则只有爷爷一人。放弃练武的原因有很多,有的是迫于生计,有的是吃不住苦,有的则是因为身体不行了。武行这条路走下来,不仅要有大毅力,还要有大气运。” “可我也可以跟爷爷一样,练到最后成为大师啊……”唐吆吆觉得练武这件事既然要靠运气,为什么自己不能走到最后呢?毕竟自己的运气一直不错的。 “我们回到你刚刚说的那番话,首先我并不认为你说的言论是完全错误的,读书只是人生的选择之一。老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选它选其他的也是出路。” “那些路不是不能走通,只是太难走了,也太窄了,偏偏要走到顶尖上才有一口好饭吃。那口好饭显贵到极致,可是在此之前只要走错一步,就会被挤下来。” 第三十章 读书的意义 “被挤下来的人也要吃饭,那条独木桥容不下那么多人,最后只能寻其他路,不得以就得转行。就拿爷爷那些练武不成的师兄弟来说,最后只能成为力夫、拉车的、送货的、种地的……这些也能活下来,也不能说坏,但是他们曾经为了武术而付出的努力则荒废了。拉车的时候不会看你打拳有多猛,种地的时候不会看你踢得有多高,送货的只问你货能不能送到,不会看你能举多重的石锁……” “可是读书,也可能会荒废啊!”唐吆吆试图反驳爷爷的言论。 “不,这世上如果还有一项本领不会荒废的话,那么就是读书。” “才不是呢,最没用的就是读书呢,学什么汉语拼音,还aoe什么的,有啥用啊,以后又用不到。还有顾春风天天念叨什么应用题,鸡兔同笼、开水管关水管啥的,神经病哦。”唐吆吆不屑地说道。 爷爷摇摇头,“读书重要的不仅是学习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习一种能力。” “啥能力?” “学习如何去学习的能力。就拿你老放在嘴边的顾春风来说……” “谁老把他放在嘴边啦,最讨厌他了,哼!”唐吆吆噘着嘴一扭头。 “那好,就拿那个讨厌的顾春风为例,同样的招式,同样的拳理,同样的教导,他一定比你学的要快。” 唐吆吆刚想反驳,爷爷止住了她,“不是因为他比你聪明,或者悟性高,而是因为他知道如何学,怎么记。” “而这些,都是他在读书中本能习得的。” “老话说,一法通万法通。人家说学问要经历道法术三重境界,所有的学问走到尽头,可能‘道’不相同,但‘法’却是想通的,这就叫殊途同归。” 这是书中的道理,也是武术的拳理。 唐吆吆闷头想了想,爷爷的道理似乎太大了,一连串说下来她也不是太明白,但是好像确实有道理。仓促之间她也想不明白对错,她决定回去慢慢想。 “哼,唐大侠!”唐吆吆跳起来,一拱手,学起了电视上江湖人的起手式。 爷爷回了个礼,“哦,唐小侠,不知有何见教,是要手底下见真章吗?” 唐吆吆低下头,行了个礼,“今日坐而论道是在下输了,在下甘拜下风。” 唐老爷子客气地说道:“哪里哪里,承让承认。” “但是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山水有相逢。今日阁下说的话我都记下了,回去以后定会细细思量,五年之后,我再来请教!”说罢,唐吆吆一转身,甩了一下衣摆,潇洒地跑回自己的小屋里去了。 “小侠请牢记在心啊,不妥之处,欢迎随时前来赐教啊,不一定要等五年的!”唐老爷子笑着对着小孙女的背影喊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唐老爷子摇了摇头。看来以后是要控制一下小孙女的电视内容了,哪里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唐老爷子试图用自己一生身体力行的道理来点醒唐吆吆,但是收效并不好,他高估了一个六岁孩子的理解能力。 之后的几天,她依然在上课的时候神游物外,而且这回走神的理由更充分了,她在细细品味爷爷讲的大道理。 幸好唐老爷子没有读心术,否则一定气得肝疼。 后来唐吆吆日夜想这些东西想得脑壳痛,只能在放学后和小伙伴们一起分享。 小黑子和圆圆的悟性还不如唐吆吆,对唐老爷的话自然无法理解,感觉跟听天书一样。 只有顾春风能理解其中一二,但是他并没有贸然解读这些话。因为他知道,这些道理要拿回去慢慢咀嚼,对照自己的言行多想想,也许侥幸过个一二十年,能品得其中三分真意。 至于对付唐吆吆,顾春风觉得应该用更通俗一点的话来跟她讲道理。 “读书是很有用的。” “有啥用?”唐吆吆不屑地说道。 顾春风白了一眼唐吆吆,“你大字都认不全,怎么看武林秘籍。人家郭靖好歹还能看懂九阴真经和武穆遗书。你呢?给你本柴刀十八路都只能看懂书中的小人,练得走火入魔了都不知道。” “额……”唐吆吆发现自己居然都没法反驳顾春风。 “你啊……洪七公或者黄药师之类的就别想了,能当个梅超风都要感天谢地,练成个疯子都是轻的。” 唐吆吆一想到电视上梅超风满头白发的样子,跟个疯婆子一样,居然还要杀人练功,实在是太血腥了。 “那我……直接学写字不好吗?干嘛还要学什么汉语拼音?” 顾春风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觉得自己跟唐吆吆一起玩真的会降低智商,“不会拼音你怎么读字啊,傻……而且万一那个大侠跟你一样,大字不识一箩筐,最后只能用汉语拼音写武林秘籍呢?” 唐吆吆觉得顾春风真的太厉害了,这么一说她就能想通了。 “那那……那学算数呢?”唐吆吆又问道。 “说你傻你还不认,出门在外,连帐都算不明白,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你还行个鬼的侠啊。”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嘴有点臭,但是说的话还是挺在理的。 如果说唐吆吆是一名思想家的话,那顾春风就是一名教育学家,而且是顶尖的那种。老师和爷爷都说不通的道理,顾春风一说唐吆吆就明白了。 唐吆吆决定以后要认真学习,一切为了自己的大侠梦而服务。 第二天上学的唐吆吆,拍着桌子对江老师说:“老师,我要学拼音。” 谁年少的时候都有梦想,或是成为科学家,或是当一名公主,或是成为一名作家,只是实现的道路是曲折的,那些梦想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丢掉了,可是唐吆吆这个傻孩子却一直在努力背负着。 多年以后的唐吆吆没事刷着抖音、快手,看着那些扭动腰肢的小女生,不禁就想起了自己。都是高举读书无用的旗帜,都认为自己早晚能成就一番大事,她一点也不觉得那些小女生有什么做错了。大家都是有梦想的人,谁也不会嫌弃谁,不过是一个现实一个缥缈而已。 不,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当年的唐吆吆真的为了自己的武侠梦而奋斗,一板一眼的练拳,认认真真地读书,喝不喜欢喝的牛奶,吃难吃的蔬菜,那些琐碎而细小的努力伴随了她很多年。顶着顾春风看白痴的眼神,她脚踏实地地朝着梦想前行。 她的梦想不需要厚重的滤镜,不需要出位的表演,不靠张扬的奢侈品包装,她不试图吸引任何人,她的梦想只为了自己。 第三十一章 否定 不管嘴上如何说不服,但是爷爷和顾春风的说教还是有作用的。唐吆吆虽然执拗,但是正如她自己所说,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而且顾春风把学习不好的结果说的那么严重,她可不想当披头散发的梅超风。 可是之后的经历教会唐吆吆什么叫现实。 “你写的什么东西这是?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江老师拿着作业本指着唐吆吆问。 “我……作业啊……”唐吆吆小声地答道。 虽然作业写的不好看,但是唐吆吆这次真的用心了,昨晚写到了晚上八点多呢,都没有出去玩。 “我让你这么写了吗!我上课是这么讲的吗!你上课带脑子了吗!”江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大声,越说越气愤,最后直接把作业本拽到唐吆吆脸上。 飞散的纸业上,唐吆吆的作业被打了一个大大的错号,所有a的小尾巴都拐错了弯。 “你站起来,让大家看看,同学们看看,这就是上课不好好听讲的下场,这就是……” 唐吆吆低头捡起自己的作业本,江老师的话说的很难听,但是唐吆吆觉得这没什么,毕竟自己错了,挨批评是应该的。 错了就改呗,改完再犯呗,犯完接着改呗,这有啥的。 可是之后的几天,唐吆吆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江老师对她的批评有增无减。 “你写的这是什么玩意?” “我说过所有拼音都写到右面,谁让你写到左面去了!你长耳朵了吗?” “你笔迹这么浅给谁看,没吃饭吗!” “你刚刚是不是又要说话?” “你小动作怎么就这么多!” “你能干点什么!” “这不是你家,你也不是什么公主,老老实实听话!” “我说你这耳朵是不是摆设啊,怎么就听不懂人话!” …… 从一开始汉语拼音上的小错,到后面只要唐吆吆说话老师就批评她,就好像自始至终她就没做对过。 这世界怎么了?为什么我始终是错的。 我真的错了吗? 此时的唐吆吆还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杀鸡骇猴。 在班级里挑出一个性格最跳脱的学生,批评他、打压他、否定他、孤立他…… 从一点小错误入手,不断强化她犯错的严重性,到逐渐否定她的所有行为,最后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害群之马,把这种印象不断加深,加深,再加深,直到拓印到她的内心,让她哪怕在家都会陷入自我否定的漩涡。 然后,她就会变成一个榜样,挂在班级里像一座标本,时刻提醒着众人。 我是差生,罪该万死…… 很不幸,唐吆吆就是那匹被选中的“害群之马”。 作为班级里唯一的权威,江老师甚至不需要使用暴力,只靠语言就可以给一个孩子贴上劣质的标签。 只要老师说她是个坏孩子,所有的同学见到她都会避之不及,那种躲避的态度,会让学生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种病毒,哪怕只是眼神的对视都会传染。 曾经有人问过江老师:“通常情况下,制造一匹这样的“害群之马”需要多长时间呢?” 其实不需要太久的,如果一开学就定下目标的话,一个星期就足够了。 当然不同年级用的时间也各有不同,而一年级是最容易成功的。所有人刚一入学,最渴望得到的都是老师的认同。反之,也最容易被老师否定的。 一个星期后,那个学生会自己把差生的标签挂在身上,画满红叉的作业本,被轰到最后一排的课桌,逐渐木讷的眼神,看着就像一个又呆又傻的学生,不是吗? 摧毁一个人,或者说摧毁一个幼小的灵魂难吗? 其实一点也不难。 而这种手法偏偏又很巧妙,家长永远无法察觉,甚至察觉了都无法站出来指责。 老师做错了吗? 不,学生犯了错自然要批评,说一两句重话在所难免。 已经不能体罚学生了,如果连一两句重话都说不得,那不如请您把孩子接回家自己教育。 甚至于社会大众和学生自己都会站在老师这一面,因为那个“害群之马”真的犯了错。 所以你看,我从来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简单地批评了他一下。崩溃什么的,是学生自己心理太脆弱了,不是吗?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不是早就说过了,杀鸡骇猴嘛。 当有一个学生被孤立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个榜样,所有学生都会注视着他。对“坏小孩”的厌恶会转变为畏惧,畏惧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害群之马”。而他们会将这份畏惧铭记在内心,让他们再也不敢上课说话,再也不敢调皮捣蛋,再也不能去找家长告状。 逆来顺受,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 江玉花今年32岁,从22岁起当老师,至今已经十年,前五年被学生折腾得焦头烂额,后五年从老教师手上学到这个方法,再也没为纪律着急过。 可以说,这个方法无往而不利。 直到她遇到了唐吆吆。 她以为所有人都会在乎老师的夸奖,所有人都会在乎别人的目光,所有学生都会期待老师发的那朵小红花,所有学生都敬畏作业本上的分数。 但是她错了,原来真的有人是另类。 不管她怎么说,说什么,唐吆吆这个丫头只是固执地看着她,也不反驳,也不哭泣。直到自己累得不行了,她才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站到教室后排。 在唐吆吆面前,江玉花觉得自己像一位苦口婆心的观音,对着一块木头不断说教,渴望这木头点头,希望看到木头痛哭流涕的样子。 人们在内心总是会美化自己,哪怕目的并不那么单纯,也要把自己想得很圣洁。 可是这“木头”真的像木头一样,对自己的说教完全无动于衷,从她的眼神中甚至看不出一丝的畏惧。 现在轮到江玉花想不明白了,这是怎么了? 现在学生的脸皮都这么厚的吗? 其实这不怪她想不明白,她的这套方法说白了其实是在学生价值观尚未建立的时候,运用老师的权威强行否定学生的价值观,否定其人生价值,最后否定其存在的意义。适用于听老师话的乖孩子。但是唐老爷子可以用他毕生武功跟你打赌,唐吆吆真的不能算是个乖孩子。 这一点,能够得到永兴小区所有街坊邻居的证明。 唐吆吆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 她的另类在于她的内心装着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光怪陆离,却又异常坚固,那里有飞天遁地的传奇武功,也有遨游太空的宇宙飞船,在那个世界她既是坐拥数艘战船的大船长,又是受到尊敬的武林盟主。 唐吆吆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因为她有一座远离现实的理想乡,保护她不受伤害。 她真的想对着眼前喋喋不休的江老师说:“你所拥有的武器在于现实,我所在乎的在于梦幻,你怎么可能伤害我。” 第三十二章 在乎的人 就这样,师生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一个月,唐吆吆的作业依然被老师打回来重写,江老师的说教也依然无法撼动唐吆吆的“理想乡”。 在江老师眼中唐吆吆是个冥顽不化的“呆木头”,而唐吆吆则把江老师看作所有电视剧中的大反派,一对师生相看两相厌,但是谁也拿谁没办法。 到最后还是江老师放弃了,她没有闲工夫跟一个木头较劲,想得开是她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这个典型立不起来,换一个立喽,那个上课爱偷吃东西的小胖子看起来不错,高矮胖瘦正合适。 打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唐吆吆在江老师眼中都是一个透明人般的存在,可怜的圆圆则成了新的“害群之马”。 下课后,唐吆吆和圆圆在打扫卫生。根据江老师颁布的奖惩制度,教室的卫生由作业低于80分的学生打算。用她的话说“既然学习上不能为班级做出贡献,那么就请帮那些学习好的同学减轻一点负担吧。” 于是唐吆吆当仁不让地成了全班的“卫生先锋”。 对于江老师的视若无睹,唐吆吆倒是觉得无所谓,甚至略微有些开心,毕竟耳根子清净了不少。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唐吆吆这样一颗“大心脏”,同为“卫生二人组”的圆圆正幽怨地拖着墩布擦地,在教室里四处游荡,跟游魂一样。 “帮主,你看我应该怎么办啊?” 唐吆吆正在擦黑板,抹布划过黑板很是顺滑,原本黑色的黑板泛出深绿的色泽,写满数学题的黑板变成了巨大的画布,唐吆吆乐得在上面画些乌龟王八之类的。 “能怎么办啊,实话实说咯。” “那是请家长诶,被我爸妈知道,我一定……一定会……” “一定会怎样啊,还能打死你不成?” “会……会剥夺我这个月的零食的。” 唐吆吆哀叹了一声,对于圆圆贫乏的想象力算是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在他看来剥夺零食居然已经是最严酷的惩罚了,他对于世界的认识实在是太肤浅了。 零食什么的只不过是小儿科,一直按在椅子上写作业,不让出去玩才算是惩罚。 原来放学前,江老师把圆圆叫到办公室,她觉得光自己每天说教的效果不太好,应该祭出自己的另一个大杀器——请家长了。 小胖子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当时就被吓得腿软,哭着说自己以后会改,再也不敢上课偷吃东西了。然而江老师“铁面师太”的外号不是白叫的,你哭的再厉害也不能动摇她整治你的决心。 看着圆圆一副痛苦流涕的样子,江老师反而老神自在。 依据她多年从教的经验,不管是多调皮的孩子,只要是听见“请家长”这三个字,立马变得老老实实的,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身上或多或少会带点“痕迹”。而当自己和学生爸妈亲切地聊完天以后,这些“痕迹”会变得格外明显。 江老师认为自己是善良的,请家长不是目的,这只是为了让学生变得更好的手段而已。当然顺便整治一下班级纪律也是顺手的事。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唐吆吆再次成为了例外。 在与唐吆吆斗争初期,江老师也试着请过唐老爷子来,可武行魁首的气势远不是一位32岁的老师所能比拟的。江老师看着唐老爷子拳头上的老茧,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唐老爷子倒没什么架子,不管江老师说什么,他都眯着眼点头称是,可只要话稍微重一点,老爷子的目光就瞟过来。 那感觉江老师这辈子都没经历过,最后只能就事论事地简单说两句,草草收场。 后来她带着儿子去动物园玩,到狮虎山的时候饲养员正拿鲜肉喂老虎。江老师凑在饲养员旁边,观察着老虎看肉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之前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而唐老爷子呢,这一生早年丧母,老年丧子,大起大落的事情经历得多了,唐吆吆写不好作业这点事就跟今晚吃饭盐放多了一样,无非是说一句而已,不会放在心上。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唐吆吆依然是那个一眼瞧不住,就能翻身上课桌表演轻功的女中豪杰。 不过实话实说,说不怕都是假的,毕竟唐吆吆深知自己在学校的表现真的很糟糕。 那天晚上回家,唐吆吆偷偷在自己屁股后面塞了两个坐垫。唐老爷子一进门,就看见唐吆吆一扭一扭地跟个小鸭子一样,端着个茶杯,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爷爷喝水……” 唐老爷子接过水杯抿了一口,“吆吆,你这是干嘛呢?” “等着挨揍呗……” 自家小孙女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当爷爷的哪还下得去手,无奈地指着唐吆吆感叹了一声,“你啊……” 说罢便转身回屋了。 唐吆吆看着爷爷的背影,似乎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开始的时候还挺高兴。之前因为害怕爷爷打自己,心情忐忑地连电视都看不下去了,现在危机解除了,唐吆吆乐呵呵地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家有仙妻》。 可是看了一会儿,唐吆吆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了。 她其实一直很聪明,看起来有点莽撞,只是因为心比较大。很多过于细腻的感情她都不乐意去思考,乐得做一个整日无忧无虑的小飞侠。 她不会去思考为什么江老师只说她,也不会思考为什么除了圆圆和小黑子其他同学都对自己避之不及,同样觉得每天陈主任看自己的眼神没什么不对劲的,这些问题在她看来都无关紧要,毕竟不管是江老师还是其他同学,对她来说都是别人。 所谓别人,就是不值得挂念在心里的人。 所以他们想什么,怎么想,唐吆吆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爷爷不是别人,他是自己唯一的亲人。这世界上她谁都可以不要,但是唯独不能离开爷爷,她只剩爷爷了。 而爷爷刚刚看起来很不开心,那她也没法开心。 唐吆吆偷偷跑到爷爷那屋,顺着门缝把小脑袋瓜伸进去。爷爷正在看书,唐吆吆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一个练武的,偏偏喜欢看书。 “爷爷……” “嗯?怎么了?” “我……我错了。”小姑娘嗲声嗲气地回应道。 “哦?错哪了?”唐老爷子把花镜摘下,放到一旁。其实回家后,他一直在琢磨应该怎么教育一下唐吆吆。毕竟饭吃咸了,还是要说一下的。孩子犯错了,是要教育一下的。 结果没想到,唐吆吆自己跑过来了。 “我,我错在不该惹老师生气……” “嗯,还有呢?” “我做作业的时候太马虎。” 看着唐吆吆扭着衣角,站在门口认错的样子,小脚丫子钻啊钻的,好像要把地钻个窟窿一样。唐老爷子其实感到很欣慰,但是这种时候一定要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才能让小魔王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严重性。 “应该不止这些吧,还有呢?” 第三十三章 圆圆的噩梦 “还有,还有……”唐吆吆犹豫着不知道该说哪些,自己在学校也没干什么坏事啊,无非就是下课乱跑,上课没听讲,忘带语文书,砸碎一个小水杯,放学贪玩忘回家,把欺负圆圆的新同学堵在墙角揍了一顿…… 唐吆吆觉得这些都是小事,爷爷每天这么累了,就不要拿这些事烦他了,于是摆出一副很无辜很天真的表情,“还有就没有啦。” 爷爷定定地看了看唐吆吆两分钟,并没有戳穿她。但是这种无言的注视反而更具压迫感,审视的目光让唐吆吆心里那些“小事儿”都冒出头,像一只只小鬼儿一样在肚子里乱蹿,唐吆吆第一次觉得干坏事其实是件让人挺不舒服的事。 就在她快要忍不住说出实话的时候,爷爷反而率先张了口:“既然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 唐吆吆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好了,既然你都认识到错误了,我就不说你什么了。罚你今天不许看电视,回屋看书。” 唐吆吆如蒙大赦般地往自己小屋跑,别的小朋友被请家长都是要挨打的,到自己这只是回屋看书,已经是很幸运了。 所以自己的经验是不能传授给圆圆的,毕竟不是谁在裤子里塞两个坐垫都显得很可爱,至少圆圆这么穿的话,他爸妈真的有可能把他打成猪头。 可是看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唐吆吆觉得自己再不帮忙想办法,圆圆就快被吓死了。 “要不……你绝食吧?” “啊?”自家帮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让圆圆大吃一惊。自己怕的就是爸妈剥夺自己的零食,这倒好,直接让自己绝食了。 “这这这……用不到吧。”圆圆犹豫地答道。 “哎,就你这个智商啊。”唐吆吆从顾春风那学来了智商这个词,觉得听起来很高端,于是成了她最近的口头禅。 “你想想,你平时是不是最喜欢吃东西。” 圆圆点点头。 “可你突然不吃了,就跟魂丢了一样,茶不思饭不想的,这是不是就不正常了?” 圆圆又点点头。 “你爸妈一定很好奇,问你原因的时候,你再很伤心地把请家长这件事说出来,这不就成了!” “什么成了?” 唐吆吆对圆圆的智商很无语,无奈地抬头看着教室的天花板,她突然想起来顾春风每次跟自己说话的时候似乎也特别喜欢做这个动作。 原来自己在他眼中,跟自己看圆圆是差不多的。 这个死家伙,你等着…… “你已经很惨啦,伤心地连饭都不吃了。所谓一罪不二罚,既然你已经认识到错误了,你爸妈哪还好意思骂你。即便他们想骂,你奶奶都不同意。” “哦——”圆圆惊诧地看着唐吆吆,原来还有这种操作。用一顿饭的代价换一个月的零食,这个买卖合适啊。 “那……如果我一顿饭都不想少呢?” 唐吆吆看着胖乎乎的圆圆,觉得他脸上写满了贪婪。但是作为帮主,手下小弟有难,该帮还是要帮的。 “那就得有升级版的计划了,这就需要考验你的演技了。” “什么演技?”圆圆问道。 “如果你能一边哭一边说话的话,你爸妈做好饭送到你的床前也不是没可能啊。” “可我哭不出来啊。” 唐吆吆白了一眼,“啧,死心眼,你家不是有芥末油吗?抹一点在鼻子上,保证要多惨有多惨。” 圆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一脸崇拜的看着唐吆吆,“原来如此,帮主,你实在太聪明了。” 唐吆吆看着他这幅样子,跟自己面对顾春风时一模一样,不禁暗自发誓,以后一定要注意自己的仪态,怎么能跟地主家傻儿子一样。 “唐吆吆!”顾春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走不走,回家啦!” “诶,马上来。”说着唐吆吆把抹布往卫生角一撇,背起大书包就往外走,“圆圆,剩下的交给你啦,我先走了。” 圆圆呆呆在一边点头,“哦……” 夕阳西下,学校门口,一个小女生一蹦一跳地走在前面,欢欣雀跃地像一只鸟儿。小男生则安静地跟在后面,不急不忙,对比起来偏有一种老成持重的味道。 老刘在校长室里端着茶杯,看着窗外的风景,眼前的景象颇有一种童趣,让他觉得自己都年轻了不少。 “顾春风,你为什么也做卫生,学校好的人不是不用做卫生吗?” “我们老师才没有那些规矩,不管学习好坏,每个人都要打扫卫生。她说学习是天赋的问题,打扫卫生是态度问题,二者不可混为一谈。” “混为一谈?”唐吆吆一脸崇拜地看着顾春风,他嘴里总能说出一些高深莫测的词语。 唐吆吆就是喜欢……呸!她一点也不喜欢顾春风。 话说那一晚,是圆圆一生难忘的一晚。 对于吃神圆圆来说,饭嘛,一顿都不能少。 他决定使用升级版的计划,虽然学习不怎么样,但是有一句话他记得很清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他趁着奶奶出去买菜的功夫,从厨房偷了芥末油。看着那浅绿色的小瓶子,有点发愁。自家帮主只说了抹一点芥末油,可没说一点是多少啊。 一滴是一点,一瓶盖也是一点,这“一点”的分量差的有点多。 最后圆圆咬咬牙,决定用多一点的“一点”,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嘛,就来一瓶盖。用过芥末油做菜的人都知道,那东西简直就是芥末膏的浓缩版,放一小汤勺在菜里,那通透的味道能够直冲后脑。 然后圆圆把一瓶盖抹到了鼻子上…… 然后…… 惨不忍睹。 圆圆爸妈回到家的时候,看到圆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哭的那叫一个惨,话都说不出来,亲妈没了也就这样了。 “圆圆,你怎么了?”圆圆爸跑到他身边,关切地问道。 “我……我……”圆圆断断续续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你奶奶怎么了吗?出事了吗?” 圆圆哭着摇摇头。 “那……那是怎么了,你别光哭啊,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了。”圆圆妈完全不懂孩子要说什么。 “我……伤心啊……”即便是倒下了,圆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啊……”圆圆妈妈在一旁看着儿子,不知道这伤心从何而来。 “我……我……被……”圆圆坚持了半天,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终于放弃了。 “你倒是说啊,你伤心什么啊,你这哭得,哭得这么难过,到底是为嘛啊?”妈妈在一旁焦急地问道。 圆圆指着身边打翻在地的小绿瓶,圆圆爸随手一抹,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脑仁,拿起瓶子一看——“芥末油”。 “行了,别问了,这是芥末油泼脸上了,赶紧送医院吧。”说着圆圆爸一把将圆圆从地上抱起来,结果一吃劲,差点没站起来。 自家这孩子够分量的,得有七十斤了吧,这才六岁多啊。要不是自己是搬家公司的,没准都抱不起来。 这要真是养猪,都够出栏的了。 不行,回来得让他减肥了。 正巧圆圆奶奶买完菜回家,打开门就撞见圆圆爸抱着孩子往外跑,看着怀里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心疼的哦。 菜也不要了,找棍子就要揍他爸。 “你个死崽子,孩子犯什么错了,你给他打成这个样子。我的孙子哦,怎么这么命苦啊,碰上这么狠心的爸哦……” “妈,我没打孩子,你把棍子放下,你别打了……别打了……哎呦,疼。” 圆圆他爸抱着孩子也没法躲,生挨了好几棍子。 等到圆圆妈过来拦的时候,胳膊都青了。 “儿媳妇,你走开!你今天不打死这小兔崽子,他就想不起来当年老娘的威风。” 第三十四章 跳级 老话说一物降一物是有道理的,拿起棍子的圆圆奶奶让儿子充分回忆了过去的艰苦岁月。 总的来说,唐吆吆的策略是成功的。那一晚,圆圆奶奶提着木棍跟去医院。但凡儿子敢多说一句话,就是揍。 清洗过后的圆圆,哭丧着脸把请家长的事跟爸妈说了。圆圆爸瞅瞅儿子,又瞅瞅老娘,心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用一种很无所谓的语气说道:“没关系,其实请家长真不是什么大事,待会儿回家让你妈给你做好东西哈,别伤心。” 天知道,当圆圆爸说这番话的时候,是有多咬牙切齿。 于是请家长这件事似乎就以这样折腾的形式掀过去了,当然后遗症也是有的,而且很严重。 吃神圆圆从此对芥末患上了严重的恐惧症,单是闻到气味就退避三舍。哪怕是二十年后的今天,他都很少碰生鱼片,只因为生鱼片和芥末的联系实在是太紧密了。 只靠联想,他就能回忆起那个秋天芥末带给自己不一样的人生体验。 别人的秋天是黄色的,充满了果实的香味。他的秋天不一样,是芥末味的。 其实请家长这件事没有那么可怕,不光唐吆吆、圆圆接触过,连顾春风这样的好孩子都没能幸免。 当然,和“卫生先锋二人组”不一样,顾春风的母亲是被校长恭恭敬敬地请过去的,同时到场的还有他们老班张老师和他本人。 校长室里,老刘把茶杯放到一旁,微笑地对顾母说:“今天请您过来呢,是想跟您商量一下孩子学习的问题。” 母亲有点疑惑,顾春风的学习她从来没操过心,好像一直还挺好的,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那……是孩子学习有什么问题吗?我回去一定好好督促他,这段时间光忙工作了,是我的疏忽。” 老刘摆摆手,“哪里哪里,孩子的学习那是没话说,这次主要是想看看您有没有让孩子跳级的打算?” “跳级?这……”母亲回头看了看顾春风,“这略微有点突然,孩子之前也没跟我提过。这……孩子这么小,上学也没多久,他能行吗?” “校长,我反对,春风……”坐在一旁的张老师开口表明了立场。 老刘摆摆手,止住了张老师的话头,“张老师,您先别急,先让我跟家长把话都交代清楚了。” “其实跳级这个想法,我在孩子入学测试的时候就有了。他的成绩远高于同龄人,对于之后一阶段的学业掌握得也很牢固。可以这么说,他坐在教室里,其实是在浪费时间。” 老刘抬眼看了看安静坐在一旁的顾春风,这孩子好像一直都这么安静,而且对待所有事情都很认真。哪怕老师讲的那些东西他都已经会了,他依然在认真听讲。 “而且通过这一段时间地观察,我发现这孩子一点同龄人的浮躁都没有,情商也比一般孩子高。如果不是看他个头还没长起来,我真以为您当初报名的时候谎报了年龄。” “所以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耽误孩子的时间了,让他跳级吧,我认为他可以顺利完成学业。当然学校也会加强对他管理,对他进行特别关照。” 听过校长的话,顾母有些吃惊,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学习方面很厉害,但是没想到这么厉害。 “那……那听起来还不错,是吧,顾儿。”母亲用手轻抚着孩子的头,轻声问道。 “但是跳级并不完全是件好事,”张老师忍不住说道:“它同样存在着许多问题。” “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并不只是学习,他还要不断地接触社会,接触同龄人,学会玩乐,学会交往。智商当然是评定一个孩子优秀程度的重要指标,但我们要知道智商并不能代表全部。” 顾母点了点头,觉得张老师说得很在理。 “春风智商很高,学习能力很强这当然毋庸置疑。但是我们同样要看到,他在某些方面是有所欠缺的。” “是吗?”母亲一听到自己的孩子有所欠缺,立刻紧张起来,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完美无瑕的。 “实话说,我觉得春风不太善于交朋友。开学有段时间了,其他学生都已经找到自己的小伙伴,只有春风始终是一个人。下课放学只是坐在教室里看书,” “虽然很多家长期望孩子这样,但是我们作为教育工作者,要认识到这样的孩子在某些方面是有所欠缺的。对吧,校长?” 作为一名从业超过三十年的教师,张老师这辈子见过不少好苗子。其中不乏像顾春风这样天资聪颖的。但是这些孩子都普遍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高傲。 这高傲是刻在骨子里的,过强的学习能力赐予了他们的不仅是知识,同时还有蔑视同龄人的能力。他们看不起同龄人,毕竟二者的智商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他们渴望成为大人,但是他们又无法融入大人的圈子里去。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思维方式他们都无法和大人媲美,这就导致他们在和大人接触的过程中得不到尊重,不断碰壁,不断地被当成小孩。 这就形成了一个矛盾,越聪明越想成为大人,却永远无法得到大人的认可。这些天才儿童习惯了自己的无所不能,却发现根本无法解决这个矛盾,这使他们暴躁不安。 跳级,这个词听起来特别美好,说出去父母脸上都有光,但是这美好的背后代表着学生缺失的童年和成长。 可是这些话张老师不能说,现在少年班在全国搞得如火如荼,校长也希望自己学校能出一个“明星学生”,为自己职业履历的结尾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说了,学校会对顾春风进行特别照顾的,我个人也会关注孩子的心理成长的。”老刘不耐烦地说道。 “但是……” 张老师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老刘拿起了校长的架子,打断了她,“行了,别说了!孩子还没说话呢,你在这叨叨个不停,我们得尊重孩子的意见。” 扭头又和颜悦色地对顾春风说:“春风啊,你自己是什么想法啊,你要知道跳级可不是随便谁都能做到的,只有像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才有可能。” 老刘深知每个孩子都希望自己是特别的,旁人鼓励的目光和怂恿的话语会让他们在关键的时候做出特别选择。 戴高帽从来都是好招,老幼通吃。 “对,顾儿,说说你的看法,我知道你挺有主见的。事关你的未来,你的决定才是最关键的。”母亲也跟着说。 “对了,教育局对于你这样跳级的优秀学生有特别补贴,以后的学杂费全免,每学期只需要交一点书本费就好。”老刘得意洋洋地补充道。 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他之前看过资料,知道顾春风家经济状况不好。如果他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他一定会为母亲着想的。 “我……”顾春风沉吟了一下,“我觉得跳级挺好的……” 老刘的嘴角露出了微笑,张老师颓然地往后一坐,叹了口气。 “但是我不想跳级。” 看着校长吃惊的样子和张老师如释重负的表情,顾春风没有做过多解释,只是淡淡地说:“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不需要跳级。” “可,可是……”老刘还想说些什么。 “而且我有朋友,她……”顾春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个傻姑娘的名字,“她叫唐吆吆,是个很聪明的孩子。” 这句话是送给张老师的。 第三十五章 小美好 母亲拉着顾春风的小手,走在学校的长廊里。 在顾春风拒绝之后,老刘又转头去劝顾母,但是顾母很支持顾春风的意见。她知道跳级有很多好处,但是她更希望自己的顾儿能开心点。 孩子嘛,开心最重要了。 而且她不喜欢老刘说减免学杂费时候的样子,那让她觉得自己在卖儿子。 虽然,如果真的能减免这笔钱,她会轻松很多。 “妈妈,我……我是不是应该选择跳级啊。”顾春风犹豫了半天说道。 母亲摇摇头,“没有,顾儿的选择无所谓对错。上学的目的首先是为了学习知识,其次如果能开心就更好啦,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绝不是为了成为谁的脸面。” 母亲也许读书不多,但是她知道老刘这么做的用意。 顾春风低下头没有说话。他其实对校长提出的条件挺心动的,自己之前认真读书,其实就是为了能够跳级,这样多少能减轻一点母亲的负担。 至于其他什么的,他无所谓的。 可是当老刘把这些当成条件来讲的时候,他小小的自尊心就受不了了。 怎么,我们看起来很缺钱吗? 是的,我们就是很缺钱,但是我们不缺骨气。 当时的话说的很硬气,但是现在多少有点后悔。 “哎……”顾春风不为人知地轻轻叹了口气。 “顾春风!”唐吆吆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热情地喊道。看到顾春风的母亲也在后,又很有礼貌得鞠了一个躬,“阿姨好!” 顾春风捂着脸假装自己不认识她。虽然刚刚跟老刘他们说她是自己的朋友,但是现在有点反悔了。风风火火的,一点姑娘家的矜持都没有。人家说笑不露齿,再看他,一笑八颗牙齿全露出来了,赶上掉牙,还少了两颗,小没牙佬。 自己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她是自己的朋友。 “吆吆好啊!”母亲看着顾春风扭捏的样子,抿嘴笑了笑,自家这个儿子见了别人要么是极有礼貌,要么就高冷得不像话,只有在唐吆吆这小丫头面前,才多了许多表情。 “阿姨,你们干什么来了?顾春风也被请家长了吗?”唐吆吆好奇地问道。 “对啊,顾儿不好好上学,跟同学处得也不好,都没有朋友的。老师把我请来,专门说这个问题。”母亲决定隐瞒跳级的事情,因为这说出来更像是炫耀。 可是旁边的儿子似乎不乐意了,一直在扯自己的衣角,吹眉瞪眼的样子,表情要多丰富有多丰富。 “您不能打他!”唐吆吆脱口而出。 “哦……为什么?”顾母饶有兴趣地问道。 “因为……因为……”唐吆吆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答案。在她的心里,请完家长回家肯定挨打,只有自己这种聪明伶俐的才能幸免于难。像顾春风这种只知道读书的,估计回家就得被打哭。 “因为……因为他已经很努力学习了啊!如果这还学不好,那要么是老师教的有问题,要么是脑子有问题……” 看着顾春风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黑,唐吆吆赶忙改口说道:“他智商当然没问题啦,肯定是老师教得不好。对!教得不好!跟他没关系。” 唐吆吆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不想让顾春风挨打,她……她不愿意顾春风受半点委屈。 这世界上唐吆吆不愿意的事很多,但这件事,是唐吆吆最不愿意让它发生的。 谁都不可以欺负顾春风。 除了我。 “还有啊,谁说他没有朋友啦,他有我啊!” 刚刚还在挣扎地顾春风听完这话,终于消停下来,只是耳根略微有点泛红。 “哎呀,吆吆好善良的,顾儿还不赶紧谢谢吆吆帮你求情。”说着母亲把他拉到身边。 顾春风满脸不乐意地看着唐吆吆,心想这女生是傻的吗?自己母亲这么乐呵,哪里像是挨了批评的,这都看不出来,真是地主家的傻闺女。 可既然母亲说了,顾春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谢谢……” “不用谢,这都是应该的,毕竟你是我的人嘛。”唐吆吆得意忘形地说道。 一瞬间,顾春风脸上的红晕从耳根泛到脸颊。 我的人…… 这三个字有很多种解释,可以是和我一起玩的人,也可以是我罩着的人,还可以是代表我的人等等,在这些解释中有一种解释最温柔。 他是我的心上人。 这三个字很暧昧,暧昧到当这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是我的私有财务了。 “你的人?”顾母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不是不是……”唐吆吆知道自己一时慌不择言说错了话,连忙想解释,却发现解释不清。或者说,根本没法解释。 因为她也不知道,她口中的“我的人”到底是哪种意思。 “好了,你们赶紧去上课吧,铃声都响了,该迟到了,我也该回去了。”恰好铃声响起,顾母笑着催促着两个孩子去上课。 “那阿姨,顾春风他……”临走前,唐吆吆还不忘回头确定一下。 “知道啦,看在吆吆的面子上,这回放过他了,不打他。”顾母笑着应和。 “吔!顾春风,快走!上课啦!”说着唐吆吆就要拉着顾春风一起跑。 但是当着母亲的面,顾春风哪好意思跟唐吆吆拉手,赶忙把手背到身后,“走啦,走啦……” “阿姨再见!”匆忙间唐吆吆还不忘和顾母告别。 顾母笑着挥手,隐约间,还能听见唐吆吆清亮的声音。 “顾春风,我是不是很厉害,很有面子!” “傻……” “哼,忘恩负义的家伙,再也不理你了!” “……” 顾母看着两个远去的孩子,突然觉得很开心。 不管生活多艰辛,这世界上总是会有些小美好,会在不经意间展现。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唐吆吆依旧朝着自己武林盟主的梦前进;圆圆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又记下了几道好菜;小黑子则被爸妈抓去参加书法班;顾春风在小屋中日夜读书;唐家武馆每日里操练声不断;老刘在校长室里端着茶杯看朝阳起落;陈主任睁着小眼睛在走廊里徘徊巡视;江老师依旧看唐吆吆不顺眼…… 岁月如水,似乎留不下一点痕迹。 岁月又如刻刀,不经意间雕琢着每个人。 第三十六章 方阵协奏曲 岁月在于唐吆吆身上的痕迹并不很明显,依然是那个拿着笤帚当吉他弹的疯丫头。但是又有一些不一样,毕竟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些特别的东西。 每到九月末,十月初的时候,都是永兴小学召开秋季运动会的日子。 “你们干嘛呢!让你们一起走个步,走得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江老师站在操场上,看着一众学生生气。 “说你呢,林玉卓,眼睛往哪看呢,站歪了没看见啊。”说着江老师冲进队列里,把一个愣头愣脑的小男孩拽出队列,“你!外面站着去,好好看看其他人怎么走!” 江老师今天的火气尤其大,也难怪她生气,主要是今年变故太多了。 往年运动会的时候,一年级由于岁数太小,出于安全考虑是不参加的比赛,老师们只要带着一众学生坐在下面,看着高年级的哥哥姐姐跑跳就好。 今年不知道怎么了,许是老刘决定在自己退休前搞次声势浩大的运动会,彰显一下自己的文治武功。突然宣布一年级也要参加运动会,而且还要跟高年级一样组织入场方阵。 公布这个决定的时候,距离运动会开幕只剩不到两周了。 关键是方阵的表演情况和运动会的比赛成绩居然还涉及到教师的年终考评,用老刘的话讲:“运动会入场是展现学生风采的平台,也是检验教师能力的机会,连方阵都走不好,怎么领导班集体?怎么当班主任?还想拿优秀教师奖?” 虽然学校的优秀教师奖没有多少钱,但是蚊子再小也是块肉,谁不想年关的时候有一笔额外的收入。 于是所有的一年级班主任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投身到方阵训练的大潮中。 每天放学后,七八百名小学生为了班级荣誉“自发”地组织队列操练。一时间,本就不大的操场顿时显得格外拥挤,尘土飞扬。 尤其是弯道的地方,成了兵家兵争之地。 江玉花凭着自己多年“讲理”的经验,霸住这个地方不挪窝了。实际上也没法挪窝,实在是方阵走得太差了。六排五列的队伍本应该走得像豆腐块一样整齐,现在直接走成了豆腐渣。 “陈旭东!我跟你说过拐弯的时候别走那么快,别走那么快!你在内排,你走快了外排的同学怎么走,劈着叉追你吗!” 陈旭东是小黑子的大名,他一脸郁闷地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很无辜。 他已经尽量迈小步子了,用唐吆吆的话说,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看起来跟偷地雷的一样。奈何一年级学生的步子太小,怎么都赶不上他。 江老师像一头母豹子一样围着方阵转悠,她实在无法理解这群孩子是怎么回事。走个队而已,怎么能走成这个样子。 所有的学生都低着脑袋不敢看江老师,谁也不敢跟老师有眼神交流,生怕触了老师霉头。 “你们都给我挺胸抬头收腹,打起精神气来,跟打了败仗一样!”江老师喊道。 唐吆吆隔着护栏,看着操场上的队伍,直打哈欠,这种机械的训练让她觉得很无聊。她很不幸地没有入选方阵队伍,想想也知道,江老师是绝不希望自己的优秀教师奖跟唐吆吆这样的“害群之马”有半毛钱关系的。 唐吆吆感受着其他同学同情的目光,好像她少了一份珍贵的荣誉一样。所有人都认为唐吆吆应该很伤心,就连圆圆都特地拿来珍藏已久的棒棒糖来安慰她。 唐吆吆一面舔着棒棒糖,一面挥手让圆圆赶紧进队伍训练。稍迟一会儿,老妖婆准得发飙,私下里唐吆吆总是这么称呼江老师。 可其实她从来不觉得坐在下面看着是一件坏事,事实上她觉得走方阵实在是件很傻的事。这让她想起了动物园里的动物,排着队供主席台上的领导审阅,这总让她想到一句爷爷常挂在嘴边的话——是骡子是马拉出溜溜。 校长一声令下,全校师生都要像牲口一样拉出去溜了。 反观隔着护栏的自己,像一位退隐高手一样注视着芸芸众生,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 唯一可惜的是,即便不参加方阵也不能离校,要留下来当替补。否则此时,唐吆吆早躺在沙发上,悠哉悠哉地看电视了。 当然,唐吆吆知道,即便是替补,自己也是那个永远无法上场的人。 唐吆吆将目光稍微偏移了一点,瞟向了一班所在的位置,顾春风正站在领队的位置,一脸严肃地举着标有班级编号的牌子,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这个位置很适合他,他似乎天生就该站在那个地方散发光芒。 只是他身边似乎还缺少些什么,唐吆吆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答案。 哦,对了,是少了一个英姿飒爽的自己。 如果说不能走方阵有什么遗憾的话,这就是唐吆吆的遗憾了。 她有时候会想,假如是跟顾春风一起走队列的话,这个训练似乎也不是那么难熬。 一同看着顾春风的还有江老师,此时的她正在那里暗自愤愤不平。 一年级四个班,其他三个班的领队都是长相可人的小女生,唯独一班把顾春风顶了上去。 江老师觉得自己一早就看穿了张老师的用心。学生的风采无非是德智体美劳,其他都不好评比,但现在“智”的典型已经站在他们班排头了。这风采够卓越了吧,校长你看着办,要是不给个高分,那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姓张的实在是太狡猾了,居然如此玩弄心机。要是肯把这颗好苗子给自己,江老师宁愿拿整个班的学生来换。 回头看一眼自己的班级,一群中人之姿,一个拿得出手的都没有,教起来这个费劲。 “陈旭东,我再跟你说一遍,你给我走慢点,听见了没有!那两条小短腿,还倒腾得这么快。” 小黑子一脸无辜地站在那里,被吓得都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谁让你停下了,继续走!”江老师吼道。 小黑子被吼得一激灵,颤颤巍巍地迈着小步子,像极了这几年极流行的太空步。 江老师摇摇头,暗叹一声孺子不可教也,扭头又把班长喊了出来,交代让她先盯一会,自己还要去找体育组的大老王。 这次的运动会确实与以往不一样,不仅组织了学生参赛,还专门搞了个教师组比赛,说是每一名好老师都要有好体力,项目包括4x100米、400米、跳远、跳高等等。 江老师一边走,一边愤愤地嘀咕着:“倒霉的校长,临退休还给大家找事干,是怕别人记不住他吗?” 第三十七章 奔跑吧唐吆吆 江玉花就奇怪了,好老师跟体力有什么关系,管好班级不出乱子,教出好成绩不就行了。要是年级前三全在自己班里,看谁还敢跟自己争优秀教师奖。 自打这个消息公布后,体育组一下成了抢手货,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也要请到一旁讲讲课。 江老师对体育组这群大老粗是很不屑的,上什么体育课,一群学生一上体育课就发疯,回来根本坐不住,应该通通变成文化课。说什么素质教育,注重品德,最后还不是要参加高考,高考考体育吗?考品德吗?还不是要比成绩,既然如此搞那些花样干什么,老实学习就是了。 可是形势比人强,别的老师都去敲了体育组的门,那她江玉花也不能落在人后。 虽说一两天的时间,想要提高体育成绩基本是没希望的,但是各位老师还是很期待体育组的大老王能帮忙纠正一下自己的运动姿势,毕竟上班这么多年了,谁没事还去运动。哪怕跑不了第一都没关系,只要别当着学生的面摔在操场上就好。 毕竟老师也要顾及一下自己的威严的。 终于,在一个周五的上午,运动会开幕了。 “加强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锻炼身体,保卫祖国,锻炼身体,保卫祖国!” 学生们喊着响亮的口号,穿着统一的服装,排着整齐的方阵走在操场上,展示着祖国花朵的风采。 老刘端着那个经典的茶杯坐在主席台上,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有点想流泪的冲动。这幅场景伴随了他许多年,他以为会一直看下去,但是没想到转眼已经是最后一年了。 虽然现在听起来很呱噪,喊得也不够齐,但是一想到明年的这个时候,他就再也听不到这些稚嫩的童声,他突然觉得很伤感…… 终究老了,终究只剩最后一次了。 可是伤感归伤感,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同学们好!我宣布,永兴小学,第23届运动会正式开始。现在开始大会的第一个项目——短跑!” “2234……” 唐吆吆拿着属于自己的号码牌一直傻乐,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虽说没什么特殊含义,但是唐吆吆越看越高兴。 学校号码牌有限,大部分同学都没有,唐吆吆对此是不屑的。她觉得作为一名运动员,并且是一名立志要夺冠的运动员,一个号码牌是标准配置,就像混江湖的都要有一个响亮的名号一样。 没有号码牌的运动员,就像没有《东邪西毒》中没有鞋的杀手一样,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唐吆吆,傻乐什么呢!赶紧的,快到你的五十米短跑啦!”江老师在一旁推了推还在幻想的唐吆吆。 “哦哦哦……”唐吆吆赶忙朝着运动员点名处走去。 项目根据不同年级分组,先跑一年级,再跑二年级……以此类推。 唐吆吆站在一旁观察着自己的竞争对手,很是不屑。这个姿势扭扭捏捏,一点都不舒展,肯定跑不快的;那个跑起来居然不摆臂,上课的时候肯定没认真听讲,体育课都不听,肯定有问题;还有的女生跑到一半停下来系鞋带,一点运动精神都没有…… 不是她小看对手,实在是这里面一个能跑的都没有。 终于,轮到唐吆吆上场了,她活动了活动筋骨,摆了摆胳膊,做好了跑步的姿势。 是时候验证她的功夫了,她一定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轻功不是白练的。让大家明白什么是草上飞、水上漂、踏月无痕、千里不留行…… 今天,就是今天,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中华神功是有传人的,就是她——大侠唐吆吆。 江玉花你这个老妖婆,看着吧,让你看看一直被你轻视的我,会迸发出怎样的火花! “你干嘛呢?”体育组的大老王突然喊道。 “啊?我……我跑步啊!” “你不是这组的,跑上来干嘛。去,后面排着去,这是一年级的!” “可是我……” “你什么你,赶紧排着去。”早饭都没吃的大老王一点好脾气都没有,完全不想和一个小姑娘多说话。 “可我就是一年级的啊……”唐吆吆低着头,小声嘀咕道。 无奈地看着最后一组一年级同学离自己远去,唐吆吆感到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黑哨。 凭什么不让我参赛,我还施展神功呢!黑哨,赤裸裸的黑哨,一定是上天派来打击我的,我不能气馁。唐吆吆握着拳头,愤愤不平地想到。 每个人小的时候都会觉得自己很特殊,特殊到上天会降下一些特别的磨难来检验自己,只有经历这些特别磨难,才能显得自己很特别。 但等到他们大了才知道,他们只是一不小心提前进入了大人模式。世界上没什么事是简单的,总要经历一些磨难和挫折才能成功。 “到你了,该你上场了,上去啊!” 还在胡思乱想的唐吆吆被大老王一句暴喝惊醒,“啊?我……我不是这组的。” “什么你不是这组的,赶紧上来,我跟你说,你别缩,赶紧上这组来。” “可是我……” “可是什么啊,你背号是‘2’开头的,就是二年级组的,不带错的,赶紧上来。”大老王指着唐吆吆的号码牌说道。 原来学校在分组的时候,所有号码牌都是按年级开头分的,到唐吆吆这儿,不知怎的,居然不小心发错了。 没事,唐吆吆小朋友,情况紧急,已经没时间纠正错误了。每个号码牌都是运动员的荣誉,既然你背负这个数字站在起跑线上,就要为它而拼搏,甭管什么黑哨不黑哨的了,冲吧。 很多年后,唐吆吆看到韩剧中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欲戴王冠者,必承其重”,她莫名地想起自己一年级时为了自己的背号而努力奔跑的日子,对此深以为然。 大老王应该庆幸,只是不小心把“2234”给了唐吆吆,如果把“1”这个背号发给唐吆吆的话,满腔的荣誉感估计能促使她飞出天际。 “各就各位,预备——” “跑!” 随着大老王一声令下,所有运动员冲出了起跑线。 唐吆吆没有吹牛,她是真的快。即便没有学过轻功,她依然比所有人都快。放肆地奔跑,自由而无拘无束,在这个赛场上再也没有什么能阻碍自己。 即便周围的所有同学都已经二年级了,依然没有人能追上她。 去他的老师,去他的值日生,去他的汉语拼音,去他的校规,你们谁也追不上我! 很多人第一次明白了一骑绝尘是什么意思。 几个体育组的老师看着一马当先的唐吆吆,不禁感到惊诧,很多年没有出过这么能跑的女生了。 第三十八章 江老师的小算盘 “这小女孩跑得真快啊!” “好苗子啊!” “嗯……不过她跑步的姿势好奇怪,怎么点着脚尖迈步呢?这个姿势有点像三级跳的姿势啊,这谁教的啊。” 大老王作为体育组组长,这个时候一定要站出来说两句了:“这个姿势我好像见过,可能是非洲那边的跑法,他们那边人种特殊,肌肉比亚洲人种壮。这种舒展的跑步姿势,更适合他们,好像叫什么……‘无重力跑法’。” “可是这姑娘为什么一直把右手伸这么着啊?也不摆臂的。” 大老王想了一会儿,也不知其所以然,只能慎重地说:“也许是为了更早地触线?” 旁边的几位老师一同点头表示赞同,都感叹道:“这小姑娘用这种姿势跑,怕不是受过高人指点吧。” 躲在一旁偷听的男同学只能笑笑不说话,这几位老师怕不是没看过武侠片吧,这小姑娘的姿势明显是轻功的路数。 不过跑这么快肯定是有名师传授,不是陆小凤就是楚留香。 实际上这还真不能怪大老王,他在家的地位有点低,电视都是由他老婆把控的,不怎么看武侠片。作为一个居家男人,他的业余爱好已经被培养成看《渴望》和《我爱我家》了。 与赛场边惊诧声四起不同,一年四班正经历着一场狂风暴雨,所有学生都老实地坐在小板凳上,经受着江老师的洗礼。 “吵吵吵,声音这么大,全年级就咱们班最乱!”江老师看着一群低头的学生气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们,能干点什么!一个个的干嘛嘛不行,吃嘛嘛香,让你们跑个步,没一个能拿名次的。” 江老师确实很着急,全班到现在为止一个名次都没拿,最好的成绩是小黑子拿了小组第一,以一秒之差屈居全年级第四,依然没有名次。 “你说说你,陈旭东,就差一秒,就一秒你不能努努力吗?这一秒从哪你抢不出来啊!” 小黑子在下面气得直翻白眼,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啊,谁知道小组第一都拿不到名次呢。 “还有你!张一清,你说你长这么胖,你的劲儿呢?撇个铅球再把自己砸中,白白浪费一个宝贵名额!” 张一清是圆圆的大名,坐在底下的他很是委屈。当初报名的时候他就说自己不行了,但是江老师偏说这么大的坯子不发挥一下实在可惜了,于是硬给他派了一个投铅球的项目。 现在事实证明确实不行,江老师却要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圆圆感到特别委屈。 过了很多年,他依然很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体重和力量是划等号的。难道胖子的力量就一定大吗?也不是所有的瘦子跳远都一定好啊,这种奇怪的思维定式到底从何而来。 “你们这班是我带过最差的一班学生了!天天玩就特别行,碰到正经的全掉链子……”正说着,江老师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对了,好像跨过了自己看向了操场,居然无视自己。气的一拍大腿说道:“你们看哪儿呢?说话啊,看哪儿呢!” 老实巴交的林玉卓指着江老师身后说:“老师,老师,快看!您后面……” “什么我后面,有什么好看的。什么名次都拿不到,还好意思看比赛,跟你们有嘛关系!” “不是,唐……” “唐什么唐,谁来了也不好使,回去都给我做检查,想想自己为什么拿不到名次!” “不是,唐吆吆,唐吆吆她……” 老师立刻睁大了眼睛,赶忙回过身在操场上四处巡视,“唐吆吆怎么了?她又闯什么祸了?” “不是……她,她跑得好快啊!” 顺着学生的手指,江玉花只看到一道模糊的白影,嗖地就飞了过去。 “那是唐吆吆?”江老师不敢相信地问道。 “好像是她吧,看衣服像她……”被江老师一问,林玉卓也没有多少信心。 是了,一定是她了,全班也就她跑这么快了。江老师想起上次学校组织打疫苗的时候,唐吆吆宁死不从,扭头就跑,自己就是这么追在她身后吃土的。最后要不是看门大爷一把将她抱住,她能一口气翻墙跑回家去。 她深吸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算还有一个人能拿名次,不算是全军覆没, 自己的优秀教师奖总算还有希望。 等到唐吆吆回来的时候,受到了英雄般地迎接,全班起立给她鼓掌。唐大侠第一次看到江老师脸上为自己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吆吆好棒啊!” “果然是帮主,太厉害了!” “怎么样,拿第几啊?” “这还有疑问吗?领先第二名那么多,肯定是第一啊!” 江老师站了过来,鼓励地拍拍唐吆吆的头,“做的很棒,我早就看出来你可以的,是人都会有优点的。幸好我没让你参加方阵,节省了不少体力。”接着又转头看了看班里其他人,“千万不要像他们似的,干啥都不行。” 一向无所畏惧的唐大侠羞红了脸,第一次听到江老师表扬的话,她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 原来被夸奖是这种感觉,还挺不错的。 此时的她不应该穿着运动服,未免有失体统。应该换一身金光灿灿的衣服,这样才配得上如此隆重的欢迎。 “不要太骄傲啊,之后还有其他项目。加油啊,努力为班集体赢得光荣!” “嗯!”唐吆吆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下午,唐吆吆分别参加了100米跑和跳远,虽然没有五十米跑那么一骑绝尘,但是依然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这里说的不错是相对于二年级组的,同样的成绩放在一年级组,就是无敌一般的存在。 赛后唐吆吆还愤愤不平地说:“哼,不就是腿比我长一点,等我明年再长高一点,一定跑回来。” 江老师则很满意:“别着急吆吆,我们来日方长,明年再跟她们比。” 此时江老师的心情非常好,在唐吆吆的带领,全班的体育成绩一路反超,有望追平排名第一的一班。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优秀教师奖,江老师看唐吆吆的眼神也愈发温柔。她有时候在想,像运动会这么好的活动,为什么不多举办几回。学校现在不是强调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嘛,运动会什么的一学期怎么也得组织两回。 守着唐吆吆这样一颗运动苗子,江老师觉得年终奖金就是自己碗中的肉,早知道这孩子这么能跑,应该把所有项目都给她报上。 第三十九章 逐风少女 “校长好。” 陈主任打了声招呼,一屁股坐在老刘旁边,端起旁边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喝了起来。他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巡视学生纪律,忙前忙后地跑了一整天,实在是没有精力再跟校长客套了。 “哟!小陈来了,辛苦啊,秋天气躁,多喝点水啊。”老刘知道陈主任辛苦,全校七八百名孩子,随便哪出点问题都不得了。可以说陈主任是凭着自己一双慧眼盯着七八百猴崽子,是这场运动会当之无愧的幕后功臣。 “怎么样,还顺利吗?” “哈——”陈主任深深吐了口气,“还算可以吧,抓住几个五年级的想翻墙出去打游戏机,现在正关在教室写检查呢。几个三年级的吃外面小摊的零食,被我没收了,什么卫生标识都没有,他们就敢往肚子里送,也不怕拉肚子。其他都还好,总算没出乱子。” “辛苦辛苦,小陈同志劳苦功高啊,再喝点水。”老刘笑呵呵地说道。 陈主任又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对了,刘校啊,我跟您说,我发现这一年级的唐吆吆再不管是真不行了,她都快上天了!” “她又干什么了?”对于唐吆吆这名学生,老刘印象还是蛮深刻的,毕竟敢一脑袋把教导主任闷在地上的学生,他是真没见过。 “今天中午,我在学校里巡视,正巧路过她们班。好家伙,趁着她们班主任没在,这大小姐直接上了课桌了,踏着课桌噔噔噔地往前跳着跑。这套动作溜得,肯定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关键是我还不敢当场说她,真要给她吓着了,从课桌上摔下来,全是咱们的责任。” 老刘听后在一旁笑着摇头,陈主任口才好,说得跟评书似的,老刘脑海中浮现出一副踏月摘星的女侠形象。 “我的刘校,您就别笑了,这姑娘都疯得快没边了,再不管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了。事后我给这姑娘叫下来,问她干嘛呢,您猜人家怎么说。” “怎么说?” “人家说自己练轻功呢,还水上漂!您说这气不,这小姑娘成天到晚想什么呢!” “哈哈哈……”老刘实在是没忍住,一看陈主任在旁边直瞪眼,只好忍住笑意说道:“是是是,是得管教一下了,人家家长把孩子交给咱们,咱不能这么把孩子交还给家长。” “是呢,好家伙,这学了一身轻功回去,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学校是武术学校呢。” “对对地,咱们得坐下来想个办法,不行我跟她爷爷聊聊?” “校长,校长!” 正说话间,体育组的大老王也吭哧吭哧地爬上主席台,一屁股坐在校长旁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地喝起来。 老刘看着左右两人,这是跑自己这来喝水的吗?拿主席台当什么了,后勤补给站吗? “老王啊,怎么?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吗?” 大老王将成绩单递过来,“今年是真有几个好苗子啊,刘校,咱们永兴终于能抬起头了。” 原来老刘举办这次运动会,并不全是为了满足自己临退休前的那点虚荣心。实在是因为在上个月的全市小学生运动会上,永兴小学的成绩连续垫底,各个项目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永兴小学的升学率在全市七所小学中位列中上游,说不上特别好,但是绝对不丢人。唯独这体育成绩,实在让老刘一直抬不起头来。 每每体育组高高兴兴地带着队伍出去比赛,都是凄凄惨惨地回家来,一颗奖牌都拿不到。就连市级三好生都因为体育成绩的缘故,被其他学校卡得死死地。 所以借着任期内最后一届运动会,老刘狠下决心,一定要挖出几颗好苗子来,也算是自己为永兴做出一点贡献。 “谁啊,我看看。” 说着老刘抽出了自己的老花镜,仔细看起了成绩单。 大老王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说道:“每个年级都有几个不错的,咱们学校之前是太注重学习了,埋没了不少英才。” “嗯嗯……”老刘翻看着成绩单,在一旁点头。 “四五年级这些虽然不错,但是岁数有点大了,现在培养有些不及了。但一年级可是有两颗好苗子。” “哦?谁啊?”老刘好奇地抬起头。 大老王把成绩单翻到最后一页,手一指,“喏,这个,顾春风,就是一班领队。小男生这叫一个轻啊,一点训练痕迹都没有,轻松挑战一米四,这要是拉出来练练,三五年后绝对是打遍全市无敌手啊。” 顾春风是大老王这几年见过最好的跳高苗子,小家伙跳起来的时候,轻盈地好像要脱离地心引力一样。大老王甚至都想把他的鞋拔下来瞧瞧,看看里面是不是安了弹簧。 老刘欣慰地点点头,这孩子是真厉害,不光学习好,连体育都这么棒,这样的学生要是不当市级三好学生那真是没天理了。 想起之前全市开大会的时候,向阳二小校长耀武扬威的样子。不就体育好点嘛,嘚瑟什么。他恨不得马上把几个人拉过来看看,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三好学生。 “还有吗?” “还有这个,”大老王手一指,“唐吆吆。” 老刘一听名字就倒吸一口凉气,“这……” 连带旁边坐着的陈主任脸上都变了颜色。 大老王完全没注意到二人的异样,“这顾春风只能算是十年一遇的奇才,这唐吆吆可以说是二十年一遇的奇才啊,我执教体育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运动神经这么好的。” “怎么好啊?”老刘决定还是听听大老王的叙述。 “这姑娘……啧,”大老王摇摇头感叹道:“我估摸着是家传的功夫,跑起来跟水上漂似的,可能是真的会轻功。” “夸张了吧?”老刘觉得大老王有点夸张了,这成绩再好,能有多好。 “一点都不夸张啊,校长。一个一年级的小姑娘撵着一群二年级的跑,居然跑出了三年级的最好成绩。这已经不是碾压同龄人了,这是碾压好几代人啊。” 老刘和旁边的陈主任对视了一眼,看来这轻功是这没白练。 实际上唐吆吆这还真不是家学渊源,唐老爷子教的是拳法,下盘功夫传得不多。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她自己后天努力。 第四十章 轻功是如何炼成的 老刘和陈主任不知道,在永兴小区,唐吆吆有一个业余爱好是人尽皆知的,那就是帮着别人家的爷爷奶奶遛狗。 唐大侠在小区里的绰号是“溜狗大队大队长”,小区里大小27只狗,就没有一只狗她没溜过的。 天天跟狗比赛,不管速度还是爆发力绝对远超同龄人。 别人遛狗,溜到最后都是狗拉着人跑,人不行了。唐吆吆不一样,她溜到最后是人拖着狗跑,狗不行了。那狗累得直吐舌头,回家倒地上就睡了。唐吆吆跑步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右手一直往前伸,就是因为遛狗的时候要牵狗绳。 溜到后来,小区里的狗见到她都往后缩。也许是狗狗们私下里也做交流,反正唐女侠的大号在小区狗圈里特别好使。谁家的小狗不听话了,就用唐吆吆来吓唬它们。一般情况下,永兴小区的狗子们只怕两种人,一种是穿着制服拿着打狗棍的打狗队成员,一种是笑嘻嘻的可爱丫头唐吆吆。 前者是要狗命,后者一样要狗命。不同的是前者是打死,后者是跑死。 造孽啊…… “照你说,这唐吆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老刘难以置信地问道。 大老王一拍大腿,“那必须啊,这样的人要是不招进校队,那……那……那真是暴……暴什么物来着?” 难得想说一回成语,可是自己的学识不够,话到嘴边反而说不出来了。 “暴殄天物?”陈主任在一旁搭腔道。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还是陈主任有文化。” 陈主任坐在一旁脸上笑呵呵,可心里却满是不屑——这群粗人。 “好了好了,成绩单先放这吧,我再仔细研究一下,你去看看颁奖的情况怎么样了。” 练惯体育的人做事都不含糊,领导让干嘛干嘛。“好嘞!”大老王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老刘一句话把大老王支使出去后,拿起成绩单递给陈主任,“给你看看?” 看谁?体育又不归陈主任管,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对于体育成绩一点也不在乎,可他又不得不拿起来。 还不是因为唐吆吆那丫头。 没好气地翻到最后一页,看着唐吆吆远超同龄人的成绩,“这……这……”陈主任一时之间无话可说。怎么说,刚说完人家瞎胡闹,结果小姑娘反手拿了一年级所有的短跑项目奖牌,这打脸的速度未免快了点。 陈主任无奈地摇摇头,把成绩单放在一边,“那也不能由着她瞎整,该批评还是得批评。”语气中多少带了点气急败坏。 老刘反而淡定地多,从教几十年来,什么样的学生他都见过。想当年上午还在教课,下午就被当成“臭老九”批斗,押自己上台的就是自己的学生。 跟这比起来,唐吆吆这才哪到哪。 看着眼前心浮气躁的年轻人,老刘笑着摇摇头——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天光散尽,暮色四沉,趁着周围没人,老刘难得地点了一支烟。 “小陈啊,过完今年我就该退了……” 陈主任突然一愣,不知道校长怎么说起这个。 “我这辈子教过不少学生,好的坏的,有天分的,不开窍的,我都见过。可是不管什么样的学生,都是在为成绩拼命,咱们当老师的也只得跟着为那点分数拼命。谁成想,临退休了却突然抓起了体育,估计你们都挺好奇的吧。” “校长您肯定是为了响应国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口号吧……”陈主任讪笑道。 “哪那么高尚,我就是因为不服……”老刘抽了口烟,思绪回到了不久前。 “上个月开会,我被向阳二小校长硬压一头。比成绩咱们比他高两个名次,可全市三好学生,就是没有咱们的名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体育。” “我们总是说报纸上瞎写,说他们不懂教育,盲目地谈一些素质教育。他们懂什么,教育资源这么紧张,最后比的都是分数,现在说什么素质教育还为时过早。没办法,学生们就是得苦一点,闯一闯千军万马的独木桥。” 陈主任在一旁递上茶水,没有搭腔只是不断点头。入职这么多年,他学会一个道理,当领导跟你讲道理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连马屁都不要拍,只要安静地听着就好。 此时的领导需要的不是一个智囊也不是一个狗腿子,而是一个听众。 “但是我又仔细一琢磨,有一点他们说对了,咱们教出的学生……确实只会学习。” 虽然老刘不喜欢张老师,但他不得不承认张老师其实是最懂学生的,或者说她最懂孩子。学生虽以学习为天职,但是学习并不是学生的全部。要学的也不仅局限于课本上。人活一世,要经历大千世界,要学的实在是太多了。 若双眼只盯着课本,那眼界就太狭窄了。如果有一天成绩不好了,是要出事情的。 事后想想,她执意把顾春风留在一年级,许是对的。 老刘笑着摇摇头,笑容中有几分苍老,有几分落寞。他突然想起他年轻那会儿,看校长总觉得校长是个老古董。可现在的自己,没准也是别人眼中的老古董了。 可老古董擦擦,也是能焕发出点新光的。 “偶尔啊……也需要一些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学生。我们总不能真的把学校变成一座工厂吧,教出来的孩子都是一个样。” “这样的学生,未免惨了点……” 夕阳下,老刘早已泛白的胡渣泛起了金色的光芒,他又想起了自己以前的事了,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当年刚入职的他信誓旦旦地要把所有的学生教成祖国栋梁,绝不唯分数论,公平对待每一个学生。 可是后来……后来他才知道,即便你喜欢仰望星空,可现实总会逼着你脚踏实地。人生的理想虽然重要,但有些事比理想还重要。例如……分数。 分数代表了什么? 它代表了升学率,代表了学校的脸面,代表了……自己能更快升职,他还是把学生分成三六九等,好学生关怀备至,差生爱搭不理。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毕竟老师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公平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好了。 起码,他有底线,他不收钱…… 可是他的学生…… 好的千篇一律,差的反而千姿百态。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自己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第四十一卷 白帝城托孤 “可是校长,到最后还是要高考的。”许是怕老刘再做出什么特别的决定,陈主任小声地说出自己的意见。 老刘的思绪被陈学林的话打断,他转头看了看这位学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教导主任,突然觉得有几分顺眼。年轻冲动有干劲,刀子嘴豆腐心,虽然面上严了些,但是心里装着学生。并不是每位老师都乐意给学生当肉垫的,光凭这一点,老刘觉得这个小陈还不错,有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甚至连想法都跟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 “可是并不是所有学生都要参加高考的。”老刘笑着回应道:“有些人天生就是运动员,你看那个唐吆吆,这个成绩是一般人能跑出来的吗?这样的学生,我们把她关在成绩的笼子里,真的对吗?”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唐吆吆啊,大部分学生都是要生活的,学习不好,他们就没有好工作啊……”陈主任反驳道。 “好工作……哈哈”老刘又笑了,果然还是要和年轻人多聊聊天,这样自己也会开心很多。“什么是好工作啊,你觉得你的工作算好的吗?” “当然!我!陈学林!永兴小学史上最年轻的教导主任,还不算好吗?”陈学林对自己的职业有着无比的骄傲。 “仔细想想还真是了不起啊。既然你工作这么好,那你当年成绩肯定是最好的咯?”老刘又问道。 “最好……最好算不上吧。我是我们乡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在县里我是第三。”虽然陈主任嘴上说算不上好,可是脸上的骄傲是藏不住的。 陈学林有骄傲的资本,十年寒窗,一朝得中。在当时那个年代,从一个乡下考上大学,无异于金榜题名。要知道,他们乡里的英语老师自己还说着一口宜州方言,说来的英语都是宜州口味的。 老刘点点头:“确实不容易啊,从乡下考上大学,再来到临海,你的成就不仅超越了父母的想象,甚至你自己都想不到。”老刘的话语中不乏认可,可是忽然又一转折:“那你是你们乡工作最好的那个吗?” “最好……最好算不上吧。”与刚刚的骄傲不同,这回的算不上是真的算不上最好。“乡里有几个老板,拉着乡亲们出来干工程,听说这几年赶上好时候了,赚了不少。如果单论挣钱多少的话,算不上好……”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随着时代的变化,人们习惯以金钱的多寡来衡量一个人,老师的收入自然无法与工程老板的年薪相提并论。 以往过年回老家的时候,自己都是和村长坐一桌喝酒的。 现在…… 老村长退了,新村长上任,旁边陪酒的人自然也换了。 “从来没有最好的工作啊,只要干得好,什么工作都是好工作。”老刘说道:“跑步的、卖货的、唱歌的、拉车的……干好了,都是好工作。可我们总是把自己认为好的强加在学生身上,把自己的价值观灌输给他们,这样真的对吗?” “教了这么多年,我有时候都感到害怕,你知道害怕什么吗?” “我害怕因为自己的迂腐而毁了一个学生,害怕由于我的喜恶而泯灭了一位天才,害怕因为我的几句话而让一位名厨成了三流会计,害怕我所做的决定,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我们总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眼中只有一条路……” 老刘的声音越来越低落,话语中充满了对自己以前的怀疑,甚至是自己之前所作所为的否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要说起这个。 也许是因为旁边这个年轻人和自己有几分相像,想传他一点金玉良言;或许他是看多了报纸上关于素质教育的新闻,真的被洗了脑;也有可能他只是咽不下那口气…… 或者他什么目的都没有,只是想说说话,发发牢骚。 “校长……我……我有点不明白您到底想说什么……”陈主任觉得老刘今天的话有点飘,他有点抓不住重点。 “我们总是说不以成败论英雄,不以好坏论工作。那……我们当老师的,能不能不以成绩论学生呢?” 不以成绩论学生。 一个美好的设想。 一个永远没法实现的美好设想。 “我知道这很难,也许永远都无法实现,但是我觉得可以试一试。起码给像唐吆吆这样的学生一个机会,让他们能被公平的对待。” “这些学生顽劣、不听话、脑子装满了稀奇古怪的想法,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是差生……” “可就是这样的差生,今天在操场上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所以我想给这个学生一些机会,我希望看到一些不一样的学生。” “试着换种方式培养他们,让他们成为他们想成为的,让他们做他们擅长的,如果一个人命里就是一个裁缝,我们为什么要逼他成为一个工人。” “哪怕只有一个唐吆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 “如果我还有五年的时间,我会好好培养她。” “可是我马上要退了,没那么多时间。新来的校长不一定把我的话当成事儿,很有可能推翻我的一些决定。” “这个学生野惯了,可能不服管,很少有老师会在意这样的学生,有耐心去发现她的闪光点。起码她们老师……那个江玉花,我知道的。发奖金就跑第一个,真到学生出事了就躲到后面,实在算不上称职。” “她需要一个好老师,所以我打算给唐吆吆调到一班去。小张是个聪明人,她和江玉花不一样,她真的懂学生,也能把学生放进心里。” “还有那个顾春风,不是说他跟唐吆吆是好朋友。” “好朋友吗……这对好朋友一个太静,一个太闹,刚好可以互补一下,那以后他们就相互照顾吧。” “可是这些还不够,那孩子早晚能闯出祸事来。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在关键的时候要看顾一下他们,起码别因为一些小错,就被开除。” 老刘的眼神浑浊而复杂,其中蕴藏着琐碎而缥缈的情绪,这情绪如一缕青烟,明明不可见,却环绕在周围。他在回忆过往,也在畅想未来,即便那个未来,早已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于是该落幕的,终究要落幕。 自己能做的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这些话,他说给陈主任听,也说过曾经的自己听。说给顾春风听,也说给张老师听。 此时秋风起,窗外的银杏树在秋风中零落了一地黄色的落叶, 陈主任面露难色地看着校长,想到要照顾那位大小姐,陈学林第一次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我……我尽力吧。”陈主任勉强地说道。 老刘笑着拍拍陈主任的肩膀,“我相信你的。” 陈主任抬头看看天,突然也好想抽口烟,自己肩上的压力有点大。 “放心吧,那个丫头早晚能做出一番成绩的,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陈主任不知道老刘哪来的自信,反倒是觉得自己前途堪忧。 看来有必要和她爷爷提前联系一下,拜托家长多管教一下。 可是老刘一副白帝城托孤的样子,自己哪好意思拒绝。 很多年后,当陈主任变成陈校长之后,他才真正理解老校长的话。 老人家,眼睛真毒。 第四十二章 老刘的退场演出 运动会的最后,老刘再次发表了讲话,总结了今天的活动,重点表扬了一年四班和其他几个班级,就几个班对体育活动的重视表示认可,单独表扬了江老师,认为她能充分挖掘本班学生的优点。 此后几天,江老师走路都是带风的,看人的眼神露着几分高傲,颇有几分天下英雄唯我与刘校耳的意思。 做完了运动会的讲话,老刘似乎彻底销声匿迹了。他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过言论,升旗仪上的讲话都是由副校长主持的,似乎这个校长已经提前退休了。 老师们都说,一场运动会耗尽了老刘最后的精力。 说实话老师们挺高兴的,他们怕老刘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来。毕竟冬天快来了,如果老刘一时兴起再来个冬季大长跑,老师们只能组团写血书抗议了。 陈主任也有点奇怪,自那天聊天后,老刘再也没有找过他。既没再提起唐吆吆的名字,也没有做什么调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那天说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 老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喝着茶看着朝阳起落。偶尔还会擦试一下奖杯,那是他从业几十年来的荣誉。他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当了几十年的老师,其他东西不多,唯独书摆了满满一架子。 《青少年心理发展》、《教育学》、《教育史》、《儒林外史》、《党史》…… 老刘把这些老伙计一本本从书架上卸下,仔细擦拭后装箱打包,等到下班的时候把它放在自行车的后架上,一批批地运回家。 咯吱作响的自行车每日都在响起,像一种信号,宣告着这个学校的老大还没有换,武林盟主还是老刘。 可是那兹哑破旧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像二胡的弦歌,伴着秋风,说不出的萧瑟悲凉。大家都在等,等那破旧的声音再也不会响起的一天。 收拾东西的时候,老刘偶尔还会翻到以前写的教案。教案上的字银钩铁划,力透纸背,颇有大家风范。老刘对自己的字一直引以为傲,可惜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写过了。现在除了自己的签名以外,其他字写出来都没了形。用手抚摸纸上的痕迹——很深,仿佛是被时光镌刻上的一样,字里行间老刘似乎还能看见那群在课堂上捣乱的猴崽子。 可是转念又想,这群猴崽子应该都已经为人父母了吧。 弹指间,几十个春秋。 “终究都已经过去了啊……” 老刘本应该在1997年1月就退休的,但他硬是拖到了学期结束才离职。离职前他只做了一件事,他把唐吆吆调到了一班。 他真的想看一下,给孩子一个环境和机会,她能开出怎样的花。 调唐吆吆走江老师自然是不乐意的,那天她气势汹汹地走到校长室,拍着桌子和老刘说:“我这好不容易有一个出彩的学生,你就给调走。你是什么意思,校长?” 最后两个字说的格外的扭曲。 这种语气和态度换做以前,她是不敢的。可老刘这不是要退了嘛,很多话就能说开了,态度自然也没有以前那么恭谨了。 江玉花知道老刘不喜欢她,觉得她不像个老师;她也不喜欢老刘,觉得老头太迂腐。但是不喜欢不能成为老头挖她墙角的借口,老头这么干,明显是让她不好过。 怎么?这么欺负人吗?不知道泥像还有三分火气吗? 老刘则淡定得多,挥挥手示意她别发火。 “我翻过你们班的成绩单,唐吆吆的学习成绩……”老刘摇摇头,“真的很糟糕,这一点你也知道。你想留着她,无非是因为她体育好,以后多培养培养,没准是个练体育的苗子。” 江老师翻了个白眼,意思是知道你还这么干。 老刘像没看见那个白眼一样继续说道:“练体育有多苦,你当老师这么多年肯定是知道的。先不说这孩子能不能坚持下来,就说她能坚持下来,在区里拿了成绩,你觉得……学校会真的在乎体育吗?”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学生嘛,最后还是要看学习的,学习不好,一切都是瞎白扯。” “这次优秀教师奖里,体育成绩是占了很大一块比例,说实话是因为我的私心,我真的讨厌别人在体育上压我一头……” “可一朝天子一朝臣,下届校长是个什么想法你就不知道了。优秀教师奖怎么评,甚至说还有没有这个奖,都是两说。” “如果体育占比降低了,甚至不考虑体育了,以唐吆吆的学习成绩,肯定是要给班里拉后腿的……没准这后腿会拉到脚后跟。” “到时候,唐吆吆拿了奖,对她本人好,学校脸上也有光,唯独你个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当老师嘛,无非是个职业而已,需要这么大公无私吗?” 江老师扭了扭身子,老刘说的对,唐吆吆是个烫手的山芋,现在看着确实好,但是谁知道会不会砸在手里。 “我们不如商量一下,一年级的优秀教师奖,无非就两个人选,不是你,就是小张,你俩综合成绩比起来差不多。最后一年了,我也来一把特权,搞一回一言堂。你同意唐吆吆走,年终的优秀教师奖就是你的了,没有人和你抢。” “你……同意吗?” “……” 对于江玉花来说,如果能得到顾春风,她可以拿整个班来换。 可如果能拿到优秀教师奖。江老师会换唐吆吆吗? 学期末的时候,江老师如愿地拿到了优秀教师奖。 对此,很是有几个老师为张老师打抱不平,说好好的一个优秀教师奖,当然是以学生成绩为准了,把体育占比调那么高干什么。 怎么的,永兴小学要改体校了吗? 对于这些说法江老师本人倒是不怎么在意,认为自己是实至名归的。毕竟自己拿了奖,还不允许别人说几句闲话了。吃不到的葡萄总是酸的,拿不到的奖总有借口…… 其实于她来说,荣誉还在其次,年终的时候能多拿点钱,手上稍微富裕一点,比什么都好。这也怪不得她,老公的单位已经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了,还一直有下岗的风闻,现在一天假都不敢请,生怕丢了工作。那个破单位效益虽然不好,但好歹是份工作。孩子也老生病了,里外都得靠她一个女人操劳。 多一点钱,起码能过个像样的年,回老家看父母的时候,也能多置办几样东西。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她也想做个有耐心的好老师,她也想多些温柔与包容,少些戾气。只是生活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每日醒来,各种事情就扑头盖脸地袭来,她心里的烦躁与日俱增。 生活真是个大麻烦,她这位曾经的师范高材生永远也解不开这道题。 她也许不是个好老师,不,她从来都不是个好老师。 但她是个好妈妈和好妻子。 学期的最后一天,江老师把奖金点了好几遍,仔细地塞到包里。路过校门的时候,又听见校长那辆破自行车兹哑乱响的声音。 这是她最后一次听见这个声音。 第四十三章 吾家有女初长成 当二十岁的唐吆吆回忆起童年时,她的记忆都是错乱的,她总是记不清自己是哪年上的学,哪年毕的业。 这很麻烦,每次填简历的时候,她都要掰着指头数。 95年一年级、96年二年级…… 旁边的顾春风则会冷眼旁观,虽然一句话不说,但是单看眼神唐吆吆就知道,肯定又在心里的诋毁自己是地主家的傻闺女了。 唐吆吆不是笨,只是她的纪年方式和别人有点不一样。 她记得一年级的时候自己拿了短跑冠军,然后转了班;二年级的时候,把冯晨堵在教室里狠揍了一顿,一雪前耻;三年级的时候当上了体委,那一年自己第一次登上了中小学运动会的舞台…… 她记得很多,只是别人都是编年体,她是纪传体而已,每一个在她生命里出现的人,都会形成一个小传。 唐吆吆说这方便她老了以后写伟人回忆录,其实这是为了遮掩她的糊涂。 怎么?数学不好很可耻吗?掰着手指头数数虽然丢人,但是有用啊。 唐老爷子笑着看着自家的孙女。 对,就是这样,自家的孙女说起缺点时都比别人理直气壮些。 唐吆吆回忆起童年总觉得很快乐,有朋友、有爷爷、有严厉的大老王、有聪明的张老师、有顾春风…… 可是也有很多不开心的事,没完没了的跑步、一张又一张的试卷、满是鸡兔同笼和追击问题的变态数学、拼不对的英语、还有顾春风…… 顾春风…… 这个家伙在唐吆吆的记忆中是个奇异的符号,好也是他,坏也是他,唐吆吆不知道该把他分到哪一类去。 但他肯定不是朋友,唐吆吆清楚地知道顾春风和小黑子他们是不一样的。 小黑子他们那些才是朋友,她也在乎他们,可是没有那么在乎。 顾春风不一样,她不想那么在乎,却偏偏很在乎。 年幼的唐吆吆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似乎就是觉得他特别开始的。哪怕他只是你的一个普通朋友,那也是一个很特别的普通朋友。 他就是顾春风,哪一类也不是,可是一直存在。 如果一定要写伟人回忆录,那么顾春风的篇幅可能要占一半。 他似乎是聪明智慧的象征,每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但是绝不要指望他会把作业借给自己抄…… 这个家伙小气得很。 他很有礼貌,也很安静,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招人烦。但那是对其他人,在唐吆吆面前他嘴毒得很,三言两语就气得她恨不得武力镇压他。 他有时候很好,那种好后来唐吆吆明白应该叫温柔,可那也是对别人。对自己的话…… 唐吆吆觉得自己就不要奢望了。 似乎回过头来想想,当他朋友真的没什么好的,什么福利都享受不到。 还不如其他女生,起码在其他人面前,他还是很温柔的。 可是换个角度想,自己在顾春风那里可能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特别到……在她面前,什么伪装都不需要。 他不需要装成一个好小孩,不需要善意的假笑,不用装得很和善,不需要容忍,可以有话直说,可以无所顾忌,可以真的像个小孩…… 这坏的一面,只在唐吆吆面前展现。 只在她面前,自己可以不用装得那么像个大人。 “唐吆吆!你又偷懒,过来跑圈!” 随着大老王的一声暴喝,躲在主席台下偷闲的唐吆吆不得以站了出来。 “倒霉,被发现了……” 大老王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扭着唐吆吆的耳朵吼道:“还不好好练,一天到晚都想啥呢!你这都六年级了,还想不想进体校啦。百米跑不进14秒10,你还混个屁啊!” “别扭别扭,我这就跑,这就跑……”唐吆吆吃不住痛,赶忙求饶。 大老王一脚踢在唐吆吆屁股上,“五圈!跑!” 指令一贯的简短明确,完全符合大老王的风格。唐吆吆应该庆幸自己是个女生,如果是个男生的话,大老王绝对是一巴掌呼过来。大老王坚信严师出高徒,甭管在家地位有多低,在操场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看着400米一圈的跑道,唐吆吆不禁为自己可悲的命运而哀叹。 当年招自己的时候明明说是练轻功的,结果拉到操场上就跑圈,真是上了贼船了。 一群骗子…… “唐吆吆,你又偷懒……”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跑到唐吆吆身旁,语气冷淡地说道。 同样的话,大老王说出来就气势十足,听着就让人知道大难临头了。而顾春风说出来则充满了不屑,还夹杂了几分怒其不争的味道。 唐吆吆白了一眼顾春风,这家伙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和自己一样,一副短衣短裤的打扮,在这里跑圈热身。 “哼……”远处传来了顾春风一声轻轻的哼声,唐吆吆赶忙加快了步子追了上去。 十二岁的唐吆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身姿愈发舒展,再也不是那个被冯晨一只手按住的小崩豆。由于长期的体育锻炼,她比同龄人还要高一些。 可惜皮肤没有那么白皙,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如果换做是其他女生可能要伤心,但是唐吆吆倒没那么在乎,江湖儿女嘛,风里来雨里去的,黑一点怎么了,穆桂英花木兰都黑的。 女生知道梳妆打扮的时间各有不同,有的人幼儿园就知道偷抹妈妈的口红,有的人到了小学才知道要一个好看的发卡,有的人到了大学还以为化妆品只有洗面奶,而有的人高中的时候就凑齐了ysl的所有色号。 不一样的,每个人的生活环境、社会习惯都会影响她的成长。 唐吆吆的成长环境注定她不会太在意自己的容颜,毕竟你不能指望一群练拳的大老爷们告诉她哪款眼影更配你。 可是唐吆吆终究长大了,而且长得很好看。 这种好看不是那种很美的好看,她没有闪亮的大眼睛和高挺的鼻梁,没有圆润的下巴和海藻般柔顺的长发,嘴唇也说不上性感。眉毛有些直,英气太多而秀气太少。她的性格太像男生了,从来没有抿嘴笑过,都是开怀大笑,少了醉人的酒窝,却多了几分江湖豪气。 事实上唐吆吆的每一个五官挑出来都不算优秀,但是合在一起却很……和谐。 是的,就是和谐这个词,虽然用它形容一个人很奇怪。但是和谐,却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评价。和谐背后是安稳和踏实,是一种笃定的力量。 平稳大气而不张扬,恰到好处。 这意味着别人不会记住你的眼,或者记住你的嘴,惊艳这个词落不到你的身上。你发生一见钟情的概率极小,也很难给别人留下一往情深的印象。可是在不断交往后,别人会记住你,记住你的性格,记住你的脸。哪怕过了很多年,别人都无法轻易忘记。 很多年以后,当有人再提起你的时候,他会说: “是的,我曾认识一个女生,她的名字叫唐吆吆。” “她……很好看。” 第四十四章 我的人 不过此时,好看的女生唐吆吆还在苦命地跑圈,不管她长得多么沉鱼落雁,那两千米是铁定不会减少的,大老王可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 等她跑完的时候,顾春风早已开始了跳高的训练。 一年级的运动会中,被相中的好苗子不止唐吆吆,顾春风也一样被选中了。和唐吆吆当天就被忽悠进校队不一样,顾春风考虑了三天才来参加集训。 他参加训练是有条件的——训练不能和学习冲突,期末考试之前,他有权利拒绝训练。 在他心中,学习还是最重要的。 对于大老王来说,这些条件并不陌生,每个参训学生的家长都会提出类似的要求。学习最重要,学习第一位,参训不能耽误学习……这些家长怎么就不明白,体育一样是条出路,练好了不仅能冲出全省,还能走向全国呢,早晚有一天中国人是能站上世界田径赛场的。 万一再拿个世界冠军,那就更不得了了。 别不信,你怎么知道,你的孩子不是那个世界冠军。 只要肯练,肯吃苦,什么事没可能。 到时候广告费、代理费、奖金……各种钱拿到你手软啊! 天天都会有记者来你家门口堵你,采访你,就想听听你孩子的成长经历,你随便说个笑话都是金玉良言,这种日子你不要过烦啊。 邻里街坊谁不给你竖个大拇指,说你祖坟冒青烟,赶上个好孩子。光宗耀祖就更别提了,回家祭祖你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你想想,这么好的日子,多好…… 只要你把孩子交给我,我帮你练,梦想真的有希望成真的。 再不济你看看我,了不起当个体育老师是没问题的,也不需要备课,每个月工资也不少拿,还没有什么压力,小日子过得很舒服的…… 可是不管大老王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前景描绘得多么光辉,大饼画的有多么美好,家长们依然是那句话——学习第一位,别因为体育耽误了学习 体育……不值得。 大老王最后只好露出尴尬的微笑,“是是是……一定的,学习最重要,肯定不会耽误学习……” 想当年大老王也是全省的800米冠军,登上过全国赛场。要不是后来伤了腿,登上世界赛场都是有可能的。可是现如今,却要求着别人让他教,说不出的讽刺。 英雄迟暮,大概也就是如此了吧。 然而现在,一个一年级的小家伙居然也跑过来跟自己讲条件,大老王直接指着门说了一个字——“滚!” 顾春风倒是无所谓,他对于体育的热爱实在有限,能有多一点时间看书反而求之不得。 大老王看着顾春风的背影,想起他在赛场上的表现。瘦削的身型,粗糙的动作,偏偏步伐和动作能够达到完美的统一,如同飞鸟一般腾空而起,落地动作并不好看,但是胜在实用有效…… 跳高这种运动不是说你跳跃力好就行,关键是配合步幅和节奏,这需要运动员有极高的天分,懂得灵活运用身体。 顾春风就是天生的运动员,而且非常有脑子,放过实在太可惜了。 算了,什么脾气不脾气的,反正这种条件也不是第一次答应了。 “站住!”大老王把顾春风喊住:“明早六点,吃过早饭来操场训练!” 大老王露出一副很凶悍的表情,指着顾春风说道:“不许迟到!” 就这样,大老王把顾春风也拐到了自己的校队里,一练就是五年。顾春风没让他失望,四年级第一次登场就拿了全市跳高第三,要知道当时拿第一那小子,足足比顾春风高了一头。 五年级的时候顾春风长高了5cm,总算把身高的劣势抹平了,可还是屈居亚军。想想当时的情况大老王就生气,那裁判要是眼睛没瞎,他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记录都破了,居然吹成绩无效。要不是当时其他老师拦着,他一定会冲上去问问他:“中小学生比赛而已,要不要吹得这么黑。” 今年大老王对顾春风的要求格外严格些,憋着劲要拿全市第一。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那群瞎眼裁判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其实大老王这个人,除了在家怂一些,在外面是有几分狠劲的,属于拿上刀就是土匪那种。老刘在的时候就说了,大老王生错了年代,他要是在古代,怎么也能混个总兵。要是把怕老婆的毛病改一改,没准能当参将。 “好棒哦……” “对啊对啊……” “怎么可以这么帅啊!” 几个刻意留下来打扫卫生的女生,隔着护栏偷看顾春风。 顾春风很棒,他不仅学习棒、体育棒,在业余爱好方面,更是吊打全校所有男生。象棋小试牛刀就拿了全市第三,奥数拿了全市第二,作文比赛更是年年拿奖,从三年级开始担任大队委,到五年级担任大队长,每一年都荣获三好学生…… 这样优秀的男生偏偏还很有礼貌,逢人就笑,而且笑得好温柔。 谦谦有礼,翩翩君子,学业有成……一系列光环的照耀下,顾春风成了所有女生心中的白马王子。那几年,《小李飞刀》正流行,焦恩俊帅气的面庞只能隔着电视屏幕膜拜,但是顾春风可是活生生坐在隔壁教室的。 顾探花,这个外号不知何时起传遍了学校。 不过这个外号多少有些不准确,毕竟顾春风考试从来没拿过第三,他都是拿第一的。 于是每天下午训练的时候,总会有几个女生乐意主动承担打扫教室的工作。倒垃圾的时候会绕好大一个圈子,戴着好看的发卡,嘻嘻哈哈地走过顾春风的旁边。 对于这些女生,唐吆吆是不屑的。她觉得她们太呱噪了,一点都不矜持,而且很愚蠢,完全看不清顾春风的真面目,什么谦谦有礼、翩翩君子……全是假的,明明是个毒舌死直男。 能看穿他原型的只有三个人——顾春风他妈、唐吆吆女侠和自行车棚的张大爷。 张半仙早就说过,等顾春风这只小狐狸修成正果,不知要迷死多少女生。 现在小狐狸神功初成,全校女生已经神魂颠倒。 “干什么呢!一群人放学不回家,在这溜达嘛呢!”大老王一声大嗓门吼散了多少少女心思不知道,但是真的喊进唐吆吆的心里了。 干得好,大老王!就冲你这嗓子,刚刚踹我那一脚,咱们两清了。 彼时的唐吆吆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心思叫做妒忌。 她只是知道,顾春风是自己红花会的人。 不管你是谁的白马王子,但你终究是我的人。 第四十五章 体育组大魔王 顾春风的好口碑,唐吆吆是知道的。经常会有女生把情书抵到唐吆吆这儿,让她帮忙转交。当然,这种转交并不是免费的,该有的跑腿费还是要出的。也不贵,送情书一包零食,送礼物一根冰棍,打听爱好视情况收费。 凭着这一手独家交易,唐吆吆小学六年的零食就没断过。 不过唐吆吆明显不是一个称职的邮差,收钱不干活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看写情书的女生实在有碍市容,她会偷偷地把情书藏起来,零食分掉。 作为老大,唐吆吆没有吃独食的习惯,拿到的零食总要给顾春风或者小黑子他们一点。这样女生问起来的时候,也有交代。 “虽然你的情书没能传达你的爱意,但是你的零食慰藉了他的胃,他终归是会记住你的。如果你真爱他,我相信你是不会在意的……” 唐吆吆很聪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用爱的名义绑架别人,而且绑架了不少人。 当然,做这份买卖主要还是因为大老王高强度的训练,让唐吆吆长期处于饥饿的状态。而且这家伙还以运动员不能吃高热量食物为借口,搜刮了唐吆吆的薯片、虾条、果冻和干脆面…… 所以所有的错都在大老王身上,唐大侠只是被逼无奈。 她还是个孩子,她还要长身体,所以偶尔骗点零食吃不能算错。 可实际上,在唐吆吆看来,所有写情书的女生长得都不怎么样,因此没有几封情书是真的递出去了,所以顾春风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少情缘。 这些“不好看”中藏了多少小心思,谁也说不清。 顾春风是在二十五岁参加小学同学聚会的时,才知道原来唐吆吆一直从事着卖自己的勾当,痛心疾首之下,不禁哀叹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青春故事。 唐吆吆则大气得很,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怎么很后悔吗?” 顾春风看着唐吆吆的笑容,考虑一下自己今后的日子,用一种很不经意的语气说:“人生嘛,要是没有一点悔恨,那该多无趣啊……” 小时候的钢铁直男,终于在唐吆吆的教育下,给出了标准答案。 “跑啊,别愣神!唐吆吆,说你呢,跑啊!”大老王的一声吼声又从身后传来。 唐吆吆刚刚生出的一点对于大老王的感激之情,立刻烟消云散。 “这个暴君、独裁者、破坏神、丛林里的大灰狼……” 唐吆吆暗自嘀咕着,用一切能想到的反派角色来形容大老王。 对于她来说,大老王是一个标准的反面角色。是谁让自己每日疲于奔命,累得像条狗一样;是谁每天控制自己的饮食,不让自己吃零食;又是谁每天像捉贼一样抓自己去训练,剥夺她少得可怜的课余时间…… 是他,就是他,学校终极黑手,比教导主任还可怕的存在,体育组大魔王——大老王。 想到自己那些被老王抢走的炸串和锁在体育组柜子里的零食,唐吆吆不禁悲从中来。自己这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要每日奔跑于这一圈又一圈的跑道之间,看着日渐消瘦的肚子,她第一次为自己一年级时的单纯后悔不已。 虽然私下里抱怨良多,但是唐吆吆不敢不跑。毕竟大老王的佛山无影脚不是白吹的,谁跑慢一点就是踹。大老王这个人非常公正,从来都是男女平等。说踹就踹,踹倒以后,爬起来接着跑。 看多了大老王,唐吆吆觉得连以前的江老师都是慈眉善目的。毕竟她的那些刻薄言语,对唐吆吆来说,杀伤力几近于无。 “一百米,赶紧跟上!” “各就各位——预备——” “跑!” 一群少男少女踏风而行。 “腿抬高,摆臂用力,注意步幅!步幅!”大老王的教导声不绝于耳,即便是风声都无法遮掩。 这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好像已经镌刻到唐吆吆的生命中,成了一种印记。即便是隔了很多年,唐吆吆依然会在午夜梦回时听到这个声音。 那个声音似乎不断地告诉唐吆吆:“跑,奔跑,不要停……” 然后她就养成了一个坏习惯——踹被子。 每每当唐吆吆被冻醒之后,总是无奈地捂着头。 “万恶的大老王,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放过我。” “活该你妻管严!” 不过那个时候的唐吆吆真的很快。一年级的时候只是称霸整个一二年级,等到三年级的时候就已经称霸全校,到五年级的时候她已经打遍全市无敌手了。 现在,唐吆吆已经放眼全省了。 不同于顾春风还会被黑哨干扰,唐吆吆跑起来,完全没有给黑哨发挥的余地。 她需要打败的,只剩下自己。 那一年,全省中小学生百米比赛女生组的记录是13秒50,大老王的问题是:“唐吆吆,你打算什么时候破纪录呢?” 可是唐吆吆本人却没有冲击记录的打算,似乎对于她来说,日子过得舒服一点,开心一些更重要。 荣誉什么的……说实话,她并不是那么在乎。 她之所以这么努力跑,一方面是爷爷希望自己能有所建树;另一方面,她是不希望辜负大老王的期望。 她能看到大老王眼中的光,那是对于胜利的渴望,对于未来的希冀,重现往荣耀的迫切。从语言、从动作、从对运动的态度上,她都能看到大老王对于体育的执著。 他会为了学生的成绩而跟裁判争执,哪怕是被吊销教练执教资格也在所不惜。他乐于帮助每个希望提高成绩的人,即便他的教学方式很粗糙、很暴力,但是他是真心的。他永远不会放弃希望,即便已经不年轻了,他依然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大老王。 不管别人在不在乎,在大老王这,体育重于泰山。 起码她从来没见过,省着自己早餐钱,给学生买膏药的老师。 唐吆吆很讨厌大老王,她总是想尽办法在训练的时候逃跑,总是埋怨他抢走自己的炸串,但这并不妨碍她很喜欢大老王。 她喜欢每个心怀梦想的人,即便那梦想遥不可及,但是那些人从未放弃希望。 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唐吆吆身上了,唐吆吆怎么能辜负他呢。 大侠诶,就是要承担黎明百姓的希望,不是吗? 突然一只脚狠狠地踹在唐吆吆屁股上,“14秒20,就这个成绩,你打算去破纪录?你破个腿的记录啊!”大老王的咆哮回荡在耳旁。 果然,大老王还那个大老王,一言不合就是佛山无影脚。 自己一定是出现错觉了,刚刚居然觉得他不错。 还有顾春风,那家伙凭什么在一旁优哉游哉地摇着头看我笑话,居然还有矿泉水喝。 第四十六章 豆蔻年华 顾春风的训练要比唐吆吆轻松得多,他的指导老师是体育组美女董老师。虽然一样很严格,但是完全不像大老王那样粗暴,毕竟练跳高的人不多,董老师要更有耐心一些。 而且顾春风这家伙极善伪装,在老师面前装得好乖,一副可爱小正太的样子。董老师心疼都来不及,哪还舍得多骂两句。 “狗腿子……”虽然不知道顾春风干过什么巴结老师的事,但是每次见到顾春风和董老师两人一副师徒和谐的场景,唐吆吆都忍不住说道。 其中不免夹着几分艳羡和妒忌。 此时狗腿子顾春风换好衣服正坐在护栏上休息,手中拿着董老师给的矿泉水。他今天的锻炼已经完成,虽然成绩还是不稳定,但是已经能挑战1.43m这个高度了。所以董老师也乐得让顾春风早点走,毕竟晚一点她还约了男朋友。 已经快六点了,除了操场上偶尔还有几声呐喊声响起,校园里格外的安静。顾春风坐在护栏上看着远方的天空,目光深远。云朵被夕阳染成金色的,随着风变换形状,时而柔软得像一场梦,时而幻化成冲破天际的云桥,顾春风不知道这座云桥会通往哪里,梦的彼端吗? 自己的梦的彼端在哪里,顾春风并不知道,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学习、锻炼、参加课余活动、演讲……这些是他的未来吗? 他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的梦是什么。 不,他应该也是有梦的,只是他的梦与自己无关。 他的梦里自己和母亲过上了幸福安稳的日子。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安稳了,但是如果能更宽松点就更好了,这样母亲不用那么劳累。 三年级的时候,母亲攒了点钱,买了一台不大的电视,长虹牌的。顾春风到现在还记得母亲满怀欣喜地拉开电视罩时的表情,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就那么盯着自己。她希望从顾春风的脸上看到一点惊喜、一点快乐,这会让她的心好过一点。毕竟没有电视的家庭,是少有的,这让她觉得自己一直亏欠着孩子。 于是顾春风很高兴,手舞足蹈地像个孩子一样,即便那个时候的他早已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孩子了。可是如果母亲看到会高兴的话,他也乐得表现出一点童真和幼稚。 其实他不喜欢看电视,动画片什么的错过了年龄,就不会觉得有趣。他更希望母亲能拿这笔钱换一台好一点的缝纫机,这样母亲做工的时候能够轻松不少。 顾春风的梦非常单纯,他没有向上天乞求好分数或者变形金刚。他只想过得轻松一点,可偏偏这个梦靠自己是很难实现的。 如果梦不能实现,那么有没有梦又有什么关系呢。 突然有一只脚踹到护栏上,震动随着金属传到顾春风身上,他扭头一看,果然是唐吆吆这个粗鲁的家伙。 唐吆吆终于完成了今天的锻炼,大老王那家伙掐着秒表非逼她跑出14秒10的成绩才肯放她走,无奈之下唐吆吆只好拿出三分真功夫才对付过去。 唐吆吆很少在练习的时候拿出十足的功力。用她的话说,她怕一不小心跑得太好,大老王会兴奋过度抽过去。 只用三分功力的话,她可以更游刃有余一些。全力以赴什么的,还是到比赛的时候再发挥吧。 “哼!狗腿子,水给我,我渴了!” 唐吆吆说话一贯土匪气十足,此时如果再给她一把刀,那么她打家劫舍的形象会更饱满一点。 虽然已经过了六年,唐吆吆依然保持着江湖儿女的本色,征用小弟的东西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顾春风无奈地看着唐吆吆,这个粗神经的家伙从来都不知道男女之别。 在十一二岁的少男少女的词典中,早已经偷偷加入了一个词——男女授受不亲。 不可以靠得太近,否则会被说成在一起。 同桌不可以考一样的分数,会被说成心有灵犀。 不可以有长久的眼神对视,会被说成一眼千年。 而同喝一瓶水更是万万不能的,因为会被说成间接……接吻。 所有人对爱情这件事都格外的敏感,每个人都避之不及,可又睁大眼睛四处寻找,希望在别人身上发现一点爱情的花火。 青春期的萌芽在所有人身上生发,成熟如顾春风也不例外。 等等,也有例外,唐吆吆就是例外。一如过往地和自己、小黑子、圆圆几个男生混在一起,最喜欢的活动还是拿着一根小棍瞎比划,高喊着“天下无狗”追得满小区的狗乱窜。 唐吆吆还是那个唐吆吆,关于江湖的梦永不熄灭,除了身高长了不少,心智还是那么二百五。 面前的唐吆吆眼神格外坚定,明显是一副拿不到水就誓不罢休的样子。依着顾春风对她的了解,如果拿不到水,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更麻烦的是,偏偏这家伙比自己跑得快一点,根本逃脱不了她的魔爪。 顾春风转头看了看,所幸四下无人,于是拧好了瓶盖,递给唐吆吆。全程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这瓶水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 唐吆吆则干脆得多,接过矿泉水一饮而尽,喝完以后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这家伙活到现在,可能真的一点男女之防都不会顾及。 可顾春风不一样,他会看到一些东西,而且比别人想得多。 此时的唐吆吆还没有换衣服,依然是训练时候短衣短裤的打扮,身子倚在护栏上。训练过后的额头冒出了细汗,沾染了发丝,一滴汗水自脸颊流入颈间,最后没入衣领。十一二岁的少女如悄然绽放的木槿花,只要站在那里就有一股曼幽的香气萦绕其间。 夕阳成了天然的滤镜,将一切镀上了靓丽的光环。少女的每一寸曲线,都勾勒出青春的样子。 这是顾春风第一次知道,如果人是美的,即便拿着一个空矿泉水瓶做道具也是美的。 唐吆吆似乎发现了顾春风的注视,扭头看了他一眼。顾春风赶忙坐直身子,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是内心却波涛汹涌。 如果心中无鬼,哪怕躺在一起也相安无事;可如果心中有鬼,哪怕只是一瓶水也是传书的鸿雁。 有些场景会在不经意之间动人心魄,让人看过以后忍不住回想。可是那些场景又很独特,哪怕是翻遍三千典藏,穷尽一生所学,也无法描述。顾春风不知道自己心里有没有鬼,只是觉得自己的书都白看了。 第四十七章 回眸一笑 “你等等我,我去换衣服!”唐吆吆完全没有作为美少女的自觉,抽起衣服往后一背,转身向女厕所跑去。 一点都没有淑女的样子。 夕阳下的浮光掠影被唐吆吆的一句话打破了,顾春风晃晃头,刚刚一定是自己晕了头,怎么会觉得这个男人婆美。 可是注视着唐吆吆的背影,脏兮兮的校服迎风招展,身体和落日重合,余晖渲染着她的轮廓,愣是烘托出了女神的气质。 不要笑,不要那么高兴,不要那么在乎,不要喜欢…… 顾春风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可是他本能地在抗拒,就如同他第一次认识唐吆吆时一样。 因为他知道,越在乎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 努力想抓住的沙,终究会从指缝间溜走。 可是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可预料的,就在顾春风下定决心不再看的时候,唐吆吆的一个举动打破了她的心防。 夕阳下的女神转过头,对着坐在护栏上的男生笑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你假装面无表情,但是我要笑容以对。 这世上有千般动听的情话,却敌不过一个女生温柔的笑。 也许是因为那日风光正好,看到护栏上的英俊男生感到欣喜;也许是因为抢了顾春风的水很得意;也许是因为那一日老师留得作业少感到高兴,总之唐吆吆也记不清那一日为什么笑了。 可是那一笑让顾春风记了很久,此后很多年,有过各种各样的人在他面前笑过,有的欲语还休,有的笑靥如花,有的亭亭玉立,可总是不如唐吆吆那个傻丫头笑起来好看。 身边有个好看的女生就是很麻烦,你可以忘记她喝水时嘴角遗落的水珠;可以忘记她奔跑时跳动的衣角;但是你忘不了她夕阳下的回眸一笑。总有一副场景会让你记忆犹新,直到很多年后都难以忘怀。 然后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十一二岁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一个人,因为你可能会记她一辈子。 那一日,唐吆吆和顾春风走在回家的路上,唐吆吆自在地哼着小曲,顾春风跟在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两个人之间什么交流也没有,恰如其分的沉默。 其实发生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时此刻此地的两个人,心中所想的是什么。 那一日正是青春好时光。 。 。 对于所有小学生来说,学习的痛苦是从一年级开始的,到二三年级痛苦暂时减缓,到了四五年级苦难值直线飙升,到了六年级痛苦达到了巅峰。 到底哪一年最痛苦,用唐吆吆的话说,用五根针扎五根手指头,你说哪根最疼。 但是唐吆吆的痛苦和别人有点不同,她的苦难绝大多数是由顾春风造成的。 她不讨厌顾春风,但是如果顾春风能在学习上少管她一点,她会每日焚香祷告,感谢上苍的大恩大德。其实顾春风也不乐意管她,主要是张老师交付了任务,让他们成为结对帮扶对象。 当一年级下学期,唐吆吆背着大书包出现在一班教室的时候,顾春风还以为这个傻闺女又走错了教室。要知道唐吆吆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就干过这事,她背着大书包进入了一间满是标本的教室坐了半个上午。要不是她们江老师及时找到了她,小姑娘能在自然实验室里和标本聊天到放学。 江老师将她拉出来的时候,小姑娘还挥手和各个标本道别,“再见老鹰先生,再见骨头小哥,很高兴遇见你,蜥蜴先生……” 看着气氛诡异的教室,江老师恶狠狠地说:“闭嘴,赶紧走。” 后来江老师没事老针对唐吆吆,也许源头就是因为这件事。 但这次唐吆吆没有走错,她是被自家老师送过来的。 “张老师,唐吆吆这孩子淘,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多费神。”江老师满面春光地说道。 确实满面春光,过年的时候靠着奖金过了个好年,开学后又把唐吆吆这个包袱甩了出去,江老师觉得人生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 张老师低头看了一眼唐吆吆,轻抚了一下小丫头杂乱的头发,回应道:“哪里,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这很正常。” 江老师一挑眉,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你先忙,我回办公室了。” 走在回去的路上,江老师想起张老师的大言不惭,不禁笑着摇摇头——有些人就是太天真,以后有的是时间让她看看什么是不正常的淘气。 送走了江老师,张老师并没有急于带唐吆吆进教室,反而是蹲下身子,帮唐吆吆重新梳理头发,整了整衣角。 “以后……我就是你的班主任了。” 小丫头懵懂地点了点头。 “不要太调皮……” 唐大侠失落地低下头。 说什么调皮是正常的,果然都是骗人的……大人都是骗子。 “但不用太害怕,偶尔闯一下祸也是可以接受的。” 唐大侠高兴地抬起头。 张老师没有再说什么,牵起唐吆吆的手准备进去。 小姑娘反而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问道:“那,老师……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张老师看了唐吆吆一眼,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自己把握尺度。” 张老师和江老师是不一样的。她很简单,没有江老师那么多的算计和戾气。她觉得老师只是老师,不要有太多的想法。也许能力有限,教不出太好的学生,但是起码尽职一点、尽心一点,毕竟自己的一举一动会影响别人一辈子。 老师这个职业,多少是需要一点使命感的。 总得来说,张老师是个简单的人,而且很聪明。 她的聪明在于从来不把学生当成一个小孩去对待。相反,她经常把学生当成一个大人去交流。交流是打开心灵通道的最好的方式,平等可以获得更多的尊重。 在她看来不要觉得孩子什么都不懂,他很聪明的。大人做什么说什么,他们都能明白的。大人的态度往往决定着他们的未来,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可能会改变他们一生。 其实上半学期,老刘走之前,已经把唐吆吆调班的事跟张老师说了。张老师一开始心里也是抵触的,但是在老刘的再三劝说下,还是同意了。 毕竟没有谁能拒绝一位老校长临退休前的嘱托。 为此,张老师整个寒假都没过好,一直在琢磨怎么安排唐吆吆。 最后想起顾春风那句话——“我有朋友,她的名字叫唐吆吆,她很聪明。” 然后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 行了,好朋友就互帮互助吧。 第四十八章 学而时习之 “张志远,你坐到前面来,让你老抄顾春风卷子。唐吆吆,你坐到那里去。”张老师安排道。 一个留着寸头的小男生愤愤不平地拿起书包,坐到了讲桌旁的单座上。路过唐吆吆时,还故意挤了她一下,仿佛是因为唐吆吆他才坐到那里的。 实际上这也不能怪他,谁坐在这个位置都不会高兴。毕竟那一向是个特别的位置,坐在那里的孩子都是最受老师“宠爱”的学生。 荣获此项殊荣的同学一般都有些特别“才艺”,要么特别能说话,要么特别爱调皮,要么特别能抄袭……总之这些特别的孩子需要老师特别的关照,所以他们需要坐得离老师近一点,让老师看得更仔细些。 叫张志远的小男生把书包放下,四处看看,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抬头就是大黑板和张老师那张慈祥的面容,不禁偷偷骂了句脏话。 唐吆吆则很高兴,能够在新的班级里坐到熟识的人旁边,无异于他乡遇故知。况且这个人还是自己小弟,以后的日子可以过得很舒坦。 唐吆吆的心里已经开始做美梦了,什么考试答案、作业答案统统交上来,老大不能白当。 但唐吆吆不知道的是,这是她噩梦的开始。 “顾春风,以后唐吆吆就是你的帮扶对象了,她有什么问题,你尽量帮她解答啊。”张老师嘱托道。 “唐吆吆,你以后所有事都听顾春风的,不许再调皮了,否则我要请家长了。” 张老师的嘱托变成了顾春风的尚方宝剑,但凡唐吆吆有哪儿做不好了,顾春风就会第一时间跳出来。 “唐吆吆,上课不能吃东西……” “唐吆吆,上课不能东张西望……” “唐吆吆,你再不从课桌上下来,我就报告张老师了!” “唐吆吆,你作业是不是没写?” “唐……” “顾春风,你别再喊我名字了,你是锦衣卫吗?跟特务似地看着我,一天喊我八百遍!” 顾春风的唠叨让唐吆吆不胜其烦,这还是同学们口中那个高冷的小男生吗?唐吆吆以前就很想武力镇压一下顾春风了,这家伙嘴毒得很。现在这种想法更是每天都萦绕在自己的脑中,徘徊不肯离去。 “只要他再喊一遍‘唐吆吆’,我就打他……”唐吆吆经常暗自发誓,“打得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可往往就在这个时候,顾春风都会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句话都不和唐吆吆说。弄得她莫名其妙的,不禁怀疑这家伙是会读心术吗?自己要打他的决心这么明显,已经到了无法遮掩的程度吗? 顾春风不会读心术,他只是极善于把握尺度。 他要把握高冷的尺度,如何让别人不靠近自己自己,又不至于疏远自己;他还要把握“好孩子”的尺度,如何得到老师的表扬,又不至于招来其他同学的嫉妒;现在要学会把握啰嗦的尺度,如何能让唐吆吆不厌其烦,又没办法发作…… 顾春风的尺度把握得很好,在方寸间游刃有余,一点也不像个六七岁的孩子。 如果再给顾春风表舅一次机会,他一定会仔细筛选自己的赠书,把什么《厚黑学》、《曾国藩家书》之类的残卷抽出来。 这孩子再这么修炼下去,真的要成精了。 就这样,顾春风唠叨了好几年,唐吆吆听了好几年。每每在爆发的边缘徘徊,却被顾春风逃出生天。 只能说,唐大侠被自家的小弟收拾的服服帖帖。 不过也要感谢顾春风,正是由于他不厌其烦的唠叨,让唐吆吆的成绩不至于差得太多。 以前在四班的时候,唐吆吆总是挨江老师训,虽然装作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但是心里多少有点波澜。 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真的是傻吗? 每每唐老爷子看着唐吆吆小考卷子,都是哀叹连连。他也不好责怪孩子什么,毕竟其他人都有家长辅导,而自己这把岁数实在看不懂什么汉语拼音,想辅导都力不从心。 后来转到了一班,在顾春风的帮助下,一切都走向了正轨。她突然发现之前自己视若猛虎的汉语拼音,乘法表都没那么可怕。之前那些不可战胜的妖魔鬼怪,在顾春风的讲解下瞬间土崩瓦解。 唐吆吆终于明白爷爷口中的“法”是什么意思了,似乎顾春风眼中的一切都是有规律的,只要抓住规律,轻轻一推,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汉语拼音有规律,计算题有规律,连默写成语都是有规律的。 可能这就是“法”吧。 学霸和学渣眼中的习题是不一样的,学渣眼中的习题每一道都是全新的boss,跟拯救创界山一样,要挑战一层又一层。而学霸眼中的习题不过是老朋友换了件新衣服又来打招呼,脱了马甲穿上马甲都是你。 在顾老师的教导下,学渣唐吆吆领略了学霸眼中的世界是何种风光。 所以名师出高徒这种话还是有道理的,唐吆吆坚信自己是聪明的,只是铁面师太的教学水平太差罢了。 虽然学习还是不太好,但是已经脱离了最后梯队,向着中游梯队进发。偶尔运气好了,还能拿回来一张八十多分的卷子。每当这个时候,唐老爷子都乐得合不拢嘴,不仅家里伙食会变好,连带武馆的气氛都会轻松好几天。 唐老爷子有时还会提着烧鸡、活鱼去拜会一下顾春风的母亲。自家孙女这点本事,唐老爷子还是知道的。要是没有小顾老师在一旁悉心指导,别提八十分了,能不被留级都要烧高香了。 顾春风看着笑容晏晏的唐老爷子和一直在推辞的母亲,觉得大人就是少见多怪,唐吆吆那丫头要是肯把玩的心思放在学习上,拿九十分都没问题。 可惜了,看着唐老爷子满脸慈祥的样子,老话说慈母多败儿,看来慈爷也多败孙。 不过顾春风的帮助仅限于在学校,回到家还需要唐大小姐自己努力。看着习题册发愁的唐吆吆有时候会想,要是能把顾春风变小,装进口袋就好了。 养一个小小的顾春风,也吃不了太多东西,给他一支笔还能帮自己把作业写了。如果被大顾春风欺负了,回家还能欺负一下小顾春风解解气。 唐吆吆脑子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一边吃着零食,看着电视,一边鞭挞顾春风的场景。 “老实点,否则今晚没有饭吃!” “快叫老大,心悦诚服地给我唱《大哥》!” “快说,谁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是你还是我!” …… 可惜终究是幻想。 要是能去日本就好了,去找那只叫哆啦a梦的大蓝猫,一定能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 第四十九章 夜晚梦想家 然而自己未来的子孙似乎比较没有良心,不知道送一只机器猫回来拯救自家祖宗这惨不忍睹的语文。虽然智商要比野比大雄和胖虎高很多,但是明显没有达到静香的水准,唐吆吆看着语文卷子上的现代文阅读题一筹莫展,谁知道“飞扬的蓝色窗帘”代表什么意思,爱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 顾春风也不是和善的出木杉君,不会善良地把作业借给自己抄。所以这万恶的现代文阅读题还得自己费神写。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错过了好看的《少年包青天》,焦头烂额的唐吆吆咬着笔头跟卷子作斗争。对于她来说,最难的不是数学和英语,而是所有人都认为简单的语文。她不理解古人怎么想的,猜不出诗词的意境,发不对生词的读音,讨厌默写古文。写作文的时候下笔千言,离题千里…… 当别人为奥数而挠头的时候,唐吆吆总会对着语文试卷发呆,自己答得这是什么鬼东西…… 其实唐吆吆的语文迟迟不能入门并不奇怪。语文本身是语言的艺术,它是答题者与出题者在思想上的对决。它需要考生在有限的时间揣摩作者的心意和出题者的意图,而这些意图中往往满怀恶意。但是唐大侠的思想往往别具一格。她才不管作者怎么想,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唐吆吆从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自己高兴最重要。 于是兴之所至地答题,写到哪里是哪里,完全是一副唯我独尊的盟主做派。可惜学校里盟主不是她,所有答案都是固定的,另辟蹊径的回答得不到认可,老师才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审判官。 所以唐吆吆的语文成绩一向惨不忍睹。 在她脑海中,语文阅读题如同一个奸诈的剑客,幻化出八条手臂,挥舞着长剑向自己进攻。双方互相交手数十个回合,唐大侠丢盔弃甲。 忍着把卷子撕了的冲动,唐吆吆不断给自己打气。对面已经摆明车马向自己宣战了,临阵退缩有失大侠风范。 冷静冷静,想想老师上课怎么讲的。遇到不会的题要保持微笑,一个良好的心态有助于解题。 她仔细回想着老师上课讲的解题技巧,老师怎么说来着? “现代文阅读最重要的是结合语境,结合上下文找关系,对应全文的中心思想……” “对,结合上下文!”唐吆吆把“飞扬的蓝色窗帘”附近的上下文都画上横线。 “还要找到关键词,关键词是解题的核心……” “对,还有关键词……”唐吆吆又把跟窗帘有关的词都画上横线。 “考虑文中人物的心理描写、动作描写,在有限的篇幅中,作者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花力气去描写无关的事物……因此仔细阅读作者的描写,有助于理解作者的心态……” “嗯,动作描写……”唐吆吆画了两行横线,“还有心理描写……”又画了一道长长的横线。 …… 题干已经画满了横线。 唐吆吆凝视了五分钟终于明白了,画线对解题毫无帮助,该不会的题还是不会。 老师讲的做题技巧一点用也没有,大boss的装甲太厚,自己破不了防。学霸的风景不是自己这个学渣可以领略的,即便看过也会遗忘。 昏黄的台灯有些燥热,唐吆吆的脖子后面冒出细汗,焦躁不安的情绪在不断蔓延。 作者的心态是怎样,她也许还是想不明白。但出题者的心态是怎样的她已经想明白了,他一定是变态的。 什么样的变态才会关注什么蓝色的窗帘,我哪知道作者表达了几层心态,他的灵魂如何升华是他的事,他升天都没关系…… “来啊!我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啊,谁怕谁啊!别躲在幕后不敢现身,无胆鼠辈!”唐吆吆已经疯了,挥舞着手中的自动笔,终于忍不住开始胡说八道。 最后放弃挣扎的唐吆吆随便填写了答案,然后速度地完成了整张试卷,如果不能靠正确率获胜,那么起码答题速度比别人快一点,多少还能保留一点高手的自尊。最少真到考试的时候,光靠翻卷的声音都能震慑一帮人。 虽然身为一个学渣,但是这并不妨碍唐吆吆有一颗成为学霸的决心。 看着满满当当的卷子,唐吆吆满意地点了点头。反正也写不出答案,写什么都是错的,不如多写一点,这样老师看在自己辛苦的份上没准能多给几分。 抬头看看时针已经指向十点了,唐吆吆瞅着书桌上各色书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这些都是作威作福的小鬼,早晚有一天把他们都烧了,让它们不能再嘚瑟。 可是回头想想,自己多少有点舍不得。 晚上不睡觉看月亮的李白、辩日的小儿、持叉的闰土、吃墨的茅以升、称象的曹小天才、相亲相爱的马克思和恩格斯…… 他们如同自己的朋友,坐在书页之间,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唐大侠,你舍得烧了我们吗?” 心软的唐吆吆不禁摇摇头,“哎,终究是心太软……” 想来自己应该是爱语文的,可惜语文不爱自己。 也许唐吆吆的语文成绩永远只能徘徊在及格线上下,天马行空的思想注定不会被老师喜欢。但是在她的脑中,在她的笔下,有一群人会跨越千年时光,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谈天说地。 她写不出感天动地的文章,说不出“我爱你祖国”的话,当不了扶老奶奶过马路的好少年,她的周记里没有对老师的赞扬,不会帮爷爷洗脚,她可能真的不讨喜。 可是她依然很喜欢语文,喜欢那个藏在书页里的世界,透过那里她可以和古人交心,可以和伟人说笑话,和曹操说顾春风有多啰嗦。 …… 唐老爷子推开房门,看到自家孙女趴在书桌上睡得正酣,口水自嘴角流出,快要滴到卷子上。铅笔自手中滚落到地上却茫然不知,手稍微拂了一下,把碍事的橡皮推到一旁。 老爷子把手中的牛奶放在桌上,俯身捡起铅笔,瞅了眼孙女的卷子,字里行间画了大段横线,可是该答的题一道没写。 原来唐大侠自打画完线就一睡不醒了。 第五十章 乌龟仙子 早晨六点,顾春风准时地来到学校参加训练。 其实规定是六点开始,但是来的人并不多,一般能到三分之一就很好了。除了大老王以外,其他老师都是轮流早起带学生。只有大老王一个人,五十多岁了,还跟十七八的小伙子一样,充满活力,雷打不动地来带训练。直到六点半多的时候,学生们才会陆陆续续来齐。这也怪不得学生,每个人家离学校距离不一样,强制要求六点到校,有的人怕是摸黑赶第一班公交车都来不及。 因此有的学生也会很聪明地钻一下空子,假装自己家离学校很远。那些谎话说得都很假,学生的演技也很拙劣,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但老师也不管,毕竟训练这件事是要靠几分自觉的,如果一个人为了偷懒连自己都骗,那起码在体育一项是注定没什么出息的。 不过有的人,老师还是会特别关注一下的。毕竟天分太好,如果只是因为自己懒惰而夭折的话,无异于暴殄天物。 其中被盯得最紧的就是唐吆吆——迟到大队大队长。 唐吆吆心中天大地大睡觉最大,一三五必迟到,二四选迟到。大老王一度以为这家伙是属乌龟的,一年有一半的时间在睡觉。在她连续迟到半个月后,大老王终于怒了。 从那天开始,唐吆吆每天都能收到大老王的特别关照——私人订制闹钟服务。 “唐吆吆,起来了!” “唐吆吆,训练啦!” “唐吆吆,你再不起要罚跑圈了!” …… 跟动物园的老虎练嗓子一样,中气十足。 别人家的青春时光中,都是一位少年或者少女,在路口静静等候,然后两个人一起手牵手地愉快上学。唐吆吆的不一样,她的青春时光是从大老王每日的喊声中开始的。睡眼惺忪的时候就知道,外面有一位五大三粗的大叔堵在自家的楼门口,准备押自己去训练。 看着大老王露着洁白的牙齿对自己笑,唐吆吆欲哭无泪。如果不是每天上学路上偶尔还能看见顾春风,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后来电影频道播《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时候,有个镜头是雷昂拉着小萝莉走在街上,唐吆吆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眼熟。终于想起,当年大老王就是这么押着自己去上学的。 不同的是人家的大叔很酷,不爱说话。自己身边这位不仅是个话痨,还酷爱针织,曾经连续三天给自己讲解斜纹棒针花纹的技巧。 不过今天比较反常,大老王正在运气的时候,楼道门嗖的一下就被踹开了。 衣冠不整的唐吆吆拖着大书包,焦急地问道:“王老师,今天星期几啊?” 大老王一口气没出去,差点没憋着。 “今天?今天星期四啊。” 唐吆吆一拍大腿:“坏菜了!”说着背起大书包吭哧吭哧往学校跑。 留下大老王一个人沐浴在晨光中发愣。 今天怎么了?太阳没有从西面出来啊?乌龟仙子唐吆吆居然自己起来了! 天啊,自己每日的良苦用心终于感动她了吧! “老师,您就别愣着了,赶紧走吧,要迟到了!” 等唐吆吆赶到学校的时候,顾春风早已换好衣服,在操场上跑步热身。 虽然对体育的热情有限,但是不管任何事,只要他做了,就会认真地去完成。 唐吆吆把大书包甩在一旁,训练服都来不及换,就跑到顾春风身边。 “顾春风,我需要你帮忙。” “怎么了?”顾春风回头看了一眼唐吆吆。头发跟鸡窝一样,完全没有打理过。 “把你的作业借给我!” 看着唐吆吆呼哧带喘的样子,顾春风一愣。 “你刚刚说什么?” “把作业借给我啊……” “不,我说的是上一句。” “额(°_°)…帮我个忙?” “对不起,没空。”说完顾春风一溜烟地跑了。 “哎……顾春风,你个死没良心的,你等等!”唐吆吆在他身后喊着,“你你……见死不救,你不是人啊!” 顾春风充耳不闻。 “没义气啊,江湖救急啊,老大都不要啊!” 顾春风越跑越快。 “你等等我……别跑那么快。顾……”话还没说完,唐吆吆就一下跌倒在地上。 事实证明,再天才的运动员也需要做热身运动。衣服都不换就猛跑,不仅会摔跤,还会崴脚。 但是顾春风不信。 对于这种没有新意的表演他是不屑一顾的。从小玩到大,他深知唐吆吆这家伙“百变影后”的称号不是白说的。当年刚一见面就拉着自己玩《包青天》的游戏,一人分饰十几角,从亲王到老道,从太后到厨子,只有电视剧里没演的,就没有唐吆吆演不出来的。 演一个崴脚的小姑凉,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顾春风……”唐吆吆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其中夹杂着几分痛苦和哀怨。 “信她有个鬼哦。”顾春风头都没回,继续往前跑。 唐吆吆看着顾春风越跑越远的背影,突然好想哭。昨晚明明记得自己是写完卷子才睡的,结果一早起来才发现全是黄粱一梦。 考虑到自己之前声名太过狼藉,语文老师肯定不会相信自己这种梦中写作业的说辞。语文老师外号飙叔,没事就爱发个飙,现在有机会了,一定会表演十成功力的狮吼功。 前途堪忧,命运多舛啊…… 唐吆吆的小脑瓜里已经幻想出飙叔对着自己狂喷的场景了。恐怕到时候周围几个班无一不会受到波及,毕竟飙叔“声震三层楼”的称号不是白吹的。 而且今天周四诶,早上收完作业,第三节课就能批完,飙叔可以赶在中午前发飙。发完飙正好可以午饭多吃一点补补元气,什么都不耽误。 不同于小时候的无所畏惧,现在的唐吆吆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堂堂体委,好歹也是个班干部,居然被被老师扥起来狂喷,传出去是要被笑掉大牙的,以后怎么在江湖立足。 六年的成长,不仅长在身高上,唐大侠的虚荣心也增长了一丢丢。 想到自己即将颜面扫地,唐吆吆不禁悲从中来。 而且崴了脚好疼,膝盖也好疼,本来就很倒霉了,顾春风这家伙还见死不救。 人生啊,怎么如此惨淡。 然后唐大侠就很没有形象地坐在地上哭起来。 …… “好了,别哭了。”突然一个正经的声音传过来,顾春风低头皱眉看着坐在地上的唐吆吆,自己似乎一直拿她没什么办法。 第五十一章 碰瓷的小姑娘 “快起来,地上凉。”顾春风关切地说道。 唐吆吆反倒倔强了起来,“舍得回来啦!哼,没义气的家伙。”小姑娘抽抽涕涕的样子,难得有了一点梨花带雨的意思。 “我我我……我就不起来。哼!冻死也不用你管!冷血、无情、啰嗦、古板……”唐吆吆的词汇量虽然不多,但是胜在实用,用来数落顾春风是够用了。 顾春风为人很是有三分狠劲,听到唐吆吆还在一个劲发牢骚,转身就走,连犹豫都没有。英雄救美什么的不适用在唐吆吆身上,一般情况下她才是负责救人的那个,英雄和美人她都包了。安慰什么的对于她来说根本不需要。 今天坐在地上哭,肯定是有几分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因,没准自己一心软,倒下的这位朋友立刻就会翻身起来做主人。 碰瓷的不仅是老太太,还有小姑娘。 可是顾春风动了半天也没挪地,低头一看唐吆吆正抱着自己大腿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 “顾春风,你救救我,我昨晚做梦明明把作业都写完了,结果今天早起一片空白。就这么把作业交上去,飙叔会喷死我的,我死定了……我死了,一定会拉着你做垫背的……” (-??_-??) 这都是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唐吆吆,你的大侠风范呢?你不是很要面子的吗?” 唐吆吆摇摇头,“作业没写完,肯定被飙叔喷,面子是什么?能防雨吗?” 顾春风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先松手,男女授受不亲,这么多人呢。” 唐吆吆抬起小脑袋瓜看了看,由于来得早,周围根本就没什么人,只有大老王坐在远处地裁判席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随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骗子,根本就没人……而且你在我眼中就不是个男人,你放心,不会引起的误会的。” 顾春风气得说不出话来,不仅讹诈我,还质疑我的性别。“你你你……你到底怎样才肯松手!” “作业借给我……” “不可能,你做梦!” 唐吆吆立刻又双眼含泪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像寒风彻彻中被抛弃的小奶猫。一边哭还一边把鼻涕往顾春风大腿上抹。 “你别抹了!我上辈子欠你的啊……”顾春风无奈地说道。 “嗯嗯。”唐吆吆居然还点点头。 孔夫子几千年前的就说了“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先贤就是先贤,吐槽都吐的这么准。 “你先起来,起来有话慢慢说。” “我不,你先答应我。” “我不可能借你抄的……”唐吆吆作势又要哭哭啼啼的,顾春风连忙又说:“但是我可以指导你。” 唐吆吆抬起头想了想,所谓指导就是顾春风坐在一旁,自己哪里不会问哪里,跟人肉点读机一样。这样想想似乎也不错,相当于他口述答案了,比自己抄还要快点。 于是憋着嘴点点头,“可以。” “那我们训完练就开始……” 唐吆吆手上加了几分力,“不要不要……来不及了。” “那你说咋整?” 唐吆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又眨巴眨巴大眼睛,对着顾春风说:“我受伤了,我们翘了训练吧。” “翘了训练大老王会疯的!” “可是我受伤了!” “咱俩都会死翘的!” “可是我受伤了!” …… 反反复复就是一句“我受伤了”。 如果唐吆吆这幅撒娇的样子让别人看去,她一代女侠的称号算是彻底毁了。但顾春风不是别人,所以唐吆吆可以尽情地撒娇。如果这世界上,除了爷爷外还有一个人能见识到自己另一面的话,那么只有顾春风了。 小黑子不行,圆圆也不行,只有他行。 这家伙总是嘴毒的拆穿自己的小心机,完全不给自己这个做老大的面子,一点也不善良。所以自己无理取闹、撒娇耍泼的样子你也受着吧。 谁让你是我的人。 自己人。 顾春风则满头黑线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唐吆吆。如果是在十年后的话,自己一定会拿手机把这一幕拍下来,以后每逢佳节就拿出来给唐吆吆看。 什么小区第一武林盟主,就这风范? 但那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解决这位现在坐在地上抱着自己大腿撒娇的大小姐。 永远永远不要跟撒娇的女人讲道理,虽然这个道理顾春风一直不明白,但是唐吆吆用无数次的实际行动告诉他,某些时候的女人是完全讲不通道理的。 顺着她就对了。 她喜欢娃娃机里的娃娃就给她抓,哪怕同样的钱够买十好几个同样的娃娃。她想喝珍珠奶茶就给她买,哪怕她刚说完自己要减肥。她想穷游就陪她去,虽然去了一定后悔,但是不去她会后悔终生,你也会被她唠叨一两年。 偶尔的撒娇是可爱的,偶尔的任性也是可以容忍的,男生要学会享受这些。 哪怕她到了八十岁可能依然会撒娇,如果她吵着要啃猪蹄子,那么你要为她时刻备好假牙。 所以顾春风,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只有把唐吆吆搀起来,然后趁着大老王去厕所的功夫背上书包就跑。 不管谁喊你都不要回头。 “顾春风,你慢点……” “再慢点大老王回来,妥妥的咱俩都挨罚。” “我腿受伤了!” “他会让你拄着拐跑圈!” 两个狼狈的身影迅速地逃窜进教学楼,鬼鬼祟祟的样子颇有几分鬼子进村的意思。 “顾春风,顾春风……” “又怎么了?” “蓝色窗帘什么意思?” “什么蓝色窗帘?” “就……昨天作业啊,语文作业阅读题里的蓝色窗帘啊?” 顾春风被气得直翻白眼,“大小姐,我们这是在逃跑路欸,能不能专业一点,闭上嘴赶紧跑。” “不得,我就要知道蓝色窗帘是干嘛的,否则我死都不甘心。” 顾春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气不气。 “蓝色窗帘代表了作者被束缚而抑郁的灵魂,文章的结尾窗子打开,蓝色窗帘飞扬起来,代表着作者的灵魂得以解脱,奔向了自由。” 唐吆吆目瞪口呆地看着顾春风,“现在人的思想都这么复杂吗?一个窗帘而已居然都跟灵魂挂上钩了。” “很平常的好吗。你脑子只有核桃那么大小,都被肌肉挤满了,自然什么也理解不了。” “你……”唐吆吆被顾春风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却又不好发作。“不过我总算知道了为什么学校里的窗帘都是蓝色的了。” 也不等顾春风说话,唐吆吆自问自答道:“因为学校里的每间教室里都有被束缚的灵魂……” “而且不止一个。” 第五十二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上午第四堂课,唐吆吆安安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等着讲台上的飙叔发卷子。 对于卷子她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毕竟缠了顾春风一早上,该套的答案都套到了,即便有错的也在情理之中。 “咳咳……”讲台上的飙叔清了清嗓子,唐吆吆赶忙把身子坐得更直一些。 “在这里,我要重点表扬一下唐吆吆。虽然平时看起来有点懒散,下了课还要参加体育训练,但是人家一点作业都没耽误,完成的非常好。虽然错的有点多,但是起码人家把每道题都写了,光这一点,就很不错。” 说着飙叔把唐吆吆的卷子传了下去,唐吆吆努力保持着平静,但是嘴角略微上扬的弧度,出卖了她的心情。如果这个时候给她安个尾巴,一定能看见小尾巴摇得那叫一个欢快。 “而且你们看看,这卷子上画的全是横线。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认真看了。能不能答对是能力问题,认不认真是态度问题!” “反过来,我们要说有些学生……”说着飙叔低头瞅了眼坐在第一排的张志远。 “每天老师一留点作业就叫唤,说什么作业太多写不完……你看人家唐吆吆,那么忙呢都能写完。再看看你,干嘛嘛不行,作业都写不完!” “人家画线,你也画线……”飙叔敲了敲桌子,“人家画完把答案写满,你画完就完了!干什么?怕阅读题过不了马路,给它画斑马线呢?糊弄谁呢!” 张志远瘪瘪嘴,瞄了一眼飙叔。 “看什么看,说得就是你!张志远,不服啊,站起来!”飙叔一拍桌子,小男生哧溜一下站了起来。 “来来来,你给大家讲讲你的心路历程,说说你为嘛写不完作业。也让大家引以为戒,为以后写作文提供一点反面教材。”说着飙叔扽着张志远的衣服,把他拎到讲台上。 “说吧,都站这了!讲台交给你,开始你的表演,来——” 小男生低着头一句话不说。 看着台上这出杀鸡骇猴的闹剧,唐吆吆有点可怜他。作为讲台的常驻嘉宾,她知道站在那是什么感觉。 开始的时候很安静,渐渐地能听见细碎的声音,可是听不清,可能根本没有人说话,可是你却感觉每个人都在说话。 你能清楚地看清每个人的面孔,谁摸了下耳朵,动了动嘴唇你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而每个坐在下面的人也都在审视着你,那目光或嘲讽、或漠视、或含着一点廉价的怜悯、或带着几分怒其不争。 每个人都是看客,看客的目光是凌迟处刑的刑刀。 无畏如唐吆吆也只能故作镇定,假装并不在意,可是谁又能真的不在意呢。 张志远从来不是一个聪明的学生,同样的作业,他完的时间成起来是别人的两倍。 张老师曾说每个孩子都一样聪明,只是努力程度不一样而已。只要肯下功夫,早晚都会取得好成绩的。 可是看着张志宇,唐吆吆发现张老师错了,有的人可能真的不善于学习。 每个人都一样,每个人生而平等,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其实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些事是天注定的。有人注定语感好,学起英语来事半功倍;有的人过目不忘,背起古文来抑扬顿挫,行云流水;有的人才思敏捷,做起数学来如同砍瓜切菜般容易。 可是如果什么特长都没有呢? 唐吆吆看看台上快哭的小男孩,大概会被老师扽上讲台公开处刑吧。 那时候的唐吆吆还不明白,她可怜的不是台上的张志远,而是有可能上台的自己。 杀鸡骇猴,猴子们会不会为鸡伤悲。 会吧,起码唐吆吆这只小猴子就很伤悲。 “说啊,你快说啊!”飙叔催促道。 “我……”男生的声音含着一点哭腔,含糊不清,听不清说了什么。 “你大点声——”飙叔弯下身子,夸张地把手放在耳朵上,假装听不见。 “我说我睡着了!”张志远终于大声把话喊了出来。 看着张志远发红的眼眶,飙叔满意地抬起身子,这才是他想要的效果。 “睡觉?你居然还好意思睡觉,我要是你我都不敢睡啊!拿着这个成绩怎么睡得着啊你。”说这飙叔拿卷子敲着张志远的头。这是他最喜欢的动作,仿佛这样能让学生开窍些。 张志远一句话没说,或者说,一句话都不敢说。 “去,后面站着去,作业都写不完,还想坐着。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一样。”似乎欺负这么一个软蛋,有辱飙叔“永兴狮王”的称号,挥挥手让张志远去了最后一排。 小男生低着头,拿着那张没写完的卷子站到了最后一排。他每一步走的都很慢,每个人都在看他,飙叔也没说话,似乎特意让这段时间格外的安静,怕打扰了同学们对张志远的注视。 唐吆吆切身体会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是一种什么情景。 可这安静却如闹市中的铜锣,吸引着每一个看客的目光,张志远走的每一步路上,都有掉落的自尊心。唐吆吆似乎能听见那颗心掉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唐吆吆想给这个迎面走来的男生一张纸巾,可是她不敢。飙叔就站在讲台上,抱着肩,露出一副戏谑的表情,看着这一切。 唐大侠胆怯了。 她为自己的胆怯感到羞耻,她知道老师这样做是错的,可是她不敢站出来。无敌的大侠唐吆吆,六年里不光长了身高,还学会了畏惧。她也想一直勇敢,可是不被改变实在太难了。 勇气,果然是人生的一件奢侈品。 “来,大家别往后看了,后面没什么好看的。”飙叔敲了下黑板,“我们来讲一下卷子,第一题……” 四十五分钟后,下课的铃声响起,到了吃午饭的时间。飙叔似乎忘了后排站着的张志远,收拾好东西径直离开了教室。张志远一个人拿着卷子,慢慢走回了座位。期间他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刚刚被骂的不是他,他做了做鬼脸,似乎想说刚刚飙叔说的那些话不值一提。 可是转头看看周围的同学,有的人在收拾东西,有人在忙着说笑,有人已经一溜烟地跑出去打饭,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唯独没有一个人看他。 人们真奇怪,不想被看见的时候,所有人都会注视你。可想被关注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会来看你。 人们不会记住下课后假装无所谓的张志远,只会记住那个被老师骂哭的张志远。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没有人想听。 这世上,好孩子有朋友,坏孩子也有朋友,唯独傻孩子是没有朋友的。 他似乎没有朋友,他可能就是那个笨小孩。 第五十三章 午间时光 “老大!走啦,回家吃饭啦!”教室外小黑子和圆圆已经站在那里等得不耐烦了。 “哦哦,这就来……”唐吆吆转过头,不再看张志远。那个男生已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趴在那里很久没动了。 “走吧,顾春风。” 永兴小学在饮食一方面其实还蛮人性化的。 学校设有食堂,供离家远的同学用餐,校领导、老师和学生吃一样的饭,所以总得来说味道还是不错的。可惜菜的品种只有那么几样,不是青椒黄瓜,就是豆角土豆,零星的点缀一些肉丝肉片。到了冬天,一水的大白菜,不是白菜炖豆腐,就是醋溜大白菜,周三是酸菜汆白肉,周五是白菜馅包子,弄得师生都觉得食堂大师傅是白菜仙人投胎转世。 虽然种类少,但是胜在量大管饱。大师傅手稳得可以,一大勺盛过来绝对不打折。反正也不是自家买卖,乐得慷慨。可是不允许浪费,吃多少要多少,陈主任每天中午到了饭点先不吃饭,就在食堂里溜达,看谁浪费了就抓到教导处去写检讨。同学们都说陈主任跟森林里的大灰狼似的,没事就来抓小孩。 开始的时候,唐吆吆因为好奇也吃过几次食堂,可惜实在不对胃口。毕竟唐老爷子的厨艺不亚于浸淫几十年的拳法,一手糖醋鲤鱼尽得鲁菜大师的真传,把小姑娘的胃口养得刁极了。对着那些不舍得放油的黄瓜土豆实在下不了筷子,小姑娘一度认为自家学校也就是以量大来忽悠忽悠人。 后来升了初中高中,她才知道,小学的食堂是有多实在。初高中的食堂都以营利为目的,虽然菜品琳琅满目,可是菜量实在太少了。大师傅打菜都要抖三抖,一大勺盛到学生盘子里也就不到一半,就这还是大师傅今天心情好,法外开恩。如果只是菜量少,唐吆吆也就忍了,可这做得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啊,西红柿炒月饼,红烧葡萄干,咖喱鸡肠……大师傅怕不是从英吉利学的厨艺吧。 每每看着盘中乱七八糟的一坨,唐吆吆才倍加怀念自己的童年时光。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小学时的唐吆吆还是乐颠颠地每天回家吃饭,反正学校离家也近,来回花不了多长时间。 有唐吆吆带头,小黑子自然是紧随其后,顾春风则是不想在食堂花钱,自家母亲做的饭才是最可口的。至于圆圆…… 其实圆圆的老爹还是乐得让圆圆在食堂吃饭的,毕竟自家的孩子委实能吃,饭量都快赶上自己这个成年人了。学校食堂量大管饱,价格不贵,丢过去省了不少负担。 可惜学校明显是不乐意的。第一次打饭的时候,别的学生要半勺菜就够了,结果圆圆硬是要了一勺半的菜。老式的铝铁饭盒,圆圆盛了满满一盒米饭。陈主任一开始站在圆圆身后,看着冒尖的一盒饭菜,下定决心要把这个眼大肚子小的小胖子抓成浪费典型,结果生生被这个小胖子教做人,原来真的有人能吃这么多。执教这么多年了,第一次看到有学生能把饭吃出荡气回肠的感觉。 后来再去的时候,大师傅就找圆圆要双人份的饭票了,毕竟学校不是做公益,多少也要顾及一下成本。圆圆的奶奶一算钱,叹了口气,还是让孩子回家吃吧。 于是这样,不同班的几个人在中午回家的路上又重聚了。 出了校门,就是几个卖东西的小摊,琳琅满目地挂满了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夏天的时候有劣质冰棒、呲水枪、画片,冬天的时候有廉价的彩喷、四驱车、气球和贺卡。反正市面上流行什么,这里就卖什么,你总能在这里找到一款你心仪的小玩具。 每次路过的时候,小黑子就喜欢拉着唐吆吆他们在这徘徊一阵,虽然口袋空空,但这不妨碍他们站在一旁看着。卖货的大爷也不赶他们,毕竟聚拢人气才是做买卖的道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未来的vip大客户。 “你们看,这里居然有及时雨宋江和呼保义宋江!”小黑子激动地拉了拉圆圆的衣服,两个人一起双眼放光地看着放在小摊上售卖的水浒卡片。 不知什么时候起,学校里流行起收集这些东西。平时一页书不看的孩子,随口能准确地说出水浒一百单八将的名号和对应星辰。 所有的孩子尤其是男生对这些卡片趋之若鹜,连带小浣熊干脆面一时间成了零食排行榜的榜首。那个时候形容一个孩子家有钱,不是看他坐什么车上学,而是看他能不能集齐那一百零八张卡片。如果有谁家能买一箱干脆面,只集卡不吃面,那简直土豪到了极点。 “你说这是真的吗?”圆圆在一旁小声地问道。 由于这些卡片过于流行,市面上有不少假冒产品横行,有的粗制滥造,可有的看起来跟真的没两样,让人一时之间难辨真假。 旁边一直老神自在的卖货大爷不乐意了,“小同学,不知道不要瞎说啊,你看看这做工,看看这印刷,哪里像假的了。真卡在这边框上和假卡的区别大了去……”说着给小黑子和圆圆讲解起真卡和假卡的区别。 唐吆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本来对这些东西就不太在意,只是随手翻着小摊上的各色玩具。旁边的顾春风看出了唐吆吆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嗯?”唐吆吆回头看了一眼顾春风,双眼有些失神无光,“没,没什么……”然后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可是眼睛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 顾春风看着唐吆吆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事实上他在上课的时候,就发现唐吆吆的不对劲了。 劫后余生……又或者兔死狐悲吗? “别……别想太多。”犹豫了半天,顾春风还是说了话:“你帮不了他的。” “什么?”唐吆吆问道。 “那个男生……张志远,”顾春风摇摇头说道:“你帮不了他。没写作业是他的错,谁也怪不着,老师说他是对的。” “可是……老师起码可以……不那么凶啊。”唐吆吆固执地认为老师起码应该温柔一点,或者委婉一点。 那些话说出口,真的很伤人。 “哎……”顾春风叹了口气,“可是没有用啊。” “什么?” “和善对张志远是没有用的,他依然不会写作业。事实上这学期他已经很多次不完成作业了,不管因为什么原因,这些都是错的。” 第五十四章 差生 “以前其他老师也说他,后来渐渐地就不说了,因为没用。张老师也找过他家长,我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撞见过。可是没什么效果,该不写还是不写,所以后来大部分老师就都不再说他了。” “可是……怎么会没用呢?”在唐吆吆心里请家长这件事是件非常可怕的,每个学生都会胆战心惊。“会挨打的啊?” “可如果学生已经不怕挨打了呢?”顾春风继续说道:“如果一个学生已经不怕打,不怕骂,甚至什么都无所谓了,那老师家长应该怎么去教育他呢?” “讲道理啊!”这么显而易见的方法还需要说吗? “哈……”顾春风轻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唐吆吆的天真,“首先,不是所有人都像唐爷爷那样会讲道理的。唐爷爷一生见多识广,经历了多少波折,道理藏了一肚子,随便拿出来一句都是金玉良言。可即便如此,我想唐爷爷在教徒弟的时候,也是动手多过动嘴吧。” 唐吆吆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武馆的那些叔叔们常常躺在地上呻吟,爷爷对他们可没什么说教的耐心,武馆里拳头比什么话都好使。 “可……可爷爷是教拳啊,教拳自然要动手啊。而且爷爷有时候也是好好说……” “其次,”顾春风打断了唐吆吆的话,“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能听进去话的。” “我们学了那么多课文,背了那么多行为规范,可是遵守的人很少。电视上每天都播不让闯红灯,不许随地吐痰,可是依然有很多人在犯。” “有些话,并不是它是对的我们就会听。大人们学了那么多圣人教诲,可依然过不好这一生。” “大部分人只听他们想听的话。就像前面站着的这两个傻子,老师早就说过不要买小摊的东西,可是他们不会听,直的上当受骗的时候才后悔莫及。” “一个不会教,一个不会学,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吗?” 顾春风的话成熟的不像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实际上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孩子。他看很多书,懂很多道理,遇过很多事,所以他很不快乐。 有时候知道太多,就丧失了快乐的能力。 “这……”唐吆吆不知道答案,“不是,还有老师吗?” “老师?”顾春风笑了,“老师不会管的,如果家长都已经束手无策了,老师不会再做什么,毕竟他们要管的学生太多,没有办法面面俱到。” 顾春风心中很尊重老师,可是又没那么尊重。他尊重老师传道授业,可是也知道老师是拿工资的。虽然有的老师很敬业,可有的老师只是为了拿工资。 然而遗憾的是,对于大部分老师来说,这只是一份职业。 没有不尊重,他只是在陈述一个满心阴霾的男生的真心话。 “老师不会多此一举地去管他,他们不会再提问他,也不会再骂他,不会再批他的作业,也不会再关心他的成绩,甚至都不再拿正眼瞧他。” “你说这叫什么?”顾春风转头看向唐吆吆。 “放……弃……” “对,就是放弃。当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他的时候,只有飙叔一个人还肯骂他,你说这是好还是坏呢?” 唐吆吆低头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童年时光总是快乐的,那是因为孩子们总是很单纯。当他们明白太多道理的时候,就是丧失了单纯快乐的时候。 “看你们俩这么有兴趣,怎么样,388,两张卡你们拿走!”旁边卖货大爷还在不断忽悠。 小黑子和圆圆互相对视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跟你们说了半天,你们怎么还不明白呢,呼保义和及时雨两张卡,”卖货大爷甩了甩手中的卡,似乎想让他们闻到卡的味道,“这么有价值的卡,绝版稀有卡诶!388一点都不贵了,你们俩凑凑还没有吗?” 大爷的语言充满了诱惑。 其实大爷误会这两位同学了,但凡他们兜里有钱,绝对会痛快地掏钱买下,可惜他们没钱。 “走吧,穷鬼。”顾春风把手搭在两人的肩上,拉着两个人走了。 一个大穷鬼拉着两个小穷鬼走了。 一旁的大爷还不死心,在后面兀自喊道:“再考虑一下啊!350?300?288也行啊……这么便宜的价格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小黑子和圆圆不甘心地回头看,恋恋不舍地不肯离开。 这个价格真的很让人动心,就跟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诉你,ysl所有口红统统50,coach的包包只要188。 “别看了,那两张卡都是假的。”顾春风说道。 (⊙??⊙) 小黑子和圆圆大吃一惊,“可是刚刚那大爷说……” “他是骗你们的,真卡早就被人买走了,怎么可能放在那那么久,你们真当别人瞎吗?”顾春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而且真卡的价格早被炒翻天了,一张呼保义宋江就卖800块,还是有价无市,怎么可能这么便宜卖你们。”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集卡。”小黑子反驳道。 顾春风确实不应该知道,他跟一般小男生不一样,当别人都在集卡大潮中上下翻涌的时候,他压根就没下过海。他觉得这不过是商家的营销手段,虽然卡片画得很精致,可终究是零食的附赠品,完全没什么价值。 而且他从来不吃零食,不仅难吃而且没营养。 “我是不集卡,可是架不住我们班有人拿着这种卡片来贿赂我,让我帮忙写作业的。一学期作业换一张呼保义宋江,这个买卖你们干吗?”顾春风扭头问小黑子和圆圆。 “当然干啊!”圆圆兴高采烈地说道,“怎么样,你答应了吗?赶紧答应啊,然后把卡片给我们啊。” “想要就自己争取,反正我没兴趣。你们抓紧学习,等成绩跟我一样的时候,我把那位同学介绍给你们,你们跟他做生意。” 小黑子和圆圆瞬间又耷拉了脑袋。 唐吆吆一个人走在后面,破天荒地没有和小伙伴们说说笑笑。她一直在想张志远的事,她想帮他,可自己却无能为力。 当人需要帮助时,却不能伸出援手,她还配当一位大侠吗? “唐吆吆,跟上……”顾春风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心不在焉的唐吆吆,“别想那么多,你帮不了他的。” 小直男的话,难得地带了点温柔。 第五十五章 尽力就好 每个人都会在某个时间段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 有的人是在躺在地上打滚也要不到玩具的时候,有的人是挠破头皮也证不出两个三角形相似的时候,有的人是在看着喜欢的男生跟别人出双入对的时候。 而唐吆吆则是在一个放学的午后,由顾春风告诉她的。 放弃吧,你帮不了他,你无能为力。 如果这是演电视,那么唐吆吆一定会拉上顾春风和她一起想办法帮助张志远,让他好好学习,和他共同进步,最后考上一所理想的初中。 可这不是演电视,这是现实。 现实是没人能帮他,也没人愿意帮他。 顾春风讨厌麻烦的事,让他帮自己已经很费劲了,他不会再帮其他人。 而自己…… 想想卷子上的成绩,还是算了吧。怎么帮他,自己还自顾不暇呢,怎么去帮别人。难道传授他考六十分的诀窍吗? 大侠,算了吧,你不是神仙,你帮不了所有人。 这个事实让一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唐吆吆无比沮丧。 那天中午回家,唐吆吆一直闷闷不乐的,吃饭的时候心不在焉,连电视都没看。唐老爷子自然是看出了自家孙女的不对劲,可问了几次唐吆吆都是摇头不说话,也只得作罢。 其实唐吆吆也想过跟爷爷倾诉,可是几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 怎么说呢,说了有什么用呢?爷爷也不会应用题和英语,他教不了张志远,毕竟爷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唐吆吆又领悟了一个人重要的人生道理,这世界上没有谁是无所不能的,每个人都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不过唐吆吆的这点小幽怨、小感悟,只持续到下午放学。她和顾春风翘掉早上训练的事还是东窗事发了,大老王大发雷霆。顾春风以自己要参加奥数竞赛为由逃过一劫,只剩唐吆吆一个人在操场上跑圈。 面对气势汹汹的大老王,她已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看大老王的样子,今天自己要是不跑个十公里他是不会放过自己的。无奈地奔跑在操场上的唐吆吆这时才发现,世上最需要拯救的人是自己。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的,当学生的解不开所有的题,当老师的教不了所有学生,当医生的救不活所有的人,每个人只是尽力,只要尽力了就好。 如果尽力还帮不了那个人,那就算了吧,也只能算了吧。 那天最后,唐吆吆其实是感谢大老王的。运动过后的多巴胺带走了伤感,疲惫的她躺在床上直接进入梦乡,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后来没多久,张志远再也没来上过课。 听同学们说他的家境并不好,父母是农村进城卖菜的,辛苦赚一点钱,供儿子读书,希望孩子能好好学习,将来有点出息。 可惜看来孩子不是学习的那块料,想想城里的生活成本太高,最后索性带着儿子回了老家。反正也学不出来,在哪上学都是上,多少还能省一点钱。 原来到最后,连父母都放弃了希望。 再后来又听说,其实张志远也努力过,只是努力并没有结果。父母每日起早贪黑,进货卖菜,回到家还要洗衣做饭,拾掇家务。生活早已榨干了他们所有的精力,根本没有时间多管儿子。没有家长的课后辅导,小男生每日干得最多的便是对着课本发呆。 父母努力工作,挣钱养孩子,这没有错。 孩子也曾努力学习,然而收获不到成果,这应该也不是他的错。 大家都尽力了,那么错的是谁呢。 也许只是结果不如意罢了。 高中的时候,唐吆吆曾听小学的同学说,有人在菜市场见过张志远,就在菜场拐角处的鱼摊上,一手杀鱼技巧颇为熟练。小张人长得老实,说话和善,鱼的价格也公道,颇得大爷大妈的喜爱。 可有人说那根本不是他,人家还在老家上学呢。回到老家后,父母管得多了,成绩居然上去了。后来在他们县里的初中上的学,据说中考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也有人说,他们说的都不对。张志远是回来了,不过没走正道,早早地跟着地痞流氓混社会去了。他父母也管不了他,到最后也不管他了。有人在大街上看见过他,胳膊上纹只狼,嘴上叼支烟,吓人得很,一点也看不出当年的痕迹。 这世上有一千种未来是属于张志远的,每种都属于他,每种可能都不属于他。 总之张志远在唐吆吆的生活中消失了,最后只能从不知真假的只言片语中回忆起这个人。 但是每每提到他,唐吆吆都能回想起那个中午,顾春风对自己说的话。 “算了吧,你帮不了他。” 。 。 得益于《水浒传》电视剧和水浒卡片的盛行,学校里很是有一段时间,非常流行结拜这种事。似乎通过这种简单的仪式,每个人都可以找到伙伴,每个人都不至于孤单。 假如某个男生要是没有一两个把兄弟,说出去都是件很没面子的事,就好像在向别人公布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孤单一人,没有朋友。 而孤单是可耻的,没有人乐意当一个可耻的小孩。 风气盛行之下,就连女生也会跟着凑凑热闹,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偏僻角落,对着不知是桃花还是迎春的树跪下,说几句模糊不清的誓词。 嘻嘻哈哈之后身边就多了几个姐姐妹妹,有的还会给自己起外号,“五朵金花”、“六金凤”、“十二金钗”等等。虽然可能算不上有多交心,但是起码多了几分亲昵。 这大概是后来qq家族最早的模型了。 与女生的草率不同,男生则正式得多。他们通常是不屑于电视上那种斩鸡头烧黄纸的传统形式的,那太浮夸了,而且很形式主义,他们更注重精神内涵(也有可能是因为没钱买活鸡黄纸)。 精神内涵的主要体现就在于结拜一定要让老天爷知道的,需得神明在上,结义誓词才能作数。有条件的会把爷爷奶奶家的观音、关公、寿星老偷出来摆在前面,没条件的就在小区里四处寻摸,看看谁家门上贴了门神。 于是居委会大妈们巡逻的时候,常常会看见这样一副场景——在小区的某个楼道里,几个男生跪在地上冲着不知谁家大门上的门神叩拜,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生生死死。 第五十六章 结义大潮 有时候大妈们还能看到地上摆满了破碎的神像,这时候不要瞎想,这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这是某个倒霉孩子把偷来的神像失手打碎了。 放心,他一定会倒霉的,爷爷的藤条和奶奶的鸡毛掸子早在家里磨刀霍霍了。 那些生生死死的话也不是什么符咒,而是结拜誓词。虽然誓词版本颇多,各有不同,但是总少不了一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年幼的他们可能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如果真的懂的话,几个小男生说的时候一定更谨慎些,起码不会说自己的真实姓名,而是用上自己冥思苦想出来的外号。 曾经唐吆吆也很想加入结拜的大军中去,只是可惜被顾春风阻止了。 用他的话说——“就你这脑袋瓜,搁电视剧里活不过两集,我是嫌命长了吗?跟你结拜。” 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可事实上,顾春风才是那个活不过两集的人,他一定会在第一集就因为嘴毒死在自己人手里。虽然一直忙于体育训练,但是唐家十字拳的功夫唐吆吆还是没搁下的。毕竟行走江湖,功夫才是立身之本,也是教训顾春风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的不二利器。 唐吆吆早就总结出经验了,跟顾春风斗嘴是斗不赢的,这家伙一肚子的歪理邪说。直接上手就对了,武力镇压最好使。 打顾春风,这个小弱鸡,让他一手一脚都没问题。 但是武力镇压他很容易,改变他却很难,顾春风死都不肯答应什么结拜。不管唐吆吆怎么折腾他、央求他,他就是不答应。这家伙一定是属倔驴的,嘴硬的可以。 “威武不能屈”这件事,顾春风在小学的时候就做到了。 强扭的瓜不甜,唐吆吆最后只好放弃。 其实这不能怪顾春风,对他来说,结拜这种事就是个笑话。笑话这种事听听就好,谁要是当了真,那自己就是笑话了。 一炷香,几句话,生死相依,与子同袍。 别逗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亲密什么时候廉价到这个地步了。 顾春风这个小孩很讨厌,他从小就会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待别人,那眼光很现实,很骨感。 他从来不对现实抱什么幻想,他不相信童话,不喜欢交往,除了看书没有什么兴趣爱好,除了母亲便只有唐吆吆走进他的心里。 他的心很小,容不下太多事,装不了太多人。 他是个挺悲伤的小孩。 但是在结义的大潮下,顾春风只是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轻易地就被盖过去了。并不影响它在学校蔓延,等到老师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全班已经有一多半人在不知不觉中结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结拜这种事又不是说只能结拜一次,我今天和张三李四结拜了,明天也能和王五赵六拜把子。 这就导致我的“三哥”也有可能是你的“二弟”,你家“老大”不过是我们这边的“小老七”,偶尔还会有一两位结义姐妹掺和到其中,关系就更乱了。不知不觉,“五朵金花”中的大姐就成了所有人的大姐,“十二金龙”反倒成了所有人的小弟。 后来在张老师的强力镇压下,班里的各个小组织纷纷宣告解散。张老师很是爱搞一些有难同当的事,用她的话说“兄弟嘛,享乐不一定要在一起,但是吃苦一定要手拉手。” 于是放学后的教室里,经常可以看到“九龙一凤”在教室里集体默单词,“旋风小子三人组”在一起抄《两小儿辩日》。“四剑客”则哭着拿着数学卷子跑回家,因为老三考试没及格,被罚抄卷子。在张老师的“兄弟连坐”的规定下,哥四个谁也不能幸免,一起罚抄卷子。 兄弟难当,福没享到,苦全吃了。 于是这种高压态势下,一众民间组织纷纷宣告解散,组织成员宣布单飞。 看着这出闹剧的开场和谢幕,唐吆吆顿时有种“眼看它朱楼起,眼看它宴宾客,眼看它楼塌了”的感觉。 荒唐,很荒唐。 可有的人觉得这不荒唐,例如冯晨。 作为比唐吆吆他们大一级的学长,冯晨得益于九年义务教育的功劳,顺利升上初中。其实以他的成绩,想升学多少有点费劲,但是教务主任看着他的成绩单,瞬间感觉头大。最后本着祸水东引的念头,把他踹到了初中部。 “要祸害就换个人祸害吧,我已经被你祸害六年了。” 冯晨倒是无所谓,他对学习一直不上心。不同于唐吆吆的不得其法和张志远的先天不足,冯晨的脑子是够用的,只是他一直觉得学习这件事真的……也就那么回事。 他父亲是做工程的,一年到头,整日扎在工地上,难得回家。即便是有了空闲,也会叫上三五好友,大家开个酒局乐呵乐呵。他妈呢,赶上下岗丢了工作,却也不着急,每天没事了就去小区的麻将馆打打麻将。赢了钱就给冯晨买鸡腿,输了钱就给他做面汤。每天冯晨都不用问他妈战况如何,看伙食就知道。 有时候他妈打麻将打红眼了,顾不得做饭,冯晨就跟着他爸到外面吃饭局。饭局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读书人,所以冯晨对于读书的看法自然高不到哪去。 这不怪他,要是有个人带着大金链子小手表,隔三差五就对你说:“看你大爷我,大字不识一筐,不照样靠着运沙土发家,小日子舒坦的很。读书有屁用,这社会终究还是看本事的!” 那么你也会觉得,读书也许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至于夫妻关系方面,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兴趣爱好,谁也不管谁,倒也相安无事。有时候他爸酒喝多了不回家,他妈也不着急。 中年人的爱情,人回不回来不重要,钱回来就行。 在管教孩子方面,夫妻二人分工明确。他妈管骂,他爸管打。往往是冯晨闯了祸,他妈一个电话把他爸叫回来,他爸回家二话不说就是抽,抽完一句话不说甩上门就回工地,穿外套的动作跟杰森·斯坦森一样酷。他妈继续跟上,把冯晨骂的狗血喷头。一个脏字不带,但是句句戳心。 第五十七章 一个坏人的诞生 对于冯晨来说,学习还在其次,哥们义气是不能丢的。 那位戴金链子的叔叔常跟他说:“在家靠兄弟,出门靠朋友。若没几个酒肉朋友,生死弟兄,人这一辈子还混个屁。” 十二岁的冯晨记不住老师教的之乎者也,却对大金链子叔叔的话奉为圭臬。 当结义大潮袭来的时候,冯晨是第一个跳下水的。当别人还在岸边伸出小脚趾试水温的时候,他已经在里面游得不亦乐乎了。 “二弟,把你的作业借我抄抄。” “老三,明天英语考试了,记得做好小抄。” “老五,我渴了,去给我买瓶水。” “瞪什么眼,老大让你干点活,你还敢瞪眼!” …… 在冯晨的结义名单中,他永远当老大。因为老大意味着更的特权和便利,好吃的永远他是第一个吃,好玩的首先轮到他来玩。 当然,他也不是光吃东西不干活。谁也不是傻子,老被他占便宜自然没有人愿意跟他玩。 “当老大的,就得为兄弟谋幸福!”这句大金链子叔叔的至理名言冯晨还是记得的。 让冯晨自己掏钱为兄弟们谋福利自然是不可能的,他们的幸福得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 幸福在哪里?幸福在哪里?幸福就在小朋友的水浒卡片里。 冯晨将目光瞄向了那漂亮的小卡片。 和顾春风一样,他也觉得那东西毫无价值,是干脆面的附加品。 收藏意义?能当饭吃吗?能当游戏玩吗?什么都不能干,还不如小时候玩的画片和玻璃球有意义。 但是在别人眼中它是有意义的。宋江、卢俊义、金大坚这些死了近千年的人居然在现代又创造了价值,居然有人肯为这些卡片付出几十上百块钱。 这在冯晨看来简直是疯了。 于冯晨来说,他可能从来都不懂得事物所蕴含的深远意义是什么,也谈不上对文化的尊敬。能从中挣点钱花,已经是这些小卡片能带来的最大意义了。 “嘿,买卡吗?” 冯晨毅然决然地成了他们初中水浒卡二道贩子中的一员。 冯晨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他没有卡,一张都没有,他妈从来不给他零用钱,当然也不会给他买零食。 但是没关系,他有兄弟啊。 虽然兄弟手上也没有什么好卡,但是没关系,凑一凑也能凑出十几张一般的卡。 “嘿,换卡吗?”冯晨的二道贩子之路从空手套白狼开始。 听到这话,比较实在的同学会兴高采烈地把自己的珍藏拿出来。哪怕没有什么可换的,展示一下也是好的。 收藏的意义不就在于可以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拿出来炫耀一下吗? “来来来,这张卡不错,我们换一下。”说着冯晨从对方卡包中抽出一张行者武松。 “哎……你别光拿我的啊,我先看你有什么卡啊!”对方明显不乐意了。 冯晨笑笑,从身上摸出十张菜园子张青——水浒卡片中爆率最高的卡。 “来来来,别说兄弟不够意思,十张都给你,你赚大发了。” “你这都什么破卡啊,我不要……你把武松还我。”对方又不傻,武松属于第二梯队的卡片,卖的话少说也要三五十。菜园子张青这种卡一般每一箱里都会出个三五张,但凡集卡的人都不会少,卖的话五毛都嫌多。 冯晨也不搭腔,转身就跑。对方刚要追,这时候各个好兄弟就要出场了。 “欸,都是同学,别那么小气,一张卡而已。” “就是,你有那么多卡,也不差这一张。” “而且你也不吃亏啊,给你十张卡,你不吃亏啊。” “十张卡换一张卡,你还不知足,啧啧,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你看看,你这个人,再计较这些细节,真是太小气了。” …… “你……你们……”对方无奈,只得吃了这哑巴亏,权当这张卡被老妈发现没收了。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生生把原告打成被告,没理的说成有理的。 从某个角度来看,冯晨不是没脑子,只是他的脑子从来都没用到正处上。而且他还是个特别有毅力的人,坏这件事,他从小干到大,从未偷懒。 就这样,冯晨凭着不讲理拿到了第一桶金。并且又快速拿了第二三四五桶金,不过之后这个方法就不好使了。 大家又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吃过一次亏还能再上当?你那点伎俩,最也就糊弄小学生。 对,就糊弄小学生。 于是冯晨又从永兴初中的水浒卡二道贩子,变成了小学附近打家劫舍的蒙面歹徒。 这个歹徒不劫财,不劫色,拉帮结伙地只要水浒小卡片。 冯晨的抢劫对象主要集中在三四年纪的学生上。一二年级的手上没有零花钱,抢不到什么好东西。五六年纪的又都大了,发育快的不比冯晨他们矮,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能占到优势。 要说还是三四年级的学生最好抢,手上有一部分零花钱,又好吓唬。随便威胁几句就不敢告诉老师。丢的又都是偷偷珍藏的水浒卡,回家也不敢告诉家长。结果导致这伙小罪犯横行街区半个月之久。 做坏人这件事真的是需要天赋的。你需要需要给自己找个借口,让自己看起来起码不那么邪恶,毕竟谁都不乐意真的当个坏人,所以你要编个借口,告诉自己只是不得已。这个借口不需要骗过别人,只要说服自己就好。 其次你得摆脱很多年来老师的教导,摆脱那些所谓的正确价值观,不受道德的束缚。舍弃不必要的怜悯和愧疚,在面对别人求饶时,依然能铁石心肠地勒索。你可以站在高处告诉他们,弱肉强食才是社会的本质,你只是提前让他们了解了一下社会。 最后你需要熟练使用暴力,把握好威吓和伤害尺度,伤害的程度恰好能让对方害怕到钱交出来却又不至于受伤。毕竟为了一点钱,进了少管所就不值当了。大家只是找乐子,可不是找麻烦。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你需要找对目标。找那种看起来有点钱,却不太有钱,瘦弱没什么力量的人。最好还是落单的人,这样更方便下手。 如果你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只要找对一个老大就好。他会告诉你怎么做,你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第五十八章 坏人的挫折之路 冯晨就是这样的老大,他通过不懈努力和与生俱来的一点天分,成功克服了当坏人这个过程中的每一道难关。 在这里尤其要提一句,父母的培养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居功至伟的。正是父亲无声的拳头教育教会了他怎样使用暴力,用切身体会感受到了殴打和伤害的分界岭。母亲的斥骂则教会他如何狠下心来用语言伤害对方,用简单的话语问候对方的全家。当然,饭局中的耳濡目染也是必不可少的,正是大金链子老师一次又一次的教导,才使他摆脱了礼仪道德的束缚,走向了属于他的“正轨”。 张老师曾经说过,孩子啊,很聪明的。大人做什么说什么,他们都能明白的。大人的态度往往决定着他们的未来,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可能会改变他们一生。 每一个人到最后都是学校和家庭的产物,这是谁也摆脱不了的宿命。 我们所厌恶的会和我们所喜欢的会混在一起,最终都会刻在我们骨子里面,在我们的生命中延续。 很讽刺的一件事,不是吗? 如果照这么成长下去,冯晨一定会朝着无法无天的目标一路狂奔而去。幸好有人帮他刹了下车,在狂奔的路上添了堵,告诉他什么叫迟来的正义审判。 很多年以后,当冯晨从一个小混混混成一个老混混的时候,他经常喜欢拉着一帮后生喝酒唠嗑,豪爽义气的样子跟当年混迹酒场的老冯一样。 每每到了饭局最后,冯晨都会追忆一下自己的往昔。抽一口烟喝一口酒,沧桑冷酷的样子像极了西西里群岛玩猫的教父。看着底下一群不懂事的小混混,就像当年自己膜拜社会大哥一样崇拜自己,冯晨很是有些荣誉感。 混社会嘛,要的就是个面子。 当然也有些不长眼的混混会问一些不该问的问题,“大哥,给我们讲讲您当年吃过的亏、受过的罪吧……” 通常这个时候冯晨会白那小子一眼,罚他喝杯酒,但是会讲一个故事。 毕竟曲折的人生才有真实性,百折不挠的男人才是真男人,吹牛要吹最完整的牛。 在冯晨的故事里,他有时候会被几十个人追着砍了三条街,有时候会被人套了口袋打闷棍,有时候会因为为自家女人出头而被人往脑袋上呼酒瓶子…… 总之在他的故事里,他总是以一个以一敌多,腹背受敌的形象出现。虽然吃了亏,但总会用冷酷的眼神震慑住地方,时刻寻找着反击的机会。要不是有猪队友拖后腿,他肯定能力挽狂澜。 当然,在每个故事的最后,他都会带着百八十弟兄,以水波梁山好汉闹东京的气势找回场子。对方老大要么赔钱要么磕头认错,自己则本着慈悲为怀的原则,要对方一根手指收场了事。 一群小混混坐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对冯老大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但是每当夜半无人的时候,冯晨再次回想起这个问题,自己的脑海中总会浮现一个小女孩的样子。 时间早已模糊了她的相貌,只记得她的名字有点拗口,叫什么来着? 对!唐吆吆…… 这个名字仿佛一个禁忌,只要有谁提起,自己都会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这个噩梦般的名字纠缠了他很多年,就是这个女人,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到初中一年级,每学期都会把自己按在地上打一次。 其实冯晨应该感谢学校,学校规定一年级新生不许在走廊里乱跑,为了防止他们被高年级的碰伤,连下课时间都跟其他年级错开了。 如果不是这样,他的噩梦会从二年级开始,一直被折磨满六年。 回想起自己被擒着胳膊,脑袋按在地上摩擦,痛哭流涕的惨痛经历,冯晨忍不住问一句——到底谁才是流氓! 小姑奶奶一次又一次为他现身说法,亲手展示什么叫中国功夫,什么叫唐家十字拳。 后来小姑奶奶小学毕业,离开那个小区了,冯晨就再也没见过他。 记得得到这个消息的那天,自己特意找兄弟们凑了点钱,到鞭炮摊买了挂一千响的鞭炮庆祝。 看着四处飞散的鞭炮,冯晨掏出自己私藏很久的555香烟,狠狠地抽了一口。 “md,再也不用怕了。”冯晨的声音很激动,事实上他此时内心澎湃。他有理由激动,任何人被小自己一岁的女生骑在脖子上过了五年,充满血泪的五年、难以诉说的五年,都会像他一样热泪盈眶…… 终于翻身了!终于能翻身做主人了! “嘿!小孩,这卖鞭炮呢!不让抽烟。”后面卖鞭炮的大爷不乐意地说道。 冯晨回头看了一眼大爷老迈年高的样子,动起了心思,一时间恶向胆边生。从怀中掏出一把十几厘米的弹簧刀,挥舞了两下,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 “老头!把钱交出来!” 就是今天,就是现在,自己成就霸业的时候到了,再也没谁能拦得住自己了! 大爷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再说一遍?” “老家伙!我让你把钱都交出来。” 大爷挑眉看了一眼冯晨,心想现在的后生越来越不像话了,一点也不知道尊老爱幼。长得跟个小鸡崽一样,还想来打劫。 冯晨一看大爷没动静,作势还想再说两句,然后大爷右手就掏出了身边的火钩子,指着冯晨说:“我耳背,没听见,你再说一遍。” …… 那天的最后,以冯晨被大爷在裤腰带上绑了一挂五百响的鞭炮作为结尾。 “别说大爷不厚道啊,大爷我不光卖你一千响,还送你五百响。来,听听响!” 说着大爷把鞭炮点了。 看着被鞭炮炸得四处乱跑的冯晨,老人家很开心地笑了,好多年没有这样的乐子了。 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 从那天起,冯晨的名单上有两类人是不能轻易惹的。一类是练武的,像唐吆吆这样的,欺负她一次,等她练好了功夫能欺负自己五年。 还有一类是卖鞭炮的。 其实冯晨不知道,那几年鞭炮的质量很不过关,一些小作坊为了降低成本,拿砖石粉末充当稳定剂,经常出现伤人事件。尤其是卖鞭炮的,跟捧个炸药罐做生意没什么区别。 都是拿命挣钱的,谁怕谁啊。 第五十九章 唐吆吆的冯大善人 其实如果冯晨能一直老实地待在自己初中,他最后一年也不会受太多罪,毕竟唐吆吆大侠再厉害也不能跑到初中去揍他。怪只怪他自己,好巧不巧地一时财迷心窍,跑到小学去抢小学生的水浒卡。 六年级的唐吆吆大侠正面临着升学的压力,写不完的作业、糟糕的分数、背不完的课文、弄不懂的一元二次方程,唐大侠感觉自己的小脑袋瓜都要被撑爆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cpu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问题吗?唐吆吆感觉自己的电路已经过载,掀开看看似乎能看见脑袋里火花乱窜的情形 大老王还跑来问她要不要去体校,说她这样成绩差,体育好的最适合去那了。唐吆吆觉得也是这样,但是以顾春风的成绩来说肯定是要进重点初中的,看不见他…… 等等,自己为什么要考虑他,自己舍不得的明明是……小黑子和圆圆他们,顾春风只是顺带的。 所谓别扭,就是心中所想而不敢说。别别扭扭则是,心中明明非常想,则死都不肯说。如果以这个标准衡量的话,那么唐大侠就是别别别别扭扭扭扭了。 各种事情混杂在一起,一时间唐吆吆内心踌躇万分,对于自己的未来满是迷茫。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拯救她的人出现了。 我们知道,但凡有压力了,就一定要排解,老憋在心里是要生病的。排解压力的方式各有不同,有的人喜欢难过的时候哭一场,有的人喜欢去大吃一顿,而有的人则习惯去商场刷爆信用卡,有的人喜欢沉迷于网络游戏不可自拔…… 唐吆吆也不例外,她也需要排解压力。她排解压力的方式比较传统单一,就像那天晚上做不出现代文阅读题时说的一样——“来啊,我们真刀真枪的打一场啊!” 但是能跟他真刀真枪打一场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爷爷的话武功太高自己打不过,自己是找乐子来的,不是找虐的。武馆那些叔叔都不使真功夫的,逗自己玩的成分偏多些。其他人的话……打顾春风他们纯属暴打小朋友,自己学功夫可不是为了欺负弱小的,要欺负也得欺负坏人。 可是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啊,大家都是那么善良。 有时候唐大侠不得不哀叹一下,还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空有屠龙之术,可世间已无恶……龙…… 嗯?等等,那是谁? 看那身高,看那大头,看那副故作凶狠的表情和那一成不变的恐吓台词。 对,就是他,自己的“好朋友”——冯大善人。 此时的冯“大善人”正带着两个兄弟勒着一个三年级小学生的领子实施抢劫大业。 “啪——” 小弟甲一个嘴巴子抽在学生脸上。嘴巴子抽的不轻不重,力度刚好不会留下太深的痕迹,却能让人感觉到疼。 冯晨点点头对这个嘴巴子很满意,当坏人都是要从抽嘴巴子开始的。打脸,是最容易摧毁目标信心和防备的方式。 小弟冲锋在前,老大自然不甘于后,冯晨用一种慢慢悠悠地语气说道:“来吧,交出来吧,我都看见了,别藏着了。” 小学生皱着眉瞅着眼前三个高大的男生,一副委屈的表情挂在脸上,吓得没有一点血色。刚刚的嘴巴子抽的他有点懵,他想喊救命,可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他想动手反抗,可是对方的身高和人数很明显地说明了双方的武力值差距。 他这辈子看过不少动画片,蜘蛛侠、蝙蝠侠、超人、忍者神龟……每个都很厉害。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可以跟他们一样厉害,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他愿意交出一切去换一点力量,哪怕五分钟就好,或者一分钟就行。他只是想反抗一下,没有哪个男生天生能够忍受屈辱。 可惜动画片始终是动画片,他只能在脑海中幻想自己暴打这三个男生的样子,然后把自己珍藏很久的水浒卡都交出去,只是能不能多少留一些给自己。 “啪——” 学生正想着,又一个嘴巴子抽过来。这个嘴巴子略微重了点,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些微的指印,火辣辣的。 “快点啊!这么磨叽呢!”小弟乙不耐烦地说道。老大教的,当目标犹豫时,及时动手,千万不要给他思考的时间。 学生没办法,只得哭丧着脸把卡包拿出来。 冯晨满意地点点头,“算你识相,让我看看你都有什么卡……” 说着随手翻了起来,越翻眉头皱得越紧。 什么玩意,都是一堆破卡,只有一张入云龙公孙胜还有点看头,其他都是一般的大众卡。 “啪——”冯晨这回亲自上手甩了个嘴巴子。 “这都什么破卡,昂?不好好集卡,你脑子里天天都想什么呢!”冯晨用手点着对面学生的脑门,不满地说道。 “我……我……”学生委屈地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把卡给对方了,他们为什么还要打自己。 坏人打你从来都是不需要理由的,也许只是看你不顺眼。别羡慕,这是坏人的特权。 冯晨抱怨完后,没有再理学生。本着蚊子再小也是肉的原则,他把卡包收在怀里。一招手,旁边小弟甲说道:“敢告诉老师,弄死你!听见没?” 每次抢劫之后惯有的结束语,虽然弄死谁都是糊弄人的,但这帮小屁孩不知道,可以省很多麻烦。 威胁不一定要兑现,能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就够了。就跟每次爸妈都说“再闯祸就揍死你一样”,虽然不一定真往死揍,但只要想想也是挺怕的。 如果这时候没有人捣乱的话,冯晨就该带着小弟们扬长而去了。这次行动收获不够丰硕,自己还得赶下一场。 不过他们的赶场活动注定是要耽搁了,因为永兴小学真正能镇得住场子的大姐头来了。 唐吆吆悄悄地站到冯晨身后,也不出声。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琢磨从哪下手才能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突然想起爷爷前两天教的低踢腿了,爷爷当时说用脚尖轻扫对方关节处,能起到奇效,自己一直还没试过呢。 “走——啪——” 走字还没说完,冯晨以过年回家祭祖的标准姿势跪在了对面的学生仔跟前。动作那叫一个麻利,膝盖磕在水泥地上发出磕巴一声,让人听得一激灵。 学生也愣了。 怎么,现在打劫都这么人性化吗?习惯给受害人跪一个。这什么意思,跪拜自己的衣食父母吗? 第六十章 一物降一物 站在后面的唐吆吆也吃了一惊,她没想到效果这么好,轻轻一下对方居然跪下了 “我去——谁啊?” 冯晨骂骂咧咧地想回头看,唐吆吆一看冯“大善人”气焰居然这么嚣张,还敢骂街,这还得了,照着脑袋又跟了一脚。 要说冯晨也倒霉,脸刚回了一半,根本没看清是谁,就感觉一个鞋底子贴到脸上。 平时唐吆吆和顾春风他们动手的时候,唐吆吆多少都会收着点劲,大家都是朋友,逗着玩的成分居多。所以他们觉得唐吆吆也就嘴上厉害,力气跟男生比不了。 凡是这么说的人,都是没见过唐大侠惩恶扬善,使出十成功力的样子。 唐吆吆这一脚下去,冯晨直接拥吻地面,连话都来不及说就闷在地上,标准五体投地的姿势。所以打人这件事,唐吆吆是练过的,而且练的挺刻苦的。 对面的学生眼睛睁得更大了。 怎么,跪一个还不够,还得再磕一个才能显示出对衣食父母的尊敬吗?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打劫的,这也……忒……客气了。 之前胸中那点委屈的怨气,一时间烟消云散。 解气!实在是太解气了! “你你你……谁啊?怎么上来就动手。”小弟甲颤颤巍巍地问道。他此时内心有点慌张,自己不过是拦路打个劫而已,怎么老大还没说话呢,被人揍得起不来了呢?不是说好了是欺负小学生吗?怎么一下子被小学生欺负了,这剧本不对啊! 关键这打人的还是个女生,现在女生都这么猛吗? “对!你混哪条道的,跟谁的,怎么敢打我们老大呢!”旁边的小弟乙也壮着胆子问道。 “我?我是打遍永兴无敌手,玉面金身小郎君,大侠唐吆吆!”唐吆吆右脚向前,左脚微躬,双手敞开,摆出了方世玉的经典起手式。 虽然唐家十字拳也有自己的起手式,但她总觉得不如方世玉的帅气。 天知道她此时淡定的外表下,内心是有多兴奋,这个称号她让顾春风编了很久了,一直没找到机会用。今天难得有人问了,自己终于有机会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了。 “谁……”小弟甲乙二人都不是永兴小学升上来的,自然没听过唐吆吆的大名。 唐吆吆一瞪眼,两个人略微往后退了一步,把胳膊架了起来,做出了防备的架势。他们可不是怕什么小姑娘,他们只是……只是…… 算了,怕就怕吧,他们真的找不到借口来假装坚强了。躺在地上的老大,已经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们眼前的小姑娘有多高的武力值。毕竟自己只是偶尔客串一下小流氓,又不是专业的,争勇斗狠、色厉内荏这种事做得真的不是很专业。此时站在这里没跑,已经很够义气了。 “我再说一遍,我是打遍永兴无敌手,玉面金身小郎君,大侠唐吆吆!” “打什么手?玉面金身小……药药?”唐吆吆实在是在为难这二人了,他们要是能记住这么一长串名字,早就回家念书了,谁还跑到这来跟冯晨学打劫这么没前途的营生。 唐吆吆也顾不得什么姿势了,挥舞着小拳头喊道:“是唐!吆!吆!” “唐……闹闹?”小弟甲试探地说了一句。 唐吆吆一瞪眼刚要发飙,倒地不起的冯晨发声了:“是唐吆吆!吆喝的‘吆’,你们两个傻x,还不赶紧扶我起来!” 小弟甲乙连忙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 不得不说唐吆吆踹在头上的那一脚有点狠,即便趴在地上有一两分钟了,冯晨还是头晕脑胀的。不过他还是坚持爬了起来,混社会的嘛,要的就是个面子,老趴在地上算什么老大,以后传出去还怎么带小弟。 冯晨捂着脑袋,气急败坏地指着唐吆吆的鼻子,不忿地说道:“唐吆吆,你到底是想干什么?我又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又打我!” 唐吆吆一挑眉,挠了挠头。冯晨问到关键问题了,自己多少有点冲动了,她还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坏事。有些人,你只要远远地看到他就有揍他的冲动了,至于他做了什么坏事……好吧,唐吆吆真的说不上来。 “额……如果我说,只是因为看见了你,所以想打你,这个答案是不是有点鲁莽了……” 唐吆吆的声音里多少带了点心虚,毕竟她也没什么证据,没准冯晨他们是在排小品也说不定。 “你——”冯晨指着唐吆吆,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学生适时地为唐吆吆递上了一个合理的理由:“他……他们抢了我的卡包!” “我x,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滚一边去!”小弟甲一看刚刚还老实巴交的学生居然敢说话了,瞬间不乐意了。女的打不过,这男的还打不过吗?反了他的,居然还敢告状。 “就是!刚刚嘴巴子没挨够啊!还想再来两下?”小弟乙适时地递上理由二。 冯晨把手捂在脸上,这个小弟收的实在太没水平了。以后跟人结拜真的要看着点,脑子太差的当不成兄弟。 “卡包?嘴巴子?你们是在打劫吗?”唐吆吆的声音瞬间高昂了起来,总算不是欺负弱小了,打人也算是惩恶扬善了。 “别废话,揍她!”冯晨再不辩驳,一挥手,指挥着两个兄弟上前动手。他就不信了,自己都初中生了,还打不过个小学女生,而且自己人多,怎么也能削她。 冯晨的想法总得来说是不错的,男女生在12岁之前的发育速度差不多,体能身高上都不会有太大差别,甚至在头脑发育方面女生还会占些优势。等到了12岁以后,男生进入了快速发育期,身高和体重会在一年的时间内飙升。(作者的某位同学曾创下一年长高15厘米的记录,我们眼看着他是如何把鞋和裤子穿破的) 所以在理论上,冯晨和他的小伙伴们是完全有能力痛殴唐大侠的,但也只是理论。 唐老爷子在临海市武行内泰山北斗的名号不是靠岁数大得来的,而是实打实的功夫在那,身、眼、拳、意无一不是顶尖。唐吆吆在唐老爷子的指导下,虽然不能算是尽得精髓,但是略有小成还是有的,抽冷子打成年人一个跟头是没问题的。 冯晨他们打架,王八拳和无影腿居多,打架的时候无非是气势上更足一点,基本都是靠吼输出。 唐吆吆揍冯晨,实话说跟打小弱鸡没什么区别。 揍冯晨加他的两个小伙伴,相当于把小弱鸡换成了小弱狗,反正都是欺负人。 第六十一章 小女生的伪孤单情事 后来冯晨回忆起那天,总说那天天很蓝,风很柔,树影婆娑,美得不像话。 至于其他的,他什么也没说。 怎么说?说什么?说自己兄弟三人连个女生都没打过,最后被人扯坏了衣服掏出卡包吗? 说最后唐大侠像正义使者一样收拾了自己,而且自己居然还哭了? 别闹了,这些事怎么能说,再怎么样,自己也是个男生,男生是要脸面的…… 他只是坏人,又不是铁人,疼了会哭很正常,谁说坏人不能哭了。 后来冯晨想了想,唐吆吆没有多能打,她只是比较擅长躲而已,自己不管怎么挥拳都打不中她。如果唐吆吆能站在原地跟他打,他最起码能跟她打个平手。如果唐吆吆能不用手的话,那她一定打不过自己。 冯“大善人”也是个善于做梦的人,而且做的都是美梦。 此后几天,唐吆吆天天没事就在小区里溜达,正义使者没有无线电,也没有超能力接收所有人的求救,只能靠双腿来踏遍小区的每一个角落。冯晨再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打家劫舍的计划就这么夭折了。 索性已经完成了原始积累,即便不去抢卡,凭着手里现有的卡,冯晨已经是永兴中学第一大“水浒卡”经销商。 唐吆吆的见义勇为只是一个小插曲,虽然给他添了堵,但是并不能阻碍他的发财大计。 好人和坏人的对决从来都不公平,坏人可以失败一千次,只要有一次成功了他就大获全胜。可好人不一样,只要输一次,他就满盘皆输。 但唐吆吆还是喜欢当好人,只是她这个好人有时候下起手来比坏人还狠。 有很多人注定会在唐吆吆的生命中来了又走,但是坏小孩不会,他们不会消失,只是换了个名字重新登场,今天叫冯晨,明天也许就叫张晨。唐吆吆也舍不得和他们说再见,她会主动去寻找这些坏小孩。 那天回到家后,唐吆吆心情格外舒畅,排解了心中的抑郁,整个人都变好了。兴高采烈的她把习题册打开,连带着阿拉伯数字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可以的,你可以的!”唐吆吆不断给自己打气,她突然觉得既然自己能够打坏人,那做题什么的也不会难到哪去。 唐大侠鼓足气势,向着题海冲锋。 填空题轻松解决,唐大侠首战告捷! 选择题困难较多,我军决定暂时绕过敌方,直奔解答题。 解答题,解答题,唐大侠使出浑身解数,但是对方似乎岿然不动。 十分钟后,唐大侠阵亡在题海里。看着满篇的天书,她心中不禁想到如果做题跟打架一样简单就好了。 敌军炮火有些猛烈,我方需要支援,支援! “顾春风……”唐吆吆趴在桌子上,嘴里叼着笔,偷偷地喊顾春风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做不出题来的时候都爱喊顾春风的名字。或者不只是做不出题的时候,只要遇到难题,她都爱喊顾春风,哪怕他不在身边。 谁让这家伙很聪明,而且磨一磨总是会来帮自己。 养成习惯的唐吆吆哪怕顾春风不在身边,依然喜欢喊他的名字,仿佛这个名字有魔力一样,喊一喊排忧解难。 当然,是在四下无人的时候。 “顾春风……” “顾春风!” “顾春风?” 不同的语气,代表着不同的场景,顾春风在唐吆吆的脑袋幻化成各种形象,飞啊飞的,让人心慌。唐吆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究竟在想什么。细碎的情绪好像柳絮,飘荡在自己与他的所有记忆中。 唐吆吆突然羞得用书把脸遮住。其实他不像顾春风想的那样迟钝,她也知道男女之防的。 只是…… 只是假装不知道,可以离他更近一些。 这些小女儿的情绪本不应该属于她,她总觉得自己这一生是属于江湖的,血里流着风,身上带着一路风尘,连梦里都应该是金戈铁马踏冰河的豪气。可是自己这是在干什么,江湖儿女怎么可以想……想男生…… 即便是想也应该骑一匹烈马,背起长剑,一夜奔驰八百里,抢了回来作压寨相公,哪会像现在这么……扭捏。 不成体统。 有时候有些人出现在我们生命中,会让我们变得不再像自己。皇城公主变虎胆英雄,深闺千金变江湖游侠,丈二的汉子去卖花……我们一开始以为只是偶然,却发现是命运的必然。我们会在不知觉中变得不像自己,变得难以理解,变得间歇性的傻笑和伤心,却偏偏乐此不疲。 一切都变得很不正常,可这一切又都很正常。 我们在疯子与智者之间徘徊,我们是最浪漫的人,却也是不解风情的人。 我们有时候变得很贪婪,金山银山也不会满足,琼汁玉液也只当白水。可有时候我们却格外容易满足,觉得喝水也挺好,比什么都好,只要身边有他。 他,真的是个好特别的词,我们最怕听见他的名字,可哪怕只有一天听不到他的名字也会怅然若失。我们讨厌他,可也很想他。我们拼命装作不在意他的存在,其实却在日记本和qq空间里写满了他的名字…… 我想,我们是疯了。 原来人和疯狂之间只差了一个词——喜欢。 张震岳弹着一把破吉他,高歌着《思念是一种病》,可以把自己唱哭。可其实思念不是病,喜欢才是病,每个人都会病一场,周期不定。 唐吆吆也不知道自己会病多久,只是她很确定,自己应该病了很久,大概从五岁开始。 这喜欢就像一场持久的感冒,一年四季都缠着她,让她头疼脑热,让她四肢乏力,不断地提醒她有一个人就在那里,不要回头看,因为只要你回头看,你的那点秘密就会被发现。 这该死的感冒。 这该死的顾春风。 此时顾春风还不知道永兴小学数一数二的彪悍单恋已经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是别担心,即便彪悍如唐吆吆,在喜欢面前也是羞涩地如同一只小白兔。 虽然这个词很不配她,但她现在就是像小白兔一样,羞涩懵懂,奔跑如风,当然如果有其他女生敢跟顾春风说情话,那么她一定会红着眼睛冲上去咬人。 可是唐吆吆不能说,哪怕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也不能说。唐吆吆总是摇着头告诉自己:“你们还太小,还不到谈情说爱的时候。而且自己是他们老大,是兄弟欸,兄弟怎么能在一起呢?” 是的,兄弟当然不能在一起,可顾春风从来没拿你当过兄弟。 他只当你是朋友,可以成为男女朋友的那种朋友。 第六十二章 小男生的内心独白 “你喜欢唐吆吆吗吗?” 顾春风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答案是没有答案,因为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他翻过很多书,他曾经从学校的图书馆里偷偷翻到《一帘幽梦》、《梅花烙》、《啼笑因缘》……这些中古书本不应该出现在小学图书馆里,毕竟它们看起来、听起来都有点……怎么说呢——引人遐想。 可能是因为那几年《还珠格格》演得正火,《金粉世家》圈了一票粉丝,总之是有某位老师本着青少年应该全面发展的想法,买了这么几本不属于小学图书馆的书。 本着批判的态度,顾春风“简单”翻阅了这几本书,被里面充沛的情感震惊地无以复加。 “天啊,原来大人的情感是这样的。” 可是阅遍全篇,顾春风也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又或者说有太多的答案。 每本书对喜欢都有自己的定义。 有的书说喜欢是难以隐藏的放肆情感;有的书上说喜欢是第一眼的怦然心动;有的书说喜欢是长久不绝的想念…… 有的书…… 很多书…… 一本书千字百言往往就是某人的一生总结,是很多人的心中所想和漫长情绪,是跨过悠久岁月扑面而来的话语…… 它们似乎都是对的,可似乎又都不对,它们相互矛盾,又相互包容。它们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可是又远在天边。 在“喜欢是什么”这个问题上面,顾春风不知对错。天才的他智商即便230,也参不透人间这本经书。 “我是不会输给你的!”这是小黑子7岁的时候对顾春风说的话,咬牙切齿的表情让顾春风至今记忆犹新。 “输给我什么?”顾春风特别想问他这个问题。 唐吆吆吗? 可唐吆吆从来都不是赢得的,她是…… 她似乎一直在那里,笑着看自己,或远或近,从来不曾离开。只要自己回头看,就能看见一个女孩站在身后,冲着自己笑,笑得有点傻、有点天真,可也有点可爱。 这个女生有时候会问自己一些蠢问题……好吧,其实她问的问题大部分都很傻。可是自己一点也不讨厌这种傻,这样可以显得自己很聪明。而且大部分人问的问题其实都很傻,相比起来这个女生也不算很特别。甚至有的问题古灵精怪起来,也比常人要聪明些。 有时候这个姑娘还很麻烦,而且她最擅长的是把那些麻烦都丢给自己。 “顾春风这道题怎么写?” “顾春风咱们翘训练吧!” “顾春风我好像闯祸了!” “顾春风我把冯晨打了!” …… 她是麻烦精转世吗?这么会惹麻烦,或者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麻烦。更可恨的是她每次闯完祸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她是傻吗? 顾春风扶了扶头,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她就是傻。要不是自己智商高,她早死八百回了。 要是不遇到她就好了,这样可以省下很多麻烦。 可回头想想也许这是宿命,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就遇到了她,第一次出去玩就也遇到她,明明想甩开她,却还会在不经意间遇到她。 遇到她,遇到她,遇到她……分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却总能在这个偌大的世界相遇。 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的,自己可能需要习惯这个麻烦。 或者自己已经习惯这个麻烦了。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这是唐吆吆的问题。 这个问题很奇妙,在不同的年龄阶段会有不同的解读,每个解读的答案会导向不同的结果。 五岁的时候,自己可能会说:“当然不会,我一会要回家吃饭了。” 然后甩甩手离开,潇洒地如同话本中的侠客,不带走一片烟云,只留给小女孩一个背影。 七岁的时候,自己会回答:“当然了,我们不是在一起上课吗?每一天都会见面。” 是的,那个时候自己觉得每天都遇到她是个麻烦,而且还要辅导她功课,好烦…… 现在的话,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六年转眼就过去了,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样。 想想自己的成绩,再想想唐吆吆那糟糕分数,顾春风不禁头疼不已。 大概是会分开的吧,又或者不会……答案在模棱两可之间,就像薛定谔的那只猫,不掀开盖子谁也不知道生死。 顾春风突然莫名地有些失落。傻子就是好,只想过好今天。聪明人真倒霉,每一天都要想着明天会怎样。 可是现在的每一天确实还蛮好的,我们会在每一天经历分别,却会在第二天相遇。 所以我们永远期待第二天,永远等待明天。 这样说的话,做个傻子可能更开心。 “你喜欢她吗?” 顾春风再一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大概是不喜欢的吧,很傻又不讲理,满脑子奇怪想法,还做着不切实际的梦。 可大概也是喜欢的,她有很多个理由让人不喜欢。可她是唐吆吆啊,单只这一个理由,就让人…… 不能说,不能说她是自己的心上人,不可以说自己喜欢她,否则她骄傲的小尾巴一定会摇上天的。 不说,绝对不说,这是属于钢铁小直男最后的骄傲。 有时候生活就是这么奇妙。喜欢这么明显的事,却只能放在心里,绝对不能宣之于口。 而且越大,越不能说。 这么想想长大也不是太好的事,虽然能做的事越来越多,但是不能做的事也越来越多。 “哎……” 顾春风难得地叹了口气。 每天都有很多人在失眠,他们在漫漫长夜思考人生,思绪能飘散到千年之外,却常常思考无果,徒增烦恼。 这一日,有两个不大的小屁孩,不约而同地一起选择失眠。 第二天。 这一天天有点阴,风有点紧,从窗户和门缝里透过寒气,轻轻地刺了一下唐吆吆露出被子的小脚趾。 大小姐把被子捂得更紧一点,像一只结茧的蚕宝宝。要不是怕把自己捂死,她恨不得把脑袋都捂住。 秋天有阳光的时候很美,但是没有阳光的阴天真的很难熬。阴风阵阵,周围都透露着衰败的气息,秋风和落叶勾勒了一座灰色的人间。 每当遇到这样的天气,唐吆吆都不禁想到顾春风最近常看的那本书——《悲惨世界》。 一般这样的天气,唐吆吆都会选择宅在家里看电视,如果能有一大袋爆米花陪伴在左右的话,那就更完美了,她喜欢原味的。 可惜美梦做做就好了,千万不要以为它一定会成真,现实会告诉你谁才是爸爸。 “唐吆吆——” 大老王的声音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刺破灰暗,也刺破了唐吆吆的美梦。 第六十三章 小迷弟大老王 “唐吆吆!快出来!” 这是第二声,为了防止太过扰民,大老王一般只喊三次。 “大老王,大老王,大老王……你喊魂啊……” 唐吆吆再也顾不得憋气了,把被子往脑袋上一蒙,假装什么都听不见。 其实想要与世隔绝特别简单,坐在床上捂上被子,黑暗会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这个时候再告诉自己没事、没事……你会发现真的没事了。 原本以唐大侠睡梦罗汉拳的功力,即便大老王再喊十次也叫不醒她。所以大老王其实根本不是来叫唐吆吆的,他是从侧面告诉唐老爷子,你家孙女该起床了,她老师来接她了。 真正能叫醒唐吆吆的一般只有唐老爷子。 老人家本就睡眠浅,起得早。基本上天不亮,唐老爷子就醒了,醒了就在自家客厅练练拳桩,准备一下早饭。等听到大老王大嗓门的时候,唐老爷子就知道该叫自家孙女起床了。 大老王在第二次和第三次叫醒之间,会有较长时间的间歇,这是留给唐老爷子的表演时间。 老人家虽然很疼孙女,但是绝不溺爱。武人一生对自己狠,对自家人也手软不到哪去。 唐老爷子也只叫三次醒,第一次和风细雨,如沐春风,伴随而来的还有美味的牛奶和各类早点的香气。第二次则会多几分无奈和严厉,言语中也会有一些苛责,让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听过之后都不好意思赖在床上。 如果这时候还不起床,就轮到第三次第也是就最后一次叫醒了。这一次唐老爷子根本不说话,他会请出祖传的家法小棍。这棍子从唐吆吆太爷爷那辈就有了,揍过他,揍过他儿子,如今又要在唐吆吆身上大放异彩了。 唐老爷子浸淫武艺数十年,下手极有轻重,能够准确地把握每一棍的力度和效果,打得唐吆吆子哇乱叫,可完全留不下一点伤。 只有在这个时候,唐吆吆才会觉得有一个练武的爷爷实在是件很倒霉的事。 (ー`??ー) 穿上外套,唐吆吆背起自己的大书包,不情不愿地走出楼栋口。唐老爷子提着早点跟在后面,笑容和善。 直到这个时候,大老王才会喊出第三声“唐吆吆”,声音自然会小很多,而且其中会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和善和温柔,配上他生猛的外形,唐吆吆觉得跟煎饼果子抹上番茄酱一样不对味。 这温柔不是给唐吆吆的,而是送给她身后的男人——唐老爷子的。 “哟,辛苦王老师了,这么早就过来了,吃了吗您?这还有一口热乎的,您要是不嫌弃拿点走?” 虽然岁数比大老王大很多,但是唐老爷子态度上特别恭敬。 老人格外注重尊师重道,把礼仪二字看得格外重。 大老王则会满脸崇拜地回答道:“吃了吃了,您就别麻烦了。” 大老王再怎么爱看《渴望》和《过把瘾》,也是丈二的汉子,对于传统武术的崇拜是刻在骨子里的。每次看到对面的传奇老人,能够当面瞻仰一下老人的风骨,大老王与有荣焉。 于是唐吆吆就见证了,小迷弟大老王的诞生。 “那不知道吆吆最近练得如何?”唐老爷子还是照例问了一句。 大老王眉毛一挑,扫了一眼唐吆吆。这丫头最近不老实,老是翘训练,不过看在她成绩还可以的份上,大老王觉得自己应该说点好听的。 “吆吆这孩子有前途,都不需要怎么教的,您放心,孩子交给我没问题的。” 唐老爷子则和善地点点头:“那交给您了……” 大老王赶忙一鞠躬:“您这真是客气了,客气了。” 谦卑的样子仿佛他才是学生一样。 对此,唐吆吆颇有些不屑一顾的。每天都来这一套烦不烦,有时候唐吆吆都怀疑,每天大老王来家里接自己不是为了自己,完全是为了看爷爷。 “我走啦!爷爷!” 唐吆吆挥挥手,一马当先地往学校跑去,完全没理大老王。 看唐吆吆没和大老王打招呼,唐老爷子心中略有不快,反倒是大老王并不在意,大家都这么熟了,不在乎那些俗理。 “没事的,没事的……”大老王笑着说:“那我带吆吆走了,您老回去歇着哈。” 唐老爷子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这丫头太疯了,不懂礼数,您费神了。” 说完转身离开。 唐吆吆把大老王甩得远远的,一个人打着哈气,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 她完全不想理这个大老王,她发现这个大高个是除了顾春风以外唯一一个让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与顾春风不同的是,她只能被动地被大老王欺负,被抓到了要挨罚,跑不快了要挨踹,练不好了还要告家长。 没法活了。 “哎……人生啊!”唐吆吆对着灰暗空旷的天空大声喊着。 唐大侠此时恨不得长剑在手,刺破这厚重的苍穹,让光明照耀大地,世间再无欺压。 打倒欺压人民的地主老财,打倒欺压学生的无良教师! 挥舞着拳头的她满怀雄心壮志,完全忘了昨晚,自己是怎样一副幽怨的小女儿的神态。 她的一大优点就是记性不好,前一天晚上所有的胡思乱想都会被睡梦清零,再大的怒气、再多的烦恼睡一觉全忘掉。 她觉得这是优点,顾春风说这是没头脑,因为一同忘掉的还有昨晚背的古文和英语单词。 可惜她手中没有长剑,长剑也刺不破苍穹,光明撒不到大地上,老师还是会欺压学生。 大老王凭着一双超级大长腿后发先至,没多久就撵上了唐吆吆。 “前两天问你的事考虑咋样了?” “什么事啊?” “啧……说你这孩子什么好,体校的事啊!” 唐吆吆低下头,沉声说道:“没想好……” “怎么就没想好,你没问问你爷爷啊?” “问了。” “老爷子说啥?” “我爷爷说我的未来自己做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希望我以后不管选哪条路都不要轻易放弃,说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大老王点点头,偶像这话说的没错,可让一个12岁的孩子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她懂什么? 无奈之下,大老王只得又问了一遍:“那你是怎么想的?” 问题又回到了刚才,答案也回到了刚才。 “我没想好……”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就你这文化课成绩,你不上体校你还有什么前途。” 唐吆吆低头沉默不语。 第六十四章 早安 “你这孩子平时也挺聪明的,怎么到这些事上就不灵光了。你体育这么好,你不练下去你还能有啥学上?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真有天分那种人,别人求都求不来呢。” “可是……”唐吆吆还想说些什么。 大老王却没有给她机会,兀自说道:“干点你能干的,做点你擅长的,这以后日子也好一点。我真不明白你这小孩脑子成天净想些啥。” 到了大老王这个年纪,早已认清现实,不再做虚幻的梦,多挣五百块钱比什么都重要。他们不相信世界上有齐天大圣和圣诞老人,也不乐意理会跪在街上乞讨的乞丐,拾金不昧这件事做不做的要看心情,他们很现实,是属于中年人那种现实。 哪怕有一些梦想,也如同从老家带来的绿底红花内裤一样,藏在箱子的最底层,从不轻易对人说。只在酒酣时,才会敲着杯子,与人说说其中二三,追忆一下当年不切实际的想法。 干点能干的,干点力所能及的,做个普通人,因为其实你不管多努力,也只能做个普通人。 这是大老王他们活了了大半辈子得出的道理。 想法什么的还是藏好吧,这个世界没给你那么多选择的余地。 “我还是想再考虑一下……”说完唐吆吆低头不语,她依旧没有松口。 她很多时候很随和,她乐于采纳别人的好建议,这是大侠必备的素质。 可有时候她很倔强,例如她专注于捣蛋十二年从未停歇,不管别的家长怎么告状,依然很有毅力地担当着永兴小区山大王的角色,并乐此不疲。 例如现在,她固执地选择沉默以对,只是不想和顾春风分开。 有些决定我们打一开始就知道怎么选,可是我们依然不乐意选。明明正确答案就摆在那里,可是我们依然蒙头在错误的道路狂奔。 因为我们总是在追逐选择的权利。 我们总是想对大人说不。 哪怕这个“不”字很难,哪怕这个“不”字是错的,可是我们依旧不后悔。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不撞南墙不回头? 头铁如唐吆吆,大概可以把南墙撞成豆腐渣吧。 大老王无奈地看着唐吆吆摇摇头,挺聪明的一丫头,不知道成天想啥呢。 “顾春风!”唐吆吆兴奋地冲着前面那个模糊身影喊道。 哪怕看不见你的脸,听不到你的声音,可只要有一个背影,我就知道是你,一定是你。 孤高的少年闻声回头,看到头发乱糟糟的少女笑着向自己跑来。 昨夜那些纷乱思绪彷如被狂风席卷,瞬间烟消云散。 别想那么多,像眼前的姑娘一样,只考虑眼前吧。未来太缥缈,只珍惜今天就好,至于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毕竟此后的很多天我们都会相见,分别太远。 想到这里,孤高的少年脸上渐渐浮现出微笑,轻轻喊出了女生的名字:“唐吆吆……” 大老王看着前方的少男少女并排走在一起,仿若给这灰暗的天气添上了一抹颜色。并不艳丽,也无特别,它不是一把剑,刺不破这苍穹。它只是一根刺,扎根在人间,告诉别人这里有点不一样。 大老王大概依稀明白唐吆吆在犹豫什么了。 “哎,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啊……” 身为“红颜祸水”的顾春风完全没有作为一个花美男的自觉,依然平静地参加训练。 除了唐吆吆,没有什么能干扰到他。哪怕有几个长得很不错的值日生,已经拿着拖把和垃圾袋在这里转了好几圈了。 “嘿,春风,看那女生……”一同训练的小周拿胳膊肘杵了杵顾春风,眉眼间飞扬的神情压都压不住。 “嗯,怎么?”顾春风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并没有在意什么女生,他脑子还在思索今天董老师说的动作要点,他在跳跃完成之后的收尾动作总是不够干净。 小周则满脸骄傲地说道:“就那个,三班的蔡静雅,来了好几趟了,每次都拿个空簸箕。这哪是来倒垃圾的,明明是来看我的。” 言语间满满地都是优越感,虽然这优越感在顾春风看来有点莫名。 小周和顾春风不同,他没有文武全才的能力,学习糟糕的他其实体育也只能算是不错,但家里使了力气把他送到校队来,希望他能成为体育特长生。 跑步太累,铅球又没有那身体胚子,最后选择了看起来最容易的跳高,和顾春风一起参加训练。 实话说,小周训练还是蛮刻苦的,毕竟家里使了不少力气,他也不好辜负家人的期待。 用他老爹的话说,谁敢负他一时,他让谁后悔一世。 也不知这刻苦中藏着几分瑟瑟发抖。 拼尽全力的小周依然算不上好苗子,腿不够长,每次跃起时爆发力略显不足,在全市运动会也只能勉强拿到四五名的样子。 但即使这样,小周也没什么失落的表情,每天乐呵呵的,甚至还隐隐有些优越感。用他的话说,他也只是生不逢时而已,倒霉和顾春风生在一年了,否则一定是名动全校的存在。 有时候顾春风会问他:“哪来的自信?” 小周则会伸出大拇指,指指自己那副已经开始长痘的脸说:“就凭咱这幅英俊帅气的面庞。” 顾春风笑着摇摇头,无奈于小周的自我感觉良好。他的样貌说不上丑,眉宇间甚至还有点港星张卫健的样子,可惜几颗不合时宜的痘痘破坏了格局。 但小周似乎从未为此发过愁,他总说痘痘只是暂时的,英俊才是永恒的。 每每有女生来操场附近溜达的时候,小周总认为那些人是来看自己的。董老师私下曾说过,自己跃起后的姿势还是有几分魅力的,这可是连顾春风都没有过的评价。 为此,小周每次训练时恨不得多跳个百八十次,最好是能定格在跃起后的那一秒钟。 “啧啧啧……”小周砸了咂嘴:”蔡静雅是挺不错的,学习好,长得也还不错,就是身高矮了点,配不上哥的大长腿。” 顾春风瞄了一眼小周没说话。小周之所以叫小周,就是因为他的骨架小,虽然高但是有驼背的毛病。而且肩不宽,走起路来跟细麻杆一样。 就这还嫌弃人家姑娘身高,真不知哪来的自信。 蔡静雅来来回回溜达了好几次,确实是有目的。她兜里有一封藏了好久的信,信中写满了她的心事。 她有些话想对顾春风说。 第六十五章 论情书的重要性 我们总有很多话想说,想对着那个很重要的人说,可无数次站在那个人面前,上天赐予我们无数次的表白良机,我们依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管之前我们多么伶牙利嘴,多么机巧善辩,我们总是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笨。 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句我喜欢你,也要耗尽半生的力气。 似乎总有东西在阻碍我们,或者是时机不对,或者是周围人太多,或者只是单纯地不好意思说。 总之,一定没有一个完美的表达时机。 天啊,到底怎样才能让对方知道我喜欢他。 于是情书就成了一件居家必备的良品。 似乎那一张纸,几句言,可以把我们无数个昼夜的想念和缠绕良久的相思诉尽。那张纸的背后,是一个男生或女生最难以言表的心思。 蔡静雅已经拿着这张纸走了好几圈了。 她知道顾春风每天早起都会来训练,他从来不缺席,甚至都不会喊累,他很特别,特别到让人无法忘记。 对于蔡静雅来说,顾春风是一个符号,这个符号代表着所有的美好,代表着对理想男生的全部设想。他聪明,他从容大方,他彬彬有礼,他温柔……他甚至体育都那么厉害,他有那么多优点,怎么可能有人不喜欢他。 蔡静雅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这么优秀的他。 不,是肯定配不上他。 每当我们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充满了自卑,我们觉得心上人是万般好,自己与他相隔千层山,对方永远不会喜欢上自己的。 有时候想想,只要能看到对方就好了,看他出现在学校,看他笑,在走廊时能不期而遇,在图书馆能看到他姣好的侧颜,这样就很好了。 只是偷偷地看着他,其他的不作他想。 那心情就像个小贼一样,偷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快乐。 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不甘心,在每个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想起他,想他在干什么?想他睡了吗?想他今天开心吗? 想他,每天都想他,似乎想他就成了最快乐的事,是自己每天唯一要做的事。 慢慢地就想让他知道自己在想他。 于是漫漫想念变成了笔下千言,那一点不甘心变成了字里行间的柔情。 也许等自己稍大一点会觉得这很蠢,但是在那一刻,什么都比不过这笔下的寥寥数语。 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吗? 他应该是不知道的,自己谁也没说过,所以没人知道的。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知道呢? 算了,不要想了,他即使知道也不会喜欢上自己的。 他……那么优秀,优秀到让自己自惭形秽,怎么可能会喜欢自己这个小矮子。 内心忐忑的小姑娘心中打起了退堂鼓。手中的情书被汗浸的有点湿,手捏的太紧使漂亮的信封上面出现了褶皱。她突然想起昨晚写好以后自己也没再读一遍,万一有错别字就不好了。 算了,还是回去吧,送情书什么的太傻了,而且也太不矜持了。 蔡静雅偷偷向顾春风那个方向瞟了一眼,他在和一个瘦高的男生聊天。 等等…… 天啊,他居然瞅了自己一眼。 他们在说自己吗? 蔡静雅赶忙把头扭向一边,她觉得脸有些热,身子有些硬,走路也是件很困难的事,只是站着就耗尽全身力气了。 少女的内心有无数个念头升起,每一个念头都是一个与顾春风相关的未来。 其中一个念头最大,它在拼命地提醒蔡静雅一个她故意遗忘的万一? 万一他也喜欢自己,只是因为害羞而不敢表达呢? 这个念头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涌出了无数的妖魔鬼怪。 偷偷看过的几本口袋书里不都说了(口袋书是言情网文的雏形,早期的《爱上小娇妻》和《霸道总裁别追我》是无数少女必看读物),爱情那么莫名其妙,说不准什么时候俩人就会陷入爱河。 短暂的几分钟,从相遇到相知,从相识到相恋,从第一次牵手到白头到老,从孩子出生到儿孙满堂,蔡静雅的脑中是她和顾春风的一生,而这一生居然只是源于顾春风看了她一眼。 一眼之后百十年。 少女的心思,一个人就可以脑补整部《恶作剧之吻》。 可笑又可爱。 这胡思乱想赐予蔡静雅无与伦比的勇气,一定要告诉他,一定要把所有心意都告诉他。 哪怕只有这一次,也要勇敢。 蔡静雅努力把头扭向顾春风那边,他没有再和那个男生聊天,已经开始继续训练了。 她跑到那堆书包旁边,把情书塞到那个绣有大大的米老鼠的书包里面,这是顾春风的书包,她见过好几次了。 然后装作无事的样子站起身子,理了理衣服。天知道仅仅几秒钟的事,她后背已经全湿了,她从未如此紧张过,哪怕期末考试的时候都未如此慌张。 她扭头四处看了看,应该没人看到吧,做贼心虚恰好可以描述她此时的心态。 看周围没什么人,蔡静雅吐了口气。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审判结果了。 蔡静雅虔诚地祈求上苍,哪怕希望渺茫,她也希望自己有个好结果。 可惜蔡静雅的一举一动终归逃不过唐吆吆的法眼,作为永兴小区的山大王,想干坏事时候的患得患失的样子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看那个短发女生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就没干什么好事。 可是那女生手里空空,什么也没拿啊? 唐吆吆开动了小脑袋瓜想了想,既然没少东西,那就肯定是多了什么。 一时间唐大侠两眼放光,八卦之心大起。趁着顾春风不注意,好好翻了翻他的书包。 什么?心理负担? 别逗了,调皮如唐吆吆怎么会有心理负担这这种东西。而且老大看看小弟的包还需要知会一声吗?兄弟嘛,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她翻顾春风书包又不是第一次了。 万一是挑战书呢?就顾春风那小身板,不还得靠她来应战。 然后她就掏出一个很好看的粉色信封。 上面用娟秀的字写着“顾春风亲启”,在结尾的地方还画了一个甜蜜的爱心。 虽然信封有些褶皱了,但是看着真的很舒服,仔细闻闻还有淡淡的香气。 唐吆吆脑子再少根筋也知道这是封情书了。 一时间唐吆吆觉得手里的东西有些烫,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它,是把它放回去,还是拆开来看一眼,毕竟它连口都没封。 又或者……把它扔了。 第六十六章 谁是谁的主角 唐吆吆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这么想,她没有那么坏,她只是…… 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拿着那封给顾春风的情书,唐吆吆有些发愣。她一直以为顾春风那么毒舌的家伙,是没人喜欢的。 她的世界里,她从来都是女主角,顾春风的话勉强可以算得上男主角。 她关于男女主角的概念全都来自于电视上的动画片。 《花仙子》里,小蓓是主角,每日周游世界,四处冒险,即便遇到了危险也会有男主角及时出手相助;《美少女战士》中,月野兔是主角,虽然有些笨,但到关键时刻总能顺利变身打击邪恶,偶尔还能和帅气的夜礼服假面来一个浪漫约会;《魔卡少女樱》中,木之本樱是主角,虽然和李小狼相爱相杀,但是历经磨难之后,依然会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你看,所有的童话故事和动画片里都是这么演的。男女主角虽然总是吵嘴,有时候男主角还会玩消失,虽然路途艰辛,但最后一定有一个happyending。 就像自己和顾春风一样……他们最后也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然而生活会告诉你,这当然不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突然有一天,会有个人过来拍拍你的肩膀,请你闪到一边。如果方便的话,也请把男主角让出来,我们还有其他的女主角等着登场。 生活会毫无征兆地告诉你,你可能并不是唯一的女主角,甚至可能只是一个配角…… 很多时候,我们都希望自己是生活的主角。当主角比当老大还舒服,主角才会有奇遇,主角才能心想事成,主角跳个崖也会有绝世武功,主角做什么都是对的,主角无往不利,主角哪怕学习不好也会有好学校上,主角每个人都会喜欢她,不喜欢她的人都是反派。 所有人、所有事都围着主角转,所有人都关注着主角…… 唐吆吆一直想当大侠,其实心里面也有个小想法——大侠是大部分电影中的主角。哪怕当不了主角,也会是主角的师傅,可以当世外高人的那种。 然而生活并不会尽如人意。 主角的位置只有一个,每个人都想上台,那么到底谁登场,只能各靠本事了。 勇敢递出情书的蔡静雅已经在台下跃跃欲试,唐吆吆这个女主角地位不稳,随时都有可能被替换出场。 那么现在轮到你了,亲爱的女主角唐吆吆,你该怎么办呢? 正在唐吆吆愣神的时候,一个声音传来。 “唐吆吆,你干嘛呢?”训练间歇回来喝水的小周看着唐吆吆发愣,好奇地问道。 “我我……”被吓了一跳的唐吆吆赶忙把手背到身后,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同回来的顾春风看着自己被打开的书包,皱着眉问道:“你又翻我书包了?” 唐吆吆本能地摇摇头。 顾春风心中猜忌更甚:“你是不是又没有写完作业,来我这偷作业来了?” 唐吆吆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我……我都写完啦。” 天知道,昨晚她喊着顾春风的名字,硬是把那挨千刀的数学卷子写完了。 顾春风当然不信她的话,睨着眼睛问道:“那你告诉我,昨天的数学卷子一共有几道选择题?” 唐吆吆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春风,这家伙是有病吗?谁没事会去数题玩,光做都来不及了! 顾春风看唐吆吆一时答不上来,心想她肯定没写作业,铁定是来偷卷子的皇军。而且看她扭捏的样子,肯定是已经得手了。 “你快把卷子还给我!”顾春风说道。 “神经病,谁理你。”说完唐吆吆把那封情书往屁股兜一插,转身就跑了。 “你不许跑,把卷子交出来!”顾春风冲着唐吆吆喊到。 “你别跟着我,我要去换衣服,臭流氓!” 看着唐吆吆向着女厕所跑去,顾春风只好无奈地捡起自己的书包,查看有什么损失。 “你们俩这到底什么关系啊?”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周揶揄道。 “什么什么关系?”顾春风来回翻腾着自己的书包,把各科作业依次查看了一遍,奇怪的是好像什么都没少。 “哎呦喂,你们俩这一唱一和的,默契的哦。”小周脸上的表情眉飞色舞。 把头埋在书包里的顾春风皱了皱眉,沉声答道:“你想多了。” “我可没见你跟其他女生这么说过话。” “什么意思?”翻了半天也没结果,顾春风终于放弃了,开始把之前折腾出来的书都倒腾回去。 “你跟其他女生说话的时候那叫一个和风细雨,彬彬有礼的样子让我以为你是她们同胞呢,那小脸笑得……都要醉死人了,反正我要是个女生一定爱上你。”小周扭头看了一眼唐吆吆跑远的方向,“再看看这位,我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臭流氓’来形容你。还有你,哪有一点平时客气的样子,这可不是你。” “这有什么的?”顾春风收拾好了书包,把书包带系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唯独对她不一样,她对你来说肯定很特别。我妈常说打打闹闹才是夫妻,客客气气走不长远。”小周挑了一下眉,笃定地说道。 顾春风的手略微迟疑了一下,他眨了两下眼睛没搭话。过了两三秒钟才说道:“你想象力真丰富,不写小说可惜了。” 小周插着腰得意洋洋,感觉自己的眼光简直跟名侦探柯南一样敏锐,一眼就看破了真相:“我说对了吧,顾春风,老实交代你们俩到底啥关系!” 顾春风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把书包放好。他不是不想答,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答。 所以不一样就是特别的吗? 小周这家伙…… 最怕的就是这种,无来由神准的直觉,连辩驳都无从下手。 可不是说女人的直觉才准吗? 顾春风抬头仔细端详了一下小周,瞄了一眼这家伙纤细的腰肢和瘦削的双肩,颇有几分男生女相的意思…… 心中腹诽道这家伙上辈子一定是个女人。 顾春风直起身,拍了拍小周肩膀:“那男人婆的性格,谁能喜欢?你真心想多了,我们俩纯属兄弟。” 那个时候的小周还不知道,有多少男女拿着兄弟关系当挡箭牌,却做着情侣的梦。 第六十七章 不为人知的秘密 唐吆吆跑到厕所就停了下来,心跳得厉害,仿佛那个位置放的是一只活力十足的小兔子。 体力好的惊人的她哪怕跑个两千米都不至于这样,但是现在她却无比惊慌。 不是因为她的小秘密被别人发现了,而是因为她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 一个她可能知道,却一直假装不知道的秘密,一个老师所不允许的秘密,一个关于自己喜欢的人的秘密。 那个秘密的全部内容就藏在自己手中的粉色信封里,薄薄的信封中藏着一个天大的心思。 唐吆吆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信封,不知道该拿它如何是好。 可也许自己错了呢? 万一粉色的信封里就是一封挑战书呢? 也许真的有大老爷们喜欢用粉色信封装挑战书也说不准呢。 毕竟男的用粉色也不犯法啊…… 那个时候的唐吆吆不知道,再过二十年,岂止男生用粉色信封不犯法,男生用粉色眼影都不少,桃花妆可不是女生的专利,小奶狗的媚眼也是bulingbuling的,连口红眼霜的热销主播都是男生。 只是在九几年的时候,爱用粉色眼影的男生们还只是一群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小屁孩,一个比一个表现的爷们,生怕自己和“娘”字沾上边。 所以她所认为的“也许”真的只是“万一”,万中无一。 看清现实吧唐吆吆小朋友,那个年代除了情书和新年贺卡没谁用粉色信封装信。 既然离过年还有好几个月,那么这份信只可能是…… 唐吆吆还是不想相信。她抿了抿嘴唇,深吸了一口气,把肚子里那只小兔子往下压了压。手指略微加了几分力,好看的信封上多了一些褶皱。 她把信封对着太阳的方向,信封内有字迹显现。 “顾春风同学 你好 我是六年……” 后面的字迹重叠在了一起,不可见。只是单单的几句问候,真的是客气的很。 字写得小小的,很工整,和唐吆吆的字完全不一样,顾春风总说她的字跟蜘蛛爬的一样。 看来真的不是男生。 唐吆吆莫名的感到有些失落,如果是电影里的话,她此时应该已经靠在洗手间的墙上无语问苍天,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藏都藏不住。 事实也是如此,心里那只小兔子走了,却留下了一窝草,杂乱无章。 唐吆吆努力勾动了一下嘴角,想做一个微笑的表情,可是很难。她想告诉自己,没什么嘛,不就是一封情书,谁没收到过似的。 可仔细想想,自己真的没收到过…… 就这样,唐吆吆在厕所惆怅了一整个早上,更惆怅的是她在厕所待得太久了,整个人都被熏臭了。 上课铃声响起,唐吆吆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顾春风正在一边吃着早点。顾母一向觉得外面的早点不太健康,锻炼之前也不好吃太多,所以只能自己做一点让顾春风带上在学校吃。虽然没有什么鸡蛋牛奶,也没有香肠肉松,但是顾春风觉得手中的鸡蛋卷饼也是不错的,顾母将黄瓜、胡萝卜切成细丝,用香油、白醋拌好之后和炒鸡蛋裹在一起,营养均衡味道好,是顾春风的最爱。 顾春风抽了抽鼻子,觉得一股来自厕所绵长的味道从唐吆吆身上散发出来,脱口而出问了一声:“你这是掉厕所里了?” 唐吆吆头都没动,只是给了顾春风一个要杀人的眼神,狼视鹰顾之像堪比要砍人的司马懿,小直男乖乖地闭上了嘴。 顾春风摇摇头,不禁感叹道:果然女人不好惹,掉过厕所的女生更不好惹,掉到厕所还处之泰然的女生是绝对不能惹的。 他把鸡蛋卷饼收好放到书桌里,实际上这节课是英语,英语老师miss杨总是习惯晚几分钟进课堂,他还能偷偷再吃会。可就着厕所吃鸡蛋卷饼实在不是味道,他打算等下课了换个地方吃。 顾春风擦了擦嘴,说道:“你训练的时候偷拿了我什么东西,赶紧还给我。” 唐吆吆闻言赶忙捂了一下裤兜,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没有……什么都没拿……有什么好拿的。” “切……也不知是谁,没事就跑我这来偷作业。”顾春风不屑地说道。 “我……我我……说没拿就没拿,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的!”唐吆吆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她从来都不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干什么呢?我一分钟没到就要翻天?”miss杨今天换了一双软底鞋,没了往常高跟鞋的吧嗒声,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在楼道里就能听到你的声音!吵吵什么呢!”miss杨环顾四周,在座的学生都噤若寒蝉,其实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是气场太足。 “来,唐吆吆站起来,跟我们说一下你和顾春风说什么呢?” 唐吆吆闻言瞪了一眼顾春风,然后扭捏地站起来,一只手还不忘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裤兜。 miss杨用眼睛斜了一眼局促不安的唐吆吆,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她早就觉得这姑娘不顺眼了,没事老粘着顾春风,自己什么德行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学习那么差,再把顾春风带坏了。她一直不明白张老师怎么想的,居然让这俩人坐一块,一个那么好,一个……哼,简直是个笑话。 也许是因为顾春风眉清目秀长得像miss杨以前的同桌,也许是唐吆吆的某些做派像极了miss杨以前讨厌的某个女生。总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实际上每个老师都没法做到不偏不倚,他们都有自己偏爱的学生。对于偏爱的学生他们从来都是慈眉善目的,说话都充满了耐心,和风细雨。似乎那个学生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自己能教他实在是件幸运的事,如果能多教几个这样的学生,那自己应该可以多活几年。 可对于那些自己不喜欢的学生,则没什么好脸色了。这些自己不喜欢的学生被统称为坏学生,坏学生说话是坏的,做事是坏的,连长相都是歪瓜裂枣的。即便长得好看,哼,不过是妖艳的小狐狸罢了。坏学生学习是拖后腿的,哪怕有一次考好了,也不过是作弊而已。 这种好坏之分可以称之为偏见,学生们只能希冀自己长相可爱,能入老师的法眼,被划分为喜欢的学生那一堆。毕竟在学校这座小江湖里,学生不过是小鲤鱼,老师才是大鳄。 第六十八章 无奈的现实 可惜每个老师对于偏爱的学生各有不同,实在让学生很抓头。 有的老师喜欢老实巴交的,这样的学生好带省事;有的老师喜欢文质彬彬,眉清目秀的,这样的学生看起来赏心悦目,如果学习还能好点的话,就更棒了;而有的老师则有些奇怪,偏爱那些调皮捣蛋的,他们觉得那些老实巴交的没什么前途,最后只能成为平凡人,而那些调皮捣蛋的有灵性,最后没准能成歪才,而且教起来有挑战性;有些老师则简单的多,他们的标准比较单一,他们不看长相也不看成绩,他们看条件。 这种最简单了,家里条件好的就是好学生,不好的就是坏学生。 在最后这类老师眼里,每个人不过是家庭的产物。龙生龙凤生凤,知识分子一定可以培育下一个知识分子,富豪一定会培育下一个富豪,卖白菜的孩子一定还是卖白菜,再变也不可能变成卖飞机的。 寒门贵子这种稀罕的人中龙凤,几年也碰不到一位。中国有十几亿人,百分之九十都不过是凡人,做什么春秋大梦,麻雀跃上枝头还是麻雀,能变成凤凰的,是因为他妈就是凤凰。 这种看法很丧,可又很现实,对于一个教育环境不好的地方来说,却又很普遍。在临海市这种小地方,又谈什么教育环境呢。向miss杨这样英语不带方言,已经是件极难得的事了。 家长总说一切为了孩子,可是哪怕你把一切都给了孩子,孩子依然会输在起跑线上,这真的让人很悲哀。有的人出生就在私立医院,生下来裹的包被比你一个婴儿车都贵,家里请的月嫂不仅精通育婴业务,连托福证书都是有的,她的工资是我们父母工资的总和。喝的奶粉是进口的,打得疫苗是进口的,连尿不湿都是澳大利亚的。大一点就进私立幼儿园,然后是私利小学,私立初中,私立高中,最后一路私立到大西洋彼岸进修,实习都是在联合国。回国后进父母的公司,张口闭口谈的是几千万的大生意,说的都是区域链、互联网大数据这样的名词,prada这样的牌子只是暴发户的最爱,他们只穿高端私定。 这样的人生大概真的是一路繁花似锦吧。 这样的金凤凰,麻雀就是投胎十次也变不了吧。 这大概就是阶级吧。 可总有人说我们努力培养,孩子总归会变好的,会……会与众不同的。 不,其实我们到最后都一样,都一样的平凡。 miss杨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还在学校的她一口地道的伦敦腔连老师都叹为观止,可最后还不是要回到这个小城市教书,想想那些日夜陪伴自己的英语磁带和磨坏的卡带机,miss杨有时候也会为自己的人生感到不值。 不同的家庭能给予的教育资源和陪伴是不同的,而这两点又是学生成长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们都是家庭的产物,不管我们小时候多么讨厌自己的父母,我们最终都会变成他们,然后把我们的孩子变成我们。 现实如牢笼,最终都会将我们囚禁。或者说现实如模具,最终会把我们压成父母的样子。 这些现实的想法唐吆吆不明白,爷爷也没教过,所以她总是傻傻地认为自己可以冲破这牢笼。 她总会说:“现实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本小姐的游乐场。” 可惜大小姐连语文和奥数都搞不定,早早地淹死在游乐场的泡泡池里了。 而顾春风是明白这些道理,可他不信这些道理。 这世界上总有一两个人是不信命的,而世界偏偏会为这一两个不信命的人所倾倒。 顾春风记得有一本书上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总有一个遁去的“一”可以逃脱升天。这话通俗点说就是凡事都有例外,他觉得他就是那个例外,他就是那个“一”,独一无二的“一”。 他早晚会离开这里,一飞冲天,飞到更广阔的未来。 他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些,但是他坚定地相信着,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等我再长大一点,一定可以让妈妈过上幸福的生活,谁也不能再欺负我们了。 自己这头小鲤鱼一定可以跃过龙门的。 这是属于顾春风的骄傲与自负。 但是小鲤鱼只能自己升天,没法拉着道友一起跳龙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这种好事只存在于故事里。旁边那条姓唐的道友此时正如同一条咸鱼一样被miss数落完这边数落那边,两边的口水要匀称一点,咸鱼的味道才好。 唐吆吆从来都不受miss杨的待见,事实上她不被大多数老师待见。 像唐吆吆这样学习不好,还调皮,仗着学过一点功夫四处欺负同学,还每天自称女侠的人,是极少被女老师喜欢的。 唐吆吆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已经逐渐由咸鱼转变为死鱼了,很难说这两种状态哪种更糟。 天知道此时唐道友的心情是怎样的糟糕。大早上就被大老王叫起来,迎着朔朔寒风像个女疯子一样奔跑,然后眼睁睁看着顾春风收到其他女生的情书,现在又被老师罚站…… 怎样?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吗? 迎着miss杨不屑的目光,唐吆吆一言不发,高昂着骄傲的头,迎接着miss杨铺面而来的口水。 唐吆吆感觉自己就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在暴风雨中穿梭。 来吧!来吧! 暴风雨敢不敢来的更猛烈一点。 自己是渣滓洞里的**,而miss杨就是敌军女特务。 哼……女特务,省省口水,我是不会怕你的。鞭子在你的手上,抽下来吧,我是不会屈服的…… “唐吆吆,唐吆吆,唐吆吆!”miss杨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却依然无法唤醒已经戏精上身的唐吆吆。 miss拿着书指着唐吆吆,说道:“你说说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晃晃你的脑袋瓜,看看能不能听见水声……” miss越说书离着唐吆吆越近,眼看就到鼻子尖了, “女……特……务……” 入戏太深的唐吆吆嘴角蹦出几个字。 忍无可忍的miss杨一字一顿地拍着桌子:“唐!吆!吆!” miss杨狰狞的面孔早没有了往日的和善,激动之余连河北保定的方言都崩了出来,保养得很好的脸皮气得直发颤,再也顾不得自己是永兴小学唯一过了英语六级的老师的颜面,扥着唐吆吆的领子就往外走。 “我倒要看看谁是女特务?说!谁是女特务啊!” 威风如唐大小姐此时也被吓的呆若木鸡,毕竟上一秒她还是渣滓洞里坚强不屈的革命女斗士,下一秒已经回到教室成为了老师的批斗对象。 她看着周围责备的眼神和顾春风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心大如她此时也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 在绝大多数小学生眼里,老师都是一种圣洁的存在,老师是绝对不会犯错的,老师说的话是比爸妈还管用的圣旨。虽然有时候作业留多了大家不免腹诽几句,但最厉害也不过是“铁面师太”之流。敢称老师为“女特务”的,唐吆吆绝对是永兴小学的头一份。 第六十九章 天字第一高手 顾春风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 看着唐吆吆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顾春风就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 多少年了,都是唐吆吆在前面惹麻烦,他在后面收拾乱子。 不记得这样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也不知道这样的习惯会持续多久,就好像它会一直存在一样。甚至如果有段时间唐吆吆不犯错了,顾春风都会不习惯。 贱皮子…… 顾春风有时候会这样偷偷骂自己。他觉得唐吆吆养成如今这样无法无天的性格,七成是本性使然,两成是唐老爷子娇惯,还有一成极有可能归功于自己。 此时的顾春风还不知道,多年后会流传这么一句话——自己的女人自己不惯着,要你何用。 当然,此时的顾春风打死也不会承认唐吆吆是自己的女人,什么鬼,我们……我们不过是普通朋友,最多……最多是比普通朋友好一丢丢的好朋友。 如果再过几年的话,他们可能会听到有三位非常活泼的少女高唱着《恋人未满》。 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对了,“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这样的形容恰到好处,说尽了世间的多少暧昧和裹着友谊外衣的细小情绪,飘散如秋日里漫天飞舞的黄叶,会飘散一整个青春。 不过再多的情绪也不能拯救现在的唐吆吆,快被扽出门的唐吆吆那四处乱飞的小眼神,如同黑夜里的繁星一般耀眼,天知道顾春风此时怎么会想到这样的形容词。 不过传达的意思是非常明显的——救救我,顾春风。 此时的顾春风多想摇摇头,假装自己看不见。miss杨被誉为永兴小学最不能惹的三个人之一不是没有理由的,作为天榜第二位的高手,miss杨的厉害来源于她的仰慕者——现任天榜第一的高手,校长“雷老虎”。 前任校长老刘退休后,新来的校长是位姓雷的军转干部,做起事情那叫一个雷厉风行,颇有一种要把校园变军营的想法,每次学校开大会的时候,雷校长一开口下面顿时鸦雀无声,都不用整顿纪律的,底下的学生老师背都要挺直几分。 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就你这样的,放在战场上早枪毙八回了……” 至于这位雷校是不是真的上过战场不得而知,但是气势确是一等一的足,生猛如大老王在他面前都要弱上三分。学校里的老师大多是出了校门又进校门的教书匠,在单位里吵架都是文邹邹的,无非是话里夹几根刺,多几分明嘲暗讽,何时见过这么生猛的领导,闹不闹就要枪毙的。 几位德高望重的年级组长私下里凑在一起的时候,免不了吐槽几句。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一个丘八而已,还当校长,实在是有辱斯文。” …… 不过雷校长处事还算公允,所以明面上大家还是比较服气的。自打他来了以后,学校的福利发的也好了很多,起码每年过年的时候,老师们能多领两斤带鱼和三斤排骨。也许现在我们看来带鱼和排骨不过是简单的日常一餐,可在98年的时候,这些东西是要放到年夜饭上才舍得端出来的好玩意。 由此可见雷校是深知“萝卜与大棒”齐举的重要性的。对于这样的领导,平日里的恭维自然是少不了的,说雷校长什么“德才兼备”、“公正廉明”还算好的,了不起会有人说他“高瞻远瞩”,可有位老教师居然在全校大会上称雷校长是“朱子再世”,这就有点过分了。 雷校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最拿手的学问不过是在部队里背的老三篇——《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和《纪念白求恩》。拿自己和朱熹老夫子比,这就不是赞美,是反讽了。 可看老教师满脸恭维的样子,也不像反讽,由此可见这位老教师的风骨也是轻的可以了。这样虚伪的恭维也能说出口,所以雷校长对于文人的轻蔑又多了几分。 有夸的自然就有骂的,起码这几年教委每隔几个月就会收到一两封检举信,有说雷校长贪污公款的,有说他搞一言堂的,有说他阳奉阴违,公然违抗教委政策的……杂七杂八的什么名目都有,统统都是匿名举报,也拿不出证据来。 教委的领导有时候也很头疼,虽然雷校上任之后成绩是有目共睹,可举报信也是收了一箩筐。将雷校请过来谈话,希望他收敛一下脾气,雷校此时倒也好脾气,笑呵呵地点头称是,说一声“领导说的对。” 可出了门就把刚才的话顺着厕所的下水道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回到学校以后,依然我行我素,颇有一点压不弯、打不垮的铜豌豆的意思。 雷校心里是这么想的,其他地方不管,但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上,他老雷就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一言堂什么的,搞了就搞了,还怕什么。 就是这种硬朗的作风,颇得了几位女老师的芳心。其他不说,比起那位满脸阿谀奉承的老教师来,身材匀称、气质出众的雷校看起来顺眼的多,很有几分永兴小学张丰毅的意思。 雷校今年刚过四十,许是在部队一直忙于事业,因此至今未婚。期间也有不少人介绍,尤其是当上永兴小学校长之后,介绍的人更是踏破了院门。其中也不是没有好的,出挑如电视台的主持人,知性如研究所的女硕士,善解人意如医院护士长,家庭背景好的也不乏其人,各类美女如流水一般从他家大门前走过,颇有一点后来《爱情呼叫转移》的意思。 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雷校统统都没看上眼,不是嫌对方矮,就是觉得女方太装,要不就是价值观不合,好不容易有个上心的,对方要么心中还装着前任,又或者有个不靠谱的小舅子。 如果铺开来写,又是一部现实版的《非诚勿扰》和《永兴男子图鉴》。 就这样兜兜转转好几年,雷校也放弃了希望,对于这位打小过惯苦日子的西北汉子来说,婆姨什么的都不过是奢侈品,有最好,没有也能过,自己一个人反而落得自在。 虽然冬天的时候也想有人给自己暖个被窝,可发现自己坐下来喝两盅,吃两块猪头肉也能取得同样的效果。 渐渐地,这颗找对象的心也就沉了下来,再有谁介绍,雷校也只是摆摆手拒绝。 直到前几年miss杨转到他们学校以后,雷校才发现自己这颗冬藏的心原来还是热的,不仅热,而且跳的很厉害。 要说miss杨确实也不年轻了,今年刚过三十,跟那些二十二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比,应该也没什么竞争力。 可雷校长的一颗心全都拴在她身上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miss杨是学校里唯一过了英语六级的人。其实顾春风不知道,miss杨被称为学校最不能惹的人之一,并不仅是因为她是雷校长的心仪对象,更多的是因为她是永兴小学少数几个能拿得出手的人物。 卧虎藏龙这四个字,用来形容miss杨其实并不过分。 第七十章 miss杨的故事 事情要追溯到96年,那年miss杨才28岁,在北京混得风生水起。 毕业于北二外的她,精通中英俄法四国语言,有一份稳定的翻译工作,每个月到手的薪金过万,整日业务繁忙,算得上最早用上大哥大的一批人。 平日里在家最爱踢了高跟鞋,带着姣好的妆容,品味意大利红酒配西班牙熏火腿。周末逛的是画廊、酒坊和博物馆,穿梭于使馆和cbd之间,接触的也都是使馆参赞和社会精英等上流人士。 96年,万物方兴未艾,miss杨则乘着改革开放的大船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几年打拼,靠着工资在北二环买了套六十平的房子,算得上在北京扎下了根。可惜一时间游戏红尘忘了自己已经青春不再,虽然自己并未在意什么年纪,可惜家中老父母时刻挂在心上,对于婚事时常催促。 上世纪九十年代比不得现在,如今二十八九不结婚也就不结了,或者忙于事业,或者没遇到合适的。哪怕三十岁了,依然能被称为单身贵族,下班看看电影,周末和闺蜜聊聊天、聚聚会,没事还可以请个年假出去远游,给心灵做次spa。 总的来说,社会对于现在的未婚者来说已经宽容很多了。 可在当年,二十八九还未结婚的大姑娘当真是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miss杨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觉得父母不过是观念陈旧而已。可父母却对女儿的婚事格外上心,一开始是一周一次的电话催促,后来是一天一次的电话询问,最后居然演变成一天几次。miss杨最终不胜其扰,选择了拒接。一天没有女儿音信的父母以为自家宝贝出了什么事故。归功于那几年预防拐卖妇女儿童的宣传片的功劳,老两口心中,自家女儿已经被拐到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去了。于是一面心急火燎地打电话报警,一面收拾行装直上北京。等民警同志找到miss杨的时候,自家父母已经在火车上坐定了。 万般无奈的miss杨没法子,只能把父母接到家中。一开始她以为父母在北京玩两天,逛逛景点也就回去了,谁知道老父母打定主意要跟miss杨打阵地战和持久战,不攻破miss杨这座堡垒誓不归营。 用miss杨老父亲的话说:“你一直不结婚,老子已经没脸见老家那些亲戚朋友了。你要么跟老子老实回家相亲,要么你捧着我的这把老骨头找地方埋了,眼不见为净,死了倒也落得清净。” miss杨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老爷子压根就没给miss杨说话的机会,一挥手,斩钉截铁地说:“没有第三条路!” 这是要拼命啊…… miss杨本来只是想游戏红尘的,没成想自家老爹要跟自己刺刀见红。老爷子也是军人出身,很有几分狠劲,带着miss杨她妈自此在北京安营扎寨了。为了自家女儿的幸福,彻底迸发了人生的第二春。平时没事就花两块钱坐公交,满四九城溜达,后海、西四、长安街……三环以里遍布了老人家的足迹。 看到合适的男青年就上去搭呵两句,问问工作情况、婚嫁与否。碰上没结婚的,还会拿出小本本把男子的联系方式留下,晚上回家了,一边吃着老伴做的红烧肘子,一边汇报这一天的劳动成果。老两口分工明确,老爷子冲锋在前,老太太在后方管好后勤,誓要把自家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可怜了miss杨,工作了一天好不容易回到家,坐在沙发上还要听自家老爹念紧箍咒,一会儿指着一个名字说:“这孩子不错,国华饭店的大厨,你要是嫁给他以后就享福了。”一会儿又指着另外一个名字说:“这小伙不错,公交车司机,那长得叫一个精神,有点我年轻时候的意思。嫁给这种面相的男人,你以后就享福了……” 看女儿一脸不屑的样子,老头连忙说:“你还不信,你问问你妈,这辈子享福了没有?” 一旁的老伴连忙点头。不管享没享福,当着孩子的面,还是要给老头儿几分薄面的。 看着女儿不以为意的样子,老头又翻了几页,随口说道:“看你这幅德行,都这个岁数了,还挑挑拣拣的。你说你一个二十八岁的老姑娘还有什么挑拣的余地吗?人家不嫌弃你就不错了……” 正说着,回头一看自家闺女气的眉毛都竖起来了,一旁的老伴一直对自己使眼色。连忙止住话头,指着一个名字说:“再看看这个,这个是真的好,开大奔的,肯定是个老板,岁数也合适。嫁给他,你以后真的就可以享福了……” miss杨瞟了一眼老爹小本本上的名字,你别说,老人家还真没说错,这还真是一个开大奔的,miss杨都认识。是给自己一个客户开车的。 那几年市场经济初现光芒,人们浮躁的厉害,尤其的能侃,开辆破夏利都敢自称总经理,开辆大奔不说自己是环球总裁都对不起那个壳子。 自家老爹明显没认识到开大奔不一定都是老板,还有可能是司机。 miss杨往后一靠,无声地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老父亲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miss也不好发火,此时的她早已不是初入社会的小姑娘,知道自己父母的一番苦心。他们无非是希望自己能有个好归宿,这无可厚非。 在他们的观念中,一个女人要是不把自己嫁出去,到老了一定会孤苦伶仃。独立女性这种新潮词汇对他们来说,还不如街边的小广告有说服力。 可惜老父亲看人眼光不准,想想那位开大奔的司机黑又胖的样子,像极了天桥边上某个相声社的班主。miss杨不禁摇摇头,自己要是嫁给了他,也许真的就成了一个笑话。 难道在父亲眼中,自己只能搭配这种“青年才俊”吗? 岁数啊,对女人真的不友善。 可是回头看看,门口那双自己买给父亲的老美华布鞋,还没多久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吗? miss杨一边想着,一边起了身,这个时候只有鲜美的西班牙火腿和甘甜的意大利葡萄酒才能拯救自己的灵魂了。 可是拉开冰箱门,miss杨左翻翻右翻翻,怎么都找不到自己喜爱的食物,转身冲厨房问道:“妈,我的火腿呢?” “什么火腿?”老妈回应道。 “就……就……就那个很好看的火腿,我明明放到冰箱第一层了啊。”miss杨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如果如实告诉老妈那是西班牙火腿的话,估计老两口又得说自己败家,毕竟那小小的一块就价值几百块,是旁人一个月的工资。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一块肉,想了半天只好说很好看,毕竟火腿上的层层纹理让人感觉很美。 “美?肉哪有美的,只有新鲜不新鲜之分,都是用来吃的。”母亲不解地说。 “就……就那块包装上全是外国字的啊。”miss杨想了半天终于想到该如何说明了。 miss杨的母亲想了一下,回答道:“哦,那块肉啊,我闻了闻好像味儿不太对了,我给炒了,就着蒜苔炒的。” “炒了!”miss杨心里一咯噔,再也说不出来一句话。 第七十一章 大女当嫁 miss杨就着冰箱里的蒜苔炒火腿,品味着瓶里所剩不多的红酒。 来自西班牙伊立比亚的高级火腿,为这盘菜贡献了别样的异国风情,搭配这一季新鲜的蒜苔和母亲独特的酱料,使整盘菜充满了家的味道。可是配上红酒却怎么都不是滋味,若是将红酒换为一碗母亲拿手的肚丝烂蒜的话,这味道就对了。 去他的家的味道,miss杨现在只想掀桌! “你说说你这孩子,一个大姑娘家家的自己喝什么红酒,你爸喝还差不多。”母亲路过餐桌,看女儿一个人独饮,以为有什么烦心事,怕她喝闷酒。于是顾左右而言他,想夺了女儿的酒。 已经被蒜苔炒火腿弄得欲哭无泪的miss杨把酒瓶搂在怀里,保卫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珍藏。 “哎呀,还想喝啊,那让你爸陪你喝,顺便聊聊天,我再给你们弄点热菜。”话语中包含着母亲浓浓的热情,非常体贴女儿。 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爷子不乐意了,说道:“我不乐意喝她那酒,酸不拉唧的,有什么好的……” 还想再说什么,母亲转头给杨父一个锐利的眼神,老爷子立马改嘴,“喝喝喝……陪女儿喝一口。” miss杨一听这话,赶忙摆手说:“不喝了,不喝了……” 自己父亲的酒量miss杨是知道的,瓶里这点酒还不够他一口闷的。如果会喝也还罢了,可关键是老爹喝酒颇有行伍之风,图的是个爽快,哪管什么味道。 与其给老爹牛嚼牡丹,瓶里这点“牡丹”还是留给自己慢慢品吧。 miss杨把酒瓶放回酒柜内,心中的主意也落定了。 不行,得把自家的爹娘弄回家,再这么整下去,奔溃的不仅是自己的美食,还有自己的生活。 不就是想要个女婿吗? 行,满足你们。 其实明里暗里追miss杨的人不少,miss杨长得好,善交际,为人谦虚有礼,言语和善但是极有见地,往往能一语切中要害,加之一口地道的伦敦腔让人记忆深刻。从西方人的角度来看,简直是最佳的中国伴侣。 至于年纪什么的,在西方人眼里不值一提。毕竟在欧洲,只要人好,哪怕五十岁也能每天都能收到鲜花。而紧跟西方潮流的某些中国精英也吸收了这一优点,甚至觉得女人到miss杨这个岁数才是最好的,知性豁达且富有情趣。 因此当miss杨决定打开心扉,迎接一段爱情的时候,应征者接踵而至。 从那一天以后,杨老夫妇算是见识到自家女儿的交友广泛了。 昨天是一位英国驻华使馆的参赞送女儿回家,今天就是某个法国驻华机构的负责人来接女儿洽谈,到了后天就是某位印度高种姓有为青年约着女儿去打高尔夫。 老爷子还奇怪呢,女儿也不会说印度语啊,怎么这位咖喱朋友也来找女儿呢。 后来才知道,英语也是印度通用语言。 每日里见的全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大家见面都很客气,来华的外国人礼仪上还是很到位的,通常都不会空手登门。可有些习俗,老杨夫妇还是不喜欢,起码杨老爷子就觉得那个上来就搂着自家老伴不放的金发小伙子不是什么好人。 老两口一琢磨,自己养育了那么多年的闺女有可能要远嫁万里之外,心里总觉得不对味。杨大妈还好,觉得女儿幸福最重要,只要她喜欢,嫁到哪都可以。而杨大爷则不这么觉得,真要是嫁那么远,要是受了欺负都没人能帮一把。 外国人都金发碧眼的,一看就有暴力倾向。 不踏实,实在是不踏实。 吃了这么多年的中国菜,还是觉得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最顺眼。 后来杨老爷子旁敲侧击地把这个想法反馈给自己女儿,女儿笑笑没有回答。 行,自家爹娘的心愿就是女儿的动力,既然觉得中国人好,那我们就找中国人。 再然后每天接送miss杨的就是之前杨大爷看到的那辆奔驰小轿车了,四个圈,杨大爷仔细数过的。 可开车的人却换了,换成了一位不苟言笑的年轻人。 听说这年轻人姓陈,是江浙那边的一位大公子,家里做的是纺织生意,在国内铺的很大,来北京这边是拓展业务,努力朝海外发展,毕竟外汇谁都想赚。 刚到北京的时候因为不通门路,抱着贡品求不到真佛,最后还是miss杨出面,牵线搭桥促成了几桩大生意。在不断交流的过程中,渐渐对miss杨心生爱慕。 按理说这样的人家应该是没得挑了,杨父对这个年轻人挺满意,可老伴却不乐意了。觉得年轻人整天板着个脸,肯定不是好相与的。而且对方家大业大,规矩肯定也大,自己这种小门小户的嫁过去是要受罪的。还说什么母女同心,自己能看出来女儿对年轻人没感觉,找过来不过是为了糊弄自己老两口的。 可终究拗不过自家老头,最终也只得勉强接受。 这一日,恰好男方的父母也来北京谈生意,于是两家决定一起坐坐。 看到对方的父母,杨母算是知道年轻人这不苟言笑的脾气是随了谁了,敢情都是家传的。陈父陈母坐在那里,也不爱说话,偏偏气势十足,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 可气场虽有了,却怎么看都不像会亲家的样子,高高在上的,好似不食人间烟火一样,远没有要成为一家人的热络。 去的是北京城排得上号的大馆子,点的是满汉全席里的经典菜肴,可杨父杨母总觉得哪里别扭。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好家世,家教严,说话做事一板一眼的极有规矩。 可就是不像一家人,总觉得自己走错门了。 幸好miss杨和男青年热情地给双方父母夹菜,不时还会说些恭维的话。如此,这顿饭才算勉强能吃下去。 可饭吃到后半截,陈母的一番话,却拉开了这场鸿门宴的序幕。 “杨小姐交过男朋友吗?”陈母夹了一块清蒸鲟龙鱼,貌似无意地问道。 miss杨笑笑,答道:“大学的时候有过,毕业的时候分了。后来工作以后也交过一两个男朋友,可惜都不长久……” “嗯……”陈母沉吟了一下,“那……不是处女咯?” 这个问题如同鸿门宴中的摔杯为号,裹挟着恶意,带着刀枪剑戟一下子涌到了饭桌上。 miss杨手上的筷子停在一块清脆的黄瓜上,面色沉了下来,长袖善舞如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妈,你怎么问这些问题?很失礼的!”青年一时间急了眼,不知自己母亲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然后转身看向自己父亲,说道:“爸,你……你也不管管我妈!” 可陈父却只是老神自在地吃着碗中的海参,没有答话。 “有什么说不得啊,做得就说得啊,有什么见不得人了,又不是小姑娘了,尽是矫情……”陈母看自己儿子居然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娘,敢冲自己大声嚷嚷,成何体统。 这还没过门呢,就这么护着。要万一过了门,那还不翻了天。 婆婆的威严是要从第一次吃饭的饭桌上就要抖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