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珠记》 楔子 ??那天的傍晚和往日都有点不一样,虽然接连着几天的晴日子,却没有辉煌的夕阳。 厚实的云朵白白净净,安详地飘在天空上,没有被染成橘色。 神巫苏嘛对着日落的西方,念着祝祷词。 这祝祷词的内容似乎是祈求天阳大神的怜悯,苏嘛看不到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太阳,但这也不妨碍她虔诚地祝祷。 旁边金色的帐子里几个穿着朴素的老年女人慌张地来来去去。 苏嘛闻到淡淡的血腥味混合着那些老年女人身上的马和羊的热烘烘的味道,那是生命诞生与消亡的气味。 大阏氏躺在铺着厚羊皮的床上痛苦地喘息,她只感受到疼痛,血腥的气味和嘈杂的声音。 一双满是皱纹的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孩子,雪白的净女会保佑你生下健康的子女,她走过的地方青草生长,牛和羊产下它们的幼崽,你要跟随神的引导,像草原的金莲花一样绽放。” 大阏氏听着着古老的祝语,仿佛看到自己的母亲在身边笑着看她,一时有些恍惚,恢复了一丝力气。 她感受到那双老人的手轻轻地推按着自己的肚子,然后是更加剧烈的疼痛,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感觉身体空了的一瞬间,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声。 然后是她盼了好久的,婴儿的响亮的啼哭声,这生命的第一声啼哭压过了一切的嘈杂喧嚣。 大巫神轻轻地抚摸她被汗水沾湿的头发,“我的孩子,仁爱的雪祝神女赐给你了两个孩子,真不知道是幸事还是悲事,愿圣洁的雪水能落在你的头上,那是让草籽生长的水。” 大阏氏之前就知道她也许怀上了两个孩子,她怀孕时肚子大的吓人,上面有着奇异的花纹。 大巫神说那是祥瑞的吉兆,昭示着肚子里的孩子必将成为不同与凡人的英雄。 主君看着她却很是担忧,草原上的女人很少有孕育过双生子的,他害怕肚子里的孩子会带走母亲的生机。 主君莫桑格从赫尔那部带过来草原上最好的医女,这医女原是个东宛国的女子,擅长草原上不多见的推拿与针术。 草原上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马群在奴隶的呼喊中慢吞吞走入棚子里,鼻子里喷着热气。 牧人们和奴隶们即将迎来一天的安歇,而金色的大帐子里那个高贵的女人却感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 主君的担忧怕是要成真了吧,大阏氏心里这样想,她已经耗尽了全部的气力。 那医女为产妇端来马奶和羊汤,大阏氏勉强饮下。大阏氏感受到新的一阵剧痛,那是她的第二个孩子的挣扎,她努力张开腿,医女在用力推按着她的肚子,“孩子卡住了,夫人,再用些力。” 大阏氏没有听到这话,这生育的过程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仿佛永远也不会终止。 大阏氏在疼痛中感受到了疲倦,她合上眼皮,似乎想睡上一觉。 医女让那些老年女人用浸着凉水的巾子擦拭大阏氏的脸。 大巫神的拍着她的手“我的孩子,不要睡去,你的孩子正是初生的小牛犊,难道你要离开他们吗?”大阏氏听到这话,不知怎么,升起一丝力气。 像是灯油枯尽前的闪烁的火光,直到另一声嘹亮的啼哭响起来。大阏氏一下子晕了过去。 帐子外面,正在奉大巫神之令在祝祷的巫神苏嘛,看见今夜天空中的层层云朵渐渐散去。 夜空中天枢三星竟与章鸾三星南北并立,围绕着中间那颗最亮的星辰,苏嘛从来没见过这样奇特的星象。 多年之后苏嘛才知晓那颗最亮的星是帝星紫薇。 那夜七颗星辰的寒光笼罩辽阔的提拉儿草原,草原上的神巫们不解地望着夜空沉思,这是古书上从来没有记载过的星象。 在长生山的那边,遥远的东燕大陆。 一个白衣术士仰望着七星辰对着自己的门生感慨道“天下动乱,英雄豪杰多出我辈,棋盘重布,凡夫尚且以一腔怒勇改门楣。苍天岂因庸人之口舌而废圣人。可叹可叹!” 那年轻的门生不解“老师这是何意?”术士没有再说话,只是拍拍学生的肩膀。 而在这个星辰灿烂的夜晚,大阏氏泰尔乌拉娜终于还是没有挺过去。 她微笑看着襁褓中的两个婴儿,她的儿子和女儿。 主君莫桑格在身后怀抱着她,亲吻着她的额头,草原上如同猛狼一样的男人此时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乌拉娜扭头看着眼睛通红的男子,一双柔软洁白的手缠绕在男人粗糙的大上,“主君……“男人以为她要嘱咐些什么,沉默了一会儿。 乌拉娜又轻轻叫了一声”主君……“带着委屈和不舍的哭腔,这样一声又一声,血还在止不住地流,男人的手紧紧攥着怀中小女人的手。可是还是留不住。 莫桑格感受到怀中的人儿的身体一点点变凉,他呆坐了一夜,一直到天亮,眼睛红的似血。 ?? 第一章 遇见 草原上云卷云舒,羊儿慢吞吞地嚼着青草,从春到冬,无非是草籽从萌发到郁青,从郁青到枯黄,再到白雪覆盖。 一年的光景就这样结束,时间总会冲淡人们对于离人的思念。 两个脆弱的婴儿在羊奶的哺育下,在他们死去的母亲留下的温柔侍女的照顾下,变成了两个懵懂的幼儿。 今日难得的晴爽天气,草原上几个小伙伴在玩捉迷藏。 此刻宁楚格正躲在一个白色帐子的影子里,她紧张地听着周围的动静,等着伙伴们来找她。 这是个圆顶的白帐子,小小的宁楚格第一次捉迷藏跑到这么远的帐子来。 等了半天,太阳已经快升到正上方,宁楚格藏身的那片小小的阴影也快被阳光吞没。 她肌肤娇嫩,被阳光晒得红扑扑的,小姑娘有些生气,决定自己去找哥哥。 可是一回头满眼都是白帐子,宁楚格就像走在迷宫里。正午的草原十分宁静,偶尔能见到蜻蜓来去。 宁楚格连侍女都没看着,小小的人儿还太矮了,看不到金色帐子的圆顶。 往外一看,宁楚格看见了大片洁白的羊群,看来是走到帐群的最边缘了,她想了一下就往羊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没走多远,就看到了浅青色圆顶的大帐子,这是草原上的贵族的颜色,青色的帐子们往往围绕在金色大帐子旁边。 宁楚格走的有些累了,又热,心里想着待会要把古扬好好打一顿,让他都不来找自己! 还有那个圆滚滚的格尔费,平时天天黏着她,关键时刻也不见人影。 小姑娘才十岁,可是腰边已经别着自己的小皮鞭了。 宁楚格正自己生着气,抬头忽然看到一个奇特的年轻男人匆匆走过。 “喂!你!”宁楚格喝住那人,那男子转过身来看到一个身着水红色窄袖束腰裙,脚踏白底小羊靴的小姑娘。 男子颇有些惊奇,对这小姑娘作了个辑,“”姑娘叫住小生有何贵干?” 宁楚格看着这人穿着怪异,不似是草原上的汉子,又冲她做了个怪模怪样的礼,心道阿爷的帐子中何时来了这样一个怪人。 她扬起脑袋说“”你,带我去大君的帐子那。”那男子道了声是,就在前面领路。 宁楚格走了一会,她的小短腿有些跟不上男子的步伐。 小姑娘气喘吁吁地骂道“你是哪家的奴隶,怎么做事的!哪有这样给主子带路的。” 那男子停下来,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小人儿,年龄不大,骂人的气势却是毫不见外。 宁楚格却是满心的委屈,今天都没有小伙伴找到她,她眼巴巴呆了一上午,走了这样多的路,肚子饿的不行,连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奴隶都敢欺负她。 宁楚格有些为难,看着四周还是没什么人,扫了一眼那男子,命令道:“你抱我去金帐子!” 那男子露出一丝笑意”姑娘身份尊贵,可知男女授受不亲,小生万万不敢抱姑娘。” 宁楚格瞥了那人一眼,十分不耐烦这副文绉绉的做派“你哪来那么多麻烦的话,可是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宁楚格手持自己的小皮鞭挥舞了下,青青草色在空中飞扬。 那男子笑道不敢不敢,抱起小人儿往金帐走过去了。 一路上遇到些奴仆看着男子抱着东珠格格走过去都是诧异之色,草原上并没有太多男女之防,况且东珠格格年岁尚小。 只是抱着小格格的并不是谁家的奴隶,而是东燕王朝前来的副使林清大人。 宁楚格从小在金帐长大,接触过形形色色的神情,看到那些奴仆们虽不敢多看她,却有惊讶困惑之色,心中也是不解。 但看这的确是向金帐的方向,宁楚格也懒得想那么多了。 走到金帐的帘门,宁楚格挣扎着要下来,林清怕她摔着倒有些手忙脚乱的,忙道“小姐别动,小生这就放小姐下来。” 不防金帐之中走出一个男人来,那男人身着苍色狼皮大袍,两眉入鬓,一双虎眼气势不凡,正是草原九部的大君铁真煌。 林清稳住身体,把那小姐轻手轻脚地放在地面上,忙对大君行礼。 却见那小姑娘跑过去抱住大君的腿,一改之前不耐烦的神情,娇脆脆喊道”阿爷,阿爷。” 大君拍了拍宁楚格的脑袋,对林清说到”不必多礼,不知副使节怎么把我家这小丫头带回来了。“ 林清看那小姑娘抱着大君的腿回头惊讶地望了他一眼,看来这姑娘应该是大君的孙女了。 林清恭敬回道“小生原是回帐子的路上遇到格格迷路了,格格聪慧有礼,请小生来引路,如此这般小生就把格格带回来了。“ 宁楚格听到这人是外来的使节官员已是惊讶不已。 自己原把他当作奴仆来使唤的,听到林清说到“聪慧有礼“四字,想起刚刚自己还拿小皮鞭来吓他,更是羞愧,把脸埋在阿爷的腿上再不肯抬头了。 铁真煌温和地道“多谢使节引路之情,这小丫头娇矜的很,怕是麻烦使节了。“林清忙道不敢之语。 等林清走了之后,宁楚格才抬起小脑袋,问阿爷“这人是谁啊,我看他穿的怪模怪样的,也不像是东宛国的人。” 大君一把抱起小丫头说道:“东珠,这是东燕朝来的使节,你万不可失礼。” 宁楚格听说过东燕国,据阿爸说那是个最繁华热闹之地,是东宛国的邻国。 但从来也没听说过东燕国会派使节来这辽阔无边的草原。 铁真煌揉揉外孙女柔软的额发“上次东燕来使节还是三十多年前呢,你大概是听都不曾听说过。” 走进金帐里,铁真煌把外孙女放在地上,“东边的大陆动荡要开始了啊,不过和你这样的小丫头是没有干系的,草原上有你的阿爸和阿爷在,就算长生山上的白雪崩下来,你也是草原的东珠格格。” 铁真煌的大阏氏拉过宁楚格的小手,让自己的侍女做辣黄羊肉和奶茶给小格格吃。 宁楚格一边吃一边向大阏氏抱怨“古扬和其他表哥都不来找我,害的我一个人走回来的,阿奶你帮我骂骂他。” 大阏氏贞贞宠溺地看着外孙女“好好好,阿奶帮东珠骂他们。” 贞贞现在已经是个老人了,她年轻是也是草原上有名的冷美人,直到遇到了大英雄铁真煌,所有冷傲化为一腔柔情。 她一生只为大君孕育过一个孩子,就是女儿乌娜拉。 两人都对着唯一女儿爱若珍宝,千挑万选地选出了女儿的夫婿,岂料女儿死在生产之中。 贞贞一生刚毅坚强,父亲身死格勒之手时,她果断嫁给铁真煌,借泰尔部强兵斩下格勒之首,传为草原上的一段佳话。 这样的贞贞,在听到独女死讯之时,也哭了一夜。 曾经百步之外可见叶脉的明亮眼睛也变得模糊了,有时候人的衰老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现在看着眼前的外孙女宁楚格,虽然身量尚小,肌肤娇嫩白净,唇红似血,一双杏眼尤其娇俏灵动,透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像极了乌娜拉小时候的样子。 贞贞十分宠爱这个外孙女,依照草原上的习俗,亡了母亲的孩子应该送去给外祖母教养,将来继承外家的财富和牛羊。 可莫桑格痛失爱妻后,非常不舍这两个年幼的孩子,慈父之心令旁人都为之动容。 一直过了五年,贞贞亲自去塔尔部把自己的外孙与外孙女接到泰尔部,亲自抚养。 在大君的一众孙辈中,宁楚格无疑是最受宠爱的东珠格格。 宁楚格喝完奶茶,擦了擦嘴巴,就赖在阿奶的怀里,缠着阿奶给她讲东燕王朝的故事。 贞贞拍拍怀里的小外孙女儿,“阿奶年轻的时候,东燕国每年都要派使节来草原为大君授宝印,那时候草原上的大君还是你阿爷的阿爸。 我听说那东燕国最是繁华富庶,东燕国的使节每次来草原都带来许多的礼物,我看见我阿爸得到的玉石珠宝真是漂亮又稀奇,”贞贞苍老的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 宁楚格问”阿奶,那东燕国到底是在哪呢?” 贞贞回答道:”长生山的那一边是东宛国,东宛国就是东燕国的附属。可是之前的使节来了又走了,之后不知怎么十几年都没有使节来过草原,前阵子忽然又来了。说来也奇怪,以前的使节团来的都是七八十余人,这次却只有十几人而已。” 宁楚格想了想,“怕不是来冒充使节的东燕人吧?” 宁楚格又想起抱她回金帐的那个人,那人的姿态与宁楚格见过的草原人都不一样,可是并不让人讨厌。 贞贞摇摇头,对外孙女儿说“假是不会假的,那些人手持东燕国的金印,错不了。” 贞贞接着说到“东燕国那边的小玩意儿特别多,我小时候就收到过会自己飞的木头做的蜻蜓…”说到着,贞贞顿住了。 记忆深处浮现出那个喜欢咧着嘴笑的年轻使节,不知不觉已经过去这样多的岁月了。 再看怀中的外孙女儿,已经睡着了,在贞贞的怀里呼吸安稳而有节奏。真好,贞贞心里想,愿雪祝神女保佑这小丫头永远无忧无虑。 另一边,最宽敞与富丽的圆顶金帐中,九部大君铁真煌与一名身着朱雀底纹深衣的老人下棋。 “我当年教大君的围棋不过是些皮毛而已,不料一别经年,大君的棋艺精进至此。”那老人说道。 铁真煌丢下黑子,笑道:“学生还是不如老师啊。这一局还是我败了。“ 老者恭敬道:”大君是治国之主,论谋略论道理都是我所不及的,原不必在棋艺上争长短。” 铁真煌沉默了一会,定眼看着那老者”我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老师您,老师为何十几年没来过提拉儿原,而今突然造访?” 老人深深长叹一口气“若不是洪山墨那老贼,祸乱朝纲,篡燕为周,我燕王朝也不会颓唐至此。原是那洪山墨篡取皇位,燕王朝朝堂一片混乱,竟是一直没顾上外派使节。如今泰王九世孙张子离聚一众英雄豪杰起义,灭了李墨那老贼,重登大宝。燕王朝复兴,自然也要恢复之前的友邦之礼。“ 铁真煌凝视着黑白的棋盘,像是看到了整片的东方大陆。“老师这次来还是为了授金印吗?” 老者道:”金印之礼已持续百年,自然是要授的。这次前来除了授金印,也要恢复从前的礼仪制度,两国交换贵子,令其融汇两朝之慧,贯通天下之勇,方可治理国家。” 铁真煌皱眉道:”事关重大,不敢怠慢,只是据上次使节来访已过多年,该有的礼仪还得从草原铁卷上细细查找,老师就留在草原多呆几日吧。也让学生一尽宾主之欢。”老者叩首而退。 留下铁真煌看着那盘胜负未分的棋局,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在东燕京都交换的那段时间,一时间苦涩欢欣遗憾不甘齐齐涌上心头,五味杂陈。 第二章 铁真煌 宁楚格一觉睡醒已是黄昏,哥哥古扬在旁边看到小妹醒了,讪讪地说一句“妹妹你终于醒了,我下午准备带你去骑马来着,看到你睡了,我可在这巴巴地守了一下午。” 宁楚格只转过小脸,娇哼一声,道:“你上午为何都不来找我?和舒欢玩的都忘了你亲妹妹了吗?” 舒欢是古扬喜欢的小姑娘,古扬有点脸红:“上午大君叫我去迎接使节,我以为格尔费那个小胖子肯定会找到你,就没多想……回头哥哥替你把那个小胖子揍一顿。” 宁楚格只撅着嘴,不说话。古扬又道:“好妹妹,哥哥明天教你去射箭,你别再生气了。” 宁楚格听了这话掀眼皮儿斜眼瞟了哥哥一眼“真的吗?”古扬忙道:“自然是真的,我求赫连师傅连带着教你一下午如何?”宁楚格这才露出笑容“哥哥得说到做到哦。” 古扬想起什么似的,欢喜地对妹妹说:“阿爷说后日阿爸就要到了,妹妹可要好好打扮一下自己。” 宁楚格听说阿爸马上就要来了,心里也十分欣喜,跑去贞贞那里撒着娇儿要那件红珊瑚的流苏。 贞贞哭笑不得“那是给你堂姐那样的大姑娘戴的,你还小呢。等到了日子阿奶送首饰给咱们东珠好好打扮。“ 宁楚格只有一个堂姐,今年也十四岁了,在草原上该是打扮备嫁的年龄了。 在草原上大家都想多生些孩子好绵延血脉,按理说大君的子孙应当只多不少。可铁真煌实在是一个特别的大君。 据说铁真煌年轻的时候,为表示对贞贞的情意,结亲合礼之日就将昔日妻妾全部遣散并向贞贞许下承诺,此生再不纳其他妻妾。 除了贞贞嫁过来之前有个侧室生下了儿子,其他妻妾再没有诞下过子女。 虽有许多大将随从都苦苦劝过大君,言道血脉为重,大君却只咬死了一句“不能失诺于妇人“。因此乌娜拉只有一个哥哥作伴。宁楚格的姊妹兄弟也实在不多,只有一个堂哥,一个堂姐。 堂哥多吉已经能帮大君处理征税与贸易等事务了,帐子里有好多奴仆都猜想多吉必将是下一任的大君。而贞贞所说的堂姐正是多吉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塞珠儿。 最近大君有意将赛珠儿送去东宛国和亲,虽然还没放出话来,多吉急得多次来求贞贞万务劝劝大君。 夜渐渐深了,铁真煌披着黑色的大氅在远离帐子群的草原上,他升起篝火,一个人在火堆旁慢慢饮着酒望着东方的星辰。 草原上的烧刀子出了名的烈,一杯下肚,汗水和记忆一齐涌上来。 周围都是暗黑的一片,唯有铁真煌那里有着一点光亮。铁真煌想起年少时候去东燕大陆交换的时光,那是一段肆意洒脱的日子,酒肆听书,画舫看戏,春郊踏青,秋围狩猎。很多画面三十年后也依然清晰如昨日。 回到草原之后年轻的铁真煌看到自己父亲统治下的草原,牧民们依靠在马肚子下睡觉来度过严寒的冬天,贵族们日益骄逸懒散。 草原上的祖宗们多次想占领富庶的东边大陆,草原的铁骑威武善战,可是东燕国有小国东宛作为屏障。 即使越过东宛国,东燕边界有绵延不绝的盘古山脉,东燕弓箭兵居高临下,草原上的勇士和好马在险峻的山势上都难以施展。铁真煌的曾祖父,被称为“草原上的白狼”的铁真昱曾经带领草原上的铁骑一扫东宛国。 草原部落如一支利箭直刺东燕国京都,兵围城下,离一统中原只有一步之遥。 却不料京都的平民在一个籍籍无名的文官的带领下,奋死反抗,京都城墙被草原上的勇士毁了一半,京都城门上的大炮响彻三天。 那是一场损失惨重的战斗,草原上的子民的血肉化为异国的泥土,直到,炮火轰中了大君的帐子。 草原上的白狼死在离胜利一步之遥的城下,九部群龙无首,士气大损,最终还是回到了长生山下。那个文弱的文官经此一战天下闻名,而草原上的后几代君主却无力发兵东伐。 铁真煌年轻时在京都的繁华温柔之乡学习,之后又回到草原,像草原上的历任大君一样梦想统一东陆,让草原上的子孙都能富乐安居。 被派去东燕国的细作每年都会传来东燕国的现状,铁真煌知道洪山墨篡夺皇位,东燕国沿海各地已经大旱两年,不用多想就知道东燕国现在一片混乱。 张子离才登基一年,不过是乘着京都各方势力混杂,他混水摸鱼地发动政变,皇位怕是还没坐稳,不然怎么今年来的使节才数十人。铁真煌在等一个时机,草原这几年水草丰盛,草原的子孙还在不断地增加。 铁真煌心知自己所剩光阴不过数年了,一统东陆的愿望怕是要交给下一任的草原大君了。 古扬和宁楚格出生的那夜,大神巫说天枢三星的光芒指向圣神的长生山,草原上出现了未来天下的主人,铁真煌心中的想法得到印证,年少时激动的心情又回到了这个老人身上。 大家都以为多吉会是草原上的下一任大君,铁真煌却从来不这么以为,草原需要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不是一个守成之君。 铁真煌眼里,被大巫神断定为天下之主的古扬,才是自己的继承人。 眼下东燕国使节竟然妄图要带走草原的世子。铁真煌冷哼一声,交换世子无非是当年草原打了败仗之后的代价,要把历任世子作为人质送往东燕国。 如今东燕动荡,自身国力尚且不足,竟然还敢来草原求取世子,东燕的那群大臣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草原正在修生养息,东宛国会成为草原的第一个目标。没有强大的东燕王朝的庇护,东宛国对于草原上的群狼来说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而已。但是现在草原还需要和东宛国交换乌铁和粮食。 占领东宛国固然是个办法,但占领东宛之后就要直面东燕国最强的乌鹫军,现在还不能,不能把草原上的骑兵消耗在北关的飞刃之下。 铁真煌有意将赛珠儿嫁与东宛,东宛的新王刚刚登基,东宛国现在内政比外交混乱的多,新王正是需要扶持的时节,他不会拒绝这样一门亲事。 而草原会因此得到更多的粮食和质量更好的乌铁。这们亲事唯一的顾虑是多吉,铁真煌担心将来自己比预期地更早地埋入雪山,若是多吉即位,会因胞妹之故而难以攻打东宛国。多吉还是太优柔寡断了些。 就着酒,铁真煌想了许多事情,有时想起年少轻狂的时光,忽而又想起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夜,悄悄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古扬就被宁楚格缠着去射箭。古扬说道:“我现在也在师傅的教导下练习射箭,我得先去请赫连师傅。”赫连是当年草原上数一数二的弓箭手,年岁已经很大了,但是威名犹在。 宁楚格拉着古扬的手摇晃着“哥哥,你可得说话算数,赫连师傅他会同意吗?”古扬自信道:“没事,师傅他人特别好。你且等着,我去求求他老人家。” 青色的帐子下,古扬对着眼前的束带黑袍的健壮男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师傅,学生有一事相求。学生的妹妹一直仰慕师傅威名,想和学生一起学习箭术。不知师傅可否允准?” 赫连温和道:“是东珠格格吗?东珠格格力气尚小,我怕是找不到适宜给格格练习的弓。不过格格要是愿意的话,自然是可以在一旁观看学习的。” 古扬之前没想到拉弓的事情,心想这下可不好向妹妹交代了。 最终宁楚格只得在一旁不甘心地看着古扬射静靶,赫连不时指导一下发力要领,古扬力气虽大,奈何出弦之箭总是飞不到八十步外的靶子上。 宁楚格看的心痒,上前对赫连说到:“可否让我试试?“赫连颔首,古扬心里笑小丫头不自量力,把自己手上的弓递过去。宁楚格拿弓的手只觉得往下一坠,这弓看起来不大,没想到如此沉重。 勉强学出与哥哥一样的姿势,宁楚格持弓都费劲的很,另一只拉弓的手用尽全力,那弓弦也不过微微变化了些,宁楚格用力太大,那弓又重,宁楚格没保持住平衡,差点摔在地上。 宁楚格有些丧气,稳住身体,把弓递给古扬,说:”我力气太小了。“又转向赫连”师傅,可否教教我持弓要法。“ 赫连道:“我不敢妄称是格格的师傅,格格身量还小,找不到合适的弓,还不能练习持弓。带到格格再高一些,我再教授格格。“宁楚格没办法,就只远远地看着哥哥一发一发射箭。 忽听到耳旁有人笑道“格格怎么不去射箭反而在这呆站着?“宁楚格一回头,一张熟悉的带笑的脸庞映入眼中,却是那天抱她回金帐的“奴隶”。 这人今天倒是换上草原上的短袍,一条碧色绸带束腰,显得干脆利落,一双桃花眼,眼梢上挑,笑起来十分多情的模样。背负一黑色长弓,看来是来靶场射箭的。宁楚格心里郁闷,并不想搭理他。 那人顺着宁楚格的视线看过去,看到赫连正在指点古扬,沉吟了一会,说:“格格力气还太小了,怕是找不到合适的弓吧。” 宁楚格嗯了一声。那人自己又说起来了:”我自东燕来的时候,随身带了一把小软弓,原本是打算送给妹妹的,算是个闺阁的小玩意儿,最终也没送出去……格格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拿来练练手。“宁楚格这才回头,一双杏眼满是欣喜”你说的可是真的?“林青尘看小姑娘变脸地这样快,也忍不住笑了”我晚上就派人送去给格格。“ 第三章 射箭 宁楚格这才转过身来,打量了一下林清,恭敬道了声谢。林清看她这样正经地行礼倒有些不适应,只说些格格不必客气之语。 哪知道那小姑娘一抬头,眼睛亮亮地望着他,来了一句“大人若是现在有空的话,不如我现在就随大人去取弓吧。”还真是一点不客气啊,林清笑道:“在下可为格格引路,只是路有些长,格格金枝玉叶之尊,还是我抱格格去吧。” 小姑娘仰着脸坦荡答道”这就不必了,我们草原儿女没有这么娇气的。“ 林清照顾着小姑娘的步伐在前面慢慢走,宁楚格路上和林清闲聊“使节大人,听说你们东燕十分的好,和我们草原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林清道:”草原也是很好的,不过我们东燕有更多的风景罢了,见识过也没多少稀奇。“宁楚格说:“我的阿奶阿爸都说东燕好,怎么你倒是说没什么稀奇呢。” 林清想了想”草原有草原的好处,东燕有东燕的好处,不过东燕比草原要热闹很多。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和好吃的,有女儿节,暮灯节,人多,自然也就热闹。格格要是有机会去东燕的话,可来京都的琉璃厂找我,我可以带格格四处游玩。“ 宁楚格沉默了一会,没说什么。两人很快来到了林清的帐子里。林清在随行的箱子中翻找小弓,宁楚格坐在炕上打量着这里。这就是个给宾客住的普通青帐子。 林清也没装饰些什么,炕上的小桌上也就旧书一卷,一个长长的笔架放满了从粗到细的狼毫笔。没意思,宁楚格翻了翻那本书,上面不同的笔墨很多,应该是林清做的的注释。 宁楚格不认识东燕的文字,看不懂那些鬼画符是什么意思,故而随手翻翻就放下了。 “格格认识东陆的文字吗?“林清看她在翻书就问她。宁楚格摇摇头,从炕上跳下,”使节大人找到了吗?“林清点头,拿出一把小小的红色的弓递给宁楚格,这把弓比古扬的长弓轻巧许多。 宁楚格做了个持箭的姿势,拉了一下弦,虽然还有些费力,竟然也拉开了七分。弓臂处还雕了一只跳跃的小鹿,宁楚格觉得这只小弓轻巧精美十分合心意,喜不自胜。 林清道:“这只是闺阁的玩意儿罢了,算不得真正的弓。格格可用它练习下,等长大些还是要换长弓来的。“宁楚格问道:”使节大人也懂得射箭吗?” 林清道:”射艺是君子六艺之一,我不过略通皮毛。“宁楚格跃跃欲试地拉着林清的衣角,”那使节大人和我一同去靶场练习射箭。” 两人又走回靶场,古扬还在练习静靶,宁楚格把林清拉到一个离古扬很远的角落,对林清说:“赫连师傅是草原上有名的弓箭手,他轻易不教别人的,只收了我哥哥一个徒弟,我实在不好去打扰他们。咱们就在这练吧。”林清望了一眼百步之外的静靶道:”射静靶没意思,我是来练习动靶的。“ 靶场是有三种靶子,静靶,动靶,活物。宁楚格觉得自己可能小看这个东陆来的书呆子了。“动靶是不是很难啊?” 林清思索了一下,徐徐道:“射箭最重要的是心中平静,动靶没那么难,不论如何都不能因为目标的大小动静而改变开始时的心境,这是射箭最重要的心境。” 动靶由滑轮固定在地上的凹槽内,由奴隶们拉动靶子移动变换,为了增加难度,宁楚格吩咐奴隶的控制动靶移动的速度随时变化。 林清持起弓宛如变了一个人,只见他侧身飒飒而立,整个人站姿如劲竹迎风般柔韧有力,目光凝箭,那弓弦被他拉开个七分。”嗖“地一声,黑羽箭急出,直中红心! “哇!“宁楚格看着那只箭,觉得自己小看了这个书生。在草原上神箭手是受到所有人的尊重与赞誉的,宁楚格这一次倒是恭恭敬敬地叫了“使节大人,” 又道“使节大人可否指点我一二。”说着就学林清刚刚的站立姿势,却觉得浑身都不对劲,说不上来地难受,并没有林清的潇洒之感。 林清从一旁看着宁楚格的拉弓姿势,指点道:“格格太紧张了些,腰腿原不需要发力,无须紧绷。腰腿要自然平稳,下盘不稳会影响准头,格格平时无事可扎马步练习。” 又拿黑羽箭的末梢轻轻点宁楚格的肩背,“背要扩开,此处却不用发力。”宁楚格觉得舒服了许多,正想着射一箭来试一试,却不料手指头扣着的箭矢被轻飘飘地一下子抽走了。 宁楚格诧异地看向林清,只见这厮慢悠悠地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你先练站姿再练习拉弓,万勿急躁。”然后就在旁边自己射起箭来。 宁楚格端了许久的弓,只觉得腰酸胳臂痛。放下小弓,甩甩胳臂,正准备接着端起来,射完手中一只箭的林清却忽然道:“格格还是稍作休息一会儿吧,循序渐进才能长进,不然这胳臂明天就举不起弓了。” 宁楚格这才放下弓,坐在草地上,看着远处的古扬还在射静靶,中间丝毫没有停歇。宁楚格听阿奶说过,自己和古扬出生那晚天有异象,阿爷属意古扬做下一任的大君,因此从小古扬的的玩耍时间比其他兄弟姐妹们都要少。古扬也的确懂事的多,刻苦的多,宁楚格时常会忘了哥哥其实也只比自己不到一个时辰而已。 宁楚格往后一仰,舒服地躺在草地上,草原的地是软的,草原的天空永远都是湛蓝的,大团的白云自由地游荡在蓝天上,旁边是林清和有节律的箭中木靶的声音。宁楚格长舒一口气,站起来,看着远方的古扬,自己也扎起马步。 日暮时分的时候宁楚格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帐子里。一回去就赖在阿奶的怀里,撒着娇儿嚷着要睡觉。贞贞摩挲着小外孙女儿的头“咱们东珠今天都干嘛了呀,怎么这么累啊。” 宁楚格想着今天练射箭的事情,笑着喃道:“今天去学射箭了。”贞贞诧异道:“你拉的开几石的弓?”宁楚格闭着眼皮儿只笑着没说话,没一会就睡着了,贞贞听着她睡眠时浅浅的呼吸声,轻轻地把小人儿放在炕上。 夜深寂寥,另一个帐子里还是烛光明亮,有两人隔着个乌木短腿桌相对而坐,白须老人展开一封信递给林清。林清就着烛光细细读着那封信,一寸一寸摩挲着纸上的黑字,良久不语。 老人先打破沉默道:“现今你怕是不宜回去了,如今形势正是最为低落之时,那新帝对外宣称娘娘思女成疾,忧思缠身而亡。公子若回去了,只怕最后也会来个因病而亡了。”那老人眯着眼睛思索道“这情况我们来前就有所预料,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只怕是要委屈公子蛰伏一段时间了。” 林清抬起头,眼中悲伤浓重”国破家也难存啊。” “公子先呆在这里,我会劝说大君将你留下。等回东燕之后我会禀明新帝,你在途中跌落湖中而亡。“老人说完这话两人都是沉默,林清呆呆看着帐子外面,篝火后面是大团的深不可测的黑夜。 老人叹了口气道:“公子不必担心,来日之路还长。” ?? 宁楚格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了,草原上的明媚的阳光照耀着青草旺盛生长,今天泰尔部的土地上将迎接来各个部落来访的客人,草原上一年一度的达木尔盛会即将要到来了。 侍女和奴隶们在紧张地准备酒席。侍女元子服侍宁楚格洗漱梳头,在宁楚格编好的辫子上别上了一只小小的珍珠发卡,又为宁楚格带上圆润可爱的珍珠手链, “这些是大阏氏特意嘱咐今天给格格带上的。”元子看着镜子里的小格格在珠饰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娇艳明媚。 宁楚格在凳子上伸了伸背,觉得浑身酸痛。一想到过会儿就要看见阿爸了,心里却欢喜的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洗漱完宁楚格就迫不及待走出帐子,四处晃荡起来,阿爷又不知道在哪里处理一堆事情,四处都是忙着布置酒席的下人,宁楚格在穿梭在其中,只觉得悠闲自在。 漫无目的地走着,又看见古扬和多吉站在一起,周围跪着一群奴隶,古扬半低着头,宁楚格准备上前去问个好。 走进却听到多吉在训斥古扬“这次酒席虽然不大,大君多次嘱咐我要好好锻炼你,你是我的弟弟,应该知道这青牛的数量是有固定供给的,春天若是宰杀青牛,牛犊子们难以长大,冬日宴又拿什么上供?你行事之前多要想想后果,不要以为自己武艺尚可就整日骄傲自满,我们草原不需要莽夫……” 宁楚格看哥哥眼神有委屈之色,尤其是多吉说到武艺尚可等语时。古扬前些天射箭才得到大君夸奖,多吉这样说无疑是在打古扬的脸。 这一次多吉不过是借机发泄连日来积累的不满。多吉眼里,古扬不过是仗着大巫神的几句信口说来的话就来妄图与自己争夺世子之位的小毛孩儿罢了,偏偏大君竟相信巫神之语。父亲从前告诉他,鬼神之语都不可听信,唯有自己可信,他深以为然。 多吉自恃武艺头脑哪一点他不比古扬强,十分不服气大君对古扬的偏心。 古扬心中也知道多吉为何对自己有怨气,低头一言不发,垂下的的手却纂起来了,他身量才到多吉的肩膀,脸上却已经没有孩子的稚气了。 宁楚格走上前,跪着的奴隶们让出一条空道,宁楚格轻轻拉起古扬的手掌,扬起天真的笑,对多吉说到:“大表哥别生气,阿爷特意让古扬来和大表哥学学管家,哥哥他平时和赫连师傅整日在草原上练习骑射,这种差事还是第一次,难免有疏漏。” 在平民奴隶眼中,草原上的汉子原该以骑射技术为傲,赫连更是草原上有名的神箭手,大英雄,而管家算是低一等的妇人差事,宁楚格话中的讥讽之意,那些跪在周围的奴隶心中怎么想不好说。 多吉心中却是气急了,却也知道贞贞一向偏爱这个小表妹,不想和以骄纵而闻名的宁楚格的杠上,只对古扬说了一句“你以后多加注意罢了。”就匆匆离开。 宁楚格转身看着那群还在跪着的奴隶,“你们都先散了吧,忙自己的去。”奴隶们躬身而散,古扬攥紧的手掌渐渐松开,“”哥哥不用担心,那些奴隶并不敢造什么事。“宁楚格认真安慰道。 古扬转身别住妹妹的肩,认真说道:”东珠,贞贞宠着你,这些人都不敢对你说狠话,可是东珠,这些人背地里说的话,做的事都能伤到你。你轻易不要得罪大表哥和表姐。我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 第四章 鹰扬 宁楚格低头道:“我自然知道的,可是最近常常看到你脸色不好,有些担心罢了。你有啥不顺心的事情不能和我说?” 古扬皱眉道:“你可知为多吉会刁难我?”宁楚格想了想说:“因为大君更加喜欢哥哥吧。” 古扬望着妹妹天真的眼眸道:“差不多吧,有人说大君属意我做世子,大表哥心中不喜我。”宁楚格反问哥哥:“难道做世子不好吗?你为什么不开心呢?” 古扬望着远处的青青草原喃喃道:“大表哥他射艺比我强,管事情也比我得人心。我的师傅是草原上的神箭手,我却远远不如,男儿靠师傅的威名和大君的偏爱怎么能立足与世呢?” 宁楚格只能拍拍古扬的肩膀道:“草原上的雄鹰都知道养足了羽翼再高飞,日子像草原那样没有边际,哥哥千万别丧气,你是最厉害的男儿。” 古扬看着自己的妹妹,风从兄妹之间穿过,两个人对视了一瞬,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古扬撇开头,笑了一下,拍了妹妹的小脑袋”阿爸快到了,你去看看吧。“宁楚格哼了一声,跑开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别老摸我头!“ 今日是一年一度的草原达木尔盛会,各个部落的主君或世子来此共商事宜,促进各个部落间友谊和货物的互通有无,夜晚大巫神会祭祀圣洁的长生山。 这时正是春夏交替的时节,水源充足,牧草旺盛,草原上的和谐美好促使上位者们也能心情愉快地坐下议事,当然虽然往往有所冲突,但在泰尔部的土地上,大家都不得不收敛一二,往届的达木尔盛会都算是和谐的。 随着各大部落的人马到齐,小木桌被排成长长的队列,铺上洁白的棉麻长布,大碗的鲜果和现烤的撒好香料的牛羊肉被呈上桌面,金色的帘布为上位者们搭起来,美丽的少女们身穿白纱窄袖的舞裙旋转翩然,散开的辫子在空中飞扬着,缠绕在发间的彩色珠子也明亮地舞动着。 宁楚格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旁边的古扬兴致勃勃地跟舒欢说他练习射箭的事,另一旁表姐赛珠儿看着舞女们发呆,她虽然只比宁楚格大三岁,按照草原上的标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自从上一次和贞贞谈话之后,她变得更安静了,不爱说话只爱发呆。宁楚格颇为无聊,观察起上面青色帘幕的人物们。各部的主君或世子们正在说笑,虽然宁楚格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每年达木尔会他们都是一模一样的说笑样子,宁楚格怀疑他们每年说的玩笑都没有变过。 从大君往下一个一个望过来,今年倒是有一张新面孔,宁楚格看着坐在第五位的青海部世子。 青海部世子海牧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和其他侃侃而谈的主君不同,他没怎么说话,大多数时候只是跟着其他人笑笑或是安静地喝着酒。 宁楚格看他的模样,和去年相比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去年相见的时候,他还坐在宁楚格的下首,他跟随着父亲来玩,当时的世子还不是他,而是他的那个胖乎乎的兄长。 宁楚格边吃着果子边感慨,青海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初跟在她身后的小跟班都坐在她的上首了。而她或许这辈子也不能往前再坐一位了,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舔舔嘴角的甜味,啧,贞贞怎么又把她的酒换成羊奶了。 再接着往下看,又看到了林清和他师傅,宁楚格冲林清眨眼睛,林清却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看着大君。 明明阿爷什么也没说嘛,这厮怎么一副在认真听说话的神请。再接着往下看,瞅见了小胖子格尔费在悄悄看着她,看到她的视线过来,就冲着她傻乎乎地笑,宁楚格撇嘴,接着往下看。 每年的达木尔盛会都要正襟危坐着,看看不同的人是宁楚格为数不多的消遣。 上位的海牧端着酒杯听着各部主君们互相调侃,一般真正的谈判都不是在这个时候展开,这时间无非是关系好的部落间闲聊罢了。 海牧目光流转,看到下面百无聊赖的红裙子小姑娘正在四处张望,他于是望着她,等着两个人视线对上,结果人小姑娘左看右看也没注意到他,只好叹口气接着喝酒。 龙真煌笑着望着在座的各位主君和世子,举起自己的兽头酒杯遥遥对着长生山的方向敬了一杯,其他八个人也举杯同饮,这一上午就算是结束了。 下午是鹰扬赛是少年箭手的盛会,草原上十四岁以下十岁之上的少年人,不分身份贵贱都可以报名参加,往年凭借鹰扬赛而草原闻名,从奴隶一跃成为武将的人并不少。 古扬今年刚满十岁,第一次参加鹰扬赛,未免有些紧张。 宁楚格早早地拉着舒欢去鹰扬赛的草场上,去看哥哥。只见古扬立在草场上凝望着静靶有如一磐石,舒欢吹着风儿,看着各个部落前来参赛的少年们,都在持弓望靶。 唯有一个身着白衣的清秀男子神采样貌很是出众,没有拿着弓箭,倒是袖手而立,很放松地看着观众席上的众人,惹得姑娘们频频看他。 “赛珠儿你在看什么啊?”宁楚格顺着赛珠儿发呆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一边嚼着干奶酪一边问,赛珠儿脸红了一下,慌忙别过脸去。这可真是稀奇了。 宁楚格看向草场,海牧一双桃花眼冲着她眯成月牙,真可谓风流雅致,宁楚格扫了他一眼,略过,然后落到哥哥古扬身上。 古扬并没有什么轻松的模样,血缘之间的联系是很奇妙的,宁楚格仿佛能感受到哥哥身上的压力。回头一看,赫连师傅坐在神箭手的席上,视线同样遥遥落在古扬身上。 那天林清说的话忽然在心里响起来“射箭最重要的是心中平静。”宁楚格捋开额前的碎发,静静地看着古扬。 古扬端着弓的手有一丝颤抖,赫连师傅曾对他说过,射箭的时候心中眼中只能剩下自己和目标,他不想丢师傅的脸。 师傅应该在看着他吧,大君应该也在看着他,古扬举起自己的弓,对着靶的方向,眼睛的焦点在不断变换,模糊,清晰,又模糊。放下弓,又举起弓,不行的,这样不行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在在抖,心也难以安静。 这样的静靶明明已经练习过无数遍了,此时却感觉如此陌生。旁边有箭羽刺破空气的嗖嗖声。 古扬深吸一口气,上箭,拉弓,松手。这只箭没有射中红心,大多数人在箭没有到达时已经得出这样的结论,带着许多人的视线,这只飞羽破风之势中靶,木靶应声倒地。 宁楚格呆的正在嚼肉的嘴都停下了,这百步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场之人很多人都能把靶子射穿,但是在少年人的鹰扬赛上这样的情况宁楚格还是第一次见。 赫连皱眉看着这一幕,看起来神情并不是很满意,古扬这一箭显然射歪了。场上一片哗然,很快有奴隶换上新靶,那被射穿了的靶被呈到青色的帐子里。 在座的有八位主君,除了海牧因为年纪尚小也去参赛了,其他主君都啧啧称奇,真格的主君是个络腮大汉,最先夸道:“小小年纪就能有这样的力气,这样的准头,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 莫桑格看着靶子也颇为满意,点点头表示赞许。身材瘦长以鹰眼著称的燕尔部主君也夸赞道:“这孩子是第一次参加鹰扬会吧,能做到这样已经难得了。”又看看赛场上的其他人,“海牧世子也颇为精准,箭术都是其次了,这份心态,少年人之中很少见了。” 铁真煌看着那靶子并没有太多情绪,看起来并不是很满意,倒也不失望,还是静静喝着茶,偶尔和其他主君笑两句,谦虚两句。 静靶塞射出的十箭,唯有海牧箭箭红心,那白衣俊逸,乌箭风猛,神态又是自然潇洒,和草原上的其他粗猛汉子截然不同,惹的场上的草原姑娘们眼睛都移不开。 相比之下,古扬最终第三名的成绩很是不起眼。宁楚格怕自家哥哥伤心,结果这货一下场倒是很放松的样子,这次是真的放松而平静的样子。 拍拍宁楚格的头,放下弓看着接下来的比赛,宁楚格看出来哥哥在躲避赫连的目光。 小胖子格尔费看见古扬下场就迈着短腿就迎上去“老大,那个白色衣服的是什么来历啊,看起来很嚣张的样子啊。”宁楚格仰着小脑袋望着哥哥,古扬面无波澜“的确比我厉害。” “欸欸欸,不是,他也就年龄大一些,哪里能比老大厉害。”古扬没说什么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舒欢身着蓝色狐狸白绒的裙子,安安静静坐在坐席上看比赛,下一场动靶比赛他没到参赛的年龄,今年的鹰扬赛对他来说,已经结束了。 他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坐在炕上轻抚着自己的弓,好伙伴,虽然才陪伴他一年,却是陪着他流汗淋雨不曾离开的好兄弟。靠着自己的弓,古扬脑海里出现了刚刚的场景,刚刚应该如何瞄靶,应该怎么射箭。 古扬心情平静下来,手也就稳下了。可是今年的鹰扬赛已经结束了,罢了罢了,卸下弓弦,安置好,古扬走出帐子,又一次来到熟悉的靶场...... 后面两场海牧都以轻轻松松的姿态取得头魁,宁楚格不知道他是真的那么轻松还是故作姿态,宁楚格嚼着牛肉干。 环顾周围,看着连一向不爱看箭的赛珠儿都目不转睛的,现在的姑娘都这么喜欢这样的呢,宁楚格想不明白。 在她眼里,还是哥哥那样沉默认真的男人有魅力些,可是似乎除了她之外并没什么女孩子注意。宁楚格又看到了林清,端正坐着,与世无扰的样子。 其实林清也是能参加鹰扬赛的,宁楚格知道他箭术并不差,可是这次东燕的使节团只派出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去鹰扬赛,拿了个不上不下的名次。 第五章 世子 宁楚格看看桌子上,除了果干奶酪外还剩些肉干,捧着一盘肉干,宁楚格步入最上面的金色帐子里。 贵族的少年们都可以给主君们献食,宁楚格乖巧地给各个主君请安问好,然后把肉干献给最高席上的大君,真格的主君笑道:“又是你这个小丫头,今年长高不少了。” 宁楚格甜甜一笑,半低着头磨蹭到阿爸身边。“这孩子长得越来越像乌娜拉了,以后一准儿是草原上的明珠。”不知是谁的声音,莫桑格抱起小女儿放在自己膝盖上“小丫头是重了不少,”捏女儿的小脸“长得也越来越漂亮了,阿爸的小珍珠。” 宁楚格亲昵地蹭着阿爸的下巴,两只小手握着阿爸的大手。阿爸身上有独特的草原汉子的味道,是宁楚格喜欢的气味,宁楚格就坐在阿爸的腿上听着主君们闲聊。 海牧换了身衣服,也回到自己的坐席上,发现自己出去射了场箭回来,某位主君大腿上长出了朵小姑娘,颇为惊奇。“这是宁楚格妹妹吧?比起去年真是长大不少。” 莫桑格笑道:“你们去年还是一块玩的伙伴呢,东珠还记得世子吗?”宁楚格跳下阿爸的膝盖,对海牧行了个礼,海牧笑着看她“妹妹太多礼了,去年咱们还在一块捉迷藏呢。” 说话间又有个十几岁的圆脸姑娘捧着果子进来献食,一眼就看到海牧眯着桃花眼,笑的风流,这女孩低着头红着脸,说着些献食的祝词,眼睛却悄悄地看向海牧,又顺着海牧的眼神看到红裙子的宁楚格,出去的时候就有些沮丧。 宁楚格当时也没想到,这姑娘出去后,海牧世子和东珠格格已经订下亲的谣言就传的满天飞了,并且越传越真,搞得宁楚格都有点恐慌,亲自去问阿奶是不是私下里把她卖了。 宴会结束之后莫桑格抱着小女儿回帐子,宁楚格抱着阿爸的脖子,抵着阿爸的下巴问道:“阿爸觉得哥哥今天射箭厉害吗?“ 莫桑格想了想”你哥哥是很厉害的,阿爸像他这么大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厉害。” “可是哥哥好像很不高兴啊。“ ”那是因为你哥哥老是忘了他还没长大这件事。“莫桑格把小丫头往上拎”也可能是因为大君他太期盼你哥哥快些长大吧。走,咱们去看看古扬那小子。“ 在帐子里,烛火下,古扬拿着一卷书在翻。莫桑格看见这个儿子翻书惊奇地像是看见了公牛下犊子,宁楚格也纳闷这货啥时候会看书了,“咱们草原上的小野狼也知道放下弓箭来看书了?” 古扬这才抬起头来看到阿爸和妹妹进来了,挠头道:”我不太看得懂。“莫桑格拿过那本书来,看到封皮上写着几个东陆的文字”农桑辑要“,哭笑不得”你看这书干嘛?想学种田还是养蚕?” 古扬疑惑道”蚕是什么东西?“莫桑格看着自己的傻儿子竟无语了”你从哪找到这本书的?“古扬道:”就是从东燕送的礼物里面随便挑了一本书,怎么啦?” “傻小子怎么忽然想要看书了?“莫桑格不解,古扬有些羞赫道:”大君总是说,读书能让人心平气和。我想着今日若是我能心气平和,那箭也不会射不准……“说道后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不是这样的,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先生教你识字,慢慢你自己就懂了。”莫桑格温声对儿子说“古扬,你还小呢,读书识字,武艺箭术都得慢慢来,有些东西越急越得不到。很多东西都是自有定数的,谁也急不得,大君也是。” 古扬讷讷点头。“况且,你做的已经让阿爸很满意了,”莫桑格拍拍儿子的肩膀“好小子,今天射箭射的不错。” 古扬嘿嘿一笑“阿爸,其实我平时射的更准。”“好样儿的,回头让阿爸见见古扬的箭术!” 莫桑格挨着古扬坐下,怀中抱着小女儿,问起两个孩子的近况。往往一年之中莫桑格也只能与孩子们见一两次之数,看着一对儿女,每次见面之时都长大那么多,莫桑格心中道不出的欣慰与遗憾。 烛光跃动,火影舔墙。古扬说起练箭的事情,“赫连师傅可厉害了,那么重的弓,他拉开都丝毫不费力,那箭嗖的一声,又快又准。我听过那么多人的射箭声,赫连师傅箭的那嗖的一声最利落好听。”古扬说的手舞足蹈的,宁楚格坐在阿爸的膝盖看着哥哥的傻样儿闷笑不止。 忽而又想起射箭的事情,撒着娇儿对阿爸说:“阿爸,之前古扬说好带我去学射箭,结果最终也没教我,你替我打他!” 古扬奇道:“你自己拉不开弓怎么又怪上我了?”宁楚格笑道:“那你捉迷藏只顾着和其他小姑娘玩把我给忘了又该怎么算?”古扬脸有点红“你别瞎说,我那是有其他事情。”莫桑格看见儿子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拉长声音“是哪家的姑娘让我们草原的野狼崽子看上了?” 宁楚格看着哥哥的脸都要熟了,只顾埋头在阿爸手臂里笑个不歇,古扬说不出话来。莫桑格不再逗儿子了,转过头来问小女儿“东珠最近可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宁楚格想了想,心中最先浮现出的是林清瘦长的身影,忍不住微微笑“我最近遇到个挺有意思的人,还学了持弓的姿势,” “胡说!你连弓都拉不开,如何学持弓。”古扬总算找到点反驳妹妹了,“切,你自然不会知道,有人会教我的。”宁楚格翻了个白眼儿。 兄妹日常互怼,莫桑格与一双儿女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温馨时光,只是心头还存着一件事,说不出口。 莫桑格丧妻之后,本来是决心再不有其他女人的,只想守着一双儿女盼他们长大。 这十年间,莫桑格一直独身掌管霍尔部的事宜,平静而孤单,这种状态却在一年前被一个女子打破,那女子眉眼之间颇像乌娜拉。 第六章 回忆 宁楚格沉默了,显然姐妹们都被男色所迷惑了。宁楚格天生的耳聪目明,又喜欢听八卦。她默默吃着肉,圈子那边几个女孩子的窃窃私语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 “东珠格格旁边的那人是谁啊,我好像在今年的鹰扬赛上看到他了?” “这你都不知道。我姐姐她们下午就去打听了,好像是青海部的世子。” “你骗谁呢?当我没见识似的,那青海部世子我去年见过一次,明明不是这模样。” “我听我阿姐的侍女说的,前面那个世子因为诅咒侧阏氏,已经被废了。“那女孩儿声音放低”那侍女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原来就是从青海部来的,这次青海部派来咱们这的人里头,有一个就是她亲戚。”宁楚格听的啧啧称奇,她都不知道还有这个内幕,这群女孩子的打探能力也太强了。 有个圆脸的小姑娘插话进来“诶诶,你们说,大君是不是已经把东珠格格许给世子了?我今日进去献食,就看见世子一直在盯着格格看。” “听说世子今年该满十四,还没娶妻,估计就是东珠格格了。”旁边的女孩语气笃定。 宁楚格噎住了,一口气没喘上来。海牧看见她神色不对,连忙把水递给她,宁楚格心情复杂地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下肚。 “格格没事儿吧?”海牧关切道,“无事无事。”宁楚格慌忙摆摆手。 坐圈的人都聊的火热,古扬就在宁楚格不远处,和一些贵族的男孩子们说起武艺的事情,甚至约起了角斗的时间,几个人比划起动作,很是起劲的样子。 唯有宁楚格这一块儿冷冷清清。舒欢一向是只爱聆听不爱说话的人,可海牧见宁楚格也一言不发,就有些稀奇了。 “我还记得去年我回青海部的时候,格格一直嚷着想学射箭,现在还想学吗?”海牧声线低沉又温柔。 “自然还想。” “东珠,去年咱们还在一起玩,你还在我大哥面前帮我,为何今天感觉生分了不少。我回青海部之后一直惦记着你说的话。去年我说明年必定练好箭来教你,苦练了一年,拿了鹰扬赛的头魁。可你现在怎么好像不认识我了似的,如此生分,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海牧侧着脸,一双温柔的桃花眼看着宁楚格,无奈地笑笑。 “格格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对我说的话吗?”去年的那个夜晚,两个人在靶场瞎玩,海牧说着要教宁楚格射箭,结果自己都不会,气的宁楚格拿箭尾戳他。 还不解气,就挠他痒,两个人一边笑的不行一边挠痒。“明年!明年一定练好箭来教格格!”海牧一手护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抓住宁楚格两只小爪子,笑的灿烂“那我教格格射箭,格格要怎么报答我?不如嫁给我,嗯?”海牧半开玩笑,盯着面前的小姑娘的表情。 小姑娘面上先是惊讶,复而笑了“你连世子都不是,拿什么来娶我?” “那如果我是,你就答应咯?”海牧面上故作轻松,心里扑通扑通的。 “嗯。”好久之后才听到一阵答复,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海牧看到小姑娘笑的眼睛弯弯的,挣脱了他的手,跑开了。 脑海里的画面历历在目,面前的人儿却不太一样了。 “不记得了。”现在的宁楚格淡定地答道。 宁楚格看到圈子里坐着一个十分出色的女孩儿,时不时会看向海牧,这女孩儿皮肤生得细嫩白皙,一双水濛的丹凤眼,温柔文静的气质在草原上是少见的存在,在一群人之中竟有鹤立鸡群之感。谁能想到这只是个小侍女呢。宁楚格看了那个女孩儿一会儿,然后继续吃肉。 一点凉凉的触感落在脸上,天空飘起了小雨。“东珠,回去吗?”舒欢看她脸色不好, “大家都还热闹着呢,我先不回去了,你身体弱,回头又该咳嗽了,你先回去。”今夜侍女们也玩的开心,宁楚格就叫古扬把舒欢送回去了。 坐圈的人们都热情的很,并不打算因为小雨就离开。其他圈子里的青年人端着酒杯过来走圈,第一个被敬酒的是海牧,海牧喝了三杯酒,圈子往外扩,新的人坐进来。 很快大家热热闹闹侃起来,互相劝起酒来,草原上的酒很烈。若要拒酒,需得当着众人的面与劝酒的人比赛一项技艺,输赢倒不论。 等劝酒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外向的女孩子也放得开了,草原上的规矩,女孩子敬酒,男子是要回以三杯的。 最先招架不住的是海牧,草原上的许多青年过来贺他夺得鹰扬赛首魁也就罢了,眼看准备敬酒的女孩子都排起了队,海牧苦笑不已。 终于又一个女孩子端着酒杯来的时候,海牧看了她一眼道:“小姐,我实在不能再喝了,不若小姐指定项目咱们来赛一场吧。”女子总不能和男子比赛摔跤射箭之类的技艺,宁楚格看那双含羞带怯的丹凤眼垂下来。 “那就来比唱歌吧。”这是草原上最常见的项目,海牧扬起嗓子唱起了牧原歌“神明问我为何回家/我踏上飞驰的白马/远远望见草原上有片彩云/云下是我心爱的姑娘……”这是草原上的一首情歌,讲述的是一个少年英雄,恋上牧羊女的故事,歌声悠扬,唱的坐圈的姑娘们都红了脸。 宁楚格只觉得很是讥讽。 宁楚格捏着自己的酒杯,却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看见了林清,林清也换上了传统的青色袍子,虽然看上去也还是不像草原上的汉子,但是似乎也没人注意到。 宁楚格敬了林清一杯酒,林清有些惊讶,慢慢饮下三杯酒,宁楚格就在这个圈子里坐下了,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人也少许多,大家只是坐下互相聊聊生活。 宁楚格听到林清在和旁边的男人聊起了酒的酿法“是用什么酿的呢?”林清问道,“拿高粱蒸出来的。”“可是草原上哪里有高粱呢?”“草原上有高粱的,但是很少,我们都是去东宛国买,谁家还不酿点烧刀子呢。”宁楚格听的觉得无趣得很。 另外一边也有人讨论起“冬天是羊肚子更暖和还是马肚子更暖和。”这样的问题,很显然这边是平民和奴隶的圈子,年龄也普遍大一些,是宁楚格从来不会接触到的一些人。 “格格怎么到这里来了?”林清转头问她,“我想大人坐下的圈子应该是很有趣的,于是就坐下了。”宁楚格老实答道。 “那格格怕是失望了吧,“林清对她笑笑”我原本就是一个无趣的人啊。“”我看大人郁郁寡欢的模样,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吗?”宁楚格问道。 “天底下也只有格格这样的人没有难事吧,谁人有没有自己的难事呢。” 宁楚格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为难之事。” 林清笑笑:“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难到格格了。” 宁楚格捏着手中的酒杯,思绪回到去年达木尔大会快要结束的那段日子。 那时海牧就要回青海部了,贞贞不知怎么的不许宁楚格再去见海牧,宁楚格实在不舍,悄悄借了一个小侍女的衣服溜了出去,又支开了原本守在门口的小侍女,自己混入了青海部主君的帐子里。低着头,守候在门口,准备等海牧出门吓他一跳。 却听见里面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你说之前帮你的人是谁?”这是青海部主君的声音,又粗又厚,错不了。 “是东珠格格。”这是海牧一贯温柔的声音。宁楚格没想到忽听到自己的名字,留了点心“你与格格什么时候相熟的?” “之前并不相熟。”海牧规规矩矩回答,“可知你这脸生的真好,格格见都没见过你就能帮你来。”那粗声中带着嘲讽,“若不是你妈死前说你是我儿子,我还真不敢相信。” 宁楚格在门口听的怒火中烧,里面的海牧倒像是已经不在意这样的话了,“你以为若是东珠格格真能看得上你这小子,嫁到青海部来,那你就是青海的世子了?”海牧眼睁睁看着那男人啐在他脸上“你以为你是谁?你母亲是个什么货色?呸,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留你一条命已经是仁慈,你别逼我…” 待青海部的主君出去之后,宁楚格已经不适合进去了,若是让海牧那么自尊的人知道自己听到了一切,怕是再也无颜再见了。 宁楚格心中不忍离去,站在帐子口那不知所措。听见帐子里头有个女孩儿的声音在安慰海牧,“王子不要伤心,他不过是怕王子威信太高抢了世子的位子。”那是跟在海牧身边的侍女的声音。 “不过是个蠢货而已,”海牧眼里满是讥讽,啐了一声“他还以为他真能让那个蠢儿子当上青海主君?待我娶到东珠格格,且看着吧…” 门口的宁楚格听呆了,心中不解,震惊,伤心一时之间五味杂陈。一时又想冲进去质问海牧,理智又叫她站住不动听接下来的话。 “王子自己心中有成算奴就放心了。”那女声掺着点委屈。 “你放心,宁儿,我定不负你。待我娶到东珠格格,就抬你做侧室。这么多年熬下来,只有你一直在我身边,等我能自己做主了,一定给你一个名分。”海牧轻抚着那侍女的面庞,安慰道:“东珠格格是个好女孩儿,她不会为难你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平静,外面吹着寒风的宁楚格却有点想吐。 之后宁楚格就大病了几天,病好了的时候达木尔大会已经结束了。宁楚格也在病中度过了自己的十岁生日。一年过去光景过去,好不容易都忘得差不多了,哪知道今年又遇上了。 又看到这个人,宁楚格以为自己会愤怒,结果没有,只有伤及自己的情绪,难道我还不如一个侍女吗?宁楚格问自己,却得不出答案。 “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却不是良人,可算是为难之事?”宁楚格懵懂地反问林清。 第七章 梦境 “哦?”林清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格格怎么会有这样的苦恼呢?”林清不可思议地笑了“格格金枝玉叶,在这草原上只有触及不到格格的人,却没有格格触及不到的人。喜欢谁,叫大君给格格绑来就行,有什么可愁的。” “那怎么能一样,我想要的是真心实意的喜欢,硬绑过来的人谁稀罕。”宁楚格知道这话幼稚,却也是自己的真心话。 林清却笑的不行,说是花枝乱颤都不过分。“没想到格格会这样想,这提拉儿原上,格格随便绑来一个人都能整日在你耳边说上百遍千遍喜欢格格,格格想要多好就能有多好,你所图的真心喜欢又是什么呢? 世人都贪恋权势,格格仗着样貌和身份的势,草原上无人不爱的。既然喜欢格格,那又何必管是喜欢权势还是爱恋格格的美貌聪慧,只要格格的权势不变,这喜欢也就不会改变。想那么多干嘛?” 宁楚格心中道不是这样的,却说不出反驳的话。雨渐渐下的大了,圈子里剩的几个人也都散开回去了。 “格格不回去吗?”林清问她,宁楚格摇摇头,不想动。外面的篝火都被雨水浇灭了,帐子里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 林清陪着宁楚格坐在雨里,宁楚格一身丧气只希望雨水能冲刷干净。 却听见林清在雨中唱歌,歌声被哗哗雨声遮住了大半,只隐约听见几句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虽然不知歌词何意,但是那豪迈之气也感染到小小的宁楚格。杯中之酒已经饮尽,酒杯又被落下的雨水填满。 “大人可要陪我一直坐到雨停?”宁楚格脸蛋红红的,豪气酒气一并涌上心头。“格格待多久,在下陪多久。”林清慢悠悠道。 宁楚格忽然觉得头上的雨就停了,正在诧异间,耳边有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格格别闹了,再不回去又该着凉了。” 宁楚格实在没想到海牧提着伞来寻自己了,酒气上脸,对身旁之人的一阵厌恶之感。随手就把酒杯里的雨水悉数泼到海牧脸上“你滚!你这个畜生!你…”宁楚格咬牙切齿地准备大骂这人,话说了一半就失去了意识。 最后晕过去的宁楚格被海牧抱回了帐子,喝酒淋了雨,发着高热躺在炕上。大病了一场,发着烧醒不过来,做了好多的梦。 开始梦见自己和哥哥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青衣少女三人一齐被困在一处悬崖底下的河床边,那两个人都受了伤,自己却找不到食物,那青衣女孩咬咬牙道:“再没有食物他会死的。”说着掏出一把锃亮的银色匕首,在胳膊上划开个口子就给古扬喂血。宁楚格又惊又怕,只能看着,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救哥哥。就这样,那青衣少女最后还是撑不住了,宁楚格就看她唇色纸白,没过几天就死了。梦中的宁楚格就和受伤的古扬把那女孩子葬在悬崖下。 然后又忽然换了个场景,还是在那个河床边,悬崖壁内凹出个石洞。这次是古扬一个人孤身受伤躺在里面,忽进来一个瘦高男子,左眼那里有一处碗大的青色胎记,宁楚格看到那青色胎记竟觉得心中一痛,想去阻止那男子进来。 可是那梦中并没有宁楚格出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男子靠近受伤的古扬,只见他轻轻笑了一下,伸手扼住古扬的脖颈。 宁楚格只觉得心中剧痛,泪珠不住地往下流,待梦中的宁楚格回到石洞时,也抱着古扬痛哭,又自责自己弱小无助。 宁楚格烧的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只喃喃“不要…不要”金帐子里的侍女们端着药汤,脸盆来来去去。贞贞一点一点拭擦着宁楚格的额头,忧心这孩子的安危,草原上每年因为发热而逝去的孩子数不胜数。 宁楚格好不容易从梦中挣脱,睁开双眼看见床边坐着的阿奶,急忙抱住贞贞,哑着嗓子喊道“古扬还在吗!我…要见古扬!”说这话时,竟不觉流下两行清泪。 贞贞想这孩子多半是做了噩梦,安抚道:“古扬在呢,乖乖,别怕别怕”又吩咐侍女道:“去把二王子叫过来,格格醒了想见他。” 直到古扬到了,拍着妹妹的手问她做了什么噩梦,宁楚格才止住泪水,慢慢平静下来。这梦实在真得很,梦中的心痛自责就像真的经历过一遍似的,那泪珠划过脸颊的感觉也不像是个简单的梦。 宁楚格看到眼前的古扬,脑海里却是梦中他倒在石洞中的样子。 另一边,莫桑格在和铁真煌在烛火下长谈,达木尔之夜对于各部落的主君们来说显然是个适合谈话的夜晚。 铁真煌一直以来很欣赏自己这个女婿,所谓志趣相投,比起铁真煌,莫桑格性格温和的多也细致的多。莫桑格正提起古扬“这孩子倒是努力有余,今天怎么却输给海牧了。”铁真煌道:”古扬还是太鲁莽了些,这方面他倒不像你,若继承了你的性子我倒也能放心些。” 莫桑格笑着说:“人从书里乖,我年轻时未尝不荒唐,长大明事理之后才好些。古扬还没到那个年龄呢。” 铁真煌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好多草原上的汉子总是瞧不起中原人的学问,可是我年轻的时候去东燕游历,那些能人异士往往令人刮目相看。而东燕国的书籍谈及治国治家之道,也实在令我叹服。有些人一出生就明白这些道理,也有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那些出生不能明白深奥事理的人要好好读读书才好。” “正是这样说,所以大君还是要为古扬寻一位可靠的老师才好,古扬他也到了该明事理的年纪了,大君从前说对古扬和对其他的孙儿们不同,不论古扬以后是霍尔部的主君或者是……大君对他有更大的期待,总之这书还是要学学的。“ 铁真煌沉思了会”你提醒的是,这一点是我疏忽了。你是他的父亲,有些事总要你去上心些。” 莫桑格笑笑,把最近心中存的一件事告诉了铁真煌“最近我的阏氏为我诞下一个女孩子。” 铁真煌略有些惊讶,随即平静下来”这倒也好,迟早你是要有血脉来继承霍尔部的主君之位,我对古扬是有很大期待的,他是乌娜拉的血脉,终归是泰尔部的人。” 想起襁褓中那个柔软的婴儿,莫桑格心软了一下,道:”别的都没什么,只是怕东珠那丫头和古扬心中不开心。” 铁真煌道:“古扬是男孩子,不该为这些事情怎么样的,不然我也瞧不起他了。东珠那丫头倒是,你要好好哄哄她。”莫桑格默然。 第八章 石貂 宁楚格从大病中完全恢复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达木尔大会许多的热闹活动。 病刚好了些,贞贞开始念叨宁楚格了“我的儿啊,平时贪玩我都多纵着你,可是这冷暖难道自己也不知道,你要是有个岔子,我…怎么向你妈交代。”说道一半看见宁楚格煞白的小脸,也不忍心说下去。 宁楚格弱弱地主动认错:“我下次不会了,阿奶你别生气。”贞贞心疼自己的小外孙女儿,摸着宁楚格额头道:“是海牧世子把你抱回来的,不论如何你当去谢谢人家。”宁楚格撅着嘴道:“随便派个人去送些东西就好了,我...我现在站起来费力得很...怕是走不了那么远...” 贞贞瞪了她一眼“抬,也得给你抬过去!” 宁楚格不情不愿地去了,海牧也没提那天晚上宁楚格骂他的事情,仍然客客气气地招待她。 宁楚格病好后,那梦境常常又浮现在自己的眼前,搞得她整个人都有点魂不守舍。 直到看到古扬在草场上又约了一群人角斗,一副活蹦乱跳的模样,宁楚格才安心了许多。最近古扬撒着欢准备出去玩的时候,都看到妹妹担忧地看着自己,还不忘叮嘱一句:“注意别摔太狠了,路上小心。”古扬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梦着什么了,最近每次他出去玩,宁楚格都格外温柔,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古扬想来想去,觉得妹妹应该是整日不出门给闷傻了。刚好围猎会也要开始了,这是达木尔盛会的压轴活动了。 古扬死活劝说贞贞让宁楚格去围猎会逛逛,“横竖她也不会打猎,无非是骑着马溜溜,能出什么岔子。”古扬说,贞贞勉强同意了。 围猎会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宁楚格一早就换好骑装,把平时散落的长辫子被一根红丝带盘绕在后脑勺,精神看起来就好多了,不再是病恹恹的模样了,那雕花小弓也别在身后。 宁楚格吃完早饭,嘴角的羊奶还没擦干净就兴冲冲去找舒欢玩,舒欢今天也是一身干脆利落的骑装,蓝色发带,和宁楚格站在一起看起来和谐极了。 今天是围猎的日子,贵族们带着自己的人在草场上射杀猎物,猎物多者自可得到大君的嘉奖。宁楚格也打算骑着自己的小马去围猎的场子里晃悠晃悠,宁楚格的爱驹是一匹温顺的白底棕色斑点的矮脚马,名叫安生,宁楚格平时爱惜的很,谁都不让碰的。 宁楚格抱住马头,亲昵地蹭蹭,安生很温柔地看着她,宁楚格爽利地踏着马镫上了自己的小马。宁楚格还没正式学习骑术,不过是懂一些基本的操作,仗着安生温顺通人性,宁楚格也常常骑马出去抖威风。 宁楚格射箭也不太行,骑马更不在行,骑射就更不用说了。但是这倒不妨碍她每次都骑着小马慢悠悠在围猎场上晃悠,假装自己很在行。 多吉跨在自己的爱骑上,眼看着草原辽阔无际,天空晴朗无云,身后更是浩浩荡荡的草原铁骑,一时间心神激荡,真恨不得率军飞驰中原。 深吸一口气,多吉心中想着要拿下头魁,草原上历年的规矩,达木尔围猎场上拿下头魁的人可以向大君许下一个心愿,到时候,他要为赛珠儿求娶一门好的亲事,他就这么一个同胞妹妹了,怎么也不能远嫁东宛。 草原上也不是只有赛珠儿能为草原和亲,多吉看向前方,那里有一道高高扬起的红丝带。 多吉这次把自己最精英的部下都带上了草场,抱的是个必得的决心,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跟在多吉身后。 铁真煌一眼就看穿了这个长孙的所图,心里叹一口气。 今日的微风,吹在脸上还是很舒服的。大部队出发的时候马蹄震雷,烟尘滚滚,参赛的贵族少年们都带着自己的部下涌向广阔的围猎场。 今年倒也有一件新鲜事儿,往年都是贵族的青年男子们的角逐,虽然从来没有什么硬性规定,但是今年却是宁楚格第一次听说有姑娘上场的,着实让人开眼界。宁楚格之前就听说过这个姑娘,据说前年木子源将军和其女木英外出打猎,将军在专心盯着一只猞猁,不防身后一条蝮蛇潜草而动,此蛇因其敏捷狡猾著称,向来有草上飞的名号,将军之女彼时也才十二岁,却是冷静过人,将军只见一只飞矢擦身而过,箭矢穿过那毒物的皮肉又没入草地数寸,据说那青蛇被钉死在草场上时,仍然在尘土中扭动抽搐不止。 射蛇救父的事迹在草原上流传,大君前年的时候还特地召见了这女子,赞其有父兄之风。 只是这女子并不是木子源将军的大阏氏所出,之前不得父亲重视,因而没有被带过来参加达木尔盛会,宁楚格一直无缘得见。 没想到这姑娘带着手下直接来参加围猎,啧啧,真是个不得了的女孩子。 待到大部队都散开在辽阔的草场上,宁楚格和舒欢,还有其他一些小姑娘才颠着小马慢悠悠地进入草场的深部。 宁楚格拿出一只箭,尝试着拉弓射出来,只见那支箭飞了一小段路就软绵绵地坠了下去。宁楚格抬眼就看到古扬的的一个伙伴,打了个招呼“阿端,你们也到这边了啊。”那男孩儿笑着回“格格你们也在这边玩啊,姑娘们倒是要小心一点,好多爷们都在这边射猎,人多手杂的,姑娘们还是避开些好。” 宁楚格点点头,转身对女眷们说道:“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别不小心被当成猎物射了。”大家都陆续散开了,也仍有个不听劝的小姑娘还在原地晃悠,宁楚格只顾拉着舒欢离开了。 正走着,远远地有杂乱的马蹄声,宁楚格侧目远视,见一群马鹿疾跑而过,带起一阵风,惹得长草随风而动,想必是后面有人在追赶。 宁楚格回看,果然见一人银甲白马孤身在追赶那群马鹿。远远的只见那人乌发和银带迎风齐飞,虽然看不清脸,却也能见其英姿不凡。 宁楚格心中纳罕为何之前没见到过此号人物,此人又为何孤身一人袭奔而来。舒欢也疑惑的很,问道:“这人是谁?看上去像是海牧世子。”宁楚格道:“我看着不像,咱们且在这里留会儿吧,看看到底是谁。” 宁楚格与舒欢二人又往前走了会儿,忽看到一群人从四面相汇而来,另一拨人追的马鹿也跑到此地,霎时间四波人马将那群马鹿团团围住在圈里,那白马上的人率先出箭,其他随从也纷纷出箭,这群人很快将马鹿群射杀。 看来是一波围猎,宁楚格与舒欢都很有兴趣,远远地跟在那群人身后看他们行事。只见这波人每次都是约定好地点,看到猎物就往一边驱赶,再成团围杀,偶而也会单独追猎,很快就收获颇丰了。比起大部分人散开式的捕猎,这显然效率高得多,但是要求骑手对于时间地形的要有高的熟悉度,这一点,很多人就难以做到了。 舒欢啧啧称奇:“这位恐怕就是今年的头魁了。”又一次目望那身着银甲的人追逐两只猞猁,只见那白马俊逸,银甲似电,乌发如云,忽而马儿不再扬蹄飞驰,慢慢停了下来。 宁楚格视线移向另一边,见有个黑马红衣的人,那是多吉的身影。 木英今日穿上了母亲给自己新做的银甲,照着先前伙伴们试验过的法子捕猎,效率倍增,兴致正高,正追着那两只花皮猞猁,那两只猞猁潜在深草里,目力难以看清,只凭借草晃动的痕迹与声音来追逐。忽而一只乌羽闪现,草丛里没了动静。木英心下了然,这是被别人给截胡了。心中有些懊恼,但是这是被规则允许的截胡,木英只好掉马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 却见一声“等等!”回头瞟了一眼,是个红衣男子,木英皱着眉“有什么事儿吗?”多吉之前就看到这一拨人马,却没料到领头的是个青年姑娘。 心中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木子源将军之女,他还以为将军之女必然彪悍粗旷,没想到这姑娘如此明艳苗条,剑眉星眼,这样的姑娘在猎场上实在少见,想远了想远了,多吉摇摇头回过神来,看着这姑娘明亮的黑瞳顿了一下道:“姑娘,可否不要模仿我的部队采用的法子,这狩猎场上讲究的是公平制胜,这次胜负对我很是重要,还望姑娘谅解。” 木英不爽道:“这明明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法子,之前已经练过许久了,谁又模仿你了?我用我的,谁也管不着。”说完这话就转头策鞭,白马扬蹄而去。 多吉也只能掉马头离开,他这次带的部队算的上是最精英的了,因而并不很担心这个女孩子抢他的头魁,只是这个女孩儿神采之飞扬,实在令人见之忘俗。 另一边,舒欢与宁楚格遇到了古扬的部队,古扬这也是第一次参加狩猎赛,算是最小的那个了,论经验论箭艺都与多吉差上一些,之前又吃了紧张的亏,长了些教训,这次心态放松了很多。 遣部下去搜查猎物,自己就陪着两个女孩子慢慢逛着,偶尔看到小猎物也顺手射一下。听起宁楚格说起刚刚银甲围猎的事情,心中思量了一下“那应该是海牧吧,我看他今天穿一身白色软甲,除了他还能是谁?“宁楚格摇摇头”我看那人不像他。“ 三人并肩齐马地走着,避开那些火热的大部队,慢吞吞地游荡在在安静的草场上,吹风漫步,宁楚格和古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舒欢一如既往地偶尔插进两句话,总觉得气氛哪里怪怪的。 宁楚格看见草丛里一只白色身影在草丛里溜达去,“看,好大的一只兔子!“古扬和舒欢视线移过去,古扬皱眉道:”不像是兔子,“舒欢凝神看了下惊道:”这…这似乎是,是石貂!”宁楚格很是惊讶。 石貂的皮毛异常珍贵,在草原上都很难看到,在其他地方更是千金难求,有价无市。只是这种动物一般不在白天出没,现在能看到石貂已是稀罕,况且纯白毛色的石貂更是闻所未闻。 看来想射这只石貂的人也知道它的价值,所以谨而慎之地想一箭穿双目,留下完整的皮毛。 果不其然,回头就看见海牧和另一个白衣蒙面女子相伴而来,骑着马慢慢地靠近那团白影。看见古扬,海牧有点惊讶,想到古扬的性子应该不会和他抢只石貂,海牧放松下来,打了个嘘声的手势。 宁楚格看着旁边那蒙面的女子,一双熟悉的上挑的丹凤眼毫不畏惧地看着她。宁楚格有点嫌恶海牧的做派,不想与他再有交集,就想夹着马肚子想离开。 第九章 心愿 海牧看着那团白色的皮毛光亮的小兽,在草丛里哆哆嗦嗦地寻食,心中犹豫了一下,他一直想找个名头帮兰宁提一提身份,正巧遇到此等良机,于是把弓箭让给一旁的兰宁。 古扬看到这个动作很是疑惑。兰宁会意,举弓,瞄准,弓弦拉满,古扬挑了挑眉,不明所以,海牧眼睛直盯着那小兽的动静,却没注意到坡下还有正想离开的宁楚格和舒欢二人! 古扬待发现不对劲,想要要出声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那箭嗖的一声离弦而出,却是擦着那石貂而过,石貂受惊,化成一团白影跑的老远,那箭势却只是稍稍被阻凝了一下,一边下坠仍然往前飞去,直冲着坡下的宁楚格而去。 宁楚格本来背对着海牧他们,一心想走,忽见听见利箭破空之声冲自己而来,思索都来不及了,下意识地一偏身体,那箭是擦着她的后脑勺而过的,红色的束发丝带随之扬起,散落,掉地,一头乌发就这样散落下来。 “嘶……”好痛,宁楚格捂住头。” “东珠!“古扬奔向自家妹妹”怎么样,没事吧?“舒欢也在旁边惊得说不出话来。古扬看到妹妹还是个完整的样子,心放下了一半,怒火却是蹭的一下起来了,怒视海牧。 海牧此时也过来了,看到宁楚格披散头发的样子,又见地上散落着一条红丝带并几缕乌发,那箭矢也在不远处。慌忙下马请罪。“都是我不好。格格没伤到吧?我箭术无技,定当在大君面前向格格请罪道歉。”海牧走至宁楚格马前半跪着。 舒欢在一旁拨开宁楚格密密的长发,一番检查之后轻柔道:“还好没有伤到皮肉,可惜了这好头发,咱们这就回去了,别在这呆着了。” 古扬听到这话更生气了:”这是围猎大会,不会射就不要来这里充场子,东珠要是出事儿了,你们谁担得起?” 宁楚格半是生气半是委屈,扫了一眼那跪在海牧身后的蒙面女子,不满道:”世子到底是箭术无技还是御下无方?只望世子赏罚分明,不然就是闹到大君那,我也是不依的。“ 海牧心中明白这件事不是道歉可以解决的了,默默一声叹息,起身回看,兰宁就跪在他面前。若是闹到大君那,大君知晓格格被一个侍女射伤,那自己也就留不住她了。海牧走到宁楚格旁边,捡起那落在地上的沾了些灰尘的箭矢,看了好一会儿。宁楚格皱着眉看着他,不明白他准备做什么。 海牧终于回到兰宁身边,俯下身来,扳起她的下巴,眼看那双极美的眼睛无助地望着他。 海牧握着那箭矢,轻轻在兰宁耳边说:“别怕,别动。”一边手执那箭,尖锐的箭镞指向兰宁白净的脖颈,一点一点划过兰宁脖颈处的肌肤。 兰宁一双水濛的丹凤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定定地看着海牧,下巴被海牧牢牢地握住了,挣脱不开。血水很快渗出在白皙的皮肤上,海牧垂下手。一道血痕已经印在那女子的脖子上了。 海牧起身,看着已经滩坐在地上的兰宁,心中有所不忍,转过身来时,已经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道:“如此,这箭伤也算是还回去了,还请格格饶恕这丫头的无心之失。” 宁楚格呆了,看到地上的女子,泪眼里有伤心绝望,还有满满的恨意,直直看着宁楚格,那是,冲着她的恨意。 宁楚格心中觉得不舒服,不想纠缠什么了,只想快快离开此地。淡淡对海牧说道“我知道了,此事揭过,不用再提。”说完提起缰绳,也顾不上旁边的古扬和舒欢,扭头离开。 古扬待要去追妹妹,却被舒欢拦下,柔声劝他:“让东珠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舒欢又扭头对站着的海牧说:“格格不会计较这件事情了,格格她,其实一开始就不会和你计较的,你们走吧。”海牧行了个礼,抱起那女子放在马上,带着她走了。 舒欢从小和宁楚格一到长大,两个小女孩儿之间也没什么秘密。舒欢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东珠又开心又羞涩地告诉她,自己喜欢海牧了。那时候海牧还不是世子,常常被异母的哥哥刁难,东珠和她两个人,遇到过几次,东珠一向是仗义的性子,看到那么多人欺负一个人哪里还看得过去,于是派自己的守卫去把这群人赶走了。 那群人看到是东珠格格阻拦,也不敢再放肆,受了点伤,叫唤了几句就走了。倒是海牧,被那么一群人拳打脚踢,脸上身上青的紫的肿的带血的,也没吭声,被东珠救了之后却强撑着道了个谢,虽然说谢了一半就跪下去了。 之后格格若有若无地总是从海牧的帐子旁边经过,怕海牧受到那群人的报复。渐渐的,就彼此认识了,后来也一同玩耍过。舒欢现在回想起那时候的落魄的海牧,不卑不亢的样子,这样一个人,其实从来不必东珠操心什么。 舒欢转头嘱咐古扬说:“你别管这件事情了,海牧世子也不是有意的,东珠都不计较了,咱们也不要再提了。”古扬下意识就想反驳,但是面对舒欢又说不出反驳的话,闷闷答声知道了。这件事哪里说得清呢,舒欢只好沉默着骑着马。 另一边,是海牧在柔声安慰兰宁,“若是我不下手狠一点,格格闹到大君那边去了,你就再难以翻身了。宁儿,你知道我总是护着你的。” 怀中的女孩儿不说话,眼泪簌簌的往下掉,海牧让马儿慢慢地走,轻轻说道:”我从前和你说过,总会给你一个名分的。可这名分也是千差万别的,若我是青海部的主君,你做什么我都能护得住你。若我不是…“海牧深深叹了一口气,“若是我那蠢货兄长成了主君,咱们两个人,可都没什么好下场。” 兰宁恨道:“我只恨自己家世帮不了你,不然又何必受这样的屈辱。”海牧缓缓道:“东珠格格只是性格高傲些,心地是好的,她于我有恩,你不要记这个仇。”兰宁含泪不做声。 海牧这样说着,却不知另一边宁楚格已经把他在心中骂了千百遍了。宁楚格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年在帐子口听到海牧说要娶那小侍女,只是生气海牧对自己所无真心。 如今看海牧对那侍女也能下这样的狠手,才知道他不过是个没心肝的人罢了。世人都贪恋权势,这话的确不假。 围猎比赛日暮才会结束,宁楚格一人一马在草原上慢慢走着,这里这么大,倒也不会挡别人的道。大概在人多热闹的地方,总是一不小心就会碍道别人吧,宁楚格这样想着。 这一个漫长的下午,宁楚格颠着马儿,看那一群群人去争夺猎物,看见红衣服的多吉一脸志满成功的得意,顺便还看到了林清,他跟在多吉旁边。又看见了银甲白马的那人,宁楚格想去看看那是谁,奈何那人骑的太快,宁楚格的矮脚马跟不上。宁楚格第一次一个人呆这么久,不觉得寂寞,倒是感觉这些人都很有意思,只是自己没意思。 日暮时分,慢慢颠回去,宁楚格这个意境应该配上一壶酒,可是自从喝酒淋雨之后,贞贞就一直对她把的很严。宁楚格回到了坐席上。各个部队也陆续回来了,奴隶们在地下清点猎物。这些猎物很快就会被剥皮洗净烤好端上今晚的宴会。 统计结果出来了,大君在篝火下宣布围猎的头三名。“狍子,十二只;野羊并马鹿各八只;猞猁,五只;赤狐,三只;这次围猎大赛的第三名是卓尔海牧!”海牧坐在自己的坐席上微微笑着,其他的几个主君都夸着年少有为等语,海牧倒不在意这个名次,反正这个对他没什么作用,还是别挡别人的道好。 大君停顿了下,接着说到:“野兔,二十只;狍子,十二只;山鹿,十只;猞猁,十只;沙狐,八只。第二名是木英!真是没想到啊,木子源是养了个好女儿。”宁楚格看到那银带银甲的苗条身影站起来接受大君的嘉奖,这才明白之前看到的银甲就是那个名声远扬的女孩儿,只是被她散下来头发,遮住了侧脸,宁楚格坐在后面也看不太清。多吉也忍不住望过去,木英扬头浅笑地受了大君的嘉奖,愈发明**人。连铁真煌都被这笑容感染了,这才是草原女儿的朝气,“虎父无犬子啊,木英以后可想留在霍尔部,我骑射营真是缺英才的时候。“骑射营是草原上仅次于狼虎营的军队,也是经常会出少年将军的地方,木英握拳半跪“自当为大君效力!”铁真煌笑道:“好!“ 待到银甲退下之后,宁楚格眯着眼睛想看清那传闻中救父的女孩儿,可惜那女孩儿只是侧着头和旁边的人说话,浓密而稍稍卷曲黑发遮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鼻尖,宁楚格却觉得这姑娘的侧影很是眼熟,不知在哪见过。 接着听阿爷讲话:“……沙狐十只,野狼两只。今年围猎大赛的头魁是霍尔多吉!”大君倒不意外这样的结果,看着自己的孙子夺得首魁铁真煌也还开心,“这段时间我看你苦练骑射,这次表现不错,按照惯例,围猎大赛的头魁可以提出一个心愿,你想要什么呢?” 多吉心中欣喜,半跪道:“我这次想为胞妹求娶一门好亲事。” 铁真煌心中已有所预料,“哦?怎么赛珠儿是看上了谁家的儿郎啊?” 多吉道:“是我擅自为妹妹看上个好人选,还望大君成全,正是海青部世子海牧,我看这两人实在男才女貌,品行相当,私自向大君求上这一门亲事!” 宁楚格惊了,实际上周围一片静穆,连海牧自己都是万万没想到。海牧之前有意让着多吉,知道他不令妹妹远嫁,想到想保住自己的胞妹。考虑到多吉和自己同是侍妾所生,体谅他的怜妹之心,因而也没想与更他争夺头魁。 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倒是把算盘打到自己头上来了,海牧一贯的微笑也保持不住了。 铁真煌道:“这姻缘之事,不好强加定夺,不知海牧世子和赛珠儿意下如何?若是两人都情投意合,我和长生山自然会成全他们二人。” 多吉转向海牧,行了个道:“不知世子什么想法?”海牧心中暗骂他蠢,这么大的事儿之前也不透个气儿,一边暗暗思量这门亲事,娶了赛珠儿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有了大君和多吉的支持,青海世子的位置算是坐稳了。可是看着多吉那张急切的毫不掩饰的脸,海牧觉得和多吉站在一边,未必是个最好的选择。 海牧心中自然最好的人选是泰尔的东珠格格,这才是大阏氏的亲外孙女儿,娶了宁楚格,就能得到贞贞的支持。况且,他之前废了不少心思才靠近了宁楚格,若是现在答应下来,之前所做都是无用功了。 第十章 留下 这么多贵族的注视之下,直接拒绝显然会是海牧会做出的选择,海牧缓缓道:“赛珠儿格格出身高贵,聪慧美丽,我只怕高攀不上格格,我与格格相处不多,恐怕格格也不知我的品行作风,若是就此订下婚事,岂不是委屈了格格。 再者家父还不知此事,我做儿子的又怎么能私定终生。此事还是长远而计的好。待格格了解我品行之后,若是还看得上我,我自当带着海青部的黑珍珠和长毛马来提亲。” 这就算是很委婉的拒绝了,措辞也很得体,为多吉和赛珠儿留住了脸面,多吉事先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此刻站在堂下有些无措。 燕尔部的主君笑着打圆场道:”我看这两人真是绝配,草原上除了赛珠儿格格这样的高贵出身,谁又配的上海牧世子呢。就是年青人面皮薄,羞涩了些,要我说,让着两人达木尔盛会的时候多多接触,没准啊,这盛会半个月就成就了一门好亲事。” 真格部的主君也笑得不行,连声应是,元尔部的主君年纪比他们都大些,开玩笑道:“大君就这么两个宝贝孙女,我看大君也未必舍得让格格们这么早就嫁人。” 铁真煌笑笑,“年轻人们的事情就凭他们去吧,我又管的上什么,我这个老家伙不被他们嫌弃就好了。” 又对着多吉说道:“你先回去自己的席位上吧,惹的你妹妹都害羞了,我霍尔部的格格难道还怕没人要吗?我看你这个做哥哥的是担心过头了。”多吉只好作罢,回到自己的席位上,果然看见赛珠儿脸红红的,眼睛盯着果盘。 唉,多吉心中的止不住地叹息。自从父亲因病去世之后,妹妹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结。宁楚格和古扬都有贞贞庇护。只有自己的妹妹,除了一个格格的名分外什么都没有。 宁楚格看着多吉一脸忧思地落座,想不明白赛珠儿又是什么时候相上海牧的。海牧怎么跟个宝贝珍珠似的,女孩子们个个都爱。 歌舞还没奏起来,林清起身来,走到席下,抱拳道:“承蒙大君恩泽,在下在围猎场得到个珍稀的玩意儿,不敢私藏,特来献给大君。”铁真煌眯着眼看他,林清使了个眼色,便有奴仆端上来一个铁笼子,只见那笼子里有一只皮毛光亮的小兽哆哆嗦嗦窝在角落里。 宁楚格看着这只纯白毛皮的傻貂,看来它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最终还是被林大人带回来了。只是不知林清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它活着献上来了,傻貂,宁楚格内心默默同情它。 “在下也是第一次看到纯色毛皮的石貂,想来也是草原上的吉兆,因此特来献给大君。”林清的声音在帐子里响起,坐席上的贵族青年们都伸着脖子看那只小兽,原来石貂就难以见到,更何况这样稀奇的。 连上位的主君们也都啧啧称奇,“我活了这么多年,上次见到纯色石貂还是咱们草原九部握手言和的时候,也是在第一次达木尔大会上,当时是只棕色的石貂。“元尔部的主君摸着胡子露出回忆的神态,真格部的主君笑了笑”看来的确是个大吉兆了,我们草原上很久没有这样的事情了。“铁真煌因这吉兆之语暗合了心中所想的大业,十分喜悦,道:”祖宗的规矩,献上这等吉兆的人也可提出一个心愿,副使节可有所求?“ “在下,自小跟随老师游历山川水色,如今已走遍大半个东燕国,所见风物人情,各有特色。然草原上的性情之真,豪迈轩昂,实东燕,东宛所难及。在下游历之境众多,唯有提拉儿草原之美难以阅尽,令人流连忘返。半月后,使节团将离开草原之国,在下却不舍离开这片草原,恳求大君能允许我继续留在草原上,为大君效力。“林清立着抱拳道。 铁真煌看此人生的仪表堂堂,说话不卑不亢言辞得体,心中倒也有爱才之心,加上他带来了纯白石貂这样的大吉兆,对林清已是很有好感,”副使节若是还没有看够草原的美景,尽管留下看个够,难道我提拉儿草原之大还不能多容下一个人吗?“铁真煌大笑,旁边的主君们也都颇为自得,”来!为我草原围猎场的好儿郎们共饮一杯!“铁真煌举起酒杯,自上而下,从主君们,贵族到平民到奴仆,依次举起酒杯同饮,一片欢腾的气息在草原上升起。 林清也行了个礼就退到一边了。慢慢喝着酒,林清看着百人同饮的画面,心中默默叹息。中原上战火连连,内乱外祸不止,有些州府甚至已经有易子而食的现象了,而最北面的提拉儿原上连奴隶都已经能在节庆的时候吃肉喝酒了。 难道李性王朝的气数已经断绝了吗,林清一口气闷在心中,杯中之酒下肚,火辣辣的感觉从胃蔓延到胸腔。 宁楚格听到林清提出想留在草原,很是惊讶,于是目光跟随着林清,一直到他回了席位上,看见林清喝完酒之后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宁楚格尝了一口自己的酒杯之物,甜的,很显然酒又被贞贞换成了羊奶。宁楚格撇撇嘴,对身后的小侍女抱怨道:“谁要喝这玩意儿,你去给我拿一壶酒来。”那侍女低着头答道:“大阏氏说了,格格这段时间不能喝酒,等完全康复了才能喝。” 宁楚格不耐烦道:“你去拿就是了,今日盛宴,大君也高兴,几时又轮到你管我了?”侍女哆嗦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儿没动,还是回道:“大阏氏千叮万嘱,不能让格格食辛辣之物,也不能喝酒。格格还是忍耐些吧,好歹等身体好些再说。” 宁楚格知道今日无论怎么说都是别想喝上了,她虽是格格,可是还小,侍女和奴隶们都是阿奶派给她的人。处处受到限制,阿奶说她不能做的事情,那无论如何都是做不了的。可是贞贞管她越严,她倒越想去做。 不能在阿奶眼皮子底下做的事情,不代表不能偷偷去做嘛… 第十一章 木英 原王朝来的使节被请入金色帐子之中。“老师来了,”铁真煌坐在席位上并没有起身,微微笑着看着面前的老人。 “不敢当,”老人弯着腰行礼,苍老的面容上还是如常的神情。“老师从前教我良多,学生带着老师从前说过的话来治理草原,如今水草丰盛,人人安居,老师该有一份功劳。”老人直起身来,道:“大君天赋禀异,治国有方,是天赐的君主。我昔年所教不过是皮毛而已,哪里敢腆着脸皮说自己有功。” 铁真煌看面前老人瘦弱却笔直的身影,与刚刚围猎会上那个年轻的身影如此相似,几乎可以重叠起来,虽然身形不同,神态却如此一致,不卑不亢,有如修竹。“老师坐下吧,”铁真煌道“今日那个想留在草原的小使节也是老师的学生吧。” 老人看四周无座,只有铁真煌的对面还剩个位置,于是也就坦荡坐下了。隔着一个小木桌与铁真煌相对缓缓道:“他是我的学生,也会是我的最后一个学生了,我已经老了,再也不能带学生了。” “说起学生,”铁真煌有很多想问的话,“多年未见,当年我的同窗们不知现在都如何了?我在草原慢慢就断了与他们的联系了。” “他们,死的死,走的走,京城里或许还有他们的后人,一朝富贵都成空。”老人叹了口气道,“天下有几人能像大君这样福泽深厚呢。” 铁真煌也有些感慨“李予之他呢?“”他……”那老人陷入回忆,良久之后吐出气息“他不知所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铁真煌道:“我原以为他那个性子,就当一个闲散的王爷,最是好不过的了,怎么样也都能顺顺当当的。他从前于我有恩,若老师能找到他的后人……”老人想起这个学生的命运唏嘘不已,“他若是一直是个王爷倒还好,造化弄人,所以说是注定吧。”铁真煌默然了很久。 “老师是个聪明人,应该会知道这次草原不会再派子孙们去做人质了吧。”铁真煌忽然说道,“并非意料之外,”老人看着面前这位温和的君主道:“我来的时候已经做好空手回去的打算了。我也老了,为李氏的王朝付出所有了,该做到的事情全部完成了。是时候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此去一别,恐怕与大君再无相见之期,大君珍重。” “其实若老师愿意,也可在草原上安度晚年。“铁真煌有些伤感。 “多谢大君的美意了,只是落叶归根,老家伙还是喜欢家乡的口味。我已经三十年没有回乡了,还是时常想念家中的鳜鱼。“老人砸吧砸吧嘴,似乎在回味的模样。 而在另一个小小的帐子里,宁楚格也在砸吧嘴,偷偷尝着怀中之物。怎么这么酸啊,这是啥哟,宁楚格半夜溜出来,瞒着贞贞偷偷溜出来找酒喝。可是她已经尝了三个罐子了,还是没找到记忆中熟悉的火辣辣的烧刀子的味道。 今晚是个良夜,如果宁楚格学过偷鸡摸狗这个词的话,可能就更明白怎么形容自己的举动了。宁楚格晚上在被窝里的时候一直偷偷掐自己的胳膊,等着阿奶睡着了,守床的侍女也眯了,宁楚格蹑手蹑脚走出帐子,对守门的那两个侍卫做个嘘。 考虑到古扬可能会像阿奶揭发她,小胖子格尔费经常不靠谱,舒欢太文静了这事儿不适合拉她下水。 宁楚格决定单独行动,现在谁也管不着她了,唯一的问题是她好像,找不到酒罐子了,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太难吃了,宁楚格皱着眉用手指蘸着尝味儿。 外面夜色撩人,宁楚格从小胆子就大,此刻一个人呆着,没有亲人奴仆相围,连个看她的人都没有,真是无比的自由。 那些门口的守卫不遇到危险的情况一般不会出手,宁楚格深知这一点,于是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个夜风真是吹的人心旷神怡,宁楚格最终决定放弃找酒,就在外面晃一晃。 因为主君们都在旁边的金帐子里休息,所以这一片守卫密密麻麻,白天盛会的喧嚣好像不存在过似的,只有安静的要透明的风声与呼吸声,和每个帐子里留的几盏暗暗的灯。 自由但是没意思,没意思但是实在很舒服。宁楚格伸了个懒腰,准备往另一边林清的帐子那走走,还没到林清的帐子里,经过靶场的时候隐隐听到了有节奏的射箭的声音。 宁楚格心中觉得莫名其妙,这大半夜的竟然还有人在靶场射箭?想了一下,磨蹭到靶场的门口,把自己随身带的玉佩亮给那守卫看了下,低声问那守卫“现在是谁在靶场中?” 那守卫也低声回道:“属下只知道是个贵族的小姐,白色发带,身量细长,几个时辰前进了靶场射箭,一直未出。” 宁楚格想了想对那守卫说:“放机灵点,待会若是听到我的喊声就进去。” 轻手轻脚进了门,看见靶场中央有一女子身影,在独自一发一发拉着弓,远处的靶上红心处整整齐齐插着许多只箭,那一排的靶已经有一半都插了密密麻麻的箭。 宁楚格没想到再见到传闻中的木英会是在这样的场合,虽然现在打扰到别人不太好,但是阿爷告诉过她,若是靠近正在练武的人一定要高声打个招呼。 宁楚格于是喊道:“射箭的是谁人,我是霍尔部宁楚格!”木英乍一听到个脆生生的喊声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这大半夜的,哪里会有小孩跑到这里来。侧目看到篝火下的宁楚格,圆圆的小脸蛋,被散下来的乌发遮了些,只穿着薄薄的睡衣,披着件羊羔小皮袄子,好奇地张望着。 木英心想,这不是哪个妖怪变的吧,母亲从前说过有的妖怪会变成可爱的孩子模样来取人性命。“我是木将军的女儿木英!”她只好这么答道,紧握着手中的弓,慢慢向那小姑娘靠拢。 宁楚格只见那苗条的身影向自己走来,在篝火的暖光映照下,那姑娘的脸渐渐明晰,只见这女孩儿一身素白长衣,腰里紧紧束着淡青色的纱带,身量高挑,蜂腰削背,剑眉入鬓,一双眼眸映着跳跃的火光,明亮有神,带着点天真的争强好胜。 宁楚格呆住了,怪不得之前会觉得她眼熟!但是怎么可能呢,眼前这姑娘,分明是梦中出现过的那位青衣少女! 第十二章 喝酒 ??“你这小姑娘,这么晚了来靶场做什么?”木英看宁楚格呆呆的不说话只好先打破沉默,“我……”宁楚格一时间思绪杂乱不知道说什么,”我不过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不过你又是为什么大晚上的在这射箭呢?”宁楚格反问回去。 “大晚上的射箭,也是因为和你一样睡不着啊。”木英答的干脆,转身又回去射箭了。 宁楚格看着木英射箭的侧影,确确实实是梦中出现的那人。怎么会呢,自己明明今日才见到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过去的梦境之中。 一边思索着,一边听到木英的声音,“你快回去吧,在这看人射箭有什么好玩的,不回去你阿妈要着急了。”木英边射着箭边说道,“我阿妈早就没了,”宁楚格闷闷地答道,又言“我阿奶还没醒呢,不着急。”木英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弓箭,侧身看着这个圆脸小姑娘说道:”我送你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也不怕?“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周围都是漆黑的,木英踱着步子走在宁楚格身后。宁楚格安心了很多,问木英:“我们从前见过吗?”木英想了想道:“没有啊,我上次来是前年的时候,从来也没见过你。” 宁楚格懵了,嘀咕道:“这可就奇怪了…” 木英看她样子不对劲,问道:“怎么就奇怪了?” “我们俩既然从未见过,可是前些日子我却梦见了你,你说奇不奇怪…”木英皱着眉想了一会,道:“我从前也听说过,我们部落有个人说他以后会娶个东宛的女人做妻子,连名字都梦到了,又说梦真的很,非要娶到那女子为妻。眼看他都二十了,他母亲急得很非要给他订个亲,他宁死不从。又过了一年,东宛的商队经过我们部落。结果你猜怎么着?还真有个姑娘就叫他梦着的那个名字。这俩人现在好得很,那些东宛商队都说这叫做,千里姻缘一线牵。这梦可能以后就能变成真的了,你梦见我怎么了?” 宁楚格回忆那个梦,的确真实到让人害怕。摇摇头,“你别问了,不是什么好事儿。”木英听这话就更想知道了,“说嘛说嘛,我好着呢,有啥不能说的。” 宁楚格不想被她纠缠在梦这个话题上面,经过刚开始想偷酒喝的灶帐时,随手指着那问木英:“我有点饿,要不先到这里面吃点东西。” 木英射了半晚上的箭,也有点饿,被她这么一说,就闻见熟肉的香气。于是不由自主跟着宁楚格身后飘进了帐子。 这帐子里没生火,黑咕隆冬的,只有外面的篝火有微弱的火光照映进来。木英嗅到肉块的香气,目光四下寻找起来了。宁楚格找到切好的熟羊肉,递给木英“只能将就着吃凉的了,我不会生火。”木英大口嚼着肉点头表示自己也不会。 “你喝酒吗?“宁楚格期待地问木英。”喝!喝点暖暖身子!“木英熟练地拨过旁边的大罐子,掀起塞子,一股浓烈的酒香飘了出来,”原来在这里啊,这缸子也太大了吧……”宁楚格小声嘀咕。 “啊?你不知道吗,只有酒才会用这么大的缸来盛吧,那些小罐子哪里够装。”木英拿过两个大碗,舀了两碗,看看宁楚格,又把其中一碗倒了一半回去了,然后把那半碗的递给宁楚格,“你也来点儿,吹了这么久的夜风,喝点暖暖,别着凉了。” 宁楚格乐呵呵地抱着碗,尝了一小口,火辣辣的,一股暖意从口腔留下,又捡了些羊肉片吃了,只觉得通身又暖又舒爽。 再喝一口,舒服,再喝一口,宁楚格感觉自己有点飘,又开心的很,接着拿肉来嚼。 木英吃饱喝足之后才又想起来之前的问题,“诶,你说你之前梦见啥了?”一抬头,却见眼前的小姑娘红着脸蛋咧着嘴,哈喇子往下流,一副小酒鬼喝醉了的样子。 “你喝了多少啊?”木英看着小姑娘手里的碗,还剩个底儿,敢情这半碗还没喝完就成这样了啊。木英很惊奇,戳了一下宁楚格手臂,只见这小人儿合眼直直倒了,木英吓坏了。在旁边呆住了,直到看到小姑娘呼吸均匀安稳的很,才放了点心。 这可如何是好?木英独来独往惯了,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总不能把她丢下自己回家吧,这大半夜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木英摇摇头,谁能丢下这么个花骨朵儿自己跑路。 最终木英决定把这小姑娘抱回自己的帐子里面,反正也轻得很,抱着回去一点不费事儿,就当饭后散步了。 回到自己的帐子里,借着微弱的灯光,轻手轻脚把这小姑娘放在自己炕上,掩好被子。 木英把在旁边铺上的侍女摇醒,“唔……?“那侍女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见自家的主人木英的脸,满是急切地问她:”宁楚格是哪家的小姐?你可知道?” “啊?宁楚格就是东珠格格啊……“那侍女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含糊地回答。 完了完了,这事儿有点大了。普通的贵族小姐倒还好,这东珠格格在她的帐子里,明天可怎么说啊,去跟大君还格格? 早知道今晚就不去射箭了,这事儿可不好办了,把小格格给喝成这样不好交代啊。木英自己纠结的不行,来回碎碎念。最后把自己给念叨困了,裹着个大毛披风,缩在床脚睡了。 ?? 金帐子里,守床的侍女被前来换班的姐妹摇醒了,“格格怎么不在炕上??“ 守床的侍女瞬间惊醒了,猛地起身看床上,不见有人,“格格呢?” “我还要问你格格去哪了?”替班的侍女急得有点语无伦次了。 两个侍女找遍了炕上地下,就是不见东珠格格的身影,两人都快急疯了。 “你出去找找,我去找元子姐姐!”那守床的侍女说完这话就冲出去找元子。元子是东珠格格的贴身侍女,也是先前夫人留下来的,东珠的衣食都由她料理,她肯定有办法。 元子正在擦粉,忽见个小侍女慌里慌张跑进来,手中擦粉的动作没停,问道:“怎么了?就这么着急?” “格格!”小侍女大喘气道:“格格不见了!” 第十三章 元子 “啊??”元子站起身来厉声道:“你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我昨晚睡着的时候,格格还在,中间也没叫我服侍起夜,早上的时候,床上就没人了!”回话的小丫头瑟瑟发抖。 元子皱眉道:“我去问问昨晚值班的守卫们,你们到周围帐子去问问你们的小姐妹有没有看到格格。”顺手拿起一件褂子披在身上,元子匆匆忙忙准备出去。 “元子,在不在?”帐子被一双纤手掀开,元子没料到大阏氏身边的侍女苏末儿会这时候到来。 那守床的小侍女低着头微微发抖,元子对她道:“你先回去,做好你的差事儿。”那小侍女匆匆忙退出去了。 “姐姐怎么这么早找我来。”元子问道。 “大阏氏招你去呢,叫你即刻随我来。“苏末儿见四下无人,低声说道:“大阏氏十分生气,你可要小心点。”元子心里一动“姐姐你可知道是什么事儿?可是与格格有关?” “听说……是有人把格格抱回来了。”苏末儿眼神流转,轻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总之你小心点就是了。“ 元子心下又慌又喜,慌自己与那些小侍女都有失责之罪,喜的是格格所幸平安回来了。松了一口气,“多谢姐姐告诉我这些。待我换好衣服就随姐姐过去。” 苏末儿道:”你快些,等迟了大阏氏会怪罪的。“ 元子匆匆忙忙换了件素色的裙子,苏末儿看到元子抹的浓粉,拿自己的手帕沾了水帮元子脸上的脂粉擦掉了大半。 两人就往金帐子去了,大阏氏坐在正堂里喝着茶,木英刚刚才离开。苏末儿把人带来后就侍候在大阏氏身侧。 元子跪在地上低头不敢言语。 大阏氏慢慢喝着茶,良久之后才开口“你可知做错了甚么?” “奴没看好小格格,大阏氏恕罪!原是奴要去伺候格格起床,那守床的侍女才过来告诉我格格不见了,是奴失职,御下不力。”元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贞贞怒道:“念在你是东珠母亲留下的人,让你一直照顾东珠,我原看你也是个细心的,怎么弄出这样的事情!格格年纪小不懂事,你们这些人也不懂事吗!?” “奴一心都放在伺候格格上,只是那守夜的小侍女睡得太死,以前也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奴也没料到,格格若是有差池,奴愿以死谢罪。”元子抽泣着求道:“大阏氏再给奴戴罪立功的机会,乌拉娜夫人生前要奴一定好好照顾小格格,奴岂敢不用心!” “你可知格格是在灶帐里被木英小姐带回去的!现在正是达木尔大会期间,人多眼杂,要是格格被那些不怀好心的人遇到,你一个小小丫头,死也没法子谢罪!”今晨木英把裹的严严实实的小格格抱给她的时候,贞贞惊出一身冷汗。一想到若是东珠被其他部落的人带去了,可能已经清誉尽毁了,贞贞现在还惊魂未定。 大阏氏又道:“我看你是不适合伺候格格了,我就这么一个孙女儿,经不起折腾。” 元子跪在地上不敢哭出声来,只轻轻地抽泣,鼻涕眼泪一起流。“大阏氏再给奴个机会吧,奴是从小看着格格长大的,不敢说有功劳,可从来都是把格格当自己的亲女儿一样上心,奴从小服侍乌拉娜夫人长大,夫人走前,叫奴好好看着格格……” “阿奶!”一声脆生生的童音打断了元子的哀求,苏末儿连忙带着个侍女走到屏风后面的暖炕,服侍小格格起床。 “苏末儿?” “奴在。” “我怎么在这儿呢?”宁楚格头还有点晕,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苏末儿一边系带子一边悄声道:“格格昨晚不知去了哪儿,今早才被木英小姐送回来……大阏氏现在生气的很,要处罚元子。” 宁楚格好像想起来昨晚自己溜出去喝酒,然后不知如何就遇见了木英,之后就没什么映像了。 穿好羊皮小靴,宁楚格跑到正堂。见贞贞生气的很,看到宁楚格也不似平时笑眯眯的模样,旁边的侍女们气儿都不敢出,只元子跪在地上有时发出抽泣的声音。 宁楚格心虚着,蹬蹬跑到阿奶旁边,抱着阿奶的手臂靠上去。看元子哭的那么可怜,自己也怪难受的。 贞贞看到孙女儿活蹦乱跳地跑来,心中的气消了点,宁楚格摇着阿奶的手臂道:“是我自己半夜跑出去的,不关元子姐姐的事情,元子姐姐也不是一直看着我,阿奶不要责怪她。” 贞贞想到这小丫头差点就丢了,此刻却还在帮个侍女说话,又是气又是心疼。对元子说道:“我还记得乌拉娜年幼时,也与你一起玩耍闹出大篓子,当时念在你们年幼无知,加上乌拉娜替你求情,我也没有责罚你。如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个性子,乌拉娜若是知道你差点把她唯一的女儿弄丢了,不知会不会后悔把东珠托你照顾。” “你下去吧,念在你服侍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会给你准备一份好嫁妆。“贞贞不想再说什么了。元子心中羞愧难当,泪珠儿止不住地往下滚,无言再辩解,”谢大阏氏之恩,奴没办好差事,对不起夫人的嘱托。“ 宁楚格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自己溜出去玩竟会让元子姐姐被赶出去。 “阿奶,你别让元子走,是我自己跑出去玩的!元子姐姐对我可好了,阿奶!“宁楚格小小的声音带着哀求。 “”阿奶会派苏末儿给东珠的,不必多言了。”贞贞的话里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宁楚格带着哭腔道:“可是这明明是我的错,不关元子姐姐的事情。” 贞贞看着年幼的外孙女儿道:“你长大之后就会明白阿奶为何要这么做了。东珠,你已经这么大了,该懂得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了。” 宁楚格含泪望着贞贞,心中实在不懂。 贞贞在下午的时候和铁真煌说起了这件事,铁真煌笑着摇头道:“这丫头就是太顽皮了。”贞贞劝说:“大君该找个老师教教这些孩子了,乌拉娜小时候也是顽皮,可也没有顽皮到这种地步。乌拉娜小时候是我一个字一个字教她的,现在我教不了,还是找个先生吧。“ 铁真煌想了下道:”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莫桑格也说该好好教古扬些道理。你与我那时候都受过东燕使节的教课,可是之后乌拉娜出生之后,和孜木长大时,那边的使节再没来过了。 两个孩子都是你亲手教导的。现如今那东燕又派来使节,我倒是有个极好的主意,就让那个副使节教教孩子们些道理,等长大些,我再亲手教导男孩子们。“ “就是这样,极好。“贞贞点头说,”东珠那丫头,任性的很,总该让她自己明白道理才能让人放心。” “小丫头今天是受了惊吓吧,竟也没找我哭。“铁真煌笑,又言:“莫桑格他们过些天也该回去了,就让他们父女兄妹好好玩着吧。” 贞贞说道,”小女儿最喜欢的就是父亲了。让她去吧。“ 另一边,莫桑格柔声细语地和宁楚格讲道理,“大阏氏有她的道理,东珠你是阿爸的女儿,也是贞贞唯一的孙女儿,你出了什么事儿,谁也承担不起。” 宁楚格还是伤心,抱着阿爸的手说“可这件事情明明是我的错,不是元子姐姐的错……” “”不是的,这件事情上,是元子的错,是她没调教好下面的小丫头,让你半夜溜了出去。”莫桑格温和地看着自家小女儿,”如果这不是她的责任,那要她有何用呢?” 宁楚格说不出话来,“以后你就明白了。“阿爸说了和贞贞一模一样的话。 “你也不用愧疚,贞贞她会给元子个好前程的。”莫桑格摸摸自己小女儿的头安慰她。 宁楚格只能翻出自己妆匣里的珍珠链子和配套的手环,央苏末儿转交给元子,她的首饰都是阿奶每次盛典的时候单独拿出来的,样样都是有定数,有侍女掌管着的。 宁楚格自己的私房并没有多少可拿出手的。 好想快点长大啊,现在做啥都有人管着,宁楚格难受得很,想找个人说说话。 舒欢也好,哥哥也好,宁楚格十分清楚他们会说出和阿爸一样的话。宁楚格随手找了个侍女带路,去了木英的帐子里。 “我家小姐一早就出门了,像是去了靶场。”那帐子里的侍女行礼恭声答道。 宁楚格于是又去了靶场,两地本来也近得很,没费多少脚程。进了靶场,宁楚格东看西看,找了好一阵,才在动靶那边看到木英在闷闷地射箭。 木英今天心情不太好,刚刚她向往常一样来靶场练习,旁边忽然有个红衣男子一边射着箭一边找她搭话。 木英也不好不加理睬,于是放下弓也回了两句话,那男子见她放弓似乎很开心,话更多了。 木英一只记着自己师傅的话,师傅说练箭应当聚精会神,虽然那些高手往往谈笑间箭不虚发,自己却还远远不及,更应当勤加练习。木英急于练箭,又不好回绝,只想找个理由溜开,转眼就看到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第十四章 鲜藕 这么小小矮矮的一只圆脸姑娘不会让人认错。木英心中飞速编好一个理由,就上前去拍拍宁楚格的肩,“你上次不是求我教你射箭吗,我看今日正好,不如我现在就找个矮点的静靶来教你。” 唔…不矮的也行,宁楚格心道。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木英急匆匆拉走了。 看那红衣男子没有跟过来的意思,木英长舒一口气。“你这是怎么了?”宁楚格见她这个样子问道,” “没啥,就旁边那个人时不时就找我说话,我又不想耽误射箭。”宁楚格看向那边的红衣男子,分明是自己的表哥多吉。 “你们不是围猎会上见过吗?你不认识?”宁楚格纳闷。 “围猎会见了那么多人,我哪能都认识啊。”木英爽快地答,又道:“对了,昨晚喝醉被我抱回去了,现在感觉还好吧?” “不太好,我阿奶说侍女不称职,把她赶走了。”宁楚格说到此处整个人都恹恹的。小姑娘不由自主就抱着木英的手臂,木英一低头就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虽然也看不清脸,但无故就是给人很难过的感觉。 木英想了想,蹲下来看着宁楚格,说道:“你知道,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呢,如果和不同的人说了好几遍,就会在回忆中一遍一遍经历这不开心。反正有些事情预想当时的情景,想再多也还是改变不了,索性不想的好。我这里有一把弓,一根箭。箭出了弦,不论落不落靶,都不可能再飞回来。不开心的话你就和我一起射箭,这是能让你忘记不开心的法子,来不来?”宁楚格抬眼就看见木英真诚地望着她。 “来!” 宁楚格就一边听着木英一发一发利箭射靶的声音,一边等着随行的侍女把自己的小软弓取过来。 等拿到了弓,宁楚格也不好意思打扰正在练习的木英,找了个矮点的静靶,自己看着旁边的人瞎比划着射罢了,射出去的箭七零八落的,也没几个运气好的箭能刚巧遇到靶子上,或许还有那么两根差点就落到旁边的人的靶子上了。 射了一会儿便索然无味了,在旁边没歇多久,看见个一身短打的熟悉身影,虽然日日都见,却也没怎么说过话。 “格格也在这里啊。“林清打了个招呼。 ”嗯…大人是过来射箭的吗?” “好不容易达木尔的射箭赛事都结束了,也没人挤在这里了,人少得很,最适合我出来了。”林清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低落了,又言,“格格在这里坐着做什么呢?” “我…我还是不太会射箭。”宁楚格指着那些七零八落的箭,怏怏的。 “在下之前只教了格格如何拉弓站立,格格年幼,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林清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和语气。 “没意思,拉弓太没意思了。”宁楚格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重复这样的话。 “”我倒是可以教教格格射箭,但格格要先练半个时辰的站姿,再则,不可练箭过久。格格年幼,若是长时间练习射艺,劳损肌体,就得不偿失了。”林清蹲下来,看着坐在草地上的宁楚格说道。 宁楚格道了声“好。”按照之前林清教她的站姿立住不动,林清在她旁边自己练起箭来,他站姿颇为漫不经心,虽然处处都照着教宁楚格的标准来的,整个人却看起来自然随意。看的出来他不过是在打发时间,陪着宁楚格罢了。 “格格为何这么想学射箭呢?”林清一边问一边手里也不耽误,嗖的一声箭深入靶上。“原来是因为喜欢,现在嘛…”宁楚格想到那天的梦,顿了顿道:“现在是因为怕成为别人的拖累。” 林清觉得这话说的奇怪,待要细问,就被宁楚格提前堵上嘴:“大人,我难得做件事情有点恒心,你就别多问了…” 另一边木英发现人不见了,忽想到宁楚格年纪还小,估计还没怎么学过射箭。正待寻她,一侧头就看见另有人在教她,于是也放心了,就继续转头练自己的了。 ??“半个时辰大约也快到了,”林清箭囊里的箭刚好使完了,“格格歇一会吧。“宁楚格站了半个时辰的确有些腰酸背痛,就四处走动了会儿。 ”大人可以教我了嘛?”宁楚格仰头问,林清微微点头。 宁楚格做出持弓的动作,林清从她背后的箭囊里轻抽出一支箭,搭在宁楚格握弓的食指上,道:“我给你的这把小弓的弓面是用鱼胶制得的,你暂且用着。等你长大些再换一把。我先教你如何用拇指勾弦。你看这箭矢上的三片羽毛,主羽朝上,箭尾插入箭巢之内……” 宁楚格细细听着,林清就大概讲了些射箭的基本要领。 ”总之姿势是最为重要的,弓箭应当与身势,手足,心眼,精神归于一贯,箭发神至。不好的姿势则会损人伤弓。“林清总结道。 “格格现在身姿合式,只是力气不足,纯熟不够,多练练。“宁楚格射出的箭比之前好了些,虽然也没怎么落到靶上,倒是方向没太大差错,总算没落到邻位的靶上了。 林清想了想,对宁楚格说:”大君之前昭我入帐,想请我给格格们和王子们教教书。今后若是格格不嫌弃,在下可以教格格射箭。” “那最好不过了,那大人今后算是我的师傅吗?“宁楚格期待地问,林清想了想道:”师徒之名过重,在下所教不过皮毛而已,格格今后应该会有其他的师傅来教导。所以不必称为师傅。“ “过两天使节团就要离开了吧。”宁楚格想起来这回事,达木尔大会即将结束了,到时候各个部落的来客和东燕使节团的人马都要离开了。 “格格再练一会儿箭就该回去了吧,日暮了,我也该去专心练练箭了。”林清看着远方的落日,没搭宁楚格的话,只觉得夕阳真是无限好。 抚摸着手中乌黑沉重的大弓,林清告了个别,默然地走开了。 宁楚格练了一会儿,一直到手臂酸沉,揉揉手腕。 回去帐子里,炕下下的融融暖火已经升起来了,宁楚格坐在红木的小桌子旁边啜一口温热的羊奶,苏末儿侍候在旁边,小桌子上摆着几盘简单的菜,苏末儿站在宁楚格身边道:“大阏氏说今天不陪格格吃饭了,叫厨房做了格格爱吃的孜然爆羊肉,今天还有东燕国使节带过来的鲜藕,格格尝尝。” “苏末儿姐姐一起坐下吃吧,从前阿奶不来的时候都是元子姐姐陪我吃的。”宁楚格一向不太讲究这些规矩。 “等格格吃完我再吃,”话一出口苏末儿就看到宁楚格脸色不太好,又忙说道:“那群小丫头冒冒失失的,我和她们一起吃着也正好看着点她们。” 宁楚格脸色舒缓了些道:“你去把那碗鲜藕送去给林清大人,告诉林大人谢他教东珠射箭。以后若阿奶不在你就陪我吃,那些小丫头且不用去理她们。” 苏末儿乖顺答了句是,端走那碗鲜藕,装在个小巧的木制食盒里,轻巧儿地提去给林清送过去。 林清刚刚射完箭回帐子里,沐浴更衣完照例捧着书卷研读。听着外面的虫鸣之声又想到幼年燃烛夜读,纸窗外也是如这般虫鸣阵阵,隔壁还会有母亲哄妹妹入睡的轻哼声,如今生在异乡,妹妹与母亲却…… 忽而有侍女来访送菜,倒颇有些吃惊,料想自己不过是个小人物,上面竟然有人揣测自己的所喜所好。 林清远行至此虽然也带有些家乡食材,却因近来意外惊忧之事众多,无暇顾及饮食。 “这是东珠格格送来给大人的,多谢大人教我家格格射箭。”苏末儿行了个礼,两句话道清来由,林清连道不敢不敢。 “我家格格这知道这藕是林大人家乡特产,一口也没动,只让我给大人送过来。”苏末儿含笑道,“在推脱这菜也该凉了,我把菜带到也该回去侍候格格了。” 林清忙使人送送苏末儿,连道辛苦等语。 那装鲜藕的碗还是温热的,林青使着自己的筷箸夹上一片送入口中。 藕只是削了皮煮熟了,想来草原上的厨子也不知怎么烹藕,可惜了这样的嫩藕。虽然不及江东的脆藕,倒是也十分鲜甜了,林清一边嚼着藕片,一边那送藕的小姑娘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从前他挑灯夜读的时候,风儿也是,吵着嚷着叫母亲炖鲜藕排骨汤给他喝。 风儿性子柔柔弱弱的,唯独对他这个哥哥,护得很。 有时候他看到东珠格格的笑颜,就像看到风儿在无忧无虑地笑似的,原本两人年岁也一样。 有时候他又会想,若是风儿能想东珠格格那样自信大胆,也不会沦落到死于他人欺凌的地步,又或者风儿原本就该是金枝玉叶的东燕公主,若不是上天作弄,风儿大概也会是和东珠格格一样的无拘无束,任性大胆,只是这乱世不由人,也不知是哪只大手,掐断了风儿的命运。 半梦半醒间,东珠格格的身影似乎与妹妹的身影重叠了,林清暂时忘了前段时间的忧愁,安稳的睡了一觉。 苏末儿回去的时候很有些小心翼翼,掀开帐门,桌上的菜还是整整齐齐的没怎么动,格格却不在桌旁了。 苏末儿招来那正在撤菜的小丫头,问她:“怎么现在就撤菜了?” 那小丫头老实答道:“舒欢小姐来了,格格就让把菜撤了,和舒欢小姐去帘子后面说话儿去了,也不让我们跟着。” 苏末儿瞅了眼剩菜,对那小丫头说道:“格格只吃这两口,怕是晚上还得饿。你们去厨房要些熟牛肉片,放那备着。“那小丫头赶忙就去了。 苏末儿在屏帘前立着,隔着帘子对着里面的人说道:“格格,奴已经把鲜藕送到林大人处。” 过了一会儿,听到里面闷闷地应了声“嗯。” 第十五章 识忧 帘子里头宁楚格与舒欢一块窝在坑上,裹着暖暖和和的羊毛绒儿制成的小披风。宁楚格拿着个九连环,舒欢把弄着个鲁班锁,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觉得你现在这个侍女倒也很好,做事干脆利落的。元子姐姐年纪大了,或许她自己也想找个归宿嫁个人呢。”舒欢也听闻了元子被赶走的事情,心中不觉得这算个大事儿。 “元子姐姐从小照顾我长大的情分,哪里能是别人可比的。“宁楚格淡淡地说,一边盘弄着手中的九连环,弄不明白这玩意儿怎么拆。 外面苏末儿对她说鲜藕已经送到之语。舒欢也听到了,不解道:“林大人可是那个说要留在草原上的东陆人?“ 宁楚格试图强拆九连环,正思考着这东西能不能摔的时候,忽而听到舒欢提到林大人。“对,就是他。他之前送了我一把小弓,还教我射箭。我就送了点鲜藕感谢他下。“ “这还真是巧了,这位大人我是见过的。”舒欢看着宁楚格手里可怜的九连环,言说道:“这九连环好像也是东燕使节带过来的,反正咋俩也搞不懂怎么解,回头倒是可以请教下这位林大人。” 宁楚格点点头,把九连环放在了一边。 目光转向舒欢的面庞,舒欢不说话时嘴角总是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但这笑意是真是假,从小玩到大的宁楚格一眼便知。 “你往日夜夜都是在帐子陪着你阿妈,拉你来陪我都不来,今天怎么忽然来找我说话儿了?”宁楚格问旁边还在拧着鲁班锁的小姐妹。 舒欢终于放下鲁班锁,闷闷说道:“她今天心情不好,我还是别呆在那招她的厌罢。” “这又是怎么了?你阿爸阿妈怎么吵个没休呢?”宁楚格拉起舒欢的手,安慰地拍拍她。 “无非就是那么几件小事,反正他们不论怎么样都是要吵的。”舒欢垂着眼,嘴边挂着点讥讽的笑,“今日我阿爸的小妾生的儿子不喝奶,一只哭个不休。我阿妈头疼,就骂我不是个男儿身,要她受这样的气。 我阿爸听着这话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了。说来说去,我阿妈至今都还在怨我阿爸背着她纳了个东宛的妾室。” “要我说,索性这样下去还不如分开来的爽快。以后我反正是不要受那个弟弟的气,我也不想受其他人的气,有什么稀罕的,我自己一个人好好的也不想嫁人。”舒欢恨恨地说。 “倒也不能这么说,”宁楚格想了想道:“我听说我阿爸阿妈从前就很好,也没有这些糟心的事情,你以后也会遇见好人的。” “我倒不指望自己有这个好运气,你阿爸阿妈那样的何其少见呢。我还是一个人的好,以后要是有谁逼我嫁人我就偷偷跑出去,我阿爸阿妈他们也别想能找到我。”说道这,舒欢的话语已有哽咽之音。 宁楚格慌忙拿帕子给舒欢擦脸,”诶哟,今天这是怎么了?在家受了多少委屈呢。” 舒欢丢开帕子,红着眼睛说:”东珠,你之前怪我有事儿瞒着不告诉你。今日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了,你现在不懂,总有个时候会懂得。“ 宁楚格尚且懵懂,实在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舒欢,就只好默默抱着她。 待到舒欢好了些,宁楚格叫来苏末儿道:“你打发人去真格将军帐子里,就说舒欢小姐今晚就和我睡了,明日再回去。” 苏末儿应了声是,并道:”奴看格格晚上没吃什么,特地找灶上要了盘熟牛肉,格格可要用夜膳?“ 宁楚格刚好肚子有些饿了,道:“那你把牛肉带过来,顺便……去灶帐里讨些酒水来,我和舒欢小姐就喝一点,不用这么看着我,去拿就是。” 苏末儿面有难色,不过也不敢违抗。没过一会儿宁楚格和舒欢的炕上就出现了小乌木桌,一碟熟牛肉,一壶两盏。 苏末儿回来禀告道:“送话的小丫头说,真格夫人说舒欢小姐和格格在一起她也放心,叫舒欢小姐明日早些回去。” 舒欢心中到底还是挂念母亲,听到这话心中放下不少,又看到酒,望着宁楚格的脸忧道:“贞贞不是不让你喝酒吗?“ “没事儿,别给她知道了就像行,酒能解忧,来。“宁楚格小手一摆,把两盏都斟满了。就着酒,吃了点牛肉,两个小姑娘脸红红的,依偎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苏末儿回来看见了,悄悄把两个小姑娘放平,掖好被子,自己也洗漱安歇下了。 ?? 天色刚刚露了些亮光,林清就换好了正装,一身玄色广袖袍服,与那对面的白袍深衣老人相对而坐,两人这是最后的拜别了。 “公子,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期了。望公子多加保重,“那老人佝偻下腰,几乎涕零不止,”公子,任重道远,唯有保全自身,我燕朝才有一丝生机。先人有言,天降危难于圣人,必先磨心智饿体肤,正道迢迢,天色将亮,公子务必忍到归来之时。“ “谨听老师教诲!老师归去之后也自当保重!“林清眼眶发红,这一次拜别老师之后,就该自己在异乡蛰伏等候了。再回东陆不知是何番景象了。 ”公子珍重,来日相见期。“侍从们一齐拜别林清。 达木尔盛会要结束了,各路人马,收获的欢喜悲伤,交易的牛羊奴隶,都要带回自己的部落了。 莫桑格一早就来到了宁楚格的帐子里,今日他也要归去了,下次再见也是明年了。 宁楚格牢牢地抱着阿爸的手臂,眼梢含泪,不舍得阿爸的离开。莫桑格原是有话要说,看到小女儿这模样,话也说不出口了,把宁楚格抱到自己的膝盖上。 “东珠啊,阿爸要是做了什么错事你会体谅阿爸吗?“宁楚格听到头上阿爸雄厚的声音,软绵绵地说:”阿爸怎么会做错事情呢?就算有,那我也不会讨厌阿爸的。” 莫桑格听到女儿这样依赖爱护自己的话,更加心里不是滋味。“东珠,阿爸要和你说一件事情。去年的时候,阿爸的侧室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你现在有妹妹了。”莫桑格还是说出来了,宁楚格一时没反应过来。 草原上贵族男子有个妾室原是很寻常的事情。可是宁楚格从小就听周围人夸赞莫桑格一心一意之语,况且阿爷和阿奶在一起之后也从没纳过其他女子。宁楚格的想法里阿爸似乎是理所当然地不再娶了,所以宁楚格也无法想象自己还会有其他的兄弟姊妹。 乍然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感到开心或者是难过,只是呆住了,过了很久才问了一句,“哥哥知道这件事儿吗?”莫桑格没想到宁楚格是这样的反应,言道:“你哥哥他,昨天才刚刚知道。“ 莫桑格感觉东珠好似颤抖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再看怀中的小人儿,低着头,只留给莫桑格一个后脑勺,看不清表情。 这是宁楚格第一次,一直到莫桑格离开都没有和他说话。 后面各个部落的人一次拜别大君,浩浩荡荡的人马又一次扬起烟尘,宁楚格已经冷静了许多,也想明白了阿爸的苦衷,可是还是难以像从前那样目送他离开了。 达木尔大会结束后也有一些人选择留在泰尔部落,木英先留在泰尔部呆一段时间,之后就打算进骑射营。 海牧留了下来,宁楚格也不知道他一个部落世子怎么能还留在泰尔部。林清被大君授为近金侍卫,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大君令林清教授王族的子弟以东陆的文字书籍。 ??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诸位可知这是什么意思呢?“林清身着一件青色的直裰,身姿若竹在大君设立的塾前背手问着下面的学生,颇有些书生风采。 “这句话是说,”被自家老爹逼来蹭课的木英率先回答,“读书是没有太大用处的,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所以记个自己的名姓可以自报家号就够了。”木英说的坦坦荡荡,听起来似乎还蛮有道理的,宁楚格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 “若真是如此,为何大君还要叫我来教你们读书识字知礼?”林清问她, “自然读书有读书的用处,只是有莽夫不知道,所以说这样的话,先生不必和他计较。”木英一本正经地自圆其说。 林清哭笑不得“这话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有其他人解?” 舒欢温温柔柔地说道:“这话是说,人生到了识字的年纪,就开始懂得忧愁了。” “也不准,若是说年龄变大就会忧愁烦恼,那为何要姓名粗记可以休呢?可见忧患与识字有关,既如此,为何大家又要坐在这里识字呢?” 林清看木英又想开口乱扯,及时止住了她,自己解道:“这句话是说,人识字明理之后,就会有自己的思考。有了自己的思想,那么对周围发生的事情就不能无动于衷,完全置身事外。有了自己的思考,有时就会引发矛盾,人就会痛苦迷茫。这世界上唯有无知无识的人才无矛盾无痛苦,又或者就是圣人了。” 这是草原上第一次有东燕人前来授课,学生们都无书无笔,幸而林清先也向各家打过招呼,什么都不必准备,只人别丢了就可。 于是大家就乖乖坐在凳子上,听林清侃大山。这位先生也不满足于自己说,很快就开始点名字了。 “宁楚格,你现在可懂这句话的意思了。”林清随便先点了个自己认识的。 宁楚格端正坐着答道:“知道了,先生刚刚说……如此便是了”就这样原原本本把刚刚林清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你可有因为有想不通的事情而苦恼?”林清接着问,宁楚格想到元子的事情,可是这件事并不好说出来。 第十六章 上学 “我还不识东陆的文字,故而没有这种烦恼。”宁楚格大大方方地回答。 林清忍不住笑着答道:“并不是懂得了东陆的文字才会有烦恼,我东陆的文字又不是忧愁汤。” “你来说说,“林清敲敲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赛珠儿的桌子,”你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让你痛苦呢?” 赛珠儿淡淡说道:”自然是有的,我常常想不通为何有人天生就要为他人牺牲自身,而有人什么也不用付出就可安享其成。“这话似有所指,气氛凝重了一刻。 林清缓缓道:“造化所指,人各有命。古之圣人心有不平然后使天下平,要知道出身肩负的职责是难以改变的,但境遇却是可以自己改变的。“ 又道:“读书明理,初衷是为了诸位长见识明道理,事事皆有道理,知理者方能运理自救。 了解自然人伦运作的道理,才能用上这些道理去走出自己的困境。我教诸位识字学理,望诸位开心明目,退可修身,进可治国平天下。诸位可记住了?“ 底下的学生纷纷都道:“记住了。“ 这堂课也就散了,低下本来也没几个学生,大家也都相熟。一散学,熟人之间就聚在一块儿,一起散学了。 “东珠格格留步。“林清拿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宁楚格,宁楚格拿过来一看,封面素净,上面大笔写着四个大字。 ”这是什么书啊?“宁楚格不认识上面的东陆文字。 “这本呢,是我东燕国的射艺启蒙之册。古人学射者,苦心练技,最终惯虱之心而悬不绝。这本书名曰贯虱心法,我将这本书赠与格格,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来问我。“林清回答。 “我……看不懂这上面的文字啊……“宁楚格艰难地回答。 “看不懂没关系,我这不是就要教你们识字了吗?“林清笑的很欢,“多看点书总是有益无损的。“ “哦。“宁楚格拿着那本薄薄的册子,随手翻开,好多…字…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算了算了,看的头疼,递给苏末儿让她收好,回去扔火炕里取暖。 “格格之前说要和在下学箭,可还当真?” “自然当真,大人不是想耍赖吧。” “君子一言,言出必守。那我也算格格半个老师了,格格如果诚心要学射箭,我也要尽到教的职责。这本心法给格格自行学习,每半个月我要考格格一章其中的内容,若是格格不用心研读,那我可就不教了。”林清好似知道宁楚格是不会乖乖学的。 “那我回头拿过来,大人念给我听吧。”看来是不能扔火里了,宁楚格面无表情地想。 “不可不可,你若是有不懂之词句,我算你半个老师,自当传道解惑。可这天底下哪有先生给学生念书的,这可不能。”林清看着她,笑的很欢。 可是这上面所有词句我都不懂啊,宁楚格心中默默想。不过想必在这斗嘴能斗一天,门口舒欢应该还在等她。宁楚格放弃了,乖乖说道:“学生知道了,回去再好好研读。” “好,这个月倒不必着急,下月初我会考考你。你回去吧。“林清笑眯眯的和宁楚格告别。 宁楚格心情沉重地离开帐子,在门口果然看到舒欢并个小丫头在等她。 “等急了吧?“宁楚格挽过舒欢的手。 ”倒是不着急,刚刚在门口看见多吉了”舒欢表情怪怪的,言说道:“他好像是在纠缠一个小姑娘…” “啥?!”宁楚格虽然一向和多吉两看相厌,可也知道这个堂哥最是严肃,脸黑的不近女色。 “是哪个小姑娘啊?”宁楚格十分之好奇,这来塾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是……木将军之女。我刚刚瞧见多吉追上她,我还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儿呢,结果多吉忽的冒出一句,敢问小姐明日有空否?”舒欢模仿多吉结结巴巴的语气说话,自己说着也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了。 “诶呀诶呀,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多吉这个样子,这可真是…”舒欢眼睛笑的弯弯的。 “诶?!“宁楚格脑海里冒出木英的身影,道:”木英生的那么好看,堂哥喜欢也正常。那木英是怎么回他的呢?“ “那小姐看起来比我还惊讶,然后反问他是谁。“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宁楚格心中为堂哥默哀了一把。 “你和木将军之女熟吗?我从前只听说过她,后来发现那天围猎场上穿银色软甲的竟然是她。”舒欢问宁楚格。 ”我之前和她有一次偶遇。“宁楚格回忆起溜出去吃肉喝酒的那个晚上,现在她也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醒来就在阿奶的帐子里的。 “对了,刚刚林大人叫住你是什么事儿啊?”舒欢好奇地看着宁楚格手中的册子。 “上次我给他送菜,他于是好好报答了我一番。”宁楚格面无表情道“给你看看吧。”舒欢接过来翻了几页,皱眉道:“我都看不懂,你直接说给我呗。” “你说巧不巧,我刚好也不懂。”宁楚格冷漠地说。 “罢了罢了,等到我懂了再讲给你听,这原是本教射箭的东陆书。”宁楚格补充道。 “算了算了,我要学射箭作甚么。倒是之前我阿爸教我五子连珠棋,十分有意思,咋俩也可以玩。我把棋盘带到你帐子里好不好?”舒欢很显然对射箭没太大兴趣。 “好,那你得教我。“ 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去了宁楚格屋里。 不过下午还是没有下成棋,贞贞一早就在帐子里等着宁楚格了。 自从上次元子被赶走之后,宁楚格一直有点生阿奶的气。 贞贞忙着主持达木尔大会结束的各项事宜,这几日也没回来。贞贞知道宁楚格心里的那点小脾气,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过几天气也就消了,过几年自己长大当家了,也就明白这其中的道理的,这些事情都不必和她讲太多。 今日是宁楚格第一天上学,达木尔大会也结束了,贞贞特意抽出些时间来看看自己的外孙女儿。 舒欢与宁楚格一起向大阏氏请安问好,“好孩子,有你和东珠在一块我也放心。“贞贞很喜欢舒欢这样沉静的小姑娘,问这两人:”你们今日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可都还听得懂?“ “听的云里雾里的,“宁楚格小声说。”哦?那你说说有哪里不懂?“贞贞问,”好像也没什么不懂。“宁楚格挠挠脑袋。 “你这丫头,我不问你了。舒欢,你来说说先生今天都讲了什么?“贞贞没好气瞪她一眼。 舒欢回道:”先生就问我们为何要读书识字,教导我们读书是为了开眼界,用来做事儿的。“ “嗯,人从书里乖,先生说的到底是对的。“贞贞颇为赞许,又点着宁楚格的脑袋”你到底学学舒欢,如今有人管着你了,可该学乖点了。“ 宁楚格不喜欢被人管着,可是这次阿爷和阿奶统一战线,坚决要所有贵族子孙,凡是年满十岁不满十二的,都要去学塾。连古扬,多吉那群爷们的骑射时间都减了不少,宁楚格作为贵族小姐们的榜样,一次课也不能缺。 每日天刚朦朦亮,就被苏末儿连拉带哄的喊起来,到了晚上也早早就催她歇下,多玩会儿都不行。 第二天上学的宁楚格,一脸不情愿去了学里,塾里每张桌子上都铺着一叠麻纸并竹笔。 “今日我就正式教你们识字了,之前我说过事事皆蕴含道理。这东陆的文字也是如此,我今日从千字文开始教你们识字。” 说着就在纸上写下一个潇洒的”天“,”诸位看这个字,下面似人站立,人头顶上是什么?有言道顶天立地,这就是个“天”字。“ 这节课就教了几个最简单的字并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宁楚格听的无聊得很,再看旁边的人,舒欢一脸认真,多吉悄悄觑着最中央的木英,木英……眯着眼流着哈喇子。 “等下呢,我就要诸位默写今日所授内容了,写完的就可以先回去了。“ 木英瞬间醒了…… 最终只有小胖子格尔费很悲伤地留到了最后,虽然木英和他一样都是上课在睡觉流哈喇子。但多吉主动把自己写好的那份大字给木英抄了。 木英这次总算是记得多吉了,“够仗义!“木英十分开心,自己不用像那小胖子一样还得留下来听一遍。 “以后你就算是我的好兄弟了。“ “好!“多吉十分喜悦应到,当时他还没想到,他和木英最终真的成了纯纯的兄弟。 ?? ?? 第二天下学后回了帐子里,发现帐子里多了个大笼子。“这是啥啊?”宁楚格似乎还闻见什么奇怪的气味儿。 “格格回来啦,大阏氏把之前林大人捕到的那只白貂儿给格格送来了,说是给格格玩。”苏末儿在一旁答道。 宁楚格这才发现那一角还缩着一只小小的貂儿。其实也不算小,差不多有阿爷的那只鹰犬一半大了。 只是看它缩在角落里,怪可怜的,比起之前刚见的时候还瘦了不少。皮毛倒还光顺,细软毛绒,看着就想顺手摸摸。 那小貂似乎闻到帐子里有新的气味,鼻子动了动,慢慢睁开黑亮的小眼睛,瞅了宁楚格两眼,就朝着宁楚格走过去,一直到被铁笼子拦住,两只小爪子扒拉着笼子,眨巴着小眼珠子与宁楚格对视。 “怎么也不给它喂食?”宁楚格看那小貂十分饥渴的样子。 “兵营的默师傅说了,这小貂儿啊,最好先饿它三天,到时候格格再给它喂食,它就听格格的话了。”苏末儿看向那笼子,忽尔才发现那小貂儿不知什么时候从角落,“哟,之前好多小侍女来看这小貂,它动也不动,怎么看见格格就立起来了。可见格格金枝玉叶,这貂儿也喜欢格格。” 宁楚格看这貂儿满眼里都写着“大爷给点吃的吧”的诉求,问了一句:“这貂儿饿了几天了?”苏末儿回道:“已经饿了两天了。” 差不多了,宁楚格点点头,道:“去灶帐里拿点熟肉,喂给它吧。”苏末儿担忧道:“可这三天之期还没到,万一它吃饱之后不驯服可怎么办。” 宁楚格看着那貂儿一身的灵气这两天都被消磨了一半,对苏末儿说道:“它哪有那么笨,不服就接着饿它。况且,你还真忍心饿它这么久啊。”当然不忍心,哪个女孩儿不喜欢这么个毛茸茸的萌物。 苏末儿也挺喜欢它的,得到宁楚格命令后很快就去灶帐。 第十七章 长进 苏末儿是带着两大碗肉回来的,有些为难地问宁楚格:“我去灶帐的时候,碰巧兵营的训犬师傅也在,师傅就说养这些都是喂生肉的。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就都拿过来了。” 宁楚格看那两碗肉思考良久,见馋馋只盯着那碗生肉,面露凶光。 对苏末儿说道:“兵营的人喂生肉大概是为了养凶,让那犬有凶性会咬人,我们却是不必了。你把那生肉送回去吧。” 苏末儿端着生肉走的时候,馋馋整个貂儿都萎了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宁楚格把熟肉片投给它,它小爪子抓着那肉片,认真嗅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吃下了。 从此宁楚格就过上了上学识字,下学逗貂儿的生活。只是每日清晨早起,苦不堪言,再看自家貂儿在那安稳着睡着,宁楚格第一次羡慕起一只小貂儿的生活。 不过馋馋也真是通人性,自从有一次被宁楚格上学前梳妆的声音吵醒后,竟会每日自己醒过来,陪着宁楚格一起去上学,等到了塾里再由随行的小侍女把它捎回去睡回笼觉。 固然有只小貂儿陪自己上学是件快乐的事情,宁楚格今日还是有些紧张。今日该是林清说好考她书的日子,这几天宁楚格难得地认真研读了那本小册子,不懂之处也不时遣人来询问林清,又跟着木英一块儿练箭。 想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可林清一向提问刁钻的很,宁楚格还是紧张的。 果然下学之后林清就叫住了她,宁楚格嘱咐了一下自家小侍女,“我今日回去的晚,你叫苏末儿不用等我,给馋馋喂食,记得今日给它加几片菜叶子。”细细说完,才放心地回到塾里,端端正正面对林清的考问。 林清看前两篇也只讲述了些基本的姿势问题,不过随口考问了几句,宁楚格都答的流畅,林清又无事往后翻了两页,问了内省措宜篇,这原本也不在林清的考问范围内,不过宁楚格似早有所料,竟也答了出来,又加上自己在实战中的理解,答的有模有样的。 这下子轮到林清惊诧了。林清之前就当着宁楚格的面做出对她的评价,“聪慧而少毅力”。 毕竟宁楚格啥都不缺,对一个从小就得其所欲的人而言,与其说是缺少毅力还不如说是缺少动力。林清从小见过不少出身富贵,不思进取的纨绔。他自己也曾经在玩乐中消磨意志,对于东珠格格,自然也是一样的理儿。 这还是林清第一次见到宁楚格真的对射箭如此上心,那么多不认识的文字竟也一字一字查下来了,射箭每日练着,一天都没断过。 他自然不知道宁楚格现在还在为一个梦所困扰。但看其如此认真,自己也不禁想认真把这个学生教好。林清打量了一下宁楚格的小身板,问道:“我听闻你最近在和木英一起练箭,你一日练多少发箭?” 宁楚格恭敬回答道:“木英每日练习一千发,我跟不上她,一日也就练习三百发。” 林清沉吟道:“我见你学的认真,虽也不知目的为何,但你的练习还是不够。若是只为了和其他贵族小姐们玩耍时拿个好名次,现在这样倒也够了。但若真的想练点有用的,关键时刻能顶上用场的。你现下姿势也没什么问题,一日再加两百发正合适。” “我也不是为了玩耍之用学这个的,若是真的想学…自然是越有用越好。还望大人指点。”宁楚格一边抚摸着自己的小弓一边说。 “若真是想好好学,那可要吃的苦。如今只是一日五百发箭,待到下个月还得再加。”林清拿起那把小弓,随意用手拨弄下,又说:“这弓也不行,待到年后就该换把真正的弓了,你这小身板可得好好练练。走!现在咱们就去靶场,我看看你长进多少。” 两人拿起弓箭一齐去了靶场,宁楚格屏气凝神射射了一百发,忽而被林清拍了下肩膀。“下雨了,快回去吧。你生病才好,该多注意点儿。“ 天已经阴下来了,厚厚的乌云从远方压过来。宁楚格这才发现飘起的绵绵雨丝,靶场上的人也陆续离开了,仰起脸,感受到点点凉意。草原上的雨季就这样来了。 刚走到靶场口,就遇到正撑着伞着急找她的苏末儿,“奴想着格格既然不在塾里,大概就是在这了。”在纷扬的雨丝中又对林清行了个礼道:“我料想大人也在这,就多带了把伞来。”林清道了声谢,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宁楚格也因为他这一眼而多注意了一下苏末儿,自从苏末儿来她的帐子里,宁楚格明显感觉到其他小侍女干活都认真谨慎了许多。 苏末儿做事细致周到,的确有她的过人之处。唯一不太好的就是苏末儿事事都向着阿奶。虽说大部分情况下也是为她好,可到底不是自己窝里的。 宁楚格一边思索着能不能把苏末儿拐成自己的人,一边回了帐子。小桌上泡好了一杯热茶,宁楚格吃完茶,撸起袖子练今天的字。外面雨声淅淅沥沥的,让人心里很安静,馋馋也被放出笼子了,就卧在桌子上,乖乖看她练字。 苏末儿端了一盘子奶酥进来,又对宁楚格说道:“刚刚大阏氏那边打发人过来,说是雨季就要来了,路上滑泞。暂且停几天的学。” 惊喜来太突然,宁楚格一时没缓过来。确认消息无误之后激动的把笔扔下就开始蹦跶,馋馋看她高兴,自己也跟着主人跳,一跃就跃到了宁楚格手臂上。宁楚格赶忙接住,惊奇道:“馋馋竟能跳这么高呢!” 掐着日子,过两天东宛的商队也该到了,到时候给馋馋订的大笼子并些果干也就要到了。第二天宁楚格一觉睡到正午,舒舒服服起来了。果不其然,不用上学的日子就是快乐,下午的时候东宛的商队也紧赶慢赶地到了。 那大笼子足足是原来的四倍大,里面还有用木头制的云梯并些雕的精致的圆球,宁楚格惊喜的不得了。那商队的老板是个中年人,笑道:“去买桌椅的时候给那木匠师傅看见那么大个笼子,木匠知道是给格格养小猫的,就又做了这些。” 对外宁楚格只说是养猫儿,防止太张扬了。如今得了这笼子忙叫了几个奴隶把抬回去了,又瞅见那商人那似乎还有满满一箱的书籍,奇道:“这是谁订的?”那商人道:“林大人订了两箱子的书,海牧世子也要了一箱。” 林清订这么多书倒是正常,海牧看上去也不是爱书之人,要这么多做什么。 宁楚格叫两个奴隶把那箱书捎给林清,顺着自己也去林清帐子里打算借本话本子消磨雨季闷在帐子里的时间。 第十八章 玉雕 这段时间在林清的折磨下,宁楚格倒也识了不少字,看话本子大概也看的明白。其他的诗册或是文章写的太文绉绉了,宁楚格就不喜欢了。 “林大人,”宁楚格带着身后的两大箱书,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我看你从东宛订的书到了,就帮你搬过来了,顺便来借话本子看。你书架上那些都被我翻烂,这次可得给我看些新的了。”说着就期待着看着那两大箱盒子。 林清嗤笑道:“你当我订的书就是为了给你看话本子呢,我可没订新话本子。” 宁楚格原本欢喜的表情僵在脸上,“哼!早知道就不给你搬过来了!” 林清无奈道:“你也别只看话本子啊,好歹我这有这么多书,没人看也是浪费,我给你抽几本你回去看看。”说着就在书架上拿了三四本书丢给宁楚格。 “你给我找的书那我能看下去吗?无聊死了都。”宁楚格一边抱怨一边把书拢回去了。 林清挑的书有两本游记,看起来倒是还蛮有意思的,另外还有一本草药集一本织女巧术,宁楚格想把扔了。 随意翻了翻这两本,那草药集里画着各种花花草草看起来还蛮有意思的,织女巧术就……给馋馋垫笼子吧。 最近馋馋得了个新家,欢喜的不得了,整日就窜来窜去的疯跑,还解锁了新技能,一跃就能扒拉上宁楚格的手臂,钻进袖子里,像是给宁楚格的袖子镶了个毛皮边。宁楚格就叫苏末儿把自己的衣裳袖子都改成灯笼样式,方便馋馋躲进来,也好平日里带它出去玩。 每次带着馋馋去舒欢帐子里玩的时候,馋馋一个小貂儿就能吸引舒欢和木英两人全部的注意力。 “回头我也猎两只貂儿回来,到时候分你一只。”木英拍拍舒欢肩膀,颇有同病相怜的一位。宁楚格撇嘴道:“等你猎回来,估计也就是个血淋淋的模样了,做个毛皮袖笼还差不多。” 木英嘿嘿一笑:“你这么说也是,不过猎回来剥了皮毛,烧着也很好吃。我们部落烹貂可真是有一手…” 馋馋:“???” 三个女孩儿正聊着欢,舒欢的小侍女忽进来禀报海牧派人来了。 “他让人来做什么?”舒欢奇道,摆手吩咐道:“让人进来吧。” 来人是个清秀侍女,低着头恭敬奉上个精致的雕花盒子,道:“世子给诸位小姐都备了份礼物,原是我青海部的特产,其他小姐的也都送到帐子里了。”后面的话是说给宁楚格和木英听的。 既然是给大家都送了,也就没有拒收的理。舒欢道:“替我谢谢你家世子的心意,你先回去吧。”也就挥挥手打发走了那侍女。 舒欢打开盒子,却见里面是一串黑珍珠制的手链,黑珍珠光泽流转,一看就价值不菲。手链样式虽然简单,珠光却一瞬让整个屋子都黯然了。 “这也太贵重了。”舒欢合上盒子,让侍女放妆匣里收好。不解地看向宁楚格,却发现宁楚格也看向她,四目交织,舒欢还是没忍住问:“他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难道是要我帮他在你面前说说好话?可这礼物光送过来也没用啊,他什么都不说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要什么都不说才好呢。”宁楚格淡淡地说,“你且收着就是,没准大家都是这么贵重的呢,不必多想。” 等到宁楚格回到帐子之后,果然看到桌子上有个一样的木雕盒子,苏末儿见她回来了道:“格格,这是海牧世子送来的,说是给每位小姐都送了一份。”宁楚格嗯了一声,打开那个木盒,却见里面是个玉雕的雪女像,带着点若有若无的香气。这礼物不比黑珍珠链珍贵,倒是很适合日常摆在案上。 草原上雪女像是不能压在箱底的,只能供奉起来。宁楚格嫌放平日里写字的小桌上太拥挤,就让苏末儿另立了个贡台放着。 又不忘嘱咐馋馋一句:“你没事儿别蹦啊跳啊的,不许又把这个给我打碎了。”宁楚格拍拍小家伙的脑袋,小家伙前天才刚刚打碎一尊玉雕,被宁楚格揍了一顿之后应该是长点教训了。 雨季一出门鞋子就是湿漉漉的,宁楚格也就每日在屋子里呆着逗逗馋馋,一天一本游记地看着,时不时就去找林清还书再借书,其他杂七杂八的书也都啃个大概。 古扬和多吉两人比较惨,每日还要去大君那里听听大君讲课,据说大君给他们讲的都是东燕的史书,无聊的很。 又一日遣小丫头去林清那借书的时候,那丫头回来却是让后面的奴隶搬了两大箱的书回来了。那去的丫头站在书旁回道:“林大人说他要外出些时日,这些书都是给格格看的,若是不够格格直接去他帐子里拿,等他回来再考格格的书看的怎么样。” “他是要去哪?”宁楚格呆了一下,怎么之前都没听说他要外出。那小丫头低着头小声道:“这个大人没说,奴只看见大人在收拾衣物。” 宁楚格瞪了那丫头一眼,骂了一句:“自己做事儿都不知道放机灵点。” 匆匆换靴子出门,到了林清的帐子,却见木英也在这里。林清笑道:“格格也来了。”看样子是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宁楚格毫不客气地坐在旁边的凳子上问他:“你出远门是要去哪啊?” 林清一边收拾一边回道:“这两天雨季也快结束了,马上又是冬季了,长久不能出去我可不适应。反正这段时间也无需我教书,索性去长生山转转,木英也随我一道去。” 宁楚格疑惑地看着木英,林清解释道:“是我让她跟我去的,长生山现在都有些积雪了,一个人去不方便,我那些小厮也不够用。木英冬至后就要去骑射营了,刚好趁此机会出去采采风。” “可是那……”宁楚格气愤地想问为何不带上自己,但是被林清先一步打断,“你要是想去也行,我后日出发,格格若是在此之前能得到大阏氏的允许,自然会带上格格的。” 宁楚格一下子就焉巴了,望着木英的眼神里满是羡慕。林清他明明知道阿奶是不会同意的,拿阿奶来威胁她简直太过分了。 林清看她悲愤的样子,拍拍她毛茸茸的脑袋瓜子,笑眯眯道:“你要是还是个听阿奶话的小孩子呢,就乖乖呆在帐子里,做个孩子该有的样子。要是不想当小孩子呢,就自己想办法。” 宁楚格剜了他一眼,带上自己的小丫头又匆匆回了自己的帐子了。宁楚格心里想着怎么让阿奶同意这件事情,很显然撒娇卖颠没什么实际用处了,凡是涉及到自己安全的问题贞贞都把的很严。 让贞贞松口允许她去长生山玩,难度不亚于让她宁楚格从长生山上跳下去。想个什么法子好呢,宁楚格心里焦急,在帐子里踱着步子,又看见旁边的苏末儿在铺被子,忽而脑筋一转,问苏末儿,“最近阿奶都不怎么陪我用膳了,你可知道她在忙什么?” 苏末儿是从贞贞帐子里出来的人,就算被指过来服侍宁楚格,可贞贞帐子里的事情她也都一直注意着,毕竟保不准哪一天又被叫回去了。 可是为奴作婢首先要遵守的第一条规则就是不能泄露主子的行踪,大阏氏位高权重,身边想知道大阏氏行踪,揣测大阏氏心思的人太多了。泄露出去就是死罪,苏末儿在心中斟酌着怎么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 第十九章 劝说 最终还是说道:“大阏氏每日琐事繁多,奴也好久没回去了,却也不太清楚。” 宁楚格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声音严厉道:“苏末儿姐姐,我是阿奶的亲外孙女儿,阿奶把你派到我身边,你就是我的人了。早应该拎得清谁是你主子了,若是不忠,要你有何用!”说着叹了口气,声音又渐渐软了下来,道:“阿奶最近日夜操劳,我只想为阿奶解忧分难。你明知而不答,是存心不让我尽孝心咯?” 苏末儿早跪下了,忙道不敢不敢,苏末儿不知为何,竟觉得此时宁楚格说话的样子竟隐隐有些贞贞的风采,心中甚是畏惧。 惶恐道:“奴实不敢瞒,大阏氏的行事,奴也不敢知道。只是前些日子隐约听说大阏氏在准备冬祀的祭礼,如今在东宛商队那走动…” 这么说来,阿奶最近应该在忙贸易和冬税的事儿,宁楚格在心中默默思量。套个话可真不容易,宁楚格望着跪在地上的苏末儿,心道不出多久阿奶就会知道自己逼问苏末儿的事情了,唉,罢了罢了。 “算了,你起来吧。”宁楚格淡淡对地上的苏末儿说。 宁楚格记得往年收冬税的时候阿奶会亲自去各个牧场一段时间,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况且林清说是要得到阿奶的允许,那乘阿奶不在溜出去好像也不行。 正烦恼着,馋馋又在地上蹦来蹦去的,忽然一下子又窜上了桌子,结果打翻了砚台,白毛皮上染上了许多墨点子。苏末儿赶忙过来收拾,忍不住说了馋馋几句,馋馋颇通人性,听到有人说它,就跑到宁楚格旁边缩着。一副抱老大腿的样子。宁楚格不过摸摸它的头,苏末儿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宁楚格看着馋馋一副仗势欺人的小模样,忽然脑子里就冒出一个主意。换了身衣服,宁楚格出了帐子直奔最中间的那顶大圆顶的金帐子去了。 一进去就见多吉和古扬两人在专心看着书,铁真煌估计在屏风那一边处理事务。宁楚格进去就看见铁真煌在一个人望外面的小雨发着呆。 宁楚格行了个礼,就让侍女把肉汤提上来,甜甜一笑说:“最近听说阿爷格外忙,我就给阿爷做了汤带过来。阿爷也要注意身体啊,雨季湿寒,羊肉汤最补人了。” 铁真煌笑道:“如今东珠也懂事多了。”就招招手让小丫头过来。宁楚格乖乖过去,就被铁真煌抱到膝上,正对着铁真煌平时用的书桌,上面杂乱地放着好多纸,东陆文字,草原文字都有。 宁楚格粗略看了一下,都看不太懂。就问铁真煌:“阿爷,您最近在教多吉和古扬读书吗?”铁真煌点点头,摸摸她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也想来?” “不,我就不了。”宁楚格赶忙摇头,“古扬他们好好读书就行了,我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铁真煌沉下脸说:“你读书也有用,别嫌多,道理自然是懂得越多越好。” 宁楚格问道:“我怎么时常听别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铁真煌道:“这话又是你听谁说的?”宁楚格讨好一笑,说道:“我也忘了是在谁那听到的了,我就是想古扬和多吉表哥每天闷在屋子里读书没准人就读呆了,还是得出去走走,透透气。” 铁真煌听到这话又是一阵好笑,捏捏小丫头的脸说:“你要想约哪个哥哥玩我就给他几天假就是了,你还想去哪里走?” 宁楚格笑嘻嘻的,抱着铁真煌的手臂撒娇道:“我听说木英过两天要跟随林清大人去长生山,我想着哥哥和多吉表哥也从来没去过长生山,刚好这段日子好好读了段时间的书,不如去玩一玩。” 铁真煌略微思量道:“倒是也可,只是长生山也快入冬了,怕是不太安全。” 宁楚格急道:“木英一个女孩子都敢去,古扬和多吉两个男子汉有什么可怕的,总不能一直宅在帐子里读书吧?” 铁真煌是欲派古扬和多吉两人之后前往东陆为草原开拓疆土的,这次宁楚格说去长生山探足,倒也算是一个提前的小小锻炼,多派几个人前去保护倒也问题不大。 这样一想也就同意了,只是皱眉道:“你的两个哥哥年龄都尚可,我也同意他们出去走走。你还小……”意思是不同意宁楚格跟去了。 宁楚格哪里还听不出这个意思,顿时撒娇卖泼起来,好一顿糊弄之后。铁真煌还是坚持道:“你如果想去的话,得让贞贞同意,一向是大阏氏管着你,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 明明就是怕贞贞怪你嘛,宁楚格内心不甘。但是也知道不可能从铁真煌那蒙混过去了,不过还好,事情都按计划进行中。 和古扬多吉都打过招呼之后,宁楚格去了舒欢的帐子里,舒欢正和真格夫人在绣些小玩意儿,见到宁楚格过来,真格夫人很热情,“格格又来找舒欢玩啊,来坐下一块聊聊天吧。”又皱眉对自己的大侍女道:“还不给格格上茶!” 宁楚格笑着说道:“也不是来找舒欢玩,就是来递个消息。林大人准备带塾里几个学生去长生山玩,古扬,多吉还有我和木英都打算去,所以来问问舒欢去不去。” 舒欢听到这消息挺激动,“我在帐子里都要闷死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去,我自当也要随你们去的。” 真格夫人瞪自家女儿一眼,转身对宁楚格道:“林大人怎么想起要去长生山的?。现在长生山天气也快冷下来了,你们几个小姑娘去不合适吧。” “没事儿,”宁楚格认真道:“我刚刚已经去找大君要了几个侍卫跟着我们去,大君身边的侍卫那可都是高手!不然怎么大阏氏能同意我去。” 真格夫人一向是很敬重林清的,毕竟是个读书人,还是自家女儿的先生。如今看大阏氏都同意宁楚格去了,心中就有些松动。舒欢看母亲似有动摇,赶紧央求道:“阿妈,你就让我去嘛。格格都去了,怎么能就丢我一个人在帐子里呆着?我都要闷死了,我的好阿妈!” 真格夫人甩袖子道:“说什么瞎话,不许跟我扯什么死啊活啊的。既然大阏氏都同意格格去了,那你也去吧。只是记着一点啊,路上不许乱跑,跟紧侍卫!” 舒欢一看自己母亲同意了,直喜得就想拉宁楚格去收拾东西。宁楚格倒不着急,从容喝着茶问真格夫人道:“我听说阿奶她也要忙冬税的事情了,往年好像都是夫人您陪大阏氏去地方上收税吧?” 真格夫人虽然疑惑东珠格格怎么会问冬税的事情,想想也就以为是关心大阏氏了,于是老实说道:“是了,明日一早就该出门了,后面几天我都不在。舒欢跟着你们玩我倒也放心,免得在家受那小妾的气。” 第二十章 出发 宁楚格自动忽略后面两句话。既然这么说,那阿奶明天早上就要走了。宁楚格匆匆向真格夫人告了辞就去阿奶的帐子里了,为了能出去玩,宁楚格今天都奔波辗转好几回了,心中不禁感慨做件事儿可真难。 陪贞贞用过膳,宁楚格就缠着要和贞贞一起睡。“这段时间学也上不了,阿奶也忙的很,我一个人好闷啊。”宁楚格抱着贞贞的大腿坚持不回去,话也说的可怜巴巴的。 贞贞看着这丫头说道:“我明日早上就要下去管管冬税的事儿了,你缠着我不如去找舒欢玩去。” 宁楚格委屈巴巴道:“舒欢也要走了。” 贞贞问:“舒欢要去哪?” 宁楚格眨巴眼道:“还不止舒欢呢,哥哥,多吉还有木英她们全都要走了。” 贞贞奇道:“你胡说什么?这么一群子人去哪呢?” “林清大人说要带他们去长生山玩,大君为此都同意放多吉他们几天假了。现在只留下我一个人,连阿奶都不陪我了,我一个人天天闷在帐子里可孤单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小模样。 贞贞好奇道:“那怎么就独独丢下你一人呢?” 宁楚格低头道:“还不是因为阿奶,我想阿奶肯定不许我去,林大人就说没阿奶的允许他是不会带我去的。” 贞贞想了想道:“如今长生山已经有积雪覆盖,你一个小姑娘去的确不方便。” 宁楚格摇着贞贞的胳膊,话里带着哭腔:“怎么就是我一个人呢?木英比我也大不了几岁,况且,连真格夫人都同意让舒欢去了。现在大伙都去了,就剩我一个人留在帐子里了。” 贞贞闻言倒是有一丝犹豫,只是她一向习惯对宁楚格看的严,最终还是没有松口同意让宁楚格出去玩。宁楚格原本是打算好好哭诉一番,在贞贞面前装装可怜的。 结果越说越伤心,又想起今日费尽心思的奔波全是徒然。自己花费这么多心思想做一件事情,到头来竟是一场空,不由得真的哭出来了,话都说不全了。 贞贞只当她是平时一样哭一阵也就过去不提了,因而也没松口,哪想到一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都听到小丫头在旁边小声抽泣,又伤心又压抑的模样,看的人怪心疼的。 贞贞心中已然很动摇,只是她一向话说出口就少有改动的了,此刻也不好反悔,想着明日她下去收税了这丫头也无可奈何了。不成想,清早起床,还想着轻手轻脚些出门不吵醒小丫头。一抬头却看见宁楚格期待地看着她,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说,就是看着她。小丫头眼睛有些红肿,像只小兔子似的。 贞贞心下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好吧好吧,这一次允许你出去玩了,只是记好要小心些。我会让大君派人去保护你们安全,你可给我放老实些。” 宁楚格没想到今日还能柳暗花明又一村,一下子开心的不知怎么办好。笑嘻嘻道:“我就知道还是阿奶最疼我了,阿奶去收税的时候也要保重身体,别太劳累了。等您回来就能见到我了。” 贞贞没好气地等她一眼,匆匆然登上马车离开了金帐。只剩下宁楚格一个人留在床上傻乐,抱着馋馋傻笑。一方面是期待接下来去长生山之旅,她长这么大从来只在各类传说中听过长生山,这是第一次真的去,岂能不兴奋。 另一方面,宁楚格第一次自己想法子做件事儿,虽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竟然成了。林清可再也不能说自己是小孩子了,宁楚格心里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从床上一跃而起,宁楚格匆匆换好衣服就去了林清那。林清一大清早看到她来倒是很惊讶,这惊讶的表情深深取悦了宁楚格。“大人猜我此番来是为什么事儿?”宁楚格心情颇好,林清不确定问道:“难不成是告诉我你要与我同去长生山?” “正是!”宁楚格忍不住笑了,林清还真没想到贞贞会同意宁楚格去长生山。他原先不过是为了让宁楚格自己放弃这个计划,毕竟带一个金枝玉叶的格格去那么远,万一路上有什么闪失他也担负不起。 又见宁楚格接着说:“此番前去长生山,人少没意思,我还叫上了古扬和舒欢他们。” 林清没想到眼前这位小祖宗还给他招来这么多祖宗来了,若是路上随便有人有个什么闪失,他在草原上可就呆不下去了。林清深深叹一口气,试探问道:“大君既然同意古扬和多吉前去,那肯定也会派侍卫去保护各位安全吧?” 宁楚格小手一挥道:“不用担心,大君肯定要派许多人去的。”林清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却是连个多的人都没看到。铁真煌只派来个侍卫传话,那侍卫言道:“大君说两位王子平时的武艺都不是白练的,此次外出他就不派人跟着了。另外路途遥远,不方便带闲杂人等,王子们和各位小姐的随从就不必跟去了。” 此言一出,木英和林清还好,两人都没带侍从。宁楚格的脸就僵了,连舒欢都面色有些不自然。她们从小都是有人随行伺候的,若是身边人被抽走,别的不说,心里就不习惯了。 然而在古扬等人的劝说下到底一行人还是出发了。宁楚格和舒欢共乘一辆马车,虽有小小的不快插曲,两个女孩子还是很兴奋长生山之行。毕竟这座神圣的山从来只在传说中听闻一二。 宁楚格顺便把馋馋拢在袖子里也带过来了,小家伙探头探脑地望窗外张望。 经过了一天的颠簸之后,终于来到山脚之下。宁楚格下马车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色惊到。 长生山不是一座山,而是绵延不绝的山脉,自天地交汇出而起,延至目光难及之处。人站在这山脉面前只觉得天地广阔,自己不过是尘埃一样的存在。宁楚格觉得心胸都被这山撑开,一时间有豁然开朗之感。 其他人也莫不如此,都是些半大的孩子,见到这样壮丽的山川之色,哪能不惊叹。相比之下林清就淡定多了,安排好一行人在山脚下村庄内的住宿,就讲起了明天的计划。 “明日清晨就出发,我早已找好向导。咱们绕开最险的长宁道,去往温泉庄。那里就是在山腰上了,明天晚上就歇在温泉庄。后天你们也呆在温泉庄,老实儿的,东珠你别瞪我,再往上面就有些危险了。” 林清看向木英,说:“之后木英带我去舍身峰,我原计划来是要去顶峰寻一味药材的。木英说她之前见过,木英会护我上去取药,之后我们会下来与你们会合。” 一行人都没提出什么意见,于是这夜就在村庄上歇下了。林清早准备好了几钿银子,给了几户人家,就安歇下来了。 第二十一章 人影 宁楚格和舒欢歇在一猎户的家中,家中只有夫妻二人并儿女一双。那女儿年龄与宁楚格相仿,晚饭之后宁楚格与舒欢就找那小姑娘聊天。那姑娘名唤月儿,宁楚格听名字才知道这家原来是东陆那边的人。 月儿年龄也不大,据她说自己从小就生活在山脚下了,每年都有许多人来长生山朝圣,自家就靠给过往的人提供食宿,兼父亲上山打猎而勉强糊口。 宁楚格指着他家供奉的雪女像问道:“你就住在长生山下,可见过传说中的雪女?”月儿笑道:“我只见过雪怪,可没见过雪女。” “雪怪?”宁楚格皱眉,月儿一副神秘的样子说道:“山上会有长毛雪怪,据说会吃人。有时候也会来村庄偷鸡吃。雪怪长得特别大,一般人要是打不过他,就会被他吃掉。” 晚上就寝的时候,宁楚格就有些害怕,非要抱着舒欢一起睡。两个小姑娘乍然来到陌生的环境里,都有些睡不着。舒欢就聊起了长生山的传说,“其实……长生山之前是没有雪女的传说的哦。”舒欢说道。 “怎么可能。”宁楚格闷闷地表示不信。“真的,我阿妈告诉我的。”舒欢回忆道,“我阿妈说她阿妈小时候,也就是我的祖母小时候,都没有听说过雪女。那时候她们只信仰长生神。后来才听说雪女是长生神的女儿,她会庇佑提拉儿原上的女儿们的生育平安,那时候我们才开始听说雪女的。” “我怎么没听说过?”宁楚格还是不信,“你想想啊,你见过贞贞供奉过雪女吗?”舒欢很冷静地和宁楚格分析。 宁楚格回忆了一下,贞贞的确信奉长生神,但从来没听过她提过雪女。 “所以既然连雪女都不一定是真的,你怕什么雪怪啊,雪怪要是真的能吃人那何必还要偷偷跑过来偷鸡吃。别想太多了,明天路上一定会顺利的。”舒欢心里知道宁楚格在担忧什么,宁楚格想了想也是,能吃人的东西做什么还来偷鸡吃。应该是月儿在扯谎呢,这么想着,宁楚格就昏昏睡过去了。 第二天宁楚格是被舒欢叫醒的,彼时天还没亮,木英就在门外叫她们起来了。宁楚格和舒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衣服整好,再把馋馋塞好。一出门就见木英背负弓,倚着门,在等候她俩。 宁楚格也借了猎户家的弓箭,背着就出门了。几个人跟着向导在山路上跋涉,清晨颇有些凉意,山脚下飘着一层白色的薄雾,宁楚格见路边时有山花野草,就不安分了,这摘一点那摘一点,编成个花圈戴到舒欢头上,然后就看着她傻笑。 还是林清在后面小声劝道:“长生山上药材众多,你采的那些花没准儿就是山脚下那些药农种的,还是别糟蹋了。” 毕竟带路的还是山脚下的农户,宁楚格也不敢放肆,就不再采摘了。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那层雾散开,才看见背后原来是大片大片带着霜白的药材,种的规规整整。 前面带路的向导是个苍老的农妇,沉默寡言的,其他人找他搭话他也不理,倒还是木英跟在后面解释道:“这向导带路是出了名的准,只是不太会说草原语。这山脚下种的都是下面村子里人的药材,大家不要采摘,也不要放箭。等到山腰上就随意了,看到猎物也可顺手收了,都不管的。” 林清看到树枝上停留的一高一低两只鸟雀,随手指着那鸟儿就对宁楚格说道:“格格你看那两只鸟儿长得一样吗?”宁楚格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两只都是翠头黑羽,只是上面那只看起来大一些,歪着脑袋告诉林清:“上面那只,大一点。” 林清就给她讲解道:“这鸟唤作啼雪鸟,原是落雪之前它就会啼叫不止。上面那只大一些的是雌鸟,以食山间尸体而生,所以又叫啼血鸟。地下小的那是雄鸟,却只吃山中果实。” 宁楚格点头道:“有趣有趣。”忽觉得有人在背后,一转头,却是气喘吁吁的舒欢。宁楚格拉了舒欢一把,目光瞟向背后的丛林,树木花草挤的很近。宁楚格仔细看来,却也没看到人影,于是就和舒欢聊聊天继续往前走。 背后的一颗老松树,在丛林之中并不起眼。若是宁楚格向上看一些,就会发现这雪松纸上有个白衣的女子,在背后看着他们。 到了半山腰上,雪渐渐深了起来,盖过了宁楚格的鞋背。馋馋也被放出来了,馋馋一身毛皮雪白无暇,在雪地里蹦跳竟像是,融为一体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众人皆是气喘吁吁,馋馋却忽然精神起来,摇着蓬松的大尾巴飞速往前奔去。渐渐的,宁楚格感觉寒风不在那么烈了,道旁的松树甚至还透出一丝绿意,心中了然,这是温泉庄快到了。 温泉庄,顾名思义,就是依着长生山上一泡天然温泉而建。原本都是草原上的历代王族派人去打理,每年大君率领各大贵族来长生山祭拜的时候,温泉庄就是给贵族们落脚休憩的地方,因而甚是清雅舒适。 温泉庄周围暖气环绕,在飘雪的长生山里面竟是有一片绿意。来到这里,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宁楚格忍了一天没人服侍的日子,早上洗漱也是匆匆而过,如今终于有侍女来伺候,心中舒爽。洗了个澡之后就在侍女的带领下去了温泉。 这里的温泉靠着天然的岩石分为一块块的。宁楚格和木英,舒欢三人一起在一块泡汤。看着雪景泡温泉的确是一种奇妙的感受,宁楚格看着周围白雾缭绕,岸上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却似乎,看到了岸上有两个人影。 来温泉区的人大多都是裹着浴袍下汤的人,外面冷得很,谁会在岸上聊天呢?宁楚格拍拍木英的手,木英会意,朝着宁楚格的视线方向望过去。“两个人,一个是林清,还有一个女子。”木英眯着眼睛道。 舒欢还没明白她在说什么,木英也没想解释。快手快脚裹紧浴袍,就朝那边走过去了。 “没事儿,咱们接着聊。”宁楚格对舒欢说,一直到泡的有些晕了,宁楚格准备回房的时候木英也没回来。 宁楚格泡完汤回了房间之内时,却看见木英抱着把剑立在自己屋内。“怎么回事?你可看清另一人是谁?”宁楚格问木英。 却见她皱着眉似乎在沉思的样子,看了一眼屋内,确认没有其他人之后才开口,“我跟了过去,看见果然是林清,另一个女子没看清脸,看打扮似乎是东燕那边的人。再近些我怕被发现,于是就回来了。” 宁楚格想了一想道:“那不如我们直接去问林大人?” “不可!”木英面色严肃,按住宁楚格的肩膀道:“林清,他是东燕人!” 第二十二章 逃脱 木英是将军的女儿,她看人看事的态度自然不像宁楚格那么天真。近三十年草原一片祥和,但是从小父亲就对她说过,东陆人和草原人的仇恨世代难消。现在这个局面,木英越想越危险,山脚下都是东陆人,他们一行人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了。 在战略上竟陷入这样的被动局面,如今只能小心谨慎应对了。木英越想越深,面色也愈发凝重,对宁楚格说道:“之前林清找到我说要去长生山寻找一类奇花异草,希望我为他带路。东燕那边已经有十余年没人来过了,他林清怎么会有认识的人。如今看来,会不会原本他的计划就是引诱你们过来......” 草原上的人多少都知道古扬是天选之子,若是东燕的人想掐断草原王族的未来,那现在可是个良机,大君的两个继承人都在这里,而这里是东燕人的地盘。 宁楚格眼皮跳了一下,反驳道:“可是林清他怎么会料到我们这么多人都来了,况且,谁又能料到大君竟然一个侍卫都不派出来。” 木英道:“不论怎样,我已经飞鹰传书给大君,过两日就有人来。温泉庄到底是我们的地盘,只是这几日还是要小心为妙。” 宁楚格听了木英的话,从开头想起。林清笃定她会来吗?当时林清只说来长生山,带木英,那宁楚格自己都能料想到,当时的自己一定会选择跟过来。她一向性格如此。就算贞贞不同意,宁楚格也会想法子溜出来。但是古扬和多吉这两个人却不一定,林清不可能预料到这两个人会跟过来。 难道说,其实一开始林清只想针对的人,是自己? 宁楚格心中还是觉得林清是不会有害他们的心,他能在草原上教草原人那么久,一直都温温柔柔的好脾气,说明他对草原人没什么仇恨。若是他们一行人之中有谁出了岔子,林清也难逃一死。 这样想了好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夜里,门外有侍卫把守,宁楚格倒还放心。安置好貂儿之后就早早地歇下了。 宁楚格是被馋馋半夜挠醒的,屋里有人!宁楚格惊出一身冷汗,在炕上睁着眼睛不敢动,仔细听着屋里轻微的脚步声,周围看了一圈也没看到能用的上的兵器。宁楚格披上外套,那脚步声逐渐逼近,估计马上就要进内卧了。 宁楚格把馋馋拢到袖子里,颤着手抄起个大家伙砸开窗户,跳窗而出。随着一阵巨大的声响,宁楚格摔倒了外面。只见门口的侍卫东倒西歪地躺在地,显然已经被人先下手迷晕了。 不过此刻宁楚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边大喊救命一边往外跑去。看了一眼在后面追她的人,明显是个女子的身量,黑布蒙着面,看不清脸。那女子跑的比她快多了。宁楚格很快就被扑到在地,那蒙面女子袖中掉出一把匕首,顺势就握在手中,匕首的寒光在黑夜中格外亮眼。 宁楚格一只手试图去擒那拿刀的手,另一只手欲把那女子的面罩摘下。宁楚格举了这么久的重弓,手上到还是有些力气的。那女子也没想到宁楚格到这时候动作竟也不慌,灵活得很,只是力气还不够。蒙面女子冷笑一声,使出全部力气捉住了宁楚格的两只手腕,虽只是一瞬,那匕首却也毫不犹豫,直直地冲着宁楚格的心口剜。 宁楚格此刻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看着那利刃冲自己而来,最后一刻想的竟是愧对贞贞,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丢掉了,不知贞贞该如何伤心了。 电光火石间,却听见叮当一声脆响,宁楚格迟迟地才感觉到手背火辣辣地疼。回过神来时,那蒙面女子已经不见了,砖石地板上空落落地遗留着一支黑羽飞矢,和那女子掉落的匕首。宁楚格看向那个身影,立在飞檐上,月光下,背着重弓和月光,一身清辉,宛若谪仙,与她相望。 宁楚格只是呆了一瞬,随即心头冒上无数疑惑。林清,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顺着砖瓦点了几下就飞到她的身边,温声问她:“你没事吧?”说着目光移向了她的手背,宁楚格才发现手背渗出点点血水,想来是被刚刚的的箭擦伤了。 宁楚格摇摇头道:“不妨事的,我没什么关系。只是大人......”为何,不杀了她呢。 “怎么?” “大人去看看古扬他们吧,想来她应该不会再来我这里了。”宁楚格还是没问出口,捡起那把匕首,独自转头回了屋里。 这把匕首做工甚是精美,柄是镶银乌木制成,想来不是一般平民用的。想来一般平民也不会想杀她,宁楚格自嘲地笑笑。刚刚性命危在旦夕,被檐上的林清所救,竟让她心跳的比以往快得多,看也不敢看一眼林清,林清的姿态在今夜里实在些魅惑人心。 现在冷静下来却发现疑点重重了,林清他为何那么巧就出现在自己的檐上?他为何不射杀那个蒙面女人,他明明有机会。看着手中的匕首里映照的自己的眼睛,宁楚格想,这一切难道是林清演的一出戏? 宁楚格从小见过各种各样的戏,为了恩宠利益,有的人装可怜有的人陷害别人,贞贞有时候也会带她去看看女人们的戏码,为的是教她识别人心。贵族女子也许可以不识字,可是得识人。 可是人心哪里是这么好勘破的,林清啊林清,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第二天宁楚格把匕首摆到大家面前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惊,木英看了看那匕首,问道:“林大人怎么没来?”宁楚格听到这话只觉得浑身一凉,林清他,难道真的畏罪跑路了? 林清屋里的侍女答道:“大人叫我留话给各位,说他下山调查凶手去了,明日就回来。” 多吉冷哼一声道:“调查凶手?我看他是去串词去了吧?”木英掂着那匕首道:“这乌木,草原上甚是少见,用来做匕首,一向是东陆那边的作风。”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林清,宁楚格沉默不语,即使她昨晚差点命丧于此,直觉却依旧信任林清。这是种奇怪的感觉,但看人的感觉却往往比残缺的真相更靠谱。 宁楚格独自走进林清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干净简单,原本林清也没带几件衣服过来。书桌上放着封信被一块黑玉压着,信封上写着“东珠亲启”。 林清知道自己会来,宁楚格皱着眉头打开那封信,她讨厌这种被别人猜中想法的感觉。 宁楚格展开信,内容如下: “东珠: 我知道你心中对我有所猜忌,我来长生山原本是为见一个故人,寻求她的帮助,却不想把你置于如此险境。我的那个故人,原来对大君仇意很深,只是我如今才知晓。 温泉庄看似安全,却已经布满我那人的耳目,你们万务小心。我已经连夜去寻找她了,想必她还是会听我两句劝。 信上的黑玉是我的私人玉佩,它在危机时刻或可保你平安。 林清留” 第二十三章 下山 宁楚格知道这封信若是被其他人看到,必会引起更多的猜忌。林清独独留下这样一封信给自己,大概笃定自己是相信她的。 宁楚格的确是相信林清的,她观察过各色的人,从来直觉都是不会出错的。 宁楚格把那块玉塞进怀里,将信烧了。又长了个心眼,在柜子缝里找了半天,想找出个蛛丝马迹,无功而返。 回到大堂,木英就对宁楚格说道:“今晚,你和舒欢与我一起休息,轮流守夜。” “我们会一直呆在这里吗?”宁楚格问,“等到后日,大君派的人就会来。”木英回答。 等到下午的时候,舒欢就忽然地病了。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被惊吓到了。卧在床上发着烧。 宁楚格守在舒欢身边,用热水浸过的毛巾为她拭擦额头。 想着林清在信中说过的话,这温泉庄中也有他人耳目。想来若是那人要害他们,在食物里下点毒应该不难。或者说他们这一行人的命,几乎是被握在他人手中的。 宁楚格叫来了温泉庄的管事,管事是个中年女人,名唤胡儿,原来也是贞贞身边的人。 胡儿自然也知道宁楚格身份,态度十分恭敬。胡儿在温泉庄管了十几年的事,从来处事谨慎没出过岔子。 想来东珠格格应该是要为昨晚遇刺的事情问责她,胡儿心中做好了应对的说辞。 却不想宁楚格一句都没提昨夜的事情,直接命令道:“把温泉庄所有东燕人的信息统计给我。” 胡儿犹豫道:“这些年山脚下的东燕人与草原人多有通婚,生育下许多子女。” 宁楚格思量道:“这些人的资料也要,越详细越好。再者,这些人不许用来伺候,也不许让他们经手我们的饮食。” 胡儿默默应下,心中盘算着回头怎么向大阏氏交代。 宁楚格看着面前这个中年女人,忽然开口道:“我记得侍女是不准与他人成亲的吧?” 贞贞身边的侍女都是奴籍的人,是要保持终身贞洁来服侍主子的。换句话说,奴隶只能是主子的人。 胡儿听到这话有些慌张,忙道:“正是,奴一直是大阏氏的人,奴心中从不敢忘。” 宁楚格笑道:“我看主管这么大年纪了,想去为主管讨个恩典。把主管的奴籍给消了。” “谢格格,”胡儿跪下来,低着头道:“奴感激不尽。” 等胡儿走了之后,宁楚格收敛起笑容。找到了木英,“可否帮我查一件事?” 木英看宁楚格严肃的样子,忙道:“你说,我必当办到。”宁楚格想起刚刚胡儿的样子,对木英说:“去查查温泉庄的主管胡儿,查有没有男人偷偷进入她的房间,何时出入。” 木英疑惑道:“你是怀疑,她有奸夫?我看不像啊。”胡儿面容丑陋,性格谨慎,怎么看都不像养情人的人。 宁楚格道:“我也不敢肯定,只是若我是幕后想杀你我之人,那在温泉庄插入人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勾搭胡儿。” 温泉庄向来只需要每年向贞贞做一次汇报即可,大多数时候都是无人约束的。胡儿又是这里的主管,若说没有人想勾搭上胡儿这条线,宁楚格都不信。唯一的问题是胡儿的情夫的身份。 宁楚格现在整颗心都是提起来的,第一次站到生死面前,宁楚格才发现她有多害怕。 虽然最终脱险了,可现在处在孤立无援的地步之中,思绪各种飞,往往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宁楚格又想到可能有人在舒欢的药里加点什么,毕竟从抓药到入口,中间经过太多人的手了。 于是现在她就让古扬去守着舒欢,自己摇着蒲扇为舒欢看药。 等到夜晚的时候,木英穿着夜行衣回来屋里了。宁楚格真是没想到来长生山她还会随身带上夜行衣。 在心中默默感叹一句,可能这才是传闻中的将军之女的日常。 木英看了一眼炕上躺着的舒欢,掏出怀里的两大包东西。“这是她明天的药。”木英道。 宁楚格这才摸出来木英是抱着两包药材,皱眉道:“你带这个回来做什么。” 木英凑在她耳边道:“你预料的对,那管事的确有个情夫。我去跟踪他的行迹,却发现他带着一群人去围着个屋子。我悄悄潜进去之后,摸到桌子上配好了两包药材,顺手塞怀里了。之后有烟尘涌进来,我就先溜了。” 宁楚格透过窗看到外面亮起了火光,接着是奴仆们的喊叫声和奔走声。 第二天就有人来告知宁楚格,药草仓被烧了,宁楚格脸色很差,看了看面色潮红还在昏睡的舒欢。转头告诉木英:“我要下山。” 木英道:“你去就是送死,我去。我会把舒欢需要的药材带上来。温泉庄就算危险,到底比冻死在外面来的强,况且你也不知道下山的路。” 宁楚格摸摸怀里的黑玉,还是决定相信林清一次。 深呼一口气对木英说:“现在我们虽然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但他必定对我们几个人的身份了如指掌。若是我去被人抓住,他们也不会觉得我是东珠。” “至于路,我走过的路不会忘记的。而且,我认识那些药材!”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宁楚格用她笃定的表情说服了木英。换好一身利落的行装,把馋馋装在袖子里,木英带着宁楚格,从屋檐上飞出了温泉庄。 “照顾好舒欢。”宁楚格走之前对木英嘱咐。然后就沿着来时的路向下走,手中紧紧攥着林清给她的黑玉。 宁楚格不让木英下山其实带着一丝的私心,这一次众人会来长生山,说到底是她一手促就的。 宁楚格不想牵连到其他人,仔细想来,这群人中,木英可能是草原未来的女将军,古扬和多吉都是磨练多年,草原上最优秀的继承人。舒欢是无辜被自己拉过来的,说什么也不能折在这里。 自己空顶着个最受宠的格格的名号,却是最最无用的一个人。宁楚格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没有底气的感觉,想着东珠格格撇掉格格两个字之后就是个空壳。 自己连路也不怎么识得清,之所以那么肯定地告诉木英自己识得路,不过是说服她放自己出来罢了。 不过问题不大,宁楚格把馋馋放出来,拍拍它的小脑袋,“靠你了。” 之前来温泉庄的时候,馋馋就喜欢蹦在向导前面往前跑,而选中的路竟也都正确。看起来仿佛是貂儿在带路似的,宁楚格知道馋馋是识路的,因而并不担心路的问题。 跟着这貂儿在山中走的顺畅,偶尔在岔口处,貂儿停下嗅嗅气味便选定了路口。况且在这山中,岔口并不多。 宁楚格一边张望着路上有没有人,一边小心翼翼地藏着道旁的松林之中走,幸好此时山中没有太大的积雪,留下的脚印并不太明显。 正这样想着,天空飘起了小雪,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山脚下,不然会被冻死在山中,宁楚格加快了步伐。 第二十四章 黑玉 在馋馋的带领下,宁楚格又回到了山脚的那片草药地。山脚下的村庄是没有医馆的。似乎越是盛产什么的地方就越是缺少什么。 长生山盛产药材,这里的药材都是被商队大批收走的,寻常农户也只会留一些自家备着。当地人也没有医馆,原本就是偏僻的小地方,药农们自己多少都会一点医术,寻常小病自己采些药也就过去了。 宁楚格认识一些寻常的药材,还得归功于林清扔给她的那本带着各类图画的草药集。也是因为她认识这些药材,木英才会同意让她下来找药。 采药倒不着急,今晚月亮都不露脸,看也看不清。宁楚格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到了村庄里,她也不敢找人借宿。如今只有她一个女孩儿,没有武艺在身,这村庄里都是东燕人。 宁楚格在村庄外围徘徊良久,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钻进了一户人家养羊的棚子里,棚子里的羊叫了两声,吓得宁楚格几乎要逃出去。幸好没人注意,宁楚格又安稳卧在羊肚子下,汲取这那一点温暖,抱着馋馋睡了。 原本心中就存着事,宁楚格也并没有睡好,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有脚步的声音,一下子就惊醒了。屏气从木板缝里往外张望,外面似乎有一个黑影,唯一醒目的是那黑影垂下来的白色头发! 那头发与白雪互相交映,宁楚格想起月儿说的那个传说,难道自己是遇上了雪怪? 那黑影没有往宁楚格这个方向来,只是在外面游荡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宁楚格捂着胸口,心扑通扑通跳的极快。等到那黑影走远了,也不再睡了,就坐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亮起来。才发现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雪,猫着腰离开了这里,乘着村庄里的人还没起来劳作。 溜到草药地里,凭着记忆,采了几味寻常散热解毒的草药,揣在怀中,匆匆往回赶。却发现馋馋在往她背后张望,宁楚格回头看了一眼,见一群翠头黑羽的鸟儿围在岔口那边的路上。那是啼血鸟!宁楚格不敢再看,揣着草药慌张往前跑。 不妨跑的太急了,脚下跌了一跤。这一摔,就沿着路边的一个陡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之间,宁楚格只记得紧紧捂住怀里的药材,也幸好地上的雪够厚,没有割到皮肤。宁楚格就感觉自己滚了很久,好不容易空出一只手想抓住块石头啥的让自己停下来。碰到石头的那一刻,却忽然觉得身体陷到雪地里,接着身下一空。 宁楚格直直地坠入了个地洞里,抬头,就发现这地洞里竟还有一个人。是个昨晚看到的白发黑影!那人白发如瀑垂到到地面上,宁楚格抬头,却看见个这白发的主人容颜甚是年轻,分明是个少年。 那少年一边打量她一边用东陆语问:“你是谁?”宁楚格见他似乎也不可怕,大胆用东陆语结结巴巴回道:“我不小心闯入这里,实在对不起,我是个旅人,现在着急赶路,我先走了。” 宁楚格审视着这地洞的高度,试图爬上去。却被那白发少年制止了,“来者是客,进来喝杯茶吧。”这少年的语气虽然客气,但是抓着宁楚格的手腕可一点没松。 宁楚格点点头,试图把自己的手解放出来。那白发少年看她答应了,也就松手了,随口说道:“我叫沈秋,你叫什么?” 宁楚格跟着他来到石桌旁,谨慎地回答道:“我叫木英。” 沈秋给她倒了杯茶,宁楚格开始打量起这里,这原来是个天然的洞穴。自己掉下来的地方像是被人开凿出来的。这洞穴里有桌椅石炕,似乎眼前的少年就住在这里一样。 沈秋道:“好久没有外人来这里了,日子真无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宁楚格欲哭无泪:“可能是运气吧。不过我实在急着赶路,你可否让我先走。” 沈秋看上去有点失落:“娘不让我出去玩,好不容易来个人也不想陪我玩,唉。不过你还不能走,我娘见过你之后你才能走。” 宁楚格不知道他口中的娘是谁,恐又生变数,只想快点脱身于此,“若是我把你带出去玩,你可许我出去?”宁楚格看着少年那双漂亮的眼睛说。 沈秋莫名其妙看她一眼,道:“你看我的头发,白天怎么能出去?”宁楚格看到那垂地的白发,虽然怪异,倒还蛮好看的。只是万一出去被其他人看见,估计会被当成雪怪。 宁楚格道:“我可以带你去没人的地方,我们堆雪人玩,也可以做雪梯滑。” 沈秋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道:“不行,等我阿娘回来,她会让你在这里一直陪我玩的。我一个人待着可真是太无聊了。” 两个人于是相对而坐,沈秋偶尔主动撩起话题,想让宁楚格陪他聊天。两人坐了许久,沈秋见宁楚格一直不搭他,也懒得说话了。 宁楚格觉得手心的冷汗都出来了,可是在这里她也挣脱不了沈秋的束缚,审视四周,这石洞里东西少而简陋。宁楚格看到璧上挂着一把弓,眼睛一亮。对沈秋道:“我教你射箭玩好不好?” 沈秋见宁楚格主动找他说话,有点开心道:“行啊,不过我没玩过这个。”宁楚格轻轻松松把弓取下来,试了一下力道。对沈秋说道:“你站在那画前,我可以用箭把你描出来。” 石壁上唯一镶嵌木板的地方就是挂画的地方,沈秋似乎毫不防备宁楚格的样子。宁楚格看他跃跃欲试地看着自己,到底也不想伤人,只是拉弓的手飞快,咻咻咻三只箭就向那白发少年飞过去了。 沈秋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那三只箭正正好挨着自己的身体钉入木板中。正想夸夸宁楚格的箭术,却发现自己的衣服被箭牵连深入木板之中,却是将他定住了。宁楚格不敢松懈,一只手不停抽箭,直到将箭囊中的所有箭矢耗尽。沈秋已经被十几只箭钉死在木板上,难以动弹了。 宁楚格抱拳道:“后会有期。”就跑到自己掉进来的地方,手脚并用准备翻上去。哪知一抬头看见头顶有一双眼睛看了她一眼,那双眼睛的主人和宁楚格皆是一愣,宁楚格反应却慢了一秒。 头上的那人拿着一根棍子就戳向宁楚格,宁楚格头被猛敲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其实宁楚格也不知道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毕竟在这地洞里,昼夜都亮着火把的光。 睁开眼发现自己被剥了外衣绑住了,宁楚格一想到草药都被卷走了,死死地瞪着石凳上的老人。这老人想必就是沈秋口中的娘了,她旁边的拐杖目测应该是把宁楚格敲晕的凶器。 那老人在火光下细细看着从宁楚格身上搜出来的黑玉,疑惑道:“你是从哪找到这块玉的?” 第二十五章 归来 老人见宁楚格不说话,也不在意,喃喃道:“这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这块玉。” 沈秋安安静静地候在老人身边,飞到宁楚格身上的眼神却有一丝玩味的意味。老人又开口问道:“你是铁真煌的孙女?” 宁楚格喊道:“我是木将军之女木英!” 老人点点头道:“也是,铁真煌的孙女怕是不敢自己下来,所以叫你下来了。女娃,我再问你一句,这块玉,你是从哪得到的?” 宁楚格道:“这是我的朋友赠与我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似乎亮起来了道:“那你的那个朋友是谁?他又是如何得到这块玉的?” 宁楚格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把林清说出来,看起来这老人就是林清正在寻找的故人。那老人见她支支吾吾的模样,呵了一声,“秋儿正好缺个玩伴,我看把你的双腿打断留在这里也挺好。” 宁楚格心一颤,抬眼看一旁的沈秋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张了张口,却哑了说不出话。 “您是在找我吗?”宁楚格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此时看到林清真是倍感亲切。这厮看起来也憔悴了许多,眼下一片乌青,不过端的是一副君子翩翩的模样。 那老人打量着他,脸上似乎有些犹豫与不可置信。林清冲宁楚格安慰地笑笑,对老人行了个礼道:“这黑玉是我母亲祖传下来的,我拿着此物来,就是想寻得您的帮助。” 那老人颤抖着手,喃喃道:“三皇子,三皇子......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林清微微笑道:“我没死。不过母亲她...已经去世了。”那老人拄着拐杖起来,颤巍巍走到林清面前,竟流下两行清泪,凝视着林清的脸说道:“没事,你活着就好。” 宁楚格大概听懂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昨日在山上,她飞鸟传书给大君,想要查明林清的身份。如今林清的身份赤裸裸就摆在自己面前,宁楚格却愈发疑惑了起来。 那老人忽看到被扔在地上的宁楚格,问林清道:“这凤佩怎得会在她手里,难道殿下是想......” “不是,只是顺手给她亮明身份所用。姨母不必多想。”林清果断打断了老人的话。 老人瞟了一眼宁楚格,嫌弃道:“既如此,那在这里碍什么事儿,秋儿,把她扔出去!” 宁楚格瞪大了眼睛,外面可还是白雪皑皑,自己连外衣都不剩,扔出去岂不是冻死了。 这老人怎么能如此残忍,宁楚格死死地盯着林清,后者到底还有些良心,把自己的大氅扔到宁楚格身上,又对沈秋嘱咐道:“此人很重要,必得留她一命。” 沈秋把宁楚格裹好,抗肩上轻轻松松出了洞穴。宁楚格被摔倒雪地里的时候,明确地意识到沈秋在乘机报复她。 雪地松软,被摔成个狗啃地倒也没什么,只是听不到林清和那老人的谈话让人怪难受的。宁楚格心中有好多疑问,有关于林清的身世的,也有关于温泉庄的,此刻听不到真相只好看着月亮自己脑补了。 沈秋看她在雪地里竟还能发起呆,用脚尖轻踢被裹成毛毛虫的宁楚格,道:“你想什么呢?” 宁楚格摇摇头,意思是不想和他说话。沈秋不满道:“你这人怎么跟哑巴似的。”说着就泄气似的踢了一脚雪,那雪原本是厚厚的雪块,被他一踢全飞到宁楚格身上去了。 宁楚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却不想沈秋笑道:“我觉得你气鼓鼓的样子还蛮可爱的,之前你把我钉到木板上的账我还没讨回来,我看现在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第二十六章 离开 宁楚格警惕地望着沈秋,奈何自己被绑的牢牢的,只能艰难地扭动身体。沈秋见她面色由冷漠变为恐慌,笑的灿烂:“你之前说过要陪我玩堆雪人?” 宁楚格看着那少年蹲下,从地上点了一点雪,指尖划过她的脸。这时候反而想开了,她再怎么扭也躲不掉了,那还不如优雅地躺尸。 宁楚格望着漆黑天边的一轮明月,雪地白发映照着月光,很是美丽。 而现在宁楚格就被美丽的白雪淹没了,旁边的沈秋一脸坏笑,把她埋得只剩个小脑袋露在外面。宁楚格看着身上堆起的像个小坟包似的雪丘,冷倒不冷,只是内心屈辱无力。一想到之前自己把沈秋钉在木板上,倒也扯平了。 沈秋见宁楚格又是一脸平淡无波的模样,有心逗逗她,道:“这里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倒一点也不怕我?” 半夜才敢到村子里偷鸡的人有啥好怕的,宁楚格算是想明白了,怕不就是眼前这货偷鸡摸狗时被看到,才传出村庄中有雪怪的传言。 宁楚格多少也和贞贞呆了许多年,从来也没怕过谁,冷淡地看一眼沈秋道:“林大人说不让我出事,你倒不怕你娘?” 沈秋语塞,哼了一声,坐在地上愤愤地把雪往宁楚格身上踢。宁楚格懒得和他计较,自己望着月想着心事。 林清出来的时候,看到宁楚格身上压着一座小雪山了,旁边的少年还在往上堆雪。宁楚格却浑不在意的模样,看到他来了也没什么反应。 若是换成以前骄傲的东珠格格,此刻怕是已经气急败坏了吧,林清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的娇蛮模样。林清从木英和那老人口中,拼凑出宁楚格这两天的遭遇,估计她现在是委屈坏了。 林清蹲下来花了些力气,拂去那堆蓬松的雪花,又把宁楚格大氅上的碎雪拍干净,把里面的绳子细细解开。柔声在宁楚格耳边说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宁楚格垂下眼睛,笑了一下道:“只有这一句话?” 林清把宁楚格抱起来,朝着温泉庄的方向走过去,一踩一个深脚印。“你不想解释点什么吗?”宁楚格看着林清的下巴质问道。 林清长叹一口气,“等回到温泉庄,我再告诉你来龙去脉。”宁楚格只好不再追问,安稳地歇在林清的怀里,这些天她时时刻刻紧绷神经,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总算有了一刻放松,在山路的颠簸之中,宁楚格安静窝在林清怀中睡了个好觉。 被林清放到炕上的时候宁楚格瞬间惊醒了,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警惕看着眼前的环境。待看到这是林清房间的时候倒是安心了许多,只是盯着林清看,等着他开口。 林清看到宁楚格这反应,有些心疼,宁楚格是他的学生,更像是他的妹妹。此次因为自己的缘故把她带到如此险境,心中愧疚之意难以消散。 “我来长生山是为了寻找一位故人,也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老人,她是我的姨母。多年以前姨父死后,她就杳无音讯。我的老师之前探寻到她的行踪,我才找到这里来。”林清回忆道。 宁楚格打断他,“不是,这不是事情的开头。我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开始就预料到我会随你来?” 林清愣了一下道:“没有,我的确没料想到你会说服贞贞放你出来。” 那至少是没有算计她的,宁楚格心里好受了一些,林清道:“我到了长生山之后,才发现姨母十分憎恶大君。多年以前草原和东燕的那场大战中,我姨夫就死在铁真煌刀下,姨母不知所踪。如此看来她应该是携子潜入草原,想伺机刺杀铁真煌。” 宁楚格看着林清道:“你不怕我把这一切都告诉大君,她是你的姨母,你就是同谋。” 林清笑了下道:“你想必也听到我的身份了吧,我原是东燕废帝的儿子。这些大君早就该知道了,只是我没什么威胁,他也暂时用得着我,所以纵容我在草原上活着。” “至于姨母,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林清皱眉道:“她苦心在山脚下经营多年,温泉庄也渗入不少自己的人。只是迟迟未下手,幸好你说你是木英,她若是知道你是东珠格格,你可不能活着出来了。” 宁楚格看着眼前的青年,心中五味杂陈。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劝说姨母不要在这里耗下去了,沈秋他也算是我表弟,如今却被囚于异国山中,难见天日。温泉庄中姨母的人手都已经撤出,不会再伤到你们了,”林清望着外面的夜空道:“明日大君派的人就会到达,今夜我在此与你告别,来日再见了。” 宁楚格预料到林清会有离开的那一天,只是未免来的有些快了。林清出门的时候,宁楚格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中知道再无相见之期了。 看着门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觉得有些冷。宁楚格去了舒欢的屋子里,木英见她回来了十分喜悦道:“白天里林大人就送药过来了,现在舒欢已经退烧了。看到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 宁楚格看躺着的舒欢面色好多了,安稳地睡着,小声道:“我没事,明日有人来接我们回去了,舒欢应该也好了。”木英笑道:“多亏了林大人送来的草药,他既救了你,又救了舒欢。看来也不是奸人。对了,林大人呢?” 宁楚格裹紧身上的大氅,低头道:“他逃了,他原是东燕的奸细。知道大君要来就连夜逃走了。” 木英不解道:“可是你说他救了你,他还特地为舒欢抓药。古扬他们也......” 宁楚格抬起头看着木英:“事实就是如此,何必要纠结这么多。” 第二天是贞贞亲自来的温泉庄,贞贞先看宁楚格无恙,后就去了大厅里叫来了一堆人问话。 各管事的侍女和总管事胡儿黑压压一片跪在地上,另一边杖刑的刑具就摆在大厅的一角。“先招供者可以免于杖刑。”贞贞喝着茶坐在大厅的正中央,不慌不忙等着。 一个下午的时间,贞贞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山脚下的东陆人渗入温泉庄已达数十年之久,现在在温泉庄侍候的奴婢大多都带有东燕的血统。 管事胡儿为了讨好自己的情夫,自己把这一情况瞒下来没有上报。而情夫也搭上胡儿这条线,掌握了温泉庄的大半事务。 此前东珠遇刺,也是这情夫预谋的。胡儿跪在地上泣道:“奴只是让他负责温泉庄的伙食,实在不知他在守卫菜中加了迷药!奴不敢欺瞒大阏氏,也万万不敢刺杀格格!”贞贞眯着眼睛,使了个眼色,就立刻有人把胡儿拖下去了。 贞贞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带怒:“着人把山脚村庄里的所有人带过来,一个都不准放过。” 第二十八章 欢心 宁楚格回到熟悉的帐子的时候,才知道贞贞血洗村庄的事情。但她太累了,无暇再顾及其他的人和事儿了。把林清留下的那件大氅收到自己的柜子里,就躺在炕上睡了。 再醒的时候,嗓子疼的想喝水,却哑的说不出话来。守床的小丫头见她醒了,喜道:“格格醒了!格格醒了!” 苏末儿连忙打帘进来训斥道:“一点眼色劲也没有,快去端杯温水来!” 宁楚格一小口一小口抿水喝,听着苏末儿在一旁汇报:“格格已经睡了一天了,大阏氏在床边守了几个时辰,两位王子和舒欢小姐也都过来看过格格。” 宁楚格轻点头,苏末儿又小声提道:“您走的这几天,海牧世子向赛珠儿格格提亲了。大君也同意了。” 宁楚格思绪还是混沌的,听到这话并不意外,海牧求娶赛珠儿,到底能博得世子的位置。宁楚格想起身出去看贞贞,苏末儿赶忙扶在一边,宁楚格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一掀被子,底下一抹暗红色刺眼。 苏末儿也看到了,扶起宁楚格低声道:“格格不必惊慌,这是女子长大的标志......” 宁楚格在苏末儿的指点下换好绵巾,又吃了一碗燕窝,“这是大阏氏送过来给格格补身体的,原是东燕送来的礼物。”苏末儿在她旁边解释。 宁楚格看着苏末儿,纳罕自己怎么调教不出苏末儿这样做事细致体贴的侍女。就是阿奶把苏末儿指过来了,宁楚格也知道她一直只效忠于大阏氏的。 宁楚格活了这么多年,从来娇生惯养横行霸道的,直到今日才想明白奴隶也会在心里挑选主子。自己若是弱势,身边的人碍于贞贞的权威不敢造次,心里也是不会忠诚于她的。 宁楚格吩咐道:“你抽个时间把林清的书籍都搬到我帐子里。”林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草原,贞贞只放出消息说林清在雪山中冻死了。 宁楚格病后第一次去给贞贞请安,贞贞不过训斥了几句任性胡闹之语,复而又叹气道:“这事儿也不怪你,我看经过这一次之后也该懂事不少了。”宁楚格乖巧地点头,又求贞贞道:“阿奶,我想换个侍女。” 贞贞有些意外:“苏末儿服侍的不好?”宁楚格忙摇头道:“苏末儿姐姐很好,只是她一个人又顾不过来。我帐子里的那些丫头个个都笨,我想要来一个和我同岁的侍女。” 贞贞了然道:“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和主子情分到底是不同的。过些日子我送些丫头给你挑。对了,青海部世子与赛珠儿定亲的消息你可知道?” 宁楚格道:“听说了,只是没想到竟这么快。”贞贞原本担心宁楚格对海牧有意,毕竟海牧生的好看,惹了一堆小姑娘的春心。 现下看到宁楚格面色平静如常,放心了,缓缓说道:“刚好是一个急着定亲一个又着急娶,大君也就答应下来了。” 闲聊了几句,宁楚格就回去翻书了。草原的雨季就快过去了,木英过些日子就要去骑射营报道了。多吉计划跟过去,现在还在磨着大君允许他去骑射营训练。 宁楚格现在每日的常态,就是翻翻林清留下的一大堆书籍消磨时间,林清看的书五花八门,从东燕史料到民俗小说应有尽有。宁楚格本来嫌无聊的书籍,在无聊的日子里倒也啃了一遍。 下午的时候就和舒欢一起喝茶聊天,偶尔和木英去练箭。最近木英急着去骑射营训练,箭射的越来越快了,宁楚格的箭术还是原地踏步,不过力气大了一些。 这一日舒欢就聊起了木英:“眼瞅着木英就要去骑射营了,咱们也办个宴会送送她。以后再一起玩的日子就少了。” 宁楚格怅然地点点头,“咱们几个凑钱来办这个事儿吧,不过是几个人玩一场。” 宁楚格回到帐子里时,看到几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孩在屏风后面叽叽喳喳的模糊身影。想来是贞贞送过来给她挑选的丫头,宁楚格在外面饶有兴致地观察这些孩子。 她们的父母都是奴籍,这些孩子看上去面黄肌瘦,因为第一次进主子的内帐而兴奋地说话,挥舞着她们瘦瘦的胳膊和腿。有个贴着屏风站着的丫头,却一个人静静站着,看上去和其他孩子们格格不入。 宁楚格走进去的时候,这些孩子霎时间安静下来。一时间都乖乖跪在地上,一丝声响也无。苏末儿道:“都抬起头来,让格格看看。”宁楚格打量了这些孩子的脸,一双双黑眼睛里全是渴望。 刚刚角落里不说话的那个孩子,看起来也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衣服破烂,却硬是穿的端正规整。脸上竟还有些婴儿肥,与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相比,,精神气更足。宁楚格指着那孩子对苏末儿笑道:“我看这有个丫头很像你。” 苏末儿顺着宁楚格的手指方向看到那女孩子,也有些惊讶,把她唤到宁楚格的身前。仔细一看,这丫头相貌平平,脸圆讨喜。宁楚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声音有点颤抖,“奴名唤伦环。”苏末儿倒是想起来了,对宁楚格道:“这孩子是去年跟着父母从东宛来的草原,前段时间父亲的病死了,母亲又卧病在床,为了口饭才把自己卖为奴的。” 宁楚格奇道:“你怎么记的如此清楚?”苏末儿是她的贴身侍女,在侍女中算是地位极高的了,却对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丫头记得如此清楚,让人惊奇。 苏末儿笑道:“这孩子贯会卖乖的,说话招人喜欢,我去给小丫头们散菜的时候,其他人都忙着抢肉吃,就她一个非缠着我说话。” 怪不得这孩子脸这么圆,会讨好人的孩子有肉吃。宁楚格心里就把她订下来了,又挑了两个伶俐些的孩子,剩下的就遣散了。 这些小孩子就跟在苏末儿身边学着伺候主子,如今都还小。宁楚格看着怪不忍心的,嘱咐苏末儿道:“重活就不必让她们学了,总之我是挑个人来伺候我,又不是练出个粗使丫头。” 当天贞贞就把这三个人的奴籍送到宁楚格手中,宁楚格仔细锁到自己的小木盒里。这三人就算是自己的人了,宁楚格对她们上心得很,大多数时候也就会偏袒这三人,这就引起了其他奴仆的不满。 伦环这名字叫起来拗口,被宁楚格改了个名字唤作欢心。欢心伶俐的不得了,宁楚格想要什么,话都不用说欢心屁颠颠地去做好了,见宁楚格心情不好还主动凑上来讲笑话。 这一日大雪飞扬,宁楚格被贞贞勒令不许出门,欢心就在炕前逗乐。 第二十九章 宁楚格甚至觉得眼前这丫头都没什么活儿干,她翻书有些无聊了,一句话没说,欢心就上前来逗趣儿。说是要表演一项绝技。 欢心第一次在主子面前表演,紧张又兴奋,声音有点颤抖,一双小手捂在嘴巴上,鸟鸣猫叫泉水潺潺的声音就流淌在空气中。一旁的馋馋愣了,小脑袋东张西望地四处瞅,不知道这声音是哪里来的。 宁楚格还从未看过这种表演,颇为惊奇。渐渐的,鸟鸣声越来越小,似乎鸟雀飞远了。欢心低着头,有点小骄傲,结束了这一场表演。 宁楚格好奇问道:“你是从哪学会的?” 欢心知道成功引起宁楚格注意了,松了口气道:“我随父母在东宛的时候,对面酒楼里有个表演口技的先生,我天天跑去听,就学会了。” 自从来到格格的帐子里,欢心受了不少欺负。帐子里有些年纪大的侍女,对她们这些年纪小不太会做事却偏得格格喜欢的外来人,颇为看不惯。 也就指示那些帐子里原来的小丫头来欺负她们,回去床褥都被人泼了水,或是格格的传话不告诉她们。苏末儿对这些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想看看这群被欺负小侍女准备怎么应对。 欢心为了博得宁楚格喜欢,自己偷偷学了好久的口技,一朝表演成功,就觉得出头之日不远了。那些大侍女也的确收敛了不少,至少明面上不会再欺负她们了。 宁楚格的确也挺喜欢这个伶俐的侍女,别的不说,只看到那张每天都喜气盈盈的脸,心情都变好了。 直到苏末儿发现帐子里丢了些金银首饰,这部分首饰,是大阏氏赏下来。一直由苏末儿保管,平日没有节庆也不会拿出来戴。丢的也都是些细银簪子,小珠花什么的。亏得苏末儿细心,才得以发现。 这是宁楚格的帐子中第一次发生盗窃的事儿,苏末儿招来帐子里所有奴隶,把首饰盒开着,严厉问道:“是谁偷的?若是招了的话还能让你体面一些离开。举报的人也有赏,瞒而不报的人,我就当作同谋一并赶出去了。” 大小侍女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吭,苏末儿道:“若是都不说,就一并赶出去!”做侍女的手脚不干净是极不光彩的事情,若是被赶出去了只能做最苦的粗活重活。 当下就有几个侍女面色不自然了,“苏末儿姐姐,你别赶我们出去,我们都是无辜的,只是一个人手脚不干净,实在不关我们这些人的事儿啊!”有个小侍女含着泪哭诉道。 “那人是谁?”苏末儿问。 “奴不敢欺瞒,前两日起夜的时候发现旁边的欢心不见了。奴没多想,没想到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小侍女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欢心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差点惊的跳起来,这状告她的小侍女是同她一起进来晚上一起睡觉的小姐妹。欢心急忙辩解道:“我何曾半夜外出!你不要污蔑人!” 一个平时就看她不惯的大侍女也道:“沫沫和你关系好得很,她这样说想必是确有其事了。你若是干了这不干净的事儿就认了吧,别连累大家!”众侍女听到这话,也纷纷不满地看着欢心。名叫沫沫的侍又女道:“咱们也知道你家中有卧病老母,可这偷窃到底是不对的,况且还连累我们。” 苏末儿瞟了欢心一眼,就让人去搜查房间了,不一会儿搜查的人就在舒欢的床褥下面找到了失物。 苏末儿散了其他人,就带着失物和欢心去了宁楚格那里。“如今赃物已经找到了,按例该赶出去的,只是欢心的名字是格格取得,总该格格来判决。”苏末儿在宁楚格身旁恭敬说道。 宁楚格见平日里最伶俐的欢心脸涨的通红,疑惑道:“这是你偷的?”若真是她偷的,那宁楚格是不会再留她了,别的不说,偷东西竟能蠢到放自己床下的人,宁楚格也嫌弃。 欢心倔强道:“不是我偷的,她们污蔑我!我哪有那么笨,这么明目张胆地偷东西不是等着被抓吗?” 苏末儿在一旁道:“我听她们说你母亲卧病在床......若是为此,倒还值得谅解。”这意思分明就是说她为母偷财。 欢心梗着脖子道:“我母亲的草药一直是我自己去山上采摘的,况且若是我为了母亲而偷盗,也不该为图一时之利被赶出去。” 宁楚格点点头,苏末儿在一旁道:“证据确凿,若是不惩罚她,难以让下面的人信服。” 宁楚格无所谓道:“我无需博得下面的人的信服,我是主子,她们就不敢违抗我。至于你,”眼珠子在欢心身上转了转,宁楚格道:“给你三天时间,来证明自己无罪。” 宁楚格到底还是偏袒自己的人,欢心本以为铁定要被赶出去了,连一向待她和善的苏末儿都觉得这件事再无余地,却是格格给她一个机会,不仅不罚她,还她清白名节。欢心此刻满怀感激,只觉得格格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宁楚格其实也没太多心思花在侍女身上,每日读书练箭都已经够累了,难得闲暇时候有个机灵的侍女能让她开心放松一会儿,到底不想把放走。若是顺手此举能换来她的忠心,算是意外之喜了。 舒欢的帖子送到宁楚格帐子里,宁楚格下午就去了酒席上。原本也就请了几个熟人,送木英去骑射营。 多吉来的最早,大君还是没同意他去骑射营,他因此十分郁闷。酒席上喝了不少,差点就吐在木英身上了,木英黑着脸把他踹开的。 海牧也来了,他和赛珠儿的亲事大家都知道,自然也少不了调侃。赛珠儿被说的不好意思,脸蛋红红的,视线拐了几个弯地往海牧身上走。 海牧神情只是淡淡的,宁楚格感觉他似乎不太喜欢这门亲事,可这分明就是他自己求的啊。 被木英踹开的多吉顺势就把手搭在海牧肩膀上,嘿嘿两声,大大咧咧道:“你可要好好对我妹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海牧有点受不了他的酒气,把他放在旁边的凳子上,自己安安静静地吃着菜。 古扬也不怎么喝酒,大多数时候也就是陪舒欢说话,被多吉惹烦了再陪他喝点。宁楚格和木英聊起射箭,木英道:“你现在射箭练的很好了,我看明年的达木尔围猎会你也可以去玩玩了。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从长生山归来后练箭上勤奋了许多?” 宁楚格喝了点酒道:“还不是因为你和我梦里的人越来越像了。”随着木英的成长,五官渐渐长开,长成了梦中青衣少女的模样。 “什么?”木英疑惑,“没什么,就是想练好明年去抢你的头魁。”宁楚格很敷衍地编了个理由。 木英笑的弯了腰,“哈哈哈哈哈,就凭你?东珠,我看你是膨胀了。” 宁楚格淡定地看着木英傻笑,她其实有点想念一个人,那个在大雨中唱歌的人。 第三十章 演戏 酒宴结束之时大家都有些醉,宁楚格自己去草原上想吹风醒酒,逛了半天,一回头却见海牧一身素白衣裳,在她背后默然看着她。 宁楚格酒醒了大半道:“世子怎么也跑来吹风了,快回去吧。” 海牧的眼眸躲躲闪闪,最后却道:“格格可否把那尊雪女像还给我?”宁楚格愕然道:“我回头遣人送过去,只是为何非要拿回它?” 海牧道:“我也无需拿回它,只是请格格万务留着它了,扔了也可。” 宁楚格不解,海牧也不多说什么,扭头走了。酒席结束,各自都散了,赛珠儿欲与海牧搭话,只是娇羞不敢前。兰宁带着其他侍女来接海牧回去,正对上犹豫的赛珠儿。这一次兰宁没有再看宁楚格一眼,倒是路过赛珠儿的时候,露出一丝狠毒。 宁楚格心中有个猜想,待回了帐子中,围着玉雕看了几遍。问苏末儿:“你可还记得这尊玉雕是哪个侍女送过来的?”苏末儿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侍女是海牧世子帐中的人,奴只记得她生的一双丹凤眼,长得很美。” 送玉雕的侍女的确是兰宁,可这樽玉雕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啊。宁楚格敲敲碰碰的,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正好见欢心进来擦桌子,宁楚格特许欢心在期限之前照常伺候,这丫头一刻也闲不住,拿个小巾到处擦灰尘。宁楚格瞧着这玉雕光光亮亮,怕是刚刚才被这丫头擦过,唤她道:“你过来,帮我看看这玉雕,可有什么异于常物的地方?” 欢心连忙跑过来,看了看这玉雕,眯着眼睛嫌弃道:“这也太香了吧,呛人!” “香??”宁楚格努力嗅嗅空气,什么味道也没感觉到。又凑近了一些,才觉得有股淡淡的香气。再看看欢心皱巴巴的脸,似乎是受不了浓烈的香气了。宁楚格又把玉雕递给苏末儿,苏末儿道:“奴也闻到一点香气,不过并不浓。” 欢心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它明明香的让人想呕。”说着怕宁楚格不相信她,又拉来隔壁帐子里的小侍女。 欢心自从被宁楚格帐子里的大小侍女孤立了之后,就去隔壁交朋友了。这隔壁来的侍女一进帐子就皱着眉,拿到玉雕之后更是受不了道:“这太香了。” 宁楚格觉得奇怪,就叫自己帐子里的大大小小的侍女都来评判一下这玉雕。有的人说香味太浓,有的人却根本闻不出味道。总结下来,那些平日里贴身伺候的侍女都说没感觉,平时在外面伺候的人,都纷纷表示受不了这个香气。 这倒是奇了。宁楚格遣散众人之后,带着那樽雪女像找到了草原上盛享名气的医女,这医女从东宛那边来到草原,在草原上过了十几年,宁楚格出生时就是她接的产,想来经验不缺了。 这医女嗅了良久,最终给出结论,“这雪女像,被人下了药。我们东宛那边最擅长制用香料,有的香料能助人安眠,缓解焦虑。也有些就是用来害人的东西,这玉雕曾被润宫香浸过。润宫香在东莞宫廷里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了,多用在后妃争宠上。一般人要是闻多了这种香气就会五感变钝,人也就变得无神。真说多大坏处倒也没有,只是让人越来越迟钝不讨喜罢了。” 宁楚格知道这人的用心了,无非就是怕她夺了海牧的喜欢罢了。这女人真是狠心,也真是大胆。若是从前单纯心软的宁楚格,大概就会放她一马了,毕竟也没什么太大的伤害,只是个恶心人的玩意儿。 宁楚格现在不打算放过她,却也不舍得脏了自己的手。于是拿着那玉雕去了塞珠儿的帐子里。 塞珠儿看到宁楚格身后的侍女捧着那樽雪女像颇为惊讶,玩笑道:“妹妹为何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宁楚格斟酌开口道:“这是海牧送给我的。”赛珠儿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海牧曾经对宁楚格的情愫她略闻一二,难不成宁楚格是携过往来挑衅她? 宁楚格又道:“海牧身边有个极美的侍女,你知晓吗?”赛珠儿的确隐约记得海牧的贴身侍女好几次来接他,不过她到底刚刚和海牧订了亲,女儿家的害羞让她也没敢多看。 “这樽雪女像是那个贴身侍女送到我的帐子里的,”宁楚格示意侍女把玉像放下,对赛珠儿道:“这玉像被人下了药。”赛珠儿瞪大眼睛,宁楚格话说的很清楚了,那贴身侍女欲下药害宁楚格。 她欲害宁楚格的时候正是海牧在隐约向宁楚格示好的时候,这目的就很明显了。都是从小长在金帐子里的人,这一类手段没少见过。赛珠儿也许会忍受一个魅惑主君的女人,但不会忍受欲毒杀主母的人。 宁楚格点到为止,把雪女像丢给赛珠儿自己解决。之后听到海牧世子的侍女消失的消息,也算是在意料之中。 海牧和赛珠儿的婚事只是暂时定下来了,泰尔部的平民们,联系到之前古扬在达木尔盛会上为妹提亲的事情,都赞道佳偶天成,姻缘是拦也拦不住的。 海牧为了迎娶赛珠儿做准备,同时也是因为学塾停了。就辞别了大君,回去了青海部,他平白失了个爱妾,却得了一桩好姻缘,不算亏。 等了两天,小丫头欢心也把自己的证据呈上来了。欢心是悄悄说服了宁楚格陪她演一场戏。日子这么无聊,宁楚格遇上这等趣事儿何乐不为。 于是下午时分就让苏末儿去搜了一趟小丫头的屋子,这一次,又在一个小丫头的被褥底下发现了一只玉镯子。 苏末儿气的浑身发抖,这玉镯子不比那些细银首饰,这么贵重的东西都敢偷,可见底下小侍女们的风气有多差了。 那床被褥是和欢心,沫沫一块儿进来的丫头,名唤默斯的。那丫头看到自己床褥底下冒出来的玉镯子,不敢置信地咬唇看向旁边的沫沫。 宁楚格懒懒地倚在炕上的,看着底下一群脸色不一的侍女,个个心怀鬼胎。苏末儿把玉镯丢到默斯眼前道:“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默斯道:“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也没法子能拿到钥匙啊!苏末儿姐姐明鉴!” 的确,这玉镯也和之前的首饰一样,盒子的钥匙都放在苏末儿的屋子里。一想到这个,苏末儿脸色更黑了,看来是有人潜入她的房间偷到了钥匙,这群丫头真是胆大包天! 苏末儿沉着脸道:“就算不是你偷的,你也是同伙。否则怎么偏偏就放你被褥下了,若不供出其他人,就先把你打十个板子,再赶出去。” 眼看旁边苏末儿已经叫来门口的守卫了,默斯慌道:“不是奴婢干的!奴婢知道是谁干的!” 苏末儿挥挥手让侍卫退出去了,眯着眼睛道:“说出主谋,就不论你的罪。” 第三十一章 待嫁 默斯一下子扑到旁边的沫沫身上去了,道:“是她偷的!她故意想栽赃到我身上!” 沫沫没想到她直接扑到自己身上来了,一时间大惊失色道:“你凭什么无故污蔑我!”默斯死死地瞪着她道:“之前你半夜偷了苏末儿姐姐的钥匙,把那些首饰放到欢心床褥底下,现在又想来栽赃我!你就是想独占格格的宠爱!” 宁楚格看着下面狗咬狗,皱眉轻声道:“你刚刚说什么,关于欢心的那条。” 默斯正色道:“欢心姐姐原来是被沫沫栽赃的,沫沫嫉妒欢心招格格喜欢,就想着把欢心赶出去!之前沫沫就和我说过想法子把欢心赶出去,我晓得她必是要做什么坏事,就没答应。没想到之后就出了这档子的事儿,这背后都是沫沫干的!” 旁边的沫沫忍不住,一口直接啐在默斯脸上,“我让你这个狠毒的母狗瞎说!分明是你给我出主意,让我去偷东西,你把东西放在被褥底下的!如今还来冤枉我!你连放个东西都放不好,被褥底下还留着你几根黄头发,不是你这母狗的又是谁的!” 苏末儿见这两人越骂越难听,恐污了格格的耳朵,命人将这俩丫头的嘴捂住。自己亲自去检查了欢心被褥,果见夹层里还遗落着几根干枯的黄头发。众人里只有默斯有这样的发色,想来无疑是她了。 宁楚格免了这两人的板子,只叫她们卷铺盖走人了。苏末儿迟疑道:“可这偷玉镯的贼,也还没弄清楚是谁...”宁楚格摆摆手表示不用追究镯子的事情了,那玉镯子是欢心特意找她借了当道具使的。 想起欢心,宁楚格越来越喜欢这丫头了,正好当着所有侍女的面宣布道:“如今欢心已经洗清嫌疑,正好让她补了二等侍女的缺儿。”按理来说宁楚格是有两个贴身侍女的,如今只有一个苏末儿在位上,宁楚格就让欢心补了另外一个的缺口。 欢心不料宁楚格会直接把她提到二等上,之前就算她们三人独得格格的偏爱,那也只是末等的小侍女,还在学习做杂活儿,做不好就能被大侍女们连铺盖带人地扔出去。那些侍女也是仗着这些才敢欺负她们。 二等侍女可就天差地别了,欢心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也就是能混到二等侍女,结果现在一下子。她都走到人生重点了!欢心觉得此时若是平地升起一阵风送她上天摘星星也未尝不可能。 苏末儿面色有些不好看,显然这是极不和规矩的,但她只是个侍女,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驳格格的面子。私下里还是劝诫格格道:“格格提拔欢心太快,一方面恐招人嫉恨,另一方面...”苏末儿放低声音,“不知感恩,贪心不足的孩子,奴见过太多了。” 这番劝诫不可谓不真诚,宁楚格心中也明白,轻易的来的东西有太多人不会珍惜。可她现在实在需要一个自己的奴隶,只对她忠心的贴身侍女。只看欢心的悟性了,宁楚格赌自己的眼光准。 欢心也争气,至少没有一上位就浮躁娇矜,还是跟着苏末儿后面虚心学着。宁楚格也没花那么多心思放在侍女上,随着冬季的正式到来。广阔的草原被皑皑白雪覆盖,只偶尔有牛羊被驱赶到草原上透透风,这原本就是一个枯燥而寂寥的季节。 宁楚格近来一直在练箭,反正林清也走了,没人逼她读书了。大把的时间都消磨在射箭上,从每日练五百发箭到现在每日一千发箭。宁楚格都快忘了学射箭的初心是什么了,那个梦境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每一个今天就像是把昨天再描绘一遍似的,安稳的日子一望无际,仿佛不会有危险来临。 那个梦境应该只是一个梦境了吧。宁楚格不再在意这件事,反而越来越喜欢射箭本身那种感觉。贞贞亲自去和赫连师傅说情,让赫连收下唯一的女徒弟,指点宁楚格射箭。 这一日贞贞在计算账务,这是冬季时节的日常。计算整个泰尔部的大致支出,从而限定明年来草原的商队数量,这是项庞大的工程。宁楚格在一旁边吃着零嘴儿一边看贞贞算账,偶尔会摇晃着两只腿提醒贞贞,“这一项算错了,这个数字阿奶你计算了两遍。”贞贞一看,这丫头说的真是对的。 觉得应该锻炼一下自己的小孙女儿,就把账本分了一部分丢给宁楚格算,宁楚格本来也闲着没事儿。况且那些账本对她来说不过是看一眼的事儿,轻松得很。就和赛珠儿一块在贞贞的帐子里看账。 赛珠儿明年夏天就要出嫁了,现在就随着贞贞学习料理事情计算账本,未来做一个合格的大阏氏。宁楚格吃着奶酥找赛珠儿聊天,“你觉得海牧怎么样啊?” 赛珠儿含羞低头,她自从订亲以来,眼梢的忧愁慢慢消散。连带着面色也红润了许多,自然是对这门亲事极为满意的,可是这女儿家又怎么能夸自己未来的丈夫,想想就羞人。赛珠儿只好半低头道:“他挺好的啊......” 宁楚格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话找的有些尴尬,果断换话题道:“这次你嫁过去,贞贞会派侍女给你嘛?”这里所说的侍女自然不是一般的侍女,而是贞贞身边的大侍女,这些人在金帐子里熬过快二十年了。个个都是人精,一般会被指派给嫁人的贵族少女,帮她们尽快熟悉夫家的事务。 赛珠儿轻轻点头道:“贞贞给了我四个大侍女,都是一直在她身边的。剩下还有四个,贞贞说要以后给你陪嫁用。”说完对宁楚格眨了眨眼睛。宁楚格提起这件事儿也不好意思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小呢,距离这些事情都很遥远。 算完帐,宁楚格和赛珠儿一块儿出去玩雪。这一次是得到了贞贞的特许,贞贞看着赛珠儿红扑扑的小脸,心情有些复杂道:“今后做了主母就不能再这么肆意玩耍了,乘着这段时间,玩玩雪捉捉鸟,随你怎么开心怎么玩。” 宁楚格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听到贞贞鼓励她去玩雪,虽然主要是对赛珠儿说的,但她也在旁边,就一并算上她好了。拉着赛珠儿就找了块空白干净的雪地,又遣人拉上舒欢一块儿。 等舒欢罩着个宝蓝色狐狸绒的大斗蓬,扶着个小丫头过来的时候,就见宁楚格和赛珠儿两个人趴在雪堆上,互相砸雪傻笑的情景。见舒欢脚不沾尘地来了,宁楚格笑嘻嘻捏了个雪团就朝舒欢的肚子上砸过去。 第三十二章 过往 舒欢褪下斗篷,抓起一把白雪向宁楚格挥舞过去。宁楚格只感觉沙沙的凉意,笑道:“雪球捏的严实点才砸人疼呢,你拿这散的甩我又有什么用。” 舒欢撇了她一眼道:“我作甚要把你砸疼,又没甚好处,不如省着点力气好。咱们不如堆个雪人好。”宁楚格被这话勾起回忆,想到那一夜有个白发少年就把自己堆成个球,心情复杂。也不知山中那些人现在都去了哪里。 馋馋在雪地上兴奋地跳来跳去,在雪地上留下自己的梅花纹的脚印,宁楚格正在想心事呢,不防馋馋从赛珠儿身边经过,白似一道光,吓得赛珠儿身体往一边一偏。 刚好撞到宁楚格身上,宁楚格不妨一下子扑通跪地上了,舒欢见她这样笑的不行:“叫你砸我,这会子又跪下给我赔罪来了? 宁楚格假装认真道:“正是,在下冲撞了小姐,这厢给小姐赔礼来了!”舒欢笑的眼睛弯弯的道:“你什么时候说话这么文绉绉的,是不是又瞒着贞贞订了一堆话本子看去了?” 宁楚格瓮声瓮气唉道:“小姐这就是和小生过不去了,可怜这一腔情愿,二分明月,三生石上恨离别,噫!但求小姐不将我弃,叹息,莫向贞贞告我密!” 赛珠儿和舒欢都被她逗笑了,宁楚格只觉得耳朵一凉,回头看贞贞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揪着她的耳朵,笑的满脸都皱起来。道:“你这丫头,怎么?还怕我知道你看话本子?” 宁楚格耍宝道:“怕!怕阿奶把我骂!” 贞贞道:“算了,你看就看吧。我不管你这丫头了。”宁楚格问道:“阿奶这是要去哪呢?” 贞贞急着欲走,匆忙道:“大君有事与我商议,你们玩你们的。”宁楚格好奇道:“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贞贞没答这一句,在一群奴仆的拥护下,快步走开了。奇也怪哉,宁楚格与舒欢堆着雪人,好久没看见贞贞那么匆忙地赶路了,究竟是谓何事? 舒欢看着堆好的小貂像,把馋馋放在雪堆旁边,两者都是一样的眼色,简直一模一样。宁楚格看到这像不禁哈哈笑起来。 三个人就围着这貂儿像嬉笑打闹,连带着把自家的侍女们也招呼起来一起玩。欢心见主子们都开心,凑上来讲笑道:“奴婢见这雪景倒是想起来一个东燕的笑话儿。”宁楚格正玩得有些累了,道:“你快说,让这两个主子也听听。” 欢心语气平静道:“是说从前有个老古板的老人,看不惯自家孙子顽皮爱玩。有一日回家看见孙子又在门外玩雪。 就气道:“我这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子,你就给我脱光衣服在雪地里跪一天!”那孙子的父亲又心疼自己儿子,又不敢触怒自己父亲。就自己先脱了衣裳先跪在旁边。那老人说:“我让你儿子跪,你又没犯错,你跪什么?”,小姐猜那父亲说什么?” 舒欢,宁楚格和赛珠儿三人视线交错,皆道:“不知。”欢心卖完关子道:“那父亲就说:“你让我儿子受苦,我就也让你儿子受苦。”” 三人愣了一下,宁楚格带头笑出声来,舒欢和赛珠儿领会过意也笑的眼睛缝都不剩。 舒欢夸道:“这丫头有趣,我看东珠身边都已经有苏末儿这样的大侍女了,你跟着她没前途,不如跟我回去好了。” 欢心笑道:“这笑话还是苏末儿姐姐教会我的,舒欢姐姐实该把苏末儿姐姐要过去解闷呢。若是把我要过去了,我又不会讲笑话,只能努力长成个逗人乐大傻脸,让舒欢小姐看见我就想笑。” 舒欢又被她说笑了,对宁楚格说道:“这个一个开心果可抵得上我屋里那一群无趣的侍女了。”宁楚格笑着点头。 这段时间欢心一直跟在苏末儿身边学做事,性格也不那么爱逗笑拔尖儿了,沉稳了不少。宁楚格回到帐子里准备练字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抄写的诗集都整整齐齐地摞成一垛,上下句都连的不差。宁楚格原本练字的习惯,不论写的好坏,残缺与否都随手一扔。好的与废纸都杂乱混在一起。 苏末儿不识字,怕把重要的东西弄丢了,一直也没整理过书桌。今日回来之后发现书桌干净清爽,宁楚格奇道:“是谁理得书桌?”欢心忙趋步过来道:“是奴整理的。” 宁楚格看那些抄写的纸张,句子间都连的上,问她道:“你使得字?”欢心低头道:“奴家父是东宛的商人,从小教我识字。故而识得东宛的文字,不过草原上的文字就不大认识了。” 宁楚格还没了解过欢心的家世,只知道她父亲得病葬在了草原。好奇道:“你父亲既然是商人,那也该给你留下家底了。为何要自卖为奴?” 欢心有些悲意道:“我母亲现在卧床不起,不宜长途跋涉。我总要留在她身边照顾她的,况且留在东宛的家底,宗族是不会留给我一个女孩儿的,只怕早已被那些亲戚们瓜分掉了。就算有好心的商队能捎我回去,回去了怕也是被宗族给卖掉了。” 宁楚格看那么多话本子,大约也知道宗族是父亲的亲戚家属。不解道:“宗族既和你有血缘关系,怎么会把你卖掉。就算他们如此绝情,那你母亲那边的人总是还会庇护你的。” 欢心眉头微皱道:“在我的家乡,女孩儿是不值钱的。出生就被掐死溺死的女儿多了,就是我母亲家中,也不会容纳一个吃白饭的女孩儿。” 宁楚格看着欢心垂下被睫毛遮掩的眼中有不甘憎恨,关心道:“那你母亲现在如何?” 欢心答道:“母亲的身体有些透支了,她以前在东宛那边看过大夫,我记下了药方。现在就找从前药方为她找药,只是凑不齐所有。况且她现在的病状较以前也不太相同了,只能勉强应付吧。” 宁楚格见欢心脸上出了奇的冷静,道:“我看你似乎并不着急。” 欢心淡淡道:“急过太多次了,如今倒不急了。” 宁楚格没说什么,挥手让她下去了。自己照旧挥着紫毫练字,她不像大多数女孩儿家那样喜欢簪花小楷,更喜欢豪放舒展一些的字体。 清明的天光被雪映照入窗,照在柔软的宣纸上,锋利的笔锋也略显温柔。宁楚格刚刚抄完一页,凝视着纸上抄写的句子“而今遍识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唤来苏末儿道:“上次请来的东宛医女,拿上点银子给她。叫她去悄悄欢心母亲的病,开些药。” 第三十三章 彩礼 苏末儿领命下去了,宁楚格继续抄着诗句,时而凝视窗外。 过了年之后,欢心有一日服侍宁楚格用膳时,轻声说道:“奴的母亲已经好了,谢格格的恩典。”宁楚格点点头。 此时草原的初夏已经到来,夜间却还是有渗心的凉意,金帐子里却已经挂上了重重叠叠的彩色剪纸。海牧领着青海部盛产的黑珍珠和青羊来到泰尔部,送上彩礼。帐子里的气氛忙碌又喜悦。 宁楚格头一次看到海牧穿如此艳色的衣服,大红色的袍子罩在海牧的身上也并不违和,反而俊俏而张扬。只是海牧的眼中似乎含有忧愁,这几日海牧回青海部之后,面临着争夺王位的压力,他身时时紧绷着,心也焦虑不安。而兰宁却不在他身边,连个倾诉的可心人都无。 海牧心底对于莫名消失的兰宁,始终是愧疚的,这几天的压力,又让他更生出几分想念。自然他也很明白兰宁是怎么消失的,可他不能说,也不能提起。 赛珠儿不仅是他未来的妻子,更是泰尔部的格格,大君的亲孙女儿。海牧带着礼物来的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红色衣衫的自己,心中有一股不甘的屈辱感。 当然这一切不会有其他人知道,海牧保持着脸上淡淡的笑意。赛珠儿在另外的喜帐里端庄坐着,宁楚格领着泰尔部的贵族少女们在她身边系上金色的小铃铛。今日海牧是不能见自己未来的新娘的,等那些贵族少女散了之后,宁楚格陪坐在赛珠儿身边与她聊天。 冬天之后赛珠儿似乎忽然地长大了,身体变得凹凸有致,眉眼间也有不一样的韵味了,看上去的确是个成熟的少女了。 她此刻有些害羞,又觉得自己马上是要做主母了,于是刻意地直起腰身,端起架子,想拿出主母的气势。 宁楚格在她旁边还是一个没有张开的小孩子似的,宁楚格倒不在意这个,对这位待嫁的表姐说道:“以后估计咱们见面的日子也不多了,你且珍重着自己。若是吃亏了,或是海牧欺负你了,就回来泰尔部。叫大君给你欺负回去。” 其实这两人平时倒也不熟,就是天天呆在相邻的帐子里,正眼瞧对方的日子也不多。可如今赛珠儿眼看着要出嫁了,宁楚格无端地伤感不舍,也不知是血缘的联系还是联系到自身所以引起的伤感。 赛珠儿之前也嫉妒过宁楚格独占贞贞的宠爱,也不忿于大君想拿自己联姻。如今快离开泰尔部了,这些旧怨也都放下了,被宁楚格的话感染。 呜咽着道:“我记住了,妹妹若是以后遇上什么难事儿也尽管来找我。我心里总是记着你们这些人的,你们也别把我给忘了。” 两个女孩儿恋恋不舍的时候,另一边海牧在给大君和大阏氏行认儿礼。这是草原上的习俗,女儿的丈夫该给岳父岳父敬茶献礼,从此以后就相当于是岳父岳母的亲儿。赛珠儿父母皆音信全无,所以就由大君和大阏氏来代行此礼。 海牧先是跪拜大君和大阏氏,再由奴仆递上长嘴的茶壶。茶水都是现成的,只需倒至杯中,献给上面两位即可。铁真煌看着底下红衣裳的海牧,之见他有些憔悴,眼中有一丝不甘。 铁真煌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他,稳稳接住茶杯。多说了一句:“山河空远,得看得见眼前人。赛珠儿是我泰尔部的贵格格,从今就托付给世子了。” 海牧没想到大君会这时候说话,忙应下了。 第三十四章 出嫁 行完敬茶的礼,贞贞对海牧颇为满意。这孩子生的俊俏,身份也说的过去,若不是年龄不相称,贞贞还打算把他说给宁楚格。 海牧拍了拍巴掌,成群的奴仆排成队抬着一个个沉重的彩礼呈上来。海牧打开第一个浅木纹的箱子,里面铺着一层柔软的白狐皮,白狐皮上是成堆的浑圆的黑珍珠,光泽流转,贵气不凡。 周围迎亲的贵族少女们都愣了一瞬间,窃窃私语起来。这样贵重的彩礼草原上也是难得见的。 “这么多的黑珍珠,我做十整套头面都够了!”那个倾慕过海牧的圆脸少女无不羡慕地说道,她旁边的女伴道:“我可不稀罕珍珠,叫我嫁给海牧世子就知足了。”圆脸少女不屑道:“你想的美,世子是你能配得上的?” 这些贵族的少女们年纪都还不大,在这枯燥的草原上,似乎嫁人是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了。对于女孩儿来说,虽无战死沙场的风险,可抢得个好夫婿的难度也不亚于争夺疆土了。 泰尔部的奴隶们更是看的眼睛都挪不开,这样的场景见过一次也够吹一辈子的了。 贞贞看着这份礼物,心里很是满意,脸上也带出微笑来。铁真煌也微点头,这份彩礼算是给足了赛珠儿面子,她去了青海部也更有底气些。 于是在肉山酒海中,迎亲的第一天过去了大半。宁楚格吃着果干在布满红色碎条的草地上走过,遇见了苏嘛。打招呼道:“大巫神怎么不去那边看歌舞?” 大巫神与其他巫神居于通天岭,除了重大的节庆,是不轻易下山的。宁楚格好久没见这位传说中的大巫神,没话找话道:“大巫神看天相,可知这段姻缘是否美满?” 苏嘛散下来的头发把眼睛遮的若隐若现,宁楚格觉得她好像轻笑了一下,苏嘛慢悠悠道:“这样的日子是不允许巫神说话的,若是好姻缘,说出口也可能被天道改变。若是不好,大君可要把我这个胡言乱语的人赶出去了。” 宁楚格听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苏嘛看着宁楚格的脸,忽然道:“格格一转眼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守在帐子外面替我师傅看天相,如今我都是别人的师傅了。” 宁楚格问道:“那既然如此,倒要问问大巫神,看我这命格如何了。” 苏嘛歪了下头,黑眼透过头发丝看向宁楚格,皱眉道:“当时的天相,全草原上的巫神都说古扬王子会是统一天下的主人。只有我不这么觉得,不过我要是把我的预言说出来,怕我师傅当场就把我打死了。” 宁楚格看着面前这个神秘的矮个子女人,好奇道:“那你觉得那天相是预示什么呢?” 苏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道:“都说了预言说出来就不准了,你还问我作甚?”挥着巫神们特有的宽大黑袖子,苏嘛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之中了。 迎亲第二天的时候,木英也快马加鞭从骑兵营赶到了泰尔部,为赛珠儿送上贺礼......她亲手种的白菜一盆。 宁楚格看着那颗惹人怜爱的小白菜,又看看大大咧咧的木英,总觉得画风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这是一个骑射营的兄弟送给我的,我养了好几个月呢,天天伺候着它。”木英卖力向赛珠儿介绍,手里捧着的那颗翠翠嫩嫩的小白菜,又道:“本来想弄个猞猁皮子,后来一想那玩意儿随手就猎到了,实在没诚意。一想到你马上就要嫁人了,我只能忍痛割爱,把它带给你了。” 赛珠儿抿着嘴笑道:“我一定把它带到海青部好好供起来。” 木英放心地点点头,又一把揽住宁楚格道:“好久不见,东珠长高不少了。”不再是那个矮矮的小花骨朵儿了,木英没忍住捏了一把宁楚格脸上的肉,还好脸还是圆圆软软的。 迎亲的第二天,按规矩新娘新郎是可以见面了,不过是不可以单独相处。此刻赛珠儿坐在圆炕的中间,旁边守着泰尔部的贵族少女们。 红色的丝带围绕了整个帐子,小金铃铛挂在红丝带上,每个铃铛下面都系着一张写着谜底的小纸条。 随着海牧掀开帐幕,一阵风吹进来,红绳摇晃,铃铛们叮铃作响起来,清脆而空灵。这喜帐里九十九个铃铛,海牧要一一解出谜底,才能把新娘子牵下来。若是海牧有不会的谜题,可用金子贿赂旁边守着的贵族少女们。 这一项结亲的仪式在草原的贵族中流传已久,有些嫁女儿的家族比男方家族地位低,为了顾全新郎的面子,这些谜底都是会提前泄露一点的。 但赛珠儿是大君的亲孙女,地位上是尊贵无比的了。因而海牧一道谜题都没有提前知晓,只能凭自己的耐性慢慢想。 海牧天生聪慧,只是也没有花过心思在猜谜语上,况且前段时间忙的很,没有准备这一项。故而猜的甚是狼狈,他先给木英塞了金子,想套出一道谜底,木英性子贯是欢脱的,偏偏叫海牧几次说错了答案。 海牧只好避开木英,找其他人要谜底。幸好其他的贵族女子多半对海牧很有好感,也没刁难他。只是这九十九道谜底之中,海牧也问了四五十道。 赛珠儿在中间看着,心中很是不满意,其实这一项风俗中抓耳挠腮,半天憋不出一个字的草原汉子不在少数,这还是在女方家族给透露了谜题的情况下。 可在赛珠儿眼中,海牧合该是神通广大的,连区区九十九道谜题都答不出来,可见是不肯在她身上花心思。 等海牧解完所有谜题,向赛珠儿伸出手的时候,赛珠儿看着底下俊逸非凡的男子,心里对自己说道:不花心思便不花吧,总之此人以后是她的夫君了。 赛珠儿白嫩的手隔着红娟纱搭在海牧的手背上,两人一齐现身帐外的时候。 外面围着的泰尔部和青海部的人皆是一片欢呼声,花瓣和碎果仁洒在赛珠儿的红色嫁袍上。在这个如水的夏夜里,赛珠儿将被马车带到海青部,多吉作为亲哥,欲千里相送。 自己的胞妹没有远嫁他国,多吉也了却心中的一桩事。只是海青部距离泰尔部也有八百里之遥,以后见面次数也寥寥无几了,不过在历史上出嫁的格格中,这也不算远的了,多吉很知足了。 宁楚格没有相送千里,她只目视着赛珠儿的离开。等所有喧嚣又复归于平静,宁楚格呆呆地意识到,随着长大,从前在身边的那些讨厌的,喜欢的人都在离她远去。 忽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见,宁楚格一回头就看见,古扬在她背后。古扬拉住宁楚格的手道:“外面凉,别站了,进来吧。” 第三十五章 成真 骑射营给木英的假期并不多,木英这一次也算是难得回来,送走赛珠儿之后,就跑到宁楚格的帐子里。拉着她喝酒说话儿,“你是不知道...”木英扶着酒杯打了个嗝,然后补完下半句:“我在骑射营过的有多惨。” 宁楚格打量着对面几个月不见的木英,她似乎更高更苗条了,也不能说清瘦了。反而好像是更加紧绷,随时在蓄力待发的样子,脸上也黑了一圈。 木英接着诉苦:“我老爸认识骑兵营的头领,特意嘱咐他多关照我一下。”宁楚格道:“那不是很好嘛。” 木英狠狠呸了一声,气道:“老头子嘱咐他之后,他真是格外关照我!每日就盯着我训,别人射完两千发就可以吃饭了,他非就叫我一个人射四千发!等我好不容易练完了,饭都被那群熊兵抢的一点也不剩了!” 宁楚格有些不敢置信道:“他们...和你一个女孩子抢饭?” 木英忙制止道:“兵营之中无男女,别提这个。我就是气老头子特地派人关照我,我......呸!”木英一想起来自家老爸就生气,拿起酒盅又是一饮而尽。 宁楚格心里倒是佩服木英,在骑射营里吃苦是吃苦,可也没想拿自己是女孩子来说事儿,可见她的确是认真想在兵营里呆下去。 等木英把自己喝醉了,就在宁楚格的帐子里小憩一下。宁楚格听到木英讲了兵营里许多趣事儿倒还有些羡慕,自己困在帐子里整日无事可做倒也无聊。 这时候帐子外面有人禀报多吉来了,宁楚格理理衣裳,多吉才送妹出嫁回来,按理应该好好休息两天,这时候来做什么。 多吉进来之后也没多话,只是问道:“木英是在你这吧?” 宁楚格想起多吉对木英锲而不舍的追随,他之前和大君申请去骑射营锻炼,惨遭拒绝之后。还是没死心,每逢无事的日子就自己骑着马,也不叫人跟着。 就翻山越岭地跑去骑射营和木英她们一起训练,木英倒是大方地向兵营里的兄弟们介绍道:“这是我兄弟,多吉。” 多吉看着整个兵营的男兵和唯一的女孩子木英,脸就黑了。兵营里的那些男兵们现在还以为多吉是木英的亲兄弟,调笑道:“你这妹妹可真行,骑马射箭个个比我们都强,以后要是没人敢娶了,你这做哥哥的可得供着。” 宁楚格自然是通过木英之口知道这件事情的,虽然木英的视角称述的口吻不太一样,但宁楚格也能脑补出整件事情经过了。 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多吉,宁楚格道:“木英她在里面睡着呢,她刚刚喝了点酒,一时半会也醒不来。” 多吉嘀咕道:“女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宁楚格体贴道:“其实也没喝多少,她刚刚才从兵营出来,偶尔放纵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多吉微点点头,正色道:“大阏氏叫木英晚上金时去见她,好像是极为重要的事情,你等她醒了告诉她一声,我就先告退了。”说完就转身走了。 留下宁楚格一个人琢磨到底是什么事,木英酒醒了之后知道贞贞叫她也颇为奇怪,大阏氏身份虽尊贵,到底从来也没见过她。木英刚刚酒醒,头还昏的很,在骑射营里天天规律作息,偶尔出来放松一次,不小心就过头了。 宁楚格看木英一直扶着额头皱着眉,似乎还不太舒服的样子,陪她吃完晚膳又亲自把她扶到贞贞的帐子门口。之所以只送到门口,是因为宁楚格被门口的守卫拿着刀拦下来了。 “大阏氏有令,只准木英小姐自己进去,格格也不可擅自进去。”门边的两个侍卫两把刀交叉拦住了宁楚格的去路。宁楚格瞪圆了眼睛,怒道:“我还是头一次被侍卫拦住,你知道我是谁吗?这是我阿奶的帐子!” 拦她的侍卫不卑不亢道:“这是大阏氏亲自下的命令,我只是照着执行罢了。”宁楚格皱着眉头,看着木英稳住自己走了进去。 帐子口走出一个侍女,对宁楚格深深福了个礼道:“大阏氏说外面还凉,叫格格先回去吧,不用守在这里。” 宁楚格认得她是贞贞身边的大侍女,既然是大侍女亲自来外面传话,说明贞贞是不想让她呆在这里了。宁楚格知趣地扶着侍女回了自己帐子里,又打发个人在帐子口等着,接木英回来。 木英这段时间都是歇在宁楚格帐子里,晚上小姐妹讲悄悄话的时候就能知道贞贞说了什么事儿了。 等到宁楚格手肘撑着脑袋昏昏欲睡的时候,木英才迟迟地回来了。一番洗漱之后,木英就上了炕准备结束这漫长的一天,大阏氏对她说的话,还有大君的雄伟计划,在木英的脑子中翻滚,这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木英思绪在黑夜里飘来飘去,直到......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挤上了自己的炕。木英在黑暗中准确地握住宁楚格的手腕,口气无奈道:“东珠,你怎么又爬到我炕上了?” 宁楚格顺着木英按自己的手往上一滚,就和木英贴上了。先是温柔慰问一番,“木英,你现在感觉好点没?我看你之前头疼,总不放心让你一个人走到帐子里。” 木英把手从宁楚格身下抽出来,道:“我没事儿,现在已经好了。” 宁楚格又欲开口,就被木英修长冰凉的手指止住了,木英道:“大阏氏说了不能告诉你,你就别套我话了。” 宁楚格眨巴眨巴眼道:“那......那今晚去的人还有谁啊?”在黑暗中宁楚格的眼睛黑亮亮地看着木英,木英仔细斟酌了一下,这个大阏氏倒是没说不能泄露。顿了一下,还是如实告诉宁楚格道:“同去的还有古扬,多吉,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子。” 宁楚格在心里思量,顺便问木英道:“你是不是快要回骑射营了啊,我还怪舍不得你的。”木英这时候已经快睡着了,迷迷糊糊答道:“临时有变,暂时先不回去了。” 第二天大阏氏就派人来要把木英接过去,宁楚格问为什么,来的人也不答。木英当时才醒,躺着对宁楚格说道:“让那些人把我东西先搬走,以后有机会再搬回来和你一起住。”宁楚格看见木英的眼神复杂,像是赛珠儿临走之前望着多吉的眼神。 木英避开宁楚格的目光,咳了一声道:“你先到屏帘那边去,让我换身衣服。”宁楚格不情不愿地照做了,清晰地听见木英对侍女说话的声音,“简单洗漱下就行了,不用涂脂抹粉的。把我行囊最底下一层的那件衣裳拿过来,今日就穿它了。” 木英走出屏帘的那一瞬间,青色的熟悉的衣带飘进宁楚格的眼帘,映照出宁楚格不敢置信的表情。梦中那个喂血的青衣少女此刻赫然就在眼前了,巨大的恐惧感吞没了宁楚格...... 第三十六章 计划 “怎么了?”木英看宁楚格神色不太对,“你这身衣服,我怎么没见你穿过?”宁楚格结结巴巴问。 木英看了看飘逸的裙摆,小小地转了一圈,含笑道:“这是我阿妈之前给我做的,穿的次数并不多。” 外面的人已经在催了,宁楚格果断道:“你来这也没带自己的侍女,就先使我的吧。欢心!” 欢心应声出来,宁楚格对她眨眨眼道:“你这段时间就先去伺候木英小姐,必得上心!”欢心机灵得很,立刻就领会了宁楚格的意思,乘木英还没拒绝,就飞速站到木英身后,一副贴身侍女的乖样儿。 木英于是带着一群人移到了贞贞额外准备的帐子里,这两天,宁楚格只见日日都有人往里面送水送饭,却不见木英出来。 宁楚格等的心焦,这一日和舒欢正玩着,忽见一个眼熟的小丫头进来给她倒茶。 宁楚格原本没在意,那丫头倒茶的时候却一下子把茶碗碰倒,瓷制的茶碗撞在木桌上一声哐当。宁楚格吓了一跳,正欲训斥那丫头,却见那人对她眨眨眼睛。宁楚格换了个语气道:“下次做事稳妥点,别毛手毛脚的,罢了,你先下去吧。” 等舒欢走了之后,宁楚格看着面前乔装成杂役丫头的欢心,皱眉道:“你怎么这样子出来了?” 欢心道:“他们不让我出去,我是偷偷买通送饭的杂役丫头,才溜了出来。大阏氏的人把木英小姐的帐子看的可牢了。” 宁楚格疑惑道:“贞贞叫她搬出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欢心道:“奴也不知道,奴这几日伺候在木英小姐旁边。只见道木英小姐在帐子里练练箭,看看书,其余倒也没做什么。只是晚间会有一个穿绸子的老婆子过来,她一过来就和木英小姐单独呆在一起,把我们都赶出去了。奴也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欢心顿了顿,面色有些怪异,“另外,木英小姐这段时间常常在帐子里比比划划的,也不想是武艺,倒像是......东宛那边的礼仪。我从前学的时候也是没事就在乱比划。” 欢心从前在东宛家境富裕,这些话应该是没错了。宁楚格问她:“你说木英平时会看书,那你可看到是什么书,书上又是什么文字?”这一点很奇怪,从前林清的课上,木英都在打瞌睡,书本是从来也不会主动碰的。 欢心飞快说道:“奴离得远,没看到是什么书。不过书上的文字看起来倒也像是东陆的文字。”宁楚格点点头,欢心神态有些着急,宁楚格却一言不发地想了许久,塞给欢心一个小药包,只留下一句话,“若是看到有东宛的商人进出帐子,立刻来告诉我,不论如何。” 欢心急匆匆地在被人发现不对劲之前赶回去了,宁楚格倚在柱子边,闭着眼,嘴里轻声念叨着苏末儿的名字。 另一边的欢心回到木英在的帐子里,神色如常地帮木英宽衣。木英原本就不爱繁琐的礼节,更是看到书本就厌恶。这几天日日有人来给她讲这些,她实在是身心俱疲。 欢心一如既往在木英的帐子里伺候着,连着半个月帐子里每日都是一样的日子,欢心都怀疑宁楚格说的东宛商人是想象出来的。 又过了一个月,木英这段时间时不时还会弹弹古筝。欢心现在笃定木英小姐是在学礼仪了,她小时候被古筝和礼仪折磨的样子全部又在木英身上演绎了一遍 。看着木英小姐艰难地认谱的样子,欢心只觉得眼熟。不过此时她已经无法把消息传给宁楚格了,把守越来越严,连送饭的都换成了那个穿的华贵的老婆子。 等到这一个月又快结束的时候,夏日的炎热已经消去大半了,秋风乍起,那一日欢心看到一个东宛人进了帐子。那东宛人她也认识,是和自己父亲一块跑商队的伙伴,从前她叫叔叔的赵十二。 欢心谨记着宁楚格的话,一看到商人,就跑出去给报信。拎着裙子小跑的欢心在帐子口就被拦住了,那守卫认识她是木英的大侍女,说话还带着几分客气道:“不知姐姐要出去作什么?” 欢心急道:“木英小姐有急事要报给大阏氏贞贞,命我秘密前去!”那守卫见欢心一脸严肃的样子,怕是真的有什么急事儿,也不敢耽误。谨慎道:“那我陪你去。” 欢心掩在袖子底下的手紧紧攥住手帕,点头对守卫说道:“好,有劳哥哥了。” 欢心走在前面,侍卫就跟在她后面。走到个人少的地方,欢心和侍卫聊天道:“哥哥从小就是在兵营呆着的吗,想必会很辛苦吧。”侍卫笑道:“也还行,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欢心点点头,正欲说什么,仿佛看见后面有什么东西似的,瞪圆了眼睛。侍卫立刻警惕起来,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见。一转头,只觉得唇鼻只见一股凉意,然后就没了知觉。 欢心把沾了药的手帕收进衣袖中,看四处无人,又找了个角落把侍卫拖过去。小跑着去了宁楚格的帐子里。 帐子里原本苏末儿向宁楚格报告最近的账目,忽看见多日不见的欢心慌张跑了进来,皱着眉头就想训斥。 哪知道宁楚格倒是先一步对她下命令道:“你先出去,账目的事情回头再说。”苏末儿犹豫了一会儿,忍不住劝宁楚格一句:“做奴才最重要的是守规矩,格格若是任欢心肆意妄为,怕是下面的奴仆们都会争而仿之。” 宁楚格心里不屑地想,苏末儿实在错的离谱,奴才最重要的是忠心,旁的都不重要。可笑苏末儿哪哪都是拔尖儿的,唯独不记得这一点。 等苏末儿离开了,欢心气喘吁吁道:“格格,您说的东宛商人今晚来了木英小姐的帐子里。”宁楚格点点头,闭了会儿眼。 再睁眼时,盯着欢心问道:“欢心,我若是决定去孤身一人去东宛,你可愿意跟着我?” 欢心脸上满是惊讶,看着宁楚格道:“格格为何要去东宛,若是真的想去,必定不能孤身一人去!东宛国不必草原上,那里女子都是贱命,格格一个弱女子,若是要去必定会遇到许多危险!奴是不会让格格去的!” 说完就跪在宁楚格面前,一副以死相谏的模样。宁楚格也有些动容,扶起欢心道:“并非如此,只是大君此番一定是派古扬,木英他们去往东陆。我悄悄溜过去,等到了半路再和他们会合,他们也不会丢下我不管。至于你母亲,这半个月我也已经都安置好了。” 宁楚格掏出一方绣着鸳鸯的手帕,和欢心说道:“我和你母亲说明来意,你母亲叫我把这方手帕给你,让你捎到东宛去。你若是愿意,就和我一起走,若是不愿意,我也已经写好了留给大阏氏的信,必不叫你受罚。” 第三十七章 偷溜 欢心看到那方绣着鸳鸯的手帕,心中波涛骇浪。望着宁楚格坚定的眼睛,认真道:“格格对我有大恩,我这辈子自然是忠于格格,不离不弃的。何况我对这方帕的主人还有一个承诺未实现。此去东宛,但听格格调遣!” 宁楚格高兴道:“好!我以把你我二人的东西收成行囊放到商队的马车上,你也不用带什么,现在就去马廊守着。若是有任何动静,速速前来禀报我!” 欢心快步出了帐子,宁楚格才叫来苏末儿道:“洗漱吧,我今夜打算在炕上再看会儿书,明日估计要迟一些起来。守床的那个小丫头呼噜声怪恼人的,今夜就不必让她来守夜了,明日也迟些再来叫我,这些天总有些倦怠之感,今晚且叫我好好睡上一觉吧。” 苏末儿全全应下来了,又劝诫道:“格格别看太久了,早些睡吧。奴明日给格格做羊肉萝卜汤,秋天到了,喝些滋补的汤总是好的。”宁楚格心想去了东宛就再也喝不到苏末儿巧手煮的汤了,微微笑道:“你也早些睡吧,明日还有一堆事儿,没有你,那群小丫头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苏末儿还是头一次听到宁楚格关心自己之语,有些受宠若惊,抬眼看了躺在床上的宁楚格,缓缓退下了。宁楚格又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在黑暗中盘算着自己是否有遗漏。留给贞贞和舒欢的信都已经准备好了,这一个月的时间,说长倒也不长。 贞贞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派去人教木英学习东陆的礼仪的时候,宁楚格自己照着书学的比木英还快。宁楚格这几个月零零总总看的东陆书籍加起来有几十箱了,论起对东陆的了解,自然是远胜于木英的。 等过了一会儿,估摸着外面守夜的侍卫已经浅睡了,宁楚格利索地套好夜行衣,等了一会儿,在帐子口看见欢心奔来的身影,宁楚格小心而快速地跑过去。 两人在夜色中进行一场预谋好的逃跑,从温暖的拥有美好记忆的提拉儿原逃亡广阔危险的新世界。 宁楚格领着欢心,跃上自己早就看好的那一辆运转绸缎的马车里,脸贴着红漆的木板,身体挤在柔软的金贵的绸缎中间。宁楚格甚至浅浅地睡了一觉,快到天明时,这行载有一堆人物的商队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一路上甚是颠簸,欢心为了缓解无聊的气氛,问宁楚格道:“格格怎么就知道木英小姐的帐子里会有东宛的商人出入,又是怎么知道古扬他们会在这行商队之中呢?” 宁楚格只是根据那个梦,又把自己带入大君想了一遍。自己阿爷的雄大企图,宁楚格多少是了解的,大君为什么独独偏爱古扬,还不是因为古扬的出生印证了大君心中所想。 如今草原九部已经统一,大君所图的就是土地肥沃而富庶的东陆大地。古扬和木英皆被单独叫进去学东陆的礼仪,连木英这么厌恶书本的人都心甘情愿从早到晚地苦读,显然是很快就要前往东陆了。 宁楚格越想越肯定,若那梦境是真,那必定不会发生在草原。草原上是大君的地盘,没有人能够伤害古扬。那只剩下一个疑问,他们打算如何前往东陆。为了解决这个疑问,宁楚格花了半个月在马廊徘徊,直到看到了东宛商人的马奴在搬运粮草。 宁楚格没和欢心说那个梦,只是道:“我猜他们去东宛,自然是搭商队的马车最不引人注目。”这当然是瞎扯的,古扬那么大个人不见了,草原上人人都会知晓,何须求不引人注目。 然而欢心竟是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宁楚格有点同情地看着她的毛绒绒小脑瓜。两人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欢心有点担心这趟旅途,问宁楚格道:“那格格到了东宛之后有何打算呢?” 宁楚格道:“走一步看一步,况且咱们还不一定能一路藏到东宛。你之后别慌就是了。”欢心自信道:“奴是不会慌的。” 那天商队停下来的时候,欢心还以为是日常的休息。那时她们已经在马车里呆了四五天了,那马车实在颠簸得很,骨头都要散架了。没想到有人掀开了红漆马车的车帘,那是个打着火把的伙计。 宁楚格倒是早就料到了,欢心竟也真的如她说的那样毫不慌张。一主一奴平静地跟着伙计下了马车,古扬看到自己按理应当在金帐子里安眠的小妹,此刻竟然慢悠悠地向自己走来,中途还伸了个懒腰。 古扬又惊又气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宁楚格看着面前穿着青色直裰的古扬,还有远处青莲纹白底袄裙的木英。慢悠悠说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古扬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不告而别离开草原和妹妹的,霎时间竟无语以答。古扬他们今天才受到从草原战马快马加鞭送的信,信里说宁楚格第二天人不见了,贞贞吩咐古扬务必仔细搜查商队的马车,看看宁楚格是否藏身于内。 古扬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现在妹妹就在自己面前,还在伸胳膊伸腿地抱怨道:“我都等了好久了,你们怎么今日才找到我。”此时商队已经快到提拉儿原和东宛的交界处了,明日便要过关。 古扬果断道:“我现在分出两匹马来,先遣人把你送回去。” 宁楚格笑眯眯道:“你想都不要想,你到哪我跟到哪,你这次把我送回去了,下次我就一个人再跟过来。”看样子她很清楚古扬最终会屈服的。 最终宁楚格坐下来和木英,古扬,还有那个为首的东宛商人一块坐下来吃起了烤肉。宁楚格啃着油亮亮的鸭腿,低声问道:“大君到底让你们来做什么?” 古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没搭理她。木英答道:“大君是叫我们去东燕发展草原的势力的,意思你自然也都懂,我估摸着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了,你若是现在不回去,等到了东宛国我们也是要找机会把你送回去的。” 木英梳起东陆的发髻,穿着清雅的袄裙,连说话声音都刻意放轻了。看上去就像是真的东宛的温柔闺秀一样,只是眼睛中的张扬被掩饰了起来。宁楚格看着他们的穿着,道:“我反正是不会回去的,不过你们又是为什么这副打扮?” 木英皱着眉头不知道要不要回答这个问题,古扬说道:“贞贞已经帮我们安排好通关身份了,你若是硬要跟过来,就当是木英的丫鬟跟过来吧。” 宁楚格乖巧地点了点头,安慰自家哥哥道:“你别气了,等过段时间,我玩腻了就自己回草原了。”古扬没好气道:“过段时间又是过多久?” 宁楚格低着头啃着鸭腿没有回答他,心里想自然是等那个梦过去了,你安全了,我再回去。 第三十八章 陈府 古扬虽然嘴上凶得很,却还是写信给贞贞,说是留宁楚格在东宛玩几天,过些时日就送她回去。木英给她找了身东陆的衣服,宁楚格就扮做木英身边的小丫鬟。 木英对她嘱咐道:“此番来东陆,我是东宛富商陈家流落在外的大小姐陈英,古扬是二公子陈扬。你到时候可别叫错了。” 宁楚格乖巧福身道:“是,谨听大小姐吩咐。”木英看到她这样子,伸出纤纤细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无奈道:“你啊你,跟过来做什么,这里可比草原危险多了,你知不知道?” 宁楚格心道,正是因为知道危险,才跟着你们过来的。 等一行人顺利通过城门,在关门的第一个小镇里找到个客栈歇下来了。此时正值黄昏,宁楚格看着斜阳的光落在破败的乡镇中竟有些美感,只是她第一次不是在纸上书上,而是在初秋的异乡他国之中看到如此景象。 宁楚格下马之后就想溜出去玩,被木英拦住了,或者此时应该是陈英了。陈英剑眉微皱,声音温柔之中带着严厉:“这里不比草原,你若是要出门万万不可一个人。至少得让陈扬跟着你。” 陈英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当真是有几分大小姐的风范的。宁楚格乖顺地应好,拉上古扬就在这小镇附近晃悠。 这里为数不多的几家商户都关了门,实在没趣,只是偶尔街上走过几个庄稼人打扮的年轻男子,经过时眼睛都黏在宁楚格身上。古扬不爽,凑近宁楚格耳边说道:“东宛的女子极重视贞操,寻常百姓家的女子出门都是要裹着面纱的。” 宁楚格嗤之:“大夏天的裹面纱不热吗?”古扬回道:“有些偏僻的小地方,看了姑娘家的脸是要把那姑娘娶回家的。”宁楚格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在小客栈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行人赶到了东宛的都城——安都。这里比之前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繁华的多,宁楚格轻轻揭起蓝绸的窗布,眼睛顺着缝儿往外看。 外面车水马龙,人流不绝,各种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混着孩童的欢笑声,让人心情愉悦。除去街边鳞次栉比的商铺外,还有各种货车小摊。街上的年轻女子多半已经不蒙着白纱了,她们含羞带笑地低着头迈着轻巧的步子,手上往往还挎着个插着时令花朵儿的竹篮子。不过年龄大些的妇女多半面纱裹着脸,看不清什么模样。 此时宁楚格和陈英都换到了更加精致的小软轿上,与古扬分开了。底下的四个打扮利落的小厮抬着软轿绕了七八个弯,来到个安静阴凉的小巷子里的陈府角门,把两位女孩儿抬了进去。 宁楚格看着府里的假山小池,绿荫照水,倒还颇有几分情趣。不由得好奇这姓陈的是个什么来历,竟能和草原搭上线。等到了一处小宅之后,两人下了轿子,迈着碎步进了眼前的小院。 小院外面绿藤环绕,看起来颇为幽静,陈英满意地点点头,施着莲步迈了进去。 然后脸色就不太好看了,宁楚格看着陈英的面色,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一群莺莺燕燕好似在这里恭候她们已久了。 陈英和宁楚格都不明所以,还是莺莺燕燕中为首的那个女子先走出来,看了一眼陈英,施礼道:“奴家是爷的妾室柳秀儿,听闻大小姐今日要归来,特意带着姐妹们前来给大小姐请安。” 陈英轻声道:“姨娘多礼了,父亲也是才寻回我的,初来府中,要是有什么不懂的还要请教姨娘。” 柳秀儿笑道:“大小姐要是有疑问尽管来问我,若是缺什么也来找我要。今日大小姐才回来,舟车劳顿的,奴家就不打扰大小姐休息了。”说着就领着后面一群女人离开了。 等人都走了,宁楚格才忍不住问道:“这个陈府的老爷到底是谁?为何会和草原合作?”东宛国人私藏草原人是要杀头的,这位老爷还真是大胆。 陈英摇摇头道:“这才不是什么合作,陈本原本就是大阏氏的奴仆,大阏氏看他有几分才能,就放他出去经商了。他的身契现在还在大阏氏手里,要他造几个假身份还不容易。” 宁楚格听这话惊呆了,阿奶手下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宁楚格越长大越是佩服阿奶的手腕。 晚上的时候宁楚格才见到这位陈本陈老爷,这人扁头扁脑的,穿着一身绸缎衣裳,五短身材,一双小眼睛透出精光。 他坐在饭桌的上位,陈英陈扬和其他陈家的孩子依次坐下来,宁楚格也混了个位置。倒是上午才见过的柳姨娘在一旁摆筷箸,之后就在一旁站着伺候陈本用膳。 宁楚格还不太能驾驭筷子,看同桌人都吃的斯斯文文,宁楚格也就努力地夹点饭吃,丸子之类的菜都不敢夹。宁楚格盯着眼前的鱼丸子,手中的筷子欲进还止。心中哀叹一口气,还是转变路线去夹了块肉。 心满意足夹了块肉,才发现碗里安稳躺着两个鱼丸,宁楚格看旁边的古扬目不斜视的模样,心里有点暖。 等用膳结束,陈老爷一挥手让自己的妻妾儿女都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草原的来客和陈本自己了。 陈本忽然就跪倒到石板地面上去了,颤巍巍道:“奴恭迎二王子,恭敬木小姐。”古扬微微点道:“你起来吧,我看你在这里混的也还出息,不丢大阏氏的人。” 陈本谦卑道:“奴这些年在外时刻记着大阏氏的恩德,不敢放肆。大阏氏已经向奴交代清楚了,奴从不敢娶妻,此番就称二王子和木英小姐是原配所生在,在外流落了许多年才被寻回来。对了,这位是木英小姐的侍女吗?” 陈本看着一旁穿着简单的宁楚格,那脸上的傲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奴仆。古扬答道:“这是我妹妹东珠,她跟着要来东宛玩几天,过段时间还要劳烦你把她送回草原。” 陈本一听激动地又要跪下,被宁楚格给拦住了。陈本眨眨小眼睛道:“没想到东珠格格也来了奴的府里,奴之前也没接到消息。这样吧,就说格格是陈家大小姐的表妹,此番跟着过来借住一段时日,可好?” 古扬点点头表示满意,陈本接着说道:“在陈府里没有正夫人,但我还有几房小妾,我都已经提前敲打过她们了,主子们不必理会她们。至于其他的......大阏氏交代的事情,奴也会想法子帮王子办成。” 听陈本絮絮叨叨讲了好久,宁楚格才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屋子里有一只浑身雪白皮毛的小貂儿把自己卷成一团睡了,宁楚格过去摸摸它,馋馋这几天在马车里闷坏了。 宁楚格也闷坏了,虽然安都外面繁华得很,但在古扬和木英的灌输下,现在她都不敢一个人出门了。现在外面月色正好,倒是可以出去逛逛陈府。 第三十九章 请帖 陈本虽然有钱,却不敢大肆装修自己的私宅,陈府不过算得上是清雅别致而已。东宛一向有夜黑即休的俗语。 故而晚上陈府里很是冷清,宁楚格逛了一会儿,忽见前面一道小小的白影窜过,心中纳罕道,这里也有人养雪貂?宁楚格好奇地跟着那白影一路小跑,躲过花草蔓枝的遮挡。 那白影从一个小洞里穿过去,溜到一座假山后面就不见了,宁楚格眼见着快要捉住它了,心中不甘,一咬牙也钻到洞里过去了。 一转角,见假山那边停留了身穿流苏裙一位女子,望着水中倒影。那白影窜到女子脚下就停了,喵喵叫了起来。宁楚格这才明白那是一只蓬松大尾巴白猫。 那穿着流苏裙的女子躬下腰,猫儿就乖乖窝在了她的手臂了。女子轻轻拍了猫儿两下,转身欲走,忽看见那一边的宁楚格,惊得连退了两步。宁楚格忙说道:“我是无意经过于此,你别害怕。” 那女子一双轻飘儿的柳叶眉,含水的眼睛似喜非喜,身量纤弱细长柔弱。她打量了宁楚格一眼,看这个小女孩儿也不像是坏人,也不像是姨娘身边的丫头。心里稳了一些,抚心口道:“你是谁?” 宁楚格回答道:“我是陈英的表妹,来贵府做客。” 这女子想了想,相信了她的话。自述道:“我是陈影真,陈府的二小姐。今晚心绪不太好,没有去大堂用饭,故而刚刚没认出妹妹。妹妹莫怪。”宁楚格看着眼前这个一吹就倒娇花似的姑娘,好心道:“姐姐身体看上去不太好,晚上就别呆在近水的地方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那女子点点头,抱着白色的猫儿就往回走了。在转弯处又回头道:“这处地方一贯不太有人来的,我心绪不好时就会来此看月亮,妹妹既然知道了此处。还要请求妹妹不要带其他人来此,实在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宁楚格答应下来了,见陈影真小步离开了,看看这个地方的确清静雅致,一塘映月流水,旁边绿草茂密。 一阵凉风吹过来,虽然是夏日夜晚,也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宁楚格心想真是奇怪,像陈影真那么个娇弱模样,她母亲竟也允许她独自来这样的荒凉地方,连个丫头都不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跑出来私会的。 这样想了想,宁楚格一边往回走,一边肯定刚刚的柔弱姑娘也是和她一样偷偷溜出来的。等下!宁楚格看着眼前的这个狗洞,皱起眉头不解,刚刚那个娇花照水般的姑娘也是从这个狗洞爬进来的?? 宁楚格沾了一身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陈英竟还在烛光下看书。宁楚格觉得东宛的风水一定是养读书人的地方,陈英才在这里吃了一顿饭罢了,竟也一改在草原的豪迈模样,认真看起书来。 宁楚格还不太习惯木英的新名字,可她的真实名字此时也不方便说出口,谁也不知道是否隔墙有耳。于是称呼道:“英,你怎么还在看书?”这话听起来有些太变扭了,但木英却神色如常答道:“母亲一贯是爱书的,她虽然已经不在了,我时时看着书就想起她来。” 这话答非所问,并且这温柔语气不像是木英平时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刻意说给谁听的。宁楚格瞬间会意,接道:“姐姐身子一向弱,还是早些睡吧。” 宁楚格看着的是青衣抱卷的温柔说话的陈英,心里却想的是在草原上骑马射箭,一日三千发利箭,淌汗冒热气和骑射营里的兵称兄道弟的木英。木英她不是那种体弱的女子,实际上她是那种能拎起个体弱女子当锤子,然后把兵营那帮汉子抡晕的女子,故而说出这句话十分违心。 陈英看着外面,模糊的纸窗外面的青石板上落着两块团起来的阴影。他们一行人初来陈府,就有人来偷偷听墙角,也不知是陈本的那群小妾子女来探听消息还是陈本自己干的。等外面的人走了,陈英才微微向宁楚格点了点头。 欢心这两天也劳累了,此时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强忍着困意,服侍宁楚格洗漱。宁楚格上榻之前还嘱咐欢心道:“看到什么事儿都埋在心里,回头和我禀报,再就是,别说漏了嘴。” 陈英和宁楚格晚上是同榻而眠的,陈英怕宁楚格一个人带着会有危险,硬是把她拉到自己的床上。宁楚格悄声问道:“既然这地方如此不可靠,咱们为何要歇脚在这里,成天提心吊胆的。” 陈英也同样悄声回答道:“我们这一次来东陆,是有任务在身的,需要借用陈府小姐的身份。刚刚在外面那帮偷听的人,从脚步声可以断定不是会武功的人,我们一群人号称是嫡子嫡女回来的。陈府里不知有多少人怕我们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就是那些妾室和陈本的子女,来探听消息也是意料之中。” 宁楚格问道:“那你们又是有什么任务?买乌铁吗?”乌铁是草原人最想要最急需的资源。 陈英却摇摇头道:“我们接下来,是要去东燕国建立势力的,东宛的乌铁粮食人口,能弄到的都要带到东燕去。这些都要仰仗陈本之力,这就是我们留在陈府的理由。” 宁楚格想起陈本那副小商人的模样,有些不敢相信道:“姓陈的有这么厉害吗?” 陈英道:“就我了解的,陈本是安都的首富,与东宛官场的人也颇有勾结,他在东宛国的能量远远是你想不到的。我们这一行人来陈家,虽然没有声张,但外面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陈府,今日偷听的人是这些人派来的也未可知。” 宁楚格默默然,只觉得木英自从改了个名字之后整个人就变了。从前上课迷糊打瞌睡,时不时就和人称兄道弟的木英好似消失了一般。她虽然性格变得不同,却也时刻关心着宁楚格。这一点让宁楚格很是感动,可是这样的转变到底是为什么?大君又是把什么任务指派给了古扬他们? 第二天一早,作为陈府嫡出的大小姐,陈英收到了隔壁府仆人送来的赏秋会的请帖,一看帖子,陈英才发现隔壁住的竟然是祭礼部的长使付荣春的府邸,这一趟就显得至关重要了。 东宛一向是政教结合来治国的,理论上这个国家最高地位的是两个人,国主和大祭司。而祭礼部就是大祭司直接管理的第一要部,长使又是这一部下仅次于大祭司的官职。虽然和陈府是相邻而居,可付荣春和陈本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陈英望着手中的帖子,不论如何,这一次可不能丢人,若是顺利的话,或能凭借此次机会打入东宛官小姐们的圈子。 第四十章 付家的赏秋宴每年都会开,分为前院官员们的聚会和后宅官眷们的娱乐游戏。因为陈府一向还没有主宅的大夫人,付家万万没有邀请庶子庶女的道理,故而往年都是陈本一个人去参加,去年付家邀请陈影真去已经是稀奇了。 今年是不一样,第二天早晨请安的时候,陈英言道要去参加隔壁的宴会。那几房的子女脸色各异,陈寻真是陈本最小的女儿,平日里都是贯宠着的,面色也最不忿,对旁边长姐陈影真耳语道:“姐姐去也就罢了,这几人忽然来咱们家,来历都还不明。凭什么就当作嫡小姐嫡公子去参宴!?” 陈影真脸色淡淡地对自己小妹说道:“不可妄言。”她虽然是柔柔弱弱的的模样,却很镇得住下面的弟弟妹妹。陈本也狠狠瞪了自己的小女儿一眼,陈寻真面色不甘地闭嘴了,委委屈屈地又看了陈英一眼。那群少爷们看陈扬也带着几分敌意,女眷们都还好,争风吃醋的不过是爹娘的宠爱和一个好夫君罢了。 少爷们想的却是自家的千万家产平白被外人分走了,这可怎么能忍,不过还是不敢在陈本眼皮底下说什么,只是各自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罢了。 陈英陈扬二人,自然是不屑于和他们争家产夺宠爱,只是引起其他人的妒忌也是难以避免的。陈本发话道:“陈英还没参加过这种宴会,就随着影真一块儿去吧,影真照顾一下你姐姐。陈扬就随我一同去了。” 宁楚格在旁边欢乐地吃瓜看戏,合计她也就是个表小姐,啥事儿也轮不到她上场。可惜偏偏却有人不安分非要拉她下水,陈寻真看着爹明显偏向那对姐弟,自己有气撒不出来,看到了宁楚格在一边默默看戏,就把气撒到宁楚格身上了,问道:“表妹怎么也没收到帖子?我听说表妹家在合川是个名门望族,舅舅也是做官的人家,却不想付家竟也是一般地瞧不上!” 宁楚格听着陈本给自己捏造的身世,正准备开口编两句,却不想一直端庄坐着的陈影真却为说道:“付二小姐之前托我带句话,说是近来事务繁多,不巧竟忘了给表小姐发帖子。托我把表小姐请过去,我这才想起来,表小姐明日便与我一道前去吧。小妹说话失了妥当,表小姐别放在心上。” 宁楚格没想到陈影真会为自己说话,陈寻真刚怼人就被自己亲姐驳了面子,脸上十分不好看。陈英都没想到陈影真驳了自己妹妹的面子来偏护宁楚格,只是心中担忧宁楚格还不熟悉宴会的事宜,眨着眼睛示意宁楚格拒绝。 宁楚格对自己倒是很有信心,况且在陈府呆着也无聊,很想去外面玩一玩。故而看见陈英对自己眨眼,一时间就有些犹豫,陈影真细声道:“付二小姐千叮万嘱要把表小姐带过去,说她忘了下帖子已是十分愧疚,若是表小姐不去,她就不知如何补错了。” 话说道这份上就由不得宁楚格拒绝了,况且她原本也不想拒绝。仔细想来,她和陈影真的交集不过是那天晚上偶然相遇,陈影真为何非要邀请她去宴会。宁楚格大方回道:“好!如此,就和姐姐一块儿去了。” 等回了小院,陈英纳闷地问道:“那个陈影真,为何要邀你去参加宴会?”宁楚格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解,陈英交代道:“付家的宴会,对那些官家女子来说不过是个彰显才女名头的地方,我们既是商户,就无需抢那些官小姐的风头,你去玩玩别得罪人就好。” 第二天陈英特地穿了个藕色折花枝的袄裙,又给宁楚格套上一身鹅黄色的衫子,两人的打扮算是大方清雅,有些小家碧玉的闺秀感。但在争奇斗艳的赏秋宴上算是很平凡了。 一行人到了付府,竟看见付二小姐带着一群丫头婆子前来迎接,陈英心中纳罕,看付二小姐迎上来拉住陈影真的手亲密说道:“影真姐姐,我一早就候在这里了,你可总算来了。” 陈英才明白过来这两位算是闺中好友,怪不得陈影真一个商户庶女竟能拿到帖子。付二扫过陈英宁楚格的眼神却有些怪怪的,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陈英问了个好,付二不过微微点点头回礼,按她的身份这也正常。 宁楚格学着陈英的样子打了个招呼,付二打量她一眼,笑道:“这就是影真提起过的小表妹吧,不知叫什么?” 叫什么?之前也没人和她说过这个啊,一时间气氛有些凝重,陈英在旁边冷汗都冒出来了。宁楚格仿照着陈英陈扬的样式现编了一个,对付二道:“姐姐唤我陈珠便可。” 付二疑惑道:“影真说表小姐是合川沈家的女儿,怎么会随陈姓?”宁楚格眼睛眨的飞快,脑子飞速编出个理由道:“我...我小名唤做沉珠,有句诗道:“珠沉犹是宝,金跃未为祥。”里面就是有我的名字了,恰巧也含个沉字,让姐姐误会了。” 付二言道:“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唤你沉珠妹妹好了。”宁楚格带笑点点头,脸上淡定,心里紧张地不得了。 等近了府里,付府和陈府是大不一样的,付府原就是权贵之家,屋内家具器皿无一不彰显富贵气派,屋子格局也格外不同,两个大堂似乎是通在一起的,显得屋子宽敞大方。外面的亭台楼阁零散分布,假山间红枫艳棠之中,各家的小姐成群结伴地聊天玩耍,虽是秋日,不见一般文人骚客的空寂伤感,反倒是爽朗热闹的画面。 宁楚格跟着陈英,寻了处人少些的地方坐着。旁边的坐着个红衣少女,或是嫌人多热的慌,打起半截袖子就摇着玉骨的团扇,取其凉风。她见陈英生的灵动好看,又从来不曾见过,主动攀谈道:“这位姐姐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陈英微微笑道:“我是隔壁陈家的,原是今年才头一次来赏秋宴。”那红衣女子想了想是哪个陈家,试探问道:“莫非是尚书令陈大人家的?”陈英道:“并非,只是商户陈家之女。” 那红衣女孩脸上有一些疑惑,她还真没想到这宴会还会邀请商户家的女子,不过看眼前的姑娘也是温婉知礼的模样,她也不抵触。大方介绍自己道:“我叫莫泉。” 莫是东宛的国姓,陈英不动声色打量莫泉一眼,笑问道:“你怎么不爱去那边热闹的地方玩?”她坐的地方实在冷清,只有莫泉和陈英宁楚格三人没事儿在这里坐着。 莫泉抱怨道:“那群人没劲透了,我不爱和她们玩。”看着陈英的清明灵动的眉眼,莫泉实在喜欢的紧,头一次主动提议道:“我知道有个好地方,不如我带你去玩?” 第四十一章 秋千 陈英有些惊讶,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宁楚格紧随其后。莫泉似乎只对陈英感兴趣,撇了一眼宁楚格,不太友善的样子。穿过莺莺燕燕,莫泉带她们穿过后院,“慢着,这后面似乎是主人的内院了。”陈英皱着眉制止。 莫泉摇着玉扇笑道:“无妨,我与付家小姐们自幼相熟,跟着我来就是了。”门口守着的家丁对莫泉行礼,印证了这一点。陈英于是又跟着走了一段路,越走越是偏僻,花枝藤曼遮掩阻碍了这条偏僻的小道,陈英心里冷静盘算各种情况,自己轻功在身倒是不慌。 眼看前面已经被一片茂密的树林挡住了,莫泉笑着回头道:“陈英姐姐,你可听说过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句诗。”陈英没听过这首诗,戒备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忽感觉一只小手戳了一下她,背后的宁楚格小声道:“别紧张。” 陈英抬眼才发现在这茂密的的枝叶旁,又生出一条小道,沿着走下去,峰回路转。面前整块琉璃制的亭子在微弱的阳光照射下,彩光流转生辉,仿若立在仙境之中,旁边的披雪小瀑溅出的水雾与亭子更是相得益彰。 莫泉看着两人意料之中的难以回神的表情,有些小得意,介绍道:“这是我与付家两位姐姐共同玩耍的地方。”这么大一块儿的琉璃石,不论在哪里都是惊艳世人的珍宝,却只在这里做几个女孩儿的玩具。 陈英与宁楚格不约而同都踌躇起莫泉的身世,莫泉见二人沉默了,拉着陈英的手道:“这里还有更好玩的呢,姐姐随我来。”宁楚格倒不觉得自己被抛下了,也随着去了小瀑布旁边。水珠从岩石上溅到宁楚格面庞上,宁楚格随手一抹,学着莫泉抬头向上眯着眼看,才看见上面似乎垂下来个什么东西。 莫泉把玉骨扇随手丢到一边,有些兴奋问道:“陈英姐姐想不想试试我的秋千?”那是个秋千!宁楚格都惊了,东陆人都这么会玩的吗? 那瀑布后面是个空空的大石洞,瀑布的水流像是个帘子遮挡。跟随着莫泉步入隐藏在枝蔓下的人力凿出来的石梯,这秋千就固定在头顶的石壁上。莫泉跳了上去,对陈英眨眨眼睛道:“姐姐推我试试。” 长达数十丈的秋千在陈英用力一推之下,一下荡出好远,穿出了瀑布,又狠狠地晃了回来,伴随着莫泉的银铃般的笑与喊声。莫泉被瀑布的水浇了个透,发丝湿贴在脸颊上,一身红衣也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不过她浑不在意这些,在秋千上傻笑着。 待秋千停稳些,莫泉跳下来道:“这个可好玩了,我刚刚荡到外面倒是看到沈家哥哥了,待会为你们引荐。”又邀请陈英道:“姐姐也来玩,好不好?” 宁楚格还是第一次体验到不被人待见的感觉,在陈英这朵高岭之花旁边,似乎也不是太意外的事情。陈英心里对这个不明身份的莫泉,还是想尽量打好关系的,于是嫣然一笑道:“好!” 这一灿然笑让莫泉呆了一瞬,回过神来,又细细嘱咐道:“姐姐拉紧这个绳子,莫害怕,若是喊停我就止住摇晃的绳子。”宁楚格看她的样子,觉得莫泉的表现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第四十二章 撞身世 不过等陈英荡起秋千,宁楚格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了。莫泉推的力气大,秋千飞的高远,陈英不但不露怯,身子放松自在,自信张扬,轻巧如燕。秋千还在晃荡,陈英就轻松跳到地面上。莫泉赞道:“姐姐真是好身姿,不像是商人家的女儿,就我所见,连那些勋贵家的女子也是比不上姐姐的万分之一的。” 陈英含蓄地笑了一下道:“莫小姐谬赞了,我不过胆子天生比别人大些罢了。” 莫泉喜道:“姐姐若是喜欢,以后可常常来玩。知道此地的只有我几个相熟的朋友,想也不会冲撞了姐姐。” 却听见一清朗男声传来,“县主今日又带了哪位新朋友来此游玩?”宁楚格抬眼望去,那边有个男子身影从石梯上走过来,带着几分眼熟。 直到看清那男子的脸,面容清秀年轻,眼睛端的是漂亮机灵,让人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心思多而浅。宁楚格先是惊讶,复而陷入疑惑之中,满肚子坏水的沈秋为何会在安都! 莫泉娇嗔道:“沈哥哥别乱说,我难得带人来的,比不上沈哥哥风流成性。”沈秋看见宁楚格之后笑容带着玩味,问莫泉道:“不知这两位小姐是哪家的?唤什么名字?” 莫泉好看的眉毛纠结起来,站在陈英前面仿佛护崽似的,警惕道:“女子的闺名岂能外泄,沈哥哥也太轻浮了些。”沈秋摸摸鼻子有点无奈,东宛虽然传统保守,对女子的贞操看的很重,但也没到问个名字都不行的地步。 莫泉被宠坏了,从来自己喜欢的东西和人都是旁人看一眼都不行的,沈秋也拿她没办法。莫泉眼珠转了几圈,看着宁楚格道:“刚刚付二说这位小姐也是合川沈家的,怎么沈哥哥倒不认识了。” 宁楚格缩着脖子在后面看戏呢,没想到就被推出来了,更没想到巧到这程度,沈秋用的假身世竟和自己撞车了。沈秋眼中的玩味更浓了,笑道:“怪不得刚刚就看这位妹妹眼熟,想必是本家的堂妹了。” 陈英皱眉把宁楚格拉到自己身后,斟酌言辞道:“小妹没见过外男,想必吓到了。我衣衫湿了也要去换一件了,先告辞了。”莫泉瞪沈秋一眼,心里暗怪他把人吓跑了。 一面对陈英殷勤道:“我带姐姐去更衣,我在付家留有几件换洗衣裳,姐姐若是不嫌弃就穿我的吧。那些一般的替换衣服都粗糙的很,姐姐穿着要不舒服的。”陈英点点头,拉着宁楚格的手走了。 沈秋歪着头看着宁楚格的身影,轻笑了一下,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觉得宁楚格还是穿红衣服好看。他第一次见到这小姑娘,为欺负她,把她埋到雪地里时,一身红衣映白雪就很美。夜离长生山时他悄悄溜到温泉庄里,看了这小姑娘最后一眼,当时她穿着红纱衣抱着黑色大氅,睡得香熟,也给他的心里留下了一种奇妙的静谧又温柔的感觉。 还是大红色最衬她,沈秋歪着脑袋,得出肯定的结论。一直目送着宁楚格走远了,也转身离开了。 莫泉一路上给陈英讲安都的各种八卦,叽叽喳喳个不停。若是放到以前还叫木英的时候,宁楚格觉得她会直接打晕这位莫小姐,然后随便找个东西塞住她的嘴。可现在陈英只是微微笑听完,紧紧牵着宁楚格的手。 莫泉瞟到陈英纤细的手指扣住宁楚格的手,眼神暗了一下。对陈英还是笑盈盈的模样,言道:“陈英姐姐若是无聊了,或者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以后只管来长公主府上寻我,报我的姓名即可。” 第四十三章 提醒 陈英换上干衣裳,又简单梳了个发髻,就带着宁楚格辞别了付府,在回去的软轿上,宁楚格低声问道:“你说,这个莫泉难道就是长公主?”虽说陈英来东宛的目的就是结交权贵,为将来打算,可一来就遇上个这么大的树,倒让人有些不安起来。 陈英沉吟道:“东宛在位的王上,已经是个老人模样了。长公主不会才这样小的岁数,回去再好好打听吧。” 到了小院里,陈英就派出家丁去打听这个名唤莫泉的女子。等晚上古扬才回来了,这几天古扬木英二人都是在外面各类聚会上呆着的,两人在一块时无非是互换信息,商量对策,以及想办法把在旁边打瞌睡的宁楚格拐回草原。 宁楚格打完瞌睡,拍拍自己的肚子,又到了饭后消食的时间。东宛的食物是真的好吃,食材多,花样广,宁楚格觉得如果梦中那个人不出现的话,她能在这里一直吃下去。 宁楚格带着馋馋出了门,在陈府里溜达,这已经快成为每日惯例了。馋馋和陈影真那只雪白的长毛猫也混熟了。那只白猫名唤梦泽,仿若是个闺房小姐的名字,性格傲娇的也像位小姐。除了会对陈影真喵喵叫唤两声,平时只会睁着圆圆的眼睛到处张望,从不作声的。 馋馋出现以后,以它无穷的精力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打破了这只高贵猫咪的傲娇,现在梦泽一看到馋馋出没就不顾形象地扑上去打缠在一块儿。两只白毛崽子打完架,身上都是草叶灰尘,滑稽极了。 今日的梦泽被陈影真抱在怀里倒是老实多了,只是看向馋馋的眼神还是充满杀气的。虽时常遇见陈影真,可自从那次晚上初遇之后,两人再遇也不曾说过话。难得陈影真主动和宁楚格一起散步,宁楚格按捺着心中好奇,等着陈影真先开口。 两人抱着各自的爱宠,硬生生把陈府绕了三圈,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宁楚格打了个哈欠道:“陈姐姐,要是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回去休息了。”陈影真抚摸怀中梦泽的背,低声说道:“清河县主她,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还是别招惹她了。惹到这位县主,我们陈家也是庇护不了的。” 宁楚格皱眉不解,从来也没听说过这位县主,谈何招惹?陈影真抱着自己的白猫,没再解释,屈膝告辞走了。 等回了院子,古扬疲惫地正准备离开,在门口遇上了抱貂回去的宁楚格。古扬拍了拍自己小妹的圆脑袋,言道:“东珠准备什么时候回草原?你在这呆着我总是不安心,玩够了就回去吧。” 宁楚格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哥哥,不服气道:“你干嘛总想着赶我回去?大君的计划我都能猜到,我想我也不只是你们的累赘吧?” 古扬无奈地笑笑道:“东珠不是累赘,东珠是我的软肋。”兄妹两人长大之后接触就不多了,偶尔见面也打闹嬉笑的,难得说出这样动情的话,宁楚格涨红了脸,不知怎么回应。 只好哼了一声,抱着貂儿,慌忙逃回院子里了。古扬倚着木门,看着妹妹愈发高挑的身影,心里思量着要怎么把她安生送回草原的金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