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厨子》 01 神秘的美食博主 又一个周五的晚上,黑色渐渐渲染上还未褪尽夕阳的天空,尚留一丝红色在天际,华灯初致,各种声音渐嚣尘上,这是独属于周末的蠢蠢欲动。 阿宽懒懒得坐在电脑前,双脚高高架在桌上,手中还握着鼠标,手指无意识地划拉着滚轮,眼睛却望着逐渐黑下来的窗外,这是33楼,视线斜下方正好是高楼旁边的高架桥,桥上的车辆移动的越来越慢,车灯越集越多,逶迤蜿蜒如河流一般,一眼竟望不到头。 此时的阿宽,心情说不上好坏,才做完一期某品牌穿越机的fpv试飞视频,有些累,今天的工作还差一个收尾,但他暂时不打算做了,准备约几个“机”友吃饭,地点订在一家叫“嘿,厨子”的餐厅。 这家餐厅可谓一夜爆红,因为跟某网站的博客同名,要问这博客有多红?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有网友曾评价道:世上万千网红,都不及它神一样的存在……没错,她就是神。 她,就是博客主,美食大厨神,不知来自何方的大神。她的视频,喜欢以一个俯视的角度来做拍摄,构成一个简单的二维画面,有虚化的背景和低饱和度色彩,加上固定机位的长镜头,使画面并没有过多的切换,很像三十年代老上海的风格,充满复古精致的情调,很容易就能吸引观众的注意。 同名的餐厅应该和大神有关,新进的美食打卡地,生意火爆。同样是复古情调的装修,置身其中,仿佛是穿越了一个世纪来到此。坐在柔软的皮沙发上,靡靡之音在耳朵里萦绕盘旋,周遭香衣鬓影浮动,好像你就是那个爱情小说里的男女主角。 在这个充斥着大数据人工智能和网红的时代,没有人是不想出名的,也没有人是不能出名的。可是在大神的视频里,却没有一个镜头是留给她自己的,所以没有人见过大神。 真正吸引阿宽的并不是她的一夜爆红和神秘,而是她的治愈系美食视频,每个视频都制作精良,画面优美整洁,像是强迫症患者感官得到了满足一样,让人觉得极度舒适。拍摄技巧似文艺电影的手法,故事感极强,再配上舒缓的音乐,仿佛在你眼前的不是屏幕,而是活色生香的她。更令人惊叹的是,大神的厨艺非常高,她制作的每一款美食,最后呈现出来的就像加了3d特效一样,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它的美味,那种真实感扑面而来,难怪粉丝们说这是9012年最治愈系的美食视频。 有一期的视频里,一开始是一双手的特写,这双手并不细腻,指节突出唯有手指修长,指甲形状很好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传来缓慢而有节奏的“哒哒”声,就像音乐响起了前奏。接着,手离开画面,随后响起一片声音,十几秒后又再度出现在画面里,手里握着一杯冒着热气的espresso和一杯新鲜细腻的打泡奶。背景音乐配的是口哨声,阿宽轻轻一笑,这让他想起昆汀电影里的一个镜头,女杀手吹着口哨歌,走进病房…… 左手握住的咖啡杯微微倾斜,右手奶杯提高,牛奶倾泻而出砸在咖啡表面,瞬时又如湍流一般沉入杯底。而后右手稍稍前倾,利用杯嘴的宽度,手腕轻晃,不过三五秒钟,一杯好看的拿铁便完成了。双手轻推杯子于镜头前,仿佛是在说:来啊,请你喝咖啡。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没一丝停顿,这让阿宽第一次觉得原来咖啡也可以这么美轮美奂。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开场,一下就抓住了阿宽,他如今还记得,那一期是一款茶点的制作视频。那双仿佛被天使施过魔法的手,眼看她把平凡的食材变成精致的艺术品呈现在你眼前时,他觉得都陶醉了,即便吃不到也会让你感到满心欢喜。于是那晚,他梦见了小时候过年的时候吃麦芽糖,泯着泯着就甜到了心里。 那一期视频出来后,阿宽就转了粉,网上的评论很多,各大网站基本都有转载,累计点击率过了百亿,粉丝更是呈几何级增长。可是大神好像并不在意这些,从没回过任何只言片语,更新更是随意,但是,只要更新必是精品。如果说厨师界有一个江湖,那么大神一定是个武林盟主,他是这么认为的。 连一个技术宅都能非理性的喜欢,这就让人对她更加好奇了。于是各种粉丝群应运而生,各种彩虹屁铺天盖地,各种杠精也开始杠。那家同名餐厅到成了他必去的打卡地,生意更加火爆了。 三天前,大神再度更新微博,这次的视频跟以往任何一期都不同,风格变了,内容也变了,从三十年代的复古精致一跃变成了九十年代的“舌尖上的乡村”。 视频拍摄的是一场乡村宴席及乡村厨师,对于农村的宴席,阿宽多少了解一些,一般农家的红白喜事规模能达到几十上百桌,菜品大多都是大碗盛的各种鸡鸭鱼肉,有的地方叫整,一整二整三整,宴席能做到三整是非常有面子的席。视频就是从一个厨子头儿开始,看他是怎样带领他的团队,体现一群“业余”厨师的专业性。 接下来的三天,网上的留言回帖铺天盖地,各种情绪表达都有,大神依然没有任何只言片语。连阿宽都佩服的很,那么高的关注度,那么多的粉丝,又引出那么多的话题讨论,妥妥的网红界扛把子。 又是一个周末,阿宽和朋友好不容易等到了大神餐厅的位子,他们足足等了四个小时。才坐下,一个朋友就迫不及待的对大家说:“我好像知道她是谁了”,言语中有毫不掩饰的得意。 “哦?”阿宽无视他的表情,连忙问到:“她是谁?” “我在b站上看到过一个油管转的视频,应该就是她!” “你怎知就是她!” “因为她做的美食在她博客里有,这里也有!” “她是谁?” “她叫邬阑,米其林大厨!” “乖乖,牛比啊!” “还是国家级营养师!” “哇~~” “还年轻漂亮!” “……” “她在日本很有名!” “……” “她还是yogatherapist!” “……” “她是我的女神!” “……” 02 她 02她就是那个神 邬阑正惬意滴坐在豪华敞篷货三轮上,飞奔在农村没等级公路上。周遭的景色很美,秋天是金黄色的暖调,阳光也没有夏季时那么猛烈。邬阑微眯着眼睛,二郎腿翘的老高,嘴里哼着听不出调子的《我和我的祖国》。 自从回国后她还没有这么惬意过,刚回来那会儿,要筹备开餐厅,又要为考国家注册营养师而忙碌,还要忙着做美食博客,在和菓子工作室教授课程……总之天天忙的脚打后脑勺,没有一刻停下来过。 前面开三轮的是这次田席的主厨邓厨子,不要小看农村做宴席的厨子,一般百八十桌的规模,都会请有经验的田席厨子来操持,虽然他们有可能没有受过专业系统的厨师训练,但不代表他们做的不出色。一场宴席从开始的策划,采买,分工到最后的实施,其复杂程度不亚于大型酒店的行政总厨的工作难度。 邓厨子回头瞅瞅她:“这是新唱法?带沟里去了吧”。邬阑没理会他的嘲笑,依然翘着二郎腿,身旁堆满了锅碗瓢盆,墩子大刀,全是田席用的家伙什儿,幸亏这没等级公路修的还算平整,又没有警察拦着,否则早跳车了。 邬阑跟邓厨子之前并不熟,然而他却是舅妈一个七拐八拐的亲戚,还算常走动,这次接的生意也是她舅妈牵的线,临到头还缺个人手,正巧碰上她回萧家看舅舅,于是就顺便答应了做帮手。 她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一开始邓厨子还满是怀疑,想一口回绝,结果被舅妈一顿义正严辞,中心意思就是咱邬阑是米其林,比你还牛逼,给你一个乡巴厨子帮忙是你的福气……巴拉巴拉,结果说的邓厨子一脑门子问号,心里还奇怪这米其林不是个轮胎吗? 不过说归说,还得手上见功夫,厨子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邬阑那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无论刀工,上灶还是颠勺,配菜,样样齐活。与邓厨子配合也流畅无比,喜的他直呼万幸,并对邬阑大加赞赏,说什么都要付她双倍工资,还一脸崇拜的告诉她,你这米其林真是神! 邬阑:“……” 话说这邬阑还真是个米其林,纽约elevenmadisonpark餐厅的大厨,她的中西方创意融合菜系列在餐厅很受欢迎。曾经有饕客为了预定她的order,足足等了半年,在尝了她的菜之后大为推崇,非拉着邬阑做了一期视频,后来她才知道这饕客是油管的美食大神,视频在油管上火得不得了。有食客曾问邬阑,为什么她的菜那么好吃?她也只是笑笑,说她只不过是把中国传统的食疗养生和西方的烹饪技法相结合,再加上天马行空的想象,就有了这些创意。 后来邬阑回国,不过在回国之前,她又去了日本游学,呆了大半年,拜了三崛春义为师学习菓道,这菓道是和菓子的新流派,气质属冷艳高贵型,很合邬阑的喜好。和菓子最早源于唐代,那时称为茶果子,唐代的茶果做的非常好,她很想复原这种中国传统的茶点技艺,只是国内一时半会找不到系统的学习方法。拜了春义为师后,于菓之一道上,邬阑又多了更深的理解。她在厨艺方面本就有极高的天赋,茶点技艺更是把这种天赋发挥到了极致,连春义大师都赞叹,上天不仅给了你灵巧双手,还给了你一颗澄澈智慧的头脑。 邬阑研习厨艺自是有家传渊源,自小受父亲的影响就爱钻厨房,后来去厨艺学校学习,再后来出国深造,取得荣誉,这一步步走来都得到了父亲坚定支持,母亲却十分不喜欢。 父亲与母亲相识于青春年华时,那时的父亲温文儒雅,有南方人的细腻狡黠,也有江南文人从骨子里就透出来的才情和硬气。母亲出身在小县城,从小家里穷,为了摆脱穷命奋发读书,后来读了大学,毕业后与父亲结婚生子,后又考取了国外大学读研,接着就是出国深造,然后离婚,又结婚。可以说母亲的前半生,一直在往前走,脚步从未停歇过。 而父亲天生具有浪漫气质,家境殷实,能吃爱玩,知雅懂俗,却常被母亲说成玩物丧志,不思进取。两人隔阂渐深,婚姻最终走到了头,他们的爱情起于青萍之末,终究止于草莽之间。后来母亲出国,再嫁,父亲还消沉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走了出来,却更加纵情山水间,流连在有酒有肉的日子里。他崇拜袁枚,誓做现代随园翁,在秦淮河畔建了一座园子,天天呼朋唤友,觥筹交错。 她其实挺佩服母亲的,从小就独立自强,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获得幸福。虽然在离婚问题上,并没有在意过她的想法,但还是认为她是好母亲,后来母亲再育,再后来她回国,她们的关系都一直很融洽。 母亲唯一的弟弟,邬阑的小舅一直留在小县城,他没有姐姐的聪慧和坚忍,中学毕业后为了缓解家里的窘境去跟人学厨,攒了些钱后回到了小县城,盘了个饮食铺子做生意,起初一直做不好,直到认识舅妈后才有些好转,两人起早贪黑一起努力,才有了现在的模样。 邬阑很喜欢这种小地方的生活氛围,简单而缓慢,可以静得下心来去专研厨艺。自从饭馆有了舅妈的操持,舅舅就把更多心思放在厨艺上,还把他萧记的招牌菜多次改良,口味日臻完美,曾经就连父亲在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 她小的时候在舅舅家住过一段时间,特喜欢舅妈,关系比跟母亲都要亲近,舅妈没女儿,简直把她当成亲女儿来疼。舅妈是农村长大的,性格泼辣又能干,跟舅舅正好互补,她每天安排除后厨之外的所有工作,而舅舅只管把菜做好,其他全部交给舅妈打理,他安心的很。所以时常爱找老友喝两盅,喝的高兴了就爱撒点狗粮,每次舅妈都扯着他的耳朵笑骂他老不羞,其实她心里很高兴。邬阑挺羡慕他两口子感情好,至于撒狗粮这事,她当没看见。 这次回老家是为了拍摄视频,帮邓厨子的忙是计划之外的,不过也做了视频放网上,反应还不错。接下来还是按着之前的安排做准备,邬阑的团队早几天就去了山上采点,为下一期视频《山里的美食》做素材收集。 她在舅舅家歇了两天,这期间又见了邓厨子,面谈很久。其实她很欣赏这样的民间大厨,手艺好自不必说,管理能力卓越,对传统饮食也有独到的见解,还能做些创新。至于帮厨这事,她当是考察,她就是想寻找一个这样的行政总厨,她的餐厅是走的传统创新路子,这也是如今火爆的原因之一。 邓厨子和她彼此交流了许多想法和理念,对她的邀请也很意动。他自己很有自信,又有多年来走南闯北的经历,他早就想更进一层,只是苦于没有好机会,但同时他又有些担心。邬阑看出他的犹豫,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并没有做过高级餐厅啊”,邓厨子说出自己的担心。 “你有管理的经验,有创新的头脑,还手艺不错,这些就足够了,至于其他的我会找人协助你去熟悉”。邬阑对邓厨子的表现还是很满意,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直接安排了后续跟进,结束了她和跟厨子的交谈。 直到邓厨子离开了很久,他都晕乎乎的不敢相信,就这样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而舅妈在他离开后悄悄拉住邬阑:“他就是一个小地方的乡下厨子,没见过世面,能做你那米其林?”邬阑忍不住笑了,心想舅妈这是把米其林当口头禅了。舅舅看着舅妈一脸担忧的模样,不以为然道:“阑阑她心里有数,不用你瞎操心”。 舅妈瞪了他一眼,还想说两句,邬阑赶紧拍拍她,轻声安慰:“舅舅说的对,我心里有数,他有能力,想法也好,这点是我看重的,所以您就别担心了。” 看邬阑坚持,舅妈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转了话题:“你爸来电话说要请我们到他那个什么园子上去玩,他说想吃你舅舅做的鱼了,让我们就这几天出发。” “那感情好,反正他没事就爱捣鼓吃的,你们也正好陪他说说话,别让他老是想着学古人天天宴宾客,要吃出毛病的”,邬阑说道。 “你爸现在还好吗?” “他好得很,还想学别人收弟子教国学呢,目标定的挺多,比我还忙”。邬阑接着道:“最近日程安排的紧,我的团队又打电话来催了,所以今儿晚上就走,明儿一早就能到,不耽误工作。” 舅妈有些担心:“秋天山上可冷了,雨水又多路又滑,你得多注意啊!” 邬阑笑着握住她的手:“我自然会注意,等下个月咋们就可以在老爸的庄子上碰头了,到时我再做好吃的给你们尝”。 傍晚,雨却下了起来,绵密的雨丝夹杂着雾气,使得路灯都变得昏暗…… 03 毫无创意的穿越 03就这样穿越了? 雨夜开车确实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雨刮刮过玻璃,并没有让视线更清楚一些。邬阑此刻也放慢速度,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和控制力保持高度集中的状态。绵密的雨不断的涌来,路灯也变的昏黄,在可见的视线里,水汽不断聚集形成浓雾。还好路上的车也不多,大都也和她一样小心翼翼的开着,再有一个转弯就要到汇合点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顺手关掉音乐,再次确定了脚下离合和刹车。 转弯处的视线被挡了一半,团雾突然涌来,邬阑不得不再次放慢车速,就在此时,前方射来一片白光,视线瞬间盲了,她心里咒骂,这谁特么缺德开大灯啊?耳边同时响起刺耳的长笛声,邬阑下意识的踩刹车,可是来不及了…… 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车子腾空而起,忽明忽暗的光线里,映着她那双充满惊怖的双眼。依然还是手握方向盘的姿势,那一瞬间发生事故在她看来仿佛过了很长,这很长的时间里,她的意识非常清楚,忽明忽暗的灯光化为一圈一圈的光环。 在光环里,她仿佛看见了老爸,奔六的人了,还咋咋唬唬的拉着好脾气的舅舅,跑东跑西的看他的庄子,而舅妈无奈的站在那,看着两老小孩跑来跑去……还看见了老妈,抱着她那混血的弟弟,就像小时候哄她睡觉一样……仿佛还看见了她的餐厅,在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群年轻人,笑语连连的谈天说地,应该是她的粉丝吧……还有邓厨子,总厨的工作已经非常游刃有余了,就知道她的眼光是不错的…… 哦对了,她仿佛还看见了,烟雨濛濛的秦淮河畔,一位身着古装的年轻女子,打着油纸伞,细细的裙褶随着脚步起伏而缓缓流动,在青石路上,渐行渐远…… “草,这是演电影吗?” 光环渐渐暗淡,谢幕…… 欲息人天籁,都沉车马音。 风铃呶忽语,午塔闲无阴。 久坐欄生暖,忘言意转深。 明朝即长路,惜取此时心—— 邬阑在颠簸的车里醒来,动了动手,眼还未睁,便听见一个婆子的声音:“姑娘醒啦,起来饮些水吧?” 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淡蓝色的车顶,四周围着熟罗帘子,卧厢两侧各开有大小不一的纱窗。她一手支着起身,另只手顺势拿过水壶,一饮而尽,又递给婆子:“嬷嬷,咱这是到哪儿了?” 婆子收好水壶,又在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些干粮递给邬阑,回道:“过了和州了”。她摆摆手:“我还不想吃,待会再说吧”。 婆子又叹了叹:“姑娘这还病着呢,自从你醒来,这胃口就差了许多,身体可怎好的了”?说罢不禁摇摇头,面露忧虑。 邬阑见她担忧,想安慰两句,话到嘴边却并没说出来,其实她也很无奈,眼睛望向纱窗,两人竟一时无言。 这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四周挂着帐子,视线并不清晰,脑子也是一片混沌,并不清楚周遭的状况。只耳边隐隐传来说话声:“烧能退基本就无碍了,醒了先熬点粥吃,后面再慢慢调理身子,这年纪轻轻的虽说遭了些罪,不过还算有惊无险,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大夫,这药还要继续吃吗?” “烧退了就不用吃了,这药多吃也无益,关键在饮食调理……” 她动了动身子,觉得僵硬的很,刚想抬起手拨开帐子,却见一只手已挑开帐子,露出一张满是惊喜的脸,只见她头梳顶髻,额前带一暗红色抹额。 “姑娘总算醒了,老奴可算是松口气了,可是要坐起来……姑娘?” 邬阑望着她,眼底一片茫然,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声音嘶哑,轻咳了一声,才缓缓吐出:“你是谁?” “姑娘怎么……?是老奴啊,姑娘怎么忘记了!?”说话的人脸色一变,连忙扶她坐好,伸手去摸摸额头。 她自然不记得,这打扮古怪的人,并不在她的认知范围里,而且周遭的环境也不像是医院。她望着这陌生的女人,心里默了默,继续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这样……,竟全不记得了?” 这女人一脸悲凄:“这话从哪说起啊”?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从咱们离了京城,本来是从德州登船的,牙行也问了,无奈报价太高,就想着自己找船主,价钱优惠些。我那当家的到是找到一家,看着人挺老实,价钱也合适,于是就交了佣金还写了契纸。怎知那天杀的竟是个地痞混混冒充的,拿了银子连夜就跑了,告到衙门,还怪老奴不找牙行是坏了规矩”。她又叹了叹气,捏住袖口摁了摁眼睛继续道:“都怪老奴啊,当初直接去牙行就没有以后的事了……” 邬阑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说了半天,却大半都没听进去,脑海里只有几个词在旋转:“老奴?牙行?衙门?” 她渐渐意识到了一种可能性,全身汗毛竖起,于是轻轻憋住一口气,几息之后才吐出来,反复几次之后才又继续道:“然后呢?” 女人看她脸色很差,以为她真的全不记得了,心里更是自责:“那贼子连夜跑的时候还顺了一个包袱走,那里头有娘子留给姑娘的一个匣子,想是姑娘当时气急攻心,又受了寒,到晚上就起了高烧,那客栈偏偏在城外,第二天一早才叫来大夫,好在姑娘吃了药后便退了烧。 又歇息了一晚,姑娘说要改走官道,我那当家的就在车马行重新雇了车。走到半道,不曾想又糟了贼匪,当时同路的还有一家人,他们辎重多,又有护卫随行,就这样厮打起来。 咱们的车子离得远,没想到那些贼子竟奔着咱们而来,倒把车子挟持住,慌乱中姑娘也摔下了车,一头就磕在了地上,当时就晕了过去。” 邬阑听着女人的絮絮叨叨,其实思绪早飞到那个雨夜高速路的最后时刻,仿佛就是几个小时前才发生的,刚醒来那一瞬她以为自己幸运捡了条命回来。在最后的那光环里,看见的那位走在雨中的古装女子,她似乎又抓住些什么…… 这样的结局是冥冥中注定的? 揣着怪异的心思,她只有在心里暗暗叹息,嘴角溢出一丝苦笑,也算是一种幸运吧,毕竟又活了过来。 “婶子给我倒杯水来吧”,她说道。 喝了水感觉好多了,就像干涸的土地得到了滋润,她试着扭了扭身子,似乎并无大碍。女人见状连忙放下茶杯,伸手又扶住她,脸露忧虑:“姑娘可是连老奴都不记得了?” “……”,她要怎么回答? “季大夫说了,姑娘因为伤了脑子,醒了可能记忆会……受损”。 “那说一些以前的事情,说不定我就能想起了一些”,她顺着话继续道:“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在这里?” 女人只道她真是伤了脑子,幽幽叹了口气:“老奴是你娘身边的人,后来青娘,就是你娘去世了,就到了姑娘身边”。她顿了顿,又道:“老奴让人熬了些白粥,姑娘刚醒来,吃些粥才好克化”。 她点点头,心想目前也只能先装失忆了,后面再慢慢看吧。 思绪渐渐拉回…… 邬阑收回目光,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是一本古代版旅游攻略——《一统路线图记》,从客栈掌柜那里得来的。她没记错的话应是明朝一个商人所写,文章并不生涩,也很实用,只是文言体和繁体字,着实有些费劲,好在一路上有的是时间打发,慢慢看也能看懂一些。眼睛累了就望望窗外,看路上的风景和乡镇,因为一路向南走,又是秋季最好时节,这人文风貌到显得生机勃勃。 张嬷嬷望了一眼前方不远处的一溜马车,辎重颇多,车身前后全架着行李,对她说道:“多亏了季大人一家,一路上多得他们的照顾”。 “他们也是到江宁府吗”?邬阑瞧了一眼,见自己的车正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车队后面:“这季大人是江宁人?这是举家迁回?” 张嬷嬷兴奋的点点头说:“是啊是啊,季大人是江宁上元县人士,同咱一样从京城出来的,只是他们早些时候就出发了,听说这季大人还是太医,他儿子也是个大夫,多亏有他呢。” “不管这其中是何原因,还是要感谢他们,否则咱们也走不到现在”,邬阑语气淡淡。 与此同时,在前方车队的某一辆马车里,铺着柔软厚实的垫子,季老夫人抬了抬僵硬的身子,背后的大靠枕换了角度,才又重新靠上去。一青衣小鬟正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美人锤正轻轻敲打着老夫人的腿。 此时她却对自己的大儿媳颇为不满,沉着脸说道:“当初走水道虽说慢了些,可总是轻省些,现在可好,遇上了山匪,还差点出大事,二郎媳妇还动了胎气”。季大夫人面色尴尬,不好当着下人与婆母解释,连忙挥挥手将丫鬟婆子喊了出去。 “这不是老爷才卸了太医院的职嘛,想着以后都不大可能回京了,这一路州府又有许多朋友在,就……” “哼,他会他的朋友,我走我的水道,有甚关系?” 季大夫人暗自叹气:“老爷他不是担心母亲您嘛,想着一家人彼此也有个照应,只是没想到,官道上也能遇着劫匪,还差点害了人姑娘,还好是有惊无险……” 话未说完,便看见季老夫人微垂双目,口中念念:“阿弥陀佛……” 大夫人也双手合十举在胸前,暗暗撇了撇嘴,口中默念着《楞严经》。 04 一碗人间烟火 04这个时代满地服妖 自从在客栈醒来,邬阑就没好生吃过一顿饭,一是身体尚未恢复,又成天赶路,没机会去弄一些像样的吃食。二是初到这里,隔阂感很强烈,并不愿意接触这里的人和事,所以宁愿呆在车里看看游记,已自己的方式来化解隔阂感。 虽然张嬷嬷也会叫张伯去歇脚的村镇转转,补充些干净的水和新鲜吃食。但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古代,做一次长途旅行,其艰难可想而知。她觉得自己的胃都要萎缩了,除了醒来吃的那碗白粥还不错,对于这个时代的饮食状况,她是一概不知。 有时侯实在不想吃那些干巴巴的饼子,就让张伯去打包些方便携带的吃食小菜,把饼子破开,像肉夹馍那样把小菜夹进去,干巴巴的饼子吸收了小菜的鲜香,瞬间就有了滋味,张嬷嬷一口气连吃两三个,完了还要咂咂嘴。邬阑瞧她一脸吃货样,暗自撇撇嘴,心想这也就比吃干巴巴的饼子强点。 饮食还不是令她纠结的,原主这具身子才让她最是恼火,也不知道是怎么长那么大的,底子太差了。从醒来之后她就发现了,身无二两肉,四肢纤细无力,走路走不了几步就气喘吁吁,心肺功能又差,更不要说还大病了一场,明显长期营养不良,又缺乏必要的锻炼。 趁晚间休息试着做瑜伽,做不了大的动作,一些伸展体式还是可以。又不敢做的太过,好在这具身子的柔韧性还不错,只是手臂力量差些,即便这样,也比当初醒来那会感觉好多了。 虽然在路上没法讲究吃穿,但邬阑还是尽量把自己收拾齐整些,只是这长衣长裙着实难穿,又不好告诉嬷嬷说,我忘记怎么穿衣服了。梳头也是一个浩大的工程,张嬷嬷就特喜欢给她梳那种高高的髻,然后斜斜的垂下来,再插一两件首饰。看着有点儿像顶了一个加大号冲天炮。 她心里默默吐槽着一路来的“艰辛”,摸出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巧的镜匣,里面放了一面圆形水银镜,还是折叠手柄,背面是折枝牡丹图案,做工极为精细。她拿着镜子把玩了一番,心里感叹,这工艺一点都不亚于现代。 记得当初在客栈里,她第一次看见洗脸盆里的影子,吓得差点把水盆打翻,这不就是她十五六岁时候的样子吗!只是如今的自己更显消瘦。 再看看镜子里这张年轻了许多的脸,两条眉毛长得最有特色,挺一的,一抬一皱,挺会表达情绪。眼睛挺亮,鼻子也高挺,嘴唇也饱满,要是在后世,就是那令人羡慕的五官。 她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张嬷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姑娘这性子就跟娘子一摸一样,活泼的很。” 邬阑转头看着她:“我娘?我长得像她吗?” 张嬷嬷心知她全然不记得了,暗暗叹气,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怀念的意味:“姑娘倒是像你父亲多些,你娘长得像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当年谁人不知文氏双姝?只可惜……” 邬阑暗想,这还有故事不成?于是道:“那……我父亲呢?” “你父亲,出身河间邬家,和你母亲……” 停顿半晌,也不见张嬷嬷再说出只言片语,邬阑以为她在回忆,不成想她却转过脸去,用手捂了嘴,双肩还跟着微微抖动起来。 她有些懵了,这难不成还有深仇大恨在里面?原主长期营养不良,说明生活状况并不好,难到也跟身世有关?只可惜她没有继承原主一丝半点的记忆,并不能体会其中的感受。 好一会,张嬷嬷才擦了眼睛,转过头来,有些羞赧:“瞧我,说着说着就忍不住了”,顿了顿,然后接着:“老奴以前是你外祖母身边的人,后来娘子出嫁,我两口子就一直跟在她身边了,娘子喜欢叫老奴为姆嬷嬷,姑娘以后也可以这样叫老奴”。 邬阑之前一直在猜测她的身份,现在得到了证实,于是点点头:“嬷嬷你放心,我也会慢慢好起来的”。至于其它的,她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去了解,这个与她同名不同时代的女子。 越接近江宁府,道路越好,跑的车辆也越多,经过的村镇也越来越繁华。深秋时节,本应是一片丰收的场景,可这江南的农田并非是这种景象。 “嬷嬷,这田里种的是什么庄稼?” 张嬷嬷笑道:“姑娘是没在江南呆过啊,自然不知,很多地方都不种庄稼了”。 “哦?”邬阑惊诧道:“不种庄稼那种什么?” 在她印象里,古代中国可是长期处在人均粮食安全线以下,百姓长期吃不饱肚子,这江南如此好的自然条件,怎会不种粮食? “自然种棉花,种烟草,还有种桑树喽”,张嬷嬷继续道:“北方也如此,虽不如南方种的多,但也不少”。 邬阑皱眉,心想这都是经济作物,即然是经济作物说明农业开始商品化,难不成这里也像17世纪的英帝国,为把持糖贸易在殖民地大量兼并土地来种植甘蔗? “那百姓吃的粮食又从哪来呢?” 张嬷嬷继续道:“自然是从湖广地区来,那里粮食卖到了这里,又从这里买走丝绸棉布和烟叶。这苏州的丝绸,松江的细布啊在湖广地区可受欢迎了,尤其那苏州的衣裳首饰,但凡有新式样,举国都效仿呢”。 邬阑恍然,怪道是这样,这苏州就好比后世的米兰巴黎,就是时尚之都。 “等咱安定下来,老奴也为姑娘置办几件苏样衣衫首饰。这人啊,还是要靠衣装,否则会被别人嗤鄙。就是那穷的吃不起饭的,也会弄一身绸子衣裳来穿呢”。 感情这社会风气竟是如此浮夸,“一直这样吗?”她问到。 “如今是永明八年了,要是先皇那会,还夸张些”,嬷嬷继续道:“这吴下歌谣唱的:苏州三件好新闻,男儿着条红围巾,女儿倒要包网巾,贫儿打扮富人形。就是指的这个”。 啧啧啧,她暗自咂舌,这岂不是满大街都是异装cosy。对了,那唐伯虎不就喜欢穿粉色衣衫吗,还喜欢头上插满花。 永明八年,这是当今时代的年号?先皇又是谁?她心里暗暗思量,但并没表现出任何不同。这风物景象,穿衣打扮到更接近明代,只是明代有永明? 虽然有诸多疑问,她也不急知道答案,总之以不变应万变。 永明八年,十月初九,邬阑一行终于进了江宁县城。 还未进城之前,邬阑她们就已和季家车队分道,张嬷嬷代她向季大夫人,季小大夫等作别,彼此客气非常,她又千恩万谢季家这一路来的照顾。 邬阑坐在车里,悄悄撩起帘子,看见不远处一男子骑马安静的立在一旁,一路的风尘似乎并没遮住他身姿挺拔的模样。似乎感觉到了这道注视,他转过头来看向她所在的马车。 而她早已放下帘子,她之所以不愿与季家人多接触,只是处于本能反应。 已是酉时初,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街上仍然有许多行人在走动,沿街商铺也依然生意兴隆,尤其那酒楼食肆,吆喝叫卖声不断。挑担小贩的吆喝声远远传来,又渐渐散去,只留下食物的阵阵香气经久不散…… 邬阑坐在车里,帘子早拉了下来,她其实想看看外面,却被张嬷嬷的眼神制止。她只好坐在那里听着车外的人声鼎沸,想象着灯火明亮的街道是如何热闹非凡。 刚拐进一条僻巷,就听着张伯吆喝一声,车子便慢慢停住。“姑娘咱到了,今先在客栈歇息一晚,明儿就轻松了”。张嬷嬷收拾了随身携带的包袱准备下车,声音里带还着小雀跃。 下来车,邬阑伸了伸腰肢,以缓解久坐带来的僵硬。抬头一看,同福客栈,她不禁莞尔。檐下挂着两长形灯笼,上书:“未晚先投二十八,鸡鸣早看三十三”,不解其意。又四处望了望,这巷子并不偏僻,商铺也未打烊,只是进出并不如主街热闹。 开了间上房,嬷嬷先服侍着她洗漱,停当后便一起下楼来。张伯早就安顿好了,正在外候着。 晚间客栈停了热食供应,她们一行便来到大街上。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古代的市井生活,以前只在影视剧中见过,如今活生生的身处其中,总有一种恍然之感。 快酉时末了,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她们一行随着人流到处走,阵阵炒板栗的香气直窜鼻子,还有小贩的吆喝:“来瞧瞧叻,这板栗不是大姑娘捏的,也不是二姑娘炒的,是胖丫头逛园子一脚踩了个裂口笑叻……” 邬阑“噗”的笑出声来,转过头来,瞧见不远处正是那吆喝的小贩,穿着褐色窄袖直裰,头戴瓦楞帽,耳边还插一朵菊花。 “噗啊哈哈……”,她实在是不忍直视,连忙捂嘴低头,假装看路,可是肩膀还在不停的抖动。 “咳,咳咳……”,张嬷嬷连声咳嗽,还瞪了她一眼,说道:“姑娘想尝尝炒板栗吗?” 小贩瞧见买主上门,更是殷勤:“这位婶子,我这炒板栗,甜丝丝,软糯糯,给您来一包,只要十纹钱”。 张嬷嬷付了钱,看她还意犹未尽的,瞧了又瞧这花枝招展的小贩,连忙又推了推,让她继续走着。周遭有许多年轻男女,手里同样拿着买来的各种花样吃食。 邬阑也乐得边吃边逛,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着女人脂粉人气味,直冲鼻子,她的嗅觉很灵敏,这种混合的味道让她太阳穴噗噗直跳。 街对面连着一片都是酒楼,这规模可不比现代的餐饮酒楼差。门前车水马龙,就连迎客的小二都是锦绣轻裘,头上簪花。来往的食客中,男的多有红衫粉额妖娆无比的,也有穿着华丽非富即贵的,而女子则衣衫如文官,袖长过膝;裙子如武官,袄长掩裙。 她看着这满大街的奇装异服,感叹连连,就是在现代,也不敢公然如此,在这里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不远处的秦淮河波光粼粼,正是江宁府的繁华所在。而此时江上早已是华灯璀璨,应是一艘艘游弋着的花船。 邬阑望着远处的秦淮河,不知不觉已伫立良久…… 05 人生无非吃喝二字 05吃货上场 深秋的夜里,已有些凉意了,好半晌,邬阑才惊醒过来。回头正待说话,肚子却响起一阵如鼓般的鸣叫,她尴尬的“嘿嘿”一声,张嬷嬷嘴角一弯,不好当姑娘的面,就扭到一边偷笑。 真是饿了,她四处打望,见不远处街角有一食摊,走上前一看,原来卖的是扁食。摊主是老两口,一个正在把包好的扁食下锅,另一个正忙着收拾碗筷,周围还摆有几张桌凳,并没有几个食客。 空气中还隐隐飘着香气,邬阑怂怂鼻子,这香气直串鼻腔。 摊主笑眯眯的走上前来招呼:“几位可是逛的累了?来小老儿这坐坐,喝碗面汤吧”。 “这位老伯,老远就闻着你这里香,还有些什么吃食?” 老者呵呵一笑:“小老儿的吃食都卖的差不多了,就还剩下一点扁食,几位可要尝尝?” “哦~”,张嬷嬷略显失望,抬头瞧瞧邬阑,见她正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仿佛是在细细品味空气中漂浮的各种香味分子。 “老伯的汤熬的真好”,她说道:“可是加了八种食材在里面?” 老者有些惊讶:“姑娘这鼻子可真灵,光闻就知道小老儿的汤头是用什么熬的”。 “应是鸡、鱼、虾三物,与鲜笋、香蕈、芝麻、花椒左之。这食材搭配的极好,互为君臣佐使,熬出的汤定是鲜美。” “姑娘可是行家啊”,老者哈哈一笑,饶有兴昧道:“那姑娘可知这最后一种是什么”? 邬阑面带赧色摇摇头。 “即然姑娘是行家,那不如叫我老婆子煮碗面给几位尝尝吧”,老者面露得色道:“不说别的,我这老婆子擀面可是绝活,那面擀的极薄,切的又细又均匀,下了滚水汆,几番便捞出,浇了这汤头,味道极好。” 邬阑拍手道:“好啊好啊,老人家这手艺,定是极受欢迎的”。而张嬷嬷惊讶的看着她:“没想到姑娘你在那庵里竟学了这本事,还以为什么都记不得了”。 她不禁一噎,庵里?这又是哪出?“我……有时会梦见一些事情,可醒来又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会一些事情,但是又忘记了什么”,她假装苦恼的用手锤锤头。 张嬷嬷见状连敲自己脑袋:“瞧我这说的,竟是胡话。姑娘,别急啊,慢慢来便是”。 也许是真的饿坏了,面一端来,她就再顾不得说些什么,连忙拿起箸,埋头苦干起来。 邬阑暗暗松了口气。 端详这碗面,初看普普通通,她并不急着举箸,而是先喝了一口汤,嗯~果然鲜美,感觉一口鲜汤下肚,肠胃都熨贴不少。再夹起面条送入口中慢慢咀嚼,面条劲道,火候也恰到好处,这八珍面做的果然地道。她心里暗暗佩服,这碗面看似简单,但要做的好吃却是不易。 老者又递来一小碟放在桌上,邬阑抬眼一看,“呀~”了一声,眼睛瞬间蹦出亮光,这不是辣椒吗? 老者笑呵呵道:“看几位像是北方来的,这江宁城啊,南来北往的人多了,总有一些北方来的客官好这口,所以小老儿就常备着这糟辣椒”。 张嬷嬷看她停箸,以为她不喜辛辣,便把碟子推了推,说道:“这贱物不吃也罢,味太重,不适合姑娘吃”。 老者叹了叹气:“是啊,这辣椒也只穷人吃,贵人哪里会吃这东西,除非是那好辛辣之人。” 张嬷嬷将那碟糟辣椒全倒进自己的碗里,与面一起和了和,又大口吃起来。邬阑见她吃的欢畅,暗暗吐槽:“说不适合我吃,其实是你想吃吧”。她不是不想吃,只是原因有点难以言表,辣椒对后世的人自然再普通不过了,可它却出现在这里,就不是普通的事了。 夜渐渐深了,戌时已过半,上元县季家大宅的门前, 大门正缓缓开启,几辆马车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季老夫人乘坐的车,纱窗外围的帘子已卷起,只留下内围的纱帘还垂下,一路上只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半个时辰后,在内宅老夫人住的正房里,灯火通明,传膳的丫鬟婆子进进出出,没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季老夫人已收拾停当,正坐在榻上呷了一口茶,又放在一旁,神情满是疲惫。而季大夫人正指挥着丫鬟婆子将晚膳摆上桌,又另嘱咐婆子给在外书房的父子三人送膳过去。摆好桌后丫鬟婆子退在一旁,几位主子并季大奶奶和怀孕的季二奶奶,依次落座,一桌人安安静静的用餐,只听见瓢箸杯碗轻碰的声音。 用膳完毕,丫鬟端来漱口茶,待几位整理停当,老夫人开口道:“今儿各位辛苦了,还是早些散了吧,收拾收拾好歇息,二郎媳妇怀着身子,也早些安歇吧”。 众人行礼,季二奶奶也微微屈膝道:“是,老夫人”,说完便随着大家一同退出。 外宅的书房里,季氏父子三人刚好用膳完毕,丫鬟上来收拾了桌上的杯碟碗盘便退了出去。二公子季敏行翘着腿,似乎还在回味刚刚那道芙蓉鲫鱼,他咂咂嘴,心想这府里厨子的手艺也不比京城厨子差。 季大人看他如此无状心下恼怒,茶杯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你这事准备如何善后?” “啊,啥事?”二公子挠挠头,半天没明白老爹说的是什么。一旁的季三公子朝他努努嘴,比了个嘴形:“山匪”。 “哦,这事啊……”,二公子恍然道:“已查到一些线索,还待证实,不过那位姑娘,确实是误伤了”。他不在意的继续道:“三弟不是已经医治了吗?也算是将功补过吧”。 “胡闹!”季大人怒目:“什么将功补过,你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二公子缩了缩头,小声道:“不过平民而已,就算伤了又如何?她们现在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又转头朝老三眨眨眼:“你说是吧,三弟?” “是啊,父亲,儿子已嘱咐过那位嬷嬷,如果她家姑娘还有什么不适,可随时来同庆堂“。三公子只得替老二找补:“想必是没什么大碍了。” 季大人嗯了一声,而后又叹了一口气:“当初向皇上乞了骸骨,本是存了避世之心,为父如今的身份就是个普通士绅。如今皇上啊,可不比先帝那会,倒颇有几分光复帝的手段和见识。只是……,有些事,即便是皇上,也有力不从心之时”。 “如今的江宁府,早已不是做陪京时的景象了,现在皇上重视商贸,又重用心学派,启复邬家王家,打压李家……”。他缓了一缓,又呷了一口茶继续道:“不可想象,将来朝廷又是怎样一番景象?所以你等行事,切记谨慎低调,以免给家里平添祸患”。 二位公子神色凛然:“是,父亲!” “哦对了,过两月是王家大奶奶的生辰,正好浣儿跟这王家大奶奶有些姻亲关系,可否来往还请父亲大人示下”,二公子说道。 季大人瞪了他一眼:“人情往来该怎样就怎样,不懂问你母亲去,何来请我的示下,越活越回去了吗”? 说罢,左手捏捏鼻梁,又神情疲倦的对他二人挥挥手道:“总之以前如何,现在照做就行,退下吧,今儿也晚了”。 二人见父亲疲惫,道了声早点安歇,便齐齐退了出去。退到门口,三公子似乎想起什么,愣怔了片刻,但又什么也没想起来,于是摇摇头,跟上老二的步伐。 其实他想到的是那位随他们一路的姑娘似乎姓邬。 与此同时的同福客栈里 邬阑正躺在床上烙饼,她内心如水开了一般,久久都不能平复。而一旁矮榻上的张嬷嬷早已发出呼噜声,去梦周公了。 自然是因为见着了辣椒,这东西的确是明朝时从海外传来,可最初只是作为观赏植物,并未入菜。直到清康熙以后,才开始有人食用,但也只限于偏远地区,大规模食用那都是近现代的事了。 那又怎会在此地出现?而且看样子还有不少人喜食它。这到底是什么时代,以至于辣椒提早出现?永明又是历史上的哪个朝代?还有,这里庶民百姓生活富裕,商品经济又如此繁荣,在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是士农工商,商为最末。又有哪个朝代能够允许商业如此蓬勃发展? 除非…… 一团乱麻绞得脑袋越来越糊涂,索性不想了,放空思维,渐渐的,邬阑的眼皮就耷拉下来。可脑子却一点没放松,一个接一个的梦,光怪陆离,有原身的,也有后世她自己的。 第二天一早,她两眼挂着乌青起了床,张嬷嬷精神抖擞的端了水,来服侍她洗漱。她瞧见她两眼挂青,说道:“呀~,姑娘昨晚和小鬼打架呢?眼还被打的乌青乌青的。” 邬阑白了她一眼:“我认床,这毛病,昨儿才发作。” 张嬷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感情姑娘这毛病啊,还挑时间发作”。 洗漱完毕,换了件新衣衫,张嬷嬷又给挽了个堕马髻,还插了一支小小的花簪。而她自己则是将头顶的长发梳成辫子,绾成鬟状,用一根长长的红色绸带绑住,额前覆一暗红色抹额,以固定碎发。身着青色圆领比甲,再配着大红里衣,下着八宝纹双膝襴马面裙。 邬阑在心里默默的笑,这老阿姨到是格外喜欢红色。 “姑娘快些吧,老奴刚已去后厨瞧了,有豆腐圆粉丝汤,白糖粥,煎乳饼,还有馄饨鸡儿,可丰富了”。 邬阑听着她念叨,倒是真的笑了出来,眼里还带点戏虐,不过还是快速收拾停当,跟着她下楼来。要了一碗豆腐圆,这豆腐圆以豆腐为主料,加了些虾仁,肉末,香菇,又配了生姜,香葱烧成汤,配些面食,倒是不错的早餐。 早膳完毕,张嬷嬷也结清了全部费用。张伯已牵了马车等候多时,待她们登了马车,便吆喝着,“啪”的一声,一鞭子甩出,马渐渐跑了起来。 06 美食与梦想皆不能负 06张嬷嬷的美食梦想 张嬷嬷一直都很兴奋,可能是快到家了,一路上见到什么景都要和邬阑吧啦一阵。 “姑娘,瞧,那就是六合书院,在东边半山上,山脚那一片全是庄子,还有一个清溪村,山上还有灵岩寺,咱院子就离书院不远”。 “那不是站在院子里就听得到庙里的晨钟暮鼓”?邬阑问到。 “是啊是啊,想当初老爷就是喜欢这里的风景,才买下这个院子的。后来娘子还是在这里出生的。” “那这院子很久没人住了吧?”她继续问到。 “有将近二十年了吧……” “哎~,自从夫人,就是你外祖母,走了以后,你外祖触景伤情,渐渐就不住了……”她的神色中带了些黯然:“后来,娘子走之前,托付老奴要找到姑娘,带姑娘回到这里”。 后面几句话里含义丰富,邬阑立马脑补出一场悲情大戏:女的娇俏可人,男的儒雅风流,二人一见钟情,共结秦晋之好。爱情故事都是这样开场,只是一般结尾不会太美好。 后来恶毒婆婆棒打鸳鸯,二人黯然离去,不成想女的腹中已有爱情结晶,历经千辛万苦生下孩子,却不能抚养长大,从此她郁郁寡欢,早早的香消玉殒。忠仆临终受托,找到孩子,最后认祖归宗。 而男的,在家族的压力下另娶她人,自此,逝去的前妻变成了他心口永远的朱砂痣。 “好一出爱情大戏”,邬阑继续脑补着。 “那我外祖呢”?她又问道。 张嬷嬷刚才还兴致高昂,现在也有些落寞:“你娘成亲以后,老爷就不知去向了,有人说他是随了你外祖母去了”。 邬阑有些说不出话了,等于这家人就只剩她一人了。她虽然是穿越而来,可现代的她还是挺幸福的,有可爱的家人,喜欢的事业,还有不错的收入。所以无法完全带入这出悲情大戏里,也许,悲伤本来就是人生常态,只是她有幸有一个还算幸福前一生。 她想安慰一下落寞的嬷嬷,抠抠脑袋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其实有个好办法可以让你忘记悲伤忧愁”。 张嬷嬷茫然抬起头:“有吗?姑娘”。 邬阑点点头,肯定的说道:“把悲伤化为食量,努力的吃,使劲的吃!” “噗啊~”,张嬷嬷一口气没憋住,口水都喷了她一脸。 她故意嫌弃道:“曳~~,嬷嬷,你又饿了吗?” “好一个把悲伤化为食量!”张嬷嬷眼圈有些泛红:“姑娘,你真好。真的,谢谢你,姑娘”。 邬阑有些不好意思,她的确不太会说安慰的话,但如果美食真能安抚人心,她也会毫不吝啬的去满足,用她擅长的厨艺。 赶车的张伯唱起了小调,气氛瞬间不再压抑,她惊呀的看着嬷嬷,嬷嬷呵呵一笑:“他也就是小调唱的好,还是你外祖教的呢,当初教他什么都不行,就是这小调唱的好”。 “所以嬷嬷你就被他唱成了媳妇儿”?邬阑打趣儿道。 她双颊微红,神情忸怩:“哪能啊,还是好的~” “哈哈哈……”,邬阑大笑道:“有趣,有趣”。 说笑间,马车已行到了山脚下。所谓六合,就是六座山峰之合。这里地势北高南低,北靠山岗,南临大江,闻名遐迩的六合书院就坐落在半山腰,南坡是一片缓坡,使得山道并不崎岖,缓坡之下,是一大片平原。 这样好的地理条件,也造就了优越的自然环境和便利交通,所以在县城里,士绅商贾云集,茶铺酒楼林立。有南来北往的客商,有挑担的行商,也有卖力气挣钱的脚夫,还有书院的莘莘学子。当然,还有打扮妖娆的服妖和惊才绝艳的风尘女。 对于邬阑来说,这就是真实的古代市井生活,她望着形形色色的世界,心里有忐忑也有斗志,一段新的生活即将展开,未来的命运,她想好好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们的宅子,就在离中央街道不远的巷子里,确实是好位置,站在门洞下,抬头就能看见远处的灵岩山。邬阑推开早就斑驳不堪的大门,“咿呀~”一声,一小截门罩的木头就掉落下来。 她下了一跳,往旁一闪,张嬷嬷“哎呀~”一声。 又不知从哪窜出一只老鼠,听到这声穿透力极强的女高音,惊的跳了起来,然后迅速蹿走。 张嬷嬷又“妈呀~”一声,差点栽倒,幸好张伯伸手一览,只听他“嘶~”的一声。 原来嬷嬷揪住了他腰间软肉,力气不小。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看你,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邬阑双手叉腰,笑的腰都直不起来,想想刚才那场景,她要对嬷嬷连说三声:服气!果然家学渊源,高音飙到吓跑老鼠。 张伯皱皱眉:“这房子年久失修,恐怕一时还住不的人”。 邬阑还咧着嘴,说道:“无妨,先收拾两间能住人的地儿,再把厨房收拾收拾就行。其它的找泥瓦匠再弄吧,也不急这一时”。 张伯点点头,自去忙手上的事了。邬阑站在院子里,四下望了望,这里的确不大,也很紧凑,可是纵深挺深,虽然破败不堪,也只剩下一些雕栏廊柱,还看得出一丝昔日的模样。 张嬷嬷站在她昔日主人的家里,这里曾经也是她的归宿,如今的景象,却让她唏嘘不已。 “这地方不错,好好设计一下,定然比以前更好看”。 张嬷嬷不懂她说的“设计”是什么,只是她相信现在的小主人,一定会把悲伤化为食量! 溜了一圈,邬阑心里有谱了,草图差不多已在脑海里成型,只待画下来再看。她学过几年素描,当初只是为了学习摆盘技巧打点基础,后来师从春义大师学习菓道,更是钻研了美学理论,所以设计院落,她自认还是可以的。 张嬷嬷皱着眉,面露痛苦状,邬阑连忙上前问她:“嬷嬷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嗫嗫嚅嚅了半天:“姑娘,咱能先化悲伤为食量吗”? 邬阑歪着脑袋,杵近了道:“是姑娘我的错”,眼里还尽力忍着笑意:“今儿没发家里弄吃的,就出去下馆子吧,叫上张伯”。 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人已坐在了饭馆里,旁边小二正卖力推荐他家大厨的拿手菜:“客官您要不来个砂锅鱼头,我家这鱼头,选的是鳙鱼头,熬的汤色乳白,入口生香,点了您绝对不后悔。再来个牛肉闷钵,炒上两时鲜小菜,您三位就能吃的舒舒服服,一点都不浪费。” 邬阑想了想,觉得差不多,就点点头,她暗暗估了一下这朝代的货币购买力,不过没得比,cpi应该比较合理,毕竟这里的商品买卖还是很繁荣的。 菜端上来,三人开吃,邬阑还是习惯性的先品品菜,要不说这纯天然无污染的食材就是好吃呢,即便这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调料,可做出来的菜,口味一点不差。 张嬷嬷很满意这顿饭,她接了小儿递来的巾子擦了擦手,又毫无形象的打了个饱嗝,说道:“姑娘,要是咱以后能天天这样吃,老奴此生已圆满矣~” 邬阑又想笑,心想这嬷嬷真是可爱的紧:“放心,嬷嬷你以后一定会圆满矣~~”。 张嬷嬷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老奴自然相信姑娘的能耐”。 第二天一早,邬阑就安排了张伯去打听营造匠人,顺便弄些材料回来,先搭个灶台。然后她就翻出包袱里的吸水羽毛笔。说来也巧,这羽毛笔一直收在原主的包袱里,还套了一个笔盒,挺精美。也不知道是哪里得来的,总之,邬阑很满意,她可以不用毛笔写字。 一上午的涂涂画画,终于完成图稿,虽然画的粗糙一点,但同营造匠人沟通,应该没多大问题。邬阑又算了算她们现在的银钱,当初换洗衣服时,就发现里衣的衣边里缝着银票,五百两之多,再加上张嬷嬷那里的银钱,拼拼凑凑有七八百两,修房子应该够用了,只是将来的营生,估计得重新考虑。 弄完这些琐事,邬阑站起身来走走,做了几个瑜伽动作。这段时间的勤加锻炼,让这副小身板长了不少力气,现在还没条件做饮食加运动的调理,等房子弄好了,就可以规划规划加强体质了。 正好走到大门处,就瞧见张嬷嬷同一陌生女人正聊的欢畅,又哭又笑,仿佛是几辈子都没见着的老朋友。瞥见邬阑走来,她立马大呼小叫的喊道:“姑娘姑娘,快来,咱遇到熟人了”。 邬阑嘿嘿一笑,心想这老阿姨人际交往能力还不错,不到一天功夫就有老朋友了。她度上前去,打量了一番这陌生女人,高大威猛,壮实可比男人。 张嬷嬷一把拉住她说道:“这是席婶子,从小就是咱家邻居,上次见到她还是二十年多前的事呢,你娘比她大几岁,小时候还一块玩过呢。” “这是青娘的女儿吧,长那么大了”,说话的声音干脆洪亮。 邬阑微微一笑:“你好婶子,我叫邬阑,认识你很高兴”。 标准的问候语让她一呆,转而又有些激动:“高兴高兴,见着姑娘你就像见着青娘一样”。声音中又带些哽咽:“多少年了,终于又见着了……” “哎,终是老啦”,张嬷嬷又哀愁的叹了口气。 看她们这一波回忆杀没完没了,邬阑只得转移话题:“婶子是住在附近的?可有好的泥瓦匠推荐?” 席婶子潋住哀色,又亮着嗓门儿说道:“姑娘可是问对人了,离这儿不远的棉花巷有一户人家姓倪,四兄弟都是营造把式,那手艺没得说,这方圆十里凡是想建房子修房子的,都找他四位大爷,价格也给的公道。” “那这倪……一二三四爷,婶子可否引荐引荐,瞧我家这房子,再不修真塌了”。 “噗嗤~”张嬷嬷笑出声来:“哎呦姑娘诶,什么一二三四爷,可别逗我了”。 席婶子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姑娘这性子好”,然后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姑娘,这事儿包婶子身上”。 07 净洗铛 少著水 柴头罨烟焰不起 07你家大爷来了 第二天一早,邬阑就在张伯新搭的灶台上做了早餐,食材调料都是席婶子那里借来的,也实在没什么东西,就做了手擀面,调料也只有盐,酱油,猪油和少许辣椒油,再撒些葱花,就是普通的家常面。 整整三大海碗,端到檐下的石桌上,猪油混着葱香一路飘来。三人也不讲究什么了,端起碗就稀里呼噜的吃起来。 张嬷嬷连汤都喝的干净,放下碗还意犹未尽:“这面真好吃啊,姑娘,你这手艺可不比那卖面老头的手艺差”。 邬阑撇撇嘴,小菜一碟而已。 “亏的姑娘没让你下厨,你那厨艺,说可怕都不为过”,张伯出声数落。 张嬷嬷立马瞪了眼,回道:“糟老头子,吃了那么些年的饭,终于嫌弃了?” 张伯立刻哑火,邬阑瞧瞧两人,摇摇头,没理会他们拌嘴。 才吃了没多久,席婶子就带了倪家四兄弟登门了,先看了看房子,然后由邬阑出面,席婶子一一介绍,彼此寒暄一番后就直奔主题。 “听席婶子说,东家小姐想修整房子,刚才也看了看,不知东家你有什么打算”?倪大爷端起茶杯吹了吹。 邬阑也不忸怩,直接道:“我已画了草图,请您先看看,想法基本都画出来了,照图样做就可以,当然,还得先听听您几位都意见”。 倪大爷放下茶杯,接过画稿瞧了几眼,渐渐露出惊讶之色,又看看邬阑,打量了一番。 她心知他惊讶什么,只是为了画出效果,她并没有采用平面图,而是画的透视效果图,如果有颜料,她还想做渲染呢,这样更直观。 倪大爷看了半天,才又把画稿递给倪二爷,神情稍显认真:“东家小姐的草图真是让我开眼界,不知东家小姐师承何人?” 邬阑很想翻白眼,直接说房子,好伐! “没有师承,就比着房子画的“,她也端起茶杯,有模有样的吹了吹。 “呵呵,那东家小姐可真是天赋异禀”,他嘴一咧,露出一颗大金牙。 “……”,24k的吧? “不敢当,年纪还小”,邬阑虚虚一伏:“要不咱还是说房子吧”。 这时倪二爷指着画稿问道:“东家小姐的图稿很清楚,在下大致能看明白,只是有几处需要东家你再说说。想必你也听说了,我兄弟几人分工各有不同,比如我大哥是负责大木的,我主要负责木工和石工,我三弟四弟负责油工和裱工”。 邬阑伸手比了个请。 “首先,这宅子里,铺的是一条条的木板吗?” 她点点头:“的确,包括廊下也是,这样的话也方便在地下铺设一些管道,更换也很方便,只需拆下要更换的木条就行”。 倪二爷点点头,又道:“那图稿里所画的院子,为何只有一棵树?而且地面要堆那么多小石子?还放一个耙子?” 邬阑有些复杂的看着他,其实心里在咆哮,那是枯山水!枯山水!好伐。 “唔~,打个比方吧,苏州的园林都讲究意境,想必您几位都知道,那我的院子呢,也讲究一个意境……” “就是什么都没有?” “……这叫留白”。 “扑哧~”,倪三爷实在是忍不住,两撇小胡子都快翘了起来:“咳咳~,东家这图画得很明白,而且想法很独特,简直令我等茅塞顿开。如果完全按照东家你的意思弄,估计造价不菲”。 “那给个数,我掂量掂量”。 倪四爷伸出手,比了个手势说道:“估计得这个数,还不算石子的价钱”。 他把五个粗大的手指捏在一起,邬阑瞧了瞧心道:“这是五吧……?” “百还是千啊?” 倪大爷呵呵一笑:“姑娘说笑了,这房子还要千?” 邬阑摇摇头,接着道:“那如果包三餐,能否就这个数?顺便再包了石子。” 几兄弟你看我,我看着你,心里都在想,这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多套路? “就如东家所说吧”,倪大爷率先表了态:“即然接了这活路,自然是希望大家都满意。这石子嘛,也不难,东边那一片什么石头没有,费把子力气而已。” 邬阑暗暗点头,还是你大爷有水平,是个总监的料。 搞定了房子,她心里轻松了许多,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可张嬷嬷的心情就不太美丽了,她忧愁的看着邬阑:“姑娘,当初老爷买下这宅子也没花那么多银子,为何现在修缮要花那么多”? “可是为银子的事担心”?邬阑看她愁容满面,心里知道她的担忧。 她点点头说道:“居大不易,倒不如买商铺买田地来的放心,往后也有保证”。 “嬷嬷说的极是,只是我更看好这房子的投资价值,未来升值空间巨大”,邬阑看她一脸懵圈,继续解释:“就好比是筑巢引凤,现在投入建个漂亮的巢,将来一定会引来金凤凰”。 张嬷嬷还是一脸懵圈:“姑娘的意思是修房子比买铺子买田地更能挣银子?” “是滴,你瞧瞧这里的位置,黄金地段啊,前有码头,后有书院寺庙,这都是流量啊,有流量何愁挣不到银子?” 张嬷嬷的脑子更浆糊了,东拉西扯又问不到点子上。 邬阑见状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总之,嬷嬷你无需担心,等弄好了你自然明白。还是先操心操心伙食吧,后天就开工了,得个把月呢,每日三顿饭,工作量可不小”。 “自然得叫你席婶子过来帮忙,她又熟悉这里,实在不行还可请周围邻居过来帮衬帮衬。” “嗯,这样最好,我已算过账,以二十人的队伍,一日三顿来计算,花费也不到半两银子一天,何况他们还没有二十人。至于菜单我已拟好,都是大锅菜,叫张伯按上面每日采购就行”。 “还要另请厨子吗?这得花费不少啊?” 邬阑笑着摇摇头:“这灶上我来就好,另外请几个帮工打打下手就行”,她俏皮的眨眨眼:“顺便也叫嬷嬷尝尝我的手艺,是不是有卖相”。 张嬷嬷一听,又喜又担忧道:“那姑娘可要受累了。” “呵呵~,挣钱的营生,何来受累一说”。 花开两朵,各表一支…… 后天一大早,倪大爷一行人还未到,厨房就忙活开了。张伯已把采买好的东西堆到厨房里,席婶子干练的在厨房里忙碌,她另叫了两个熟手来帮忙,张嬷嬷也忙着烧水唰碗等琐事,一切井然有序。 辰时刚过,倪大爷一行七八个工匠带着家伙什儿就到了,张伯领着他们进来,又围着房子看了一圈,安排好后勤后,他们就准备开工了。 邬阑又一次同匠人沟通,好让他们按完全照自己的想法来。倪大爷看着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侃侃而谈,印象又改观不少,甚至还有些惊叹她有如此多的奇思妙想。 “东家,你的意思是这里起道墙,那里又开到门?”匠人手指了两个地方,又稀奇的看着她:“这样折腾……” “不折腾,因为我准备把临街的那片房子打通做吃食铺子,那里需要与后院隔断,而这道门是为了从厨房到外堂间方便。” 匠人道:“哦~原来这样,那你说的这自来水管道也是通向外间的吗?” “每间屋子都要接通,包括后院的屋子。这样洗漱如厕就方便多了,而且也干净卫生。” 匠人惊讶道:“那是不是这个自来水就是把井水引到水管里,然后又到每间屋子里,这个水龙头就是管住这个水,用的时候流,不用的时候不流。” “正是,这样就不用每次要用水的时候还要现去挑井水”,邬阑笑眯眯的说道,觉得这匠人真是聪明。 “这法子妙啊!”匠人面露惊喜:“如果东家这里弄成了,以后其它地方也能这样,岂不妙哉!” 邬阑点点头:“其实道理很简单,就是把储水的缸子放到高处,利用重力原理让水自动流下来,当然,得先把井水抽到高处的缸子里,但我想凭几位的能力,一定能完美解决这个问题”。 匠人虽然不知她说的重力是什么,但已懂得她的意思。他不禁又打量了一番,心想这小姑娘虽说想法天马行空,可保不准还真行,以后用在别处,自是不愁生意上门。 邬阑还不知道工匠心里的yy,就算知道也只会嗤鼻,不过拾人牙慧,她可不在意别人是不是学了去。 沟通完毕,她也很满意,便起身和倪家几位把式匠人道别,然后去了厨房看看。 此时厨房的人,正热火朝天的忙着,席婶子正在灶台边收拾猪肉,请来的二位婶子则在处理刚采买回来的食材。又搭了个临时灶台,灶上蒸着甑子饭,还放了红薯在里面,米香混着红薯的香甜味,一直在勾着众人的味蕾。 其中一位婶子问:“我说席妹子,这东家怎么买了那么多猪下水回来?这东西处理不好可不好吃,就是再穷的人也不爱吃这玩意,除非是真的没吃的。是不是图便宜啊?” “闭上你的嘴吧,给你工钱让你挣,又管你饭,哪来那么多牢骚?” “我这不是担心嘛,那可是倪家大爷,听说脾气可不小,口味又高,饭食不满意,他可是会摔筷子走人的”,那婶子还在嘟囔:“别狗咬好人”。 席婶子回头瞪了她一眼,正待发作,就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传来:“好不好吃,婶子待会不就知道了”? 邬阑信步走进厨房,又说道:“这猪全身都是宝,自然下水更是好。你瞧,又便宜,油水又足,好东西啊”。 这位婶子有些汕汕道:“那位倪大爷可不好伺候,口味又叼,这不是担心东家吗?” 邬阑笑笑:“用我教你的方法处理,就不会有这些担心了,至于怎么做,待会你瞧着,以后也可以学着做,保证好吃”。 说完便检查了一遍食材调料,心里有数了。其实她在现代并不怎么推崇这种食材,当然是饮食健康的原因,只是这是古代,人均蛋白质脂肪普遍摄入不足,尤其那做体力的贫苦人。所以她采用这类食材,没有问题。 她看看天色,日头已升的老高,差不多可以开始准备做菜了。 08 人间至味肉葫芦 08只怪自己手慢 看看日头已高,邬阑要着手准备了。 她先统计了一下食材,想着今天要做的几道菜,计算每道菜的制作流程和时间,然后开始统筹规划。这是她作为一个星厨所具备的习惯和能力。 席婶子已把食材处理得当,邬阑看看洗得干干净净的猪下水,忍不住夸了两句。猪下水准备做成两道菜,一道爆炒肥肠,另一道粉蒸肥肠。她又嘱咐席婶准备这两道菜需要的调料。 接下来,先从红烧肉开始,先把带皮五花肉切成两指宽大小,每块肥瘦相当,第一步处理食材很重要,这也是当初邓厨子教她的。红烧肉人人都能做,可要把红烧肉做的好吃,也是有很多窍门的。 然后开始熬糖色,邬阑让一位婶子控制火候,先小火,待冰糖化掉,用铲子顺着一个方向慢慢搅动。糖色粘稠且色泽油亮之后下猪肉,丢入几颗八角,桂皮,香叶等。此时转为猛火,她加大翻炒力度,整个厨房只听见“哗哗~”的声响。一股异香随着每一次挥铲,慢慢飘散开来,钻进每个人的鼻腔。一旁烧火的婶子,伸长了脖子往锅里瞧,嘴里还不住念叨:“妈也,这是肉吗?香死了”。 待肉块上色均匀,倒入水,再加入盐,少许酱油调色,盖上锅,火候控制为中火,闷烧一炷香左右。趁此时再处理粉蒸肥肠。席婶已把炒过的米碾成半碎,各种香料碾成粉。各种配料与肥肠混合搅拌,再加入辣椒粉,酱油调色,装入碗中,用红薯覆盖,这样在蒸的过程中可吸收肥肠的油脂,不至于过分油腻。 做完这些事,邬阑得空坐下来歇歇,厨房里的三位婶子都是满脸钦慕之色。她微微一笑,好久都没有感觉到粉丝的崇拜了,其实这种感觉蛮好的。 “东家,今儿婶子可是开眼了,你一姑娘家,年纪轻轻的,这手艺比那绛云阁的大厨都不差啊”。 “你怎知绛云阁?难不成你吃过?”席婶瞧她说话没遮没掩的,怼了她一句。 那婶子眼睛一鼓:“没吃过就不兴听过啊,我这是夸东家呢”,说完头一扭,不理她了。 邬阑瞧瞧时间正好,拍拍手起身,走到灶前把锅盖一掀,蒸汽和着油脂的香气扑面而来,三位婶子同时“哇~”出了声,声音里带着兴奋。她看汁水收的差不多了,起锅装盆。想着人数有点多,特意多准备了些。 那边灶台上粉蒸肥肠也可以了,起出倒扣在碗里,再点些蒜水,芫荽,就可上桌了。邬阑又兑了一锅醋汤,配肥肠最好的就是醋汤。这醋汤并不是简单的醋加水,里面可加了好几味香料,即解腻又美味。这是她在现代偷师学的。 已近午时,另外一道菜也可以下锅了,这道菜简单,猛火快炒,诀窍在于颠锅,要双手齐用,这样食材在锅里才能受热均匀。颠锅邬阑很熟练,而且很有韵律,三位婶子看得呆呆的,不知不觉又“哇~”了一声。 张嬷嬷踏着“哇”声进来,她怂着鼻子,从灶台转到桌前,又从桌前转回灶台。邬阑看她的神态表情像极了动画片里的汤姆猫,忍住笑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嬷嬷哭丧着脸道:“姑娘怎么还不开饭啊,那几个把式都跑好几趟了,香味飘了老远,他么都没心思做活儿了”。 “哈~,是我的错,这不正准备端出去嘛,几位婶子搭把手,全端出去吧”。 “好嘞,姑娘,你今儿辛苦了,剩下的婶子们做就行”。 “行,那我先去换件衫子,这身全是油烟气”,邬阑取下包头围裙,随手又拍拍灰尘,又道:“你们先吃,饭菜给我留在那就行了”。 吩咐完就去了屋子里收拾自己。 不过是一碗茶的时间,就瞧见张嬷嬷怒气冲冲的进来,脸色气得通红,还不等邬阑问呢,就噼里啪啦说开了:“姑娘你快去瞧瞧吧,那几个女人就跟饿狼一样,姑娘你都还没吃呢,就全给霍霍了,连汤都不剩一口,简直太不像话,像没见过肉似的……” 邬阑默了默她这句话里的意思,问到:“嬷嬷吃了吗?” “我……我就没吃几口!”话说着脸上还气鼓气胀的表情。 邬阑低头忍住笑,重点在这里! 世家调教出来的人都斯文有礼,吃饭更是讲究礼仪,怎可能干过市井女人,要怪只怪自己手慢喽。 但这事也不好一句不问:“我去瞧瞧吧”。 “姑娘快去瞧瞧吧,还要狠狠淬她们一顿,太不像话了!”嬷嬷连拉带推的把她拉出屋子,还一脸恨恨的表情。 走到厨房外间,三位婶子将将吃完,盆碗还没收拾。席婶瞧见她,眼睛一亮:“姑娘来啦,饭菜都在锅里温着呢,趁热吃吧。” 她嗯了一声,走上前一瞧,果然盆里碗里干干净净,连汤汁都一滴不剩。席婶怪不好意思的搓着双手:“嘿嘿~嘿嘿嘿,这个……” “扑哧~”,邬阑一下没忍住。 张嬷嬷立刻又委屈巴巴的说道:“姑娘~”,声音悠远绵长,像小姑娘撒娇似的。 她拍拍她安慰道:“好啦,锅里不是还有吗,我也吃不完,你去分担一点,我先去工匠那边瞧瞧”。 走到施工现场,到处一片狼籍。几位大爷正坐在檐下石桌旁,看样子也是刚刚吃完。倪大爷翘着二郎腿,手里还端着醋汤碗,吹了吹才又喝了一口。 这汤都凉了还吹? 他瞧见邬阑走过来,咧嘴一笑,大金牙闪着光:“东家这趟活路,咱兄弟几个可是赚到啦。” “几位吃的还满意?”她问道。 “满意!满意的不得了”,倪二爷还撮着牙花子道:“哎呦喂,姑娘你这是仙女儿下凡吧?” 仙女儿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吗? 倪三爷咂咂嘴,两撇小胡子又翘了起来:“我大哥本来是最不喜下水的,可他今儿吃的最多”。 “就是太少了,不够吃”,这四位爷中,倪四爷最是敦犊,身板就像千斤坠一样,可做的却是营造工作中最细腻的活路。 “切~那红烧肉你吃的最多”,倪大爷略带不满道。 邬阑抠抠脑袋,神情略带无奈:“是我没考虑周全”,是不是你几位太能吃了? 第二天一早,工匠们提早半个时辰就到了,早饭蒸了馒头,熬了白粥,邬阑还拌了些小菜,加了些芥辣末,还滴了几滴辣油,咸鲜爽口。那辣椒油还是她自己熬了菜油做的。虽说这时代已有人开始食用辣椒,却并不普及,大部分人还是不喜。 解决完早饭,她又要开始考虑中午那顿了。这预算是一定不能超的,就是要在有限的条件下,又要性价比,又要吃饱吃好,还不能重样。 今儿就做个棒骨萝卜花生汤配蘸酱,拌个白肉,再来个鲜卤猪蹄。这些本是“杀猪菜”,操作简单,又能大锅煮,特别适合同时多人进餐这种。 不出所料,菜一上桌就一抢而空。这次嬷嬷学乖了,也不讲究什么进餐礼仪了,夹菜的频率明显加快,可还是输给了三个粗野女人,这是嬷嬷在极度愤怒中下的评语。 吃完饭邬阑照例去工地上转转,好随时掌握工程进度。她一来就看见倪大爷手上还拿着猪蹄儿,啃的欢实。 他一看见邬阑,咧嘴一笑:“呦~东家,今儿气色不错啊”。 “您也不错啊~,挺油润的”。 一旁的二三四爷,齐齐满含谴责的看着他们老大,其中四大爷最为委屈:“昨儿还说我吃的多,大哥今儿可比谁都吃得多”。 几个男人叽叽喳喳的吵闹了半天,就只是在说谁多吃,谁少吃的问题。 “……”,一群无聊的老爷们儿。 一晃十来天过去,房屋修缮工作进行的异常顺利,当初画在草稿上的梦想家园正一步步变为现实。邬阑的心也一天天热络起来,她不再对这个世界毫无感觉。 张嬷嬷也在一天天的进步,她现在抢菜的速度一点都不亚于那三位粗野女人。邬阑看着她一天天的进步,心情很复杂,要怎么说呢?礼仪教养不是一天练成的,但摧毁它,却只用了一顿饭而已。 自来水工程取得了重大突破,这得归功于倪二爷,一个极优秀的古代营造匠人。当然,还有一半的功劳得归功于连续十多天,每天三道不重样的“杀猪菜”。结果就是: 倪大爷脸上的褶子淡了,倪二爷头发都快捋秃了,倪三爷剃掉了他的“美须”,倪四爷则更加敦犊了。 张嬷嬷每日都是好心情,她学会哼邬阑常哼的那首《我和我的祖国》,当然是跑了调的,但她怎会知道。 今儿一早,邬阑做了刀削面,席婶负责削面,教了她以后很快就掌握了技巧,而且削的又快又好,粗细均匀。她又做了浇头,就是昨晚剩下的一些卤味的边角料,再重新炒制,浇在面上,还颇有卖相。 倪大爷稀里呼噜吃了一通,完了把碗一放,一抹嘴不无感慨道:“老夫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啥没见过,啥没吃过?还从来没这样服过一个人,东家你是第一个”。 “嘿嘿,那东家我很荣幸喽~” “老夫今儿就撂句话,东家要是以后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尽管开口,或者直接报棉花巷倪大爷的名号,自然有人出面帮你解决。” “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大爷。” “听说东家准备开间吃食铺子?” “没错”。 “那……”,倪大爷又闪着他的大金牙,两手搓搓。 “只要报上”中华小当家”的名号,一律八折!” 09 美人酥融香透肉 09梦想改造家 中华小当家?自然是开玩笑。 不过邬阑自有她的打算,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已有了思路。上辈子的她,完全靠的自己,成就了梦想,活成了别人羡慕的样子。这辈子,虽然未来还有很多不确定,可既然老天让她成了“她”,依然要活出上辈子的风采,就像她前世的妈妈,只要心中有追求,前进的脚步就不会被任何事情阻碍。 倪家四位爷带领着他们的营造团队,在吃了90道不重样的“杀猪菜”以后,邬阑的宅子终于修缮完成。 原本是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的三进小宅,改造成前院后宅各占一半的大二进,这样的布局自然和她的打算有关。前院去掉所有的回廊,青砖铺就的道路一直连到穿堂,其余则是一铺到底的白砂石,几组堆叠的石头随意摆放其间。地势起伏之处设有三两台阶,拾阶而上,是另一条青石路直通茶庭,道两旁有一些较矮植被,其间点缀着朴拙的石灯笼。 前院后宅之间是苔石堆砌的矮墙,绕过矮墙就是后宅,四合房围成天井,地面依然铺满白砂石,正前方是二层小楼。天井,小楼,白石一眼望去,各自独立又巧妙融合。晴天时,白砂石铺就的地面,用竹耙细细耙出波浪,流过中间几尊叠放有致的石头,形成富有禅意的枯山水。雨天时,雨水会随着向外伸出的廊檐流下,形成四幕水帘,堆叠的石头隐藏其间,又成为另一幅山水画。当邬阑看到院落的那一刻,脑海里就形成了一个画面,无论晴天雨天,都会泡上一杯香茗,倚在窗前,细细体会岁月的一枯一荣。 看着布局精巧的宅院,倪二爷才体会出她说的“无水庭院”的意境。他本就是经验丰富的营造把式,自然看得出这座宅子的意义。有这套做样本,不愁没有生意上门,尤其在富豪云集的江南。这套宅子也是他做的最轻省的,没有太多复杂的木工活,只是那套上下水系统让他费了些脑子,其余的只需修缮,真正体现价值的是设计。他花了十两银子从邬阑那里买了那沓设计图稿,看她嘿嘿偷笑的样子,假装咬牙跺脚,其实心里欢实的很,对他们来说,那可是占了大便宜。 邬阑当然要偷笑,又不是她原创的东西,相当于又帮她节省了伙食费。后来一算总账,比当初预算的开支差不多节省了三分之一,再加这十两,伙食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个月来,张嬷嬷的心情一直都很美丽,圆润的脸盘更加圆润。邬阑有时候在想,以她这样的性子,当初外祖是怎么选中她,做她便宜娘的贴身嬷嬷的?那古装戏里嬷嬷,不都是精明厉害的吗?宅斗宫斗哪离的开这些嬷嬷的身影。 “姑娘,这地方可真大呀,这圆鼓鼓的又是做什么的?”嬷嬷跟着她来到厨房间。 这就是改造另一处重点,原本是前院里倒座连西厢的一片房子,现在全部打通,作为前厅后厨,前厅在临街处新开了门,厨房也比之前大了许多。按照现代厨房的规划,中间为大大的岛台,方便操作,四周是有大小五个火眼的灶台,洗碗池及收纳柜。看着整洁有序的大厨房,邬阑的“强迫症”又犯了,她就喜欢一切次序井然,前世做大厨时,她的助手都知道她这毛病,哪怕是盐罐放错了位置都不行。 “这个是土窑,以后用来做烘焙的”。她回答道。然后又继续研究这个土窑,脑子还在不断合计:“以前没用过这种,不知道温度控制怎样,受热程度如何?看来得多试几次才知道”。 “烘焙是什么?”嬷嬷问道。 “…………,烘焙就是点心。” “哦,就是像赖月饼那种的吗?” “…………”,跟月饼有啥关系? “不仅能做月饼,还能做很多点心”。 “哇,那以后岂不是有很多点心可以吃,姑娘你真厉害!”,我有说月饼? 哎~,真是心累。 再说说倪大爷他们。 在付清了尾款之后,倪家的建设团队被邬阑开开心心的送出了大门。随着大门缓缓关闭,他们终于意识到,可能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与那些美食无缘了。可是他们却有些不舍,走出十来步,又回头望望,眼神充满留恋。 倪四爷缓缓移动着他那敦犊的身体,抬头45度仰望天空,神情落寞道:“大哥,她说的中华小当家是什么意思?” “可能就是以后她是当家的意思”,倪大爷啜啜牙花子,又道:“她的食铺不是就要开了吗”。 倪四爷几乎带着哭腔道:“可咱们就要回徽州了啊。” “瞧你那点出息!翻了年不就回来了吗!” “那也有两三个月时间啊!”倪四爷哭丧着脸又道:“其实,我就是想那个小酥肉。炸的外酥里嫩,再撒上椒盐,一口下去,又香又嫩,就像……”,话说到一半,他的脸色显出诡异的红色。 倪三爷瞧他脸红的样子桀桀怪笑:“又香又嫩~,像啥啊?” “像他相好的呗,一口下去,又香又嫩~”,倪二爷补充道。 几爷子哄然大笑,彼此又互相推搡着,倪四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心下懊恼。 不过说起吃食,他们又打开了话匣子。 “啧啧,还是觉得那红烧肉好吃,四六肥瘦刚刚好,那一口吃到嘴里,妈呀,都忘了我是谁了”。 “切~,要我说,还是那什么骨碌肉最好,就是名字有点怪,还有那糖醋里脊,可比那抚仙楼的大厨做的都地道”。 “你说这小娘子做个菜怎那么多花样?整整九十道,顿顿不重样,怕是酒楼的菜单都没那么长吧?” …… 与此同时,邬阑在新家厨房里炸了一盘小酥肉,做了一锅胡辣汤,在深秋初冬的时节,和嬷嬷并席婶子一同围在土窑边的长桌旁。土窑在预热,丢了些栗子甘薯进去,不一会,香气就飘散出来。三人边吃边聊,土窑的热力也熏暖了周围的空气。 “姑娘这小酥肉做的真香,肥而不腻,酥脆可口。光这么吃都能吃一盘呢”。 “要把这个酥肉做好吃,有一个窍门,就是用鹅蛋而不是鸡蛋,这样炸出来才会外酥里嫩。” 见席婶听得认真,邬阑也没有藏着掖着,索性大大方方告诉她:“婶子学了可做给家里人尝尝”。 “哎,虽说现在日子好过些了,可一月还是难得吃顿肉,平时能混个半饱就很不错了。”席婶叹息道:“也不知有没机会做”? “如今天下太平,也没水涝旱灾,婶子为何还觉得日子不好过?” “不瞒姑娘你,婶子家早几年也是家有薄产的,只是当初不愿投献给王家。后来当家的在外跑商时遭了别人的算计,不得已只有把地典卖……”,她的神情渐渐黯然,说到后面,眼眶也红了起来。 “后来才得知竟是王家设的局,又为了不落人口实私捏文契约典卖,实际还是投献,这样得了我家的地”。 “当初为何不愿投献给王家?”邬阑问道。 “婶子家虽是白身,可也得祖上荫翳,怎愿白白送他土地?那王家不过是没落世族,后来靠海贸发了家,又得了天家的垂青。他王家能得大片田地,背后原因自是不言而喻。” 邬阑明白这段话背后代表的意义,她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当然知道历史的发展。无论这个时代是不是异世,历史进程都应该是一致的,商品化的农业,土地兼并,失地农民,资本的原始积累,从来都是带血的。 所以她没有什么语言能安慰她,不过她还是有些好奇,一个市井女人是如何把这些事情分析出来的? 她想了想然后问道:“婶子可为以后打算过?” “哎~,能有什么打算?当家的身子不好,不能干重活,只有靠我每日做些散工挣点家用,只可惜了我那小女儿,小小年纪去大户人家帮厨打下手,做的都是最累最苦的活”。席婶的眼里已蓄满泪水,她扭头用袖子擦了擦,然后又道:“小樱她可喜欢姑娘你做的这小酥肉了,总是念叨呢,叫我请教了姑娘,好以后做来吃”。 她的脸上又带些羞愧之色:“可我又怎好问姑娘,姑娘的好手艺还要开食铺用呢”。 “即然知道我要开食铺,正好又缺人手,婶子不如过来帮我?” 听见这句话,她的眼睛瞬间一亮:“姑娘可是说真的”? “难不成你怀疑我的手艺”?邬阑道。 “嘿嘿,再怀疑也不可能怀疑姑娘道手艺啊!”她搓着两手继续道:“只是……我行吗?” 邬阑笑着点点头:“席婶,虽然生活有时并不善待我们,可我们依然还是可以拥有梦想,有了梦想才有动力,才能改变命运对我们的不公”。 心灵鸡汤说到这个程度,对她来说已是不易。 席婶的双眼又重新涌出泪水,她虽然不太听得懂,可已经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她的善意。 也许真的是老天有眼。 10 生活不是为了赶路 而是为了逛街 10文思的豆腐赖月的饼 有那么一群独特的人,既不能杀生也不能吃肉,却还是对美食孜孜以求,这群人是谁?自然是和尚。要问为什么?可能时间比较多,也可能是某种修行。 女人对什么孜孜以求?自然是逛街血拼。别问为什么,因为没道理可讲。 可邬阑今天却不是去逛街血拼的,她需要去做个市场调研。席婶早早来到门外,张嬷嬷也早早就收拾妥当,等待出门,看着她一身盛装,邬阑简直要醉了,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就好像跟着大人一起出门的小孩。 她摇摇头,老阿姨肯定是自己想出去逛街了。 她们出得门来,席婶早已等侯在此。邬阑四下里望望,并没马车,正疑惑间,就瞧见她抬手招了招,不一会一辆马车就停在了面前。 邬阑把眼睛瞪得溜圆:“这~这这,这……”taxi? 席婶一笑:“姑娘奇怪吧?这马车早几年就有了,叫记里出租车,开始只有府城有,专门跑河房街。这几年才慢慢扩大至周边县城。” “那这个taxi,哦不对,记里出租车是怎么计算里程的?” “姑娘你瞧前面那里竖着一面鼓,跑到一定距离,它就自己敲一下,这样就知道跑了多远。” 乖乖~,这还挺……先进! 邬阑一面啧啧称奇,一面暗暗想,这出租车都有了,过几年还会不会有其它车?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到了集市,今天正好是布市,街上到处是人,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南方盛行月市,所谓月市就是主题集市,一年十二月每月都有不同的集市。正月有灯市,三月有花市,四月有蚕市,及锦市,香市,书市,药市,布市,酒市等等。 牙行的牙子在人群里上蹿下跳,三五人一群,围着身着华服,体态臃肿的富商,脸笑成了菊花。 “他们是標客”,席婶看她疑惑,解释道。 “……镖客?” “就是布商,布市一般做標布买卖,这里规模不算大,但六合是水陆要道,这里的標布走秦晋,京边诸路”。 “那什么又是標布”? “淋塘,周浦,邑城所产之布,上阔尖细者可称为標布”。 “哦~,原来就是棉布啊。”邬阑头次听说,感觉挺新鲜:“那这些牙子在做什么?” 席婶望了望人群中的布牙子:“呵呵,这些標客持重金而来,少则数万,多则十几万两,一旦达成买卖,嘿嘿,所谓开张吃三年,就是这意思。所以牙子对待他们犹如对王侯一般。” “那就是炒布啊!”邬阑恍然,这后世炒股炒期货,炒房子的多了去了,没想到古人也是不遑多让。 “炒布?呵呵,可不是炒吗!姑娘这词用的妙”,席婶说道。 人流依然汹涌,但总是围着那一小撮衣着最光鲜的標客,邬阑一行没有呆多久便离开去了另一条街。而这条街多粮油副食铺子,一家挨着一家,但大多门可罗雀,比刚才的布市冷清许多。 “这里怎么不热闹?”邬阑问道。 “米市早过了,这每家基本都有固定买主,而且百姓也很少在这里买米,这里主要是大宗买卖。” 席婶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高家粮铺:“这家铺子虽不大,却是做得最久的一家,而且还做斗斛生意,姑娘不妨去看看”。 邬阑点点头,也正合她意,一是想为了自己的买卖找个稳定货源,二是也想了解一下当下的民生物价状况。进到店内,她四下一望,脸上浮起笑容,这场景跟后世古装戏里的场景别无二致,同样是木质柜台,靠墙是一排排过货柜,上面还吊着各式各样的干货。 小二见买家上门,一扫刚才的无精打采,立刻笑脸相迎:“几位女客官,快请,快请,小店备有上好的茶和细点,您几位先请歇息歇息,再听小的一一介绍。” “就不歇了”,邬阑瞧了瞧售卖的各种米粮问道:“这米什么价?” 小二见这姑娘年纪轻轻竟是当家的,嘴上更是勤快:“这米价啊,随时在变,基本一月一个价”。 “哦,那你说说”。 “比如九月中,白米才八钱一石,新米九钱,糯米七钱。到了上个月,这价就往上提了一些,到现在这白米每石就一两三钱了。” “怎么涨了那么多?” “这都不算多的,要是碰上水患灾害,地里绝收,那可就不止这个价了,三百文一斗算是平常”。 邬阑估了一下换算后的价,这米价简直高的离谱,当然是跟后世相比。后世的恩格尔系数已30%以下,而在古代,食物还是主要支出。 “在前几年,铜钱价贱,每千才值银八九钱,那时每石要五两银子呢”,席婶开口道。 邬阑惊讶道:“呦~,这钱还要贬值?” “贬值?对,就是贬值,姑娘的用词总是很准确”,席婶夸赞道。 自然是准确的,邬阑继续道:“那如今兑换价如何?” “如今银一钱约百一至百二之间,这是官价,民间铸币更少”。 邬阑暗自叹气,在古代过日子真是不易啊,本来就产出不足,如果再碰上天灾人祸,还要货币贬值,那日子真的是不敢想象。她是穿越而来,这种强烈的对比,让她此刻更能够理解“苦难”二字。 定下了她所需的米面调料,交了定金,小二也很爽快的答应送货上门。 离开高家粮铺,已近午时,张嬷嬷可怜巴巴的望着邬阑:“姑娘,你一定饿了吧?” “呃~,好吧,我饿了”,邬阑嘴角弯弯,随手指了一家食肆:“不如去那家?” 席婶一瞧吓了一跳:“姑娘,那是露香园啊!”然后又苦笑道:“那露香园不是平民能去的,能进去的都是非富即贵,而且价格不菲,也不是平民能负担的起的,姑娘不如换一家试试”。 她如何不知露香园,想当初为了学那道银丝芥菜,不知请教了多少师傅,试了多少次菜,但总是不满意,总觉得找不到这道菜的灵魂。 “这露香园可是顾家所开?那银丝芥菜可是它顾菜招牌?” “姑娘也知露香园?”席婶以为她不知道才提醒,“的确为顾家所开,不仅有顾菜,还有顾家绣佛斋,顾家香墨,都是权贵富绅热衷追捧的,说一掷万金都不为过。” “哎~”,邬阑轻叹一声,良久之后又道:“席婶,我告诉你,虽然现在我不能进,但早晚有一天,我会正大光明的走进去,不但要进去,还要让他们所有人都记住我邬阑的大名”。 席婶目光闪动:“姑娘说的真好!” 路旁不远,停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马车,车里两位男子,其中一位神态慵懒,手里还把玩着一件玩意,听到刚才的话,轻轻一笑。而另一男子掀帘瞧了瞧,眼神带着不屑:“嗤~,小丫头口气到不小”。 “她说她的大名叫什么?” “……,好像姓邬?” 那一头发生的事,邬阑自然不知。这一头,她们此刻正坐在一间酒楼的隔间里,自从90道杀猪菜以后,张嬷嬷就再没讲过食不言道话了,连吃饭的派头都豪放了许多,不仅派头豪放,口味还比以前更叼。 “姑娘,来尝尝这豆腐羹,很美味”。 “这豆腐羹应该加了三种高汤,有鸡汤,骨汤和鱼汤,所以味道鲜美”,邬阑尝了一口道。 这道豆腐羹让她想起另一道淮扬菜文思豆腐,想起来都要鞠一把辛酸泪。想当年她老爸为了磨练她的刀工,特地找来一把“屠龙刀”,两巴掌两脚掌那么大,想她小小年纪举着大刀切豆腐丝,这事也只有她老爸做的出来,后来切了整整三个月,才勉强算是丝。 她的眼里不经意带了一丝笑意,神情也充满回忆。 “姑娘可是想起了什么?”嬷嬷问道。 “我……” 一阵喧哗声传来,打断了谈话,她们回头一看,是一群学生模样的人。 “李兄,沈大儒要来咱们书院,这事你可听说”?其中一书生道。 “不是听说,是真的要来咱们书院,做客座掌教”,另一学生回道。 “那明年大比之年,咱们岂不是又能遥遥领先?”一位胖胖的书生洋洋得意道。 “切~郝大强,大比又没你什么事,你得意什么?再说了,江南诸省人才日盛,单说本府各县学,府学也是人才济济,不敢说遥遥领先,又何来的又?” “李道汝,听说沈大儒这次要收弟子,你可有打算?” “如能拜他为师自是梦寐以求,如不能,得些指点也是好的。” “那下月在灵岩寺的论辩,你一定去喽。” ………… 原来是大湿要来啊,“这个沈大儒很牛逼吗”?邬阑悄悄问道。 “姑娘,什么叫牛逼?”嬷嬷瞪着迷茫的双眼。 “呃~,就是很厉害,特别厉害,非常厉害!” 席婶点点头:“嗯~,确实很厉害,特别厉害,非常厉害!” “那是不是会很多人来六合,去听什么论辩?” 席婶和张嬷嬷齐齐点头。 邬阑一拍大腿:“太好了,咱们机会来了!” 张嬷嬷依然瞪着迷茫的双眼,席婶歪着脑袋思索着…… “我还正愁没机会宣传呢,这不,打瞌睡有人递枕头,来的真是时候!” 11 眉联娟以蛾扬兮 话说后世的米国有一组织,这个组织的工作之一,就是组织一群人,大约十二人左右,去抢一个球,然后它投进筐子里。这个组织有一人,其眉毛长得最有特色,遂得一诨号眉毛哥。 邬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两条眉毛,不禁叹了一声气。在现代时眉毛也没长成这样啊,不仅直还平,眉心处几乎连在一起,这哪是两条啊,明明就是一条眉毛。想找个眉夹修修吧,也不知这里有没有。 厨房里找了一个夹子,准备试试,还没开始夹呢就听张嬷嬷大吼一声:“姑娘,你在做啥呢?” 邬阑吓的一哆嗦,夹子没拿稳滚到了桌底下。“嬷嬷,我不过是想修修眉,至于吗?” “修眉还不容易?嬷嬷道。 “怎么修?”邬阑一阵惊喜。 “用蜡啊”。 “用蜡!”惊喜之后又打了个尿颤。 对不住,怪我想偏了……她不好意思的搓搓脸。 一炷香以后,嬷嬷果然用红色的蜡抹在她眉心,“姑娘这眉毛长得像娘子,当年老奴也是这么为娘子修眉的”。邬阑点点头,原来这眉毛是遗传啊。 正感觉眉心处暖暖的,忽听“撕拉”一声,伴随着高亢的“哎呀呀……”,张嬷嬷心满意足的瞧了瞧,然后收拾起她的工具匣子。 邬阑对镜子一看,耶~果然不错,人登时精神了不少。“嬷嬷,你说我是不是该添置些胭脂水粉什么的?” 嬷嬷一听,来了精神:“姑娘早这样想就对了,姑娘家嘛,还是要漂漂亮亮的好。事不宜迟,咱这就去吧!” 半个时辰后,她们招的出租马车就停在了绣佛斋门口,邬阑无奈的走下马车,这老阿姨真是说风就是雨。绣佛斋门口的女侍横眉冷对,正待跨进大门,就见嬷嬷拐进了旁边的一家店。 “……”,嬷嬷你干嘛非得在绣佛斋门口下车? “姑娘我给你说,这家店的脂粉啊,眉黛啊可好了,一点不比那家的差,哦还有澡豆啊,熏香啊也算是不错。哎,虽然老奴也会做这些,可惜现在没机会做了。” 邬阑有些惊讶:“嬷嬷会做这些?” “还是当初你外祖母教的呢,当年你外祖母最喜欢在冬天做梅花衣香。那梅花衣香是加了零陵香,甘松,白檀,茴香,再加一些丁香木香,龙脑少许,放在香囊中带身上,那香气会一直萦绕呢。当年的世家女谁不羡慕?就是太后也夸赞有嘉。” “原来那样厉害啊?” “那是!你外祖母和姨祖母可是鼎鼎有名的才女,当年谁人不知文氏双姝啊!”嬷嬷神情中带着骄傲。 文氏?这姓氏有点耳熟呢。 经过一番扫荡,嬷嬷带着一堆“战利品”满意而归。邬阑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女人啊,古今中外老少,就没有不爱买的。 虽说嬷嬷一直称自己老奴,可她也从来没有当主子的自觉,甚至觉得好像后世的闺蜜一样,只是这代沟也太印度洋了,审美跨了几个世纪的距离,怎么办? 马车路过一家规模不小的书局,邬阑叫住了车夫。下车来,信步走进书局,小二迎上招呼:“姑娘买书?小说话本子在那一头,这里是经史著作和一些蒙童课本。 邬阑斜睨了一眼:“你认识我?” “不认识”,小二茫然摇摇头。 “那你怎知我要买小说话本?” “……”谁家姑娘小姐不看话本子? 她也不理小二,径直一个个书架逛了去。这里书的种类还真是多,光医书、日用类书和经书就占了几个书架。还有史志、戏曲、政书等等。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啧啧,这纸张还挺白,印刷也清晰。放下一本又拿起另一本翻了翻,一旁的小二急了:“诶诶,我说姑娘,您不买可别乱翻啊”。 “你怎知我不买?” “这不明~,好好好,请问姑娘你想买些什么书?” “有商书吗?” 小二一愣:“商书在第三个书架上,姑娘要哪本?” 转去第三个书架,邬阑粗粗浏览一遍,然后抽出几本,一本《士商类要》,一本《商贾便览》,还有一本《救荒本草》,正是她想要的书。自从在旅途中看了那本《一统路程图志》,就对商书产生了极大兴趣,这些书不仅实用,还很有趣,也反映了这时代的经济贸易的发展水平。 小二看了看她选的书,心里诧异,但面上还是笑容可掬:“姑娘选好了?三本一共六钱2分5厘,给您抹去零头,收您6钱2分”。 挺便宜啊,不是动辄就十几二十几两吗? “咦~~”,邬阑眼睛一亮:“那是什么书?” 小二顺着她的手指瞧去:“哦~,那是有人放在这里卖的旧书,欧罗巴来的”。 她拿起一本已磨损的非常旧的书,翻开来看,心里一乐,原来竟是意大利文的古书。虽然自己的意大利文一般般,可是在这里能看到曾经熟悉的文字,还是有些高兴。她一页页翻着看,越看越笑,原来还有不少旁注,有英文的,还有汉字的,光看这些旁注都十分有趣。 “这两本怎么卖的?” 小二疑惑道:“姑娘知道这两本是什么书?” “当然知道啊,这本是算学书叫《算术大全》,那本是教育类的书叫《国王的镜子》,都是意大利文的”。 小二瞪大了眼睛:“原来姑娘真的知道啊!” “你卖书的竟然不知道?” 小二摇摇头:“只是这两本书暂时不能卖给姑娘,得先问了书的主人才行”。 邬阑皱眉:“为何?” “这是书主人的要求,不过姑娘可以留下定金,待小的问过书主人后,亲自给您送到府上去。” “呃~,也行,那就送到井巷的抚莱阁吧”。 交完银两,邬阑拿起所买的书准备走出书局,脚还没跨上门欄,就听见一声音:“这位姑娘请留步”。 她回头一看,见一位雍容儒雅的中年男子朝她轻轻点头:“可否请教姑娘一个问题?” 邬阑虚虚一伏道:“请问,大湿”。 中年男子一愣:“你怎知我是大师?” “您长得像大湿啊。” “……” “敢问姑娘师从何人?竟能懂得那意大利文?” “……”,老娘我在意大利学的,好伐! “呃~,无师自通”,邬阑抬抬眉。 “呵呵,那姑娘真是天赋异禀”,中年男子轻轻一笑,差点闪瞎她的眼睛。 真是美大叔啊! “敢问大湿,还有问题吗?” “没了,姑娘请便”,中年男子左手轻抬,比了个请。 待邬阑走远了,中年男子还看向门外,露出思索的表情。他身后闪出另一位男子:“先生,如何?” 中年男子轻笑:“有趣”。 “之修,那井巷可有一个抚莱阁?” “唔……,未曾听说,先生想去看看?” 从街上血拼回来后,邬阑就投入到营销计划制定之中。刷刷刷,连写了几大篇,又撕撕撕,全部揉了甩掉,席婶见她这样浪费,心疼起来:“姑娘啊,这可是荆川纸,一刀要一钱多银子呢”。 “哦?这纸那么贵啊?” 席婶点点头:“这不是普通的竹纸”。 邬阑苦着脸,嘴里嘟囔着:“连纸都那么贵,这钱可真不经用。得快点挣钱了……” “席婶,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姑娘可是要看看?只是~,那是做什么的啊?” 她嘿嘿一笑:“先保个密,明日便知分晓”。 “……”,好吧,你说了算。 “席婶,你说咱这食铺是不是先取个名字啊?” “的确,取个名字,别人好记得住”。 “那取什么名字好呢”? “呵呵,这个婶子就不精通了。不过要取个响亮的名字才好”。 “比如~”? “呃~,比如绛云?迷楼?醉仙?鹤鸣?鼓腹?重译?” “你说的都是酒楼名?” 席婶点点头:“都是江宁府有名的酒楼”。 “那咱就叫抚莱阁吧”。 “抚莱阁?”席婶思索道:“可是有啥来头?” 有啥来头?立g而已。 12 每一个生日蛋糕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12试做烘焙 今天是阴天,适合在家呆着,做做烘焙喝喝下午茶。 一大早起来,邬阑跟嬷嬷两人就撅着屁股在土窑边上不停的捣鼓。席婶一来就看见这样的画面,纳闷道:“姑娘,在做啥呢?” “哦,席婶来啦,正准备烧窑呢,今儿要试试烘焙。” “姑娘说的烘焙就是烤制的点心吗?”席婶问道。 “没错!待会儿席婶一起来帮忙”。 昨儿张伯专门找牛贩子寻来的水牛乳已经放置了一夜,今早邬阑去看,起了厚厚的乳花,舀出乳花加热后静置冷却再放入井下冷藏。虽然这种方法提取的稀奶油并不太令人满意,也聊胜于无。而低筋粉也是想的土办法,面粉上锅蒸煮,用纱布覆盖,避免水汽,待蒸至结块后取出敲碎,用滤网细细筛过,反复几次后就做成了低筋粉。待这些准备妥当,就要开始制作了。 首先要打发蛋白,邬阑已摆出架势,脚与肩宽,膝盖微曲,一手抱着钵,一手拿着竹刷,然后顺着一个方向快速搅动起来。只是一会儿,她脸上就冒出斗大的汗珠子。 席婶和嬷嬷哪瞧过这种架势,个个嘴巴张得老大。 “姑娘,你感觉还好吗?”嬷嬷问道。 废话,要是有电动的,用我怎么费劲吗?邬阑甩甩胳膊,再来。 “姑娘还是让我来试试吧”,席婶瞧了半天,似是有所领悟:“如果不对,姑娘指出来就是”。 席婶学着她的架势,也快速搅拌起来。果然力气大的人有前途,不一会,蛋白已打至泡状,加入一些白糖,继续搅拌至浓稠,第二次加糖,再搅拌至最后呈固状,表面已是光泽绵密。 蛋白打发完成,邬阑满意的点点头,接下来就是将蛋白,稀奶油,糖,油,低筋粉混合搅拌至膏状,装入自制的纸杯里,再放入土窑进行烤制。土窑烧柴,所以温度不好控制,只有凭感觉将火控制在中等火力。 做完这些,稍微可以松口气,捏捏已经酸软的胳臂。转头见嬷嬷搬了铃铃铛铛十几个物件,一一放在长桌上,又安置了一小石磨,一旁还摆了红泥小炉,上置沙瓶,瓶里注水。 嬷嬷正襟危坐,神态端庄不似以往。 邬阑惊讶的看着她:“嬷嬷这是……?” “老奴好久没做点茶了,今儿姑娘做了烤点心,正好也让姑娘试试老奴的点茶手艺。当初还是夫人教的呢,好些年没做了,也不知生疏没有”。 “呀~,嬷嬷还会茶道啊?”邬阑有些意外。 嬷嬷调整了一下姿态,首先将茶叶放入磨眼,轻轻转动磨盘,绿色的茶末便从磨盘缝隙中飘散出来,悠悠毫香也跟着细细的茶末一块冒出来。轻扫茶末入罗筛,细细筛过之后再放入建盏,此时沙瓶里的水已泛起蟹目,注入少许,用茶筅调匀至膏状,再煮水筛过。 “时下点茶,用的是徽宗的七汤法,七汤过后,乳雾汹涌,溢盏而起。最令人动心的就是这乳雾,好似积雪负在水湄,又如杨花落入流水。”嬷嬷说道。 “真是赏心悦目!”邬阑拍手称赞。 “姑娘,来尝尝”,嬷嬷递来一杯。 邬阑接过,看看盏内泛起绵密的泡沫,饮了一口,唔……,还好吧,抹茶奶盖嘛。 难怪自明代起就是散茶了。 此时蛋糕也差不多时间了,一股股甜香奶味从窑里冒出,又随着热气四散开来,刚才的毫香瞬间消散无踪。带上缝制的厚手套,打开窑炉,奶香味便喷涌而出。闻着味道,邬阑轻轻笑了,后世做烘焙都没有这么愉悦过,这是一种从里到外的开心。 席婶脸上泛着笑容:“不枉刚才使的大力气,光闻闻都流口水”。 取出蛋糕看看烘焙程度,稍欠些火候,不过还行。邬阑再把剩下的奶油放入自制的裱花袋,熟练的在蛋糕上裱花。 她两人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蛋糕上盛开出多多鲜花。 “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点心”!席婶由衷感叹。 “也只算合格吧“,邬阑稍显不满意:“工具不趁手,否则能更好”。 张伯从外面走来,他在一旁站了站,邬阑见状问道:“张伯可有啥事?” “先前有一群孩子围在门口闹,问这里是什么香,被我赶走了。后来又来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又问是什么那么香”?张伯答道。 “老奴想着姑娘在试点心,就没对他说什么,可他竟赖着不走了,非要进来瞧瞧,拦也拦不住,就只好来问问姑娘”。 邬阑想了想道:“我去瞧瞧”。 来到前厅,就瞧见一肥硕男子背对她们而站,身着细领大袖浅红色道服,头戴一顶前一片后一片的飘飘巾,手里还拿着一串珠子把玩。听到声音转过头来,见到邬阑一行,宽阔的脸盘露出笑来。 他一拱手:“呵呵,是位姑娘当家”? 邬阑虚还一礼:“答对了”。 “新开的?” “正是”。 “卖吃食?” “没错”。 “有些啥?” “小吃”。 “刚做的什么?” “点心”。 “嘿嘿,我说当家的,你只会几个字几个字的蹦?” “言简意赅啊”。 “卖吗?” “一两银子”。 “呵呵,什么点心那么贵?” “奶油蛋糕”。 “行,来两个,要是不值这个价,小爷我咂了你的店,叫你开不成”。 “……” 席婶担心的看着邬阑:“姑娘~”。 她用眼神安慰道:“去装两个来吧,席婶”。 蛋糕装来,邬阑笑着递给他:“二两银子,谢谢”。 “嘿~,有胆子诶”。 “欢迎下次再来,慢走~”。 回到厨房,邬阑清吁了口气,颠颠手里银子,将它抛给嬷嬷。嬷嬷担忧的看着她:“姑娘,没什么事吧”? 邬阑笑笑:“他还会再来的”。 嬷嬷心里一紧:“为……为啥啊?” “因为他好吃”,她俏皮的眨眨眼。 到了下午,果然那位男子又来了,比早上多穿了一件大红氅衣。 “知道小爷我是谁吗?”他神情倨傲,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洗耳恭听”,邬阑微笑。 “小爷我姓郝名大壮,大名鼎鼎,威震六合!” 还誉满全球呢! “这位郝小爷,那奶油蛋糕还和你胃口?” “呃~,还有吗?” 邬阑两手一摊:“本小店如今在紧张筹备当中,不日开张,如今还在试吃阶段,并没有推出。” “试吃啊……,这事小爷我爱做”,他摸摸下巴道。 邬阑差点笑出来:“如果郝小爷不吝赐教,当然欢迎试吃”。 “嘿嘿~,不吝不吝”。 邬阑心里乐了,昨儿还想怎么做营销呢,今儿就有了好主意。就像后世的网红一样,捧一个吃播出来,即能打出名声,又能宣传自家菜品。当然不能光吃,还得加点段子,就是不知道这位郝小爷能否胜任? 主意已定,送了客以后,连忙回后院继续完成她的推广计划。席婶和嬷嬷互相看一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画风转变太快了。 她们只有依旧吃手里的奶油蛋糕,嬷嬷舔舔嘴,还啧啧两声,香甜腻人的味道简直让她欲罢不能。席婶到比她吃的还慢,一小口一小口吃的很仔细,仿佛在品味。邬阑不时抬头看看她两,眼里带着笑意,她想起后世和三五好友经常泡咖啡馆,吃吃点心,喝喝咖啡,就这样消磨一下午的时间。 第二天 “今儿开始试菜”,邬阑一大早起来就宣布道:“从今天开始,我会每天做十个菜,连着三天,然后由你们给出意见,好最后确定菜谱”。 嬷嬷一听差点欢呼起来,连张伯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席婶也暗暗嘿嘿两声。 她决定一天一种食材,这个季节江鲜海货不错,所以今天就是河鲜宴。食材调料已备齐,由席婶打下手,她两就在大厨房里忙开了。 将近午时,郝大壮就踩着饭点来了,带着他的小厮。 “我的爷,这何时开了家新铺子?小的竟还不知道”。 “要你小子先知道了,那我还当什么爷?” “嘿嘿,也是哈,不过这也没个招牌,那谁能知道啊。” “还没开张呐,今儿来先试试菜”。 “呦,少爷,这谁家掌柜那么懂事?请您试菜,真是找对路了”。 “昨儿那啥奶油蛋糕,就她家做的。” “哎呦喂,小的从来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点心,比那书坊斋的点心还精致。” “那后来怎没了,你小子偷吃了?” “那不都被大少爷拿走了吗?小的不好拦着啊。” …… 说话间,就已来到了宅院门口,张伯将两位领进门,进到前厅。 “嘿,这地方弄的还挺雅致”,郝大壮四处瞧瞧:“昨儿还没注意,光闻着香了”。 “郝小爷真准时啊,才摆上桌呢,你请入座吧”,邬阑抬手一伸,做了个请。 这一桌菜,四冷盘,四热菜,一汤一主食,热菜为南瓜炖鱼头,金汤鲈鱼片,螃蟹鲜虾煲,还有一个西湖醋鱼。郝大壮看着一桌子菜,不知从哪下手,嘴巴咂了咂笼住口水,然后才慢慢夹了一块鲈鱼放进嘴里。 就瞧他浑身一哆嗦,眼往上翻,邬阑吓了一跳,这没毒啊,怎么这反应?好半天才又见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我的心肝脾肺肾勒~,太好瓷了喂~” 邬阑憋住笑,还从来没见那么夸张的人。 郝大壮再也顾不得什么矜持面子,筷子不停的腾挪闪退。 一旁的小厮吸溜了一下口水,看着自家爷手也不停,嘴也不停,那一桌子菜眼见着就空盘了,心里那个疼啊,好歹也让我尝一口啊,爷! 待邬阑返回厅内,呦~,光盘啦?才多会儿时间? 郝大壮放下筷子,嘴一抹,露出憨厚的笑容:“嘿嘿,当家这手艺,不赖!” 说完丢来一小锭银子,“爷赏的,明儿继续。” 13 有匪君子美大叔 13美大叔到访 河鲜宴,牛羊宴,鸡鸭宴,连者三天,郝大壮天天踩着饭点来,每次一来先“嘿啊~嘿啊~嘿啊~”长笑三声,人未到,声先来,邬阑就知道这位郝小爷来了。 每次他来,邬阑就觉得眼疼,为啥?辣的。第二天,郝大壮穿了一件嫩黄色交领褡護,贴里是银红色直身,大红裤子,头戴天青色软翅纱巾,巾后还垂有两根软脚,这让她想起了周星星的古装戏《唐八虎点秋香》。第三天,又穿了一件青绒道袍,外罩嫩绿色披风,手拿一柄书画扇子…… 这配色,单看一色都好看,或者单看谁穿。可几种配色搭在一起,又穿在一胖子身上,就是一个巨无霸洛丽塔。难怪邬阑会辣眼睛,于是私下问席婶: “这位郝小爷是不是外表粗旷,其实内里有一颗少女心?” 席婶“噗~”的一声,刚喝了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少女心?咳咳~,少女心!哈哈,哈……呃~,姑娘,你别逗婶子了,岔气了!” “难到这是时下流行的?” “流行?那是什么?”席婶疑惑。 “呃~,就是今天大家穿这个样式,明天又穿另个样式,过几天又是别的样式。” “哦~,这叫时世装”,席婶了然道:“在二十年前,就已是这样了。” “当时的穿衣打扮就是撍礼、时世装、服妖、尚胡风,可比现在的花样多”。 “这话是谁说的?”邬阑问道。 “沈大儒啊~” “就是那位大咖啊~” “大什么……咖?” “唔~,就是大师,神级大师!” 邬阑汗颜,这交流太有难度了,总是不自觉地带出一些谁都没听过的词。关键是没人教她啊,她一穿来就一没记忆,二没双亲,三没家族,就一个天真烂漫的嬷嬷在身边,凡事还得自己摸索。有这么当穿越者的吗? “呵呵,姑娘说话总是很有趣!”席婶抿嘴笑道。 “咦~,我说席婶,小时候你读过书的吧?见识,说话不像是一般市井女人那般粗俗啊”? “什么见识啊,都是夫君平时爱唠叨这些,听了两耳朵而已”。 “那你夫君做什么的?” 席婶沉默良久,方才说道:“以前也是个读书人”。 试吃后第二天,三个女人又围坐在窑炉边,这次邬阑烤了一炉泡芙,火候控制比第一次好多了,所以烤出来的泡芙香甜爽口。嬷嬷翘着兰花指,捏住一个就往嘴里送,还边吃边说:“姑娘,这个包福真好吃,比那什么奶油蛋糕都好”。 “泡芙”, “包福”。 哎~,随你吧…… 邬阑已构思好了营销计划,昨天跟郝大壮大致提了一下,这位爷立马就一拍大腿说:“妙极,妙极!当家这主意实在是合胃口!”他的小厮在一旁搭茬道:“嘿嘿,当家您真是慧眼如炬,要知道咱郝家坐拥六合一半的茶馆,还有七座酒楼,八家赌坊,九家青楼,十家……” 嚯嚯~,娱乐圈大佬啊。 郝大壮一脚踢飞小厮:“咳咳~,别听他瞎说,就是欠揍”。 “唔~,当家的,你看这样吧,这段子你再合计合计,至于茶馆,就“露兄”吧,人呢,柳麻子如何?他可是评书大家,当年在“露兄”说《三宝太监西洋记》那可是看场平话,他的评书每场要价一两银子。” …… 三人吃着泡芙,又喝着嬷嬷的拿手“抹茶奶盖”,席婶还忙着写菜谱,记账,统计等琐碎工作。这时张伯进来禀告:“姑娘,外面有两位先生求见,说是找抚莱阁当家的”。 邬阑疑惑:“谁啊?他们有说什么事吗?” 张伯点点头:“老奴看其中一位先生手里好像拿着两本旧书,说是给抚莱阁当家送书来的”。 “哦~,原来是书局的,那我去瞧瞧”。 门外,是那天书局见到的美大叔,穿着青色交领大袖行衣,头戴四面直立东坡巾,面容俊朗,气质儒雅。 “咦~,是美大叔啊”。 其中一位年长的“呵呵”一笑,顿时天地为之一暗。 “嗨~,大师你好啊!又见面了”,邬阑脸上笑容灿烂:“原来那书是您的啊?” 美大叔说道:“姑娘这地方可是难找”,一旁的随行的男子道:“可不是,即没店招,又没指引”。 邬阑不好意思:“这不才收拾完嘛,还没来得及做店招呢,大师您请进吧”。 待她把两位引进内院,又说道:“请二位到听海茶室稍作歇息,这边请”。 美大叔抬眸略扫了一遍院内布局,眼里露出一丝惊讶:“明明没有海,为何要称为听海?” “哦~呵呵,可是眼中有海,心中也有海啊,你听,那就是海的声音!” 邬阑狂汗,这比装的!劈不死继续装! 美大叔嘴角轻扬:“姑娘的见解真独特”。 走过古朴的茶庭,美大叔又说道:“这里处处显露禅意,看来姑娘是有慧根之人”。 “……”,慧根在哪? 来到茶室,邬阑抬手一挥:“大师,请”。 三人先后进到室内,待宾主落座,嬷嬷进来燃起安息香,而后跪坐在茶桌前,置上茶炉,炉上放铛,等候在旁。 彼此相互道了尊姓大名后,邬阑说道:“我这嬷嬷最是精通茶艺,不如请沈大师少坐片刻,待她煮了茶之后,请大师品鉴。” 沈大师点点头:“如今会这点茶法的已是不多,老夫有幸,还能再次见到”。 待茶铛中冒出的水泡如蟹眼,鱼鳞一般,水声如风声渐响,嬷嬷将滚水注入已调好茶膏的茶盏,用茶筅击拂茶水,茶面浮起乳花,她又将乳花作出花鸟鱼虫等像,煮茶才算完成。 邬阑都看呆了,这手艺可比她冲花式咖啡强太多了。沈大师也不禁赞叹道:“嬷嬷这茶百戏做的真是活灵活现”。 随行男子随口道:“香泉一合乳,煎做连珠沸,时看蟹目溅,乍见鱼鳞起……” “……”,古人好牛逼。 邬阑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抹茶奶盖。 众人饮过茶水,沈大师看向邬阑:“邬姑娘可否说说这园子的来历?在老夫看来,姑娘的眼光独到,与寻常女子颇有不同”。 邬阑想了想,先前已经忽悠了人两次,不好再糊弄了,于是正经答道:“一切只因一本书的缘故。” “哦?说来听听”。 “因无意间发现一本名为《作庭记》园林古籍,里面有提到一种园林样式,叫枯山水。其形式为石、砂、苔,在有限的空间里,随意堆叠布置,以营造一种自然的状态。这种自然的状态不会随时间而改变,也就达到了一个永恒的境界。 这与禅宗以追求自然意义和佛教意义相似,将内心的杂念依托于石庭,展开遐想,最终达到精神的超脱和平静。其实,空无与枯寂就是禅宗的思想境界。” 沈大师认真听着邬阑的叙述,少顷,脸上浮起笑容:“姑娘大才,颇有慧根,想必三清大师定然欢喜”。 “呃~,姑娘我还是喜欢花花世界,不想看破红尘”,开玩笑呢,想忽悠我当尼姑?您老怎想的? 沈大师大笑:“哈哈哈~,极是,极是,是老夫想岔了”。 “这两本古书怎到了大师您的手上?”邬阑问道。 “说来话长,是老夫的一个朋友从一个欧罗巴商人那里得来,因这位朋友痴迷算学,但并不精通意大利文字,所以希望让老夫帮忙寻找有缘人,赠予此书”。 原来是这样啊,邬阑恍然。 “如今这两本书就是姑娘你的了,如果姑娘你能看懂书中所写,不知能否告诉一二,让老夫也能跟朋友说道说道?” “唔~,行啊,这有何难?” “这本书主要涉及算学里的会计学,复式记账法。而这本,《国王的镜子》则是一本意大利出版的商书,也有记账法及几何学。” 沈大师眼神变了变,说道:‘姑娘可是懂得这记账法?又是如何懂得意大利文的?” 哎~,又回到老问题了。 邬阑思嗔半天,回答道:“如果我说我并不记得了,大师可相信?” 沈大师笑笑:“老夫自然相信”。 这老狐狸,根本就不相信。 “只因我脑子受过伤,刚醒来时,甚至连嬷嬷都不记得了。但有些东西却像长在脑子里一样,看到或听到时,自然而然的就出来了。比如这两本书,一看就知道是写的什么内容,只是让我说出从哪里学的,确是说不出来。” “姑娘在哪里受的伤?”随行男子问道。 “从京城出来的路上,其实,至今都依然不记得,很多事需要嬷嬷告诉我才知道。” “所以您问的,我的确不知,并非胡说”。 …… 时间刚过申时,邬阑想留下二位用膳,于是问道:“二位您瞧,已过申时,如果此时赶回家想必会错过饭点,倒不如留在我这里用膳,别的不说,姑娘我这厨艺还是拿得出手的”。 “嗤~”,随行男子不屑道:“姑娘可是大言不惭,能在先生面前称善厨艺的,恐怕还未出生!” “之修~”,沈大师撇了一眼随行男子。 “是”,他连忙低头拱手道:“学生造次了”。 切~!的确还未出生,三百年之后才会出生。 “老夫今儿就在此处用膳,如果姑娘手艺能让老夫记忆深刻,那~,可以答应姑娘一个要求”。 邬阑眼睛一亮:“大师这话可是当真?” 沈大师笑着点点头。 嘿啊~嘿啊~嘿啊~,那我就不客气喽…… 14 大师题字伴我扬名立万 想让大师记忆深刻的美食,会是什么呢? 邬阑站在灶台边低头静静的思索,其实对这个时代的饮食,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大多源自食材本身。回想这几个月来的感受,心里有许多感触反而来自饮食之外。这是一个绚烂多姿的大时代,它光鲜耀眼,却也掩盖了光鲜之下的糟污,反倒是最简单,最本质的东西,最令人感动。 她知道要做什么了,请席婶备好食材,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然后返回茶庭。 邬阑脸上带着笑容,手里拿着一碟泡芙,走进茶室,将碟子放在茶桌上:“这是我做的奶油泡芙,请大师尝尝”。 “泡芙?是何物?”沈大师看着这碟其貌不扬的点心问道。 “其实制作很简单,只是准备食材得花上一些功夫,外皮跟一般的点心皮相差不大,只这夹心却是用水牛乳,经放置后,提取表面的一层乳花,再经过加热、冷却后,提取出来的淡奶油。再把鸡蛋白打泡至凝固状态,二者混合搅拌,就成了这个夹心”。 “可是石公在其《陶庵梦忆》里所提的乳酪”?之修问道。 “呃…………,与乳酪并不相同,但都是从牛奶里提炼的。这个泡芙是经窑炉烤制,而非过油或蒸制”。 沈大师捏起一块放入嘴里,一息,两息,三息之后…… 邬阑瞧着他眼睛微眯,嘴角上扬,一股陶醉其中的样子,心里暗笑,嘿嘿~,是个喜欢甜食的家伙。 之修也学着沈大师的样子,捏起一块放入嘴里,少顷,眼睛一亮,然后三两口吞下,正待开口吟诗……,邬阑连忙打断:“两位先生稍作片刻,食材已准备妥当,姑娘我这就去一展身手”,说完就赶紧溜了。 沈大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光芒蹦现,天地万物瞬间被夺去光彩,可惜邬阑没有看见这美好的一面。 半个多时辰后,一股浓浓的米香从厨房里飘出。嬷嬷看着锅里熬的浓稠雪白的粥,禁不住咽了咽口水:“姑娘,这白粥真香啊”。 席婶在一旁摇摇头:“这哪是白粥啊,完全就是金粥”。 嬷嬷诧异:“此话怎讲?” 席婶目光复杂的看着邬阑:“姑娘告诉你吧”。 邬阑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费点事,还好事前就准备的有,否则能不能做成还两说呢”。 “可是姑娘,这粥再好也是粥啊,那两位先生能被打动嘛?” “嬷嬷,我已尽我所能,至于能不能被打动,看天意吧!” 邬阑将熬好的粥盛进瓷盅,再切了细细的葱丝姜丝铺垫在上,又配了两碟爽口小菜,一切准备妥当。她端起托盘走出了厨房。 嬷嬷和席婶还在厨房里,看着她走了,两人便聊开了。“席诗啊,你为什么说这是金粥”?嬷嬷问道。 “知道那泡米的汤是什么吗?那是加了几十种材料在里面熬出来的汤,把油敝了,只剩下淡如清水的清汤,而姑娘居然只拿这汤来泡发大米。然后用一点鸡油反复揉搓,清洗,再揉搓,再清洗,来回三次,等这颗颗米都吸足了鸡汤鸡油的精华,才下锅煮的,你说是不是金粥?” “哇,怪道这么香呢”。 这头,邬阑端着托盘走到茶室外,她停下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而后才跨进茶室。 “好香啊”,之修怂怂鼻子。 邬阑把瓷盅,小碟,筷子,调羹,碗一一摆放整齐,然后轻轻揭开瓷盅盖,粥米的香气顿时溢满茶室。 “唉~,原来只是白粥啊”,之修略显失望道:“姑娘觉得这区区白粥就能说服先生?” 邬阑轻轻一笑,眼眸微垂:“能不能说服确实不知,虽然只是一碗白粥,但却是我用了真心做出来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当我受伤昏迷时,醒来后记忆全无,面对陌生冰冷的环境,唯有这碗白粥不仅温暖了我的胃,还温暖了我的心。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记忆深刻的美食,也许它不是最昂贵的,也不是最美味的,但它却是最能打动你的。就像饥饿已久的人,吃到的第一口饭,第一口粥,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食。美食之美,不在表面,而在它能不能温暖人心”。 “好一个美食之美不在表面而在人心”,沈大师看着她,眼眸温柔。 邬阑低着头,眼睛微微有些发胀,片刻,又抬起头说道:“这可不是一碗普通的白粥,席婶叫它金粥呢,大师您请吧,凉了可不好喝了”。 之修在一旁悄悄咽了咽口水,邬阑抿嘴偷笑,他瞪了一眼,支支吾吾的说道:“唔……”。 “还有呢,稍后便会送来,怎敢怠慢之修大哥”,邬阑眉眼弯弯。 茶室外冷风瑟瑟,风吹打着竹帘劈啪作响,而室内却暖意融融。待两位用膳完毕,邬阑又燃起红泥小炉,置上陶铛,待水沸之后,往茶瓯里注水。之修看的连连摇头:“姑娘,你这是在泡茶?” 邬阑疑惑:“对啊,当然是在泡茶”。 “啧啧啧~,你这是泡茶?冲蛋花汤的吧?” “噗~,之修先生的比喻真是精妙绝伦”邬阑忍不住笑了。 “诶诶诶~,还是我来吧,你瞧这水都老了,泡出来的茶都失了茶的味道了。” 水的沸点100度,好伐! “七老八十了?” “什么七老八十?”之修一噎,半晌才回过味来:“谁说人了,我是说水煮老了”,完了还瞪了一眼。 “好了,之修”,沈大师出声打断,转而看向邬阑:“今儿老夫很满意,尤其这粥,令人印象深刻”。 邬阑眼睛一亮,接着听下文。 沈大师轻笑一声:“让老夫猜猜姑娘的要求”。 她眼神熠熠,点点头。 “姑娘可是想让老夫题写匾额?” 邬阑又点点头,张嘴就来:“沈大师神机妙算,算无遗策,策马当先,先声夺人啊!” 一旁的之修直翻白眼,这也太厚脸皮了吧。 沈大师放声大笑:“姑娘这成语真是运用得当,当仁不让啊”。 邬阑讪讪道:“嘿嘿~,哪里,哪里”,遂分付嬷嬷取笔墨纸砚来。 纸张铺展开来,待笔酣墨饱,就瞧沈大师挥笔如走游龙,纸上便落下“抚莱阁”三个大字。邬阑不懂书法,只觉得这字写的怎么看都好看。之修在一旁崇拜的看着他:“先生这字真是鸾飘凤泊,令学生佩服!” 邬阑心道,切~,这成语还不如我呢。 墨迹干透,邬阑小心翼翼的收好,几人复又坐定,重新换上茶水。 “老夫可否请教姑娘一个问题”?沈大师问道。 “请教不敢当,但凡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姑娘刚刚那番话令老夫感动,尤其那句美食之美不再表面而在人心。那世间繁多外表华丽且味美价昂的食物,就不能算为美食了?” 邬阑思考良久之后才又道:“食物最重要的作用是饱腹,让人维持身体健康,对吃的人来讲,所谓的色香味只是感官,满足食欲而已。当生活条件好了,自然愿意更讲究吃穿,这本无可厚非,但要说到底白粥好还是翅参鲍肚好,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 “廉价与昂贵不是评判美食的标准”,她又补充了一句。 “那什么才是美食的标准?”之修问道。 怎么那么较真儿? “烹饪技巧,营养,色香味的和谐统一,让食材达到最佳状态”。 “姑娘的用词挺新颖,却十分恰当”,沈大师赞许道。 “那姑娘不如说说奢侈好,还是节俭好?”之修冒了一句,然后看着沈大师。 邬阑皱眉,怎么一扯扯那么远? “都好,奢侈带动消费,节俭杜绝浪费”。 “哦?请姑娘详细说说”,之修眼睛一亮。 “呃~,这么说吧,拉动经济道三驾马车,消费,投资,出口。消费是内需,奢侈消费也是刚需,要允许先富起来的人奢侈消费,这样能解决就业,生产市场才有活力”。 邬阑摸摸脸,我是不是讲太复杂了? “简单点说吧,奢侈好,好在它可以让从事这方面生产和服务的人挣到银子,这样市场才有活力,衙门也能收税,不好是因为它会助长享乐,使人丧失道德。而节俭也并非像苦行僧一样,降低生活品质的节俭不可取。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提高生活品质的消费,就像吃饭穿衣一样,是本质需求”。 一番话之后,两人长久没有说话,之后,之修拱拱手:“先生说姑娘大才,小生看来果然如此,姑娘之言,令小生茅塞顿开”。 邬阑有些脸红:“哪里哪里,不过拾人牙慧”。这道理很浅显啊,不用那么纠结吧? …… 待邬阑把二位送出了门,天已擦黑。关了大门,她转过身就仰天大笑,手舞足蹈,嬷嬷看她那古怪逗笑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姑娘,当心别人听见,这人还没走多远那”。 “哦对对对~”,又连忙捂住嘴。 席婶崇拜的看着她:“姑娘真是大才,一碗白粥就换得沈大儒的墨宝!” “谁?那美大叔?就是那传说中的沈大儒啊!” 席婶惊异:“闹了半天,姑娘你居然不知道?” “我~我没往那方面想啊”,邬阑抠抠脑袋,真的没想到啊。 席婶无奈的翻翻眼睛:“那姑娘你还知道找他要墨宝”。 “我,我就是看他长得挺像个大师的,就要啦,不要白不要啊!” “……” 马车在往灵岩山的道上跑着,马蹄发出哒哒声,在安静的山道上显得格外清晰。车里是沈大儒师徒二人,之修跪坐在一旁,头微微垂着:“学生今天太过造次,请先生责罚”。 沈大儒半晌没说话,之修越发羞愧:“学生今天实不该妄言”。 “好了,为师并未怪你,只是你以后还需沉心静气。” 之修低头一拱手:“师傅教训的是”。 “这次论辩可有把握了?” “多得邬姑娘提点,学生如今已有思路,想必辩词会很快完成,到时还请师傅指正”。 “嗯~,好好准备,这次王爷还要来……”。 15 一个吃播的诞生 风和日丽的一天,虽然气温低,可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让人感到暖意。 灵岩山为六合群山中最壮丽秀美的一座,而灵岩寺则依山而建,山腰还有六合书院。漫山的杨树、栗树、沙松、山槐铺就一片青山绿水好风景。风景之中,一座八角小亭点缀其间。 亭间有三人,两坐一站,坐着的两位是三清和尚和沈大儒,而站着的那位,自然是之修。 “你这和尚好没羞,落子无悔,落子无悔,你说你悔几次了?” 三清摸摸油光呈亮的脑袋,嘴里不停嘟囔:“我悔啊~,悔不当初,悔不应该,大意失金粥!” 沈大儒“噗~”地笑出声来:“你这和尚又胡说,你多久吃起粥来?” 和尚一听这话不干了,眼一瞪:“怎嘛,只许你吃肉,不许我喝粥?呃~,不对,只许你喝粥,不许我吃肉?” 连一旁的之修都忍不住笑了:“大师,还是不对啊”。 沈大儒摇摇头,假意叹口气:“三清啊,你是不知道,那小姑娘机灵古怪,充满奇思妙想,手艺又好,那泡芙啊……” “诶诶诶~,打住啊,你这老家伙,又来馋我,心眼最坏!” 沈大儒笑而不语。 “诶~我说,你真是老糊涂了?被小丫头一碗粥就得了墨宝,你沈孝茹何时那么好说话了?” …… 和煦的阳光同样照进了四合房的天井,邬阑正赤脚站在白砂石上,手里拿着竹耙,细细耙过砂石,留下一道道弯弯的波浪。 “我说姑娘,这都第三天了,门口还有那么多书生,说是想吃什么金粥,撵都撵不走”,嬷嬷急匆匆的走进来说道。 “不是说了小店尚未营业吗?” “说了啊,可他们不听啊,说什么不能再大意失金粥了”。 邬阑呵呵一笑:“这些书生还真会说,大意失金粥?呵呵~,倒是贴切。这样吧,你把席婶叫进来,我有话吩咐”。 一刻钟之后,席婶站在抚莱阁门外,看着一群书生模样的人,微微一福道:“各位书生,妇乃抚莱阁的管家,姓席名诗,今儿受当家委托特来告诉大家,本小店虽未开张,但从明儿起,将试营业致开张之日,所以还请各位稍安勿躁”。 “那明日可有金粥?”一位书生问道。 “呃,金粥嘛,因熬制时间长,制作起来麻烦,所以会每日限量供应,还请各位耐心等待。” “难不成是金子熬的粥?还要限量?”其中一位瘦高书生略有些不满。 “方文瀚,你这就不懂了,那是沈大儒亲自品尝过的粥,就算它是一碗普通的白米粥,也是金粥。你瞧这匾额,大儒亲自题写的《抚莱阁》三字,就算没有粥,也要来此顶礼膜拜一番”。 “钱兄所言极是,即便没有粥,我等也要天天来此膜拜,这样明年秋闱就有希望了”。 “抚莱阁?是取其抚玉镜之纤尘兮,光皎皎而虚明之意吗?” “郝大强,那可不是这么解释的”,瘦高书生嗤笑。 “切~,我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郝大强头一扭,懒得理他。 “你们不知道,这家做的那什么奶油蛋糕可好吃了,本少爷我吃遍江宁无敌手,还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点心”。 “门都没开,你是哪里吃到的?” 郝大强得意道:“哼哼~,从我小弟那里抢来的,这家伙连吃三天试吃宴,也不叫上我,真是可气!” “切~,这事你也好意思拿来说”。 …… 席婶回道内院,把刚才的事跟邬阑面前一学,她哈哈笑个不停。 “这帮书生袋子,还真是有趣的紧,天天来顶礼膜拜?岂不是把沈大儒当锦鲤了?要不要在门口放两个香炉?” “放香炉做什么?”,嬷嬷进来恰巧听见这句。 “当然是让人方便膜拜啊”,邬阑笑道:“嬷嬷可是有事?” “那位郝小爷下了帖子请姑娘到”露兄”一叙,说是什么都安排好了,请姑娘去看看”。 “正好,我也要找他说事”。 …… 要说在一个地方能同时看到文人雅士及贩夫走卒者,非茶馆莫属。文人雅士上茶馆,通常要一雅间,再燃上好香,备器、择水、取火、侯汤、投茶、冲泡、酾茶、品茶一气呵成。再则,雅士喝茶更讲究环境与人,所谓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也。 此刻邬阑就坐在这样一间雅室里,雅室有两扇小窗,正对楼下的戏台子。戏台子上正有一说书艺人讲着单口:“话说在洪武年间,扬州一陈姓书生到南京游玩,误入宫廷禁地,结果要被抓去游街。陈姓书生连忙跪地求饶:“哎呀,公公,请放了小人吧,小人我自当感恩戴德。早晚为您焚香祷告,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公公一听冷笑一声:“放你?不难,公公我今儿生了闷气,你小子如果能说一个字把咱家逗笑,我就放了你!” “屁!” “啊?你敢骂我!”公公闻言勃然大怒。 “不不不,小的就像个屁,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啊!” “哈哈哈~,有趣!有趣!”邬阑笑得前仰后合,手还端着茶杯,怦怦作响。 “当家的可还觉着不错?”郝大壮腆着肚子,走进雅室。 邬阑一转头,眼睛一辣:“我说郝小爷,今儿~色彩不错啊”。 郝大壮伸出一个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小爷我后悔啊,痛心啊!” “你失恋了?” “失脸?是啊,大意失金粥啊!可不是失脸”,郝大壮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邬阑一翻白眼,还有完没完? “段子准备得如何了?”她又问道。 “嘿嘿,没看出来,当家的还有那能耐”,郝大壮立马又满脸笑容:“柳麻子正盘它呢”。 “噗~”,邬阑一口茶没喷出来:“行啊,活学活用啊”。 “这不正叫人煮了鲫鱼汤嘛”。 “油多好盘是吧?” “说定了,三日之后,中场巳时三刻,票都售罄了”,他洋洋得意的甩了甩大袖:“当家的可想好了菜单?” “那是自然,让你充分发挥你的潜能,尽情的吃,让台下看你吃的人,爱之欲狂,恨之入骨”。 “得,小爷我就喜欢这样的效果!” 谈完了事,邬阑下得楼来,热闹的空气扑面而来。虽说茶馆是贩夫走卒和文人雅士同在一处,可还是泾渭分明,那二楼清净雅致,几乎听不到楼下的嘈杂,个人都有个人的去处。 此时戏台子上的艺人又说起了《水浒》,一旁还有乐器伴奏。台下不时传来叫好声,有人还不停往戏台子上“咣咣”砸铜板,其间还夹杂着茶博士的吆喝声最为响亮。 邬阑听着有趣,问嬷嬷:“这不夜侯,余甘味是什么东西?” 嬷嬷笑道:“说的都是茶叶,这不夜侯啊,是提神醒脑茶,这余甘味啊,就是入口回甘茶。还有一种呢,叫消毒臣,姑娘猜猜是什么?” 邬阑歪着脑袋思索,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 “就是清热解毒茶啊”。 嘿~,这诨号取得有意思。 回到抚莱阁,席婶来问明儿试营业的安排:“姑娘,明儿还熬粥嘛?” 邬阑想了想:“粥就不熬了,包包子吧,其它的就按咱们商量过的去安排”。 “那包子怎么个定价?” “就定三文两个吧”。 “呦~,姑娘,这定的低了吧,光包子本钱就这个价呢。” 邬阑微微叹气:“席婶你瞧见前面那码头上的窝脖儿没有?你知道他们一天能挣几个铜板?” 席婶想了想道:“好的能一天二十来个钱”。 “那是一个家庭老少孩子一天的花销,咱不过就是普通素包子,何必定的那么高?” 席婶看着她,脸上慢慢露出笑容:“行,就听姑娘的”。 第二天,邬阑起了个大早,天都还擦黑,厨房里的三人就忙活开了。 “姑娘,这包子馅闻着都香,吃起来一定好吃”,嬷嬷说道。 “那是自然,虽说是素馅的,可是加了油渣儿调的,味道足着呢,自然是香。”席婶身手麻利地捏着包子褶,再看看邬阑的:“瞧我这包的,跟姑娘的简直没法比”。 邬阑手巧,只瞧她两手并用,手指一拈一提一个褶,反复十几次再一揪收口,一个漂亮的包子就完成了。动作毫不停顿,不过一盏茶功夫就放满了一笼屉,火上一蒸,白色水汽蒸腾带着香气,瞬间充满整个厨房。 蒸好一屉,三人各拿一个尝,嬷嬷嘴里还塞着就想说话:“唔唔唔~,好次好次……”。邬阑点点头,这包子还算不错。先叫张伯提了去码头售卖,可没多大功夫,他就提着空蓝转来,后边还跟着一群人。 “卖包子的在哪?我得再买几个带回去”。 “就在那儿,别急别急,大家都有”,张伯招呼着一群窝脖儿来到食铺门口。 门口已摆了七八笼蒸好的包子,嘶嘶冒着热气,一旁还放了一大肚茶缸,里边泡着余甘味。 “呦,这买包子还有茶喝?收钱不?”其中一个窝脖儿问道。 “大家别挤啊,都有都有,三文买两,茶水免费”,席婶亮着大嗓门招呼着。 “嘿,还有这等好事,先儿还以为糊弄人,没想到是真的”。 张伯一手一个包子,嘴里还塞着道:“糊弄你有意义吗?那是咱当家的心善!” “那是那是!关键这包子馅多皮薄,又好吃还便宜!” 天已大亮。 席婶晃着收钱匣子“哗啦哗啦”作响,望着邬阑说道:“虽说是卖光了,也只是刚刚够本”。 “也没打算挣他们的钱,以后挣钱的地方多着呢”,邬阑答道。 席婶咧嘴一笑:“那是,姑娘的点子真多!光那“大意失金粥”都订到五天之后了,一碗粥就收一两银子,那得卖多少个包子啊?” “那这包子也取个名儿吧,好让人记得住是咱抚莱阁的包子”,嬷嬷说道。 邬阑点头,这主意妙极。 “不如就叫西施包子?” 16 吃播上线 自从开卖包子之后,这抚莱阁的名声就渐渐传开了。早上浦一开门,门删还没卸下,就见密密的人头在攒动,倒给张伯吓了一跳,赶紧打开大门一瞧,原来是来买包子的。 “诶,我说伙计,你瞧这都啥时候了,还不开门做生意?大伙这都等一个时辰了,你家包子也不多做一些,到时候卖完了不是又白等?” 张伯也委屈,这买不到包子也怪不到他啊:“各位,各位,当家的说了,她也没想到包子那么受大伙欢迎,为了保证大家都能买到,所以每人限买两个,汤水不限”。 “嘿~,有这么做生意的吗?老娘我愿买,你还不愿卖?家里老人孩子都爱吃,就两个够谁吃?” “我说王婶子,人家当家的是好心,你瞧,不光是街坊邻居来买,还好多码头上做苦力的呢,人家也得吃啊。再说了,这汤水不都任你喝的吗?昨儿是蛋花汤,嘿嘿,不知今儿是什么汤?想想都香!” “老哥你没听说?人家抚莱阁那大意失金粥可是一两银子一盅,不知道那粥香成啥样?” “啊!啥粥啊卖那么贵?金子做的?” …… 这边的厨房里,邬阑把最后几笼包子蒸上灶,再丢了几根柴到火膛里,然后坐在岛台边,锤锤已酸软的腰。席婶和嬷嬷两人把已蒸好的包子往外搬,混乱忙碌的早晨又要开始了。 门外等候的人群还是闹哄哄的,不知有谁说了一句:“诶~来了来了,西施来了”。 “谁?谁来了?” “嗨~,我说大爷,包子西施来了,西施包子就来了,赶紧的吧,要不又没了”。 老大爷一脸懵圈,不过还是紧着上前两步,手里攥着三文钱等着买包子。席婶搭好桌子,把几大笼包子一放,然后大喝一声:“排好排好,人人有份,挤也没用”,席婶指着人群中一年轻人:“那谁,就你就你,别想着买了再来买,老娘我眼清目明,谁买谁没买,记得清清楚楚”。 已是辰时一刻了,天色已经大亮,日头从灵岩山顶冒出一缕儿边,邬阑走到院子里,抬头望望不远处的山头,已是霞光灿灿。从卯时起来一直忙到辰时,整整两个小时手脚没闲。哈出一口白气,人瞬间一哆嗦,赶忙做几个拉伸,然后伏地做起一套流瑜伽体式。 做完之后,身体微微发热,还有些气喘,这锻炼效果刚刚好。邬阑擦擦脸上的汗,赶紧回房里换洗,今儿还好多事情要做,也不敢太耽搁。 吃了早饭,正想着如何安排今天在“露兄”的吃播,席婶拿着钱匣子进来,边走还边笑:“姑娘你简直料事如神,今儿又来了好多书生,一个接一个对那“逢考必过神”三跪九叩,恐怕比拜佛祖还虔诚。” 这是邬阑的突发奇想,本想找泥人匠捏个招财猫,画了个草图,觉得还不够,又改动了一番,改来改去最后就成了一个穿着冠服,头戴忠静帽的猫神,帽沿处写着必胜,胸前还弄一补子,上书逢考必过。捏出来的泥人简直栩栩如生,然后邬阑就真的在沈大儒的金字招牌下,搭一小龛,备上香炉,把“逢考必过”神摆上去。 “说不定过几日市面上就有了”,邬阑笑道:“不过,咱这里有沈大儒的金字招牌加持,是真神!” 一上午两人都在厨房里忙活,席婶看看日头,说道:“姑娘,茶馆那边要开场了吧?” 与此同时,“露兄”茶馆里正热闹非凡,都知道今儿柳麻子开新评书,于是大家早早的就来占位置,认识不认识的先打个招呼,寒暄两句,然后猜猜今天柳麻子要说哪本书。 二楼的雅间也几乎满座,当然文人雅士跟普通百姓不一样,他们不会那么闹腾,一般是三五好友,带着名伶伎子,燃香品茶,彼此间说着笑话,讲些荤段子,等着开场。 还有一群学生模样的,身着阳明袍,聚在一块儿吃茶壳瓜子,这其中就有郝大壮的同胞兄弟,郝大强。 “郝大强,听说你兄弟今儿跟柳麻子一块儿上台?” “哼!说起这事就来气,那小子问他他啥也不说,最后逮着他小厮揍了一顿,才套了些话出来,不然还不说!” “行啊,那你老爹肯定高兴了呗”。 “今儿你老爹还要来?” “是啊,柳麻子的评书他是场场必到”。 而郝大强的老爹郝老爷,这会儿正带着几位本地商帮的领袖,进到另一间雅室里。郝老爷今天神清气爽,手里还拿着两大核桃“哗啦哗啦”的转着,那核桃足有馒头那么大,俗称“狮子头”。 “郝老爷,听说你那老二要跟柳麻子一块儿上台?” “哈哈哈哈~”,郝老爷面露得意:“犬子不才,平时不喜读书考秀才,可说起经商做买卖,头脑灵光着呢。这不,柳麻子都能给请来,票还早早的就售光了,要不是我这当爹的压着他,有没有票还两说呢。” “切~,这熊孩子不听话就得打,还需要你压着?早该早早的就把票送来”。 郝老爷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我两小子好着呢,你嫌弃,就别让你婆娘成天到我夫人那转悠,还有你那闺女,成天就想着和我家老大偶遇……” “诶诶诶~,扯远了啊,二位赶紧消停消停,快开场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开场锣“哐~”的一响,好戏要开始了! 只瞧柳麻子身着一身海青道袍,头戴飘飘巾,踱着四方步,手往后一背就上得台来。 前后左右拱个手,然后惊堂木一拍:“金山竹影几千秋,云索高飞水自流,三十里秦淮飘玉带,一轮银月滚金球。 远自湖北三千里,近到江南十六州,美景一时观不透,天缘有份画中游”。 说完一停顿,台下观众正沉侵在那一大段开场白的气氛里,惊堂木又“啪”的一声,话音却一转:“今儿咱不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也不说水浒三国,西汉隋唐,说啥呢?咱就说说活着!” 这话音转的太快,台下观众还没回过味,就听他继续道:“这人呐,得学会生活,要会活着!” 这时台下有几处响起零星的笑声,有观众回过味来,觉出一些不同。 “别太拼了!这人呐,就这一辈子!”,柳麻子两嘴皮一碰,蹦出的话挺正经,可表情却是泫然欲泣状:“眼睛一睁,一闭,就是一天!”说完嘴巴一瘪,两眼一翻,就要哭了出来。 台下浮起一片“嗡嗡”的笑声,有观众嘴里正包着一口茶,瞧他一脸的滑稽样腮帮一鼓“嗤~“的一声,喷出老远,跟喷血一样。 后台的郝大壮听到前面观众的反应,满意的点点头,一旁的小厮正肿着半边脸替他整理服装道具:“爷诶,这回小的要是做好了,您得跟大少爷面前美言两句,小的这都是为了您呐,衷心可表!” “不就是挨个打吗,你还挨得少?得得得,回头给你加月钱”。 觉着时候差不多了,郝大壮一声令下:“小的们,打起精神来,走起!” 前台,柳麻子正说到核桃,台下的笑声更大了。 “什么叫手串?哪叫核桃,这都……,咋了这是?”。他还一脸懵,结果台下的笑得更厉害了。 雅间里的郝大强眼睛瞪的溜圆,“呼”的一起身,手指着前方还不停的抖动。其他人笑得趴在桌子上:“哎呦~,我说郝大强,你兄弟就是这么说书的啊?”说完还“皮啊皮啊~”拍着桌子。 台上呢,柳麻子一回头,自己都笑了。就瞧郝大壮指挥着几个小厮抬着一张八仙桌,往台上一跺,又有几个小厮麻溜的从食盒里拿出热腾腾的菜,一一摆在桌上。郝大壮也不理谁,全当没看见,自顾自的坐下,提起筷子就准备开吃。 这些菜都是邬阑亲自烧的,有红烧狮子头、火爆腰花、溜肝尖儿,还有一碗豆腐鲫鱼汤,外带一盆香喷喷的钵钵鸡。 柳麻子觉着这场景是他那么多年来从没见过的,笑得自己都差点说不下去了:“诶诶诶~,我说郝大壮,这是你吃饭的地儿吗?”,郝大壮也不理会,夹起一坨狮子头就往嘴里送,腮帮子一鼓带着嘴巴也左右蠕动,嘴角还淌出油。柳麻子看他吃的香,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得得得~,你吃你的,我接着说”,柳麻子转过头来继续:“哪叫核桃,这都讲究。拿到手,你得揉,这行当有一词叫盘!盘可讲就了,怎么盘?盘到什么程度?用什么油盘,这都讲究”。 “人油啊~”,郝大壮突然冒了一句,台下轰然大笑。郝老爷看看手里的狮子头,盘得更凶了。 “这核桃也讲究,什么是官帽,那个叫焖尖儿,还有什么鸡心……” “还有狮子头”,郝大壮又冒了一句,还夹着一坨狮子头朝柳麻子比了比。 “我说郝大壮,你吃你的,干嘛老搭茬”? “我爹不就在盘狮子头,盘得那是又红又亮,跟小珊瑚似的”。 “用人油盘的?” “是啊,我爹他产油啊!” “噗哦~”,郝老爷一口气没上的来,梗在那,同行的见郝老爷气的脸色紫红,连忙帮他顺气,还极力忍着笑,可是手已经抖的没任何力气。 “他油多,经常还左手拿鸡心,右手拿狮子头”。 “要不再给他来点腰子?” “行啊,反正他能盘”。 “你爹还能盘什么?” “这可不好说,反正他见什么不顺眼,就盘它!” 郝老爷气的直哆嗦:“这熊孩子就是欠揍!”说完就挥舞着两狮子头“咚咚咚~”的下楼去。随行的也不劝了,也没法劝,全笑得趴下动不了了。 郝老爷冲到楼下,这里已是一片狼籍,有人刚缓过一口气来,又瞧见郝老爷挥舞着两狮子头就要冲上台去找他儿子算账,结果又笑的趴了下去,让人扶也扶不起来。 郝大壮一瞧老子来了,心想不好,连忙抽身就跑。 柳麻子也不说书了,这情况也说不下去了,他悠悠踱到八仙桌前坐下,瞧着那一盆钵钵鸡,呦~,挺有卖相,于是拿起一串鸡心,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17 开启美好人生 话说郝老爷拿着两狮子头就要冲上了台,郝大壮一看不对立马遁地。 冲到台上来一看没人,他左一扭头,右一扭头,眼光犀利如探照灯,不放过任何一个小旮旯儿。 台下有观众起了坏心,朝郝老爷努努嘴,又胡乱指了方向,郝老爷会意,立马又“咚咚咚~”的朝那跑去。 不一会,戏台子边上的一旮旯儿里,冒出个头,那正是郝大壮,他先观察一番,发现警报解除,于是又乐呵呵的回到台子上,复又坐下。 柳麻子正吃的欢呢,拿起一串鸡心递给郝大壮:“诺~,这味不错,你尝尝”。 郝大壮接过鸡心,又从盆里捞出几串,撸在一起,张嘴就是一口,待柳麻子眨了两下眼睛,那郝大壮手里就是一把空签签了。 台下人可不干了,有那才恢复过来的,于是就“嗷嗷~”的起哄:“我说二位,感情今儿就是来看您二位吃东西的啊?” 柳麻子起身一拱手道:“承蒙各位抬爱,今儿柳麻子就是让人乐呵乐呵的。瞧那屋外寒风凛冽,在瞧瞧这儿,温暖如春。这人呐,就这一辈子,倒不如听听评书,再吃吃喝喝,这才叫活着!瞧这鲫鱼汤不错,要不给您来碗?” 有那惹事不嫌大的,又跟着起哄:“就给他来一碗呗,喝了好盘狮子头啊!” 那人眼睛一瞪:“你当我是郝老爷啊!” 台下又笑倒一片。 一楼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二楼也不遑多让。 先前还一本正经品茗聊天的,现在也是扶倒一片,衣服也散了,帽子也歪了,下巴也脱臼了。更有那伎子,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画的红唇也擦花了,倒把同来的年轻公子吓了一大跳。 就在二楼尽头的一个雅间,门外还立着便衣侍卫,这里没人打搅,一切静悄悄,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其实不然,进到门里就知道了。 屋里有三人,沈大儒和一陌生男子,之外还有一白面无须者。沈大先生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位陌生男子,而这位呢,一手扶着窗栏,一手捂着肚子,弯腰低头在狂笑,说是笑,其实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一个笑的形状。 一旁的白面无须者面含担忧:“诶哟~,我的主子诶,您别笑了,再笑岔气儿了,奴婢给您顺顺”,说完就上前抚住陌生男子的背。 男子摇摇头,但依然保持刚才的姿势,只是说不出话来。 白面无须者递来一杯茶:“爷您喝口茶,奴婢再给您顺顺气”。 男子喝了茶方觉缓过劲儿来,长吁一声:“呃……,本王几年没来江宁了,一来竟碰上这等趣事儿!” 白面无须者说道:“是啊,要说那柳麻子也是个怪人,想当初那也是倾动京城,多少人邀请他,他都不去,后来也沉寂了,如今又重操旧业,就觉着 心气儿不一样了”。 “这人一上年纪啊,啥事都看透了……,不过,倒是这段子写得有意思,也不知是谁人执笔?” “要不奴婢给王爷去扫听扫听?” “嗯~,本朝先祖皇帝就爱听那陈君佐讲一字笑话,这位,恐怕也不遑多让,是个妙人!”,这位爷缕缕两撇八字胡又道:“看来今晚,本王得盘个狮子头”。 “王爷,您这是盘狮子头啊?还是……狮子头啊?”,沈大儒问道。 “呵呵~,自京城一别,也有小一年没见着先生了吧?这次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也不知有没机会尝尝那大意失金粥”。 沈大儒笑着道:“自然是有机会”。 而此时的抚莱阁厨房里,邬阑三人却忙得脚不粘地。自午时那场评书散了之后,就来了好些食客,都是寻到这里来的。也不用点菜,一进来就大喊一声:“掌柜的,盘个狮子头”!这陆陆续续来的人全要的狮子头,得现做啊。首先肉得现剁,还不能剁得太细,米粒大小最好,再配上荸荠香菇搓成丸子下锅炸。先炸后煮,煮也很讲究,用砂锅文火慢炖,最后收汁,淋明油提亮。出锅后狮子头醇香扑鼻,令人食欲大开,所以一端上桌立马一抢而空。 邬阑料到评书的效果很好,只是没料到有那么好。这食客中有好些书院的学生,其中还包括郝大壮的哥,郝大强。邬阑一瞧他,当时就笑出了猪声,这哥两是双生子,一条流水线出来的,其实也好区别,就是诶呃和叉诶呃的区别。 “难怪你兄弟不愿先给你说呢,是怕挨揍吧?”其中一位学生说道。 “哼!这揍是挨定了,跑不掉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其实这点子倒是不错的,新颖有趣。” “我看你兄弟以后得横着走了”。 这位横着走的兄弟,郝大壮,这两天不敢回去。郝老爷成天在街上转悠,就是想逮着他回去扁一顿。他现在也出名了,街上碰着谁都来打招呼:“嘿~,郝老爷,盘着呐?”他闹心,所以也不带狮子头了,改盘鸡心了。 如今六合的大街小巷,风靡三样东西,一是狮子头,不管什么狮子头,二是鸡心,也不管什么鸡心,三呢,当然是“盘它!” 顺带再有,那“逢考必过”神悄悄在学子当中流传开来。有那头脑灵活的,成批成批的生产,不仅有泥塑的,还有瓷的,木头的,竹编的,总之各种材料的都有。借着陆路水路发往各地,尤其京城,谁叫春闱就快到了呢。而邬阑呢,那个后悔啊,捶胸顿足悔不当初,那可是原创设计,怎么就没想到收点版权费呢! 这才真是马失前蹄,大意失荆州! 郝大壮躲的没人影,其实有个人知道,那就是邬阑,他躲到抚莱阁里了。邬阑也没客气,住宿伙食半两银子一天。 “当家的,心可够黑啊!那桃叶渡的河房才八两银子一个月……” 邬阑不说话,鼻子“哼”了一声,冷冷的瞧着他,半晌,他败下阵来。这女人凶残,就瞧她每天甩那手腕粗的大绳子,他就惹不起。 “好吧,我给,给一个月”,郝大壮垂头丧气道。 “要是你能找到一样食材,倒是可以打个九折”,邬阑道。 “嘿~,这你可问对人了,关于吃的,就没有小爷我找不到的东西!”,郝大壮一下来了精神。 “简单,就是辣椒。” 郝大壮一听脸一垮:“我当是啥呢,就那狗椒?那玩意小爷可不爱”。 “蠢!那才是食物的灵魂,快乐的源泉”。 郝大壮疑惑:“那是穷人才吃的玩意儿,有那么好?” “找来便知!” 郝大壮倒是动作快,第二天就找人弄来了几麻袋,有鲜的,还有晒干的,邬阑望着这些辣椒,仰天长啸! “哈哈哈~,终于可以吃火锅啦!”,这大冬天不吃火锅,不吃涮锅子,那还是人吗! 这南方人不吃辛辣情有可原,因为一,这里不缺盐;二,南方世家贵族、门阀众多,饮食讲究养生,追求食物本味,所以厌弃辛辣之物。可邬阑不一样啊,她乃三百年后的人类,后世的辣椒早就成为中华饮食文化的符号了。 当天,她让张伯采买好一切食材调料,关键是牛油,牛肉。下午把抚莱阁一关,老娘今儿不做生意了。然后她就钻到厨房里开始炒料。 到了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开始晚餐的时候,就闻到一股异香。那股异香飘荡在井巷上空久久不散,甚至每个经过的路人都要怂怂鼻子,然后深吸一口,发出一声惊呼:“真香啊~”! 而抚莱阁里面呢? 郝大壮盯着那一盆红彤彤的东西,这口水就不断的分泌,包不住的时候就吸溜一口,然后问道:“这东西就是火锅?” “答对了!”她又招呼大家坐下:“这里不讲究虚礼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先示范了一下,然后大家就学者她那样自己操作了。郝大壮试了几次,觉摸出兴致来,那动作就麻利多了。 每次涮好了肉夹到嘴里,他都先哆嗦一下,然后才咽下。邬阑瞧他那样,心里就要吐槽,这孩子又犯毛病了。 一顿火锅吃的热火朝天,这锅料,邬阑炒的并不辣,反而是各种调料搭配合理,化解了部分辛香料的刺激,所以这种辣度,大家都能接受。关键是牛油,这火锅就得牛油来做,才香! “没想道这狗椒还可以这么做”,席婶连连发出惊呼:“之前不知道,以为只能做成烧椒,可是太辛辣了,大人小孩都不吃,后来就不吃了”。 “这做法多着呢,几十上百种都做的出来,还可以和各种食材搭配,比如鱼,那味道真是青青子吟,悠悠我心,每日辗转反侧,无法忘记!” 一番话说得郝大壮心驰神往,眼中泛着美丽的泡泡,他觉着这人生真是美好!人哪,就得这样活。 嬷嬷在一旁又说了:“咱食铺岂不是又添了一种招牌菜?之前有大意失金粥,后来又有西施包子,现在呢?” 邬阑想了想,于是道:“海底捞”! 18 京城来的老爷 自从抚莱阁的名气出来以后,人手越发捉襟见肘,这让邬阑很是恼火,就算比着现代厨房人员的最基本配置,至少也得再添三人左右。除了席婶的女儿小樱,还剩两个空缺。 对于买奴这事,邬阑自认不是圣母,也懂得入乡随俗的道理,更不会去挑战世俗。虽说谋生不易,但活着却更加不易,现实总比小说里来的更残酷。她没有能力去改变世界的潜规则,但改善际遇,还是可以做到,只要有人想去改变。 所以阿囧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被邬阑选出来的,据牙婆讲,这阿囧从小被拐,后又进了乌程县富子文家。因其蠢笨卖不起价钱,所以一直留着,虽然逃脱一死,但过得相当惨,这富家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后来富家因罪大恶极被诛族,奴仆全被发卖,这才到了人牙子手里。 这阿囧年纪十四了,可是就跟十一二岁的孩子一样,瘦小干瘪,生了一副苦相,所以邬阑给他取名囧。 才来的时候,眼神里充满畏惧,好在不是麻木。邬阑心里叹息,让张伯先好生照看。也许是长那么大头次能吃饱肚子,阿囧做起事来特别卖力,还是半夜就爬起来干活,席婶告诉他不用那么早起,可他还是固执的半夜爬起来做活。邬阑无奈,也只有先任他这样,以后再慢慢教。 “这富子文一家简直该杀!”,嬷嬷气愤道:“多少孩子就这样被毁掉,这拐子就该杀!”。 这是县衙邸报上的一则旧闻:“浙江乌程县人富子文,及妻富沈氏,子富大者,合陈大、俞九龄、鲍二、谢世荣、富大金,每年五月五日,共驾冒头小艇,远拐幼孩……,叠拐男女幼童不计其数,俊者卖之远方,蠢者杀食其肉,灸骨为丸……”。 这世道残酷,大人尚且还在苦苦挣扎,何况是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孩子。 贫苦之人谁不盼世间能有一遮风挡雨的地方,哪怕只是一片屋檐下。 又一个清早,抚莱阁门外,早早等候的人群依然排起了长队,虽然清晨气温寒冷,可挡不住人们买包子的热情。这抚莱阁的包子美味又便宜,不光周边百姓,临近县乃至府城的人都要专门跑来要吃一吃这西施包子。 况且这包子馅不只有一种,邬阑会根据食材的季节性,或当地特色出产或山家清供等等调出不同的馅料,但依然卖三文两个。难怪有人大老远跑来买,估计车马钱都不止三文。 其实席婶是有些不理解的,虽说这包子卖得好,可不赚钱啊。邬阑也懒得解释了,只是对她说这是“粉丝福利”。 忙完早晨的买卖,还未去睡回笼觉,就听嬷嬷说有人上门。邬阑吐槽,谁大清早就到人家去啊,也不怕主人家嫌弃。 出去一看,原来是沈大儒和两位面生的人。 这事得从那天评书之后说起…… 话说福王爷在那天晚上,果真就整了一盘红烧狮子头,吃的那是酣畅淋漓。晚膳后,陈宝进来服侍。 “主子,您要找的人,找着了”,陈宝说道。这位陈宝,正是那白面无须者,福王爷的贴身太监。 “哦?说来听听”。 “嘿嘿,恐怕爷您想都想不到,这写段子的人呐,居然是为姑娘”。 “嚯~,这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一个姑娘写评书段子?” “是啊,这位姑娘姓邬名阑,就是那抚莱阁的当家。这邬姑娘就是一碗粥换得沈先生亲笔题写匾额的那位”。 “嘿~,有趣!你具体说来”。 “要说这邬姑娘,还真是心思玲珑,那猫神仙就是出自她那里,叫啥来着?”陈宝顿了顿,接着道:“哦对了,叫逢考必过神”。 “哈哈~听说京里如今都有不少”,福王爷接过陈宝递来的茶杯,揭开盖吹了吹。 “可不是吗,那进京赶考的书生,可不都得拜拜嘛,说不定还真灵!”陈宝笑道。 “你刚说她姓啥?”福王爷似是突然想到。 “姓邬,奴婢想着这事还挺巧”,陈宝想着爷八成会问,果不其然:“虽说这天下姓邬的不知繁几,可就有那么巧,要说和六合扯上关系的,就不多了”。 “你意思是她和邬家有关系”?福王爷皱眉道:“这邬琮海如今就一儿一女,并未听说有庶出子女?” “主子可是忘了萧家?” “萧家?”福王爷眼眸一缩,眼里划过一丝精光:“去叫孙富海查查,好生查查”。 …… 邬阑笑着对沈大儒说道:“大师,这大清早的,是什么风把您三位给吹来了?” 沈大师笑笑道:“香风”。 邬阑嚯嚯一笑:“这二位是……”? “这位是京城来的王老爷,这位是他的随从陈管家”。 邬阑微一俯身,行了个万福:“既然几位乘着香风来,那就请进吧”。 王老爷一见邬阑就笑了:“姑娘这眉毛长得倒是颇有特色!” 邬阑一噎,这哪有一见面就说人姑娘长相的?可见是不懂礼貌的,遂一声轻哼:“王老爷这胡子也颇传神,挺八的……” 话还未落音就听一声:“大胆~”!一旁的陈管家张嘴就呵斥。 王老爷睨了一眼,他立马住嘴,退后一步,脸上却还是悻悻的。 其实邬阑是误会了,这王老爷看见她倒让他想起一人。 “邬姑娘还是前头带路吧”,沈大师连忙岔开话题。 进到茶室里,众人坐定,王老爷又笑容可掬道:“早就听先生说起过抚莱阁,今日一见,果然别具一格,可是有什么讲究?” “也没什么讲究,就是仿了别人的风格,其实是自己懒得打理院子,就干脆做成简约风格,简约而不简单嘛”。 沈大师一听不禁一笑:“好一个简约而不简单!姑娘果然是大智慧,两次与姑娘谈话,都令老夫耳目一新”。 邬阑心想至于嘛?这大清早的。 “几位可是还未用早膳?请稍作片刻,先用杯清茶,待我去准备准备”,说完就赶紧溜,不想再叽歪。 王老爷看着邬阑走远,说道:“先生看她可是像一个人”? 沈大师会意:“唔~,当年文氏姐妹中的妹妹,只是……”,他又双眉轻拢:“当年文氏双姝名动京城,姐姐最后归隐山林,那妹妹文伭嫁入萧家,只可惜乃薄命佳人,倒不曾听说萧家有后?” “不,萧弱烔有一个女儿”。 “那……” 王老爷摇摇头不再说话。 陈管家此时出声:“看大师与这位邬姑娘交情颇好,可是听说些什么?” 沈大师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是从京城一路南来,途中受过伤,记忆全无,这些倒是有迹可循。只是这邬姑娘心思灵透,聪慧异常,不知是在什么情况下长大的,或者又受过何人恩惠?” 而这时,邬阑正在厨房里摊鸡蛋皮,然后把胡萝卜,胡瓜,香菇切成细丝,和着鸡丝用香油,醋拌了,少许盐和糖调味,把蒸好的米饭平摊在鸡蛋皮上,再均匀的码上拌好的小菜,用小竹帘子一卷,然后取下,塑形,切块装盘,撒上自制肉松,再配两蘸碟。然后粥也熬好,盛在陶铛里,下置一小炉。这一切妥当,然后叫上嬷嬷一起,送到茶室里。 待把一切安置好,盖子一掀,一股香气瞬间散开,王老爷喉头蠕动一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突然就觉着肚子又饿了。 陈管家服侍王老爷用膳:“老爷,您尝尝这碗粥,这就是金粥”。 不到一刻钟,几人就用膳完毕。王老爷放下筷子,接过陈管家递来的清口茶漱了漱,一切整理停当才又开口道:“这粥果然名不虚传,看似简单的一碗白粥,确是内藏乾坤,一碗下肚,竟让人体会了千般滋味”。 “哎~,如今再让老夫尝别的粥,已是难以下咽,邬姑娘,你说怎么办?” “嘿嘿~那就欢迎大师常来小店,自当备上好酒好菜”。 邬阑眼睛转了转,又接着道:“既然大师如此热爱抚莱阁,倒不如成为本小店的vip,这样就可享受诸多便利,比如,本小店推出的新菜式,必是vip客户先品尝,另外呢,住宿也可打九折,而且一日三餐全免,外加两顿糕点点心,全是外边没有的哦,哼哼~,不怕给几位透个底,甜品才是姑娘我最拿手的”。 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说完还头一扬,一副等人夸的样子。 王老爷“噗~”的一笑:“姑娘还是先说说这什么什么屁是什么?” “呃……,就是小店最尊贵的客人,享受最高待遇的客人”,说完还皱皱眉:“不是什么屁,是唯爱屁”! “不还是屁?”王老爷戏虐道。 “好啦,不给你挣了,反正就是最最尊贵客人的意思”。 “那要怎么才能成为这唯什么屁?” “只需每月缴纳20两银子就能成为,当然一次交够一年还可享八折优惠!” “嚯~,不便宜啊,那秦淮河最好的河房才12两一个月,你这是金屋银屋吗?”王老爷不宵道。 “嗤~,那河房怎么能比?我这里可是全天12时辰不间断自来水,豪华浴缸兼自动冲水马桶,还有柔软席梦思床垫,让你每天舒舒服服进入梦乡。冬季温暖如春,夏季凉爽宜人,还有美食美景相伴,晴天看灵岩山日出,雨天在廊下品茗,观岁月一枯一荣。” 听着她一番话,王老爷倒是有些意动:“你说的这词都挺新鲜,什么自来水,什么冲水马桶?” “字面意思啊,自己来的水,冲水马桶就是如厕后,它自己就来水把马桶冲了。” “听着好像还不错……” 到了中午,几位自是留了饭,邬阑拿出十八班武艺整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吃的王老爷连连夸赞,好不开心!最后送几位出门,再回来时,手里就数着银票,嘴里还唱起了歌来,止不住的开心。 嬷嬷见着邬阑开心的模样,一扫内心的忧虑,其实这样也挺好…… 大娘子,请保佑姑娘一辈子平平安安。 19 辩论前夕 今儿福王爷一天都惦记一件事,这事说大不小,不想理吧,老是要想起来。于是把陈宝叫过来:“昨儿在那丫头的宅子里看的那啥~叫什么来着?” 陈宝想了想说道:“冲水马桶,还有那自来水”。 “对对对,就是那两样,本王瞧着还不错”。 “瞧爷您的意思是,咱王府也弄一套?” 福王爷一拍陈宝的肩膀:“两套,要是用着不错,京城那也得弄一套。还有皇上那,估计也跑不了”。 “要是皇上那弄了,难到皇后那里不弄?各位皇子那里不弄?还有太后,贵妃那里,凡事宫里排的上号的都得弄,这事不就搞大了”?陈宝说道。 “嘶~,咱可管不了后宫的事,这有好东西了,你不给皇上说?就不怕他收拾你?” “那~,奴婢去扫听扫听?” …… 最近六合到处都是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各州府,各学院,甚至京城各学府的学子,书生。他们都为一件事而来,就是十日之后的灵岩寺的论辩大会。此次开坛论辩是自先皇驾崩,皇上登基八年来的首次,所以格外引人瞩目。此外,皇上还专为此次开坛设了辩论题目,并且还派福王爷来共同主持论辩大会。 一时间,六合的大街小巷,上至高门大户,下至贩夫走卒无不津津乐道此事。那茶肆酒楼,抬头低头都是书生学子,围坐一处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甚至为着某一观点不一致,还会争的面红耳赤。 而抚莱阁更是热闹,天天那人真是络绎不绝,所以邬阑干脆把门外那片多出的地方整成露天茶室。用木栅栏一围,再垛上几株高大的绿植,头顶搭上竹棚架,再摆四五张桌子,为了御寒,还专门定做了取暖用的煤炉子。这个时代,煤已相当普及,就是那最穷的人都用煤来烧热水洗澡,只是邬阑嫌灰大,而且烧煤时空气流通不好,故很少用。 自搭了露天茶室以后,果然吸引了不少学子前来。那家境富裕的,点一壶茶,再来一盘点心,三五好友一起讨论学问,谈天说地,时间就这么愉快的过去。而那囊中羞涩的,点一杯茶,白水也好,也可以很自在,这些邬阑并不做硬性规定,甚至有那幸运的,还可以获得免费试吃的机会。 要说这抚莱阁的点心,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吃。今天蛋糕泡芙,明天曲奇饼干,还有牛角夹心铜锣烧,总之各种花样不断。有人为吃抚莱阁的点心,专门从老远的地方打马滴过来,只可惜这里点心一律不外卖而且还经常一售而空。 邬阑望着这个古代版的星巴克真想大笑三声,一股豪情瞬间而生,于是心头立下誓言,一定要将这古代版星巴克开遍大明朝! 离论辩开坛只有四天时间了,这几天,总是见着一群六合书院的学生,一来到抚莱阁就围坐在一起,要么互相交流,要么奋笔疾书,要么再来一场模拟论辩。邬阑听了几耳朵,越发觉着这次的开坛论辩更像一场关乎弘扬主流思想与当下现实主义社会思潮的大碰撞。这就不得不说一下六合书院—-心学派的主要思想阵地。 心学派自王阳明创立以来也是历经几次大的转变。王阳明时代心学还是源自儒家思想,所以这一时期的核心思想还是“致良知”。一个思想的成立,发展到后来的流行,甚至上升为国家统治者的执政理论基础,这和整个社会经济发展,市民阶层的崛起有密切关系。 到了后来,心学也分了诸多流派,去儒化更为明显。其中主要的有两派,一派是以李贽为代表的极左派,他们主张的是私欲利他的自由市场经济思想。而另一派则是泰州学派,他们的主张更具有空想社会主义的色彩,并且还创办了“聚合堂”,实施乡村结社,免费医疗,免费教育等。 而以沈孝茹为代表的六合学派,更是将心学主张上升为执政者的执政理论依据,所以此次的开坛论辩才会受到如此关注,因为皇上重视啊。 邬阑听了壁角后才知道,原来沈大师真的那么牛逼,思想泰斗啊!所以就越发觉得把沈大师拉来当vip这主意简直太妙了!这一段时间沈大师可是在她抚莱阁住着呢,为了严防有人骚扰,她保密工作做的很到位,甚至干脆就派了阿囧专门跟着,和沈大师的长随一起伺候着,再跑跑腿办个事什么的。 这天,几位学生又聚在了抚莱阁,其中以李道汝为首。 “李兄,你说这次论辩题会是什么?这没个方向,真不知从何下手。” “你呀,平时先生所讲都喂到你肚子里了吗?先生可不止一次提到过。” “哦~我怎么没注意先生有提到?那是什么?” “一是关乎奢侈,到底该提倡还是该反对。二是关乎治生。” “这个啊,当然该反对,先祖皇帝不早就提出过“足食在于禁末作,足衣在于禁华靡”吗? “哼~,廖樊山,你也别在这跟大家唱反调,咱是唯先生马首是瞻,先想想如何对付其他书院的吧”。 “廖兄啊廖兄,别人提禁末作没什么,你提禁末作是不是有些荒唐?你家做什么的你爹没告诉你?经商那就是最末作的末作,不如你先把你家禁了?” “郝大强,话可不能这么说,我~,我这不是先提个可能性的反对意见吗?”这位廖兄被郝大强批得面红耳赤。 “愚以为,这次虽然有那么多学院的人要来,但基本是分了两派的。一派自然是咱江南的书院,府学县学为主,一派就是士绅权贵为主的京城学院,世族学院,包括两地的国子监”,李道汝分析道。 “那他们自然是提反对意见的,那些权贵子弟,成天就瞧不起咱们六合书院,说咱们粗鄙,只知道钱。哼~老子还看不起他们呢,不事生产,就知道萌祖荫……”,郝大强愤愤然。 “好啦,也别抱怨了,反正如今万事俱备。也不想想咱这是有先生坐镇,何需担忧?” …… 被学子们当作神一般存在的沈大师,此刻正悠悠然的坐在茶室里,和三清和尚。 邬阑这几天正盘算着一个计划,就是在开坛论辩期间,把她抚莱阁的点心推销出去,说白了就是想垄断这次盛会的点心供应。这不,这两位“当事人”此刻正坐在一处,如此大好良机,怎能放过? 要说对甜食的狂热喜好,非郝大壮莫属。可是他已经很胖了,尤其那肚子跟怀胎七八月的孕妇一般。她以一个营养师角度来看,这种“中心型”肥胖者罹患心脏病,三高及卒中的风险高于有正常腰臀比的人数倍以上。如果在现代,她会建议肥胖者调整饮食及运动。但是让她跟一个古代人讲营养讲锻炼,那确实不现实。虽然郝大壮如今不过弱冠之年,但在现代,所谓的老年病不也是年轻化了吗?所以,邬阑还是经常暗示性的点出这个问题,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 话又说回来,在邬阑经营食铺这过程中,郝大壮确实帮了极大的忙,比如很多食材,调料或一些不常有的特殊食材,甚至包括各种厨房工具都是郝大壮帮忙寻的,比如这次要用到的和菓子的工具和食材。 和菓子种类很多,而邬阑只取其三,一种羊羹,一种练切果子,还有一种铜锣烧。 羊羹冷食为佳,将制好的羊羹切成齐整的方块,上面点缀花草,然后用一竹碟盛上。 “这是用红豆,葛粉,寒天,砂糖制作的僧侣料理,请大师品尝”,邬阑说道。 沈大师拿起竹刀切下一块放进口中,甜味瞬间充斥口腔:“嗯~,口感细腻,甜而不腻,不错!” “小丫头,你这手艺从哪里学来的?”三清露出些许疑惑:“倒像是龙安寺和尚的手艺”。 邬阑眼睛转了转:“难道这天下和菓子只出自龙安寺?就不许别人学了去?”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了,只是邬阑她自己没法解释啊。 “嘿嘿,小丫头还强词夺理,好吧,我老和尚也不问你从哪学的,只是你说想在灵岩寺卖点心,不是不行,光这一样可不够”。 “嘿嘿,当然不止”,说罢端上各种奇怪工具,七种配色的粉团,及各种馅料,配料。 和尚一看迷糊了:“我说丫头,你这是哄和尚的吧,明明都还没有呢,难不成你变戏法?” “嘿嘿~”,邬阑一笑:“可不是变戏法?” 说完从托盘中选取一色粉团,这是白玉粉混合白豆沙不断揉搓至两者完全融合,再经过处理,待韧性增强后形成的练切皮。邬阑先揉捏固型,然后放置于方竹碟中,再用菊剪轻轻剪出菊瓣形状,由外而里,每一瓣菊瓣都呈不同造型,栩栩如生。 邬阑专注而从容的做着,两位大师也安静的看着,整个世界都沉侵在寂静祥和的氛围里,只偶尔听见菊剪发出的擦擦声。完成,又在花心处点缀花蕊,一朵菊花便昂藏怒放,仿佛有生命一样,充满生机,让人不再因冬天的凋敝而感到沮丧,这是生的希望。 邬阑笑道:“老和尚,你说这是不是变戏法?” “丫头,老和尚今儿是真开眼了,这是吃的点心吗?如果是,那可舍不得吃”。 “这可入的了您二位的眼?”邬阑问道。 沈大师轻叹一声:“邬姑娘,这还入不了眼,世间还有什么再能入眼?” 20 开张 如果按时辰计算,论辩开始的日子只剩30来个时辰了,邬阑也越发忙碌,因为抚莱阁要正式开张了。她做了好几套宣传计划,都不太满意,想来想去干脆抛开什么鸟计划,索性全做成福袋送。大红细葛的面料,束口用抽绳,里面放有一张邬阑自己设计的加油小卡片,上面画的是穿着阳明袍,头戴阳明帽的猫神仙,还有“六合必胜”几个字,这也是为了鼓励此次论辩的东道主,六合书院。此外还有一张点心打折卡,及一块奶糖,邬阑称之为小白兔奶糖。 凡事来过抚莱阁的客人,都会收到这样一个福袋,哪怕来买包子的人也会免费得到一个,当然也有人专门为得福袋而来抚莱阁消费的也不在少数。 这所有的事情都要邬阑来操心,她简直恨不得就像千手观音那样,好在席婶的女儿小樱来了。席婶和小樱估计是最萌反差的母女,席婶高大威猛,而小樱清秀爽利。身着青色窄袖短袄,下配粉色马面裙,顶着双丫髻,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转,透着灵气。 母女两正亲亲热热地说着话,瞧见邬阑过来,席婶拉着小樱上前:“姑娘,这是我家小樱,今年十一了,这不姑娘这边缺人手,索性让她早些辞了那边的工,来姑娘这里帮忙。” 邬阑蛮喜欢这个透着灵气的小姑娘:“好好好~,我正烦这事呢,小樱来了,我就能松活松活了”。 小樱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原来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当家啊。” 邬阑“扑哧~”一笑:“那传说中的当家是啥样的啊?” 小樱小声说道:“就是您你这样啊”,说完脸一扭,有些不好意思。 “呵呵~”,邬阑眉眼弯弯:“好了,说正事吧,小樱跟着席婶你熟悉一下,先把这段时间忙过了再说,我另有安排。还有,小樱就住在园子里吧,等以后再给你们娘俩腾个屋子”。 “好,谢谢姑娘了”,席婶说道。 “哦对了,小樱就按每月八钱银子算,跟阿囧一样,当然,做的好了以后也会慢慢涨上去的”。 席婶的鼻头有些发酸,小樱在别家帮厨,一个月不过几百个大钱,累死累活还经常被克扣,而姑娘这里一来就给八钱银子,她擦了擦微红的眼睛说道:“姑娘是好心人,婶子感激不尽,以后婶子跟樱子就跟定姑娘了,好好给姑娘做事”。 邬阑摇摇头道:“婶子,不是为我做事,要为自己做,人要为自己活,付出的努力老天是看得到的”。 席婶忍住就快掉下的眼泪,声音哽咽道:“好!要为自己活!婶子会牢牢记住姑娘这句话!” …… 一大清早,抚莱阁门外依然人头攒动,等着开门买包子。 “你听说了吗?这几天抚莱阁送什么福袋,连买包子都送呢”。 “嘿嘿,不是听说,是真事,我昨天就得了一个福袋”,说话这位仁兄还得意的扬扬头。 “呦~,早知我昨天就来了,真是可惜,那福袋里都有啥啊?” “有一个什么加油卡,还有一个点心打折卡,哦,还有一块糖,那糖给孩子吃了,还闹着要,头都大了。这不今儿又来了,看看还能不能再得个福袋”。 “嘿~,你说这抚莱阁的当家,这卖包子估计都成赔本买卖了,会做生意吗?” “我说高大路,这话咱可不爱听,这抚莱阁当家的,人根本就没想包子上挣钱,为大家伙呢。你这话说的可不地道”。 “可不是,人家不是不会做买卖,是相当会做买卖,你瞧去抚莱阁的都是啥人?就知道人家会不会挣钱!不过,我也不太明白,这明明很会挣钱,为啥还来卖包子?这世上真还有那么好的人?” “我倒希望这包子能继续卖下去,这三文钱花的值!要是今儿说吃包子,家里老人孩子都高兴,跟过年一样。这世道艰难,还能有个事能让他们乐一乐,我这心里就踏实许多,再苦再累我也觉得值!” 等候的人群中不知谁冒了一句:“诶~,开门了,今儿开的早啊”。 张伯打开大门,才把气死风灯挂上,席婶跟小樱就抬着几大笼包子出来了。汩汩热气蒸腾着冬季的寒冷,连昏黄的灯光也变得柔和。 “嘿~,今儿来了个小的,看来这西施包子味道更好了”,说完周围的人都哄笑起来。 席婶眼睛一瞪:“少他娘的废话”,然后头一转对着大家道:“今儿抚莱阁就算正式开张了,从今儿开始连着三天,买包子都有福袋送,这也算当家的为大家伙送的福利。另外,灵岩寺的论辩也快开始了,大家伙都得为咱六合书院加油打气啊”。 “席婶子啊,啥叫加油打气啊?”一个老妪问道。 “呃~”,席婶抠抠脑袋:“反正就是多多支持咱六合书院”。 …… 邻近中午时分,街上突然热闹起来,一阵锣鼓喧天之后,又响起“噼哩啪啦”的鞭炮声,震耳欲聋,街上的大人小孩连忙躲避。鞭炮之后是舞狮表演,舞狮队踩着满地的纸屑,在锣鼓的伴奏下舞动起来,腾挪跳跃,忽前忽后,惹的行人笑声连连,叫好声不断。 不知从哪又冒出个大头娃娃,样子呆萌,身材臃肿,一步三晃,身上穿着褐色直裰,戴着小瓜皮帽,胳膊上还搭一白巾子,边走着还不停的拱手作揖。大伙定睛一看,这不是猫神仙嘛,不对,是另一种打扮的猫神仙。惹得行人又一阵大笑,这猫神仙也不胆怯,摇摇晃晃地走到舞狮队中央,只瞧它两手一拍,左脚一踢,右脚一蹲,比了个黄飞鸿的招牌动作。 狮队打头的是一红色狮子,两眼眨眨,呦呵~竟敢来挑衅本大狮,等着被收拾吧你,小样!这红狮子腾空一跃,空中比了个花哨动作,稳稳落在另一狮子上,而后又来一个前空翻,落地顺势一滚,滚到猫神仙面前。 猫神仙一瞧不对,连忙飞起一脚,想来个佛山无影脚,不料脚下拌蒜,还没飞起来呢就“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红狮子一瞧,立马起身,前腿一叉腰,晃着脑袋仰天大笑,好不得意! 这时街上行人已围了好几圈,那孩子小的看不见前面,闹着要骑“马马肩”,大人无奈只得把孩子架在肩膀上。 众人一瞧这场景哄然大笑,哪还顾得上拍手叫好,都差点趴地上。就连抚莱阁里的客人也跑到大街上看热闹,这其中还不少六合书院的学生,这两天已焦头烂额了,趁这回热闹也轻松轻松。 王老爷也来凑热闹,这会儿正站在抚莱阁内院那二层小楼上,对着街上正好视线极佳。 他此刻正笑得梨花乱颤,陈宝一瞧又开始犯愁了,上回就是笑得差点断气儿,这回不会又…… “爷~,您悠着点,咱今儿来除了给当家的道贺,不还得来看看这自来水和冲水马桶的吗?” “呃呦喂~,本王今儿又开心了一会,陈宝你瞧瞧,这脸上出褶子了吗?” 陈宝两眼一翻:“爷,奴婢看这脸上可两道褶子了,再笑褶子更多”。 “得得得,那不笑了”,王老爷捻捻八字儿胡又道:“你说这丫头心思咋那么多?连个猫神仙都能给她玩出花样来,有趣儿,有趣儿!” “上回可打听了,这自来水和冲水马桶只那棉花巷的倪家才会做,那倪家几兄弟倒是好把式,只是他们回老家了,得翻了年才回来”。 “那找人把他们叫回来,本王可等不了那么久”。 …… 邬阑这会刚从厨房出来,就听见街上闹哄哄的,知道前面正热闹呢,赶忙招呼嬷嬷把一筐已准备好的福袋搬出去。席婶此刻正在前面招呼客人呢,看见嬷嬷出来,连忙走到门外,朝围了好几圈的众人行一万福,而后说道:“诸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儿,妇乃抚莱阁的掌柜席诗,承蒙各位抬爱,今儿咱抚莱阁就算正式开张了,啥也不多说,咱也不来那虚头巴脑的,刚才大伙也看了好戏,这会儿呢,就给各位送福袋,祝福各位福运连连,袋袋平安”。 “原来你就是那西施包子的西施啊,我那老鬼天天念叨,我当他在外头又有相好的了,原来他念叨的是包子”。 众人一听都哈哈一笑,席婶也不惧:“我说这位婶子,你家那位成天念叨包子,那你就给他买呗,他不就成天念叨你了”。 众人又是一笑,人群中有人说话了:“别废话了,这都午时了,赶紧给福袋吧”。 众人连忙点头,席婶也不矫情,抓起一把福袋就朝空中甩。街上立马跟炸了锅一样,大人小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齐上阵捡那福袋,嬷嬷一见这阵仗,连忙也抓起福袋往外撒。一时间,街上充斥着尖叫声,欢笑声,还有抱怨声,吵架声。有那动作快的,已把那小白兔奶糖含在嘴里,脸上还冒着幸福的泡泡说道:“真甜呐……” …… 邬阑正在窑炉边跟小樱交代事项呢,就见阿囧急火火的跑来,嘴里还喊:“姑娘姑娘,您快去瞧瞧,灵岩寺来人了,说是要定咱的点心呢”。 邬阑一听嘿嘿一笑,赶忙取下围裙打打灰,然后就朝前门跑去。 阿囧一见更急了:“姑娘错了,是后大门,后大门!” 21 豪横买家 “洪武二年,先祖皇帝曾诏谕中书省,曰:‘朕惟治国以教化为先,教化以学校为本。京师虽有太学,而天下学校未兴。宜令郡县皆立学校,延师儒,授生徒,讲论圣道,使人日渐月化,以复先王之旧……盖无地而不设之学,无人而不纳之教。庠声序音,重规叠矩,无间于下邑荒徼,山陬海涯。此明代学校之盛,唐、宋以来所不及也。’故江南官办与私学盛行,当以教化民众为途径,严厉规条督课之……”。 接连两天,沈大师的学生都聚在抚莱阁“听海”茶室,由沈大师“亲为之授”,作为论辩前的突击提升。邬阑也做了两天“旁听生”,听了大师授课,她也感触颇多。 这个时代,商品经济空前繁荣,大众教育从精英走向庶民,文化思想也呈多元化,社会阶级发生了根本性变化,这一切都预示了一种可能。而邬阑,作为一个“先知”,她敏锐的发现了这种可能,就像感知到了地震前的预兆。这种发现,让她也不能寐,也让她蠢蠢欲动。 抚莱阁如今成了学子们的必来之地,多亏了邬阑的神创意,于是索性就以猫神仙为主题,制作了各种粉丝卡,并且制了印戳。规定凡每日来此消费,无论金额都可得一戳,累积满十个则可换特制饮品一杯,满二十个可换奶油蛋糕一块,满三十个则可以换抚莱阁任意菜品一份。 为了凸显抚莱阁的优势,邬阑还在大路上立了一个巨大广告牌,上书“打卡圣地”。凡过往之人无不愕然,何为打卡?为什么打卡?打卡有什么用?此乃三大哲学命题,邬阑抠抠脑袋,这叫她一个厨子怎么回答? “打卡嘛,就是盖戳,为啥打卡?当然是为了获得免费吃喝的权利喽,有啥用?说了啊,免费!难到诸位不喜欢白吃白喝?”面对众学子的刁钻提问,邬阑面无惧色,侃侃而谈。 众学子惊讶,感动,欣喜之后,于是每人都认真的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粉丝卡上,并郑重保管。自此,全大明朝第一个粉丝团体——“葛粉”就此成立。推举李道汝为第一届粉丝会会长,郝大强为副会长,其组织架构基本搭建完成。在往后的岁月里,“葛粉”也在不断的发展壮大,其粉丝遍及大明朝每个角落,甚至海外也设有分会。在大明朝逐渐走上明帝国的发展道路,“葛粉”也紧跟时代步伐,为国家,社会,人民做出了无比巨大的贡献,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 冬月十九这一天,虽然天气寒冷,可挡不住人们盼望灵岩寺论辩召开的热情。这是一次大盛会,而此时此刻的六合,到处都是人山人海,就像后世的国庆大假一样,走在街上,只看得见人头攒动。衙门也全员出动来维持秩序,以防盗抢拐等恶性事件。 在这次盛会中,最得益的当属经商做买卖的,无论街头小贩,茶肆酒楼,还是旅馆青楼,无不生意火爆。那老板笑开了花,自然员工的日子也好过,所以更加殷勤卖力。 而此时的抚莱阁,却是闭门谢客。为啥?因为他们在忙着做点心,灵岩寺的大订单。三种点心共计1200个,外加300盒点心匣子,点心匣子里装9.种不同口味的点心。盒子由邬阑亲自设计,外观为简洁素雅的兰花造型,内为九宫格设计,九种点心摆放一起,瞬间能夺人眼球。因为每样点心都玲珑精致,有梅花、莲花、牡丹、菊花造型的花瓣饼,还有那晶莹剔透,犹如梦幻一般的樱饼及各种造型的烤饼。 邬阑自然一人忙不过来,还好有小樱的协助才能按时完成。看着打包好的点心已装上马车准备运往灵岩寺,她这才松了口气。 “姑娘,明天灵岩寺一定很多人吧?”小樱问道。 邬阑摸摸小樱的头说道:“那是一定的,估计还会交通堵塞”。 小樱迷惑道:“姑娘,啥叫交通堵塞啊?” “交通堵塞……呃~就是山上的路被马车堵住了,结果谁都过不去”。 “那该怎么办呀?”小樱皱眉。 邬阑嘿嘿一笑:“飞过去喽~”。 第二天一大早,抚莱阁歇业,邬阑带着全体人员直往灵岩山去。趁清早人少,邬阑一行步行登山,倒是没遇着多少人。清晨的灵岩山,气温很低,哈气成霜,可就是这样,她们个个都还气喘吁吁,头冒热汗。经过几个月的加强锻炼外加饮食调理,邬阑如今的身体早已不复当初。身体健康了,自然各方面都有所改善,不仅个头长了些,身体发育也显出线条。 爬到了半山,灵岩寺已隐隐有了样子,再穿过一大片竹林,寺门便豁然眼前。此时晨曦初现,巍峨的寺门在金色晨曦的沐浴下,显得庄严肃穆。而今日开坛论辩的场地就设在这一大片竹林中,风过处,竹声万壑。有道是:数里入江路,千峰趋寺门,此中堪自适,钟馨尽朝昏。 “这灵岩寺曾经还是皇家寺庙……”,此时席婶讲起了禅寺的典故:“话说灵岩山之巅曾建有一座七级浮屠塔,皆因这座七级浮屠,六合才鲜有科举人才,后来有懂风水的人说,那是因为灵岩山顶无锐峰,后来啊,才在山顶建了文峰塔”。 “所以六合书院才建在此,皆因这座文峰塔?”邬阑又道:“自从有了文峰塔,这里就人才辈出,享誉天下?” “呵呵~,姑娘说的没错”。席婶笑道。 说话间已到竹林中央,此处已搭起一座半人高的辩台,四周围以竹篱,台上仅三丈见方,台上四角各放置一蒲团。而在台子周围,也已搭好无数帐篷,供达官贵人,士绅商贾休憩观看之用。而百姓只能在外围观看。 好在沈大师特意嘱人为邬阑留了一个帐篷,虽然已靠近外围,可视线还是不错,也能清晰的听到台上人的讲话。邬阑一行在帐中安顿好,便有小沙弥提壶进来掺茶倒水。 此时的帐篷四周已有不少人,各家的丫鬟小厮不停的进进出出,穿梭其间。还有不少世家大户的女儿,打扮得俏丽多姿,在瑟瑟寒风中,优雅地展露着她们的修长玉臂和雪白美颈。真可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邬阑疑惑,遂问道:‘今儿不是开坛论辩的日子吗?怎么贵族小姐都来了?” 嬷嬷轻哼一声:“今儿天下各方世家大族,达官贵人,富豪巨贾都聚在此处,要是她们今天不来,岂不是错过了大好机会?” “哦~,原来她们当今天是相亲派对啊”。 “啥叫派对?姑娘你又出新词”,嬷嬷嘴里嘟囔着。 邬阑嘿嘿一笑,然后再看看帐外那美丽冻人的漂亮女郎,不禁狠狠地一哆嗦,然后又拉紧了身上的厚披风。嬷嬷一瞧扑哧一笑,无奈姑娘志不在此,也奈何不了,只有心里叹气。 “这灵岩禅寺香火很旺?”,邬阑又问道。 “自然是旺,此禅寺已有五百年历史,曾为皇家寺庙。寺内有一尊三面观音,堪称一绝,凡是求子,求祛病消灾的皆来此拜,据说灵验的很”。 …… 她们一行自爬上山来已过一个多时辰,盛会还未开始。邬阑走出帐外伸伸腿脚,四下里一望,就见帐篷边,竹林间,已聚集了许多人。四周嘈杂声渐起,商贩担着挑子穿梭于人群中,叫卖各种零食。还有那临时搭起的赌摊,在卖力的吼叫:“下注啦,下注啦,买定离手啊,六合书院一赔三,京城书院一赔五……”。孩子也嬉戏其间,尖叫打闹声不绝于耳,还有那卖菜大娘,做媒的媒婆也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邬阑心想,这哪是一场严肃的辩论会啊,完全就是赶大庙会。 所谓武人战场厮杀,文士厅堂激辩,皆是拼个你死我活,一决胜负。原本想看一场高水平的辩论,随着时间的流逝,邬阑心里也渐渐沮丧起来。回到帐内,喝了一口茶,吃了几块自带的点心,就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席婶见状问道:“姑娘这是等烦了吧?” “哎~”,邬阑长叹一声:“早知就做点吃食来卖了,这样可是无聊的紧”。 席婶抿嘴一笑:“应该就快了,听说今儿有个王爷要来,估计都在等这位王爷呢”。 “呦呵~,这可够大牌的啊~”,邬阑不满道:“再不开始都吃晌午了”。 话说在辩台一侧的主帐里,福王爷姗姗来迟,只瞧这位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交领大袖道袍,前后两肩皆团龙补子,腰系玉革带脚蹬皁皮靴。人还未进帐,便听得“哈哈哈~”三声大笑:“本王来晚了,在座诸位久等了”。 灵岩寺主持和众位宾客连忙起身相迎:“参见王爷……”。 “呵呵~免礼,免礼”,福亲王说道:“既然都齐了,这就开始吧”。 邬阑正百无聊赖地吃着小点心,听着嬷嬷跟席婶在一旁八卦,这时就听见寺里钟声响起…… 正所谓,刀光剑影不见血,舌灿莲花不是花。 22 剑拔弩张 钟声响过,四周很快安静下来,连小孩也停止了喧闹。 论辩的司仪走到辩台上,开始讲解论辩的流程和规则,以及题目。邬阑听得不甚明白,便问席婶:“每次就一人上去提问,一人作答,然后循环往复?要是谁都能上去的话,这得辩到几时啊?” 席婶答道:“一般三五天吧,这是读书人的盛事,百姓大多只是来凑热闹,听听就行。然后去烧个香拜个佛,再吃吃庙里的素斋,顺道游玩一下”。 邬阑失笑:“这岂不是过年逛庙会?” “呵呵~,可不是!寺里对百姓还是很宽容”。 “难怪呢,就觉着这里像集市一样,闹哄哄的。” …… 此时台上已有四人,分坐四角,提问方为二人,答题方亦为二人。答题方为邬阑认识的李道汝、廖樊山;而提问方则是来自京城和世家书院的代表。 彼此互道姓名、籍贯、来自哪所书院之后,四人复又坐下。邬阑仔细观察每人,李道汝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而廖樊山略带紧张。另二位呢,一个用鼻孔看人,一个满脸的骄矜。 “本朝圣祖皇帝曾召曰:‘足食在于禁末作,足衣在于禁华靡,宜令天下四民,各守其业,不许游食,庶民之家为许衣锦绣’。故,愚以为,奢当禁,此乃圣祖遗诏也。不知李兄对此有何见解?” 哇~,一来就挖个好大的坑,真是不客气啊!邬阑暗想,这是先把皇帝搬出来压死你,你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这句话之前廖樊山在抚莱阁说起过,当时还被郝大强狠狠批驳了一番。不过,邬阑到是很想知道李道汝怎么回答。 “来势汹汹啊,不知这李道汝该如何作答?”她说道。 席婶也摇摇头道:“这位据说从小读书就有天分,应该能够应付吧?” 对方抛出一题后,台下就响起一片嗡嗡声,这位提问者面露得色。而李道汝轻轻一抖衣衫道:“这位汪兄所提甚好,愚以为,自我朝建立之初,经历连连战火,农田荒废,百业凋敝,百姓流离失所,尚不能果腹。当务之急便是让百姓返回家园,恢复生产。故圣祖之诏令是因势利导,符合当时之大势……” 说白了就是你才夺了政权建了国家,百废待兴,大家都穷,你奢的起来吗?自然要勤俭节约。 “而今时不同往日,当今圣上励精图治,任贤革新,百业兴旺,四海臣服,不仅百姓丰衣足食,海外诸国亦羡慕我朝物华天宝,国力强盛。时过境迁,如今再提圣祖立国之初的诏令,岂不太不合时宜?又置当今皇上于何地?” “好~!”,话音才落,台下就响起一片叫好声。 邬阑也大喊一声“好!”,题问刁钻,但也看你怎么回答。用皇帝压皇帝,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回答了。就好比我把你挖的坑给填了,又反手回敬你一个更大的坑。 提问之人脸色瞬间难看:“哼~!吾并非此意,李兄怎能曲解吾之提问……”,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再说。 旁边一人见状连忙一拱手道:“李兄所言极是,然圣人曰:‘大道甚夷,民甚好嶰。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食而资财有余,是谓盗夸。盗夸,非道也’。是以‘厚生之道在于务本而节用,节用之道在于从实而去华’。故,奢乃致贫之源,崇俭黜奢才是正道。请问李兄,此话该如何作解?” 抛了皇帝,抛圣人,这问题一个比一个升级,一个比一个刁钻。邬阑也皱眉,要是换她,恐怕也不好回答,就算她是来自21世纪。 待第二个问题抛出之后,台下有人拍手称快,有人鼓掌助威,还有人拉袍撩衣,径直走到对方阵营,作出各种奚落动作。此时台下乱成了一锅粥,那还等待上台一辩的学生,一看不对,双方竟也摩拳擦掌,一副先找对方干一架的模样。 嬷嬷见状“扑哧~”一声说道:“这书生不都是嘴上见真章吗?怎么还想动手?成何体统?” “体统不体统先不说,这年轻人啊,表太冲动,好汉不吃眼前亏啊!”邬阑撇撇嘴,一副“我很懂”的样子。 席婶失笑,打趣道:“姑娘就好像过来人一样”。 大帐中的福亲王见状摇摇头:“这才开始就剑拔弩张,成何体统?” 陈宝立马附和:“简直不成体统!” 而台上的李道汝抬手轻轻按了按:“诸位请稍安勿躁,这位贾兄抛出圣人之言,愚以为也对!” 台下立马有人接话道:“那你答啊,答不出下去再换一个喽~!”众人哄笑。 李道汝微微一笑:“只是这位仁兄没搞清楚一个现实,圣人所言并非贫由奢致。事实上,从来都是先富而后奢,先贫而后俭。奢不会直接导致贫,而俭也未必带来富。请问在做诸位,有谁是俭而致富的呢?故,奢与贫本无必然联系,又何来奢乃致贫之源呢?” “这个李道汝有两下子,说的不错”,福亲王捻捻胡子,满意道。 陈宝心想,那不正是皇上想听到的吗?于是道:“听说这李道汝也会参加明年春闱,到时京城可就热闹了”。 福亲王点点头:“本王看好他”。看来这位在是在贵人面前挂上号了。 这时台下响起一片喊叫:“脱帽,脱帽,脱帽……”,还夹杂着嬉笑怒骂之声。 邬阑差异:“这是什么意思?” 席婶笑道:“这是一个不成文的传统,凡是输掉的人,即刻脱掉所戴帽巾,直到赢回这局为止”。 台上提问两人商量了一番,只见其中一人脸色涨红,悻悻地起身,脱掉所戴的帽巾,快步走下台去。 紧接着又有一人登上台来,道了姓甚名谁之后,一拱手道:“请教了”,方才坐下。 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吾曾见一富商家中宴客,用银水火炉金滴嗉。是日客有二十余人,每客皆金台盘一副,是双螭虎大金杯。每副约有十五六两。留宿斋中,次早用梅花银沙锣洗面。其帏帐衾裯皆用锦绮……,此其富可甲于江南,而僭侈之极,几于不逊矣……,自先皇起,犹以江南富商酷爱收藏古玩字画,甚至不惜一掷千金。以致赝品假货充斥市面,富人犹不自知,仍不惜重金到处求购,是以如今无论真品与赝品具价高难得。商人撍奢至极,况乎百姓?故愚以为,奢靡之风与从事工商互为因果,不知二位有何看法?” 就像一滴冷水掉进热油,台下瞬间炸锅,以郝大强为代表的六合学生,无不气愤难当。 这就不得不先提一件事,江南文风盛行,不完全是因为人杰地灵,这和江南商业兴旺,水路交通发达有密切关系。许多商路要道中的主要城镇,如盛泽、松江、南翔、菱湖、双林、唯亭、同里等具是科甲名镇,或是诵诗读书者胜于他镇。商人出钱办书院,讲学之风尤为盛行。 所以江南读书人,大多从事商业经营,家境富裕。而这位仁兄,可谓心思歹毒,所提的问题,直指工商业者,简直就是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台上的廖樊山就是一位家境殷实的学生,他正待出声,却听对方“嗤~”的一笑:“这儿有个笑话先说给大家听听”。 台下人起哄:“讲,快讲~”。 “话说有这么一位廖姓富商,看中一个青铜花瓶,便诱使这家人以一百两银子出手卖掉。这家人呢,觉着买者出价不菲,自然答应卖掉。后来呢,这位廖姓富商可能觉着花瓶珍贵,于是供在他家祠堂桌上。殊不知供桌上是不能摆放青铜器的,可这位富商呢,却犹不自知……,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话未讲完,台下已哄然大笑,那笑声振得竹叶都“噗噗~”往下掉。更有甚者,趴地打滚,捂肚连喊哎呦~ 邬阑皱眉,这连人参公鸡都来了,也太欠缺风度了。看来这帮熊孩子真是欠揍!她捏紧拳头,好像立马就要冲上台去揍人。 席婶一见连忙说道:“姑娘切莫急,虽说是个笑话,可想想也正好说明了一件事”。 “怎么说?” “这位富商能用钱就能够获得只有士绅文人才可以拥有的东西,所不同的也仅仅是摆放的位置不同而已”。 邬阑点点头同意道:“那倒是,凡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台上的廖樊山早已是脸红筋胀,坐立不安,嘴里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李道汝见状连忙耳语一番,廖樊山不住点头,随后起身离开辩台。 台下人一见,又是一番闹腾:“辩无可辩,输了就脱帽再滚吧~!” “谁说辩无可辩?没辩如何叫输?” 众人随着话音一瞧,台下又走上一人,抖抖襕衫一拱手道:“在下之修,江宁人士,这厢有礼了”,说完便撩衣坐下。 邬阑定睛一看,呦呵~叟人內! 这边好戏才上演,便“嗖嗖嗖~”已射出三支利箭,就是不知接下来又该如何继续? 23 禁奢辩 之修一上台,立即引起了台下各世家大户女眷们的注意。太太们聚在一起评头论足,窃窃私语,各家小姐呢,不好明目张胆地张望,就用那香巾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妙目不停的往台上瞟,期待着之修一转身或一抬眼来个四目对碰,擦出火花。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小姐们无不粉面含春,娇羞无比。 之修确实长得一表人才,身材挺拔,气质出众。此时坐在辩台一角,朝另三位一拱手说道:“指教了”。 “此题还请之修来作答吧”,李道汝回一礼道。 之修点点头,伸手一掸衣袍,侃侃道:“愚以为,商人虽终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 观点一抛出,下面就响起一片嗡嗡声,其中还有人当面反驳:“商人重利轻义,何以为圣为贤?” 之修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论治者类欲禁奢,以为财节则民可与富也?噫!先正有言,天地生财,正有此数,彼有所损,则此有所益,吾未见奢之足以贫天下也。自一人言之,一人俭则一人或可免于贫;自一家言之,一家俭则一家或可免于贫。至于统计天下之势,则不然。” 这句话邬阑反复嚼了半天,大概意思就是说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的节俭和整个国家的低消费性节俭,其意义是不一样的。 “妙哉~相当有水平啊”!她不禁感叹,这古人的想法与后世的某些观点竟是不谋而合。 “治天下者,欲使一家一人富乎,抑将欲均天下而富之乎?观天下之势,大抵其地奢则其民必易为生,其地俭则其民不易为生者也。何者?势使然也。” 之修所阐述的,实际上已经涉及到供给端和消费端,把社会的生产与消费作为一个整体,“彼有所损,此有所益”,就是此处消费,别处生产,消费可以刺激生产和服务业的发展。 “啧啧啧~”,此刻邬阑都不知该如何表达赞美,这眼光早就超出了封建社会小农经济的范畴了。 台下不远处的大帐内,沈大儒与几位文坛大佬同座一处。 其中一位拱手道贺:“大师可收得一个好徒弟啊,令老朽羡慕。这奢易为生的论点,甚是新颖”。 “呵呵~,阁老谬赞,之修年轻,于学问一道还一知半解,此次侥幸,侥幸而已”,沈大儒起身还礼。 张阁老内心嘶吼:“哼!这沈孝茹,就知道得便宜卖乖!” 台上的之修停顿片刻,待台下噪音渐息又继续道:“如今苏、杭之境,为天下南北之要冲,四方辐辏,百货毕集,故其民赖以市易为生,非其俗之奢故也。噫!是有见于市易之利,而不知所以市易者,正起于奢,使其相率为俭,则逐末以归农矣,宁复以市易相高耶?……然吴越之易为生者,其大要在俗奢,市易之利,特因而济之耳。” 换言之,有需求则刺激生产,促进商品流通。因此,把整个社会经济作为整体考虑,生产与消费,与商品流通是有必然联系的。 邬阑听到此不禁嘿嘿一笑,当初沈大师和之修第一次来抚莱阁时,他曾问她如何看待奢?而她的回答就是需求与生产,与市场为一体关系,而之修又在她的答案中进一步深化提炼,总结得更为全面。如果今天之修能成功,那得感谢她这个半句之师。 “好!”,李道汝也一拍大腿大声叫好:“之修辩得精彩!” 另两位的脸色有些发白,此时台下又响起一片:“脱帽,脱帽……”。 提问者不服气,嘴角一耷拉:“大道理说的漂亮,不如举两例子来说,以事实服人”。 “这位仁兄可是杭州人?想必清楚西湖业已为游地。人按时而游,游必画舫肩舆,珍馐良酿,歌舞而行,可谓奢矣。而不知舆夫、舟子、歌童、舞姬,仰湖山而待爨者不知其几?有司时禁之,固以易俗,但渔者、舟者、戏者、市者、酤者咸失其本业,反不便于此辈也。” “千万人之奢华,即有千万人之生理。若欲变千万人之奢华而返于淳,必将使千万人之生理亦几于绝”。 最后,之修作总结陈词:“故,愚以为,奢确是与工商互为因果,但奢易为生,奢致市易,奢能养贫。奢,还能让在座各位华服美馔,出入舟车仆众”,他遂起身向台上台下拱手道:“请问各位,你们愿从俭黜奢吗?” 台下顿时笑声,喊声,咒骂声混成一团,甚嚣尘上。郝大强笑得最响:“这帮孙子,吃糠咽菜估计都会要他们的命!还崇俭?岂不笑话”。 主帐内的福亲王面带笑容,甚是满意,陈宝一瞧说道:“主子可还满意这位的回答?” “不错不错,看来先生到是收了一个好徒弟。” 陈宝眼珠一转又道:“那朝里……,不会又要参上一本吧?” 福亲王一脸不屑:“那李家一直主张要重本抑末,重俭轻奢,甚至联合几位老臣向皇上奏书,要恢复祖制。哼~,皇上岂是……”。 …… 在之修结束陈词后,台下响起雷鸣的掌声,犹以邬阑最热烈。之修面带微笑向台下众人拱手致谢。此时那世家大户的小姐们也站到帐外,风姿绰约地向辩台处张望,期望他一抬头就能与之深情相望。而离主帐不远的一处帐子,那帐前立着一位女子,一旁还跟着一嬷嬷。 寒冬时节,虽然衣衫厚实华丽,也挡不住这位女子幽闲贞静,柔若无骨之态。她仿佛已站立很久,一旁的嬷嬷提醒道:“婉姑娘,天气寒凉,还是到帐中歇息吧”。 这女子似是轻叹一声:“刘嬷嬷,我想去寺里走走”。 嬷嬷像是有些为难:“婉姑娘,大爷办完事便会转来,这样恐怕……”。 “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 嬷嬷无奈,只得交代随行的丫鬟,去寻了大爷来,而她则和另一丫鬟陪着这位婉姑娘去了寺里。 邬阑一行人在之修结束辩论之后,便离开竹林去到寺里游玩,拜了席婶说的那三面观音之后,又去到斋堂。已过午时,本想尝尝灵岩寺的素斋,可惜人太多了。还好她们自己也带了吃食,便寻了一处树荫下,铺上一张大布,把各种吃食全摆在餐布上,然后几人随意一坐,有说有笑的,就好像一家人出来野餐游玩一般。 邬阑惬意地往地上一躺,二郎腿翘起老高,脚尖还一点一点的,嘴里又开始哼着没有调的歌,反正谁也不知道她哼的是什么。嬷嬷见她那副模样,直翻白眼,也就只有她家姑娘那么不拘。本想说上两句,却被席婶拉住,她摇摇头示意嬷嬷别再说了。 嬷嬷连叹三声,邬阑闭着眼睛说道:“嬷嬷可别再叹了,女人可经不住叹气,叹一声老一岁,嬷嬷可知你又老了几岁?” “多少岁?”嬷嬷问道。 “生理年龄才四十多岁,可心理年龄已经七老八十喽~”。 “姑娘又诓我,人怎么会有两个年纪?”嬷嬷嘟囔道。 “自然有,像我,生理年纪虽然只有十五六,可心理年纪已经三十多了~”。 邬阑把前世的年纪也加一块儿了。 几人正吃喝说笑呢,就听见“扑哧~”一声笑,邬阑诧异,抬头一看,呆了~ 就见树后立了一块巨石,石上正倚坐着一位绝代佳人。不知怎么形容更贴切,就只觉着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聚在一起,霎那间化成美好,既成永恒。 邬阑呆了半响才回过味来,她咧嘴一笑,然后举起左手摇了摇:“嗨~,大美nui,你好啊!” 嬷嬷听到她的话,脚步踉跄,差点一头栽倒。这是姑娘家的礼数吗?简直要泪两行! 这位佳人又是“扑哧~”一声:“这位姑娘说话倒是有趣”,声音如出谷黄鹂,婉转清丽。 “嘿嘿~,相识不如偶遇,我叫邬阑,你叫什么?”邬阑问道。 嬷嬷已是泪千行:“姑娘家没有这么直白的问对方的”! “问个名字而已,又没问人家年纪,哪直白了?” 就连席婶和小樱都忍不住笑了。 这位美丽佳人轻挥衣袖,双手交握盈盈一拜,说道:“奴家姓薛名婉,字青莲”。 “薛姑娘啊,你好你好,见到你很高兴,来~,请你吃糖”。邬阑随手抓起一把小白兔奶糖就递给薛婉。 薛婉愣了一下,抿嘴轻笑,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糖说道:“邬姑娘客气了,咦~,这糖……”。 “哦~,这糖是我家做的,奶味的,很好吃”。 “你家做的?那你家是……”。 “我家就是抚莱阁,井巷那里”。 “原来是抚莱阁啊,那今日的点心匣子可是抚莱阁做的?” “咦~,是啊,姑娘也是灵岩寺的贵宾?” 薛婉脸上露出笑容:“奴家从未见过那么精致巧思的点心,都不舍得吃了,刚还在和嬷嬷说起这事,没想到竟在此就遇着姑娘了,真真是有缘”。 “我们姑娘可会做点心啦,还有糖,那糖也是我们姑娘做的,有各种糖呢,可好吃了”,小樱嘴里含着一块小白兔奶糖,时不时还吧唧两声。 “是吗?就不知有没机会请教一下邬姑娘了”。 24 再论治生 几人正聊着,就见远处急匆匆跑来一丫鬟,丫髻都跑得有些散乱,看到薛婉她们后,气还没喘赢就说道:“啊呀~嬷嬷啊,可让人好找!赶紧回去吧,大爷回来了,正在问姨娘呢”。 “这么快?好,醒得了,你先回去知会一声,婉姑娘随后就到”,薛婉随行的嬷嬷说道。 丫鬟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嬷嬷又整理一番,而后说道:“婉姑娘,咱快些吧,别叫大爷久等了”。 薛婉只得与邬阑作别,这突然相遇,又匆匆一别,不知再见又是何时? “这位薛姑娘是哪家的姨娘啊?”邬阑问道。 席婶若有所思:“听人说,那王家的大爷纳了一位秦淮名伎,据说那名伎能歌善舞,色艺冠绝,乃秦淮新八艳之一。不知是不是这位?” “呦呵~,那么牛逼啊?”邬阑惊诧道:“乖乖勒~,秦淮八艳哦,名气响当当!” 席婶一脸无奈:“重点是说王家,姑娘你想哪去了?” 第二天一早, 包子生意如常,天未大亮,四周依然昏暗,只包子摊前点亮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出一个个期盼的脸庞,蒸腾的热气也仿佛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结束早上的买卖之后,邬阑一行也整装出发,只留下张伯和阿囧看家。 今天依然是去灵岩寺,马车载着她们直到寺院门口的那片竹林,几人方下得车来,席婶手里还提着好大一个包袱。找到自己的帐篷之后,几人便开始整理,寺院派的小沙弥也提着热水进来泡茶。 待一切收拾好后,邬阑抓了一把糖塞到小和尚手里:“谢谢小师傅了,这些糖拿去甜甜嘴吧”。 小和尚不好意思,正想拒绝,邬阑又道:“都是水果味的糖,也不值当什么,拿去和师兄弟们一起分了吧”。 小和尚耳根通红,只得点点头收下:“谢谢施主了”。 席婶打开包袱,里面全是邬阑做的零嘴,准备今天让小樱在现场兜售的。有各种口味的糖,还有造型不一的棒棒糖,此外还有肉浦肉干,酒鬼花生,曲奇小馒头等,每种都用纸分包好,另外还备有拿来试吃的。 论辩还未开始,四周已聚集了不少人,而寺庙里烧香的人更多,大家都想在清晨烧一柱高香,佛祖会保佑全家平安。 小樱早提着零嘴去叫卖了,邬阑见时间尚早,便坐在帐里喝喝茶,吃吃点心,再听席婶聊聊八卦,顺便等待论辩开始。 而在辩台一侧的某一个帐篷里,薛婉正和刘嬷嬷说话,她今儿穿了织金妆花面料的对襟长袄,头戴一貂皮卧兔儿,金满池娇分心,下着十幅宽马面裙,腰间每褶各用一色,着色淡雅,前后正幅,轻描细绘,摆动则如月华,飘扬绚烂。 正在这时,薛婉的大丫鬟素雪“蹬蹬蹬~”地走进帐内,手里还拿着一小纸包,满脸哭笑不得的表情。刘嬷嬷诧异:“这是怎么了?” “燕子那死丫头,刚就在帐外鬼鬼祟祟的,本想叫住她,结果她一瞧见奴婢就跑,逮住她一问,她买了外食正想偷着吃呢。这小蹄子,是缺她穿了还是少她吃了?真是没出息!” “她买了什么外食”?薛婉奇道。 “诺~,就这个”,素雪把手里的纸包递给刘嬷嬷:“就是一包糖块,看着倒是挺精致的”。 刘嬷嬷打开纸包一瞧,笑了:“像是抚莱阁做的糖,昨儿那邬姑娘还给了姨娘一些呢,叫什么小白兔奶糖,呵呵~,老奴还从没听过给糖起名字的呢,这邬姑娘倒是有趣”。 薛婉听着也是一笑:“的确,这邬姑娘真真是个心灵手巧的,我瞧那点心匣子,都不忍心吃了,每样都那么精致美好,光看看都觉着不够,哪还舍得吃?” “那是,不过奴婢瞧着,还是大爷疼姨娘多些”,素雪有些得意道:“大奶奶那里都没有呢,也就大爷给姨娘讨了来”。 薛婉轻声一叹:“素雪,往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大奶奶与夫君,那是结发夫妻,情深意重,就是我,平日里也是敬重的很。” “哎~,姨娘啊,你就是太箍着自己了”,嬷嬷叹息道:“这苦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姨娘又何必这么自苦呢?况且……”。 “嬷嬷,别再说了”。 …… 话说在主帐这边,各位嘉宾也已到齐,寺院钟声响起,又一轮论辩开始了。 福亲王宣布此次的辩题为《再论治生》,而登上辩台的是四位新面孔,邬阑并不认识。 “为学者,当以治生最为先务”,其中一位抛出自己的观点。 而另一位则言:“但言学者治生上,尽有工夫则可。若以治生为首务,使学者汲汲营利,断不可也。且天下首务,孰有急于讲学耶?虽治生亦是讲学中事,但不可以之为首务,徒启营利之心。果能于此处调停得心体无累,虽终日做买卖,不害其为圣为贤。何妨于学?学何贰于治生?” “祝兄可是不同意治生为首务?”头一位发言者反驳道:“愚以为,治生尤切于读书!” “这位辩友,此言差矣,余并非不同意,而是……”。 “学问之道,无他奇异,有国者守其国,有家者守其家,士守其身,如是而已。所谓身,非一身也。凡父母、兄弟、妻子之事,皆身以内事。仰事俯育,决不可责之他人,则勤俭治生洵是学人本事。而或者疑其言之有弊,不知学者治生,绝非世俗营营苟苟之谓。” “赵学子所言极是,确尝以读书、治生为对,谓二者真学人之本事,而治生尤切于读书。……不能读书、不能治生者,必不可谓之学;而但能读书、但能治生者,亦必不可谓之学。唯真志于学者,则必能读书,必能治生。天下岂有白丁圣贤、败子圣贤哉!岂有学为圣贤之人而父母妻子之弗能养,而待养于人者哉!” 好一顿唇枪舌战,邬阑也听得云里雾里。 福亲王坐在主帐里,眉眼微垂,面无表情,手里还哗啦着一串佛珠。 陈宝见状问道:“爷,这几位……,您不满意?” “这读书人啊,就怕眼高手低,光讲大道理有何用”?福亲王摇摇头:“就像皇上经常说的,要务实”。 这时台上又换了两位学子。 “余以为,学者以治生为急,而治生以稼樯为先!”其中一位张口就来:“能稼穑则可以无求于人,无求于人,则能立廉耻;知稼穑之艰难,则不妄求于人;不妄求于人,则能兴礼让。廉耻立,礼让兴,而人心可正,世道可隆矣。” 而另一位则道:“余以为,农本商末,不妥!”,一句话引得台下嗡嗡声一片。 “为政之道,必先田、市”! “哇~”,台下一片哗然。 “劝农丰谷,田土不荒芜,为上善政一;而桑肥棉茂,麻苎勃郁;山林多材,池沼多鱼,园多果蔬,栏多羊豕;廪畜不私敛,发济不失时,水旱蝗螽不为害等,则紧随其后”。 “说得好!”连外围一些观看的百姓也叫好不断。 “居货不欺,商贾如归,列为中善政一。争长短,讼是非,虽义利不同,其争一也。我之以贾为生者,人以为辱其身,而不知所以不辱其身也。” 这位起身一拜,做了最后陈词:“故,农商交相重,工商亦本业!” 话声将落,台下四周立马热闹起来,有鼓掌欢呼的,也有不服气还想上去再辩一辩的。 “我之以贾为生!啧啧啧~”,邬阑赞道:“说得真是酷拽狂霸叼!” 嬷嬷又是一阵无语,姑娘又来劲儿了。 主帐内福亲王一副若有所思样:“你说这江南学子怎么就和其他地方的学子不一样呢?” 陈宝想了想道:“难到是因为这里都是以贾为生的?” “哈哈哈~”,王爷大笑:“陈宝啊,你今儿终于聪明了一回,没错!以贾为生!” 陈宝脸上堆满褶子:“嘿嘿~,那不是王爷您英明嘛”! “不是本王英明,哎!这是说道皇上心坎儿上了……难怪皇上这次会这么重视”。 陈宝心道,看来这位也是挂上号了。 邬阑惊诧这江南学子如此富有洞鉴,对当下社会正在发生的变革也如此敏锐。正如当下商书的流行,殊不知在同一时期的欧洲,商书也同样流行。这些商书的传播,正是印证了这时代的经济全球化的动力是商业化和商业的大发展。 想到此,邬阑这位“先知”的心中,不禁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开始幻想挣大钱…… 而主帐一旁的帐子里,沈大师和之修以及几位德高望重的文坛大佬正在一起谈论。 之修眼睛转了转,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连忙俯身同沈大儒一番耳语。只见沈大儒脸上现出了笑容,连连点头,随后叫人喊了陈宝来…… 邬阑正在做白日梦呢,梦见天上掉了好多金子下来……就听见沈大师的长随在帐外请安。 长随进来道明来意,邬阑惊的差点一头栽倒。 “哪尼?大师要我也上去辩一辩?哦买嘎哒!” 25 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哦~买嘎的!”,邬阑夸张的表情让长随暗暗发笑。 “这可以吗?这合适吗?不会被别人骂吧?”又三个连珠炮似的问题。 “先生说了,凡是想去辩一辩的都可以上台,自然包括女子”,长随忍住笑意说道。 邬阑抠抠脑袋,那……就辩一辩吧,然后跟着长随来到了大殿,原来地点已由竹林搬到了寺里。 四周围有屏风,想来是为了方便女子,不好当众抛头露面。邬阑坐在一屏风后,向四处望望,这里视线倒是挺好,看得到全场,而且其它几扇屏风之后已坐了有人,不知是哪家的小姐想来出出风头。 论辩正在进行,屏风之后的那几位小姐也不时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到是赢得了满堂彩。 邬阑四处打望,想找找有没熟人,却听见有人说道:“请第二扇屏风后的小姐回答一下吧”。 “请第二扇屏风后的小姐作答”,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扇屏风?是我吗?邬阑反应过来:“呃……”,辩啥呢? “呃……”,邬阑还是想不出,这时大厅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沈大师微微皱眉,连之修都为她捏把汗。 “呃~,个人要治生,国家也要治生嘛”,她憋了半天,只有把后世新闻里常说的搬出来:“国家的治生手段大致可分为三类产业,第一产业为农业,第二产业为工商业,那第三产业呢,就是服务业”。 这句话一经说出,四周就渐渐安静下来。 “要紧抓第一产业,重点扶持第二三产业,来反哺第一产业。不仅如此,还要建立以各州府为单位的有效的统计制度,已作为制定政策的依据。” “这位姑娘,能否详细说一说呢?”有一位学子问道。 “呃……,就好比要时刻关注百姓的菜篮子,随时观察米价、肉价、菜价等等,把一段时期的价格变动汇成数据,发现规律,预测未来走势,这样在制定政策方面就有的放矢。要保持供应平稳,这样市场才稳定,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来投资,经济才能发展。经济发展了,钱袋子才会鼓,国家才有税收……” 好一通瞎掰,邬阑那个汗啊!也不知道能不能过关。 “这种说法到是头一次听说”,有人在人群里窃窃私语,还有人皱眉思索:“姑娘可否再说得明白些?”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众位明白,去米市,布市,菜市做做调查,问问这一段时间时间的价格如何,记录下来,看看是否有变化,是什么导致的变化,这样大家不就明白了吗?哪还需本姑娘在这里给你解释?” “扑哧~”,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位姑娘说的是,想弄明白不如自己去实践,实践出真知”。 “姑娘你请继续,莫叫人再打断”。 “呃……好吧,继续”,邬阑无奈又说道:“政府还要打造良好的营商环境,比如要规范牙行,坚决取缔非法牙行。还有就是要出台恤商法令,以保障商人的人身财货的安全,给予守法经营的商人一定程度的税收优惠。这样整个营商环境的改变,经济才有活力,才能实现诸位所提的‘奢易为生,奢致市易,奢能养贫’的想法,否则,一切皆是枉然”。 …… “哈哈哈~,这丫头!”,在大殿的西侧的一排竹帘之后,福王爷正斜靠在紫檀木的官帽椅上,笑得正开心。 “嘿~,奴婢瞧着这邬姑娘可比其他人说得好”,陈宝在一旁啧啧称奇:“这词儿,可都真新鲜”。 “这丫头,本王到是小瞧了”,福王爷笑过之后,眼里露出一丝兴味。 而东侧的竹帘之后,之修满脸笑容的望着沈大师,那意思仿佛是说,看我出的主意多好! 沈大师也面带微笑点点头:“记得曹当家也曾同为师探讨过此类问题,不曾想在这里又听到了。可巧,他两到是不谋而合。” 之修一愣:“曹当家……曹家的大当家?” 沈大师抿抿嘴,双手十指交握,不置可否。 还在大殿中央的邬阑,总算松了口气,擦擦不存在的汗,两手一拱说道:“见笑了,见笑了”,说完赶紧溜了,再不走可就下不来台了。 走到殿外,嬷嬷她们正等候在此,小樱见邬阑出来,高兴的上前挽住她:“咱们可都听了,姑娘你说的真好!” 邬阑嘿嘿两声,心里发虚。 “姑娘你是没瞧见,其她几位小姐那脸可都气歪了”,小樱神气地说道:“其中有一位,那眼神可凶了,恨不得要把人吃掉一样”。 “哦?那是为啥?”邬阑奇道。 “哼!能为啥?不就是姑娘碍着她们的眼了吗?” 邬阑无语,碍不碍眼这事跟她没关系,好伐! 再回到大殿,论辩还在继续,而福王爷由陈宝伺候着去了禅房休息。 禅房里摆着一张紫檀围子三屏风的罗汉床,上置一束腰齐牙条小炕桌。福亲王倚在厚厚的软垫上,伸手接过陈宝刚泡好的龙井,揭盖吹了吹,饮了一口便放在炕桌上。 “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福亲王问道。 “自然是按您的吩咐去查了”,陈宝低头说道:“据孙富海打听来的消息,这邬姑娘啊,还真是多灾多难”。 “哦?怎么讲?”副王爷抬头瞧了瞧他。 “据查她们当初的确是从京城出发,走到德州本想登船走的,可是遭了骗子,损失了些银两,又丢了一个包袱,这邬姑娘还病了一场。后来又改走了官道,路上正巧遇着季大人一家返乡,正好顺路就跟着他们车队一起,结果才出了德州又遭了劫匪,这邬姑娘也真是倒霉,慌乱中跌下马车受了伤,当时就晕了过去。后来听说是伤了脑子,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得,连她身边的嬷嬷都不记得了”。 “啧啧啧~,瞧瞧这都什么事儿啊”,福王爷扯扯嘴又道:“这劫匪跟那季家有关?” 陈宝沉思半晌:“据孙富海说的,多半有关,那季家的二爷不是……” “哼!那季震庭也不是个好东西”。 “当初在京城那帘子胡同的事不是闹得挺大的吗,就跟这季家二爷有关”。 “得得得,别老说季家,听着就烦!”,福王爷不耐烦道:“这丫头的来历可查着了?” “还未查着”,陈宝略带赧色道:“不过孙富海到是偶然间知道了一件事,颇耐人寻味。” “啥事,还颇耐人寻味?” “就是十六年前,那弗朗西斯的老父亲……” “等等,弗朗西斯?耶稣会?”听到这句,福王爷连忙俯身过来。 陈宝点点头。 王爷又皱紧了眉头:“他那父亲怎么了?” “那弗朗西斯的老父亲曾收留了当时京城一个官宦人家的弃婴……” 王爷一听有些糊涂了:“那跟这丫头有啥关系?” “那萧家青娘曾经可是那老弗朗西斯的教女啊,老弗朗西斯曾是她的教父”。 “那……就是说,这弃婴有可能就是这丫头?”福王爷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目前还不能肯定,不过可以按着这条线去查”,陈宝说道。 “查!给本王接着查!” “爷啊,奴婢省思这事儿吧……要是这丫头真跟那邬大人有关系,那邬家……,还有那邬家的老夫人……” “邬家怎么了?依本王看,这邬家也是蛇鼠一窝,除了那邬踪海还算个聪明人”。 陈宝心下好笑:“爷,您可悠着点,这邬家还有个贵妃呢”。 “切~!他家那老夫人,就是个糊涂人!” “虽说他家老夫人糊涂,可那邬大人还是得皇上看重”。 “要说有谁能让本王看不透的,这邬宗海到是算一个。虽然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做出来的事,确是叫皇上挺满意的。” “所以贵妃才得宠啊”。 “哎~,皇上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这厢禅房里正聊着邬阑的身世,当然她是一点都不知道。此刻邬阑一行人正悠悠往灵岩寺西南角方向去。那里有一大片都是雨花石,那可是雨花石的正宗产地。 “话说有这么一个故事,讲的是梁武帝时期,有一高僧叫云光法师,在此讲经,他精诚所至,感动上天,天花纷纷落下,落在此地就化成了五彩石头,故称为雨花石,其将经出就命名为雨花台”,席婶又在讲她的神话传说。 邬阑撇撇嘴:“这是讹传讹,这世上哪有什么神话?这里之所以有雨花石是因为这里是长江的冲击平原,这里的石头是江水常年冲积而成,什么天花降落形成的,全瞎扯”。 她们一行人边说边走,渐行渐远。谁都没注意,就在刚才她们落脚处不远的地方,一块大石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影。 “公子,刚才那姑娘说的什么冲击平原是什么啊?”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问道。 那位公子转过头来,用手敲了他一下:“公子我又不是神仙,岂能事事都知道?” “公子刚才还在说这些石头可能是水冲成的,这不,刚那位姑娘也说了这些石头是江水常年冲成的,您和那姑娘说到一处去了”。 26 风花竞入畅春院 自打邬阑在论辩中出了风头,她以及抚莱阁在学子们心中的地位更盛了,连带那位“逢考必过”的猫神仙。 这抚莱阁成了名符其实的网红打卡圣地,莘莘学子们心中的圣地。红到什么程度?那香火就没断过,来拜的人一日比一天多。邬阑索性在门口那块地上僻出一小块,为猫神仙修了一个小庙,其实看着更像一个猫窝,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真住了一只猫,是一只漂亮的橘猫。 阿囧每天又多了一件事,就是给猫主子当铲屎官。阿囧伺候的可精心了,这让他每天都乐在其中,人也开朗了不少,脸上也时常带着笑容。想想阿囧以前的遭遇,席婶很是感叹,要不是姑娘的出现,他现在在哪里都还不好说,说不定早被人抓去黑煤窑做苦工了,那种日子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阿囧,你可得记住姑娘的恩啊,没有姑娘就没有阿囧你,得对姑娘衷心!” 阿囧仰起头挺起胸膛说道:“姑娘就是我阿囧的再生父母,小的一辈子都会记住姑娘的恩,不会忘记!” 席婶心潮起伏,她看着阿囧的笑容,不禁又想起邬阑说过的话‘只要活着就有盼头’。她现在可看的明白,只要有姑娘在,这生活真的是有盼头了。 “姑娘还让小的每月要存钱,不要乱花”,阿囧又说道。 “哦~,存来做什么?“席婶故意拉长声音问道。 阿囧神情忸怩,小声嗫嚅道:“要小的存银子以后好娶媳妇……” “哈哈~,姑娘可没说错,等阿囧存够银子就能取小媳妇喽~”。 …… 今儿抚莱阁来了两位客人, “他们说是谁推荐来的?”邬阑正在书房里,她抬起头来问嬷嬷。 “说是郝少爷介绍的,想在咱抚莱阁住上一段时间,可老奴觉着这二位来者不善,姑娘你看……”,嬷嬷说道。 “这开门做生意迎的就是四方客,哪有拒绝客人上门的?”邬阑奇道。 “可是……”,嬷嬷有些欲言又止:“他们看起来有些凶,不像是好人”。 邬阑无语:“那我去看看吧”。 来到前厅,就见“两只熊”坐在方桌前,悠然地品着茶。邬阑一见这场面差点笑出来,有点喜剧啊。 虽说这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那也不用穿着貂毛氅衣,带着貂皮帽子,人裹在一堆毛里,看着到挺像暴发户,怎么看怎么好笑。 听见脚步声,“两只熊”回过头来,邬阑又连忙低下头,极力抿住那就要裂开的嘴角,几息之后才抬起头来看着这两位说道:“二位好,我是这抚莱阁的当家,姓邬,听下头人讲,您二位是郝少爷介绍来的?” “嚯~,姑娘家做当家,这年头还真是少见啊”,其中一位“***”双手一拱,说道:“我二人是郝家二爷介绍来的,说是这井巷有这么个抚莱阁,住着挺不错,吃得也挺好,所以就来看看”。 “那您二位怎么称呼?来自哪里?” “在下刘瑾,这位是属下刘愚。我二人来自辽东,因与郝家二爷有些买卖上的事,需耽搁些时日,所以就先来找个住处”。 “哦~,既然是郝少爷介绍的,自然不能怠慢,只是二位刘大哥,在小店住宿可不比外头客栈便宜”。 “呵呵~,听说二爷十分推崇抚莱阁,我等也是慕名而来,这价钱自然是当家你说算,我等也没有讨价还价的习惯,就是图个来往进出方便。” “爽快,这抚莱阁的住宿是每人每天半两银子,含一日三餐外加宵夜。如果一次性交付一月以上还有折扣”。 “还是当家的爽快,那就这么定了”。 嘿~,有钱银!价都不讲,不差钱啊。 给这二位安排后院二楼的一套“总统套房”,其实就是复式厢房,大间套小间,坐北朝南,还带独立卫生间加豪华大浴缸。屋内自然通了暖气,人一走进房间,就如走进了春天一般。靠墙放了一张六柱式的架子床,四周帷幔低垂,一旁还放置了一雕花衣架,另一边墙还有一排顶天的衣橱。靠窗放了一张翘头案,一品字栏架格,两把圈椅。小间则是一张罗汉床,一对雕云龙纹小柜,和一套花卉纹方桌凳。 这二位看过之后,甚是满意。那“***”说道:“这小地方弄的到是不错,清净不说,还挺雅致。” “你可还记得那日,你我二人在露香园门前遇着的那一对主仆吗?”刘瑾问道。 “咦~,主子你可是说的那位狂妄自大的小丫头?”刘愚嘿嘿一笑:“不会是这丫头吧?” “她说她姓邬,可还有印象?” “对啊,这丫头不就姓邬吗?她……”,刘愚有些惊讶。 刘瑾没接话茬,转身又到洗漱间瞧了一遍,越看越惊讶:“这就是那冲水马桶?的确像郝二爷说的,是个神奇的物事。” “属下看着也不错,到时问问这丫头,把这东西弄回咱辽东的府里去”。 …… 而邬阑这会正在厨房捣腾火锅呢,她要准备卖火锅了,大冬天有什么比吃顿火锅更暖心暖胃的?所以今儿试了两种锅子,一种红锅,另一种是加了高汤的原汤锅子。小樱阿囧在一旁洗洗切切准备菜品,他两还没吃过呢,所以正盼望渴望加翘首期盼着。 底料是炒好了的,那牛油炒的底料散发着一种勾人食欲的香气,又随着风飘散开来,飘到了隔壁,又从隔壁再飘到了后院。 刘愚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呵~,主子可是闻到了一股香气?” 刘瑾呵呵一笑:“不知这丫头弄啥吃的?看来今晚你我有口福了。” “嘿嘿~”,刘愚搓了搓手掌,满脸兴奋:“那郝二爷不是说这丫头最会弄吃食吗?咱不就是冲这个来的?” 看看食材准备的差不多了,邬阑把炒好的底料放到铜锅里,还是专门找铁匠定做的鸳鸯锅子。然后就吩咐阿囧把所有处理好的食材全搬到外间窑炉旁的长桌上,再置好锅子,一旁还放了已调好的蘸料,一切准备就绪。当然,还为今儿来的两位住客准备了另一套鸳鸯锅。 邬阑让席婶把她夫君也一起请来,她兴冲冲地去了家里喊人。 正当大家准备开吃了,见嬷嬷拿着一张帖子进来,递给邬阑:“这是那薛姑娘的丫鬟素雪送来的帖子,说是她家夫人想来拜访咱抚莱阁”,嬷嬷说道。 邬阑惊诧道:“薛姑娘?薛婉?” 这晚上来送帖子,是个什么规矩? 27 美味多巴胺 “这薛婉下帖子来做什么?”邬阑问道。 “只是说三日之后来府上拜访”,嬷嬷翻了翻帖子说道。 “那先不管她,咱们吃吧”,邬阑瘪瘪嘴。 席婶领着一位中年男子进了来,她走到邬阑面前双手叠放微微屈膝道:“姑娘万福,这是奴家的夫君,姓舒名岱忠”,席婶转而对他道:“夫君,这是当家,快来给姑娘见个礼”。 舒岱忠上前一步,双手前举俯身作揖道:“小的见过当家姑娘”。 邬阑侧身,两手叠握屈膝还礼道:“先生客气,都是一家人,无需多礼,先坐下再说吧”。 舒岱忠心头讶异,这位当家姑娘不论尊卑,到是一个不拘的性子。 待大家坐定,邬阑开口道:“今儿邀请大家聚一聚,一是品尝一下这火锅,之后呢准备正式推出,二是抚莱阁也顺利开业了,多亏大家齐心协力,我就借此感谢大家了,以后还要多多努力,把抚莱阁越做越好,大家也一起发大财”。 此时锅里的红汤白汤早已翻滚,嬷嬷跟席婶吃过一回,所以很熟练地操作起来,而其他人则有样学样。一时间席上笑语盈盈,蒸汽熏热了脸颊,虽然冬天寒冷,可守着一大火炉子吃辣锅子,不但不觉着寒冷,反而浑身上下血液循环加速,通泰无比。 吃过一轮之后,那洋相就出来了,阿囧没吃过辣,结果被辣的满脸通红,像某种动物一般伸出舌头,还不停的找水喝。小樱虽被辣成了香肠嘴,却是越吃越欢,嬷嬷也是嗜辣成性,更是吃得欢。而舒岱忠在品尝之后又喝了些小酒,这话也多了起来。 “妙啊,早听内子提起过这火锅如何好吃,如今一试果然美味无比。尤其这名字取得好——海底捞,呵呵~,妙哉妙哉!”,他晕了一口小酒,摇头晃脑又接着道:“要说这狗椒虽然个头不大,可是辛辣无比,并没有太多人喜欢,倒是那些来自川黔湘几地的人喜食成性。” 邬阑心想,那你是不知道这辣椒在三百年之后早已风靡大江南北,何止这几地才吃? “要说这黔地为何嗜辣?就得先说说这黔地的交通,自古道路艰险又交通不便,不像蜀地产井盐,外面的盐又运不进,导致当地盐价高昂,百姓吃不起盐啊,就只有拿这狗椒来代替盐,长此以往,这黔地居民就嗜辣成性了。那蜀地又为何又嗜辣成性?当然,这蜀地是因为自古就尚辛香,好滋味,所以也嗜辣……” 邬阑心头好笑,这读书人喝了酒就是话多。 席婶见他又犯了毛病,懒得理他,自顾自夹着锅里的菜。而小樱无奈道:“爹爹啊,你又掉书袋子?” 舒岱忠一脸不赞同:““诶~,爹爹这不是掉书袋子,囡囡啊,爹爹这是说道理讲民生……”。 转而又向席婶说道:“夫人呐,您说夫君可是说得有道理?” 席婶一翻白眼,无语…… 这两夫妻有意思,邬阑扑哧一笑,说道:“不如先生先吃着,道理慢慢再讲?” “当家说的好,道理要慢慢讲”,舒岱忠又晕了一口酒道:“就好比这盐价,江南一带啊,都是煮海为盐,这盐价就关乎薪价。但是产盐郡县薪贵邻郡啊,百斤一担就值新米一斗,准银六分至一钱。所以这盐价最高则一钱,最低呢可以一分以内,故私盐绝……” “先生讲的好啊,不如再多讲讲?”邬阑听着有点兴致。 舒岱忠见有人愿听,很是高兴:“还是当家的明白道理,我夫人呐,平时与她说说道理,就是嫌为夫唠叨”。 席婶眉毛倒竖:“舒岱忠你行啊,今儿当家的在,来劲儿了是吧?” 舒岱忠呐呐道:“夫人在此,哪敢呢?这不是当家的想听听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犹如蚊子声。 席婶哼了一声不再言语,继续往锅里夹菜,还给他碗里添了不少。 舒岱忠嘿嘿一笑:“还是夫人好”,而后又看看小樱:“囡囡就只顾自己”,说完还朝她瞪了一眼。 小樱平白受了白眼,大感冤枉:“爹勒~,又喝多了吧……” 邬阑瞧这一家子挺有趣,到是像她后世的舅舅一家,看着平时吵吵闹闹,其实感情颇好。 “要说如今,四方无事则生聚广而贸迁易,贵亦贱之徵也”,舒岱忠又继续道:“好比边远地区道路阻梗,贱亦贵之机也。是以记录风俗之变迁,物价之涨跌,足验民生休戚焉!” “先生说的在理啊”,邬阑不禁点点头道:“就好比这米价,这月贵一点,下月又跌一点,这涨跌不仅仅是价格问题,而是民生问题,所以如果能建立相应的机制,就能根据物价调整制定政策……” 舒岱忠一听放下筷子,双手一拱说道:“当家的可是明白人,远不说朝廷,就说这州府县衙,如能时时关注这柴米油盐,那老百姓的日子,不说好过不好过,至少有个盼头也好啊……” 邬阑心下赞同,于是又问道:“听席婶说先生曾经也是读书人?” “哎,祖上的确是耕读人家,遭逢变故,是以曾弃儒从商,未曾想又遭人陷害,以至于家道中落,如今全靠了夫人才能勉强维持”,他看着席婶:“为夫惭愧啊……” 席婶眼中流露温情,却假装呵斥道:“哼~!我看你是喝多了,唠唠叨叨好不烦人!” “嘿嘿嘿~,知道娘子是刀子嘴豆腐心,为夫这心里清楚……”,话未说完就一骨碌溜到了桌底。 席婶无语,颇有些尴尬:“姑娘莫怪,我这夫君喝了酒就这样,话多又唠叨,待会儿煮点醒酒汤就无事了”。 “呵呵,你家夫君到是屈才了,怪道席婶你平日里讲话做事有条有理,且颇有想法,原来是你夫君教的好”。 席婶脸色微红道:“姑娘谬赞了”。 再说后院的两位客,一顿火锅那是吃的酣畅淋漓。 刘愚甩开膀子一顿猛吃,而后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痛快,好久都没正经八百的吃顿肉了”。 刘瑾比较斯文,不像他那么豪放,可也吃了不少:“这种吃法到也不是头一次,这红彤彤的辣锅子还是第一次,虽说口重了一些,反而能激发食欲”。 “这个痛快,老子喜欢!就不爱那清汤寡淡的,嘴巴能淡出个鸟!” 28 海底捞 第二天, 邬阑把门外那一片地再整饬了一番,原本搭的竹棚,加围了一层竹帘,又做了木围挡,这样可以阻挡些许冷风。棚内又立了几个烧煤的炉子,热力持久,不但能取暖,还可以烧些热水。同样四五张桌子,每张桌子经过改造,桌面挖洞来放置锅子,而下面同样是炉子,吃火锅的同时还能取暖。 这底料是邬阑选了几十种香料按不同配比,外加辣椒花椒炒制出来,再配以大骨高汤。在寒冷的天气,那诱人香气格外勾人的食欲,不用吆喝,就自然有食客上门。 “这抚莱阁又卖什么好吃的了?老远就闻到了香?”食客一进来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当然是火锅,咱叫海底捞“,小樱熟练的招呼着:”有两种锅子,一辣一清汤,这种火锅最适合冬天吃了”。 “嘿嘿,海底捞?这名字有意思,这不就是涮锅子吗?冬天吃到是正合适,只是这辣锅子咱可吃不惯。” “那还有清汤锅子呢,味道一样的好,再配上自制蘸碟,保管你吃了一回又想二回”。 “嘿,你这丫头到是会说,那就来清汤的吧,觉着好了下回还来。” 不到一会时间,几张桌子就全坐满了人,连带外面还等了好些人。棚里热气蒸腾,吃着火锅的人挥汗如雨,这让外面等候的人羡慕不已,那香气又撩人味觉,即便那再稳得住的人此刻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抚莱阁虽说地方小,生意却出奇的好,那也没办法,谁叫人当家的会弄吃的呢。 而刘瑾二人此时正坐在茶室里,泡了一壶雀舌牙,二人正惬意的边品茶边聊天。茶室里通了地龙,所以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而室外却是寒风冽冽,冷风卷起砂石拍打着竹帘劈啪作响。 刘瑾一手支起头,半眯着眼睛,斜倚在矮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丫头挺能干啊,瞧把这小院子弄得挺不错,以后谁娶这丫头,到是有福气。” “呵呵~”,刘瑾一笑:“阿愚啊,你这话恐怕说得太早了”。 “为啥?”刘愚奇道:“瞧她的年纪也及笄了吧,该找婆家了”。 “你瞧这丫头,就不是个柔顺的,行事作风颇有些男子气。最难得是还有眼光,岂是那后宅里的一朵娇花?” “切~!再厉害也是女子,这世上能干的女子多了去了,最后还不是一样嫁人,以夫为天,生儿育女,侍奉双亲?” “可总觉得她不一样……” 室外依旧寒风呼号,而室内却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阿囧都来回添了几次水了,这两位还聊兴正浓…… “事办的怎么样了?”刘瑾眯着眼睛问道:“那郝家二爷可还靠谱?” “人虽是油滑了些,办的事还算不错,毕竟商道有商道的规矩”,刘愚答道。 “那曹家还没消息?”刘瑾睁开眼睛看着他。 刘愚抠抠脑袋,神情颇为苦恼道:“问了中间人几次了,都说再等等,这帖子也下了,礼也送了……” “不急,慢慢等”,刘瑾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主子,咱为啥非得找这姓曹的?别人就不行?我看那王家就可以啊?”刘愚不解。 半晌,刘瑾才又说道:“王家,不过是小巫,那曹家,才是巨鳄。只是曹家一贯低调,不显山露水,不代表他们可以被忽视”。 “那咱为何还要来这江南插一脚?依属下看,咱就在那辽东也挺好的”。 刘瑾轻叹一声:“阿愚啊,记住这句话,今时不同往日!世道变了,自那四十年前就变了”。 一阵沉默…… 沉默之后刘愚又半开玩笑地说道:“听说那王家大爷纳了一位秦淮名伎,这位可是艳名远播,色艺双绝啊,多少人羡慕”。 刘瑾懒懒的抬起头,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 邬阑几人忙活了一整天,看着天色渐暗,食客也渐渐散去,正准备收摊关门。此时却听见门口又响起马蹄声,随着一声吆喝,马蹄声渐止。 邬阑出得门一看,一辆布林布林的马车停在了门口。车上跳下一位小丫鬟,穿了一件三色缎子水田小夹袄,玉色盘金彩绣绵裙,外罩一件青色褂子,梳着丫髻,眉额出还横了一根小辫。这丫头跳下车先左右打量了一番,又抬头瞧了瞧抚莱阁的金字招牌,而后对车里人说道:“小姐,是这儿”。 过了半晌,只见车帘一撩,一个身影正待弯腰下车,一手还搭在丫鬟身上。邬阑只瞧见一团红色在眼前晃过,紧着上前两步,两手交握身子微微一伏,行了个万福:“二位好,二位可是来这抚莱阁的?” 小丫鬟的眼睛滴溜溜一转,把邬阑浑身上下看了个遍,而后说道:“你就是当家的?” 邬阑笑着点点头。 这小丫头回头又同那位小姐嘀嘀咕咕半天,那位浑身上下都被一件大红猩猩毡斗篷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瓷白小脸。 邬阑等了半天,那小丫头才又回头说道:“听说你这有什么火锅,我家姑娘想来尝尝”。她歪着头瞧着邬阑,又小声嘀咕了一句:“早闻着你这香了……” 邬阑差点笑出来,她想了想而后说道:“那二位不如去到里间,那里清净些,再给你二位置一小锅子边烫边吃,如何?不会像外面一样。” 小丫头一听十分满意道:“那还不是快些带路……” 抚莱阁内堂格局并不大,本就是原先倒座改成的,把原先的角门改成进出铺子的大门,而正门还是正门,只供自家人和住宿的客人进出。 内堂都隔成独立隔间,类似榻榻米的风格,门口用布帘子一挡,私密性挺好。这两位小姐丫鬟正坐在这样的隔间里,四下打望,一脸抑制不住的兴奋。 “小姐啊,今儿奴婢可是大胆了一回,要是被嬷嬷抓着了,奴婢这小命就交代了”。 “切~,不是还有小姐我嘛,咱吃了就回神不知鬼不觉,不要说嬷嬷,就是冬梅她几个指不定都不晓得”。 丫头苦着脸说道:“那可未必……”。 说话间,小樱抬着食材器具锅子就进了来,锅子里飘着诱人的香气,两位一闻见香味,就立马把担忧苦恼抛在脑后。待小樱布置好,又拿出两个大布罩子罩住两位解下来外罩斗篷:“这是以防火锅的气味沾染上衣物”。 小丫鬟赞许道:“这考虑的挺周到”。 小樱把一切摆放好之后便退了出去,两位相视而笑,其中那位小姐还语带兴奋地小声说道:“哈哈哈~,早就馋的不行了,可算是等到了”。 时辰已不早了,抚莱阁众人早就吃了晚膳,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樱这才从外间返回,脸上还带着哭笑不得的表情,一进来就跟着邬阑面前八卦:“那位小姐可真能吃,不但菜品吃的干干净净,连锅子里的汤都给喝了个干净,那么辣,也不怕明儿闹肚子。” 邬阑哈哈一笑:““亏得给她们准备的是小锅,要是那大锅,估计就得叫大夫了。” 第二天,城西县衙的马县令一家,果然一早就叫了同庆堂的大夫。 不到一刻钟,大夫就摇着头出了县衙,嘴里还嘀咕道:“还以为是啥大病呢,就是吃坏个肚子就那么闹腾”。 随行的小徒扑哧一笑:“这小姐也太能吃了……” 29 合伙契约 城西县衙,马府后宅。 冬梅端着一湘妃托盘,上面放着一碗才熬好的药,沿着回廊走过,转过弯,便到了院子的正面,一边是回字栏杆,一边是碧纱和合窗,嵌着红色琉璃,甚是精致。当中支起一扇,其余几扇都闭着,窗里又半卷着一幅粉红绣花围子,一缕袅袅香烟从窗缝里隙出来。冬梅一瞧,立马瞪了眼睛,加快几步走到门首,一把揭开布帘,又掀了班竹帘子,进到了屋里。先去合上了琉璃窗,然后径直走到靠里的香楠雕花玲珑小床前,四周垂着海棠红纱帐。 冬梅一撩帐子:“姑娘啊,昨儿夜里才闹了肚子,今儿才好了些,这回怎么又开了窗?仔细受……!” 马姑娘正半靠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嘴里还啃着一苹果,浑身上下只穿了一身短襦。冬梅瞬间无语,还好屋里通着地龙,并不觉着有多冷。 “要是被嬷嬷知道姑娘你这样,奴婢几个又得挨罚了”,冬梅找来裙袄替姑娘穿上,又道:“那雨儿已经打了板子,趴床上动不了了,难不成姑娘还嫌奴婢几个……” “得得得,这事也怪我,昨儿是吃得有些多了才闹的肚子,要不然也不会闹这么一出”,马小姐又苦恼的抠抠脑袋道:“你说这锅子怎么就那么香,虽说闹了回肚子,可现在一想起来吧,还是止不住流口水啊!” 冬梅低下头忍住笑,半晌才又说道:“姑娘还是先承热把药喝了吧”。 马小姐端起碗就一咕嘟喝光了药,接过冬梅递来的巾子擦了擦嘴,还是一副很苦恼的样子:“上回在寺里吃得那点心听说就是抚莱阁做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吃到,都没见着她们在卖点心啊?” 冬梅艰难地忍住笑,可肩膀还是一抽一抽的,心想我家小姐到好,成天只想着吃。 “不行!这事得给琦姐姐她们写封信说说,让她们快快来江宁”。 …… 吃过晌午,邬阑就坐着马车来到了露兄茶楼,今儿是薛婉帖子上约的时间。 来到露兄门口,下了马车也没停留径直上了二楼,在定好的雅间里等待。 茶小二上了一壶果仁茶,又配了几碟茶点,然后退下关了门。邬阑看着这壶果仁茶,里面放了不少干果,有核桃仁、松子、笋干、杏子、橄榄等等,喝着口味到是不怪,只是邬阑不太喜欢这种泡茶,但是嬷嬷却喜欢喝。 时间刚过未时三刻,就听见门外响动,邬阑回头一看,门口正好进来一人,却不是薛婉,而是她身边的刘嬷嬷。 邬阑皱眉。 只见这位嬷嬷紧着上前两步,双手一搭,身体一屈行了一礼道:“实在对不住邬当家,因着我家夫人身体有恙,本来是约了邬姑娘,如今只得老奴前来,一来是给姑娘您道声失礼,而来也是有求于姑娘,所以还请姑娘见谅”,说完又深深鞠一躬。 邬阑见她神情不似作伪,神色稍缓,说道:“嬷嬷请起吧,先坐下再说”。 待三人坐定,邬阑便问道:“你家夫人这是……?” 刘嬷嬷叹了声气:“我家夫人身子本就差,再加上这几日操劳,结果就病倒了”。 “那……”,邬阑不知说什么好:“天气寒冷,得多注意添衣保暖,也得多注意饮食”。 “老奴多谢邬姑娘的关心”,刘嬷嬷低头道谢。 “不知你家夫人找我可是有啥事?”邬阑问道。 是这样的,因我家大夫人过几日要办赏花宴,此次是我家夫人在里外操持。因着那日在灵岩寺见着姑娘的手艺,后来又凑巧遇着来姑娘,又知道了姑娘还有做糖的手艺,让我家夫人印象深刻,所以此次赏花宴夫人就斗胆想请姑娘您来制作像生糖和一些茶点”。 邬阑一听这不就是生意上的事吗?直接派人来抚莱阁定下就好啦,为啥非得把人叫到茶楼里来说? 嬷嬷一看邬阑的表情就明白,于是又说道:“姑娘莫怪,老奴也知道此次太过唐突,哎~”,她沉默半晌后又道:“想必姑娘知道我家夫人,出身旧院……,其实如夫人天性淡泊,并不喜肥美浓重甜腻之物,只是我家大爷喜食甜食,海物,腌腊之物,她就经常钻研各地食谱,或者是哪里有新奇的风味,就去寻求制作方法,然后用慧心巧手做出来让大爷品尝,她为大爷花尽心思制作各种美食。” 嬷嬷顿了顿,润了一口茶继续道:“或许邬姑娘没听说过,如夫人还特别会做一种酥糖,人称“婉糖”,这种酥糖外脆內酥,甜而不腻,大爷特别喜欢吃……” 邬阑静静听着刘嬷嬷的讲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天夫人在灵岩寺正好遇着邬姑娘,真是一见如故,恰巧姑娘又给了夫人一把糖,说实话,那糖既是夫人都没有见过,更别说吃过,不怕姑娘笑话,就是老奴这么不爱吃甜的,也是喜欢的很。再加上那天的点心,确实精致,以老奴所见,那天凡是得到了那点心匣子的宾客,就没几个舍得吃的。所以夫人那时就起了结交之意,只是,夫人的出身,怕影响姑娘……” “嬷嬷可是说了两层意思?一是此次赏花宴希望由我抚莱阁制作糖和茶点;二是希望我能够教你家夫人做糖,是吗?”邬阑直接问道。 刘嬷嬷面带赧色道:“姑娘说的是,当然如果姑娘能够答应,我家夫人自当奉上丰厚报酬,如果……,夫人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 “呵呵~,这并没有什么困难,况且你家夫人还付学费,我自然愿意。”邬阑爽快道:“只是,一码归一码,生意上的事先说断后不乱,需写下协议并交付定金,而你家夫人学艺这事,另当安排。” 刘嬷嬷见邬阑如此爽快的就答应了,心里高兴,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真诚:“自然自然,老奴这里代我家夫人谢谢邬姑娘了!”说罢低头弯腰鞠了一躬。 回去的路上,嬷嬷问邬阑:“人都说女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可老奴觉着这位薛姑娘好像不是这样”? 邬阑并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坐在那里,若有所思。 30 吃货的世界 没有诗和远方 这两天最热的话题莫过于王家大奶奶要开赏花宴。 要说这王家大奶奶出身也是不凡,陈郡谢氏旁支长房嫡女。虽说是旁支,可谢氏家族自两晋起已绵延千年,古老的氏族其底蕴犹在。而王谢联姻也是两个家族的传统,所以,当谢大奶奶嫁过来时,嫁妆之丰厚令人咂舌,光是田庄林泽这一项就有近万亩做陪嫁。这样的婚姻联盟自然给王家也带来极大的好处,有了这样强有力的经济支持,那王家的大爷才能攫取更多的政治资本和经济资本。 这王家的大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是长袖善舞的商人?还是一个老狐狸式的政客?邬阑心里一直在侧写这位好似传奇一样的人物。 郝大壮在“失踪”几十天后又光临了抚莱阁。 “嘿啊~嘿啊~嘿啊~”,人还未进来,笑声先到:“几日不见,这抚莱阁又添新的买卖了?看来当家这生意是越做越好啊。” “还是托您郝小爷的福啊”,邬阑笑道:“多日不见,您这是去哪发大财啦?” 郝大壮憨憨地一笑:“发大财可不敢说,只是代朋友跑跑腿挣个辛苦钱而已”。 切~,外表猪相内心嘹亮,就是说的这位。 “您少爷今儿又是什么风把您吹到这了?”她又问道。 “呵呵呵~,自然是银子的香风,本少爷今儿来给当家你谈桩买卖……” 那是铜臭味吧,邬阑暗暗好笑。 一番交谈之后…… “你想做这火锅买卖?”邬阑惊讶地问道。 “难到当家你不想把抚莱阁做大?”郝大壮反问道。 邬阑当然想把生意再扩大,如今她只靠抚莱阁的收入来维持,显然是不够。只是她一没背景,二没资金,三没人脉,想要实现当初的梦想和规划,目前肯定是不行的。 所以她考虑片刻又道:“行到是行,只是这分账该怎么算?” 郝大壮一听有门,沉吟片刻道:“咱就按拆帐法五三二来算如何?” 他吃了口茶继续解释道:“除了后厨我不管,其余都归我管,所以我郝家占五成,当家你总管后厨,所以你占三成,其余两成与人做分子,如何?” 邬阑在心里掂量一番,虽说分成少了些,但以她现在的能力,与他人合作恐怕是最好的办法。而郝家在江南虽说不是豪商,可是做个饮食还是足够分量的,况且这郝家兄弟也算是合作过,知根知底。 于是她又说道:“这得有个具体的章程才好,大家先说断,后才不会乱,这样做买卖才长久” “行,就按当家的意思来”,郝大壮爽快的答应道,心里却笑开了花。 说定这桩买卖,邬阑长吁了口气,那紧接着就要培养管理人员,像现代那样建立起一整套行政管理制度。这些一点都不轻松,而且现在就得开始做起来,只是抚莱阁目前也只有席婶,小樱,啊囧等几人,显然是不行。 邬阑心里又叹了叹,还是缺人手啊。 “当家的可是要在此次赏花宴上制作点心?”郝大壮达到目的之后又闲聊起来。 邬阑一愣,说道:“郝二爷消息挺灵通啊,我抚莱阁确实被邀请了”。 郝大壮得意,一副了然的神态又道:“为了这次赏花宴,王家可是邀请了很多知名酒楼的大厨和点心师傅,当中还有京城八大酒楼的大师傅。甚至还有一位宫里的蕊押班,那是太后亲自吩咐的,你小小抚莱阁能被邀请,可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哦?这个王家那么牛逼?跟太后都有关系?”邬阑惊奇。 “是谢大奶奶,太后出自谢家,你居然不知道?”郝大壮奇怪。 邬阑心想,我一穿越人士知道这些就怪了! 她摇摇头道:“那蕊押班又是什么?” 郝大壮更是惊呀:“你居然不知道!” 邬阑白眼一翻说道:“是的,我居然不知道。可我为什么要知道?” 郝大壮无语:“那你知道为什么要办赏花宴吗?” 邬阑眼皮一耷拉,连头都懒得摇了。 “那是因为过几日便是谢大奶奶的寿辰,谢大奶奶是三品诰命,又是出自谢家,夫家又是王家,前来道贺的多半是权贵富豪,士绅大族的女眷。是以此次赏花宴也是为了她们而设。”郝大壮只得解释道。 “哦,就是找乐子大家一起玩嘛”,邬阑暗自撇嘴:“叫的好听而已。 “……” “蕊押班又是什么?”邬阑又问。 “蕊押班是宫里专管花点的尚膳总管,出了名的巧手,那“莲花饼餤”就是出自这位之手,深得太后赏识,这次赏花宴由太后亲自下谕让蕊押班主理点心果子,可见其影响。” “那我小小的抚莱阁为何能被邀请?”邬阑又问道。 郝大壮嘿嘿一笑:“我说当家的,你真不知道为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灵岩寺的原因?” “自然是因为灵岩寺的原因,你当小小的抚莱阁能跟京城八大酒楼相比?当然还有三清和尚的推荐”,郝大壮说道。 “原来如此,我当那天刘嬷嬷那么爽快地说请我去,原来是这个缘故”,邬阑了然。 “如果当家你能在这次赏花宴上脱颖而出的话,那小小的抚莱阁可就真的一举成名喽”。 “你也说了这次有那么多名家出马,哪轮得我出头?” “也未尽然,这次凡邀请来的大厨师傅都有机会一展手艺,这也是抚莱阁的机会哦~,所以当家的得好好把握”。 …… 回到厨房,邬阑细细思量了一番,想一举成名当然容易,可树大招风,自己又毫无根基可言,难免遭人嫉妒,倒不如……剑走偏锋。 打定主意,邬阑立马招来席婶,与她耳语一番,席婶连连点头:“明白了,姑娘,婶子这就去办”。 申时刚过,邬阑正在烤炉边忙碌,才烤好一些点心,香气四散,引得猫主子都跑到了烤炉边,喵喵叫个不停。正想坐下吃杯茶,却见刘瑾施施然走来。 邬阑邀他一起坐下吃茶品尝,他也不客气,坐下之后便拿起一块点心尝了起来:“恩,这点心不错,甜而不腻,果然是抚莱阁的手艺”,刘瑾说道。 邬阑奇道:“难不成刘公子吃过我做的点心?” 刘瑾笑笑,神情甚是愉悦:“灵岩寺老和尚那里已经品尝过”。 “哦,原来是这样~”,邬阑耸耸肩:“那不知刘公子可是有事?” “当家的可听说过莲花饼餤的故事?”刘瑾问道。 31 听音谐韶乐 咀味得大羹 从历史上看,六合居于南北水陆交通要道,也是商道上重要的城镇接口,所以很多往来南北的大客商都会选择在此安家或置业,商品经济的蓬勃,商人自然发展壮大,他么积累了大量的剩余财富,其中置业也是他们把剩余财富作为再投资的首选。 所以,有限的土地资源就成了他们争夺的目标,而灵岩山一带,由于自然条件优越,这里大片的土地都是豪商权贵的私人领地。在这里,他们所拥有的良田千顷,房屋连片,鳞次栉比,甚至形成大大小小的庄园,小桥流水,亭台楼阁环绕其间,春夏秋冬,四季皆美景,好一片花团锦簇,歌舞升平。 而此次赏花宴的地点就在灵岩山下的王家庄园里,名为《梅香园》,乃王家的大爷为其妾薛婉所修,园子里凡有隙地,皆种植梅树,冬去春来,皆烂漫香雪之中。 这里不仅有梅,亦有兰、竹、菊。层层香雪海之间,有一长窗的小轩屋,轩左种一株老梅树,花时香雪菲拂几榻。轩右则是梧桐两株,间或翠竹十数竿,晨夕洗桐拭竹,翠色可餐,入其间,竟似出世之境,而薛婉则居于此。 在灵岩山脚,还有一片花渡头,穿过一条曲折小巷,就来到一片宽阔的平地。这里又一分为二,一边是聚集了众多的花农、花贩,售卖各种树苗、四时鲜花及鲜果。而另一边则店铺林立,甚至还有一间洋杂货铺。 当邬阑看到这间洋杂货铺,惊喜之情溢于言表。这里售卖的是来自欧罗巴的各种干花、香料、香精、糖霜以及从花果中提取的食用色粉和五颜六色的糖果,甚至还有咖啡可可……邬阑简直要跪拜了,她真的要感谢这时代海外贸易的繁荣。 店小二趴在柜台上假寐,见有人上门,眼皮子撩了撩,并没有起身招呼。邬阑也不理会,在店里东瞧瞧西摸摸,把店里的东西都瞧了个遍,心里有数了,于是这才问道:“敢问这位小哥儿,此店是何人说开?” 小二睁开眼睛看了看,露出一丝稀奇:“这位姑娘,此乃耶稣会所开的店,并非普通商铺,可能没有姑娘想要的东西。” 原来是耶稣会!邬阑惊讶。 “你怎知没有本姑娘想要的东西?”邬阑反问。 “这里一般姑娘家是不来的,没有衣裳首饰”,小二懒洋洋的答道。 “那我就偏要买几样,你待如何?”邬阑当真选了几样东西放到柜台上。 小二惊奇,心想真是好心当驴肝肺,于是又道:“既然姑娘执意要买,可别怪小的没跟您提醒……” “少废话,直接包起来,算银子!”邬阑也懒得跟他啰嗦。 …… 带着买到的东西,喜滋滋地回到抚莱阁,一进门就见阿囧四下里乱转,似在找什么。他见到邬阑回来连忙上前道:“姑娘,猫主子又不见了”,说话间语气焦急。 邬阑皱眉头,最近这猫主子老是玩失踪,先前还以为跑了,还去找过,结果第二天又回来了,有几次还从隔壁钻回来。 “是不是又跑隔壁去了?”邬阑望了望隔壁问道。 席婶想了想:“估计是的,隔壁不知来了什么人,这敲敲打打的都十来天了,似乎在修房子。” “那就去隔壁问问吧”,邬阑对着阿囧说道。 阿囧只得去隔壁问问看。 小樱见姑娘带回一包稀奇古怪的东西心下好奇,问道:“姑娘这是什么呀?” “这些是我准备做翻糖点心要用到的材料,比如这些是各种颜色的花晒干之后磨成的细粉,作为可食用的染料,而这个细细的是糖霜。” 小樱闪着灵动的眼睛问道:“姑娘又要做新点心吗?” 邬阑瞧着她一脸期盼的模样不禁好笑:“是啊,那小樱又可以吃新点心喽~”。 小樱有些羞赧:“瞧姑娘说的~”,而后又道:“难道不是赏花宴上要用到的?” “自然是要用,不过现在也可以先试试翻糖蛋糕,小樱可是愿意一起来做?” 小樱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姑娘可是当真?小樱自然愿意!” 一旁的席婶席婶脸上露出笑容,心里感概万分,要不是遇着了邬阑,如今她一家状况如何都不敢说,于是越发坚定了信心,为了姑娘也为了自己。 对于赏花宴上的献艺,邬阑心里清楚她只是个小角色,不可能与名厨大师去真正的比拼。而且她也没有完全自信到觉得可以赢过古代这些大厨,就好比那莲花饼餤,其实在现代她是知道的,曾经还有人想复原,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技艺没有传承,即便有现代化的便利也是无法完美呈现出来。所以,邬阑对博大精深的中华饮食是满怀敬畏之心,并不敢托大。 而她决定用翻糖技法来献艺,虽说是旁门巧思,但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翻糖技法最早是可以追溯到17世纪,那时蔗糖还是只在欧洲贵族阶层中才能享用的商品,而宴会正是他们实现权力或权威的一种象征仪式,因此在宴会上就会出现许多“奇怪的菜肴”。 这种“奇怪的菜肴”就是完全用蔗糖制成的糖雕。邬阑曾看过一本写于16世纪的古老的烹调书,里面就记载了许多以蔗糖为调料的菜谱。而中国古代也曾有过类似的翻糖技法,名为“点酥”,被誉为青闺奇巧,后有词曾写道:“武英殿里锦帏开,黼领花冠命妇来。趣唤内人供饼馍,红糖点出似琼魂”。 所以邬阑对于用翻糖技法并没有太多顾虑,首先还是制作糖面,需把鸡蛋白搅打发泡能拉出丝为止,分几次再加入糖霜,最后再加入炒制过的面粉和油,再用手揉匀成团即可。下一步是上色,邬阑把糖面分成几份,分别上色,这样做翻糖的基本材料就准备好了。 接下来就是制作翻糖花和翻糖小人偶,只见她手指翻飞,像变魔术一般,不一会儿一朵朵盛开的梅花就跃然指尖,再把它点缀在蛋糕之上,一个造型优美的翻糖蛋糕就完成了。 小樱又一次对姑娘的神奇手艺顶礼膜拜,她望着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梅花蛋糕,左瞧右瞧,都不舍得眨一下眼睛,生怕眨了眼,这蛋糕就要从眼前消失。 “姑娘,这就是那个翻糖蛋糕吗?”小樱眼睛闪闪道:“真是糖做的吗?” 邬阑瞧她两眼放光的样子不禁好笑:“当然是糖做的,可以观赏也可以吃掉它”。 “谁会舍得吃掉啊,那么好看的”,小樱崇拜地望着姑娘道:“姑娘的手真是一双神奇的手,可以点石成金!” “哈哈~,小樱这话说的好,姑娘我爱听!” …… 二人正在厨房里忙活,才烤好出炉的点心散发着阵阵香气。这时阿囧走到厨房外面,带着满脸沮丧,连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点心都顾不上看一眼。邬阑奇怪,于是问他:“阿囧怎么了?猫大爷还没找到吗?” 阿囧吸吸鼻子,说道:“找是找到了,只是隔壁的大爷不让小的进去,说他家里没有猫,可小的明明听见猫大爷的叫声了……” 邬阑奇道:“隔壁来的是大爷?” 阿囧抓抓脑袋说:“也不是大爷,就是挺像大爷的……反正就是大爷” 邬阑一听糊涂了:“那到底是什么?” 阿囧急得语无伦次:“姑娘你快去看看吧,指不定那大爷就把猫大爷给……,小的都听到它叫了好几声了!” 邬阑无语,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不过还是想了片刻,捡了几个才出炉的小蛋糕装了一篮子,又把才做的梅花翻糖蛋糕装了一个,篮子提在手上,然后对席婶说道:“随我一起去隔壁看看”。 来到隔壁院子,见大门紧闭,席婶上前两步抬手敲了敲门,没人应门。隔了一会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应门。席婶无奈瞧了一眼,邬阑有些来气,心想这家人怎如此无礼,双眉一立,于是自己上前第三次敲门…… 半天没有反应,邬阑正在心里狠狠咒骂:“我草你大……”,爷字还没冒出口,就听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隙,一个毛茸茸的头钻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邬阑脚底一趔趄,差点扑倒在地,幸好席婶扶了一把。这个毛茸茸的头一瞧,咧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嘿~,这不早不晚的,姑娘何必行此大礼?” 邬阑本就气着,一听更是双眉倒竖,说道:“我说这位大哥……爷,我这都敲了三回门了,您老才来应门,怎么?您老是腿脚不便啊还是您家院子深啊?走路都得几个时辰?” “嘿嘿~,我说小娘子,这大哥爷是个啥称呼?老风我还头一次听说,不如小娘子你给解释解释?”这毛头桀桀怪笑道。 嘿!这孙子~,邬阑气的脸红筋涨,却被席婶一拉,拉到身后。 席婶上前两步说道:“这位大……哥,妇乃邻居抚莱阁的管家,这位是抚莱阁的当家姑娘,姓邬。因我家猫最近常跑出去,刚才我家小厮回来说听见我家猫大爷的叫声,所以这才来打扰阁下,还望……”。 毛头一听满脸不耐烦:“老子说没有就没有,你这娘们儿怎那么烦……” 邬阑给自己顺了顺气,心里一直在说不生气,不生气!她一把拉开席婶,上前一步,几乎杵到毛头面前,说道:“老冯是吧,我就叫你冯大哥好了。你瞧,今儿就是因为我家那臭猫跑到你家去了,这不,才烤好的小蛋糕送给冯大哥你,算是赔礼。还望你能把我家臭猫给提了出来,好回去教训教训!” 邬阑恶狠狠地说完最后几个字,眼睛瞟着毛头,把手里的篮子递了出去。 毛头接过篮子掀开来一看,嘿嘿一笑:“闻着还挺香,小娘子手艺不错啊,这样吧,我问问我家主子”。 毛头说完又把门一关,差点儿碰着邬阑的鼻子,她站在台阶上,那个气啊! 而门后,除了毛头,又不知从哪里冒出几个人,他们嘻嘻哈哈地要抢他手里的篮子,毛头眼睛一瞪,哪能让这帮臭小子得逞,于是几人很快就你来我往的打斗起来。 32 他 隔壁院子确实曲径幽深,比邬阑的院子不知大了几倍。 毛头那几人一路打打闹闹地穿过一片回廊,来到一汪水池边,边上架了一座竹制小庭,四周垂着竹帘,竹亭里只摆有一方小几,和几个蒲团。方几上还放了一支细颈梅瓶,瓶里插了一剪红梅,倒给萧瑟的周遭添了一点俏皮。一男子坐在期间,一身青色素绸纱绫缎道服,外披一件同色羊绒鹤氅,胸前系带处还坠一镶了络子的玉质小葫芦。头上并没带巾帽,只用网巾束了发髻。 要是邬阑看到此景,一定会逼逼叨,这比装的真是不惧严寒。男子听到声音转身,就瞧他怀里还窝着一只橘猫,就是那只邬阑找来半天的猫大爷。 几人见主子回头,连忙收拾起嬉笑打闹,那毛头正正衣冠上前拱手一拜道:“主子,是隔壁抚莱阁的人,说是要找她们的猫”。 那男子正撸着猫,又低头瞧了瞧倚在怀里的猫,那猫正舒服着呢,于是他轻轻一笑道:“你家主人来找你了,还不快回去?” 似是听懂了话,又像是闻到蛋糕的香气,那猫抬起头来喵了一声,而后起身前脚往前一趴,伸了个懒腰。从男子怀里跳下,径直踱到毛头脚边,鼻子凑近篮子闻了闻,然后又对毛头叫了几声。 “我说老风啊,你这手里滴了个啥啊?刚才就不让看,现在总可以打开来瞧瞧吧,闻着到时挺香,一准是好吃的”。 那叫老风的毛头把脸一扭,鼻子哼了一声:“主子都还没发话呢,你小子滚远点”。 一刻钟之后,院子大门又再度打开,这回从里面出来的不是那毛头了,又换了一个。 邬阑顶着一张臭脸,脏话就差点喷了出来。只见这人笑嘻嘻地一拱手道:“实在对不住邬当家的,我家主子请你进去”。 邬阑鼻子里重重一哼,一甩袖子扭头就大步跨了进去,她倒是要见见这牛掰哄哄的主人家,问问他是怎么待客的? 这人哼笑一声,心想还没有谁敢对他家主子横眉冷对的,这姑娘倒是一个大胆的。于是摇摇头,关上大门后走到前面带路。不知穿过多少楼阁亭台,邬阑走得是晕头转向,心里还想,这里还真是比她抚莱阁大了不少。 邬阑一边走着,一边还东瞧西看的,席婶倒是老老实实地埋头走路,她看出这家主人有些不凡,不敢造次。见邬阑左瞧右顾的,她心里有些着急,便偷偷拽她的衣角,又朝她努努嘴,示意她别到处看。可邬阑愣是没明白席婶的意思,还觉得莫名其妙。席婶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了,直接无语。其实也不是邬阑想到处瞧的,主要是路盲不认路啊。 “我说这位小哥,你这是要把我们带哪儿去啊?”邬阑出声问道。 这人虽然在前面带路,可是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她两,他听见邬阑出声询问,心下好笑,回答道:“姑娘稍安,就快到了”。 邬阑简直想骂娘,这忒吗闲得蛋疼,带着老娘绕路玩呢? “我说这位小哥儿啊,你家咋不修条直道啊?这弯弯绕绕的,走着不累吗?” 姑娘我只认得直路,好伐! 这人扑哧一笑,说道:“有谁家会把道修成直道的?那跟衙门前那条大街有啥区别?” 邬阑脱口而出:“我家就全修的直道啊,走路忒省事,哪像你这里,走半天都还没到。” “哈哈~,就你家那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样子,自然修不了弯道”。 “咦~,你咋知道我家是光秃秃的?我怎么没见过你?”邬阑奇道。 “呃……”,这人心想坏了,说漏嘴了,于是眼睛一瞪,说道:“我猜的!” 邬阑嗤笑一声,你这是逗小孩呢。 到了临水的亭榭,这座亭榭半在水中,半在岸上,四周用紫色绢围成帐子,临水一面的绢帐向两边撩开。当中放置一架朴拙的木台,漆面早已斑驳。而木台之后坐着一男子,帐子挡住了面庞,只看得见一身青色氅衣中窝着一只懒猫。 领路之人上前快走两步,走到水榭之外,躬身一拜说道:“主子,人带来了”,而后退在一旁。 邬阑一眼就看见了那只猫,她双手一叉腰,眉毛倒竖,狠狠地瞪着那只懒猫。而猫却懒洋洋地抬起头撩了一眼,见是邬阑,轻轻喵了一声,从男子怀里跳下,摇着尾巴慢慢踱到邬阑脚下。 那男子随后也起身走出水榭,瞧见邬阑这包租婆似的夸张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旁的席婶看不下去了,好想捂脸,哎~,她家姑娘就是这么不拘! 邬阑听见笑声一抬头,愣住了。只见一男子正温柔地看着她,笑意融融,说不出的好看。邬阑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又开口说道:“我叫邬阑,你是这主人?” 男子又忍不住一笑,犹如春风拂过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在下姓曹,名淓毓,邬姑娘说话到很干脆啊”,他往旁边一侧,伸手做了一个请:“姑娘不如到水榭里小坐片刻?” 邬阑耸耸肩,小坐就小坐,于是跨步走进水榭。待二人坐下,一青衣小厮进来上茶,这小厮带着一脸的嫌弃,上好茶之后便躬身退出。邬阑莫名其妙:“呦~,你家小厮挺个性”。 曹淓毓看了一眼漱泉,说道:“对不住,下人造次了”。那叫漱泉的小厮脸色涨红,低头肃立一旁。 “呵呵,没有没有,就是觉得他挺有个性!”邬阑不在意,转而又道:“哦对了,曹公子这是从哪里来的?” “在下从京城来,在南方有些生意来往,故得在这里停留一些时候”,曹淓毓笑着回道,停顿片刻又说道:“看来以后得经常麻烦邬当家了”。 “哦?”邬阑不解。 曹淓毓微微笑道:“身边没个善厨的,厨娘也还没从京城过来,那可不得麻烦邬当家了?” “嗨~,小意思,吃还不简单?曹公子想吃什么只管让人来说,保管没有你吃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邬阑手一挥,大剌剌地道:“这邻里间不就是互相帮助嘛?” “在下自是相信姑娘地手艺,到此也有些时日了,这抚莱阁生意红火,那可是亲眼所见啊”。 “嘿嘿,都是托邻里乡亲地福,还好吧”,邬阑咧开嘴笑了笑:“哦对了,这猫没有麻烦你们吧,最近老是找不到它,原来是跑到你这里来了。” “倒是没有,这小东西挺温顺的”,曹淓毓说道。这猫仿佛知道在说它,本来蜷在邬阑脚边,这时也抬起头喵喵叫了两声,仿佛很不满似的。 邬阑伸手提了起猫大爷,嘴里叨叨着:“你这臭弟弟,成天就知道到处跑,不晓得我们担心吗?”说着还挥挥手作势要打它。 猫大爷叫的更欢了,声音里还充满委屈。曹淓毓瞧着她与猫互动嬉戏,心下觉着有趣,不禁嘴角轻轻上扬,目光也不知不觉柔和许多。 站在水榭外不远处的老风和阿雷彼此相互看了一眼,心里诧异至极。今儿主子和往日迥然不同,完全是两个人,平日里主子哪有这样笑过,今儿都不知第几回了? 他两在一旁打着眉眼官司,旁边树上还躺着一人呢,这人才吃完刚抢来的小蛋糕,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他睨眼瞧着树下两人,嗤笑一声:“你俩见不得主子心情好啊?”他说的声音并不大,却让人听得十分清楚。 阿雷抬头一看,原来是这罪魁祸首,刚抢篮子就没抢过他。他忿忿然说道:“你小子歹毒,主子说留给我四人的点心全给你抢了去……” “嗤切~,主子那还一个呢,有本事你去要了来啊!” “好你个阿闪,你且等着……” 几人打打闹闹地没完,而这边邬阑跟曹淓毓聊的正开心,不知不觉已是夕阳西下。邬阑瞧瞧天,一拍脑袋才想起还有事没做:“哎呀呀~,光吹牛了,都忘了还得准备赏花宴的东西呢”,邬阑懊恼地说道。 “邬当家也要去赏花宴?”曹淓毓问道。 “嗯那!不过我是邀请去献厨艺的,可不是去参加宴会的”,邬阑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怎么曹公子要去参加?” 曹淓毓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邬阑嘿嘿笑道:“那感情好,说不定可以尝尝我的手艺呢”。 “就是篮子里那种点心吗?”曹淓毓脸上露出笑容:“一定能尝到的”。 …… 邬阑抱着猫道别,自去忙她的事去了。而她走后,老风几人围到曹淓毓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曹淓毓皱眉,声音冷冽道:“怎么?有什么事?” 几人连忙退后半步,只留老风在主子跟前,老风无奈只得说道:“主子今儿好像不一样啊?” 曹淓毓双眼一眯,眼里闪过危险的光:“看来平时待你几个太好了,如今是越发放肆了”。 众人缩缩脖子,低头不敢发声,曹淓毓继续说道:“漱泉,你今儿可知错?” 漱泉低头呐呐:“小的知错,请主子责罚”。 “去荃叔那,自去领罚”,说完便一甩袖子转身离开,留下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漱泉哭丧着脸,脚底磨磨蹭蹭地去了荃叔那里领罚。 回到书房,曹淓毓拿起还放在桌上的翻糖蛋糕瞧了瞧,又摸摸下巴,心想今天好想真的有点不一样? 33 风流何必待歌筵 转眼就到赏花宴的日子,梅香园外的马路一早就被王家的下人整饬一新,路上洒了水,这样马车经过时就不会扬起灰土。宽敞的大路上车水马龙,即便是可并排走两辆马车,这一路上看到的马车也只在缓缓地向前挪动,沿路都有小厮指挥引路,所以还是次序井然。 入园的门口,丫鬟小厮整齐列队恭候贵客的到来,客人一下马车立即就有小厮上来牵马引导,女客则是丫鬟上前来引至门口,再由负责接待的婆子管家分别引入园内登上软轿。 邬阑一早就来到了梅香园,这一路上的景象她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禁啧啧赞叹。只是她却不是到大门口,而是随着另一波队伍进到园内。 王谢两家果然是世家大族,连厨房都有专门的命名,这梅香园的大厨房则叫《炼珍堂》,而小厨房叫《行珍馆》。 这小厨房是专为薛婉而设,薛婉善厨,虽她自己生性淡泊,于饮食一道不喜肥甘滋腻。但王家大爷却是个口重的,她便去四处求了菜谱,反复钻研摸索,尝试,自创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菜肴。就好比东坡肘子,虽是一道普通的肘子,但其中也不乏体现了苏东坡与其妻王佛之间的美好感情。所以时下的士族文人无不艳羡王家大爷王恺忮,遂也成就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来精神意瘾他们对往昔生活最美好的回忆。 只是过去的终将过去,当所谓的学识美德和高贵教养在金钱的阴影里,逐渐散开淡去,留下来的只有尴尬,尴尬。这也是为何如今王家大摆赏花宴,而众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炼珍堂掌理是一老婢,在王家颇有地位,此老婢精于饮食,专管王家两位大主子的饮食烹饪。虽然时下厨娘地位低下,但有本事的厨娘,也只有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才配得拥有。而此老婢在王家还司职教授新来婢女,其严格不亚于现代招考公务员。百名婢女之中也只选的出几位而已,故这老婢也被尊称为膳祖。 邬阑是随一群大厨和糕点师傅来到了炼珍堂,这里分为好几个区域,每个区域负责不同的饮食糕点。邬阑她们到达时,这里已经备好了许多糕点点心,有五珍糕、酥儿印、雪花酥、糖榧、煮砂团、糖薄脆等,厨房里丫鬟小厮进进出出,手里都端着这样那样的点心,给各家主子拿去。 而邬阑要负责的不过是一些看席和看果,她其实无所谓,只是一旁的小樱到有些气呼呼的。邬阑拍拍她的头说道:“本应如此,也别觉得你家姑娘真的就了不起,这世上了不起的人多了去,就比如那位”,她顺手指了指在厨房里游走查看的老婢,说道:“那位才是真的了不起,咱们只管做好自己的就是了”。 听了邬阑的话,小樱还是觉得悻悻然,只是也不再一脸的抱怨。她们拿出准备好的工具食材,邬阑坐在一角的小几上,闭眼静息,做了几次呼吸吐纳,而后睁开眼睛,开始了制作。她两并没注意到的是,一旁不远处的一位嬷嬷正巧听见了她两的对话。这位嬷嬷身着素色织锦妆花袄儿,玄色五彩遍地金裙,头上只束了一个圆髻,却插了一支水头极好的白玉簪子,这装扮通身气派,哪像一个下人嬷嬷的打扮? 而这位嬷嬷正是谢大奶奶的贴身嬷嬷,王嬷嬷。这王嬷嬷领了主子的吩咐来厨房里督查,正巧听了邬阑的话,暗暗点头,心想这小娘子到是个聪明人,不由得又多瞧了她几眼。 而邬阑对此却一无所知,她今儿要做的是糖雕盆景梅花,也就是另一种翻糖人偶。工具并不是专门的,只是选了几样做和馃子的工具来。她先揉好了糖面,用菊剪一一剪出梅花造型的花瓣,花蕊,再用菊针凹出梅花造型,然后合而为一,成为一朵完整的梅花。糖面不同于和果子的生皮,它更易发干变硬,一旦造型完成后,它更栩栩如生,还原度比和果子更佳。 邬阑的双手灵活,手指翻飞间,一朵朵糖雕梅花宛如真的一般,在手下慢慢绽放开来。她屏息凝气,身无旁骛地沉侵其中,完全不知身旁已聚集了一圈的人,他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围过来静静观看邬阑的糖雕制作。这当中不乏手艺精湛之人,比如那蕊押班,莲花饼餤本就是她的成名之作,同样以雕工手艺见长。此时她正地看着邬阑,神情若有所思,如果抛开其它不说,她想她也会为邬阑的精湛手艺所折服。 这盆景梅花的盆,邬阑取了个巧,用的是巧克力糖浆,而盆景中的苔藓,则是用茶碾成细粉来做的。说来也运气好,在她逛花渡头的那家店铺时,就发现了有尚未干燥的可可豆卖,当时简直让她欣喜若狂,后来回到抚莱阁,亲自烘焙可可豆做成巧克力糖浆,然后又凝结成各种造型的巧克力块。 巧克力的那种质感,是没有任何糖能代替的。是以当糖雕梅花完成之后,邬阑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回过头来找小樱,不成想竟看到她身边已围了一圈人,到把她吓了一跳:“这~这是……?”邬阑不解地看着大家。 其中一位师傅笑呵呵的说道:“姑娘手艺精湛,这看果竟做得栩栩如生,不是亲眼所见,还以为就是真花呢,谁会想到原来都是糖做的?” “没错,姑娘这点酥手艺堪称一绝,我老婆子做了那么多年的点心,还从没见过这么精湛的手艺!” 邬阑不好意思地笑笑:“过奖过奖,大家也算是同行,有机会多切磋切磋”。 …… 再到园内,这梅香园依地势而建,园内大致可分为四个部分,园子西南方为大石堆叠而成的假山,风格奇逶壮丽,假山旁还蜿蜒着一索溪水,沿岸栽种着桃柳兰梅。东南角为一片庭院,山房亭榭楼阁轩馆一应俱全。而院子北面则是盆景园,花棚,和一大片宽敞的园中空地,搭了暖阁,辅以幕帐,可遮风挡雨,四周还围有栏杆,栏上则挂锦帘绡幕。 进出园内的是一顶顶撑阳轿,顶垂璎珞,轿两旁还嵌有玻璃。淑女贵妇皆坐轿进出,来到园中空地。此时园中已有许多宾客,丫鬟仆妇皆穿梭其间,香衣云鬓,钗镮琳琅,霎时间好一派花团锦簇的热闹场面。 王老夫人和谢大奶奶当属今天赏花宴的主人家,而谢大奶奶此时正在招呼几位当地颇有脸面的贵夫人。王嬷嬷站在主子身后不远处,她身边还立着另一位管事嬷嬷。 这位管事嬷嬷将汇报完事情,就听她又八卦起了另一件事:“我说王嬷嬷,那薛姨娘不过是个妾,今儿又来的都是正头夫人娘子,独独她一个妾在一群夫人间上蹿下跳,当大爷宠着就可以坏了规矩?咱夫人是不是也太好性了吧?” 王嬷嬷哼笑一声,心里极是不屑,她睨着眼睛,脸上似笑非笑:“郑嬷嬷,您也年纪一大把了,怎还不醒事?先不说薛姨娘如何,光你排宣大奶奶这话,今儿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再说了,那薛姨娘是经过了老夫人和大奶奶首肯的,你说这话岂不是连老夫人都……”。 “诶~诶~,王嬷嬷,可别这么说,我不过就是看不惯一个姨娘在主子面前嚣张而已,可没别的意思,您别给曲解了啊”,这管事嬷嬷心知说错了话,连忙告饶。 “哼!”王嬷嬷重重哼了一声道:“咱大奶奶是好性,可也不是任人编排的!” 薛婉这时正在园中招呼女眷,安排琐事,忙得脚不沾地。今儿她穿得极为素雅清淡,只头上别了一支红宝石步摇,稍显出一抹鲜亮灵动。 王恺忮将从前头抽了身过来看她,见她忙碌不停,本就柔弱的身子更显弱不禁风。心下不快,立马冷了脸就要训斥下人,而园内下人无不噤若寒蝉。 薛婉见状摇摇头,把王恺忮拉至一旁,才柔声说道:“大爷,妾不碍事的,真的!” 王恺忮心里怜惜,难得眼里闪过一丝柔情,而后轻轻拉她入怀,说道:“辛苦婉儿了,爷都知道,过后爷定当补偿”。 薛婉看着他,脸上漾出红晕,本就精致娇美面靥更加光彩照人,夺人心魄。 远处站着刘嬷嬷,见此情此景心里也只有暗叹一声,她家姨娘无论样貌才情,秉性脾气,哪样不好?但终究还是抵不过一个出身。 说道出身,就得讲讲陈郡谢氏女,也是谢大奶奶的堂侄女,正正经经的谢家嫡女,谢采箐。 这谢采箐乃京城才女,无论样貌才情教养皆为贵女典范。与当今皇上的亲侄女,长公主的小女儿合宜郡主并称京城双姝,就如当年的文氏双姝一样。 这谢采箐极善琴,且有一古琴,名为“驻电”,相传她每弄梅花曲,闻着皆云有暗香。而此时她正跪坐于一株老梅下,双手抚弄“驻电”,古朴悠扬的琴声随着指尖倾泄而出,树上的梅瓣随琴声纷纷飘下,落在发梢,落在衣肩,落在弦上,还落在听者的心间。 34 梅边度新曲 邬阑在炼珍堂里忙碌,对于赏花会上发生的事并不知晓,但进出炼珍堂的各家丫鬟小厮,清闲时总要忍不住要八卦两句,八卦乃人之天性,所以邬阑也乐得一边听着八卦,一边做着点心。 说白了这赏花宴不就是相亲大会吗?邬阑虽然心里吐槽,但也挡不住那颗想八卦的心。小樱更是机灵,嘴又甜,到处穿插跑动,听到什么有趣的就回来跟邬阑嘀咕上一阵,然后两人就嘻嘻哈哈一阵,好不欢乐! 而园子这边,谢采箐刚刚抚完一曲梅花弄,余音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宾客们依然还沉侵在优美空灵的琴声之中。就见她起身盈盈一拜,说道:“采箐献丑了”,而后抬头看向北面席桌的方向。出尘清丽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气质幽兰,令人忘俗。 在场的夫人无不暗暗点头,连老夫人都不禁赞叹:“这谢丫头是个好的,样貌才情样样出色”。 “可不是!”,老夫人身旁的嬷嬷笑着接话道:“就不知将来谁有此福气把谢姑娘给娶了去?” 老夫人看了看嬷嬷,呵呵笑了两声:“那可不好说,这中间还有个太后呢”。 赏花宴实际上就是男女可以正大光明相见的一种聚会,所以并不要求很正式的,进行当中,男男女女都可随意游玩。谢大奶奶跟几位要好的夫人在一处说话,瞧这几家的姑娘们早就按耐不住了,她笑着逗趣儿了几句,便打发这些姑娘都去了院子里。众位夫人依旧待在暖阁里,吃着茶聊天,话题又集中在了谢家姑娘身上。只是众人都知这谢家姑娘并不是随随便便能宵想的,所以大家都尽力说着漂亮话,自然逗得谢大奶奶开心不已。 士绅之家设宴,以南北开桌为敬,而贵客多专席,席上必设雕漆嵌金小屏风,中间摆紫檀小几,上陈小铜香炉,旁列香盒筋瓶,宴席时添香火,四座皆然。而菜肴果品则陈于添案,如此便于观览。曹淓毓正是坐在专席之上,而王家大爷则陪在一旁。一曲扶完,王恺忮开口便道:“曹兄觉得这谢丫头如何?” 这话问的! 曹淓毓就是那曹家大当家,家主,曹家乃巨富,不仅买卖做的大,而且与皇家有很深的勾连,要说当今圣上身边最信赖的人,这位当之无愧,只是曹家低调不显。这点别人不知,可他王恺忮却是一清二楚。 曹淓毓微微一笑,手里还把玩着一串珠子,说道:“琴不错”。 而这谢采箐抚完一曲并未回到席上,她轻挥衣袖,转而径直向男宾席走来,至三丈开外停下,又是盈盈一拜,说道:“听闻曹公子善箫,不知可否与采箐合奏一曲?”那举手投足间,袅袅纤衣,翩翩约素,好一派丰姿绰约。 在场宾客无不惊诧万分,连王老夫人都吃了一惊,不过转而又会心一笑:“看来咱们是瞎操心了”。 一旁的老嬷嬷也应道:“可不是,估计好事也不远了,只是这曹家……”。 老夫人点点头道:“嗯,这曹家可不好相与,且有得瞧了”。 此刻在厨房的邬阑和小樱,正唧唧呱呱地说着八卦,小樱正好说到这谢采箐的大胆举动,邬阑睁大了眼睛,吃惊不已,她简直要为这位谢姑娘大大点个赞! “那后来他两合奏了吗?”邬阑一脸八卦的表情问道,眼里还带着小兴奋。 小樱遗憾地说道:“好像是没有诶!” “哦?那是为何?这是现实版的才子佳人戏啊,怎能让观众如此失望?”邬阑不无遗憾的说道。 “哎~,可惜啊,听人说那曹公子和谢姑娘都是天仙一般的人儿,那才是郎才女貌啊!” “诶?住在咱隔壁的主人好像也姓曹诶?”邬阑突然想起了隔壁那位曹公子:“不会是他吧?” 小樱皱皱眉思索片刻道:“哪有那么巧?” 可世上的事真就有这么巧…… 曹淓毓并不在意给不给那谢采箐面子,他只在意谁影响他的心情。此刻他面前正摆着一碟荷花酥,这是侍卫从还在大厨房的邬阑那里拿来的。 “主子,这是那邬姑娘做的点心,您放心尝”,跟随曹淓毓来的是叫阿闪的侍卫。 曹淓毓拿起荷花酥看了看,又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唔~味道不错。吃到这荷花酥,不知怎么他又想起邬阑那夸张生动的表情,和那狡黠灵动的双眸,嘴角不禁弯了弯,脸上渐渐浮出笑意。 阿闪内心惊讶,果然一提到邬姑娘,主子就跟平时不一样,这老风说的一点没错! 他眼珠一转,接着又道:“小的去看了邬姑娘做的那糖雕的梅花盆景,嚯!简直跟真的一摸一样,不对,该说就是真的!邬姑娘真是厉害!” “哦?”曹淓毓眉毛抬了抬,斜睨着他。 阿闪见状头皮一麻,壮着胆子又道:“对啊,小的是问的她丫鬟,说那梅花全是糖做的,可以吃的”! “哼~”,曹淓毓轻哼一声,说道:“如今你们几个越发胆大妄为,看来是想再回山上了”。 阿闪一听吓得汗毛倒竖,哪里还稳得住,立马跪倒磕头道:“小的知错,请主子责罚,小的以后再不敢无端猜度主子!” 曹淓毓细细品着荷花酥,并没理会阿闪,可怜他跪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脸上渗出汗珠子。过了半晌,才又说道:“起来吧”。 阿闪如释重负地松了好大一口气,赶忙爬起身来立在主子身边,他暗呼好险,才从那鬼地方出来,可不想再回去。 曹淓毓看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嗤笑一声:“你四个虽说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就好比僧多粥少,有的是人想到这边来,你好自为之,今儿回去自去荃叔那里领罚,长长记性”。 阿闪深深一拱手道:“是!谨遵主子吩咐”。 “哦~对了”,曹淓毓顿了顿,又道:“邬姑娘那,还有什么?” 阿闪:“……” 这时的园子里,各家姑娘们正一起嬉戏游玩,有一起投壶,蹋毬、玩双陆的,还有像谢采箐一般的,聚在一起逛园子赏花的。 谢采箐并没有因为曹淓毓的拒绝而沮丧,反而大大方方的同姐妹们一起逛起了院子。只是用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上席这边。同她一起逛的有那徐家的徐四姑娘,这徐四的娘亲是曹家的庶出姑娘,虽说是庶出,可仗着家族实力雄厚,依然做了同知的正头娘子。 徐四见谢采箐兴致缺缺,以为她受了打击心底委屈,于是好生相劝道:“采箐,表哥他一直就是那样,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谢采箐自然知道徐四的身份,她笑了笑,柔声说道:“曹公子身份贵重,是我任意妄为了,不怪他这样待我”。 徐四叹口气说道:“采箐,你是不知道表哥。表哥他从小就被当成家族当家人来培养,其心智胆识岂是一般贵族公子哥儿能比的?”徐四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又道:“曹家的宗妇又岂是那么好当的?那漓姑娘不就是……” “漓姑娘?”谢采箐眼睛一眯,又道:“就是什么?” 徐四吐吐舌头:“糟了,娘亲不让我说曹家的事,我又说漏了”。 谢采箐拉住徐四的手:“好徐四,悄悄告诉我好吗?姐姐我自然不会告诉伯母的”。 “哎~,反正都说漏嘴了,就告诉你好了”,徐四叹气道。 谢采箐心里一喜:“好妹妹!那咱们去那里说”,两人便带着丫鬟去了僻静处说话。 那边,两人去了僻静处,这边,园子中央的宽阔平地上,一群姑娘正聚在一处准备比赛投壶,其中自然有那马县令家的小姐,和几位富豪权贵家的姑娘。 马小姐就是那位喝了火锅底料而闹肚子的姑娘,他娘马夫人是谢大奶奶的手帕交,两人早一处说私房话去了,她可没什么兴趣和长辈们一块参合,所以早早到了园子里找人玩。 她的丫鬟雨儿,就是陪着小姐一起吃火锅的那位大胆丫头,今儿是伤好了以后头一次陪姑娘出门应酬。她正给她家姑娘去厨房里找点心吃呢,一进炼珍堂,她一眼就看见了邬阑,高兴的差点儿叫出来。 为啥雨儿那么开心? 因为她看见邬阑面前摆了好多点心。 35 清欢浑待赏花时 小丫鬟雨儿一眼就瞧见邬阑,她心里一喜,赶忙快走几步走到邬阑面前。 邬阑一抬头,看见一娇俏丫头站在面前,穿着银红色绫子袄,外罩一件青缎背心,下着白绫褶子裙。邬阑一愣,说道:“你是哪家的?可有啥事?” 雨儿知她不记得了,眼珠儿一转,说道:“瞧你这儿有些新鲜样的果子点心,就来取些给我家小姐端了去。” 邬阑一听点头说道:“诺~,这是才做的荷花酥,红豆馃,还有这个薄皮黑糖小馒头,乳酪羹,都是才做的,你端去吧”。 雨儿瞧着这些点心两眼放光:“这些点心可真漂亮啊,怎么都没见过”? 邬阑笑了一声,心想你当然都没见过:“也就是材料不齐,将就做了些,想吃的话就都端了去吧”。 雨儿欣喜:“那我就都端了去啊”,连忙找了一只梅花小食盒,用二寸的白瓷深碟,中间一只,外置五只,装了满满一盒果子糕点,提起就走。 邬阑失笑,这小丫头可真是不客气,不过转而又想到,这丫头好像在哪里见过?小樱在一旁撇撇嘴道:“这丫鬟见过,来过咱抚莱阁吃过火锅”。 邬阑恍然,而后忍俊不禁道:“哦~,我想起来了,就是她和她家小姐连锅底都喝掉的那个?” “可不是!”小樱翻翻眼皮又道:“还没见过那么能吃的富家小姐”。 雨儿端了一盒子点心到了园子里,这里已围了不少姑娘小姐,她们正聚在一起商量比投壶呢。这其中自然有马县令家的小姐,和另外几个京城来的姑娘。 场地中央已摆上两支细颈双耳的大腹铜壶,一丈之外还设有屏风,周遭围了不少人,甚至还专为夫人们设了坐,好方便观看,后面则立了一排丫鬟婆子。 上场的众家小姐分为两方,双方猜拳定出宾主之席,而后又共同推选出一位司射。再行投壶之礼,礼毕,司射将两尊壶分别放置于宾主双方的场地之上,先撤去屏风。待这些准备妥当,投壶比赛就要开始了。 此时到是又围上来不少人,刚才还在暖阁里说话的众位奶奶夫人,这时也纷纷走到园子里来观战。马夫人见自家小女也在场上准备投壶,摇摇头颇觉无奈。谢大奶奶见她一脸无奈,不禁一笑:“丽娘,华儿这性子可是随了你,我瞧着挺好,如今倒是你越发老成拘束了,当初姑娘那会儿,你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别说小小的投壶,就是骑射舞剑也是不在话下”。 马夫人叹了叹:“这丫头就要及笄了,眼看着就要说婆家了,哪能再由着性子这么玩?当初就是太惯着她,如今是越发没得规矩,再不箍着点,她岂不是还要飞上天去?” 谢大奶奶听着又是扑哧一笑:“丽娘啊,你姑娘那会可没见你收着性子,现在反而想箍着你姑娘?”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又道:“好在你遇着的是马大人,他容得了你,能迁就你,要不然这日子真就鸡飞狗跳了”。 马夫人也转过身来,握住她的手说道:“哦对了,颖妹,刚才人多没问你,现就我两,想问问你”,她迟疑片刻,又道:“你……,她……?” 谢大奶奶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半晌才又说道:“我知道你想……关心我”,她微垂双眸,说道:“我如今挺好,身份地位家族,样样不缺,夫君也敬重我。哎~,大家族的女子,这样的人生,已然完美,我还能再求什么?” 马夫人听她说得平淡无奇,仿佛不是在说自己一般,心里涌出一丝心疼:“你啊~!从小就当和善人!只是那妾,终究是个妾!” 谢大奶奶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她……,也是个可怜人。女人一辈子能求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念想,像那萧青娘……” 这话讲的透彻,马夫人无言以对。 此时在场上,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两人停了说话,转而向场中望去。 马小姐才赢下一局,正意气风发地回到自己这方,而输了的那位小姐,赌气把箭甩到地上,又一把推开上来伺候的丫鬟,蹬蹬蹬地回到座位上,眼睛还狠狠瞪着她。 雨儿见姑娘赢了,高兴的上前端茶递巾帕,还叫下面的小丫头打了水来伺候姑娘浣手,完了又擦上香脂。做完这一切,才端上梅花食盒,悄悄在姑娘耳边说道:“这是那抚莱阁当家姑娘做的点心,都是新鲜玩意,可好了。姑娘可要尝尝?” 马小姐一听,眼睛一亮:“当真?今儿那当家的来啦?”雨儿点点头,又得意道:“奴婢去了炼珍堂,一眼就瞧见了……做了好多点心……” “你俩在嘀嘀咕咕说啥呢?”,旁边响起一女声。 马小姐抬头一瞧,原来是古家大小姐,高兴地招呼:“琦姐姐,你来啦?” 这位姑娘个头颇高,身型修长,长得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端是一个爽朗大气的大家闺秀。只见她几步走到马小姐面前坐下,开口说道:“芳华,你丫头手上拿着啥呢?” 马芳华一听眼睛又是一亮:“琦姐姐,这就是信上给你说的那家做的点心”,她像献宝一样把梅花食盒推到面前,又道:“这当家的今儿也来了,这不才做的点心雨儿就端了来,咱一起尝尝吧”。 “切~,我当是啥呢,不就几块点心吗,值得你这么巴巴的?京城啥点心没有?”古琦有些不屑道。 “那可不一样,你是没吃过她家的东西,可神奇了!我还就给你说,就是全京城的点心都没她家的好!” “嘿嘿~,神奇?”古琦给逗乐了:“那我倒要看看这神奇的点心!” 雨儿打开梅花食盒,马芳华立马惊呼了一声:“哇~,好漂亮的点心,这跟灵岩寺那个又是不一样的”。 食盒里六个白瓷蝶分别装了六种不同的点心,这食盒本就不大,邬阑的点心又都做的小巧,所以显得极为精致。 古琦瞧着到起了些兴致,她拿起一块圆圆的点心,问道:“这黑乎乎的是啥?好像馒头?” 雨儿点点头道:“嗯,邬姑娘说这叫薄皮黑糖小馒头,说是里面有几层馅儿”。 古琦拿着轻轻咬了一口,这点心外皮宣软,内馅儿却是有些硬挺,但又入口即化。古琦只觉着舌尖有一种丝滑般的触感,而后又是一种甜蜜的感觉,仿佛甜到了心里,脸上竟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真好吃!”她不禁笑了。 马芳华也递了一块到嘴里,只见她就像松鼠一般,不停地鼓着婴儿肥的脸颊。边吃还边说:“瞧我说的没错吧,琦姐姐,这点心可是比京城的好吃?” 古琦点点头道:“不错,这家点心好,你总算做了件好事”,说着话手上却没停,不一会儿,两人竟把盒里的点心扫荡个干净。 要是邬阑在这里,她一定会吃惊,这里的美女都咋回事?怎么一个二个都是吃货样? 小雨在一旁咽了咽口水,心下有些懊恼刚才光顾着给姑娘拿点心了,自己也没先吃一块。 吃完最后一块,古琦满意地拍拍手,侍立一旁的大丫鬟也是鼓着眼睛看着她家姑娘:“姑娘,你这是……吃饱了?” 古琦呵呵的尬笑一声:“待会儿去消消食,就不用晚膳了”,她转回过身来又问道:“你刚才说灵岩寺怎么的?” 马芳华眼睛滴溜一转,坏笑一声说道:“灵岩寺怎么了?修哥哥没给你说?不会啊……” 古琦脸一红,抄起巾帕就要丢她:“好你个妮子,涨胆儿了,敢编排你姐姐我了?” 两人说着说着就打闹到一处,一旁的两丫鬟互看了一眼,皆很无语,这姑娘们私底下跟在外面比相差也太大了。 场上依然还在投壶,气氛比刚才又热烈许多,因为男宾也聚集了过来,这空气中流淌着荷尔蒙的气息,而场上投壶的小姐更是面带微笑,仪态万方。 谢采箐自从和徐四说了话,回到园里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她正在场中投壶,却一扫刚才的郁郁。她瞧见草淓毓也到了场边,旁边陪着的是她二哥,谢家长房嫡出公子,太后亲侄子。还有一位她并不认得,只是从衣着上看是世子制服。 这谢采箐果然才艺双绝,更兼她倾国倾城之貌,举手投足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一上场便赢得满堂彩。她微微一笑,眼睛却瞟向曹淓毓那边,做了个俏皮动作。 连曹淓毓身边的亲王世子都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曹当家真是艳福不浅啊,小弟佩服!“说罢还作势拱了拱手,眼里带着打趣之意。 谢二公子语带无奈道:“我这妹妹最是捉狭,是母亲太惯着她了,曹当家可别介意”,虽说话中带着责备,眼里却满是宠溺。 曹淓毓挑眉,只是笑笑并没有答话。 他心里正想着刚才吃的那黑乎乎一块一块的东西,邬姑娘叫它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小颗粒?巧可丽还是小克力? 很奇怪的名字,不过很喜欢。想到这,他脸上又不由地露出一丝笑容。 36 但识琴中趣 何劳弦上音 谢大奶奶与马夫人走到场边特意搭的锦帘綃帐里,待二人坐定,此时场上的投壶已到了相当激烈的程度,人人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场上。 马夫人瞧见自家女儿时而又跳又笑,时而又愁眉苦脸,竟是最活跃的一个,如此毫无淑女风范,真想捂脸。 谢大奶奶忍不住笑了,带着些许感怀说道:“丽娘,华儿活泼率真,也就当姑娘这时候是最快乐的,等嫁了人就再没有这么无忧无虑的日子了,别再拘着了。” “我何尝不知,平日里也只是说的多些,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又何尝真拘着她?” 谢大奶奶轻叹一声,又转而看向场上的谢采箐,人群当中她总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光彩夺目的精致小脸,青春洋溢,连她也不禁羡慕。 一旁的马夫人同样羡慕道:“采箐姑娘长得美,家世又好,还年纪轻轻就成了‘蕉园诗社’的成员,不愧是才艺双绝!多希望我也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儿”。 “我看你家华儿也挺好啊”。 马夫人转头又看向场上,她们一群姑娘已去了一旁歇息,唯有马芳华还犹自兴奋地同伙伴嬉笑打闹,她突然有了一种很想把女儿塞回去再造的冲动。 王嬷嬷这时进来,敛衽禀道:“给大奶奶,马夫人请安,二位主子万福”。 谢大奶奶虚扶一把:“王嬷嬷请起,可是有事?” “那红嬷嬷前来拜见,已在外面等候了。”王嬷嬷恭敬回禀。 “哦,那快请进来”,她声音里透着愉悦,又转头对马夫人说道:“这红嬷嬷啊,就是那位蕊押班”。 马夫人惊讶:“可是做莲花饼餤的那位宫里嬷嬷?” “正是,红嬷嬷是宫里尚膳局的司膳,专管点心制作,这次得了太后的恩典,才请了她来为宴席制作点心”。 马夫人不禁惊呼:“呀!那可得感谢太后娘娘,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看那饼餤色彩纷呈,还个个不重样,简直绝了!果然是宫里出来的,这点心做到这个程度,也是无人能匹敌了。” “呵呵,可不是!”谢大奶奶笑着点头。 二人正聊着,就见约莫一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随王嬷嬷进来,身穿宝蓝色缎面交领夹袄,领口有白色护领,镶金纽扣,袖有白色袖缘,下身为裙摆宽大的绿色织金双膝襽云纹马面裙。样貌并不怎么出挑,却浑身透着干练爽利。 王嬷嬷侧身一旁,引着这位妇人上前:“大奶奶,马夫人,这位就是尚膳局的司膳,红嬷嬷”。 只见这位妇人快走两步,两手平措于胸,屈膝低头,行了一个大礼:“奴婢见过谢淑人,马儒人,二位夫人金安”,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精准得一丝不差。 座上二位见了不禁暗暗赞道,果然是宫里的嬷嬷,这礼仪堪称完美。谢大奶奶抬手虚扶一把:“司膳快快请起,何必如此大礼”?见她起身后,又命王嬷嬷看座,丫鬟则是重新换了松萝茶端上。 谢大奶奶笑着道:“我呢,平时不爱喝个茶,也不懂,也就这松萝茶时不时要喝上两回,嬷嬷将就品品吧”。 红嬷嬷抿了一口,放下茶杯恭敬地说道:“谢大奶奶说笑了,瞧这松萝色泽绿润,香气高爽,滋味浓厚,可见是新安的极品松萝,怎能说是将就?奴婢今儿也是借了大奶奶的福。” “是啊,刚还问你讨茶吃,也没见你拿这好茶来”,马夫人酸溜溜地,又道:“要不是嬷嬷在此,看来我今儿还喝不上你这极品的松萝茶”。 谢大奶奶瞧她一副像小姑娘斗气似的模样,忍俊不禁道:“你这泼猴,女儿都多大了,还跟姑娘时一样?得得得,王嬷嬷,赶紧去给这泼猴装一包来,免得她又刮躁”。 红嬷嬷在一旁笑而不语。 马夫人眼珠儿一转,朱唇一张,说道:“那得拿斗子来装”。 谢大奶奶口里正含了一口茶,差点儿没喷出来,待好容易咽下,才又道:“好你个马丽娘,你当装米呐?我这就这点子好茶,你还想全霍霍了去,看我不打你!”说着就拿起手里的巾子想作势打她。 见主子难得活泼一回,王嬷嬷心里高兴,也顺势说笑了一回。好一会众人才敛了表情,又各自整理一番,谢大奶奶转头对红嬷嬷道:“嬷嬷见笑了”。 而后顿了顿,又道:“这次多得太后娘娘恩典,能再次见嬷嬷一展手艺,也是我等的福气。要说头次见嬷嬷,还是在八年前呢,记得当时就在宫里的春宴上,嬷嬷做的是那红绫饼餤,着实惊艳了一把呢。” 红姑微微一笑:“大奶奶记性好,那是奴婢得太后娘娘的恩典,第一次在春宴上呈献红绫饼餤”。 “嬷嬷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如今我瞧这莲花饼餤更甚那红绫饼餤”。 马夫人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是啊,十五朵折枝莲花,十五种不同的颜色,真是心思巧妙”。 “嬷嬷这手艺真真是精妙绝伦,恐这天下再也找不出能与这莲花饼餤媲美的东西了”。 红嬷嬷微微摇头,神情谦恭说道:“奴婢感谢大奶奶赞誉有嘉,只是这长江后浪推前浪,在宫里奴婢或许是一枝独秀,可放眼天下,奴婢觉着自己还太过渺小。自古民间出高手,今日也见识了许多民间技艺,同样令奴婢大开眼界,越发觉着于饮食一道,奴婢不过还是个学徒,往后的路还长着呢。” “嬷嬷何出此言?在我看来,嬷嬷的确手艺精湛,堪称一绝,又何需谦虚至此?” “奴婢今日见了那抚莱阁的梅花糖雕,同样精彩绝伦,如果单从技艺上比,奴婢的莲花饼餤恐还不及梅花糖雕”。 “竟然还有这事?”谢大奶奶有些惊讶,一旁的王嬷嬷俯身下来与她耳语几句,她才恍然:“哦,原来是她啊!” “大奶奶可是知道这抚莱阁?”红嬷嬷问道。 马夫人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前些时候在灵岩寺,那点心盒子,可是这什么抚莱阁做的?” 王嬷嬷点点头道:“是的,那点心盒子正是出自抚莱阁当家人之手”。 “啧啧~”,马夫人暗暗称奇:“那点心做得确实漂亮!哪是点心?当时见着竟都不舍得吃一个。我当这什么抚莱阁只是一间小小的吃食铺子,原来竟是藏了大才!” “这抚莱阁也就最近才红火起来”,王嬷嬷说道:“不过不是因为点心”。 “哦?那是因为什么?”红嬷嬷有些疑惑。 马夫人撇撇嘴道:“还能因为什么?不就是那锅子!” “锅子?”谢大奶奶也疑惑起来。 王嬷嬷见她二位不解,说道:“这抚莱阁本是个吃食铺子,前阵子弄了个什么辣锅子,没曾想居然大受欢迎,站在街上都能闻见其香,让人垂涎。每日里食客竟排起长队等着吃这辣锅子呢,可见这抚莱阁在弄吃食上是有一手的”。 “可不是,华儿那次闹那么大不就是为着这个?”马夫人说起这事就忍不住又想拿鞭子抽人,太丢人了! 谢大奶奶看了她一眼就把头扭开,她自然知道这事,王嬷嬷也把头扭到一边,她两互看了一眼,都隐隐带着笑意,红嬷嬷倒是有些不明就里。 谢大奶奶轻咳了一声,说道:“华儿率性,也别太苛责于她”。 马夫人脸一黑,率性是说得好听,只是她的女儿她自然知道性子,从小就不喜名门淑女那一套,教养嬷嬷都不知请了多少,然并卵!她心里哀叹,只得悻悻地不再言语。 真是操碎了老母亲的心! 王嬷嬷继续说道:“还有那西施包子,据说是美味之极,但只卖晨食,而且每人限买两个,还不可重复购买。” “哦?这买卖做得可是有意思”,红嬷嬷听得稀奇:“难不成那包子做的比点心还精致?” 王嬷嬷笑笑:“那倒不是,相反的还卖的很便宜,只要三文钱就能买两个,多是平民百姓去买,老奴曾叫锥儿买过一回,那味道却是偏重了些。” 谢大奶奶面露赞许,说道:“这抚莱阁的当家倒是个心善的,想必也不是为了挣这几文钱,却是比年节里的大户人家施粥强多了,只凭这点,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正是这个理,没想到奶奶竟是一点就透!”王嬷嬷有些惊呀。 “呵呵,哪用什么一点就透,想想便知”,谢大奶奶笑笑,又道:“咱们平日里讲究饮食清淡精致,追求食材本味,那是养生。可百姓平日里却是为果腹辛苦劳作,这人要是缺了盐缺了油哪有力气?所以自然喜欢口味重的。” 那马夫人接口道:“那这么说,这位还真是懂得做买卖,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出了名?出了名自然不愁卖别的,只可惜是个小门户,上不得台面,要不然……” 红嬷嬷搭了一句:“奴婢亲眼所见,这位的点心那是做得极为精致,并不亚于宫里的厨子。” 王嬷嬷暗暗寻思,有了个主意:“既然红嬷嬷都这么说了,那这次奶奶的寿宴,不如……” “唔……”,谢大奶奶思索了片刻,点点头道:“姑且记着吧,到时再酌情安排”。 这厢的几位三言两语就替抚莱阁做了安排,那厢的邬阑自然还不知道有人已在心里记住了她。 37 翠衿红嘴娇唇舌 再美的花,有开有谢;正如再好的宴,也有聚有散。而聚会的人,当散场之后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白日里的投壶,马芳华输了,而且输得很不甘心。所以晚膳也没心思吃,窝在客房里不想动。那客房在梅香园东南角的一片竹林里,景色幽深,堂宇宽静,前后多栽植有各种花卉,正是王家为来园的众位小姐准备的休憩之处。 马夫人遣丫鬟来过几回了,可马小姐气性大,脾气上来了几头牛都拉不回,马夫人无奈,也只得随了她。但心里还是想着早晚要好生收拾一回这拗脾气的女儿,只是因为此时的她,没时间亲自去。 她在等,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夜,总有夜的美! 古家大小姐走在花石幽径中,身后跟着她的大丫鬟,手里还提着一支小巧的雕漆提盒,隐隐散发着饭菜香气。天光暗淡,使得周遭景物斑驳,但是并不昏暗。一路上还有那丫鬟婆子匆匆走过,偶尔也会碰到三两个散步的小姐,后面亦都跟着丫鬟。 来到马小姐的房外,见门外堆着好些器具,雨儿正指挥着小丫头搬进搬出。 古琦挑挑眉,没说话。 雨儿见古家小姐来了,面色一喜,对着屋里喊了句:“姑娘,古家小姐来了。” “是琦姐姐来啦?快快进来。” 雨儿撩开棉帘,古琦进到屋子里,抬眼一瞧,四处如雪洞一般,一应玩器挂画皆无。案几上只放了一支梅瓶和妆奁,梅瓶里插着一支红梅,略显妍姿,茶奁茶具并两本话本子皆胡乱摆在离床不远的六角小桌上。 古琦皱皱眉,问道:“住的不舒服?” 马芳华手里抱着一个大鸳枕伏在床边,声音懒懒地:“哪有?只是用不惯别人地东西而已。” “带了些饭菜来,怕你饿的狠了”,古琦上前坐在床边,拍拍好闺蜜的肩膀,说道:“瞧我对你多好,知你心情不好,连戏都没看,就来看你了。” “不就是牡丹亭嘛,都不知看了多少回了,怎么还那么大的瘾?”马芳华不以为然道。 “切~,重头戏可不是这”,古琦一扬下巴,又道:“本小姐大老远从京城跑来,是为了一睹阮家班的风采!” “是是是,然后顺便再看修哥哥?”马芳华替她说了下句。 一旁的两丫鬟都忍俊不禁,这看人是顺便,看戏倒成了正事。 “嘿嘿~,知我者,华儿也!” “扑哧~,琦姐姐啊,知你者,我看是那阮家班吧?” “嘿~,你别说,这王家叔叔真是厉害,居然请了阮家戏班来!京城如今正迷这阮家班的戏呢,只可惜他们不进京,要不然定会天下轰动!” “听我娘说,今儿有他们的燕子笺,本来还有一出,但好像人没齐唱不了,就只有另外加了一出牡丹亭。” “怎么能少一出呢?”古琦暗觉可惜,又道:“诶~对了,今儿唱的是昆腔还是弋阳腔啊?” “哈哈,琦姐姐怎跟我娘一样!自然是昆腔,不过我觉得弋阳腔也好听。” “切~小丫头不懂戏!”古琦有些不屑。 马芳华奇道:“琦姐姐怎的跟我娘说的一模一样?我娘也说我不懂戏,只是要怎样才算懂?” “没看过陶庵老人的书吗?那里面可说的明明白白。总之,阮家班的戏那是,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好吧好吧,都出色!我看你更适合当我娘的女儿。” “就快开场了,你真不去看?”古琦问道。 “不去,不想看到谢采箐。”马芳华又懒懒地说道。 古琦嗤笑一声:“怎么?怕被比下去?” “切~,只是不想看到她嚣张的模样。” “哈哈~,她自有她嚣张的本钱!换做我也会如此,没有最嚣张,只有更嚣张!” 马芳华满脸的苦恼:“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好?我娘天天跟我念叨,采箐这样好,采箐那样好,难道天下女子就只有抚琴吟诗是最好的?难道像抚莱阁大当家那样就不好吗?我倒觉得邬姑娘那样好。” 古琦瞧着她,眼睛眨眨,又眨眨:“哟~,一连提了三个有深度的问题,看来咱们华儿是长大了,有心思了!不过今儿是没空,等过些时候姐姐我再来找你说道说道。” “噗哈~,赶紧去看你的戏吧!我就不去了。” “那你干嘛?” “我看话本子!” 是夜,宽阔的马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虽然天已擦黑,可路上并不寂静,时不时就有马车跑过,繁华江南的夜里,可并不寂寞。在这条繁忙的道上,有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慢悠悠地跑着,混在一辆辆高头大马引领的马车中,倒显得有些打眼。 坐在豪华牛车里的正是被别人拿来作对比的邬阑,还有小樱,赶车的是张伯。 “还好没有造成交通堵塞”,邬阑撩开车帘已观察了很久。 “啥叫交通堵塞啊?姑娘”,好奇宝宝小樱问道。 “咱们来的时候那样,就是交通堵塞”,邬阑解释道。 “哦,那为什么要交通堵塞?”小樱又问道。 邬阑翻翻白眼,怎那么多问题? “我说小樱啊,要不你继续念叨你的杜十娘,就别再问了,好伐?” “是杜丽娘!姑娘怎么老说杜十娘?”小樱有些不满。 哦好吧,排行老十的杜丽娘~ 梅香园晚间上演大戏,这吸引了许多宾客驻留园里,就为了一睹阮家班的风采。只可惜邬阑不是受邀嘉宾,可没资格留下看戏。就算她能留下看,也不看不懂啊,又不是看电影,那咿咿呀呀的不好好说话,听着费劲。 可周围的人一听到有戏,个个都欣喜异常,只有邬阑一个无动于衷,就连张伯都奇怪。这要怎么解释?说几百年后的人都看电影不看唱戏? 所以她只有抠抠脑袋,嘿嘿傻笑两声。 不过这古今粉丝都一个德行,小樱就是一个狂热粉,这一路上都在跟邬阑普及牡丹亭。好吧,这下知道了杜十娘跟杜丽娘没关系,柳梦海不是法海,阮家班是戏剧班不是武术班…… 是夜,梅香园里的凤池隐园, 谢大奶奶才沐了浴,穿了便服出来,王嬷嬷替她绞发,绞到半干,就用粤中产的一种淡黄色香胶,三匙浸热水半瓯化开,然后匀净的涂抹在发上,再用抿子掠鬓,掠过之后,头发香逸顺滑,发梢鬓间都会留下淡淡的芳香。 谢大奶奶坐在镜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微微坨红的脸庞,屋里的热气足,加之沐浴后血液循环好,使得平日里清清淡淡的她,此时看起来也俨然自带三分媚。 “奶奶气色真好”,王嬷嬷说道。 谢大奶奶笑笑,手里把玩着一把梳帚,漫不经心地说道:“心静,自然气色不差。” 嬷嬷动作一顿,心里划过一丝难过,她知道,自从薛姨娘进门后,奶奶沉默好多。本就是个文静性子,越发内敛,就越不爱说话,夫妻相处自然无话可说,平淡的如白水。只是奶奶看着文静,其实是个心思重的,很多话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从小看着她长大,嬷嬷自然知道她的脾性,所以转了话题,让奶奶能有些兴致。 “奶奶,奴婢有些不太明白,为何奶奶会对那抚莱阁另眼相看?虽说这事儿是奴婢的主意,可马夫人说的对啊,那毕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馆子……” 谢大奶奶果然扑哧一笑:“你这会儿了才跟我说她上不得台面,白天怎地不说?” 嬷嬷赧颜,嘿嘿笑道:“这不是瞧着那家新鲜嘛,从没见过,奴婢就觉着说不定会有出其不意的惊喜。” “呵呵,要的就是那个新鲜没见过,那红姑多傲气啊,我还头一次见她如此推崇一个人,对了,那当家叫什么来着?” “那姑娘姓邬,京城邬家那个邬!看着年纪倒是不大。” “呦~,我怎么觉着……这邬姑娘一定会不同凡响呢?” 嬷嬷疑惑道:“奶奶为何会这样想?” 谢大奶奶迟疑片刻,才道:“我也说不清楚,感觉这邬姑娘与一般闺秀不同,活得挺有滋味。” 夜渐深,屋外有人回禀。 稍倾,见一丫鬟撩帘进来,手里拿着一支剔红锡胎的香盒,她近前朝谢大奶奶敛衽一跪。 谢大奶奶抬抬手,一旁的嬷嬷说道:“香拿来了?是什么香?” 丫鬟恭谨答道:“这是返魂梅,奶奶今儿就用这香吧?” 嬷嬷看了一眼,说道:“大爷那里拿的?” 丫鬟点点头,而后径直走到屋角放置的香几前。那黄花梨香几有半人高,几上放着炉瓶三事中的两只,一支香瓶里插着香匙和香筷,一支古朴的宣德铜熏炉,炉里盛着香灰。铜炉包浆浑厚,泛着暗暗幽光,可见平时是仔细保养着的。 丫鬟准备燃香,先用香铲将炉里的香灰铲匀,中间挖一炭孔,将烧红的炭球埋入炭孔,再铲平香灰。而后又从香盒里挖出一小块和香,衬以云母片,放置于炉上,待烟气散尽,一缕幽香便袅袅飘散出来。 做完这些,丫鬟收拾好香具,又道:“奶奶,刚大爷的长随过来说,爷今晚要来奶奶这里。” 王嬷嬷眼睛一亮,说道:“好知道了,你下去吧。” 须臾,丫鬟退下,嬷嬷转头瞧着谢大奶奶,说道:“奶奶可是要备些醒酒汤?” 谢大奶奶却神情淡淡地说道:“不用,他一准儿从薛姨娘那里过来,定时喝了醒酒汤的。” 王嬷嬷只得又道:“那奴婢去备些茶水。” “去备些玫瑰露吧,”谢大奶奶说道。 嬷嬷迟疑,问道:“是薛姨娘拿来的玫瑰露?” 是夜,薛婉的冷庐小轩内, 王恺忮在席上吃了些酒,菜到没吃几口,这会到觉着有些饿了。薛婉亲自下厨,用碱水和面,然后擀成细如韭叶的面条,水开下锅,煮熟后捞出,再浇上鲜香酸辣的肉臊子,一碗臊子面变成了。 这面筋道爽口,汤味酸辣,正是王恺忮喜欢的口味,呼噜一阵,须臾,整整一海碗的面便下了肚。 放下碗筷,待丫鬟将炕几收拾停当,又伸手接过薛婉递来的清茶,抿一口,只觉齿颊生香,不禁赞道:“好茶!” 薛婉展颜一笑:“这茶到不甚出奇,山中的野茶而已,只是味是醇厚,亏了这水是山顶的泉水,又是用松花做柴,沙瓶煎的,这三而合一,自然好了。” 王恺忮莞尔:“吃了酒,口中黏腻,这清茶真真合适,还是婉儿懂我。” 薛婉的笑靥染上轻薄红晕,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何况是这样的好颜色。王恺忮也不禁有些动情,伸手抚上她的面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脸颊,指尖传来温软细腻的触感,引得心头阵阵悸动。 这一刻的美好,连等候在外的刘嬷嬷也不忍打断。半晌,才听到王恺忮说道:“进来。” 刘嬷嬷进到屋内,低头敛衽一拜,而后回道:“爷,敏儿已在外院候着了。” 蜡烛尚未燃尽,灯芯爆出灯花,在安静的房里显得格外清脆。 薛婉敛下双眸,王恺忮挑眉看着她,说道:“爷和淑颖三岁定亲,十九岁结褵,妻之事夫,白首无违,你们奶奶……” “爷,妾知道了”,薛婉复又展颜,说道:“妾伺候爷更衣吧。” 38 良辰美景奈何天 夜里起了风,风打着树枝发出怪怪的呜咽声,王恺忮穿得并不厚实。就在临出冷庐的院子时,薛婉手里抓着一件绣有金色蟒纹的鹤氅急急跑出来,微喘着气,说道: “爷,夜里寒,多披一件再走吧。” 王恺忮心里软了软,但语气仍然冷硬:“你就这样跑出来的?下面儿人都死了吗?” 跟着薛婉一同出来的丫鬟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也顾不得硬冷的地面隔得膝盖生疼。 薛婉急忙说到:“妾怕爷走远了就急忙忙跑出来,可怪不得她们,这不刘嬷嬷跟着来了嘛。” 刘嬷嬷喘着粗气一路小跑,从石径的另一头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莲青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面的貂鼠皮斗篷。见着大爷冷气森然,她下意识一哆嗦,连忙把斗篷披在薛婉身上。 王恺忮拿过长随手里的灯笼递给她,说道:“送姨娘回去吧,夜深了”,说罢还握住薛婉的手,又替她拢了拢斗篷,又道:“爷不冷,倒是你,瞧你这手冰凉,回去吧,爷明儿一早再过来。” 薛婉看着王恺忮渐渐隐没在黑色的夜里,良久。她整个身子完全笼在斗篷里,却还是感到冰冷。 丫鬟见大爷走远了,狠狠松了一口气,自己站起来揉揉痛得麻木的膝盖,心里多少带了些埋怨。而她又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当下就噼里啪啦说了起来: “姨娘啊,也别怪奴婢多嘴,有些话本来不该奴婢去说,可当说不说,奴婢这心里憋的慌。” 薛婉并没搭话,她又自顾自的接着道:“大爷对姨娘怎样,奴婢跟嬷嬷都是看在眼里的,姨娘对大爷,咱心里也有数。可……”,她顿了顿,又道:“无论什么事,鞠躬尽瘁,也得有个限度啊,如果还觉得不够好,不妨作罢,怎能一切都不管不顾?量力而为不好吗?” 虽说有些造次,但刘嬷嬷并没打断她的话,只暗自叹了一口气,连个丫头都明白的道理,怎她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儿就看不懂呢? 薛婉默然,片刻后才轻轻说道:“我冷,回去吧……” 丫鬟摇摇头,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得跟在身后往回走。待七八步之后,又听得她声音道:“知道你们为我好,只是我心里想的、顾念的,你们不懂。” 丫鬟憋憋嘴,心想这哪是什么不懂,完全就是一个“作”! 夜里的凤池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暖和。院门口立着两个落地的兽形石灯笼,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晕,正好笼罩着朱红大门上的两个兽首铜扣环。檐角挂了两只红灯笼,照着“凤池隐园”几个遒劲大字。大门虚掩,从门里还隐隐传出人声,空气中混着各种香气,还有一缕明显属于饭菜的香气。王恺忮不禁吸了一口混合味的空气,其实还好,并不反感,心里不知怎么就安定许多。 主屋里,地龙烧的暖和,香炉里的返魂梅散着袅袅幽香,随着热气升腾飘至屋里每个角落。谢大奶奶正半倚在罗汉榻上,几本薄册账簿随意摆在束腰彭腿的炕几上,烛光照亮了屋里大部分角落,显出独有的暖色调。 谢大奶奶饮了一口用温水化开的玫瑰露,只觉四肢百骸都舒坦。再顺便翻翻账簿,耳朵还听着王嬷嬷扯些闲篇儿八卦。 “这橘子可真甜,汁水又多,比之前那一批橘子好吃,奶奶您不是最爱吃橘子?尝一个吧,老奴给您剥皮。” “才饮了玫瑰露,就不吃那凉东西了”,谢大奶奶摇摇头,继而又道:“你可知道这橘子是哪产的吗?” “这老奴就不知道了,总归是士族官宦人家才讲究的玩意儿。”王嬷嬷边说还边还把橘子一瓣瓣往嘴里送,然后再吐出子儿来。 “你这老货到真是眼毒嘴叼,让你说准了”,谢大奶奶嗔笑一声,道:“这是漳州产的橘子,之前那一批是惠州出的,哪里赶得上漳州橘子好吃。” “那岂不是花了大价钱得来的?” “橘子本不值几个钱,可被商人从那老远的地方贩来,舟车不停,人马不歇的,这中间又几易其手,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是要花大价钱。” “怪说不得好吃,简直就是吃银子嘛。” “你以为讷,这大冬天里的新鲜瓜果,哪样不贵?” “倒也是哈!诶对了,奶奶说给大爷备玫瑰露,怎么您到先自个儿喝起来了?” 谢大奶奶眯了眯眼,一副餍足的模样,又抿了一口才放下琉璃盅,说道:“这玫瑰花可是好东西,性甘微苦,有理气解郁、和血散淤之功效。主治肝胃气痛,新久风痹,吐血咯血,月事不调,赤白带下……” “打住打住~”,嬷嬷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好半天才缓过来,有些哭笑不得:“这适合爷们儿喝吗?” “咄!话还没说完呐”,谢大奶奶丹凤眼一瞪,有些嗔怪,旋即又莞尔,想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怎么就不适合了?我想说的是玫瑰露!” “扑哧~,好吧,那玫瑰露又是何功效?”王嬷嬷抿嘴笑道。 “听季大夫人说这玫瑰露能和血平肝,养胃宽胸散郁,专治肝气、胃气,立效。” 王嬷嬷讶道:“太医季大人的夫人?” 谢大奶奶道:“今儿不是跟她说了会儿话吗。” “既是她说的,倒是可以相信一二”,王嬷嬷说道,忽又想起了什么,又道:“那季二奶奶可是生了?” “可不生了,赶在腊月头一天生的,七斤多的大胖小子,今儿季大夫人还遗憾怎么不是个姑娘,说他家就缺姑娘。” 王嬷嬷不禁失笑:“这没儿子烦,儿子多了也是烦,就没听说季大人有姐妹,换做下一辈也是连着几个小子,连个庶女都没有;孙子这辈目前还没姑娘,就只看季小大人这边了。这事要搁别人家,那不得高兴死,他家倒愁儿子多,饱汉不知饿汉饥”。 谢大奶奶也笑道:“可不,这儿子哪有女儿贴心,别家不说,就我家这个,就是个吞金兽!还好如今在学院里,要是放回来……” 王嬷嬷差点没忍住笑:“哥儿可是好的,怎到您嘴里就成了吞金兽?” 王恺忮站在廊下已多时,屋里絮絮叨叨扯着闲篇儿,他断断续续听着,周身的戾气消退不少,不知怎么心底竟浮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就如黑夜中的一盏灯笼,光亮固然微弱,却总是想依靠。 屋外廊下站了一排丫鬟,即便在寒冷的夜里也不敢挪动半分。敏嘉看着爷站了老半天没动,不知上前还是继续等着吩咐,正犹疑间,王恺忮已经掀开帘子,抬脚跨进了屋里。 “吞金兽?这名字倒是有趣,嗣儿何时成了吞金兽?”王恺忮一跨进屋里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秾烈的梅香,这样的秾烈仿佛能醉人一般。他从来以为梅香是清幽合雅的,最适合婉儿这样超尘脱俗的女子。而此时此刻,他只感到浑身热血一股脑儿往上冲,心跳似乎也快了许多。 王嬷嬷一看是大爷进来了,唬了一跳,连忙从杌子上跳下来,手里还捏着一瓣橘子也赶忙丢掉,嘴里急急说道:“大爷回来啦?” 王恺忮没理会嬷嬷,径直走到罗汉蹋前,抖掉鹤氅,脱了靴子就直接上了蹋。看了看炕几上摆着的琉璃盏,背对着嬷嬷吩咐:“泡壶瓜片来,让敏嘉去泡。” 这敏嘉是谢大奶奶的大丫鬟,专管点心茶果,有一手泡茶的绝活,不亚于薛婉的技艺,所以时常被王恺忮叫来泡茶。 谢大奶奶朝嬷嬷颔首,嬷嬷得了吩咐正待退出去,末了又听见大爷吩咐道:“用那套西洋来的琉璃茶盅。” 吩咐完,王恺忮看着谢大奶奶,又重复问了一遍:“嗣儿何时就成了吞金兽?” 谢大奶奶半开玩笑道:“他那手就是个漏财的手,这金啊银啊到了他手里,一眨眼就没了,怎么不是吞金兽了?” 王恺忮沉声道:“我王恺忮的儿子,自然不用顾忌银钱,该买则买,该用当用。这天下又哪一样不是银钱不能衡量的?” 谢大奶奶微讶,默然半晌,才道:“爷说的是。” 敏嘉捧着一套精致的琉璃茶具进了屋,跟在后面的嬷嬷手里还端着红泥小火炉。敏嘉把一应器具放在罗汉蹋一旁的茶几上,两只琉璃茶盅摆在炕几上,摆好之后便开始烧水煎茶。这敏嘉果然精于此道,一套动作熟练流畅,倒也赏心悦目。 夫妻二人刚聊了两句后就尬在那里,半天不见一句话,气氛正尴尬着,正好敏嘉进来泡茶才稍许缓和。 谢大奶奶惊奇地看着面前的琉璃茶盏,冲泡的时候,那一片片茶叶在盏中舒筋展骨,舞动回旋,煞是好看。 “这琉璃茶盏果然绝妙,真真是即饱眼福,又饱口福。” 王恺忮微微一笑:“这西洋的琉璃与我朝的琉璃就是不同,色泽更通透,质地也细腻,器形也是别致。” 谢大奶奶不禁笑道:“这东西能得爷您的夸赞,想来是不错的。” 敏嘉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嬷嬷一同告退出去。屋里只剩两人和氤氲茶香。 王恺忮端起茶盏泯了一口,唇齿间立刻盈满茶香,连眉头都舒展开来:“淑颖说得对,果然是既饱眼福又饱口福。” 谢大奶奶听见他叫自己,心头一跳,似乎很久没听到他叫自己名字了,从来都是称呼夫人的。 王恺忮见夫人双眸亮晶晶的看着自己,不似平时的清淡,心情出奇的好,声音也温柔许多:“今儿宴席上可有让淑颖看着不错的?” 谢大奶奶歪头想了想,道:“自然是采箐,看来看去还是独她最出众,想不说好都难啊。” “嗤切~”,王恺忮稍带揶揄:“采箐是不错,淑颖这也是变着法夸自己吧?” “就不能夸夸自己?”谢大奶奶柳眉一挑,不经意流露出娇俏神态,又道:“嗯~,那个梅花糖雕也不错,连蕊押班的红姑都赞叹有加呢。” “唔……,既然夫人觉得不错,那明儿就让管家喊牙子来。” 谢大奶奶一愣:“喊牙子做什么?人家又不是奴婢,怎能……” “既然手艺不错,那价就开高些,现在不是奴婢,以后也可以是。难不成在我王家还不如她在外面挣钱松活?” 谢大奶奶有些蒙了:“可……,也没必要让人家当奴婢啊?” 王恺忮脸色呼的一沉:“既然夫人说她好,那她必是又过人之处,既如此,那爷我就开个高价钱,怎么?有问题?爷刚就说了,这世上没有不能用钱来衡量的,物件如此,人也如此!” 王恺忮语气又缓了缓道:“夫人可是心不忍?啧啧~,要是买卖上心慈手软可是大忌。” 谢大奶奶此刻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的好心情已经荡然无存。 “夫人的生辰还有些时日,这时候进来正好让掌理嬷嬷先调教调教,免得到时失了礼数。” “夜深了,就歇息了吧,明儿还得早起”,谢大奶奶已经懒得再说了。 王恺忮一双锐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伺候爷更衣”。 39 赏心乐事谁家院 凡人之动而有节者,莫若舞,肄舞所以动阳气而导万物也; 乐舞合节,谓之中和,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载…… 在那琴台之右,独搭了一座高台,四周没设围栏,若舞者在上面翩翩起舞,如果没有过硬的功底,很容易掉落。而观者远远望之,看舞者犹如在刀锋上起舞,则别有一番刺激。 能在这上面起舞的,除非对自己的舞技特别自信,否则就是出丑,说不定还有生命危险。这确实吓退了想在舞技上一决高下的闺秀。 只是钱小缳不在其列,这钱家小姐不说其他,舞技倒是挺高超,想来也是下过苦功夫磨练过,就是不知这钱家出的宠妃是不是也是凭着舞技才得了当今圣上的爱宠。 裙翩似飞鸾,长袖如回雪,钱家小姐跳的正是巾袖舞,这舞时而长袖拂垂翻飞;时而扬袖、转袖;时而又飞舞腾跃;时而又回旋慢舞。观之的确能夺人眼球,连上座的众位贵宾都赞叹有加。 一曲舞完,钱小缳来到座前,朝众位贵宾盈盈一拜,身姿曼妙无比,连一本正经的张大学士都不禁暗赞一声。那钱妃曾见过一次,记忆尤深,真可谓倾国倾城,是世间罕见的尤物。如今这妹妹容貌虽不及姐姐,但舞技超群,也不遑多让了,如此看来生一个好女儿也是一件很划算的事。 绿茶婊正经起来也是很能迷惑人的。 大长公主看着座下的钱小缳,微微一笑,道:“钱小姐舞技了得,舞姿优美,看的本宫都入迷了。” 钱小缳羞赧一笑:“谢大长公主夸奖,缳儿惶恐。” 王老夫人笑着点点头,道:“钱家小姐秀外慧中,以老身看,此次赏花宴的比试应不下前三。” 大长公主赞许道:“老夫人说的是,钱小姐的确优秀,舞艺出众,本宫理应赏赐。” 钱小缳惶惶然,低头又拜,道:“缳儿谢大长公主,老夫人赞赏!只是,缳儿虽出身世家,但自小就喜跳舞,虽知这于世俗所不容,可缳儿就是喜欢,即便被他人诟病耻笑,也是十余年如一日的坚持,从不敢怠惰,不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汗,才得来今日在座各位的认同,缳儿认为这已足够,各位的赞赏就是给缳儿最大的赏赐!” 钱小缳一番话情真意切,双眸闪着星星点点的泪光,脸上还挂着感激之情。大长公主见了也不禁动容,道:“好好好~本宫果然没有看错!既然钱小姐执意如此,倒不如本宫满足你一个要求,你大可提出来。” 钱小缳朱唇轻启,口吐芬芳,道:“缳儿与那邬姑娘一见如故,不知能否请邬姑娘满足缳儿一个小小的要求?” 就这样,邬阑又一次踏上了贵人的台阶, 本来憋了一肚子气,不过一看到钱小缳,邬阑瞬间明了是怎么一回事了。嘿嘿~,精彩的来了!邬阑心里暗暗想道。 当钱小缳看向她,眼里是满满的恶意,还有一丝鄙夷,一丝傲慢,如同邬阑就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小蚂蚁。 邬阑心里不屑,并不理会她,先对着上座的王爷行礼,只是这动作还没开始,王爷就快速道:“免了!” “王爷,礼不可废……”邬阑好心提醒道。 王爷心头一哂,暗骂一声不知好歹! 大长公主开口道:“邬姑娘免礼吧,此次叫你来是希望你能满足钱小姐的要求,不知邬姑娘意下如何?” 嚯,直接来阳谋啊! “不知钱小姐希望我做什么?” 钱小缳眼珠一转,道:“久闻邬姑娘厨艺了得,想必也是出于喜爱,正如缳儿喜爱跳舞一样。缳儿今日与邬姑娘一见如故,缳儿也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同道之人皆是不惧世俗眼光,执着于内心喜欢。所以缳儿就想着与邬姑娘分享心中的挚爱,共同体会其中的乐趣。缳儿虽不精于厨艺,但愿意去体会其中的乐趣,同样缳儿也想让邬姑娘体会跳舞的乐趣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沈孝茹就皱起了眉,望着邬阑,眼底透着一些担忧。 邬阑盯着钱小缳,末了才道:“你想让我跳舞?” 钱小缳眨眨眼睛,笑道:“就是不知邬姑娘敢不敢去体会?” 邬阑也眨了眨眼睛,道:“钱小姐伴舞?” 钱小缳一噎,旋即又道:“果真是一见如故,如此也无不可!”说罢悄悄瞪了邬阑一眼,眼神里充满挑衅。 邬阑耸耸肩,并没出声反驳,那就意味着默认。这倒是让王爷有些惊讶,本来还想看邬阑怎么耍小聪明躲过去呢,这下倒有些看不透她了。 在座的王老夫人也是同样想法,她一双眼睛看人看了几十年,对人性了如指掌,对邬阑的印象固然不错,但不知深浅的胆大妄为,她亦是不赞同。 陈宝也是暗暗摇头,也不知这邬姑娘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这么明显的局都看不出来? 大长公主开口道:“既然邬姑娘应下了,那就去准备准备吧。”公主的金口玉言一出,就再也没有机会反悔了。 而且没过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今天在场的无论男女宾客没有一个看好,包括青山,只除了张嬷嬷。 青山问道:“嬷嬷不担心你家姑娘吗?” 嬷嬷笑着答道:“老奴深知我家姑娘很有本事,所以不担心。” “你家姑娘可知那钱家小姐深谙舞艺?有时连我都自叹不如。” 嬷嬷笃定道:“那钱家小姐再厉害也没我家姑娘厉害!” 青山无语了,这嬷嬷怎么认死理说不通?岂不害了你家姑娘! 邬阑换好了衣衫,她这一身并非舞裙,下装是宽松的阔裤,裤脚扎紧,脚蹬一双软底鞋,就这样登上了舞台。钱小缳早在此等候,此时的她又换了一套舞衣,明艳亮丽,臂上还挽着长长的巾袖。巾袖舞之美就在于运动中产生的形式美,所谓香散飞巾,光流转玉,用肢体语言去表达精神上的无限自由和延展。 她瞥一眼邬阑这身不伦不类的打扮,鼻子里哼出一声,一脸鄙夷。 舞台上还垂着长长的绸吊,足有三层楼高,这是邬阑特意要求的。钱小缳不明白她为啥如此,在场所有人都不明白,只有嬷嬷一人清楚,因为平时见多了邬阑玩绸吊。 邬阑笑眯眯的看着钱小缳,道:“钱姑娘打算跟我过不去了?” 钱小缳冷笑一声,道:“哼,知道怕了?可惜晚了!” “哈哈~,”邬阑仰天一笑,道:“你几次三番的算计,说实话,我都不想陪你玩儿了,就这点道行?你太天真了!” 钱小缳为之气结:“你!” “别你啊我的了,既然你要伴舞,就不来点音乐?” “你!”钱小缳只感觉肺都要气炸了,手指着邬阑不停的点,就是喉咙里冒不出一个字。她还真没遇见像邬阑那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时她反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台下人虽然不知她俩说了啥,但看这表现就知孰高孰低,曹淓毓也在看高台之上的邬阑。老风却有些疑惑:“这邬姑娘会跳舞吗?就跑上去?” 阿闪一拍脑袋,道:“平时见她常在绸子上缠来绕去,不会是跳那个吧?” “缠来绕去?这是哪门子舞蹈?” 老风想象不出“缠来绕去”的舞蹈是什么样,阿闪虽然见过,但也不知怎么形容更恰当,这二人正比划着“你说我猜”,就听得一管箫声从这方响起,其声呜呜然,仿佛是在催促台上的舞者,吾将倚舞而和之。 二人回头,见主子好端端的坐在席间,眉头轻锁,似乎也在凝神细听。两人互看一眼,都是惊诧不已。 台上的邬阑自然也听到了,不仅听到了,还辨出这就是刚才琴箫合奏的那曲《左手指月》,只是节奏有些变化。顺箫声望去,就在刚才曹淓毓站过的地方,一翩翩浊世佳公子傲然站立,手中执箫,伴着箫声幽咽,有一种出奇的美。 有那么一瞬间,邬阑竟鬼使神差的听懂了箫声所表达的情绪,这让她自己都感觉到惊讶。于是不再和钱小缳废话,抓住绸吊一绕,绸子便紧紧扣住手腕,踩着节点,身子腾空而起,邬阑就这样“飞”了起来。钱小缳见邬阑腾空而起竟吓得叫出了声,而后眼睛死死盯住她,全然忘记自己还是伴舞的。 台下人看的清清楚楚,但何曾见过这样的表演?整个筵席上的嘉宾仰头惊叹,连王爷都惊的瞪大眼睛。只有阿风特别兴奋,“瞧瞧瞧,这就是缠来绕去的舞!老风你也忒笨了,怎么说都不明白,这下该懂了吧?” 绸吊只是邬阑平时用来健身的,类似空中芭蕾、杂技、柔术的结合,如果配上音乐,确实特别有美感。利用长长的绸吊缠绕身体作为固定,来翻转腾跃、旋转下坠,凹出各种造型,尤其能体现钢中带柔,柔中有力的视觉冲击之美。当然对舞者的体能要求也极高,尤其核心力量、臂力和柔韧性。 老风确实明白了阿风说的“缠来绕去”的什么舞,他看着舞台上的邬阑,眼睛越睁越大,表情越来越惊诧。 “这哪是女娃跳的舞!没有臂力几乎无法完成,而且下盘也要很稳当!” 阿风深以为然,道:“确实!只有练武之人才有这臂力,难怪平时看邬姑娘不是缠来绕去,就是举石锁甩大绳,要不就是做些稀奇古怪的动作,开始还以为邬姑娘想去考武举人呢。” 老风扭头看着他,戏谑道:“你这小子没事就往隔壁跑?人姑娘做什么你倒是一清二楚!” 阿风讪笑两声,道:“就是好奇隔壁到底做啥了,那气味天天往鼻子里钻,馋也不是,恼也不是!就光流口水了。” 曹淓毓开口说道:“确实恼人,是得找她好好评评理……” 二人见主子搭话都吃了一惊,但是也没见主子很生气的模样,两人又对视一眼,心里各有一把小算盘,自然不言而喻。 再看邬阑,和着幽咽的箫声,每一动作都极为轻柔舒展,但张力十足。远处望向那高高的舞台,邬阑犹如漂浮在空中一般,一手抓住绸吊,垂下的再绕踝固定,和着曲子转身抬腿,在空中劈出一字马,用另只手扶稳,使整个身体悬空呈三角形,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而此段的曲子正好在伤感处,箫声呜咽,如诉如泣,邬阑停在空中,头微微垂下,用整个肢体的语言来诠释伤感情怀。长长的绸吊随风飞扬,曲与舞如水乳交融一般,奇妙的和二为一,仿佛人世间所有的情感,此刻都汇集在此情此景,此曲此舞之中。怎能不令人动容,动情! 青山同样深谙舞道,此刻的她竟是泪流满面…… 如此强悍的表现力同样也打动了曹淓毓,看着邬阑微微垂下的头,仿佛周身被伤感笼罩,他只觉得心房的某一角落,正开始坍塌,曾经坚不可催的意志,仿佛如一汪清泉流过龟裂的大地,变得柔软湿润。 只有真正有情的人才能懂,唯有爱,能使万物生。 40 人生如戏 全靠演技 “箐儿,你要记住,你是谢家嫡女,出身高贵,是天之骄女,配得上世间最优秀男子的爱!母亲只要你好好做自己,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不要被世间的虚伪扰乱了心扉……” 想起母亲的话,谢采箐不禁轻叹一声,抬头看看天上飘过的云,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奇异的年头,或许母亲正躲在某一片云朵后面看着自己吧? “母亲,请您告诉孩儿,什么才是爱?要怎样才能得到中意男子的爱?”谢采箐在心里默默念着,仿佛天边的某一朵云就是母亲的容颜。 “箐姐姐,想啥呢?” 一个声音传来,打断了谢采箐的遐思,回头一看,原来是徐家姑娘。 谢采箐微笑着摇摇头,道:“没想什么,就是有些乏了。” 徐四才从徐夫人那里回来,听了一肚子的趣事,正想找人分享呢,而谢采箐又是最好的朋友,自然第一个想起她。 “此次赏花宴果然不出说料,箐姐姐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尤其那首打油诗,连沈大儒都大赞呢。” 谢采箐嘴角轻轻一勾,并没露出太多的喜悦。 “可第二名就有点意思了,本以为是钱家小姐呢,结果你猜,是谁?” “是谁?”谢采箐顺着她的话问道。 “就是那个厨子啊~!你说奇不奇怪?居然把钱家小姐都比了下去。呵呵~,真是闻所未闻呢!” “厨子?” “是啊,就是抚莱阁的当家大姑娘,在空中跳舞的那位。啧啧~,真是没想到一个落魄的世家女能凭奇技淫巧就一飞冲天,一鸣惊人,真可谓心机深沉,我娘都说这位邬姑娘心智手段了得!为她吹箫和舞的,你猜是哪家公子?” 谢采箐秀眉轻挑,道:“是谁?” “居然是无间公子赵梦麟!啧啧~,那可是谪仙一般的公子啊~” 谢采箐想起了同曹淓毓合奏的那曲,与赵梦麟和这位姑娘和舞的正是同一曲,同一支曲却和出了不同的意境,不用等别人品评,自己心里都清清楚楚,这究竟是讽刺还是赞美? “哎~”,谢采箐轻叹一声,顿时觉得索然无味,也没了说话的兴致,独留徐四一人还在呱呱说个不停。 再美的花,有开有谢; 正如再好的宴,也有聚有散。 而聚会的人,当散场之后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娘。梅香园东南角有一排厢房,在一片竹林里,景色幽深,堂宇宽静,前后多栽植有各种花卉,是王家为来园的众位闺秀准备的休憩之所。 马芳华窝在房间里,连晚膳都不曾吃,马夫人遣丫鬟来了好几回,可马小姐气性大,怎么都不愿意再出房门。马夫人无奈,也只得吩咐了丫鬟多备些茶果点心,其余的就随她去了。因为此时的她,没时间亲自去看女儿,她在等,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夜,总有夜的美! 古家大小姐走在花石幽径中,身后跟着大丫鬟,手里还提着一支小巧的雕漆提盒,隐隐散发着饭菜香气。天光暗淡,使得周遭景物斑驳,但是并不昏暗。一路上还有那丫鬟婆子匆匆走过,偶尔也会碰到三两个散步的小姐,后面亦都跟着丫鬟。 来到马芳华的房外,见门外堆着好些器具,雨儿正指挥着小丫头搬进搬出。 古琦挑挑眉,没说话。 雨儿抬头见古家小姐来了,面色一喜,对着屋里喊了句:“姑娘,古家小姐来了。” “是琦姐姐来啦?快快进来。” 雨儿撩开棉帘,古琦抬脚跨进屋里,搭眼四处一瞧,不禁呵呵一笑。 这房间如雪洞一般,一应玩器挂画全被取下,只案几上放了一支梅瓶和妆奁,梅瓶里插着一支红梅,略显妍姿,茶奁茶具和两本话本子皆胡乱摆在离床不远的六角小桌上。 古琦问道:“住的不舒服?” 马芳华手里正抱着一个大鸳枕,懒懒的靠在床边,声音也懒懒的:“哪有?只是用不惯别人的东西而已。” 古琦轻笑,道:“好烂的借口~” 随即又道:“带了些饭菜来,怕你饿的狠了。” 古琦看看丫鬟,丫鬟会意,上前把六角小桌整理一番,又从食盒里拿出饭菜摆上,待丫鬟码放完后,饭菜香气已经飘散开来。古琦走到床边,拍拍好闺蜜的肩膀,说道:“瞧我对你好吧?知你心情不好,连戏都没看就来看你了。” “你哪看出我心情不好了?”马芳华一听有些不乐意。 “你娘又说你了吧~看你连饭都不吃,难道不是心情不好?” “哼~!”马芳华轻哼一声,不再言语,算是默认。 “啧啧~,不是姐姐说你,翻了年都要相看人家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你跟你娘呕气,哪次不是你先把你娘气的要死,她反过来说你,你到觉得委屈的很,值当吗?” “自然是委屈!凭什么大家都要拿谢采箐做榜样来比较?我是我,她是她,凭什么要我学她?明明很嚣张,偏偏要装成不食人间烟火的正经模样!” “哈哈~,终于说实话啦?”古琦看着马芳华气呼呼的蠢萌样,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小胖脸,又道:“她自有她优秀的地方,也有她嚣张的本钱,你有吗?要是换做我呀,没有最嚣张,只有更嚣张!” 马芳华一脸苦恼,道:“为什么你们都觉得她好?像我娘那样,天天念叨采箐这样好,采箐那样好!难道天底下的女子就非得是一个模子出来的才好?难道就不能像邬姑娘那样?我倒觉得她那样好真实!” 古琦有些惊讶,眨了眨眼睛,道:“哟~,没看出来华儿竟是这样想的?看来咱们华儿真是长大了,有心思了!” 又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马芳华一脸嫌弃,道:“拿开你的爪子!” “哈哈哈~,”古琦逗的开心,开心之后又敛住嬉笑,正色道:“傻丫头,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们自小就被教导三从四德,内外有别,是天地君亲师决定了我们未来的样子。这不是我们能反抗的,因为反抗意味着代价太大,没有谁能承受的起!但尽管如此,也并不代表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们并没有被家族隔绝在四方天地中,一样可以交流文章,写诗结社,还可以结交,出游……你瞧,我们已经做到了很多女子都做不到的事,这难道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可是……为何我娘还要我读女四书,学女红,明知道我不爱这些玩意。” “你娘是为了让你明白底线在哪里,终究是要嫁作他人妇,凡事不可逾越底线,哪里都一样!” 马芳华默然半晌,不知如何回答:“那……邬家姑娘呢?” “哎~,”古琦惋惜一声,道:“或许她是个例外……但绝不是可以学习的榜样!” 少顷,又道:“算啦,今儿不给你说太多,本姑娘大老远从京城来,可不是为你而来。” 马芳华扑哧一笑,道:“是是是,你是为阮家班来的,然后顺便再看修哥哥!” 古琦眉毛一挑,道:“反了你了,敢排宣你姐姐!你这小妮子好大胆子!”不等说完就举起手佯装要打。 “嘿嘿~,哈哈……你敢说不是为了修哥哥!” 两女一扫刚才的沉闷,复又打闹起来,直闹得二人衣衫凌乱娇喘连连,这才收了手,丫鬟们赶紧上来为她二人整理衣衫钗镮。 马芳华似想到什么,又道:“琦姐姐,今儿怎未看见修哥哥来?” 古琦瞪她一眼,脸色微红,道:“我怎知道,你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大长公主?” “嘻嘻~,我干嘛问她?又不关我的事!哦对了~,我娘说今儿阮家班压轴唱《燕子笺》,琦姐姐知道吗?” 说起唱戏,古琦的脸色才稍稍平复些:“你别说这王家叔叔真是厉害,能请了阮家班来!要知道如今京城正迷阮家班的戏呢,只可惜他们不进京,要不然定会轰动!” “只是不知今儿是昆山腔还是弋阳腔?” “呦~,小丫头也懂昆山腔和弋阳腔啊?不简单呐!” 马芳华尬笑一声,道:“我听我娘说……但是我还是不懂,这阮家班到底好在哪里?个个都那么迷它。” “没看过陶庵老人的书吗?那里面可说的明明白白。总之,阮家班的戏那是本本出色,脚脚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 “好吧好吧,都出色!” “就快开场了,你真不去看?” “我就不去了。” “那你干嘛?” “我看话本子!” “切~,无聊!” 是夜, 宽阔的马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虽然天已擦黑,可路上并不寂静,时不时就有马车跑过,在繁华江南的夜里,可并不寂寞。在这条繁忙的道上,有一辆毫不起眼的牛车慢悠悠地跑着,赶车的正是张伯,这辆牛车混在一辆辆高头大马引领的马车中,倒显得有些打眼。 坐在豪华牛车里的是邬阑和张嬷嬷,此时此刻的张嬷嬷,如同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异常,聊起今晚的两出戏真是头头是道,口若悬河! 邬阑干巴巴的坐在那,望着车顶棚,听着嬷嬷的精彩演讲:从剧情、角色、唱腔一直讲到戏本、戏班、流派…… 没有共同语言,邬阑很尴尬啊,“嬷嬷呀,要不你还是继续念叨杜十娘,好伐?” “是杜丽娘!姑娘怎么老说杜十娘?”嬷嬷嘟囔一声,有些不满。 哦好吧,排行老十的杜丽娘,柳梦海跟法海不是亲戚,阮家班是戏剧班不是武术班…… 邬阑内心吐槽ing 41 黑夜的献诗 是夜, 梅香园,凤池隐园, 王大奶奶才沐了浴,穿了便服出来,嬷嬷替她绞发,绞到半干,就用粤中产的一种淡黄色香胶,三匙浸热水半瓯化开,然后匀净的涂抹在发上,再用抿子掠鬓,掠过之后,头发香逸顺滑,发梢鬓间都会留下淡淡的芳香。 王大奶奶坐在镜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微微坨红的脸庞,屋里的热气足,加之沐浴后血液循环好,使得平日里清清淡淡的她,此时看起来也俨然自带三分媚。 “奶奶气色真好,”嬷嬷说道。 王大奶奶笑笑,手里把玩着一把梳帚,神情有些漫不经心,道:“心平气和自然气色不差。” 嬷嬷手上一顿,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只在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奶奶出身高门,从小就心气高,绝不是一味隐忍的性子,如今却凡事不论对错,先忍下三分。这些年奶奶到底经历过什么,变得事事都要心平气和? 爷跟奶奶虽是家族联姻,但二人自小认识,也算是青梅竹马,要说感情肯定是有的,可自打薛姨娘进门以后,爷跟奶奶之间就越来越平淡,越来越客气,如今竟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嬷嬷心里替奶奶着急,可是光自己着急有什么用?谁敢去说爷?谁又敢挑战爷的权威? 嬷嬷心里长叹一声,不想被奶奶看出端倪,遂转了话题,“奶奶,今儿赏花宴上邀请的闺秀也算是一等一的好,不过同咱们采箐姑娘比,还是比不上。以老奴看,采箐姑娘无论德才貌皆是天下无双,世上难寻!恐怕当年的文氏姐妹都难及她!” “呵呵~,你倒把她说成了像仙女下凡一样。”说起谢采箐王大奶奶果然有了些兴致,又道:“采箐性子淡,不喜热络,这会让人觉得她孤傲,其实采箐只是性格使然,并不是真的孤傲。这点同她说过无数次了,她自己也清楚。毕竟将来是要到夫家去的,总是冷冷淡淡的又怎么处的好各种亲情关系?” 嬷嬷哑然失笑,明明是一点就通,一看就透的问题,怎么到自己身上反而不明白了呢?果然都是谢家出来的姑娘,连性子都差不多! 夜渐深, 屋外有人回禀, 稍倾,便有一丫鬟撩帘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支剔红锡胎的香盒。丫鬟走上前朝大奶奶敛衽一拜,道:“问奶奶安,爷让奴婢拿了香来。” 王大奶奶瞟一眼丫鬟手里的香盒,便一挥手,一旁的嬷嬷会意,问丫鬟道:“是什么香?拿来我看。” 丫鬟把香盒递给嬷嬷,答道:“这是返魂梅。” 嬷嬷打开香盒瞧了瞧,对奶奶道:“爷那里的都是好东西,奶奶今儿就燃这香吧?” 王大奶奶点点头,丫鬟得了指示,便径直走到屋角放置的香几前。那黄花梨香几有半人高,几上放着炉瓶三事中的两只,一只香瓶里插着香匙和香筷,还有一只古朴的宣德铜熏炉,铜炉包浆浑厚,泛着暗暗幽光,可见平时是仔细保养着的。 丫鬟准备燃香,先用香铲将炉里的香灰铲匀,中间挖一炭孔,将烧红的炭球埋入炭孔,再铲平香灰。而后又从香盒里挖出一小块和香,衬以云母片,放置于炉上,待烟气散尽,一缕幽香便袅袅的飘散出来。 燃完香,丫鬟收拾好香具,又道:“奶奶,奴婢刚才听敏儿说,爷似乎今儿要来奶奶这。” 嬷嬷眼睛一亮,道:“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见丫鬟退下,嬷嬷扭头瞧着大奶奶,道:“奶奶可是要准备准备?” 王大奶奶神情浅淡,道:“就算来也定是从冷庐小筑过来,没什么好准备的。” 嬷嬷无奈,又道:“那奴婢去备些醒酒汤吧。” “既然备醒酒汤,那就再备些玫瑰露,”王大奶奶说道。 “是薛姨娘拿来的玫瑰露?” 是夜, 梅香园,冷庐小筑, 王恺忮今天在席上吃了些酒,菜没吃几口,这会倒觉着有些饿了。薛婉亲自下厨,用碱水和面,然后擀成薄如韭叶的面条,水开下锅汆,煮熟后捞出,再浇上事先做好的酸辣鲜香的肉臊子,满满一碗臊子面香气四溢,特别勾人食欲。 王恺忮确实饿了,面一端来二话不说就开吃,呼噜一阵,不过盏茶功夫,这碗就见了底。这手擀面特别筋道,再加上提味的酸辣臊子,正是王恺忮最爱的口味。 丫鬟见主子放了碗筷,便上来三两下将案几收拾干净,然后退了出去。此时薛婉正好烹了茶,端了一盏递给王恺忮。 王恺忮伸手接过,揭开茶盖轻轻刮去浮沫,然后抿一口,茶水含香,顿觉齿颊生香,不禁脱口赞道:“好茶!” 再抿一口,以便细细品味,这茶香与茶水已高度融合,待茶水下喉,茶香则从喉咙深处慢慢回出。王恺忮十分满意,道:“不知婉儿这里还有这等好茶,为夫竟从未品尝过。” 薛婉温柔一笑,道:“这茶到不甚出奇,山上的野茶而已,只是妾独喜这茶味醇厚,天然无雕琢。还亏得是山顶的泉水来煎,又是用松花做柴,否则没有这般醇厚的茶味,这三而合一,自然好了。” 王恺忮微微一笑,道:“亏得是婉儿中意这野茶,否则定是藏在深山无人知,就是再好也无人知晓。” 薛婉的笑靥染上轻薄红晕,道:“哪得爷这般夸赞?即便没有妾,也自会有懂它之人。” 王恺忮笑而不语, 小筑内每晚燃兰膏达旦,兰膏无需多点,只需勤剪灯芯便明亮如初。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何况是这样的好颜色。王恺忮看着灯下的薛婉,也不禁有些动情,伸手抚上她的面靥,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细嫩的脸颊,指尖传来温软细腻的触感,引得心头阵阵悸动。 灯芯爆出灯花,在安静的房里显得格外清脆,这一刻的美好,连天上的月亮都不忍隐去光辉,而等候在外的刘嬷嬷却不得不打断这一刻的和谐宁静。 半晌,才听到王恺忮吩咐道:“进来。” 夜里起了风, 风抽打着树枝发出怪异的呜咽声,王恺忮身上穿得并不厚实,临出院子时,薛婉抓了一件绣有金色蟒纹的鹤氅急急忙忙从屋里赶出来,一路小跑到他身边,又将鹤氅替他披上。 “爷,多披一件再走,夜里寒凉,别冻坏了身子。” 王恺忮轻笑一声,道:“爷不冷,倒是婉儿就这样跑出来……下人都不拦着?”眼睛朝薛婉身后瞟去,见丫鬟嬷嬷才从屋里出来,眼神忽的一厉,周身空气瞬间冷凝。 身边的长随一动都不敢动,王恺忮浑身散发的威压甚重,此时的他哪还有刚才温和有礼的模样?跑在前面的丫鬟一见吓得“扑通”一声,扑跌在地,也不顾膝盖疼痛,又连滚带爬的来到二人面前跪下。 薛婉急道:“爷,是妾怕您走远了才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可怪不得她们!” 刘嬷嬷喘着粗气一路小跑,终于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一件莲青色遍地金妆花缎子面的貂鼠皮斗篷。见着爷的模样也下意识的一哆嗦,竟忘了要将斗篷披到薛婉身上。 王恺忮拿过嬷嬷手里的斗篷,轻轻抖开披在薛婉肩上,拢了拢,见裹严实了,又从长随手里接过灯笼递给她,道:“回去吧,夜深了。” 他握住薛婉冰凉的手,又道:“瞧你这手多冷!回去吧,爷明儿一早再过来。”说罢拉着她顺势往回一带,不再说一个字,转身就大步跨出了院门。 薛婉看着王恺忮渐渐隐没在黑夜里,良久……丫鬟见爷走远了,这才大松了一口气,自己站起来揉揉痛得麻木的膝盖,心里多少带了些埋怨。但薛婉得爷的宠,又不敢太造次,只得把气憋在心里。 刘嬷嬷是真心待薛婉,见她独自一人站在那,周身被落寞笼罩,心中一阵堵。 “姨娘,无论什么事,尽心尽力固然好,但也得有个度;如果觉得不够好,想想也不妨作罢,怎能一切都不管不顾?量力而为……” 薛婉不等她说完便打断,“刘嬷嬷……回去吧,春兰可能伤了,让燕子过来换她。” 嬷嬷心中的情绪无法宣泄,但薛婉已转身离去,再有千言万语也只能梗在嘴边。嬷嬷叹一声再摇摇头,也转身回了屋子。 兰膏已不复之前的明亮,变得晦明不定,薛婉立在书案前,手里提着笔,书案上还铺着一幅尚未完成的《鸿雁图》。身上还披着斗篷,是进屋时忘了拿下,屋里并不怎么暖和,但一件斗篷也可以抵御夜里的寒气。 燕子在一旁磨墨,她常干这事,所以知道薛婉的习惯,冬天怕墨干的太快,特意用了澄泥砚,这样墨的浓淡则更容易调和,而且触之也不太冷。 墨磨好了,但薛婉依然提笔立在书案前,看着那幅《鸿雁图》,仿佛是在思量该如何继续。此时脑海里不由得浮起那日所读的“所嗟人异雁,不作一字归”之句,眼中再次泪意汹涌…… 她本才情迅疾,此刻便不再耽搁,提笔蘸墨,待笔酣墨饱,遂在那未完成的《鸿雁图》上,和成八绝: 珊瑚枕薄透嫣红,桂冷霜清夜色空;自是愁人多不寐,不关天末有哀鸿; 半床明月残书伴,一室昏灯雾阖缄;最是夜清凄绝处,薄寒吹动茜红衫。 半幅鸿雁,满篇哀绝,连大剌剌的燕子都皱了眉头,心想这主子怎的又伤心难过了? 薛婉垂下双眸,少时,又将此画折了递给燕子,道:“将它烧了。” 燕子瞪大眼睛,愣愣的瞧着薛婉, “啊!烧~烧了?” 42 夫唱妇随 白首无违 夜里的凤池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暖意。 院门口立着两个落地的兽形石灯笼,散发着金黄色的光晕,正好笼罩着朱红大门上的两个兽首铜扣环。檐角挂了两只红灯笼,照着“凤池隐园”几个遒劲大字。院门虚掩,从门里还隐隐传出了人声,空气中混着各种香气,还有一缕明显属于饭菜的香气。王恺忮不禁吸了一口混合味的空气,其实还好,并不反感,心里不知怎么就安定了许多。 正屋里,地龙烧的暖和,香炉里的返魂梅飘飘袅袅散着幽香,随着热气升腾飘至屋里每个角落。王大奶奶正半倚在罗汉榻上,几本薄册账簿随意摆在束腰彭腿的榻几上,烛光照亮了屋里大部分角落,显出独有的暖色调。 王大奶奶饮了一口用温水化开的玫瑰露,只觉四肢百骸都舒坦,随手翻翻账簿,耳朵还听着王嬷嬷扯些闲篇儿八卦。 “这橘子可真甜,汁水又多,比之前那一批橘子好吃,奶奶您要不来一个?老奴给您剥皮。” “才饮了玫瑰露,就不吃那凉东西了”,王大奶奶摇摇头,但伸手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把玩。 “你可知道这橘子是哪产的吗?”王大奶奶笑着问道。 “这老奴就说不来了,一般人就只管有的吃,总归是士族官宦人家才讲究什么产地品种,对吧奶奶?” 嬷嬷边说边吃,不大功夫,个大饱满的一个橘子就下了肚。 “呵~,你这老货到真是眼毒嘴叼,让你说准了!”谢大奶奶轻笑一声,又道:“这是漳州产的橘子,之前那一批是惠州产的,哪里赶得上漳州橘子好吃。” “那岂不是得花大价钱?” “橘子本不值几个钱,可被人从那老远的地方贩来,舟车不停,人马不歇的,这中间又几易其手,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是要花大价钱。” “怪说不得好吃,原来吃的就是银子嘛。” “你以为呐~,大冬天里的新鲜瓜果,哪样不贵?” “倒也是哈!”嬷嬷才吃完一个,听了之后又拿了一个在手里,准备剥了吃。 “奶奶真不吃一个?可甜了!” 王大奶奶扑哧一声,道:“你吃吧,能吃多吃几个。” “诶~对了,奶奶说准备玫瑰露,怎么倒自个儿先喝起来了?那爷来了喝啥?” 王大奶奶一脸餍足的模样,手里还举着琉璃杯,杯已见了底,她道:“自然给他留了,这玫瑰露性甘微苦,有理气解郁、和血散淤功效。还主治肝胃气痛,新久风痹,吐血咯血,月事不调,赤白带下……” 嬷嬷一听,觉得哪没对,连忙道:“打住打住~!不对吧,月事不调?” “呃……” 嬷嬷有些哭笑不得:“确定是给爷喝的?” “怎么就不能喝!”王大奶奶一白眼,带出娇嗔模样,旋即又莞尔,想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也是听季大夫人说的,这玫瑰露啊,还能和血平肝,养胃宽胸散郁,专治肝气、胃气,立效!” 嬷嬷讶道:“太医院季院使的夫人?他们回了江宁?” 王大奶奶点点头, “既是她说的,倒是可以相信一二,”嬷嬷说道。忽又想起什么,又问:“她家老二媳妇可是生了?” “生了啊,赶在冬月最后一天生的,又是个大胖小子!今儿季大夫人还满是遗憾,说自己就没有女儿缘,见了我们采箐还羡慕的不得了。” 嬷嬷不禁失笑,道:“这没儿子烦,儿子多了也烦!以前就没听说季大人有什么姐妹,换做下一辈也是连着几个小子,连个庶女都没有;孙子这辈目前还没个姑娘,这事要搁别人家,那不得高兴死,他家到好,单传都不传一个闺女,这是不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王大奶奶也笑道:“可不!只是这儿子哪有女儿贴心?别家的不说,就通儿那小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要不就是辣手摧花,雁过拔毛!还好今天不在,要是在呀……” 嬷嬷忍俊不禁,道:“哥儿可是好的,怎到奶奶嘴里就成了……那啥?” 王恺忮站在廊下已多时,屋里二人一直在话家长里短,他断断续续听着,显得颇有耐心。归家的人总是盼望黑夜里那一盏家的灯火,照亮脚下的路,跨过那扇半掩的门,就是温暖的归宿。 浑身的冷厉不知不觉散去,此时他心底竟浮起了一种久违的感觉,就如黑夜中的一盏灯笼,光亮固然微弱,却总是想依赖。 屋外廊下站了一排丫鬟,即便在寒冷的夜里也不敢挪动半分,敏嘉看着爷站了老半天没动,不知上前还是继续等着吩咐,正犹疑间,王恺忮已挪动了脚步,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进到屋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秾烈的梅香,秾烈得仿佛能醉人。他从来以为梅香是清幽合雅的,最适合婉儿这样超尘脱俗的女子,而此时此刻,他反而觉得秾烈更甚清幽,令人心醉。 王嬷嬷一看是主子进来了,唬了一跳,连忙从杌子上跳下来,手里还捏着橘子皮也赶忙丢掉,嘴里急急说道:“大爷回来啦?” 王恺忮没理会嬷嬷,径直走到罗汉榻前,抖掉鹤氅,脱了靴子就直接上了榻。看了看榻几上摆着的琉璃盏,沉吟片刻,吩咐道:“泡壶瓜片来,让敏嘉去泡,对了,用那套西洋来琉璃盏。” “是~”,嬷嬷得了吩咐很快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夫妻二人。 这敏嘉是王大奶奶的大丫鬟,专管点心茶果,有一手泡茶的绝活,不亚于薛婉的技艺。嬷嬷出了屋顺着廊走,便去了茶房寻她。 屋内只剩他二人,一室梅香牵绕起夫妻二人各自的心事,王恺忮看着谢淑颍,思绪就像梅香一样,越飘越散,眼前竟浮起了她十九岁结缡时的模样。火红的嫁衣映红了娇嫩的脸庞,一双丹凤眼还藏着小女儿的娇嗔情态,却要故作沉稳,饮合卺,共结发…… 王恺忮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复杂情愫,先打破橫在两人间的沉默,说道:“淑颍刚才说,还好通儿今天不在,那如果在又会怎样?” 王大奶奶一听笑了,眼里闪过慧黠,道:“会怎样?那么他一定会学孟浩然冒雪骑驴赏梅花,他自己称之为‘驴背浩然’!然后又为了给为娘我选一支他认为最好看的梅花,定会折遍这满园的梅花,到时候啊,就不知这宴还能被称之为赏梅宴吗?” 王恺忮一想,这的确是他儿子能做出来的事,也不禁嘴角微扬,道:“总不会是赏驴宴。” 王大奶奶一讶,屏息一瞬又突然爆出大笑,“哈哈哈~,还好不是蠢驴!” 两人间气氛正好,只是这时敏嘉捧着一套精致的琉璃茶具进了屋,跟在后面的嬷嬷手里还端着红泥小炉。敏嘉把一应器具放在罗汉蹋一旁的茶几上,两只琉璃盏则摆在榻几上,然后开始烧水煎茶。 敏嘉手艺确实不错,一套动作熟练流畅,看的也是赏心悦目。 王大奶奶看着眼前的琉璃盏,露出惊奇,冲泡的时候,一片片茶叶在盏中舒筋展骨,舞动回旋,煞是好看。 “这琉璃盏果然是好东西,泡的时候茶叶看的清清楚楚,让人觉得既美妙又舒服。” 王恺忮一笑:“这西洋的琉璃与我朝的琉璃不同,色泽更通透,质地也细腻,很适合泡这种茶。” 大奶奶笑道:“还是爷懂得欣赏,这东西能得爷的夸赞,看来是真不错。” 敏嘉泡好了茶,简单收拾了一下,便跟着嬷嬷一同告退出去,屋里又剩下两人和一室氤氲。 王恺忮端起茶盏泯了一口,唇齿间立刻盈满茶香,连眉头都舒展开来:“淑颖尝尝,这茶可有玫瑰露好?” 王大奶奶一愣,想起刚才的话……本来就微红的脸色,此刻更艳了三分。 王恺忮见她含羞带笑,不似平时的清淡,心情出奇的好,声音也温柔许多:“今次赏花宴可有让夫人觉得不错的闺秀?” 王大奶奶歪头想了想,道:“自然是采箐,看来看去还是独她最出众,想不说好都难!” 王恺忮失笑,道:“采箐是不错,可为夫的意思……夫人就没相看相看?通儿翻过年都十五了,要知道你我可三岁就定了亲。” 王大奶奶秀眉一挑,娇嗔道:“原来夫君问的这个!怎么比我这个当娘的还急呀?” “难道夫人不急?再没人管着他,不要说园子,估计凡他所到之处都将寸草不生,为了不让生灵涂炭,夫人得快了。” “扑哧~,这么说来,是得赶紧给他找个……” “还有一事,翻了年就是你家老祖宗的寿辰,如今又赶在年关,内兄定是忙的不可开交,他那边可有具体的章程?我这边也好搭把手帮他一帮。” 王大奶奶想了想,道:“确实,嫂嫂前天还使人递了话,说想调咱园子里的掌理嬷嬷过去协助筹办寿宴呢,妾身回了她说得看夫君的意思,怎么也得赏花宴过了才行。对了,今年太后娘娘还派了宫里的红嬷嬷过来,想必也是为了祖母的寿辰。” “这不难办,明天禀了母亲就是,寿宴是重头,的确不能马虎,其它的倒还好办。红嬷嬷内兄自然知道如何安排,至于人手嘛……听王贵说,此次请的厨子都还不错,尤其抚莱阁来的厨子,母亲不都还赞了吗?既然如此不如就一并叫了,去给老掌理搭把手也好。” 王大奶奶微微皱眉:“这样不好吧?她可是王爷特意吩咐过请的。” “谢家的寿宴难不成王爷不去?又如何不好?再说了,就算是王爷特意邀请的,也还是个厨子,让她去也是看在王爷的份上给她做面子!要是这样都不落教,那她也不用在这混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爷一直认为,面子都是别人给的,愿给你你就有面子,不愿给,那就永远在泥里打滚,除非能自己挣面子。一个孤女,无依无靠,能有今天这般风光也算是有本事,否则也只有混勾栏瓦肆的命。” 王大奶奶眉头深锁,只觉得这事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王贵那里还想着赏花宴过后好好问问,怎么爷这里又来了这出? 王恺忮见她半晌没说话,道:“歇了吧,时候也不早了……” 43 薄饼卷肉 曰之餤 冷淡更阑交二鼓,蛩吟声乱忙忙; 纷纷黄叶落阶场;万林失色,雨露变银霜。 王大奶奶醒来时,枕边已空无一人,香残烛暗,枕冷衾寒。昨夜一晌贪欢,亲昵狎语犹在脑海浮现,此时却独自缩在尚有一丝温存的衾被里,眼睛呆呆的望着帐顶,心里空空落落。 少时,嬷嬷领着丫鬟端了盥洗盆进来,放在那扇倭金花草屏风后的朱漆折叠盆架上,搭脑上还挂了一张织方胜的蓝巾,巾尾坠着流苏。 嬷嬷来到床前,撩开茧绸床帐,轻声道:“奶奶,时辰不早了……” 偌大一张拔步床,王大奶奶躺在最里,好半天,才传来一个慵懒沙哑的声音:“嗯~” 王大奶奶转了转眼珠,看着嬷嬷撩开帐子,又点燃烛灯,丫鬟也站在床边等侯。她吐一口浊气,把心里失落的情绪撇开,慢慢起了身…… 生活就是这样日复一日,从没变过。 盥洗完后,丫鬟又端上早膳,王大奶奶草草吃了几口,就去了老夫人那里。昨夜爷说的话心里一直想着,总觉得惴惴,索性去问问婆母的主意。 到了碧波堂,老夫人刚刚用完朝膳,碗碟还没撤下,此时正由丫鬟伺候着清口。见王大奶奶来,倒是有些惊讶,连忙放下茶盅,朝她道:“哟~,淑颖来了?快来坐,吃过了吗?” “吃过了,母亲。” “昨儿不是说了今早不用来请安的吗?这会时辰尚早,怎么也不多歇会儿?” 王大奶奶笑笑:“哪能多歇?每日反正也睡不了囫囵觉,索性早些起来看看母亲这里有啥要忙的。” 老夫人呵呵笑道:“我这里没啥要忙的,倒是你,赏花宴完了跟着就是过年,年过了亲家那头又要忙寿辰,这接二连三的事都要忙,你可操心的过来?” 王大奶奶按住眉心,有些苦恼,道:“忙不过来也得忙啊。” 丫鬟这时新上了茶,她端起来饮了两口,早晨匆忙间只吃了几口东西,这会茶水下肚,胃里才觉得舒服些。 老夫人又道:“恺忮今儿一早过来和我说了,既然亲家开了口,咱能办到的自然没有二话。我已吩咐了老掌理,晌午过了让王贵先送她过去看看,心里也好有个谱,等年一过,她就去谢家先住一段时间。” 王大奶奶起身微微一福,道:“那媳妇先谢过母亲。” “坐下说话吧,都是一家人,你也无需太客气。” “是,母亲。” 婆母提到了王贵,正好自己也想问问,只是还不等问出口,主事嬷嬷又进来回禀。 “问老夫人安,大奶奶安,”主事嬷嬷行礼问候,完了又道:“太后娘娘派的尚食局曲司膳正在门外,这会儿来给老夫人请安。” “哦?快快有请!”老夫人连忙说道。 王大奶奶见了只得把话咽回去,想着待会儿再提也不迟。 老夫人笑道:“也有几年没见红嬷嬷了,这次还得多谢太后娘娘的恩典。” 王大奶奶也微微一笑:“媳妇是前年见过一次嬷嬷,这不知不觉也有两年多时间了。” 门口出现两人身影,主事嬷嬷在前引路,后面跟着的那位就是人称‘蕊押班’的曲司膳。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身穿宝蓝色缎面对襟袄儿,外罩蓝绿缠枝莲纹暗花比甲,下着一件翠兰十样锦百花裙。 一身打扮无甚特别,唯头上??髻颇为‘热闹’,顶簪、挑心、分心、掩鬓、花头簪、耳环,整套头面一样不少全戴在了头上。 老夫人看着红嬷嬷,不禁露出笑来。 这位蕊押班红嬷嬷快走两步,来到老夫人跟前,双手交握,屈膝低头行礼,道:“曲红见过老夫人,大奶奶,祝二位金安。” 座上的老夫人连忙说道:“曲司膳,快快请起。”她伸手虚扶一把,然后又朝嬷嬷道:“嬷嬷看座。” 嬷嬷端了绣墩,丫鬟又重新上了新茶,曲司膳谦让一番便也坐下。端起茶呷了一口,而后道:“一别多年,如今再见老夫人,仿佛就在昨天,您一切安好?” “呵呵,好好~!见红嬷嬷风采依旧一如当年,想必嬷嬷也是不错!” 红嬷嬷微微一笑:“挺好~”又转向王大奶奶,道:“大奶奶也比两年前看起来更加雍容大气。” 王大奶奶莞尔:“呵呵~,嬷嬷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精神!犹记得两年前的进士恩荣宴上,嬷嬷的红绫饼餤可谓惊艳天下人!淑颖虽未经历过,可也时常听夫君提起,真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参加恩荣宴的学子,也好亲身感受一下这份惊艳呢!” “呵呵~,奶奶您过奖了!婢子觉得,于饮食一道还有很多需要学习,正所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有博采众长,更上一层,方能更好的伺候太后娘娘。” 老夫人点头赞许,又问:““太后她老人家可好?” “好,都好!对了~还有婉佺,来之前她还嘱咐过婢子,一定要代她问候老夫人您,她说虽不能尽孝身前,可心底一直记挂着您呐。” 老夫人听了轻叹一声,道:“她是个好孩子,也难为她一直记挂老身……想来也五六年了吧?那孩子从小就心气儿高,读书也多是男子的书,记得她几岁时啊?就说‘予产自清门,归于秦士;兄弟雅好文墨,自少慕之’。老身如今都记得!呵呵~,那时她才多大点?就自少慕之!” “果然是家学渊源,要知道婉佺是掌太后娘娘的经籍图书、笔札几案之事,可非一般女官能胜任!她平日里除了为太后娘娘读经之外,就是专注于注书练字,连皇上都夸赞她的字‘得六朝笔意’,还夸她犹精汉学呢。” “是啊,熙园族妹是女有男才,堪为女中丈夫!媳妇时常读她的《诗经小记》和《尔雅注疏》,每每都能茅塞顿开,获益良多。” “唉~,如今她在太后娘娘那里,老身也是放心的。等到了年纪出宫,自是要回到家里,那时再好好给她寻一门亲事……这样老身也能安心了。” 曲司膳颔首微笑,道:“太后娘娘可舍不得婉佺太早出宫,而且她老人家也早有安排,老夫人您就放心吧!” “呵呵~如此便更好!” 不知不觉三人叙话已大半个时辰,茶水也添了三道,王老夫人忽觉日头已升的老高,这才打住话头,道:“哟~,时候都不早了!淑颖怎的也不提醒我?红嬷嬷还有事要忙呢!” 王大奶奶笑着打趣道:“瞧您~,话还没说两句,就想打发人走?嬷嬷都还没烦您倒嫌烦啦?” 老夫人眼睛一瞪,佯装怒道:“你这孩子,如今越发会赖人!红嬷嬷也是急着要去看望你娘家老祖宗,况且你自己都还有好多事要忙,怎的,就赖在我这了?” 红嬷嬷笑而不语, 王大奶奶故意赌气道:“好好好~,我知道母亲是嫌弃我了,我这就走还不成?” “哈~,你这猢狲!” 王大奶奶想着确实还有好多事要忙,还是同老妇人、红嬷嬷告了辞。出得门来走了老远,却突然想起还有事情忘了问,于是又蔫了气。王嬷嬷看着奶奶怎么忽然就无精打采了,问道:“奶奶可是有话忘了说?” 王大奶奶莫可奈何点点头,道:“可不是!说的高兴给忘了,算啦……改天再问也不迟。” 行珍馆, 燕子呆呆的站在灶膛前,已经站了很久,皱着一双眉,嘴里还嘀嘀咕咕着。灶上炖着羊肉稷米粥,空气中流淌的食物的香气,也夹带了一丝烧纸的焦糊。 素雪走进来时,就是看到这样的场景,她柳眉一竖,上前几步走到燕子身边,伸手一拍她的脑袋,清脆的声音引得厨房里的打杂嬷嬷些都回头看。 “啊呀~!素雪姐姐,你干嘛又打我?”燕子抱着头看着素雪,满脸的委屈。 “你还说!叫你盯着灶上,你在干嘛?火大了也不知撤些柴,都烧干了没看见?”素雪连忙从灶膛里撤下几根柴,然后又垫着布揭开炖盅来看看,还好没有烧干。 “要是这粥烧干了,有的你好看!”素雪又瞪了她一眼。 燕子有些懊恼,道:“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在想事情。” “哟呵~,你也会想事情?那你说你在想什么?” “唉~,自然是想姨娘的事……”燕子叹了一声,正想告诉素雪,但看见厨房里还有别人,于是凑到她耳边悄悄的说。 素雪听了半晌没说话,末了又拍拍她的肩膀,道:“好了~知道了,等粥熬好了,赶紧给姨娘端过去。” 燕子带着愁容,又问:“素雪姐姐,你说姨娘她为……” “端过去再说!” “哦……” 两人三两下收拾好,然后燕子端着粥跟在素雪身后,就去了薛婉的住处。 冷轩内,刘嬷嬷拿来两只瓷瓶, “姨娘,奴婢选来选去就这两只瓶符合你说,你瞧瞧选哪支好?” 薛婉看了看刘嬷嬷拿来的两支花瓶,说道:“留那只定窑的,胆瓶。” “为啥不留这只大的?插也能多插几枝梅,看着多热闹?” 薛婉听了温柔一笑:随口念道:“朝看一瓶花,暮看一瓶花;一支两支正,三支四支斜……嬷嬷,插梅讲究横斜疏瘦,以老枝怪奇取胜,不是热闹就好。” 刘嬷嬷老脸微红,道:“嗨~!也就你跟大爷讲究这些,奴婢可不懂,就觉得喜庆热闹就好。” “喜庆热闹也得分时节,正月里就可以选大瓶多插几枝莳花,讲究的是富丽堂皇。” “原来是这样~那奴婢可跟着姨娘又长见识了!” 两人进到屋内,素雪指挥着燕子把炖盅放在天然几上,然后说道:“姨娘,才炖好的,你先吃些吧。” 薛婉点点头,走到天然几边坐下,揭开盅盖看了看,略一皱眉,并没有动羹匙。素雪见了,无奈劝道:“这是爷吩咐的,你手脚冰凉,畏寒,这羊肉稷米粥最是对症,比吃什么药都管用。” 半晌,薛婉才拿起调羹,但吃了两口就放下了,嬷嬷见了也劝道:“晓得姨娘不喜吃肉,但你身子骨弱,这食补总是比那药补强啊,你就多吃点吧。” 燕子也有些着急,道:“对啊~姨娘,你就多吃些吧,婢子见你每日三顿吃的还没婢子一顿吃的多,心里难受啊!我娘常说多吃身子骨才好,就多吃点吧~你好了婢子才能吃你做的卷肉饼……” “臭丫头,你脸挺大啊!还要姨娘给你做肉饼?”素雪朝燕子一瞪眼,举起手虚张声势要打她。 燕子又皱起小脸,朝薛婉告状:“姨娘,你可管管素雪吧,成天都对婢子凶!” 薛婉看着她三人,几息之后,忽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好,我吃!” 见薛婉答应,三人这才松了口气,少时,见她竟吃了小半碗,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三人不禁喜上眉梢。燕子更是兴奋,道:“姨娘是不是可以做卷肉饼了?头回你做的大爷全给吃了,婢子一个都没吃到,这次总能吃到了吧?” 望着燕子满怀期盼的眼睛,薛婉笑道:“那叫饼餤,不叫卷肉饼。昨儿来园子的那位司膳嬷嬷,人称‘蕊押班’的,最擅长做饼餤。” “是吗?那她比姨娘都厉害喽?但是一个卷肉饼又能做出什么花样来呢?” “傻丫头,花样可多了,你只是没见过而已。那位‘蕊押班’最擅长的应该是莲花饼餤,据说可以做出十五种不同颜色的馅料,用细绳将一端扎束起来,另一端则从里到外层层都剪成花瓣形状,再仔细捏成盛开的模样,最后置于盘中就是十五朵盛开的莲花,而且还用绿色面捏成荷叶和梗,拼在花畔……” “哇~,光想想都觉得好美啊~!” 44 盼啊盼啊 春天要来了 说起过年,邬阑的印象其实很淡,在前世,她常年奔波在外,每到年关岁尾,通常不是在忙餐厅就是出国在外。总是到了年三十才算是这一年忙到了头,坐下来喝点酒就着简单的饭菜,就是一顿年夜饭。晚上看看联欢晚会,再同家人视个频,微信里发发红包,就算守岁了。然后大年初一,要不就是睡懒觉,要不就是已在飞机上,去世界各地到处跑。 细细想来,自从独立以来,还真没同家人一起过过几个春节,不知道这算不算如今年轻人普遍的过年方式?人都是奇怪的动物,拥有它时,习以为常,总觉得永远不会改变;一旦失去,才会恍然大悟,原来命运也没有对你特别优待,总有生老病死,失去拥有,离去到来…… 只有经历过才会懂得珍惜,才会反省,假如时间能够倒流的话, 倒流…… 为什么不能倒流!! 如果时间能倒流,邬阑想,一定不会再说“不怕麻烦,只怕不麻烦”这样的话,简直就是给自己添麻烦! 邬阑看着笑容可掬的阿闪,已经有一盏茶时间没说话了,脑海里闪过无数“假如时间能倒流”这样的念头,然并卵…… “说罢,这次你主子又想吃什么菜?”隔壁大富豪天天喊外卖!逗我玩呐! “嘿嘿,就知道邬姑娘人美心善~,这次呢也不用那么麻烦,我家主子还是给邬姑娘带了信,上面写的清清楚楚,至于银钱,咱知道规矩,也不用优惠该多少是多少,往高了收,别客气!” “哼哼~!看你态度如此诚恳,那本姑娘就勉为其难答应你。不过呢……你家厨子到底多久能来啊?上回你家公子就说在路上了,现在都快三十了,还在路上啊?” 阿风抠抠脑袋,道:“这不北方连着下了好几场雪,给阻在路上了吗,要不然早到了。” “唉~,好吧!” 阿风走后,邬阑打开曹淓毓写的信,看着看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曹家公子表面看着挺老成持重的,没想到还那么“童趣”!要点菜,直接说不就好啦,还写信?而且还不说具体想吃什么,尽是似是而非的东西,什么“昨儿喝了些酒,就来些清淡的吧;今儿没胃口,倒想吃些重口的;好久没吃牛肉焖锅了,不知姑娘手艺如何?突然惊觉火锅已风靡南都,余竟从未尝过……” “我勒个去,这位公子真是要命!”邬阑嘴里嘟囔着。 “啊~!谁要命?”嬷嬷突然插了句话,倒把邬阑吓了一跳。 “嘿我说嬷嬷~,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 嬷嬷一撇嘴,道:“老奴哪有吓你?是姑娘你看的太专心了。” 邬阑斜睨着眼,道:“嬷嬷挺轻松啊,豆腐做了吗?接玉皇接了吗?赶乱岁赶了吗?割年肉割了吗?” “呃……” 临近年关,门市生意淡了下来,抚莱阁也正好可以关门歇业,该修整的休整,该查缺补漏的也正好可趁此完善,然后再待来年。不惊不觉中,抚莱阁已开张三月有余,时间过的真快!年终扎帐一算,竟有盈余,这可把邬阑高兴坏了,本以为持平就是最理想的,没想到三个月下来就开始赚钱了!如果照此进度,一年回本问题是不大了。 开了一个年终总结会,顺带把席婶一家也请来,小樱也从春山小馆处放假回来。个把月不见,小樱竟成长不少,眼见气度、语言、组织协调能力都蹭蹭往上提了一大截,妥妥的掌柜范,喜得席婶跟什么似的。 春山小馆是邬阑迈向集团化的第一步,这其中人才是首要的,包括席婶、嬷嬷甚至阿囧都是未来集团里的骨干。当然,这远远不够,只是一时半时也急不来,好在已说好了两位曾在宫里当过女官的嬷嬷,开了年就会加入到抚莱阁,这样,邬阑也好从繁重的日常事务中脱身出来,好好做个ceo。企业要想做大做强,光自己当光杆司令肯定是不行的,这得靠大量的人才。家族式的发展模式,邬阑也不太认同,亲情与制度厘不清,最终会成为企业发展的制肘。 在座的每人都得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包括阿宽都得了一个。众人咧嘴笑的喜气洋洋。舒家人也是,小报虽然卖的好,但开支也大,各种成本算下来,虽也有盈余,但不足以跟饮食铺子比。尽管如此,舒岱宗也是相当满意了,得了那份花红,头一件事就是对席婶道:“娘子,你前几日看好的那套头面,为夫给你买!” 席婶白了他一眼,道:“瞧把你得瑟的!只是头面什么的就算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还得精打细算。”她虽是这么说,可心里还是甜蜜,嘴角也溢出笑来。 舒大姐儿和小樱两人在一旁捂嘴偷笑,邬阑也是无语,瞧这把狗粮撒的! 舒小弟也有自己一份花红,他睁大眼睛看着邬阑,眼里满是惊喜,道:“阑姐姐,这真是我的吗?” “这是你挣得自然是给你的,好好留着,也别给你爹娘,要学着自己管钱。”邬阑笑着回道。 “嗯!我自己存着,不让爹娘知道!” 舒岱宗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道:“嗬~,小子翅膀硬了!敢自己拿主意了?” 舒小弟捂着头朝自己爹嚎:“爹!没得罪您,咋又打我?” “嘿嘿,臭小子!现在不打还等何时?再过两年就打不着你了!”说着又举起巴掌作势要打。 “您还打?给娘告了!娘~~” 一家人父母兄弟姐妹,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一家人齐齐整整。邬阑看着这家人,暗暗有些羡慕,又想起前世的自己……和这世‘无依无靠’的自己,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年终总结会皆大欢喜,接下来就是过年倒计时,只是邬阑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过年,更何况古时候过年其隆重程度更甚现代。 年二六,洗福禄;年二七,洗疚疾。 日上三竿才起来,邬阑披着袄子推开窗户,不禁打一哆嗦,真冷!吐出一口气,哈气成霜!院子里众人早开始忙活了,年货堆得满满当当,还在不断的送进来,总之一切都是喜洋洋!也只有她还保留着前世过年的习惯:不想动,懒得动! 本想接着赖在屋子里混吃混喝,氮素…… 小樱急匆匆的从外面奔进来,小脸因为剧烈的跑动而通红,从没见过她有那么急过!嘴里还高声叫道, “姑娘~,姑娘!” 邬阑站在窗户里,诧异的望着她,问道:“小樱,怎么了?” 小樱咽下一口唾沫润润嗓子:“姑~姑娘!外~外~外~面来了,来~来了……” “来了一个鬼?” 小樱瞪了一眼,不满道:““什么鬼?才不是鬼!是个公子!” “嗨~!我当是什么鬼呢?公子满大街都是,至于那么一惊一乍的吗?” 小樱有些急了,道:“是个漂亮公子,说来找姑娘您的!” “漂亮公子?有我漂亮?” 小樱差点一口气没咽下去! 一炷香后…… 邬阑坐在茶室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看着这位漂亮公子,陷入思索……她认出来了,这就是赏花宴上为她和舞的公子,赵溥。 赵溥好整以暇,看着邬阑,一脸温柔笑容。其实邬阑心底觉得有些怪!虽说是见过,但也只是远远的望了一眼,今天相见,竟瞧着眼熟! 这是怎么回事?邬阑脑海里百转千回,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原主的记忆!下意识的反应在她的脑海里。 “你……” “表妹,那日匆匆一别……” “表妹!”邬阑瞪大眼睛,亲戚? 赵梦麟微微一笑,邬阑暗暗咬牙切齿,娘的,果然比我长得漂亮! “本想早些来找你,但近日琐事缠身,所以就拖到了今天,表妹最近可好?” “等会等会儿~,有这么乱认亲戚的吗?家门都不报,我哪知道是不是那……啥的?” “哦对了,忘了表妹没有记忆……”赵梦麟又亮出他迷人的微笑,道:“那就长话短说,不如先让嬷嬷上杯茶?” 邬阑一瞧连茶都没泡,确实怠慢了,连忙让小樱出去叫嬷嬷来泡茶。 少时,嬷嬷进来上了热茶,赵梦麟微微一笑,道:“谢谢,秀兰嬷嬷。” 嬷嬷微微颔首回道:“您客气了,表少爷。” “嘶~!”邬阑倒吸口气,眼睛也瞪得溜圆。原来嬷嬷叫秀兰?原来这二位早就认识?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这~这咋回事啊?” 嬷嬷看着邬阑,眼神里带着复杂情绪,微微叹一声,道:“老奴也是最近才同表少爷相认,表少爷的祖母是姑娘你外祖母的亲姐姐,文家文俶,你外祖母叫文伭。你娘小时候还在赵家住过一段时候呢,那时候和她表姐,就是你表姨母关系特别好,后来走的时候两姐妹还大哭了一场呢。再后来……你娘就随你父亲去了京城,这才联系渐渐少了,直到你娘去世,也没再见上最后一面。” “其实祖母和姑母心里一直挂念着你母亲……如今万幸还有表妹,而且她们已经知道了,都迫不及待想见你呢。”赵梦麟说道。 原来……如此,邬阑眨巴眨巴眼睛,心想,这漂亮公子竟是我的表哥,我还有表姨母,表外祖母,表外祖父…… 然后愣怔了半晌,又问:“那……我那位父亲呢?” 赵梦麟深深望着她,眼底流露出一丝难过:“表妹,你是邬家正经八百的嫡长女,你知道吗?” 邬阑茫然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嬷嬷双目含雾,声音也哽咽了,“姑娘,你娘是老爷求的先皇赐婚,是邬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你自然是邬家嫡女,不是什么外室女!” 邬阑看着嬷嬷不停抽泣,很想说些宽慰话,只是这会儿在她的心里,竟也有些揪心难受,是原主的意识在难过。邬阑暗暗叹气,默然无声,小小的茶室里流淌着浓重的哀伤情绪,挥之不散,使得气氛也十分压抑。 许久,赵梦麟才又问道:“表妹以后有何打算?还会想回到邬家认祖归宗吗?” 邬阑抬眼望着他,眼神晦暗不明,“认祖归宗?从没想过,况且我还入了女户,更不可能认祖归宗。” 要不是她前世就姓邬,这回恐怕连姓都改了。 赵梦麟有些惊讶,道:“表妹入了女户?” “是啊,我查过大明律例,我这种情况也可以入女户,而且我现在开铺做生意,能养活自己。” 赵梦麟哑然失笑,本以为她是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没想到……竟是已经为自己打算好了。 “即便是女户,也是要纳粮服正役,女户只免杂役,表妹有想过吗?” 邬阑暗自骂道,这该死的封建社会!狗屁的中央集权!没有人参自由,连个女子都不放过! “当然有想过,无田者准免田丁,纳粮如故。我没田只需纳粮,而且田粮赋役不都是按‘一条鞭法’折纳成银子收取吗?还有我铺子上缴的门摊税也低,只三十税一。我有银子啊,也能挣银子,足以养自己和我手下这些人了。” 也不知官府都是怎么想的,商业税竟然收那么低?白白浪费那么好的税源! 赵梦麟这回真的是无语了,但还是流露出一丝欣赏,祖母和姑母的担心,现在看来都是白担心了…… “那……表妹不如同我一起回赵家?” 45 贺新年 天地一浑沌,地上黑窟窿; 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才过巳时三刻,天上又飘飘洒洒落下雪片,大大的雪片落在地上并没有化开,而是越堆越多,越堆越厚。邬阑和嬷嬷站在院门外,目送着赵梦麟的马车在一片白茫茫中渐渐成为小黑点,巷中一两只流浪狗‘汪汪’叫着,还随着马车跑了好一阵。当狗吠声也渐渐远去,邬阑收回了目光,往天空中看去,好一片肃穆的世界,不由得想起那句诗:枯藤、老树、灯笼…… “嬷嬷呀,咱回去了吧,好冷啊。” 嬷嬷依然望着巷口,好半天才轻轻叹了一声,扭头看着邬阑,眼里尚留着一丝不解,“姑娘,你刚才为何不答应表少爷?赵家也是簪缨之家,有他们做靠山,也好过这样独自在外打拼啊?” 邬阑笑笑,道:“再好也不是自己的家,就算对我好,也是出于上一辈的亲情,当亲情消耗殆尽的时候,那我又该怎么办?与其这样,倒不如保持原样,万一那天我混不下去了,说不定还能用上这份亲情东山再起呢。” “可是……你始终是要嫁出去的,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添一套嫁妆而已。” “在人屋檐下,哪有不低头?你姑娘我脊背可是直的,不愿弯腰低头。况且,豪门之家又怎样?你不觉得姑娘我就是豪门吗?” “扑哧~!”嬷嬷被她的话逗乐了,一扫刚才的愁云惨雾。 邬阑看着她,道:“好啦~嬷嬷,大过年的,高兴点啊!回去吧,冷死了。” 年二八,贴年红;年二九,小除夕。 今天二十九了,还未到午时,就已经有街坊四邻登门拜访,这叫过赶年,亲戚朋友间此时登门称为‘别岁’。抚莱阁也准备了好些年货作为回礼,这迎来送往已经好几波了。 邬阑想起隔壁的曹公子,这算是最近的近邻了,似乎也该去别个岁,况且昨儿这位大方的曹公子就已经送了满满一车的年礼过来。 还是带着席婶,装了一背篓的年货又来到隔壁的大门前,上回邬阑二人就在此等了大半天,这回不知还要等…… 不到一息时间,大门便轻轻打开,像是约好了一般,曹淓毓从里面走出来,春风拂面的模样,许是过年宅家的缘故,神态间散发着慵懒自在味道,更显的气质卓尔不凡。 以前只是匆匆打量,如今面对面隔得近了,邬阑才发现曹淓毓其实个头挺高,需仰视才能看清表情,两枚乌黑的眼珠如海一样深邃,剑眉入鬓,高挺的鼻梁下是微微上翘的嘴唇,而且身姿昂藏,修短合度。 邬阑看着这位型男,心里竟砰砰直跳,脸也微微发红,为了掩饰尴尬,她只得打着哈哈儿,道:“曹公子,恭喜恭喜,过年快乐!” 曹淓毓听着她的恭喜,咧嘴一笑,露出漂亮的牙齿,双手一拱,同样回道:“同喜同喜,时值去岁迎新,在下也祝抚莱阁来年发大财,行大运。” 邬阑嘴角一弯,听着他磁性的嗓音说出的吉祥话,犹如吃了蜜一样,甜丝丝儿。 “哦对了,这是我们自己做的香肠腊肉,还有一些零食炒货,糖果之类的,也不值几个钱,权当零嘴吃着玩。”邬阑让席婶卸下背篓,伸手递给他身后的老风,又道:“味道很好的哟,而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曹淓毓眼神清亮,笑意更浓:“真是太好了!哦~,还要多谢这些日子邬姑娘的帮忙,每日提供的精致饭食,很合胃口。” 提起这事,邬阑也是佩服这位公子,每日雷打不动一封信,自从回过一两封之后,这下倒好,后面就越写越多,之前写不满一张纸,现在两张还打不住。内容无外乎家长里短,唠唠叨叨的琐碎,平时看这曹公子不像是琐碎之人呐?如今二人已经聊到了山川风貌,风土人情,世间百态……这些邬阑倒是爱看,只是有些不明白这曹公子为何要天天写信给她? 邬阑略略思索,又问:“明天就是年三十,曹公子一家如何……”,解决吃饭问题。 曹淓毓明了,道:“明日已请了醉仙楼的师傅上门,所以暂时无需劳烦邬姑娘。” 哦~,那我就放心了,邬阑暗自阿弥陀佛。 告别了曹淓毓,二人就回了抚莱阁,路上,席婶也在奇怪,问邬阑,“这曹公子一家怎么也没个女主人?哪怕是个丫鬟也好啊,诺大一间宅子,就那么几个人儿?” 邬阑深以为然,道:“嗯~!还全是公的,没见着有母的。” 这曹宅果真没有母的吗? 话说曹淓毓回到书房,坐在书案后的官帽椅上,伸直了大长腿,双手枕在脑后,头靠在搭脑上,也不知心里想什么,嘴角始终噙着笑,直到曹嬷嬷进来才收敛了表情。 这位曹嬷嬷就是他们口里一直说的那位还阻在路上的“厨子”,曹嬷嬷是曹家老人儿,从小看着曹淓毓长大,对他比对自己的孩子都上心。 “爷,这边的家宴都安排好了,呃~,只是族里那边的开年祭祖……” 曹淓毓看她一眼,道:“族里有几位长老在,嬷嬷不必多虑。今年是特别原因才耽搁在此,嬷嬷你做好该做的就行了。” “知道了,爷。”曹嬷嬷微微叹气,毕竟不是小时候了,年纪渐长,人心隔得越来越远。 曹淓毓为人处事冷静自持,看似温和,其实对谁都不亲近,年纪轻轻就手握曹家大权,除了心智手段了得,自然还有心性,坚韧冷酷,否则如何能胜任家主? 曹嬷嬷退下,曹淓毓又从书案抽屉里抽出一封信,是邬阑回给他的信,最近的一封。先不说读,光看这手字,他就不厚道的笑了,这种羽毛笔写字不像毛笔写的,本来西洋笔就不是为写中国字发明的,所以,再看邬阑这手字,不能说不好,反正别扭,每个字总是少写那么一笔两笔,粗看知道是什么字,细看,就不认识了。这还不够,还得从左到右横着看,而不是由上至下,从右到左。开始他也很疑惑,虽然自己麾下有雇佣的欧罗巴人,也是这样的书写习惯,但邬姑娘怎会也是这样? 这封信曹淓毓反复看了几遍,每看一次都忍不住要笑,脑海里想象着邬阑写信时的生动表情,和那双浓眉下狡黠灵动的双眼。 赤沙进来时,见主子又在看信,暗暗摇了摇头,心想,主子似乎跟平时不同,很不同! “主子……”赤沙上前行礼。 “嗯~,何事?”曹淓毓坐着没动。 “主子要在下查的事,呃……” 曹淓毓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怎么?” “关于萧家……以目前暗阁掌握的消息来看,确实不够多,但是,从已有的情报上分析,这萧家很奇怪。大约从光复末年起,其家族的人就在不断的减少,也不像是死亡,确切说是不知去向。到了萧弱烔这代,他自从其夫人去世,女儿出嫁以后,也不知所踪,有传言说他是因为伤心过度而追随了他夫人,但在下更倾向于他是自己消失不见了。” 曹淓毓放下手里的信,渐渐蹙紧了眉头。 “至于萧家青娘,在当初离开邬家时,已经有孕在身,后来生下,呃……邬姑娘,只是没多久就病逝了,而那时尚在襁褓的邬姑娘,后来也不见了……其实在下查到这里就查不下去了。不过,无意间竟发现锦衣卫使也在查这位邬姑娘的身世,于是暗阁就顺着他的线索继续查,结果还真有发现。” “哦?发现了什么?”曹淓毓问道。 “这萧青娘曾服膺天主教,还是老弗朗西斯的教女,还有一则传言说,十六年前,老弗朗西斯曾收留了一个当时京城官宦人家的婴儿,只是这婴儿是不是呃……邬姑娘,还不得而知。但这条线索极为有用,目前暗阁在查,孙富海也在查这条线索,暗阁会好好盯着他,一旦有新的结果,暗阁一定是最先知道的那个。” ‘嗯,一有消息马上报来。” 赤沙回禀完见主子没有吩咐,正想退出去,不料曹淓毓又开口,道:“那天邬姑娘同赵家公子都聊了些什么?” “呃……邬姑娘说,她已入了女户,不会再认祖归宗;又说她知道女户的田粮赋役可以折纳银两上缴,门摊税也很低,她有银子也能挣银子,可以养活自己和手下;还说不会跟赵公子回赵家;最后还说……豪门算什么,她自己就是豪门。” 赤沙很无语,记得这应该是主子问第二次了吧,以前凡事可从不会问二遍的,主子果然不对劲!很不对劲! 赤沙退下后连忙去找其他几人问问,还在书房里的曹淓毓则看着赤沙离去的方向,眼珠漆黑,眼神深幽,宛若黑夜里的鹰。少时,嘴角渐渐牵出一丝笑, “豪门?呵~” 邬阑二人回到抚莱阁,席婶继续忙着过年的事,而邬阑又钻回屋里继续死宅。 年三十,除旧迎新。 这是一年的最后一天,称为“岁除”,晚上则为“除夕”,因它与新一年首尾相连,故谓之“挨年近晚,岁穷月近”。只是这天早上,阿宽留下一封信后,竟不告而别了。阿囧急的跟什么一样,他和阿宽虽相处时间不长,但处的不错,阿囧从没有交过什么朋友,他是真把阿宽当成了朋友。 邬阑看了那封信,皱起了眉头,心想,这阿宽……什么来头?大年三十又能走到哪去? 席婶劝着阿囧,道:“阿囧你也别太担心,既然他选择今天走,一定是想好了的,再说他信上不是写了过不了多久他又会回来吗?”席婶虽然这样劝着他,但心里也不太相信阿宽还会回来,多少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张伯开口说道:“阿宽有些京城口音,但实际上还带了些闽县口音,闽县……” “闽县怎么了?”邬阑问道。 张伯有些尴尬,嘴唇翕张半天,道:“闽县多外交之人……” “啥?外~外交之人?”邬阑惊诧,心想,应该不是我想的那个外交吧? 席婶叹一声,说道:“姑娘可能不懂,当然,这也不是姑娘家该懂的。内交指男与女,而外交,则指男与男……” 邬阑瞪大了眼睛,差点瞪掉眼珠,半天不知作何反应。 “可……谁会喜欢那么黑的?” 席婶眼睛一白,无语!感情姑娘一点就懂! 邬阑都老司机了,岂有不懂?只是没想到而已,阿宽竟是……那啥? 虽然这是一个插曲,但年还是要过,暂时抛开离愁别绪,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心里总是有很多期望。 46 新年到 其实昨夜邬阑做了梦,梦里又回到了舅舅家,那个美好而宁静的小镇,虽是小镇,但格局一点不小,乡村振兴如火如荼,处处显露蓬勃生机。自己漫步在小镇的街道上,古老与现代交辉,传统与时尚相映,仿佛是跨越千年的古今对话,就为了告诉你,无论时空如何变幻,你永远在我心里。 爸爸又找到了新的归宿,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总是静静的听着他说话,眼里满满是激赏、崇拜。邬阑看着他,从心底里笑了,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睥睨天下的大才子又回来了。这样挺好,当男婚女嫁不再是为了穿衣吃饭和繁衍后代,那婚姻才是真正的心灵归宿。 一家人又一次团圆,舅舅还做了最拿手的鱼,饭桌上笑语宴宴,爸爸却总是欲言又止,邬阑笑而不语,其实心里清楚他要说什么,无外乎…… “姑娘,香烛供品都摆好了,这就祭拜吗? 邬阑收回神思,抬头看看西洋钟,时候也差不多了,便带着张伯、嬷嬷来到院子。北面已摆好供桌,燃起了香烛,桌上整齐列放着饭羹、馔盒、胙肉、酒茶。向北,是娘亲所在的地方,身在异世,也唯有这位娘亲可以让她虔诚的祭拜,是为了原主还一个来生的愿,也为了告诉前世的亲人,我在时空之外,活得很好。 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后邬阑起身,抬头看向北方的天空,如穹顶一样笼罩着大地,而且夜色正好。空气中流动着年夜饭的鲜香,耳边还传来噼啪鞭炮声,以及……秀兰嬷嬷的虔诚祷告:“娘子在天之灵,请你保佑姑娘平安康健,无灾无难,也保佑姑娘能嫁得如意郎君,往后生儿育女……那样,老奴就才算是完成娘子的嘱托啊。” 邬阑哑然失笑,在梦里爸爸总是欲言又止,自己笑而不语,其实知道爸爸是想催她的婚,古今中外的父母果然都是一样的想法。 祭祀完自然就是热闹的年夜饭,正堂里,红烛高照,饭菜飘香,同席婶一家在一起过年,乌泱泱一大桌的人,个个脸上溢满笑容。这年夜饭也是有讲究,一定得有鸡、鱼、蚝豉、发菜、腐竹、莲藕、生菜、生蒜,都是寄托了美好寓意。鸡是邬阑模仿奥尔良烤鸡做的,味道咸鲜偏甜口,色泽红亮而且已经酥烂入味;而鱼正是舅舅最拿手的糖醋鱼,炸制的时侯已经定好形,摆上盘淋上调好的糖醋汁,葱切细丝铺在上,再点缀一朵萝卜花,既成一道色香味绝佳的佳肴,满满一桌菜,看得几个小的都两眼放光。 “往年的年夜饭都是娘下厨,本以为已经是天下最最好吃的了,可如今跟姑娘的一比啊,嘻嘻……” 席婶一听两眼一瞪:“你有本事往后过年都跟着姑娘过,可别再来烦我,免得还招你嫌弃。”虽说嘴上埋怨,可脸上却是笑意满满。 舒岱宗点头道:“为夫看呐,小樱也没说错,娘子做菜太随意了,可没有姑娘讲究。” 被夫君嫌弃,那还了得?席婶举起筷子作势敲打,舒岱宗假意抱头,嘴里叫道:“哎哎哎~,娘子下手可轻点儿诶……” 邬阑见这两口子又开始撒狗粮,一白眼道:“成天就见你二人撒狗粮秀恩爱,还让不让人活?” 舒小弟眨眨眼睛,好奇道:“阑姐姐,啥叫撒狗粮秀恩爱?” “诺,就是你爹娘那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两感情好,没事就闹着玩。” 舒小弟顿开茅塞,道:“哦~,原来爹娘喜欢闹着玩!嘻嘻……” 一句话逗乐了所有人,舒岱宗笑骂道:“臭小子说啥呢!”正想威胁他,结果舒小弟又先一步朝席婶叫喊道: “娘~,你别让爹老跟我玩,让他跟你玩啊!” “哈哈哈~~”邬阑觉得这一家人特别有趣,有爱,心底暗暗羡慕。阿囧也是一脸羡慕,道: “小樱你年年还能吃上年夜饭,我以前可从来没上桌吃过饭呢。” 席婶说道:“阿囧,以前不都过去了吗?如今要往后看,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别说年夜饭,天天年夜饭都可以!”众人点头称是,邬阑看着他们,心底流淌着暖意,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一家人过年又怎能不喝酒?张伯已将众人的酒盅斟满酒,邬阑带头举杯,说道:“今儿是年三十,我想对于每个人来说,今年是个特殊的年,有太多酸甜苦辣,苦尽甘来,有太多的意想不到,这世道就是这样,当你以为老天已经关上了一扇门,但它也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在一个地方失去的,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找回来。所以,这杯酒喝了,过去的就过去,我们只需向前看!” 说完,邬阑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纷纷举杯,待一杯酒下肚,这五脏六腑就暖意融融。年夜饭开始,气氛也轻松随意起来,众人也早迫不及待把筷子伸向那两道大菜,小樱夹了一块放进嘴里,瞬间就被那浓郁的酸甜味说打动,一脸陶醉的模样,说道, “唔~~,真好吃!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鱼!” 舒岱宗先尝了一口鸡,眼睛一亮,不住点头道:“姑娘把这鸡做得真够味,咸鲜爽口,甜中又带些香辛味,和叔以前吃过的鸡全然不同!” “自然是不同,这可是咱大明朝独一份呢!”邬阑一笑,又道:“其实呢,做这道鸡也不复杂,提前腌制一晚,再刷上蜂蜜上炉烤制便成,关键是这腌制料不易得,有很多香辛料都是外来的,这里倒是不常见。” “呵呵,那叔这次可是有好口福了!就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吃?” “叔可知花渡头那里有一家铺子,是耶稣会开的?那里头啊,都是海外来的货,其中就有很多不常见的香辛料,做这道烤鸡是没问题,所以以后自然还能吃到!” “怪不得叔从未尝过这样的口味,原来调料得是外来的!” 此时屋外, 天上飘飘洒洒下起了雪,给世间万物又增添了一抹纯净,像水墨写意一般,邬阑望向屋外,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宁静。而屋内,暖意十足,年夜饭依然热热闹闹,酒过三巡,邬阑有些上头,虽然她很少喝酒,此时也觉得这酒竟如此这般有滋味,如琼浆玉液一样好喝。 舒岱宗咂一口酒,眼睛一眯,醺醺然一脸惬意,不禁吟道:“蜀南有醪兮,香溢四宇;当炉而炖兮,润我肺腑!这酒入口醇厚绵长,好酒!张兄,这酒可是你寻来的?” 张伯也晕了一口,借着酒意无不得意道:“舒兄弟,你先说这酒比之秋露白如何?” “秋露白得分山东还是汴中,山东秋露白甘而酽,色白性热,惟收莲花露酿制,则清芬特甚,但不可多得耳。汴中以牟之梨花春为第一,故视汴之秋露白,同样甘而咧。只是不喜之人则会嫌它辛辣烧喉。” “告诉你,老弟,这酒出自江阳,同秋露白一样都是大酒,只是这江阳的大酒比之山东秋露白更醇更绵软,而且后劲十足,饮之那叫一个爽!以老哥看,此酒比之秋露白有过之而无不及!” “张兄所言极是!此酒甚妙,咧而醇,绵而柔,只是江阳酒的名气……如按那顾清所著《傍秋亭杂记》及汪颖的《食物本草》里所列的七种名酒,都没有这江阳大酒,就是不知老哥从何处寻来的?” 张伯嘿嘿一笑,道:“就在城东,离春山小馆不远,有一家不起眼的酒铺,年前新开张的,当炉卖酒的人称曾娘子,据说是泸州来的,说起这蜀南也是出好酒啊……” 这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的酒话,席婶见他两酒也不知喝了几巡,于是道:“诶诶诶~,今儿可是过年,你二位怎么喝起酒就没完了?还等得到守岁?” 屋内热气十足,熏得席婶脸色坨红,不似往日的“黄脸婆”,舒岱宗笑眯眯的看着她,趁着酒劲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娘子,恐怕你的酒量都比为夫都好吧?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为夫这是找到知己了,所以高兴啊!守岁嘛,娘子你带着孩子们守就行了,不用再麻烦为夫了……” 席婶一听哭笑不得,心知这是快喝到位了,要是这会儿不让他喝估计更闹腾,遂唠叨两句就不再说话,再说这酒的确好喝,自己都比平时多饮了几盅。而秀兰嬷嬷则相反,本来就没酒量,喝了一盅就上头,自己先亢奋起来,拉着邬阑说东道西,哪管张伯是不是喝醉? 邬阑知道酒喝多的人话最多,所以任嬷嬷一旁拉着她不停唠叨,自己不接茬儿只吃菜就好,嬷嬷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说天说地,说古论今,从文家说到邬家,又从天家说到隔壁邻居……总之,这跨度之大连邬阑都跟不上她说话的节奏。 邬阑心想,都说酒后吐真言,这是平时积了多少话在心里啊?见嬷嬷又找酒喝,她连忙夺过酒盅说道:“打住打住~,嬷嬷你再喝真要醉了,还怎么守岁?” 嬷嬷见邬阑夺了她的酒盅,也不以为意,只是一个劲儿傻笑:“嘿嘿,姑娘说的对,不能醉喽!以前娘子在的时候,老奴都陪着娘子一起守岁呢。如今,老奴得陪着姑娘一起守岁,年年都守!” “好好好,年年守!”邬阑笑着应和,又为嬷嬷夹了些菜,说道:“来来来,再吃些菜,守岁时就不会太饿。” 一桌年夜饭,一家人齐齐整整,菜吃得七七八八,酒也喝过几轮,年的气氛随着时间流过也越来越浓。此时抚莱阁的院里,已点燃了灯火,星星点点的灯光晕染着夜里的凄清,独有一种暖意。屋内,每间房里都灯火通明,那欢声笑语早传出屋外,伴着远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这一切热闹都缘于对新一年的美好期盼。 邬阑的前世活了三十年,从没有像现在对过年有如此深的感受,心中总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激动,每当想起都不禁眼眶发酸……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虽然关上了那扇门,却还是为你开了窗,这一世,让你能弥补前世的遗憾。 舒小弟早耐不住性子,拉了阿囧跑到院子里放爆竹,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从屋外传来,邬阑这才惊觉一顿饭已吃了一个多时辰,此时可没有春节联欢晚会陪伴,但并不妨碍找其它乐子来熬过通宵。 麻将就成了上上之选,席婶一听要打麻将,眼睛一亮,看年夜饭吃得也差不多,就催着舒大姐儿和小樱赶紧收拾碗碟,腾出四方桌子,铺上麻将垫,再摆上四张圈背椅,只等人上桌。 邬阑、席婶、嬷嬷外加一个舒大姐儿分坐四方,四个女人上桌一摸着麻将牌,头也不晕,眼也不花了。而舒岱宗和张伯则只有坐在一旁,好在两人还有酒喝,本来舒岱宗一脸的不乐意,此时倒也乐得自在,让小樱再备了一些下酒小菜和零嘴,就同张伯两个又喝了起来。 此时离子时尚早,屋外依旧爆竹声声,舒小弟和阿囧两个忙着点炮燃烟花,跑里跑外不亦乐乎;而屋内麻将声声,伴着欢声笑语,就在这样的氛围里, 旧岁慢慢离去,新年正瞧瞧走近…… 47 开年第一炮 一炮三响 《神异经》云:西方山中有焉,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令人寒热,名曰惊惮,后人遂像其形,以火药为之…… 这开年头一天晚上,确切说是凌晨,邬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为了驱赶这惊惮,点了好大一个炮仗,duang~duang~duang~,一炮三响!吓得惊惮撒丫子就跑…… 而后梦境一转,自己又出现在河里,划着小船,划啊~划啊~划啊~,划得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在原地打转。后来自己一急,大吼一声,道:“我不是相公!为什么要我划船?” “哎妈~!” 邬阑惊的一哆嗦,从梦境中醒来,睁开眼睛定了定,发现还在自己那张大床上,吁了一口气心道,还好,还好!伸手揩了揩不存在的虚汗,又忽觉好冷,发现身上的铺盖早滑倒了脚边,于是嘴里嘟囔一声:“冷skr人!嘶~~~” 屋外, 小樱、阿囧和舒小弟三人正忙着点开门炮仗,这是新年开门的第一件事,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世人称之“满堂红”。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伴着三个小的儿欢快的笑声,邬阑再次在梦境中被惊得一哆嗦,差点儿从床上滚了下来,待搞清状况以后,又长长叹了一声, “哎~!大过年的,好歹睡个懒觉吧?” 其实也怪不得这三个小的儿,早早的就起了床,本来盼望着新年新气象,可起来才发现,院子里除了一地碎红,清乌哑静的就像没人烟一样!三人傻了眼,连忙一间房一间房去找,结果才知道,都还没起来呢! 舒岱宗和张伯两人昨夜喝的酩酊大醉,此时歪七八扭的倒在榻上,扯着震天的呼噜。而那一桌麻将搭子呢,小樱个个去叫却怎么叫也不醒,正觉得奇怪这大人都怎么了? 她哪里知道,这四人打麻将打了通宵,天快亮才去睡,这时自然叫不醒。所以这三人只有蔫蔫儿的自己去厨房,用粉丝、腐竹、发菜和冬菇做了早膳,这些食材都是昨天就准备好的,只需下锅弄熟即可。正月初一有诸多讲究,比如吃斋,用斋菜祭拜太岁神,这一天吃斋,寓意着这一年的素菜都在这一早吃完,往后便可大鱼大肉。 这三人弄的斋菜,卖相实在太差,但为了往后可以大鱼大肉,只有伸长了脖子使劲咽。吃完了斋菜,自然是去放开门炮仗,放了炮仗又不可扫地,得留着一地碎红,所以扫帚不能动,也不能泼水。待这三人把一切能做的做焦,大人们还没起来…… “我的压岁红包呦……”舒小弟唉声叹气,道:“新年头一天,他们这得到几时才起啊?” 阿囧茫然摇摇头,其实心里也纳闷。 这话说来不长,昨夜四人血战到底,这血战,是邬阑提出来的打法,先教了两遍,再试打,打了几盘后三人上手挺快,后正式开打。先头邬阑是一路高歌,当然是占了先手的便宜,只是在当了一次相公以后,形势就急转直下……三人很快觉出了这打法的妙处,上手之后就越打越顺,越打越精。邬阑的麻将技术本就不怎么样,双拳自然难敌六掌,眼见着银子哗哗的如流水,流入了那三人的腰包。那三人越打越有精气神,而邬阑,越打脸越黑,到后来的收官之战,乃惊世之一炮三响,绝了!给了个大的,差点儿掏空荷包。 眼见实在打得太久,几人才恋恋不舍的收了摊子,最后一对账,果然邬阑就是冤大头。 “嘿嘿~!姑娘就是与众不同,想出的打法都特有趣!这叫什么来着?”席婶边数着银子,边笑着说。 嬷嬷也开心道:“姑娘说这叫血战到底,的确有趣,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谁是最大的赢家,谁是最大的输家呢。” 舒大姐儿见邬阑输的多,有些不好意思,道:“娘、嬷嬷、还有姑娘,也快天亮了,今儿事情还多呢,赶紧先去眯一会儿吧。” 席婶听罢点头,道:“确实,等忙过了这阵儿,咱们再约姑娘一起玩这血战到底,呵呵~” 邬阑一听,心头一阵堵,暗暗嘀咕:“哼哼~!友谊的小船早翻了,再跟你们打?我邬字就倒起写!” 这一觉,一睡就睡到了中午, 邬阑才昏昏戳戳的起来,席婶几人已早她一步起床,已经忙活了一阵,祭拜了太岁神后,又发了昨日就欠下的红包,忙完这些,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嬷嬷端来了斋菜,邬阑一瞧,气不打一出来,暗暗咬牙道:“嬷嬷你就忍心让我新年头一天吃草?” 嬷嬷知她误会了,笑着道:“咱们这有这习俗,新年头一顿吃草……哦不对!叫吃斋,往后一年里就能随便大鱼大肉了。” “哎~好吧,反正本姑娘就堪比牛!” “姑娘,此话何意啊?” “牛难道不是吃的草,挤出的是奶?本姑娘挤出的是白花花的银子!” 嬷嬷抿嘴暗笑。 隔壁邻居曹家,除了早上燃了开门炮仗,其余时间都静悄悄的。其实抚莱阁众人早就习惯了隔壁的清净,尤其邬阑和席婶还进去过,你想一个比抚莱阁大的多的宅院,下人就那么几个,再怎么热闹也会显得冷清。只除了舒小弟,因为闲的无聊,就趴在墙头观察了许久,早就蠢蠢欲动想进去探险。 只是曹家真是你想进去就进去的嘛? 曹家是大家族,虽说曹大家身在异地,可开年的祭祀还是庄重的一丝不苟,一整套流程走完,早已日上三竿。回到书房,曹淓毓有些疲倦,依然坐在那张官帽椅上,双手盖住脸来回搓了搓,然后又照常拿起书看了起来。 昨夜守岁,他同邬阑一样到天快亮时才堪堪睡去,只是邬阑是玩了通宵麻将,而他则是看了一夜的书。曹家的深宅大院,过年的装点看着倒是喜庆,只是氛围可就比抚莱阁差多了。一则曹淓毓不喜喧闹,二则曹家乃大家族,即便是过节也得谨守规矩,所以下人们早习惯了这种安安静静的过节方式,哪像隔壁抚莱阁那么自在。 老雷和阿闪进了书房,阿闪手里还拿着零嘴,一看就是隔壁送的年礼,因为零嘴这东西曹家可没有。待他二人行了礼后,曹淓毓也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依然看着他的书,二人也不以为意,各自找了椅子坐了下来。 阿闪揣了一包牛肉干,嘴里还嚼着一根,似乎嚼着挺香,满屋子除了西洋钟的滴答声外,就是他吧唧嘴的声音,老雷嫌弃的看着他,道:“你小子够了啊,多大个人了还喜欢吃零嘴儿,小孩子啊?” 阿闪不以为然,道:“我告诉你,雷,不是我喜欢吃零嘴,是这牛肉干呐,忒香!以前在草原也不是没吃过,那味道可比不上这个,这是咸中带鲜,鲜中带甜,甜中带麻,麻中带辛,正所谓五香俱全!” “切~你倒是会说!还五香俱全?” “是啊,隔壁也不送餐了,这不老觉得嘴巴没味嘛。” 老雷嗤笑一声,道:“不过就两天没吃着,嘴巴就没味了?我看是你小子嘴吃叼了吧。” 曹淓毓正看着书,只觉得耳边老有苍蝇不停的嗡嗡,于是眉头一皱,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两有事?” 老雷一瞧主子发话,连忙止住闲聊,禀道:“主子,在下就是想问问那谢家的帖子,您打算如何处理?” 曹淓毓抬起头来,眉头微微皱着,思索片刻,道:“贺礼就按太后娘娘的标准再减一成,其它……照旧吧。” 老雷有些疑惑,又问:“今次是谢老封君大寿,照旧……” “嗨~我说老雷,主子说照旧是礼数上和原来没什么不同,难不成你的意思,还想让主子对谢家曲意逢迎?就算他谢家想把嫡女嫁给咱爷,也不用……” 老雷双目一瞪,轻斥道:“瞎说什么呢!我只是怕有人说咱曹家在礼数上有轻怠,对爷不利!至于其他,老子才不管嫡不嫡呢!就是公主又如何?” “好了~不用争了,那就这样办吧。”曹淓毓打断了二人,不想再谈这事,但此时再看书也看不进了,索性就同他二人闲聊起来, “那两个呢?”曹淓毓问道。 阿闪咧嘴一笑,道:“老风估计又喝上了,至于赤沙嘛,嘿嘿~,隔壁有个不听话的小孩,扒墙头扒了许久,就等着他跳坑好逮呢。” “隔壁小孩?” “哈~!”老雷笑了一声,带些戏谑,道:“就那舒家小男孩,看着一脸鬼精灵,一大早就趴在隔壁墙头上往这边打量,估计打什么鬼主意呢。” 曹淓毓疑道:“今天隔壁……没人?” 阿闪说道:“哪能呢?邬姑娘她们打了一通宵麻将,天亮才收摊儿呢,今儿我看邬姑娘那脸色可不好,估计输得多了。” “嘿嘿~!你小子咋知道那么清楚?难不成你一晚上都在人家那守岁?” 阿闪不觉理亏,脖子一梗,又道:“你几个碰一起就知道喝酒,没劲!再说了~哪守不是守?况且我看隔壁可比咱这热闹!诶~我给你说……” 说起打麻将,阿闪又来了劲儿,“她们那打法叫啥血战到底?听着挺瘆人,但好像挺好玩,据说是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谁输谁赢!我都学摸一晚上了,总算知道个囫囵,确实有点意思,要是有机会倒挺想找邬姑娘切磋切磋。” “哈哈~!你还想切磋?我估摸着你也就是大白菜的级别,任人宰割!” “我去~!我瞧那邬姑娘水平可不咋滴,要不怎会只她一人输银子?开头吧~还行,可自从当了相公以后,就再没赢……” “等会儿~,相公?” “你玩牌吗,相公你都不知道?多摸一张叫大相公,少摸一张叫小相公!这两种都不能胡牌,只能划船!” “划船又是啥?” “划船就是来回换牌!” “哈哈~小闪呐,我看你还真没白守!短短一天,连黑话都摸清啦?” 阿闪得意的扬起下巴磕,道:“那是!你闪爷别的不行,赌这一行可是门清!”而后又不耐烦老雷一直打岔,手一挥,又道:“别老打岔~我接着说……话说邬姑娘那最后一把,诶哟~那叫一个霉啊!连我都看不下去了,来了个一炮三响收官!我看当时她那脸都绿了……” “哈哈哈……” 曹淓毓听着阿闪的描述,脑海里竟诡异的冒出了一个绿脸邬阑…… “噗嗤~!” 绿脸邬阑……此时正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看着屋顶,眼神空洞。屋外,几个小的还在放烟花炮仗,邬阑听着那砰砰声,心里都堵一天了!晚膳时分,嬷嬷来叫,看到她了无生气的模样,于是语重心长道, “老奴至今还记得姑娘曾说过的一句话叫‘把悲伤化为食量,努力的吃,使劲的吃’……而今,老奴同样把这话送给姑娘,望姑娘把昨日的悲伤化为今日的食量!” “……” 中国人过年,吃是主打,一家人在吃吃喝喝中,团圆在一起,一年又一年…… 晚膳后,嬷嬷、席婶和舒大姐儿三人眼睛里冒着星星看着邬阑,少时,嬷嬷先开口,道:“姑娘,难道你不想今夜就找回场子吗?” 邬阑虚着眼睛看着她们,心里掂量着,口中喃喃:“找回场子?” 自然要找回场子! 只是这一找,直接就找到了正月初三…… 48 胥吏登门 正月初三有个讲究,就是烧门神纸,俗谚有云:烧了门神纸,个人寻生理。意思就是把年节期间所挂的门神门笺一并烧掉,以示年已过完,又要开始新一年的营生了。 初三还有一个讲究,就是贴“赤口”,意为这一天容易生口角,不宜拜年,而所谓的“赤口”,就是长约七八寸,宽约一寸的红纸条,在上面写一些吉祥话,,再贴在门上。 邬阑让嬷嬷贴了很多“赤口”,房前屋后凡是有门框的地方都贴了,嬷嬷心有不解,问她道:“姑娘,为啥要贴那么多赤口?” 邬阑嘴唇翕动半天,末了才道了一句:“免灾!” 舍财就是灾,自然要免!至于邬字倒不倒着写……不知道。 日子就这样晨昏交更,日落月升,时间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五,竹枝词有云:五日财源五日求,一年心愿一时酬;提防别处迎神早,隔夜匆匆抱路头。 这天,邬阑起了大早,选了良辰吉时去请财神到家,请神这一路颇有仪式感,得亏席婶和嬷嬷二人的耳提面命,才顺利完成了请神,要不她自己还真搞不定。 财神进家,就安在了抚莱阁户门斜角的财神位,而后燃放爆竹,以示财神已到。神前还供奉了素果、鲜花、供茶,又燃三柱香,以辟八方邪气。 席婶还备了牲醴祭品献上,众人又烧了金纸膜拜一番,这样折腾了一上午,好不容易走完了全套仪式,邬阑长吁一口气,总算能坐下来歇一歇。 财神迎了,接下来自然就是开市,开市之后,日子就要慢慢回归正轨。年前邬阑就做好了来年规划,新一年,要实现的小目标挺多,但是,饭都得一口一口吃,要实现目标自然得一步一步来。 抚莱阁门外墙上挂了一个红纸袋,纸袋上写着“接福”二字,纸袋里也塞满了各种飞帖,大多是生意往来的商户,张伯正取出飞帖逐一登记。而抚莱阁内,邬阑也正带着一众人做大扫除,准备开门迎客。 头一个上门贺年的是郝大壮,老远就传来他那别具一格的笑声,抚莱阁内邬阑一听乐了,遂稍事整理便出门去迎。 来到门外,见那街上走来一团火红的身影,正是郝大壮,身后还跟了一串同样火红的小厮,肩挑手提拿了不少贺礼。瞧着这团火红的身影越走越近,邬阑敛衽而礼,郝大壮同样也瞧见了她,于是一拱手,大笑三声,道, “邬当家,过年好啊~郝某祝邬当家新一年里日利大万,家富千金!哈哈哈~” 邬阑也拱手,笑着回道:“抚莱阁也祝郝爷在新一年里恭喜发财,极乐富昌!” 郝大壮满面春风,好不得意! “呵呵~,同发财~同发财!”说罢,便指挥小厮卸下贺礼,又道:“小小意思,敬请笑纳!” 邬阑再次敛衽道谢,谢过而后,便把郝大壮迎进抚莱阁小坐,二人聊了盏茶功夫,至晌午时分,邬阑留饭,只是郝大壮尚有许多人户没走,便婉言推拒。邬阑知他事多,倒也不坚持,想着开市之后,自然还有机会感谢,遂二人就此道别。 此时抚莱阁已经整饬一新,在郝大壮走后,邬阑便同席婶商量起了找人手问题。关于人手,邬阑是想参照前世的管理经验来安排,现代中式厨房的管理制度同古代厨房的劳动分工制是一脉相承,区别只在于制度的完善及责权明确。 只是完全照搬现代那套到抚莱阁,既不现实也无可能,是以,以邬阑的构想,制度安排参照前世的厨房管理制度来;而人员安排则以大师傅,二师傅为头部,下设灶头、砧板、冷菜、白案四位师傅,其余料清、打荷则另找下人担当。 另外,邬阑还是接受了席婶的建议,准备另买奴仆添做人手,一是大堂、厨房都需要人员,二是院内也需配置扫洒人手,这样一来,人手方面便不再是挚肘。 “大师傅先由我来担,主掌头灶及管理;席婶你就作为二师傅,主掌二灶兼白案,并协助管理;阿囧调至厨房暂任砧板及冷菜师傅;舒大姐儿任抚莱阁大掌柜,小樱任二掌柜,兼春山小馆二掌柜;嬷嬷呢,主要负责银钱出纳;另外,初八还会来两位嬷嬷,一是负责账务,二是负责管库兼采购;张伯呢,同样担采购并大管家之职。这样一来,各人分工就明晰了,而且能做到人人职责明确,往后再有人员加进来,都按制度来管理,这样就真正能做到事倍功半,赏罚分明。” 席婶听邬阑如此安排,竟是有条有理,想她小小年纪,不仅深谙饮食一道,对厨房之事也是极其精通,心里早就佩服不已,只是,到底还是有些疑虑,便道, “婶子也曾做过庖厨,自然之道厨房事务繁杂,人员也杂,是以人浮于事,偷拿浪费都在所难免。姑娘所提固然好,只是如今咱抚莱阁比不得那大户人家,就好比王家,动辄一二百厨子,如今咱只区区几人,有这个必要吗?” 邬阑微微一笑,道:“婶子的疑虑我清楚,只是婶子需将眼光放长远些,记得同郝大壮签订协议的时候,就对你们说过,未来的抚莱阁一定不是一家,而是咱大明朝有多少省府州县,就有多少家抚莱阁。但是要完成这个目标不是光说说就成,得从现在起就着手准备,比如人手,如你我这般的管理人手;再比如制度,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个规矩就是制度,制度和人手是保证我们能做成这件事的关键。” 听了邬阑一番话,席婶内心震撼,原来这小女子胸怀宏图大志,反倒是自己狭隘了!她思量片刻,遂下定决心,道:“姑娘所言极是,如此看倒是婶子狭隘了,姑娘心中即已有了大志,那婶子自当鼎力支持,绝无懈怠。” 邬阑点头赞许,心道,如席婶确能如她所说,自己倒也能放下些担子来考虑其他事情。 此时西洋钟已报过时辰,不曾察觉两人也坐了老半天,张伯这时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脚还没站定,便急着道:“姑娘,门外来了客,是衙门的胥吏。” 邬阑一愣,道:“胥吏?我不曾跟衙门打过交道啊……他可说明来意?” 张伯又道:“不曾,只是说想见当家的。” 邬阑皱眉想了想,道:“那请他进来吧,毕竟是衙门官员,又是过年,也不好怠慢。” 张伯得命退下, 席婶也疑惑,问道:“该不会是趁着年节来上门讨好处的吧?” “即使如此倒也罢了,给他便好!就怕是来找麻烦的。” 席婶摇摇头,道:“咱抚莱阁从来都是奉公守法,往日里姑娘的田粮赋税也是该交交,一文没少,应该不会找麻烦吧……” 少时,张伯便带了一位头戴展角幞头,穿一身绿袍子的胥吏进了正堂,邬阑微微打量,见这人身材短小又其貌不扬,倒是联想起上回见过的主簿陈琳,难不成这两人有啥关系? 正在心思转念,那胥吏拱手施礼,说道:“在下六合县衙门书吏贾六,这位便是当家的?” 邬阑一听连忙敛衽还礼,道:“正是小女子,不知大人到来有何事需小女子帮忙?” 那书吏呵呵一笑,又道:“自然是好事,只是这样说……”他两手摊开,四周看了一圈,复又看看邬阑。 邬阑明了,伸手一请,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大人上坐。” 待贾六坐定,邬阑又使人上了茶水,二人又是一番客套,邬阑至始至终都微笑不语,并不着急问他,贾六见状也不再打言语官司,直奔主题。 “久闻抚莱阁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邬当家虽为弱质女流,但凭一己之力就有如今这般成就,在下着实佩服!由此可见邬当家能力斐然不输男子。” 邬阑微微一笑,道:“大人您过奖了,小女子有今天成就也脱不开街坊四邻的帮助支持,没了他们抚莱阁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贾六又道:“在下因公务常在码头、田间来回穿梭,也常听到人们一提起抚莱阁的西施包子,都是交口称赞,夸当家你是菩萨心肠,做的良心买卖,在下每每听到这样的赞誉,真是打从心里敬佩!何况那西施包子的确美味,就是在下也十分喜欢吃呢。” 邬阑听他夸赞,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这人虽目的不明,但说的话也不像曲意逢迎,有意为之,就是……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小女子还不知大人所为何事呢。”邬阑说道。 贾六呵呵一笑,道:“也好,那在下也不兜圈子了。在下今天来确有一事,本县西北一带,在以前出于某些原因,那里的闾里小民,游荡失业者十室有九,当时是里或止二三甲,甲或止一二户,故给衙门的赋役审编造成诸多困难。而今这一带虽丁口较之以前昌盛,但百户之中,里长还是尚难凑齐十户,是以在下就报了邬当家来担当里长,而且此事也经县令大人的同意……” “等会~等会儿,里长?我没听错吧?”邬阑听了满脸诧异,没等他说完便打断。 “没错,是里长,当家的没听错。” “哈~!”邬阑顿觉无语,又问:“大人可知我是女户?” 贾六笑了笑,道:“自然之道,正是在下为邬当家办的女户,只是这女户同样为朝廷编户,正役不可免;您虽无田亩但有家业,赋税不可免。是以,您是不是女户跟任里长没有妨碍。” “况且您也说了,抚莱阁有如今的成就,离不开街坊四邻的帮助支持,您都不做里长,那么谁又能做?” 邬阑愣在那里,这位刚才铺垫了那么久,感情是在这等着呐! 49 殷实富户 “为什么要我一个女户来报充里长?” “按理那书吏也说的没错,女户虽为畸零户,但同样要轮年应役,正役、纳粮是丁点都免不了。这黄册十年一大修,除了优免户,很少有人能逃脱差役负担。区别只在于多寡而已,如今圣上贤明,咱庶民身上的负担已是轻了不少。” “叔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不理解,就算我是殷实富户,就得被强迫报效朝廷?” 一个时辰前,贾六说明了来意,只是被邬阑一口回绝,但这位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再好好想想便走了。他走后,邬阑思量一番,还是让席婶叫了大家来,一起商量商量。 舒岱宗听了,一脸复杂又无奈,道:“咱抚莱阁生意红火,这瞒不住别人,说不定还被那好事者添油加醋一说,就成了讹传讹,不是也给你说成是了。况且姑娘你自己也说了是报充,这报不报充和报充谁完全是他们说了算,那胥吏手里都有自己的一套文册,恐怕比那黄册还要细致,所以姑娘,这里长恐怕是逃脱不了的。只是,也太过奇怪了,叔活了一把年纪,还真没见过这种事!” 邬阑眉头紧锁陷入沉思,半晌,才又问:“一般这里长都要做些啥?” “凡一里之中,追征钱粮,勾摄公事;谁贫贱、谁困苦、谁逃荒、谁人钱粮多寡、谁人丁口消长,彼尽知之;除此之外,还要上供物料,分为岁办、杂办、坐办;同时还有各种附加,比如银纳附加、税收解运、夏税折纳、秋粮长银,还有供给县衙官员的奉给、津贴……” 邬阑一听咂舌,真是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要是那贫困户岂不是一年不吃不喝都不一定交的够?” 席婶也叹了一声,道:“前些年就是因为田赋徭役过重,很多人才会去投献,那王家是优免户,就是通过投献才得了大量的土地,记得婶子好像同你讲过。” 邬阑点头,道:“自然记得,只是没想到……” 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如果当初自己穿成一贫如洗的穷苦人,岂不是都活不过第二集? 舒岱宗又道:“还有一事,恐怕姑娘得知道,如果里长税粮征收不足要先垫赔;或者物品供纳管理不利,要承担连带责任。” “啥!还要垫赔连带?”邬阑睁大了眼睛,又被惊了一脸狗血。 “当然里长也可以利用征派赋役的权力从中渔利。” “这……恐怕做不出来!” 舒岱宗呵呵一笑,道:“姑娘这是心善,于心不忍。” 嬷嬷沉默了许久,这时开口:“老奴总觉得这事蹊跷,只是……一时半时还想不通其中的关窍。” 邬阑挑眉,道:“嬷嬷也觉得事有蹊跷?” “是啊,你们想想,女户是什么?‘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何时有听过、见过女户充任里长的?就算是富户也没有这个规矩,这本该就是男人当的差。” 席婶点头,道:“的确,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姑娘该如何应付?” 邬阑思索片刻,道:“静观其变吧,总之敌不动,我不动!” 胥吏之事暂且放在一边,转眼又过了三天。 正月初八,《易杂注》云:营商利市,营达利事,是以今天要派利是,派了利是抚莱阁就正式开门。 众人欢欢喜喜得了利是后,便要收拾起心情,日子又要恢复到以前那般,紧张而忙碌起来。年前说好的二位姑姑此时正坐在茶室里,同时还有抚莱阁的一众娘子军,邬阑一一作了介绍,彼此熟悉了名字后,便开口问道, “您二位先说说自己吧,何时入的宫?宫里任何职?又何时出的宫?” 其中一位脸稍圆的宋姑姑,性子也活泼些,先答道:“我本是苏州府人士,先皇那会儿被选入宫中,后来做到尚宫局司记官,正六品,主要掌宫内诸司的簿书、出入录、审署加印、授行等。去年,中宫娘娘下懿旨,女官年高且服劳多者许归,所以就这样出了宫。只是回了家才知道父母兄长早已过世,姊妹也远嫁再无往来,自己又不愿听从族里的安排,这才出来自己找事。” 邬阑听了点点头,暗道果然是宫里训练出来的,气质谈吐都不错。 另一位身材瘦长的陈姑姑说道:“我比孝贞早入宫,十岁那年被选入宫当宫女,是通过宫里女官选拔才做了女官,后来做到尚仪局彤史,还是六品,主要掌中宫宴见进御之事,如后妃嫔妾御于君所,则谨书其日月。” 邬阑讶然,问道:“宫女也能晋升?还以为宫女就只能是宫女呢。” 陈姑姑笑道:“其实宫里挺重视嫔妃宫婢的教导,均被课以经书,会选年高知书的内官任教,所教都是百家姓、千字文、女四书,优秀者则继续教授诗、大学、中庸、论语等。凡通过考核者可升女秀才、女史,至六局二十四司,只是,真正能通过考核的宫女并不多。” “原来如此,看来二位都很优秀嘛。” “我本南直隶凤阳府人士,后来归家,家中只剩兄嫂,父母皆已过世,我那兄长不管事,一切单凭嫂嫂做主。而我那嫂嫂见钱眼开,想把我许给六十岁的地主员外做填房,我不允,结果嫂嫂就成天与我难堪,我想着与其在家天天受搓磨,倒不如自己出来找事做。之后倒是找到一大户人家做教养嬷嬷,不过年前就已结束了那家的事情,这才来到东家这里。” 邬阑暗道,这两位无论谈吐气质学识都应是一等一的,从她们所表达的来看,倒像是往后能自己依靠自己,席婶说这两人来路绝对没问题,那姑且先信了,只是这用工合同,一定得先签。遂打定主意,又道, “两位如此优秀,能看中我这小庙,实在是我的荣幸!不过我做事向来先定下规矩,先说断,后才不乱。虽说我不大认同卖身为奴,可为了保障彼此利益,我会和你们签雇佣契约,找中人做保,再到衙门备案,往后要是没事,咱啥都好说,要是有事,就按契约来办,再不行找衙门来断。这点,你们意下如何?” 听了邬阑的话,这二人心里想法各不相同,宋姑姑问道:“那么东家想安排我二人做何营生?” “账务及采买,目前我这里是采用西洋的复式记账法记账,而且记账和管银钱是分开的,我称之为会计和出纳,会计只管做账,出纳只管银钱。至于采买,我这里也是一套新式管理方法来进行,包括库管。咱毕竟是饮食业,成本控制是首要,接下来你们都得学习。” 二人听了暗暗吃惊,虽说早打听过抚莱阁和这位东家,可没料到还是让人吃惊不已,陈姑姑又问:“恕我直言,抚莱阁虽说生意兴隆,可比起十六楼还是差了一些,东家是打算朝着十六楼的规格去做吗?如果不能,那我二人……” 邬阑心想,原来她是担心自己的未来,于是道:“不是差一些,是差的远,但也只限于目前,明年这时再看,绝不是今天这等模样。还有我不打算做成十六楼的规模,我考虑的是把抚莱阁开遍咱大明朝。” “嘶……”二人不约而同倒吸口冷气,这口气真大! “咱抚莱阁未来是庞然大物,就好比是一艘海上的巨无霸,要想开动它,你们必须尽早的掌握新知识新技能。” “那……”两位姑姑都不知还能问些什么。 秀兰嬷嬷得意的看着这两位宫里来的姑姑,道:“我家姑娘早就让我们学习西洋的记账法了,是我们姑娘亲自教的!用这新式记账法来记账,账目一目了然,特清楚。” 小樱也道:“是啊,而且姑娘还教了许多其他的,都是别人不会的,谁也比不了我家姑娘能干!” 两位姑姑互看一眼,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看这东家年纪也不大,怎会如此厉害?但同时心里也放下一丝疑虑,虽说是曹家让她二人来的,可多少有些担心,如今看来,这位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大造化,毕竟有曹家这个大靠山照着呢。 也不知这位姑娘是怎么就入了曹家公子的眼? 曹家《半山町》书斋, 书斋里一应家具物品皆是古董,比如那剔红的龙凤纹抽屉桌,就是永乐年的一件古董桌,还是前年圣上南巡时赏赐的。左手抽屉里装了几封信和一包牛肉干,曹淓毓此时就嚼着牛肉干,坐在黄花梨雕螭纹圈背椅上,身子微微后仰,好让双腿能够伸直,幸好桌下有足够的空间,来安放他的大长腿。手边是赤沙送来的暗阁的消息简报,桌上还摆着甜白釉茶盏,泡的是宜兴阳羡。 其实曹淓毓对茶没有什么特别讲究,只因上回邬阑夸过此茶不错,所以这之后,他就独喝此茶。自从他喝上这茶,那市面上的阳羡就成了紧俏货,可见这曹家在商场上的影响力多巨大!所以那些手头有货的茶商,竟然还靠着存货赚的盆满钵满。如今除了宫里还有这阳羡,市面上再难寻它,就算有也是翻了好几倍的价钱。当然,物以稀为贵,越贵的越有人要,就像消费心理学讲的炫耀性商品,它提供的不是本身价值,而是突出购买者的能力来炫耀,这就是奢侈品大当其道的原因。 而这个时代,最不缺的就是买奢侈品的有钱人。 阿风进来禀报,“主子,那两位今天已经顺利进了抚莱阁,呃……她两的身契要一并交给邬姑娘吗?” 曹淓毓沉吟片刻,道:“先不慌,此时拿给她,估计她也不会接受,先放在荃叔那里,再找机会给吧。” “是~”,阿风应道,似乎又想起什么,又说:“还有一事,初五那天衙门的书吏去了抚莱阁,呆了小半个时辰,目前还不清楚他同邬姑娘说了些什么,不过最晚明儿一早就会打听到。” “初五的事为何今天才报?”曹淓毓皱了眉,但转念一想,又问:“最近可有什么事?” 阿风吃不准主子想问什么,于是理了理思路,禀道:“最近主要的事就是谢家,其余的……对了,提起衙门,就还有一件,马县令三年考满,今年估计会上调应天府。” “嗯~,意料之中,他任县令本来也是混资历,估计马家早铺好了路。” “还有一件,倒也不是很重要,估计主子不太感兴趣。” “说……” “最近文玩市异常火爆,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尤其那雨花石,品相稍好的基本都是一石难求……” 50 疯狂的石头 万历年间,六合县县令米万钟,自号石隐庵居士,乃米芾后裔,酷爱雨花石,常于衙斋孤赏,自品题,终日不倦。因其爱石,常悬高价索要精妙,当地百姓投其所好,争相献石,一时间奇石尽入其手。 恐怕米县令都没想到,这种爱石如痴的行为对后世影响之大,以至于邑令所好,风行景从,自此便掀起了文人雅士参与的爱石之风。是以当时金陵的文人雅士亦会在闲居无事时,来六合灵岩山涧或附近乡村,必博访其上乘者,贮之奚囊,携归以古铜盘挹水注之,而后便在家或与石友日夕耽玩,心怡神赏。 然有好石者,必有以石贿赂者!自此,这江宁官场上便出现用雨花石结交、巴结达官贵人的现象。《灵岩石说》所云:“里人迩稍竞奉贵官,广市稀有,不惜数千钱……”并且已成为官场之不成文的规矩。 再者,有出高价索要者,则必有高价卖石者,是以在灵岩山脚,通向灵岩山上的小道边,便形成了市场,那饼师估儿在道旁结草棚,以市酒食,于是负石者众,蜂拥蚁聚,每日不下数百,以白瓷盘新水盛之,好甚者十不得一二,或有贾客驻五色石子售之,索价甚高! 有了前任县令做榜样,以后历届六合县令皆以雨花石作为政治资本博前途,是以想方设法收集奇石,要不高价索要,这算是良心的,有那狠的则直接派役当地村民去寻精品。千斤黄砂四两石,万斤石中无一珍,那清溪村恰恰是靠近雨花石涧最近的村子,很久以前,就有村民以此为生,把一家老小的命全压在一块小小的石头上,有运气极好的,得一块精品则全家升天,但更多的还是家破人亡,卖儿卖女。 乌衣巷, 这条巷,一如在此世代居住的顶级门阀一样悠久,它地上的每一块青砖,都承载着厚重的往昔岁月,每当走过这条车马咽填的巷子,谢侯爷总会想起那句诗“王谢堂前双飞燕,乌衣巷口曾相识”,呼吸着夕阳余晖炙烤过的空气,依然那么香甜,似乎千百年来都从未改变过。 谢家,飞燕堂书斋, 谢侯爷的案头清供是一官定旧陶笔洗,盛放着各色雨花石,以山泉水浸之,雨花石虽然其纹理、花色具不相同,但配在一起,纹、色相间,竟给人一种缤纷错落的美感。 案头之上,还有一块形似寿桃的雨花石,以雕刻为桃叶形的木质底座置之,此石质如蛋白,石质细腻,不但形似寿桃,连色彩也与真桃相差无几,润白之中透着翠绿,更妙的是桃尖还浸着一抹嫣红。谢侯爷极爱此石,常手赏把玩,再迎光观之,整日不觉厌烦。 小侯爷谢赫见父亲爱极了这块石头,想了想,然后笑着道:“说起这块石头,还有一段趣闻,那六合县的县丞汪翼,有一次去清溪村催征税粮,偶然见一农户家的小孩玩石子,就在这小孩玩的一堆石子里,发现了这块石头,当时汪翼就问这孩子是如何得来的?那孩子还一脸懵懂,只说是河里挖虾蟹时无意间捡到的,觉得好看就留在了身边。汪翼听后二话没说,当即就出银子买了这块石头。” 谢侯爷听着谢赫讲述,并没有说话,手里依然赏玩着这块石头,迎着光线,润白的石质呈半透明状,越发显得莹润喜人。 谢赫知道父亲的习惯,并不为意,又道:“更有意思的是,这农户当时正为税粮愁得都想卖儿卖女了,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竟是救了他全家老小的命,不但交齐了税粮,连所欠债务都一并还清。如今更是置了田产修了宅子,前儿还听说这农户新纳了一房妾室……” “呵……”谢侯爷轻笑一声,半晌,才放下手里的石头,把它重新摆在桃叶形木座上,却又看了许久,末了才说:“这汪翼倒是不贪。” 谢赫笑了笑,道:“是啊,那农户哪里知道这块石头的价值!虽说汪翼并非以市价购得,但他所付银钱也足够那农户过上不愁衣食的生活。” “这汪翼如今还是县丞?记得马荃盛到任县令也三年了吧?” “是,听说马县令三年考满得了‘称职’,如今已报到了吏部,擢升是板上钉钉了。” “呵呵,看来马家从中也出力不少啊,但真要钉死钉子,恐怕还得过内阁那关。” “父亲,您说他如果是擢升,又会调到哪里?” “左不过应天府,超迁也不是不可能,就看马家如何运作了。当然了,最后都是圣上说了算。” “那这汪翼……” 谢侯爷又自顾自的摆弄起旧陶里的雨花石,似乎不想再听儿子的废话。谢赫明白父亲的意思,遂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又简单说了一下寿宴的筹备情况,然后准备告退。临出房门,谢侯爷又开口道, “你姑母那边来的人和宫里来的曲司膳你都要安排妥当了,寿宴之事,事无巨细,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周全,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多问,总之是出不得大差错。”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再说邬阑,自那贾六初五登门之后就再也没来,邬阑也不知道这官方到底持什么态度?不过,她想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因为多想无益,有没有这事日子都得过下去。 转眼间,就要到正月十五了,街上的人又开始蜂拥蚁聚,除了年节的原因,还有一个是官府才上了几天班,又放假了!而且这次放假比春节还长,足足十天。 元宵节是一年当中最重要也是放假最长的节日,别看放的长,其实整年当中,年节假也就集中在冬至到元宵这段时间里,如果加上官员每月两天的休沐,一年算下来,法定假日也就三十来天,这的确够“惨”的。百官之中惟吏部、都察院及吏科,是不得休假,其余则从正月十一就开始放了。 节肯定要过,何况如今天下承平,看街上买卖兴旺就知道生活水平还是不低,内需强劲。元宵节从十二就开始搭灯棚,选购灯笼,有讲究的人家还要做斋醮。而十三就更热闹了,这一天正式上灯,街上有了舞狮表演、游神,庙会也开始了。十四,人人都喝亮眼汤,试花灯,而后燃放烟花,节的气氛正一步步推高,即将达到顶点。 正月十五闹元宵,吃汤圆、赏花灯、游灯河、放烟花。这一天对于女性来讲,是她们为数不多可以正大光明上街的机会,也是女人们炫耀和了解时尚服饰最好的舞台。 男男女女都流连于摩肩接踵的街市里,头顶是一盏盏明亮的花灯,照亮每一张喜笑颜开的脸庞。这元宵节的高潮是在城隍庙,这里,你别想做任何事情,只能听任自己的身体被前进的人流所裹挟,被动的向前走。这种盛况,身在其中的人是看不见的,只有等天亮之后才能体会,游客丢弃的废物堆积如山,唯一不会被当作废物丢弃的是女人的鞋子,那各色各样的鞋子都挂在树上,似乎是提醒每一个游客,在昨日狂欢的掩护下,又有多少“有趣”的事情发生。 街市的热闹是属于庶民的狂欢,而真正氏族官宦人家的欢聚,则雅致的多。秦淮河上游弋着的花船更是璀璨夺目,两岸被花灯点亮,与河里的花船仿佛日月同辉,你分不清是船灯更亮,还是花灯更美? 马县令包了两条画舫,邀请了应天府徐府丞一家同游,各自都带着家眷及一众丫鬟仆妇,就在这秦淮河上游灯河,赏花灯。 家眷们在前面的一艘画舫,而两位大人则在后面的画舫中,焚香、品茗,眼中看的是两岸的璀璨,耳边传来的却是动听的歌声,那是新月姑娘唱的吴歌。 一曲歌毕,徐府丞拍手叫好:“妙啊!新月姑娘唱的吴歌真乃一绝,是本官听过最有味道的吴歌。” 新月明眸中透着笑意,回道:“多谢老爷夸奖,这《薛六郎》既得老爷喜欢,新月不如再来一首《小青青》?” 徐府丞哈哈笑道:“甚好!甚好!” 今夜的秦淮河特别热闹,来往穿梭的画舫灯火通明,夜空绽放着绚烂烟花,此时此刻,人们既惊叹漫天烟火的璀璨,也陶醉于丝竹之音编织的温柔乡里。 马县令微微一笑,脸上透出满意,这位名动公卿的上厅行首,不愧是花了大价钱请的,如今看来倒是值了。他又暗忖,平时与这位府丞大人交往不算多,只知是无锡人士,印象中这位稍显平庸,没什么特别喜好,也不像其他人家后宅混乱,颇有些洁身自好,没想到竟是好这口。 今日游河自然是马县令特意安排,如今他三年考满,很大可能被擢升应天府,邀请徐府丞也是想提前打好关系。如有可能再顺便打探一下口风,目前有两事尚不明朗,一是新任府尹,不知吏部如何安排?二是自己超迁任职有无可能? 少时,新月退下,马县令笑着问道:“徐翁,觉得如何?” 徐府丞呵呵一笑,心下明了,说道:“新月姑娘慧妍,吴歌唱的极地道,本官甚喜,听说还极善书法绘画,果然是名不虚传。” 少顷,话音一转,又道:“守愚心意,本官领了,守愚有话不妨直问,就算答谢守愚的盛情邀请。” 马县令暗道,这位倒是直来直去,遂不再拐弯抹角,问道:“徐翁可知这府尹一职……” “呵呵~”徐府丞笑了一声,端起茶盏不紧不慢啜了一口,放下茶盏,才道:“这新任府尹,本官的确不知,不过,倒是听内人提过一句,山西布政使吴翰同曹家关系匪浅……” “哦?”马县令双眼微眯,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曹家? “曹大家如今在江宁?” “不仅在江宁,而且还在六合,守愚不会不知吧?” 51 报效朝廷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52 探访清溪村 清溪村在灵岩山脚下,这里山水环抱,自然条件优渥,景色也十分宜人。头一次知道清溪村是邬阑在来此地的路上,只远远望了一眼。第二次则是灵岩寺论辩时,登上灵岩山,从山上往下看,郁郁葱葱的植被间隐隐露出村庄的模样。只是两次都是远观,从未近身处地的了解过。 同江南的很多农田一样,这里的农田也很少种植粮食作物,更多的是种植经济作物。南方的土地多是一年两熟,国初即确立了每年两征:夏税秋粮,夏税中还包含的有棉花、丝绢、茶等税目,这些都是朝廷的正赋。 南方土地肥沃,一般一亩产粮两石左右,好的可到三石,甚至四石,只是南方地形地貌多样,而纳税的土地又包含山丘、池塘、沼泽等。复杂的地形自然收益不同,从国初起,朝廷就希望全国统一管理,制定单一税率,把全国土地按税亩折算征收。 但事实上却是,这样的目标根本达不到。光南直隶地区,每一府都有自己的税则,通常不少于二十种,更有甚者其上报的税则高达近六百种,如果再加上附加税和加耗,税则可以膨胀到千种。由此也见,光官府征收的正税就多如牛毛。 席婶是当地人,早些年也是有土地,也是需纳粮应役的,只是当初条件尚可,而夫君舒岱宗又有功名,可免部分均徭杂役,生活尚且维持的不错。后来失了地,没了主要收入来源,这才开始窘迫起来。 说起清溪村,席婶似乎比她更为感概…… “席婶,你知道这灵岩山一带的土地是农户自己手里的?还是私人的?” “灵岩山风景好,这里的土地大部分都属于世家大族,要么就是官府的官田、籍没田,或者是无法查到产权的土地。”席婶说道。 “如今真正手里有田的农户不多了,就算手里还有田的富户,一般都投在了神帛堂名下。” “神帛堂?” “神帛堂是南宫里司礼监管辖的,专管制帛,制的帛也专供宫里用,他们投在司礼监下,也是为了逃避徭役。” “那如今清溪村的村民又都是些什么人?听那贾六的意思,似乎这些年人丁才多了起来。” “还能是什么人?要么是破产的铺户,要么是织匠,那些匠户跟军户一样,世世代代都得为朝廷服役。” 邬阑暗自骂那贾六,nnd,这就是你狗吏嘴里说的闾里小民,游荡失业者? 少时,席婶又不无担忧道:“那贾六是衙门的书吏,别看这些胥吏不入流,又被人看不起,可真正是‘生长理巷,执事官衙,民间情伪,官司举措,孰为不宜,无不周知’!承办钱粮是他们说了算,衙门往来的公文也是他们草拟,讼案他们也能插一脚,要我看呐,那衙门里真正有权势的不是县令,而是他们!姑娘如今摊上这事,恐怕背后就是他伙同谁一起搞的鬼。” 邬阑眉头深锁,脑海里思绪连篇,左不过是无意间得罪了谁,那些人明的不来来暗的,背后搞鬼是肯定的。只是光知道有人搞鬼有啥用?关键是要如何反击! “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后患无穷。” 听到邬阑这话,席婶心下稍安,就怕姑娘心生畏缩,一个闺阁姑娘当家本就不易,要是真遇着什么事,好歹还有赵家可以依靠,就算背后搞鬼之人势力大,有了依靠总不至于落得一无所有的地步。 二人走走看看已走了大半个村子,从早上就来了清溪村,此时已近午时, 她二人又饥又渴,见上山道旁有一农户院子,院子四周围着篱笆,席婶便走到院门前,朝院内喊道, “家里有人吗?我二人路经此地,可否讨碗水喝?” 少时,屋里出来一老妪,见院外是两位女子,遂将她二人迎进院内,找来杌子请二人坐下歇息,又让媳妇倒了茶水来。 喝了茶水,两人觉得舒服多了,席婶谢过这家人,顺便又聊了起来。邬阑便安静的听着她们聊天,心中思绪也随着她们的话题渐渐发散…… 这清溪村大多是贫困户,生活本已艰难,还要随时受贾六这样衙吏的盘剥,就算此次能逃脱征税,那以后呢?没了贾六,还有张六王六赵六,那又怎么办?根本问题不能解决,这些人就世世代代过着这样的生活,只是…… 哎~!邬阑轻叹一声,前世自己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生活安定富裕,何曾经历过这些! 我能为这些人做什么?我既不能改天换地,也不是超级富豪,能做的只能是尽可能让他们免掉这次的征税。登闻鼓?不妥,保不准官官相护;组织农户反抗苛捐杂税?岂不是成了农民起义?更不妥!呼吁朝廷重视赋税问题?我人微言轻有谁能听!况且也没有通天的本领。 人微言轻?诶~对了! 邬阑眼睛一亮,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付了茶水钱便告别了老妪一家,邬阑二人重新坐上马车,马车里,席婶面色沉重。 “刚才婶子问那老妇,家里可还有其他人,她说她家里几个劳力全被官府征了去采挖雨花石。我问那雨花石可是那么好采的?她答,就算知道希望渺茫总是还有希望,家里已经拿不出任何银钱再缴税了。” 片刻,她又道:“刚开始婶子只是希望姑娘能尽快找出捣鬼之人摆脱此事,如今知道,就算咱们能摆脱,这些农户也摆脱不掉,别说十两,如今一个丫头卖给牙子也才五两不到……” 邬阑抿了抿嘴,思量片刻,说道:“或许还有法子,可以免掉这次征税。” 席婶面带疑惑,道:“难啊,咱们没有背景靠山,如何能斗得过官府?” 邬阑笑笑,遂不再说什么。 一路上马蹄踏踏,虽是春寒料峭,令人瑟瑟发抖,可是毕竟春天来了,再寒冷的冬天也已过去。 上次来到花渡头还是赏花宴之前,转眼又近两个月, 邬阑又一次推开那家杂货铺的门,还是如往昔那般光景,只是店小二换了。店小二一张娃娃脸,头带着冬毡六棱帽,穿一身青绡直裰,见到客人上门,眼睛一亮,一张娃娃脸笑得见牙不见脸。 小二笑容可掬,道:“两位女士,嘣揪奴!” 邬阑一听忍不住哈哈一笑,而后回了一个标准的:“buongiorno!” 小二吃惊不已,睁大了眼睛,道:“这位姑娘,原来你也懂意呆利语啊?” 席婶一脸好奇,问道:“姑娘,你和他说啥呢?” 邬阑笑着道:“他在问候我们,我也在问候他,”又转向小二,道:“那你说还有谁会?” “自然是小的师傅!”小二又得意的扬起头,道:“小的师傅是意呆利人,姑娘又怎么会说的?” 邬阑眼里带着促狭意味,道:“我的师傅不仅是意呆利人,还是l`apparenzainganna!” 小二摸摸鼻子,嗫嗫道:“这就听不懂了。” 此时席婶已顾不得说话,早逛开了,这店里卖的都是稀奇玩意,以前从未见过,竟看得眼花缭乱。 “姑娘,上回你说的铺子就是这家吧?”席婶问道。 小二一听又来了兴趣,问道:“您二位以前来过?可是来与小的师傅做生丝买卖的?只是,女子做生丝买卖……还是头次见呢。” “生丝?”邬阑好奇:“你这里还做这个买卖?” “自然做!小的师傅是同荷兰人一起搭伙做呢,对了,您二位要是本地的生丝就不必了,要是杭州的生丝还可以做。” “这有区别吗?” “自然有区别,本地生丝比不上杭州出的,况且,小的师傅已同王家谈好了,往后只收购他家的生丝,别家都不考虑呢。” 邬阑眉头微皱,暗道王家?王家还做这个买卖? “那王家吃得下这应天府所有的生丝?” “王家吃不吃得下,小的不清楚,但清楚小的师傅,是有多少生丝就吃得下多少,所以不愁买卖做不成。不过呢,听说王家在后面村子雇了不少农户专门为他家做,从种桑养蚕到缫丝织娟,全做完。” “后面村子?不就是……清溪村?” “是啊,那村里的土地有大半都是王家的呢,只要是种桑种棉的基本都是王家的地。” 邬阑皱紧了眉头,既然是王家的地盘,那贾六为何要把里长安排在清溪村?又让我充里长? “王家……平时都是王家谁来同你师傅联络?” 小二奇怪的看着邬阑,道:“你到底是不是做生丝买卖的?为何什么都不清楚?” 邬阑笑笑,道:“你瞧,既然你说王家垄断了应天府所有的生丝,你这里又不单独收,那我手里的不是只有找他们吗?” 小二想了想,觉得也对,遂又道:“那你二位就得去寻王大管家,王贵。” “王贵?他常来清溪村吗?我二人总不至于寻到王家去找他吧?” “他自然不会常来,如果你二位要找他,可以先去衙门找一个书吏,叫……” “叫贾六?” “对对,就是叫贾六,他倒是常来后面村子,小的师傅要是找王大管家,有时也要先找他呢。” 邬阑双眸一冷,暗哼一声,原来关窍在这里! 曹家半山町书斋, 曹淓毓手里捏着暗阁送来的情报,眉头皱成了一团,脸上隐隐带着怒气。赤沙看着主子,内心震惊无比。都说天子一怒,浮尸百万,可他家主子要是一怒,恐连京城都得抖一抖! 曹淓毓冷笑一声:“哼!好一个大麒麟阁!既然如此下作,就不必再让它存在了!”而后抬起头看着赤沙,命道, “你让阿风把这拿给邬姑娘看……” 53 王贵的阴谋 “阿囧过来,我考考你。” 阿囧又开始头皮发麻,但姑娘叫了,又不得不过去,脚底磨磨蹭蹭走到桌子边,嘴里期期艾艾道, “姑~姑娘,您要考什么?” 邬阑见他一副怂样,眼睛一瞪,手上的小棍子一敲,道:“八九多少?马上回答!” “七十二!” “九八多少?” “呃……还是七十二啊?” 邬阑又敲了敲小棍子,道:“我说过什么?让你把九九乘法表要背的滚瓜烂熟、张口就来、倒背如流!你说你做到了吗?” “我……” “阿囧啊,虽然不要求你像二位姑姑那样精于算账,但起码的技能要具备。技多不压身,往后走哪都不拍没得饭吃!懂吗?” 抚莱阁的阿姨们看着邬阑这么“捉弄”阿囧,都忍不住笑了,尤其两位姑姑,其实心里还挺羡慕。 “今儿考试不合格,得罚你削萝卜皮,先定个小目标,先削一百个!削下来的皮做成泡菜,再把瓤子切成萝卜丝,今日份的萝卜糕就全靠你了,阿囧!” “是,姑娘。”阿囧只得领了任务去了厨房,埋头苦削萝卜皮。 宋姑姑笑着道:“你也是为了阿囧好,想必再过几年,他就能体会当家的用心了。” 邬阑笑笑,道:“我也不用他能体会,对他来说,学到的都是他的;对于我来说,如今我要用人。你们呢,最好都能跟上我的步伐,否则我也不需要,毕竟我抚莱阁不是慈善机构。” “说的好!确实是这个理!”陈姑姑对这话颇为欣赏,虽然同邬阑相处时日不长,可从心里早就佩服起这位年纪轻轻的当家。 “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席婶,小弟回来了吗?还有,叔那边如何了?他何时过来?” “都来了,姑娘这会儿要他们过来吗?”席婶问道。 嬷嬷还有些担忧,道:“姑娘,真的要去敲登闻鼓吗?” “自然!” 只是这事,得先从曹淓毓那张纸条说起, “主子,那麒麟阁明面上是王家开的,实际一直都是王贵的侄子在打理,自从有了抚莱阁,这麒麟阁的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最早那王贵侄儿只是想找些喇唬去敲诈吓唬一番,当时恰巧遇着有贵人在抚莱阁,就未得逞。到后来,抚莱阁名气一天大过一天,再加上天天还有许多读书人、名流去,包括像沈先生这样的大儒,那王贵侄儿就不好再用下三滥的法子,这才找到了王贵。” 曹淓毓脸色沉沉,嘴角一扯,吐出两个字:“王贵?” “这王贵最早是跟着王老太爷,在王家颇有身份,后来跟着王家大爷,啧啧!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 “嗤~身份?一个狗还要什么身份!” “王家使了很多手段在清溪村吞下大片土地,这其中就是王贵和那县衙的贾六勾结做的,后来王贵又强迫很多农户佃王家的地来种桑养蚕,缫丝织绢,为的就是想垄断应天府的生丝买卖。” “荃叔,你了解行情,你算算这生丝买卖的利润如何。” “呦~,这生丝买卖可是利润丰厚,主子想做这买卖了?” 曹淓毓嘴角一牵,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既然利润丰厚,谁规定只他王家能做?” “也是!要说生丝啊,也不光咱大明朝独有,像意呆利、波斯都有生丝,只是咱的生丝价格最昂贵,这些年那红毛荷兰每年都从咱大明收购大量的生丝,如果不是利润丰厚,又怎会想尽办法要得到咱的生丝?那王家做这生意,还有很有眼光的。唯一不好的是那荷兰国垄断了欧罗巴和南北亚墨利加的海上通路,所以,这生丝目前只能与荷兰国进行交易,不能同咱海外其他的买**。” 曹淓毓沉吟片刻,问道:“如果只同荷兰国做买卖,利润如何?” “如果不和荷兰国相比,利润也很可观,当然,这要分是杭州丝还是其他地方的丝。应天府的丝不及杭州丝,利润可没杭州丝高。那王家要垄断应天府的生丝,老奴觉得,主子倒没必要同王家争,不如直接垄断苏杭二府的生丝买卖。” “唔~,这事我会考虑……对了,赤沙接着说。” 赤沙应道:“是,主子。马县令三年考满,擢升之后县令一职会空缺,那县丞汪翼觊觎县令一职,就想走谢家这条路,是以那贾六出主意以雨花石取悦谢侯爷,这才有了官府征役人丁采挖雨花石,或折纳丁银十两,以银代役。” 说到此,赤沙皱了皱眉,很快又接着说:“那贾六要邬姑娘报充里长,目的就是为了让邬姑娘受连带之累!若里长所辖民户有逃避差役,里长仗一百,并连带赔纳;若里长失于取勘致脱户者,里长苔五十,罪致仗一百;若里长收粮违限,仗一百,迁徙……不得不说,这主意极其歹毒!” 曹淓毓双目赤红,紧握拳头,一拳砸在桌上,“混账!” 赤沙和荃叔都吓了一跳,两人互看一眼,眼里皆是震惊。 荃叔也连连摇头,道:“这就是一石两鸟之计!即得了雨花石,又陷害了抚莱阁。那清溪村都是什么人?穷苦人!不要说十两,就是卖了一家老小都凑不够!若那邬姑娘充任里长……要说这人脑子真是好,竟想得出这样的计策!可惜就是不用在正途上。” 曹淓毓脸色阴得吓人,眉头拧成一团,思索片刻,道:“荃叔去给吴翰递个话,就说是我说的,他应天府下辖六合县令,增秩留任;另外,让河南道监察御史,弹劾马家;顺便再告诉吏部,六合县令实绩开写与事实不符,着六科给事中拾遗纠劾……” “主~主子!”赤沙惊的都合不拢嘴,这是什么节奏?主子想干嘛? 荃叔也是一脸震惊,但想了想,劝说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是,老奴这就去办。” 赤沙又嗫嗫道:“可~可是,邬姑娘好像已经有了对策,听她意思,似乎胸有成竹……” 曹淓毓斜睨着他,眼底射出凌厉:“什么对策?” 赤沙额头冒出冷汗,道:“目前还不清楚,邬姑娘没有具体说,只是让舒家人赶回来,似乎要商量对策。” 曹淓毓冷冷的看着赤沙,一息,两息,三息……赤沙只觉得额头的汗在一滴滴往下淌,半晌过去,曹淓毓才开口, “随时打探,一有消息马上来报。” “是,主子!”赤沙立即应道。 “还有,如她需要什么帮助,不用回禀,尽管去帮。” 赤沙又去了隔壁打探, 而此时,邬阑正同舒岱宗父子两密谋商量, “小弟,你联系的那些报童可都安排到位了?” 舒小弟拍着胸脯,说道:“姐安排事,小弟自然办的妥妥的!咱应天府下面八个县,不说全部,至少大部分的书肆、茶肆、戏楼、文具铺、豆腐铺都安排了报童,只要小报一出来,不出一炷香,街上就会有报童开始卖报了。” “嗯,很好!别忘了卖报时要吆喝,我教你吆喝的话术,还记得吗?” “当然不会忘!而且咱们还改了不少,比姐之前教的话更遛,更上口!” 邬阑笑道:“呵呵~,那不错,记着以后都这样!” “叔,你那边呢?”邬阑又问舒岱宗。 舒岱宗连忙道:“写手早就联系好了,都是六合书院的学子,只要姑娘一去应天府衙门,从敲登闻鼓那刻起,写手就会当场开始撰写文章。文章撰写截止是巳时一刻,然后报社拿到文章就立即开始排版,午时二刻就能印刷,只要开始印刷,这就快当了,午时末,必出成品。然后安排了马车迅速发往各小报卖点。总之,叔保证,当日发生了什么事,当日就能让读者买到看到!” 邬阑十分满意,道:“不错!这样安排的很紧凑。虽然知道难度很大,但事在人为,只要各个环节紧密配合,这事也不是不可能完成!这其中有几点,叔一定要注意,一是写手写文章要短小精干!切忌旁征博引,以讲事实为目的,不加任何主观判断,我称这为写新闻稿;二是排版师傅那里,咱不用雕版,只选昂贵的活字排版,就是为了读者尽可能快的看到。时间就是银子!只要快,只要量大,咱就能比别人有更多的优势,知道吗?” 舒岱宗极为认真的点点头,道:“受教了!姑娘说的,叔都会认认真真记下。活字师傅那里,自赏花宴那次就已经锻炼过一回,这次的活字师傅手艺更好,基本八百字的文章,不出一盏茶就能给排好,这样就能保证印刷师傅那里准时开工印刷。” “非常好!此次咱们就好比是打仗,打一场硬仗,人人都要严阵以待!当然,我也不会亏待大家,所有参与人员月钱按往日三倍计算,包括雇请的写手和报童,这一点我会提前同财务和出纳协调好。” 舒小弟一听,立刻喜笑颜开,道:“姐,真的吗?真的是三倍?” 邬阑扑哧一笑,道:“姐多久骗过你?” 舒岱宗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训道:“臭小子,事都没做就想着银子?姑娘说了,这次是咱们是打仗,打硬仗!都得严阵以待!” 舒小弟捂着脑袋嘟囔:“知道了,要严阵以待!姐的事我可不会乱来,心里有数着呢。” 三人不一会儿便谈完,舒家父子便个忙个的去了。 嬷嬷过来,微蹙着眉头,似乎十分担忧,说道:“姑娘,老奴已给表少爷写了信,应该快收到了,想他不日便会来。” 邬阑略一思索,道:“唔……他来也好。” 54 促织 促织 对于欺负到头上的事,自然要还击,不能给欺负之人以任何有机可乘,否则就会一辈子被人欺负。世道艰难,求生不易,在法治不健全的集权社会,要想反击成功又能全身而退,不损丝毫,那就得好好想想了。 靠谁? 赵家?沈先生?王爷?郝家?这些人邬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念头还没冒起来,就被立马被否。远水救不了近火,何况他们是不是远水还要两说,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靠自己,那就得讲技巧,讲谋略,不能撒泼打混,民与官斗从来就没有好下场。别以为登闻鼓真就是老百姓的救命稻草,自古越级上访本就是当政者最厌烦的事情,“告状者,于登闻鼓下及长安左右门等处自刎自缢,撒泼喧呼者,拿送法司,追究教唆主使之人,从重问拟”!也只有朱元璋才会天真的认为,只要有了“登闻鼓制度”,天下就没有贪赃枉法之人了。 自己有冤,不能自己说,要以别人之口说出,这样才有说服力。是以,邬阑定下的策略就是:先制造话题,制造影响,再带出话题,让更多的人为冤情发声,为不合理的赋税徭役制度发声。至于话题最终能被带到哪里,其影响力或者破坏力如何,这就不是邬阑能控制的了。当然,这其中得避开一些容易引火烧身的因素,比如,避开王家、谢家,这两庞然大物动动小指头都能把自己碾死;二是避开国家现行的制度法规,这不是一个小小庶民能触碰的。 登闻鼓肯定要去敲,但不是为申冤而敲,是为了制造话题“演”一出戏,邬阑要扮演一个人设完美女子:从小失孤,与老仆相依为命,但自立自强,从不给国家添麻烦,奉公守法,不仅养活自己,还为国家交粮交税,因此而遭到小人的打击报复…… 示弱固然会被同情,但不会引发共鸣,邬阑要的就是不同阶层的人都为此发声,越多人发声,言论才会上达天听,这就比自己一人的呼号奔走强的多。 手段有了,自然还得有工具,那就是报纸,上次成功运作了赏花宴的商业营销,并且获得巨大成功,仿佛就是此次事件的预演,所以,邬阑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 至于新闻审查问题,事实上,邬阑的小报涉及的朝廷邸报内容相对较少,而且有针对性,大部分新闻皆来自民间,以及自创内容,即便有引用,也是从公众途径里获得。《商业期刊》发行量大,也是得益于其新奇有趣的自创内容。 记得上辈子中学时学过《促织》一篇古文,当时特别同情文中那一家三口,而如今,类似的事情就真实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看都是一个天大的讽刺。同情自己吗?内心复杂,一言难尽!只可惜自己没遇见神仙,要不然怎会还为这些事绞尽脑汁,谁不想安安定定的生活? 舒岱宗看完邬阑改写过的《促织》,沉默了好久,茶室里,只有红泥小炉上的陶瓯煮水时发出的汩汩声,除此之外,再无一丝声响。茶香袅袅,可再也荡不去沉重的心思。 “姑娘,叔汗颜!原本觉得姑娘策划的这些事,有点异想天开,没想到姑娘一直想的就是为那些受劳役之苦的百姓发声!《促织》里那成名一家,到底是‘一人飞仙,仙及鸡犬’,可是现实中,哪有那么多‘天将酬长厚者’的好事?” 邬阑笑笑,道:“也不全是为别人,当然还要为自己,其实发这篇文,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注意到一个事实,‘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轻忽!你我也是民,为民发声,就是为自己发声。” “没错!谁能说这样的事情一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今天我为别人发声,明日就有别人为我发声!” “对!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会以抚莱阁当家人的名义再发一篇声明,一是曝光麒麟阁的阴谋,二是揭露衙门胥吏的诡计,三是告诉天下人,我将在声明之后前往应天府敲登闻鼓申冤。所以从现在开始,有关此次事件,将以‘现场直播’道方式,完完整整的呈现在读者面前。” “现场直播?” “就是读者虽然看的是报纸,但依然有身临其境的感觉,而且任何细节都不会漏掉。” 舒岱宗眼睛一亮,道:“所以姑娘才让写手们现场写新闻稿,然后报社抢时间印刷出来,就因为这个‘现场直播’?” “呵呵~,正是!所以才会要求各个环节都紧密配合,否则达不到‘现场直播’的效果。” “叔完全明白了!姑娘放心,这次咱一定能做得比上次还好!” 《商业期刊》之所以能从众多的邸报、邸抄、条报、杂报、阁抄、京报中脱颖而出,自然有其原因。一是内容丰富多彩,政、经、文史、专栏、广告、娱乐八卦,应有尽有;二是受众广泛,并非只有官员士绅,它同样深受老百姓喜爱。三是形式灵活多样,邬阑借鉴了许多后世的网络运营手段,及网红运作方式,是以,它就成了‘永远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典型。 期刊上就有李道汝的长期专栏,他的文章文采斐然,字字珠玑,深得读书人的青睐和推崇,而且有一批忠实的读者粉丝。同样那说书的柳小麻子,也有小说专栏,像郝老爷这样的资深粉丝,自然不会错过。而最受欢迎的,被天下女子奉为圭臬的,还是米其林。 名字已好久未见诸报端的米其林,又发表了新文章《促织》,是以这一天的报纸很快一售而空。当人们还惊异于最懂女人的米其林,为何写了这么一篇文章?第二天,抚莱阁当家人就发表了一篇《郑重声明》,同米其林的文章前后一联系,人们这才回过味来。有忠实粉丝立即四处打探,果然,其前因后果很快就在曲中、闺阁、后宅里流传开来。 当然,人们的关注点各有不同,邬阑的人生遭遇受到了女性群体的极大关注。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弱小者并不会被世人怜悯,因为人类世界一样遵循丛林法则;而像邬阑这样“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的,反而会引发共鸣,因为人都有同理共情心。尤其当自己无法做到时,总会‘感情移入’,仿佛她的遭遇就是加诸在自己身上的,她的反抗就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表达。 而当权者关注的却是“有人要击登闻鼓”, 刚刚到任的应天府府尹吴翰,屁股还没坐热那府尹的位子,就“被迫”面对这一考验,此时他在看小报,氮素……却边看边笑,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呵,呵呵~,有意思。” 师爷奇道:“大人,所谓何事发笑?” “头次见人敲登闻鼓还事先告知的,你说有趣不有趣?这是要告知本官,为她做好准备?” 师爷笑道:“那大人是准备还是不准备呢?” 吴府尹眉毛一挑,道:“这都告知天下了,当然要准备!不仅要准备,还要妥妥当当!” 师爷应道:“是,那下官一定会准备的妥妥当当。” “不过说起这六合县衙……本官就不太理解了,就说这县丞,想坐上县令位子也无可厚非,那么多法子不用,偏偏选了最笨的一个法子,这不明摆着给别人递把柄吗?” “呵呵,下官也是迷惑不解,就算马县令擢升,他也可举荐一人代替自己的原职,不外乎被举者给‘顶头银’罢了,这本来也是不成文的规矩。谢侯爷爱雨花石这不假,他就没想过一个品相出挑的雨花石,恐怕比那京城的肥缺都贵上不知几倍。这位倒好,舍近求远,舍易就繁,真不知怎么想的?” “这下好了,不但把柄被人拿捏住,还弄的天下皆知。难怪人苦主要来敲登闻鼓,这口气谁咽得下?” “可不是!不过话又说回来,大人,您刚上任就碰见这样的事……” “呵呵~师爷啊,你得这么想,有时这好事未必就是好的,这坏事,也未必就都是坏的。本官倒是想看看,这事最后会成一个什么样子?” “大人的意思是并不阻拦这位苦主来敲闻登鼓?” “为啥要阻拦?真正的好戏是越后面越精彩,这位邬姑娘演的才是最精彩的部分!” 曹家,半山町书斋, 曹淓毓紧锁眉头,就这么样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赤沙早就禀完打探来的消息,可是主子一直不发话,他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主子,其实在下不太理解邬姑娘的做法,登闻鼓可是那么好敲的?先不说冤不冤情,首先滚钉板就有可能非伤即残,这衙门大堂还进不进得去……” “好了,吴翰那里你去跑一趟,说抚莱阁这案子……酌情处理。” “酌情?”赤沙一愣,心想这酌情……怎么个酌法?酌到什么程度? “要是吴大人问起来,在下怎么说?” 曹淓毓扭头看着赤沙,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荃叔看他神情不对,连忙打着哈哈, “你个臭小子,平时看着精明能干,怎么关键时刻就傻了?你以为你是吴翰?你就这么说,人家自然明白!还不快去,再耽搁,人邬姑娘就真可能……” 赤沙一听浑身一震,连忙道:“在下这就去!” 看着赤沙离去,荃叔稍稍松口气,又想了想,问曹淓毓, “主子,你说邬姑娘这法子能行吗?” 曹淓毓默然半晌,才道:“不知道,或许……可行。” 55 为人设而战 虽说是春天,可清晨的气温还是很低,在抚莱阁门口,依然人头攒动。 这抚莱阁的包子,个头儿大,味道好,还便宜,一直都很受欢迎,如今又添了新口味,荠菜馅的包子。春天的荠菜是最鲜嫩的,加上香菇、鸡蛋、虾皮剁碎,盐、糖、五香粉调味,再用猪油拌匀。待包子出锅后,咬上一口,满嘴鲜香,吃了一个还想二个,只是这抚莱阁的规矩是一次买两,不能多买,可两个怎么够吃?所以欠着的这口儿,也只得等到第二天。 这天清晨,包子还是很快就卖完了,包子是卖完了,可人群却没有散去,大家似乎都在等什么,也许是一个说法,或者等一个结果。 半晌,席婶出来,见众人依然还在,眼里露出惊讶,不过很快她又肃立敛衽,朝众人微微一福,说道:“各位,东家近日有要紧的事要办,所以从今儿起,抚莱阁会暂时关门歇业,至于多久再开目前无法确定,但东家也希望能尽快。是以,我代表抚莱阁,对大家表示歉意。”说完,席婶又朝众人敛衽一拜。 人群中有人先忍不住,急着问道:“席掌柜,抚莱阁不会不开了吧?那报上说的可是真的?昨儿我小子给我说,我还不信,后来看了那报才知道原来都有真的?” “自然是真的!那麒麟阁就是欺人太甚!抚莱阁向来本本分分做生意,全凭的手艺和口碑好,怎就成了那麒麟阁的眼中钉?” “麒麟阁算什么!关键是那衙门书吏,借着承办钱粮的机会,结搆豪霸,为非作歹!” “哎~,老朽活了一大把年纪,头次听说让女户充里长的,这不是明摆着欺压人吗!” “要是抚莱阁关了,往后到哪还能买到那么好吃的包子?” 席婶听众人议论纷纷,微微一笑,并没打断,只是静静听着…… 与此同时,抚莱阁内, 邬阑已收拾妥当,准备随时出发去应天府。 穿了一身深色窄袖圆领袄裙,腰间再系一短裙,用系带束紧。头发绾成简单发髻,用一素钗固定,剩余头发则披散在后,除此再无半点装饰。裙里还穿了裤,裤脚同样扎紧,想来今天可能会受“皮肉之苦”,所以前胸后背,关节膝盖处又加了层防护。 一身利落打扮,也是为了今天行动方便,邬阑看看镜中的自己,昂首挺胸,颇有些上战场的感觉。 出了抚莱阁大门,邬阑一愣, 此时门外,依然有许多人,而众人一见当事人出来,哗啦啦全围了上来。全是街坊四邻,他们望着邬阑,眼里满含担忧、愤慨、无奈、心疼,不忍……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全投向邬阑。 “邬姑娘,你这就去应天府敲登闻鼓?” 邬阑笑着点点头,道:“是,早点出发就早点到。” “姑娘,路途遥远,不如坐老汉的马车载你一程,老汉我没别的本事,唯有出点力气,算是支持姑娘。” “大爷,那就谢谢您了!” “姑娘,听说击鼓之前先廷杖三十,你可千万保重啊!” 邬阑笑着答应, 看着他们,不知怎么眼眶竟有些发胀…… 此时天还未大亮,而就在半个时辰前,曹家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使出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马蹄声在清晨的街道上格外清晰,看马车驶去的方向,正是江边码头。 邬阑也坐上了马车去往江边码头,马车里,她展开手里攥了许久的纸条,那是临出门时阿风送来的,到这会才想起来看。 快速浏览一遍内容,邬阑不禁皱了眉,但很快又松开,嘴角也渐渐向上翘起。 辰时刚过, 应天府各个衙署已开始办公,每个衙署的官员,无论官大官小,他们手边除了书册文籍之外,还有一份今早新鲜出炉的小报。这小报一直很受欢迎,几乎是官员的必备读物,因它不同朝廷邸报,内容新鲜有趣,让人拿着就想一口气读完。特别是今日刊登的一篇文章,写得颇为精彩,不失为一篇优秀的策论,而文章内容,正是涉及了当朝的财税田赋。 老百姓对朝廷的各项政令法规自然没有官员清楚,整个国家的财政运转情况,各地方的主政官最为了解,只是从来没有人会以报刊发表文章的方式,来公开谈论国家政策,这的确让人背后惊出一身冷汗的同时,又不得不被其吸引,因为文章写得实在精彩。 府尹大人就整整看了两遍,除了赞叹之外,还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师爷见大人思考良久,想了想,说道:“昨日大人说,戏越往后越精彩,依下官看,不必到最后,如今这好戏已然开始。” 吴府尹渐渐收回神思,听了师爷的话,呵呵一笑:“师爷说的有理,看来今日这场戏,本官越来越期待了。” 辰时末,各氏家大族的后宅里,主母们已然完成了一天当中请安和主持中馈的工作,安排好家族里的大小琐碎之事,这才稍微能歇口气,顺便再去补个眠。 南都察院右都御史孙应甫家,孙夫人正坐在花厅里,管家婆子才刚刚离开,这会觉得有些疲倦。贴身嬷嬷端来一碗新鲜羊乳,孙夫人并不怎么爱喝,于是推到一边,又拿起桌上的小报接着看。 只是看着看着,孙夫人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竟啪的一声,把报纸拍在桌上,愤然道:“这六合县太不像话了!” 嬷嬷知道主子说的什么,那抚莱阁的事,主子不比外面人知道的少,因为这几期小报,主子一份都没拉下。 “夫人,仔细手……” “你瞧瞧,这都是人干的事吗?人姑娘自立自强,凭本事挣钱吃饭,上缴朝廷的钱粮赋税一纹不少,怎么就被人当成眼中钉,要这么陷害?” “在上回赏花宴,老奴就对这邬姑娘记忆尤深!聪明又大气!以老奴看,比很多闺秀都出众。” “要我说,这邬姑娘比那谢家嫡女都不差分毫!最难得的还一身好本事,把个抚莱阁经营的有声有色,这样的姑娘世间太少。而本夫人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一身娇气,四体不勤病美人儿,成天就想着怎么勾引男人,怎么打扮漂亮,跟蛀虫有什么区别?” “夫人说的是!只是话又说回来,她的事估计有些难吧,应天府的登闻鼓也不是那么好敲的。” “她的事难?哼!可六合县的事不难!” 嬷嬷一惊,想了想,道:“夫人的意思……难不成找老爷?” 孙夫人冷笑一声,道:“本夫人正有此意!” 巳时刚过, 秦淮河的喧嚣渐渐归于平静,而瞻园附近的一座不起眼的独立小院里,那一座重檐小楼的二楼,正半开着一扇窗户。 房间里,光线透过菱花窗照亮了半间屋子,窗户下,还摆了一款美人榻,此刻青山正斜倚在美人榻上,穿了一件银红小袄,内里贴身一件白绫主腰,下着一件裈袴,身上还披了一件男子的青绒道袍。许是才起来不久,浑身透着慵懒的劲儿,只是神情却有些肃正。 沈孝茹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光景,光线勾勒出美妙的女性线条,再瞧那光影中的青山,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扮,那道袍只罩住了上身,唯独遮不住纤细的小腿,脚上还套着一双极艳的软底绣鞋。 沈孝茹轻笑一声,然后走向那光影中的美妙画卷,从后伸手轻轻拥住青山,下巴贴住她的鬓角。 “看什么呢?那么专注?” 青山忽觉被人拥住,这才惊醒,一转头,脸颊不禁触碰到温热的嘴唇,她心中一颤,腾起一股颤栗,而后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来,嘴角也渐渐扬起,眼波在俊颜上流转,双眼灿若繁星。 沈孝茹看青山手里还拿着一份小报,不禁失笑,道:“青山姨姨原来在看这个啊?又有新消息了?” 青山妙目一瞪,娇嗔道:“讨厌!” 不过说起消息,她又不禁坐直了身子,沈孝茹也顺势松了双臂,挨着她坐下。 青山眼里闪着熠熠光彩,道:“先生可看了那篇文章?构思精妙,文笔犀利,而且直指时弊,青山还从未读过如此精彩绝伦的文章!简直让人痛快淋漓。” 沈孝茹笑了,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庞,道:“看青山如此跃跃欲试,心里也想像他一样吧?” 青山一讶:“先生知道这位‘子木’?”遂即心里一动,又道:“我行吗?” “呵呵,青山有男子之才,为何不行?不过,你是想为那丫头申冤,还是为深受劳役之苦的百姓而鸣?” 青山皱眉思索…… 而这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几息之后,就听婆子的脚步在楼梯处响起,少时,那脚步又来到屋外,稍顿片刻,那婆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青山姑娘,徐鸢姑娘来了,说有要紧事找你,此刻正在楼下花厅,呃……是奴婢没拦住她,她就进来了。” 青山一听笑了,说了声‘知道了’,而后便打发了婆子。 “这徐鸢定是为了文章而来,”青山笑道。 沈孝茹微微一笑,道:“想必是找你诉说的,那……青山姨姨就去吧,我自会安排自己。” 青山举起粉拳就打,沈孝茹闪到一旁,二人又是一番打情骂俏,她这才下了楼。 花厅里,徐鸢早等的不耐烦了,见青山带着一脸春意,施施然走来,素脸朝天,身上也穿的不伦不类,瞬间明了。她斜睨着一双丹凤眼看着这位,嘴角不禁一勾, “来的不是时候?” 青山也不羞涩,灿然一笑,道:“徐大姑娘什么时候来都正是时候。” 二人熟稔,是以也不客套,各自找了位子坐下,还不等婆子上茶来,徐鸢就迫不及待说道, “以前总认为‘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是以,总对自己为何不生为男子而扼腕;如今看来,是我大错特错了! 青山讶道:“为何是大错特错?” “一错,文章同样可以及物!一如这篇文章;二错,女子同样可以‘经世为国’!就借这《商业期刊》之手,便可完成我多年的夙愿。” 青山看着老友,笑了,“咱两不亏是多年老友,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56登闻三击血沾襟 从邬阑以米其林的笔名在《商业期刊》上发表《促织》一文,到李硕仕以“子木”的笔名发表针砭时政的文章,不过就三天时间。这三天,报刊的发行量一天比一天大,第三天发行量甚至接近于赏花宴时最高一天的发行量。这得益于民众对于民生、吏治的天然关心,而这两方面同样也是皇帝、朝廷关注的焦点。 由此也说明,话题是真的被带了起来,其实邬阑的初衷并不只是为了清溪村的村民和自己,当然也有炒作的目的。在前世的网络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能拿来炒作的,哪怕是一件绯闻、一个乌龙事件、甚至一桩丑闻,炒作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多的关注,有了关注,就能转化为经济效益,这就是网络世界的生存法则。 如今,邬阑把这套法则实践到了这里,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网络,万幸的是,书刊和邸报的刊印发行,早已商业化,尤其民间书刊报纸的印刷发行,更具有逐利的本质。 还有新闻写作水平虽不能与现代相比,但其可读性还是超出了邬阑最初的想象。是以,在她提出新闻写作里必需具备六要素之后,写手的写作水平就提高很快,这之后的每期报纸新闻,可看性大大增强。比如同样的新闻,《商业期刊》和朝廷邸报相比较,民众自然喜欢阅读《商业期刊》。 这份报纸从定位、运作、刊印、发行、写作等各方面来看,都具有超前意识,所以,它如何不卖的好?报纸卖的好,自然会凸显经济效益,赏花宴的成功运作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今天下最大的书商是建瓯刘家,从上次赏花宴起,刘家就一直关注并研究《商业期刊》的种种特征现象,目前他们还没摸透这个‘生存法则’,但也只是时间问题,或许再多一些机会,他们就会有所领悟。 此时此刻,报纸的写手们已经开始了新闻采写,因为,邬阑已到了升平桥西边,离应天府治所不远了。 府治在古大军库西锦绣坊,其大门内为仪门,仪门内为莅事堂,东为广积库,左右设首领廨署,翼为胥吏诸房科,后为忠爱堂,官廨列于堂北,东西并达仪门。 大门为三间,明间为甬道,左右为东西梢间,东梢间外搭一木质高架,上置一面大鼓。 此时锦绣坊内,车马来往穿梭不断,人潮汹涌,车马行人挤在一处,把本就不宽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那府治又在内桥以南,而内桥上,更是乱成一团。 邬阑抵达锦绣坊已是午时过,见道路被堵,内心焦急,生怕延误了时候,她思索片刻,索性弃了马车,又向道旁一挑担卖豆腐脑的大嫂问路。待问清楚应天府确切位置后,便撩起裙摆往腰间一塞,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然后,拔腿就跑…… 大街上的行人无不侧目,晃眼见一女子狂奔而过,后面又有不少人跟着她一起跑,皆是目瞪口呆。那卖豆腐脑的大嫂也是当场石化,但又瞬间反应过来,大叫道, “她她她~,登闻鼓!她就是要敲登闻鼓的那姑娘!” 话音未落,街上顿时炸锅,有人询问,有人议论,还有人振臂高呼道:“走!大家伙儿都去瞧瞧!” 然后,只瞧街上,无论贩夫走卒、商贾布衣,也都跟着奔跑的人往应天府拥去,犹如潮水退潮一样,一眨眼功夫,呼啦啦全退的干干净净。 本来那马车里还有席婶嬷嬷诸人,眼见着邬阑跳下车就开跑,左跑右闪的一眨眼就不见人了,众人急的不行!无奈堵在那里动弹不得,又不可能像邬阑那样,于是正绞尽脑汁想办法脱身时,忽见街上人群又全散去,留下空阔的街道,车上众人全愣在那里,这是咋回事?好在街道空出来了,马车也能顺利跑动起来。 这真真是街上一道奇异的风景线,估计也是前五十年后五十年独一无二的景观。而那风一样的女子,邬阑,此刻内心也是千般感慨,前世后世年纪加起来好歹也有半个世纪,还从未如今天这般疯狂过。 “哎!如今老娘我真是豁出命去了!” 应天府大门遥遥在望,邬阑已经看见了登闻鼓,于是加速奔跑,这速度估计百米怎么也在十五秒以内了。而后面跟了一大群人,每经过一段路,又有新的人加进来,是以这队伍越来越壮大,一人领跑,众人跟跑,犹如古代版的万人马拉松。 十米、五米、三米、一米!邬阑一鼓作气奔至登闻鼓前,还来不及喘气,便迅速从架上抽出鼓棒…… “咚……”登闻鼓一击,惊天动地! 忠爱堂,吴府尹和师爷忽闻登闻鼓炸响,两人不禁一激灵,那雄浑的鼓声直接穿透重重墙壁,振得窗棂都不停的晃动。 “咚……”登闻鼓二击,直诉冤情! 忠爱堂内的吴府尹眉头一皱,眼神犀利的看着师爷,道:“酌情处理?曹大家亲口说的?” “是!赤沙刚来过,说曹大家就在府外,还说……” “还说什么?”吴府尹沉声又问。 “还说这位姑娘身份尊贵,是……” “咚……”登闻鼓三击,法不殉情! 鼓声犹如催命符,吴府尹只得站起来,一身官服也来不及整理,就连忙出了忠爱堂,往莅事堂走去,而师爷往了堂北的官廨走去,抄近路直达仪门。 大门外,邬阑面向而立,身后的空地上,里外三层全是百姓,席婶和嬷嬷也带着抚莱阁一众人挤在人群中,还有一些熟面孔亦混在其间。当然,还少不了报纸的一群“记者”,他们散落在各个角落,手拿着本子在不停记录。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衙吏也很快从门里出来,把邬阑连人带状一同带进了衙门莅事堂,身后的百姓也齐齐涌进大门,在堂外的月台下停住。 这大堂面阔五间,是以内外皆看的清清楚楚,邬阑甫一进入大堂,顿觉森严之气扑面而来,头一次进入以前只在影视里才见过的地方,不禁头皮一阵阵发麻。抬眼稍作打量,只见正前为高台,高台之上挂《明镜高悬》,高台之后立一扇海水潮屏风,而正中是三尺法桌,法桌之后,一人正襟危坐,这正是应天府府尹。 邬阑直视这位应天府最高长官,似乎忘了下跪,左右两边皂吏使水火棍触地,口中呼着‘威武’,邬阑这才缓缓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向高堂之上的人磕头。 磕头不是为的你是官,而是为的你身后的法理秩序。 堂上的府尹惊堂木一拍,道:“堂下何人?为何事敲登闻鼓?” 邬阑稳了稳情绪,而后朗声道:“民女是六合县人,为告状而来,一告六合县丞汪翼,为一己私利,名为措置财赋,实为横征暴敛,剥削脂膏;二告书吏贾六,徇私枉法,明知民女是女户,却依然让民女充任里长,妄图借连带之责令民女破产破家;三告麒麟阁,罔顾契约秩序,践踏公平竞争原则,不择手段打击报复同行……” 府尹大人听罢沉吟片刻,道:“你可知道,历来登闻直诉,先廷杖三十,此规矩不能废。” “啥?”邬阑一听睁大了眼睛,双手下意识的就想去捂住屁股,还打板子?有没道理! 堂外有众多百姓旁听,一听要廷杖不禁一片哗然,嬷嬷更是惊的连连高呼:“不可!不可打我家姑娘!不可!” 嬷嬷急红了眼,一把推开身边的人群就想朝公堂上冲去,席婶见状吓了一跳,连忙紧紧拽住她,说道:“嬷嬷不可!这是公堂,你这样帮不了姑娘,反而会害了她!” 堂上,府尹又道:“你可听清了?如你现在放弃,则不会受刑,如你执意伸冤,那就得先授杖刑。” 邬阑垂眸想了想,道:“如果为了法理正义,我愿受这廷杖!否则,民女就是拼了命也要进京再告御状!” “好!” 过来两个皂吏,在大堂中央摆好条凳,邬阑站起,想也没想就趴在上面,两手抓住凳脚。虽然说的那么斩钉截铁,可真正要打了,心里还是紧张。 其中一皂吏已高高举起水火棍,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 “啪……”那棍子结结实实的落在邬阑身上。 “嘶……”邬阑倒吸口气,暗骂,草!真特么疼! “啪……啪……”棍子连击三下,就这三下,已觉后面一片湿漉,而且布料与皮肉沾粘在了一起。堂外又是阵阵惊呼,邬阑心想,估计衣衫外已经有血沁出。 饶是邬阑这样的好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只是她紧紧咬住牙关,一声不吭,双手死死抓住条凳,生生忍下这皮肉之痛。豆大的汗珠如断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在青砖上,渐渐晕湿一片。 其实皂吏打人素来极有分寸,力道拿捏的很准,打在邬阑身上的板子,已是收了力道,见血说明只是皮外伤,狠的是那种不见伤的,全痛在里面。 堂上的府尹也不禁心生佩服,一个女子能这般忍耐,足见心性坚韧! 堂外抚莱阁众人见邬阑受刑,无不满含泪水,那嬷嬷更是差点哭晕在地,席婶只得紧紧扶住。不光是抚莱阁众人,许多百姓也是热泪盈眶,就连见惯了血腥的赤沙也不禁为之动容。 57 三法司会审 “棒下留人!棒下留人!” 闹哄哄的堂外突然传来这句话,世界瞬间安静,邬阑抬起满是汗水的脸,看向那声音的来处。只是,咸咸的汗水咂住眼睛,看的并不清楚,模糊中只见两个人影走上公堂。 皂吏停止了杖刑,但是邬阑已经生生受了十下,血水混着汗水在裙上晕开,显得特别刺眼。 府尹一见来人,连忙下了高台,朝其中一人走去,至大堂中,两手一抱拳,微微躬身,称道:“晚生参见御史大人。” “府尹大人,免礼吧……” 而另一人则向邬阑走去,然后单膝跪在她身旁,又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汗水、泪水,邬阑这才看清,原来是赵梦麟。 “表哥,你来啦……”邬阑动了动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赵梦麟看着她,兀自生气,但眼底却划过疼惜,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偏生到了最后关头才说!早些让我知道,你何苦挨这十杖!” 邬阑动了动,却扯到伤口,疼的直咧嘴,但眼里却透着笑意,道:“我没事~真的!过两天又是一条好汉!” “扑哧~,”赵梦麟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就嘴硬,还好汉呢!求求你表哥我会让你掉几斤肉还是怎么?要不是……” “嘻嘻~!”邬阑又笑,道:“表哥这不是已帮了大忙吗?把御史都请来了。” 来人御史已同吴府尹交谈完毕,这时说道:“堂上撤下杖刑,家属可以扶原告起来,稍事整理后随本官连同鼓状一并到巡按察院。” 堂外的抚莱阁众人一听,再也顾不得什么,连忙冲进了公堂…… 赵梦麟道:“大人,她身上有伤,您看……” “唔……”御史这才想到邬阑身受棒伤,又问:“原告能否起身?” 嬷嬷本已抚住邬阑,一听这话又连忙朝御史跪下,道:“大人,我家姑娘伤得不轻!恳请大人同意老奴先请大夫来为姑娘诊治。” 御史想了想,道:“也好,你们快去快回,莫误了时辰。” 邬阑这时道:“我没事~嬷嬷,我自己起得来,不用喊大夫……”说完,邬阑果然踉踉跄跄站了起来,晃了几晃还是站稳了,遂甩开嬷嬷的手,道:“瞧,我这不没事吗!” 嬷嬷怒目而视,道:“姑娘!” 赵梦麟也皱了眉,道:“表妹,莫逞能!秀兰嬷嬷快去快回,我先在这里看着。” 嬷嬷得了允诺,也不再啰嗦,跟席婶两人连忙跑出公堂,去寻大夫。 应天府府尹吴翰其实一直在关注邬阑,对这位姑娘佩服不已,只是,心中尚有一丝疑惑,这姑娘到底什么身份?竟能请动曹淓毓这尊大神为她出力帮忙? 邬阑见众人关切,也不好再执拗,虽然受了伤,但自己伤势自己也知道,不外乎就是挫伤擦伤一类的外伤,那皂吏使棒的技术,她感觉得出来,看着吓人,其实力道控制的很好。而自己多少也有些夸张,不过是为了多博些眼球。 府署外,靠近府署左手是经历司,经历司附近有一间茶肆,那二楼靠街一排的房间,正好可以瞭望府署大门,而曹淓毓正站在其中一个房间的窗前,望着那大门。 四个贴身侍卫,有两个在,另外两个则还混在人群中。 “主子,邬姑娘的嬷嬷去请了同庆堂的大夫,应该很快就会到;还有孙大人已经接受了邬姑娘的鼓状,只是他会连人带状都要先带回都察院。”阿风禀道。 曹淓毓问道:“她……伤势如何?” “呃,还好吧……” 曹淓毓背对着众人,是以阿风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邬姑娘能自己站起来,想来伤势不算很重,还有,她那表哥赵公子也来了。” 半晌,阿风才听到主子‘哦’了一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老雷问道:“主子,你说御史孙大人会按您说的以‘密疏直达御前,由圣上亲自开拆’吗?” 曹淓毓道:“他既然来了应天府,就应该会。” “可密疏不是通政司的事吗?”老雷又问。 曹淓毓一听笑了,似乎他问了一个极蠢的问题,“圣上常常引用高皇帝的一句话,‘清明之朝,耳目外通;昏暗之世,聪明内蔽;外通则下唔壅遏,内蔽则上如聋瞽’。圣上最恨欺上瞒下之人,是以‘密疏’才会直达御前,而不通过内阁。” “不通过内阁?”这才是原因吧,老雷暗忖道。 阿风说道:“属下总觉得邬姑娘这次是有意为之,看她使了多少花样?又是文章又是声明又是登闻鼓……她是觉得把事情搞得越大越好?” 曹淓毓转过身,看着他两,道:“你两置身处地的想想,你们会怎么做?” 老雷沉吟片刻,道:“那麒麟阁背后是王家,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到最后……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关了抚莱阁,另选他地再重振旗鼓;要不就是,找邬家?” 曹淓毓笑了笑,道:“你都知道最好的结果莫过于关掉抚莱阁,那不好的呢?再者,她都入了女户,这是没打算再考虑回邬家。” “也是!这事别说一个女子,就是搁男子身上,也不好办。除非~像邬姑娘这样,把事情闹大,就像现在这样。” 曹淓毓脸上带着些许嘲意,又道:“你当在官府门前哭闹一番,就能解决?她每一步都做的有章有法,绝不是胡来;如果不是事先在小报上披露了整个事情,她也不会今天来敲登闻鼓,而且……总觉得这还只是个开头。” “是啊,瞧瞧今天的人,恐怕应天府自设了登闻鼓以来,从来没有这么多人过!” 阿风有些诧异道:“主子,您咋那么清楚邬姑娘走的每一步?” “我并不清楚,设身处地的想想就知。” 公堂上, 邬阑已被移至莅事堂偏厅,而嬷嬷领着季小大夫也到了府署,随行的还有一位女医。进到偏厅,嬷嬷就说道:“姑娘,这位是同庆堂的季大夫,你还有印象吧?” 邬阑看了看来人,一身青袍,戴一顶软脚儒巾,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大夫微微一笑,道:“邬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哦哦哦~,你是那……大夫!”邬阑忽然想起她刚穿来时,第一眼见过的人除了嬷嬷就是这位季大夫。 季敏安气质儒雅,笑容温柔,又道:“正是在下,邬姑娘这是……”又病了? “嘿嘿~,”邬阑尴尬道:“也就挨了几板子,破了点皮,偏她们大惊小怪的,说要找大夫来看。” “那……在下既然来了,就先为姑娘把脉吧。” 少时,季敏安把了脉,眼底一丝惊讶,沉吟几息,道:“邬姑娘并无大碍,在下记得当初姑娘身体欠安,如今看来,调养的不错。既然姑娘说是外伤,那让医女替你诊治上药吧。” 交代完医女,季敏安便退出偏厅,嬷嬷也跟了出去,二人前后出了偏厅,季敏安见嬷嬷似乎有些担心,笑着道, “嬷嬷无需担忧,你家姑娘身体没有大碍,只需上些外擦的金创药,再注意别沾水,便没有问题。” 嬷嬷听了这才放心下来,而偏厅里的邬阑也已上好了药,这药清清凉凉的倒也舒服,只是邬阑还是有些担心清创不干净而伤口感染,不过,古代似乎也就这样的医疗条件。 今日公堂上发生的事,暂算告一段落,邬阑在确定身体无碍后,也揣着鼓状跟着御史去了巡按察院。其实邬阑的认识里只知道登闻鼓,直诉的具体流程并不清楚,还是刚才赵梦麟与她分说了一道。一路上,邬阑都在想,既然到了都察院这一步,上达天听也应该很快了吧? “上达天听”是肯定的,只是这速度可比邬阑想像的快多了。 这三天,对于邬阑来说,完全是一种全新的人生体验。首先,都察院提取了原被告的供述和辩护词,并责令她及三被告供认明白。这其实还多亏了曹淓毓,逮了之前就想来抚莱阁闹事的喇唬,又说通了手里有奇石的市井游侠儿做证人。当然,三被告自然不会轻易供认,尤其那王贵的侄儿。 而御史孙大人也在等…… 好在没等多久,第三天圣旨就到了,‘着大理寺卿、都察院右都御史、挈同属员赴刑部,与刑部尚书共同会审’,这令所有人都差点儿惊掉下巴。 圣上的目的是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结果? 这案子按理是达不到“会大法”的程度,此案涉及的官员品秩不过八品和不入流,而案件本身也尚未达到有重大冤情的地步。都察院本可直接审理,再“取诣招供”,并将过程记录存档,最后根据律法定其罪刑。邬阑猜想,皇上真正想的恐怕还是由此案引发出来的问题,亦或是一种政治手段。只是这都不是邬阑能知晓的,如今她只觉得,或许这就是个契机,去做一些改变。 以邬阑一个现代人的体会和理解,大明朝的财政税收问题很大,估计从最初制度设计时就带有缺陷。第一,税收太重田赋,而且从不进行结构性调整;第二,抑商、轻商思想导致商税征范围窄且极不合理,无差别定额税在贸易总额少时,问题还不明显,但如今已非立国之初的景象,贸易总量不断增长,现在再收定额除了增加平民的负担,对豪商巨贾如同果奔,社会资源简直是配置失当。 不过呢,邬阑也只是私下里发发牢骚,如今只等待三法司会审。想来经此一事,对往后的生意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58 各方反应 季敏安坐上了马车,马车沿着淮清桥走,过应天府管粮厅,就是淮清桥大街,按察司衙门就在这条街上,同庆堂就在离这条街不远的另一条街上。 马车里,季敏安又想起邬阑,记得初次见她时,眼神冷漠,拒人千里之外,仿佛天地间任何事任何人都与她无关。今日再见,犹如换了魂魄一样,那眼里流淌着三分温情,三分慈悲,还有两分狡黠,外加一分坚韧。是什么让她有了这样的变化? 自从上次在城门分别后,其实季敏安很少再想起这个女子,平日里忙碌的时候居多,即便能空闲下来,也被琐事缠身。那份报纸他自己也爱看,只是并不知道是跟她有关,直到看到那份《声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一直以来,他都在关注她的消息,甚至还为她的种种‘壮举’而由衷赞叹过,只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她就是邬阑。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不经意就闯入你的记忆,又让你蒙蔽了双眼,终于幡然醒悟时,她却离开你很远很远。 当夜幕降临,城市中的灯火已然照亮大地,日复一日从未暗淡过,这是一个盛世年代,灯火下芸芸众生,夜以继日为生活而辛勤劳作,换来可口的食物和干净的衣衫,让人在吃饱穿暖之后,又想有点不一样的追求。 “买报喽,买报喽,最新《商业期刊》,弱女子勇敲登闻鼓,为百姓血洒公堂!卖报喽~卖报喽……” 正在醉仙楼二楼的宋雯听闻一惊:“啥?最新的?” “诶诶诶~,那卖报小子,等着诶!”宋雯从窗户伸出头去喊住卖报小童,然后几乎连滚带爬的下了楼梯,又跑出醉仙楼,他的举动把楼里一众人都给弄的一惊一乍的。 跑到街上把那卖报小子拦住,道:“你说是新的一期?” 报童从斜挎包里抽出一沓报纸,拿给他看,“瞧,最新加刊,一个时辰前才赶印出来的,今儿的最新消息,弱女子勇……” “得得得,这沓都我都要了,”懒得听报童唠叨,索性自己买了慢慢看。没有散钱就从钱袋里摸出一角银子,丢给报童,“拿去吧,不用找了。” 报童一喜,“谢了公子!”收好了银子正转身离开,结果又被其他地方涌来的客人拦住,大家你一份我两份,不消一炷香时间,那报童的挎包就瘪了,报纸被一卖而空。 报童见报纸很快卖完,赶忙收拾收拾,准备再转回发行点再进一些来卖,他喜滋滋的想着,看来今晚卖报又能赚不少钱。 宋雯看着这景象,摇摇头,笑了一声,然后转身回醉仙楼,又蹬蹬蹬跑上二楼,回到包间。 包间里还有四人,有书院的学生,兴社诸子,还有一位建瓯刘家的少爷刘瑾。几人见宋雯手里拿着一沓报纸回来,纷纷从他手里抽出一份,然后快速浏览一遍。 刘瑾讶道:“果真是新一期!”而后抬头看着宋雯,问:“那报童说是多久刊印的?” “说是一个时辰前才刊印出来的,良卿你瞧,报上记的都是今天发生的事呢。”宋雯指指报纸回道。 刘瑾不禁皱起了眉,暗忖怎么可能!她是怎么做到的?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报纸在细细阅读,俄而,一人突然笑了两声,说道:“博实兄,你瞧瞧这篇文章,写得很有意思。” “嗯,虽不知这位‘叔君’是何人,但从文笔来看,这像是女子的笔触。” “哦?那就更有意思了!这篇文章应该是倡和之前‘子木’论田赋的那篇。” “的确,不过余以为,这篇稍显浅薄了一些。其实无论是‘子木’那篇,还是这篇,都未提及一个问题,就是我朝的田赋是以银两为基准,还是以产粮的石数为基准?即便是万历年间就开始实施的田赋改革,都涉及到了一个粮银折率,这是一个一直存在的问题,只是不知为何从未有人提出过异议。” “对啊!如以产粮石数为基准,在折纳上势必存在差别,比如官米和民米之差,是否按市价进行折算等等。” “那是不是可以说从万历年就推行的‘一条鞭法’,之所以如此困难,其根本原因就是这个‘粮银’和‘银粮’问题?” “赋税改革,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折率就能完全解决好,又岂是一两篇文章就能说清道明的?” “既然一篇两篇无法说清,不如咱们也学这两位,在报纸上刊发文章,阐述自己的观点,岂不妙哉?” “呵呵,南垣兄所提这法子好!博实兄,你以为如何?” “余正有此打算,前些时候与诸位所讨论过的问题,已写成《拟献策皇帝书》,不如借此发表,说不定比直接上书还有用处。” “良卿,你刘家是大书商,你觉得这《商业期刊》如何?” 刘瑾笑了笑,沉吟片刻,道:“诸位想必还记得上次赏花宴之前的‘热闹’,始作俑者不正是《商业期刊》?觉得如何?” “妙!这始作俑者是个奇才,如此说来良卿是很看好这家报纸?” “不错,不妨告诉各位,我刘家正有打算,同他家合作办报。” “哈哈~,这是否就叫做具有商业头脑?” 酉时末,醉仙楼一如白日的热闹非凡,而此时此刻六合县衙,也是灯火通明。马县令晚膳之后,并么有回夫人那里,而是绕过跨院,又回到了三堂。 这三堂是他日常办公地,也是处理机要案件的地方,主簿陈林同在三堂。 此刻的马县令心情可不怎么好,眉头一直攒着,脸色也不太好。桌上也有一份报纸,自然是新出的一期,马县令已久久没有说话,陈主簿站在他身旁,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陈林思忖良久,还是先开口说道:“大人,下官觉得,这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那你倒说说如何转圜?”马县令睨他一眼,问道。 陈林笑了笑,回道:“大人,不妨先捋一遍这事,首先,起因是王家的麒麟阁嫉妒抚莱阁抢了生意而心怀怨恨,于是掌柜找到王贵,希望王贵借着王家的势来收拾抚莱阁;而王贵呢,正好认识贾六,于是许了贾六好处,让贾六出面;贾六又恰巧知道汪翼想借谢侯爷的路让自己更进一步,而谢侯爷又喜爱雨花石,是以贾六建议他‘投石问路’;雨花石价格昂贵,汪翼无力负担,就想以征丁役的方式来解决,当然,这也不是不行;贾六又正好答应王贵解决抚莱阁问题,是以,两者一结合,就有了这个荒唐的事件。” 马县令听了陈林所讲,也将这事前后想了一遍,又问:“然后呢?又如何转圜?” “抚莱阁正是以此为状告的理由,将他三人告到应天府,大人想想,对于临时征役,您顶多只是拟同意,而非同意,这字面意思就是意思,那贾六才是承担主责之人。” “照你的意思,本官就一点都没责任?” “您有,您对属下监管不力!是以,转圜余地在此。” 马县令连忙问道:“哦~怎么说?” “大人怎忘记了?《大明律》所规定‘凡公事失措,自觉举者免罪’,您这就是公事失措,是以可以选择自劾。” 马县令道:“所以自劾减责?” “皆是为免被弹劾,当然大人也可名为自劾,行劝谏之实。劝谏圣上减天下州县吏,此为一;禁止以吏役征财,年五十以下,堪用者存留,此为二;进士、举贡、杂流三途并用,无偏废,此为三;改幕职任命,州县需常备咨询之人,此为四。这样一来,自劾其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不但不会对您有任何影响,说不定还会得益于此。” “哈哈~,妙计!不过,尚有一点,如今本官正处在升迁关键时刻,此时自劾,是否依然会被弹劾?甚至影响擢升?” 陈林又微微一笑,道:“您都先自劾了,还弹劾啥?再者,从国初至今,凡对自劾官员的处理当中,真正被严厉处罚的不足十之一,十之九都为象征性处罚甚至不作处罚处理,况且您是在行劝谏之实。是以,大人您品,您细品?” “唔……似乎的确如此。” 戌时过半,右都御史孙家正房,整间房里灯火通明,孙夫人还尚未歇息,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同样在细细品读。贴身嬷嬷见时辰实在太晚,便上前轻轻劝道:“夫人,明儿还要早起,您……”是不是该休息了? 半晌,才听见孙夫人长叹一声,道:“瞧这报纸写的,就如身临其境一般!虽然文笔朴实无华,正是这样的朴实,才越让人觉得揪心的疼!” “哎!”说到报纸,嬷嬷也不无感叹:“是啊,一个女子如何能受得了杖刑之苦?光想想都觉得疼,别说还生生受了十杖!她却一声未吭,真是……哎!” “好在老爷能及时赶到,否则,三十杖下来,还不知是死是活呢。” “可不是!幸好老爷听了夫人的劝去揽下这事。” 孙夫人一听这话笑笑,道:“他哪是听了我的劝,这男人与女人对事情,衡量得失的标准不一样,只是我恰巧说到了他心坎上而已。” “那也是夫人您的功劳啊。” “扑哧~,”孙夫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又道:“好吧,都是本夫人的功劳!对了,老爷这两天都在衙门里不回来,东西可让人收拾好了?明一早还使人送过去呢。” “早收拾妥当了,夫人您就放心吧。” 59 战天斗地的苦主 这几天,可以说邬阑的穿越人生,被写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邬阑这案件的复杂性完全超出了想象,皇上下旨着三法司会审,通常只有重大疑难案件,涉及死囚的才会着三部的一级官员,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右都御史一同审案,等于是让最高人民法院来直接审理。这已经不仅仅是公职人员的渎职问题,也不是为民请命、为己伸冤的问题了。 所谓重大疑难,并无固定标准,一般就指二种情况,一是在全国范围内引起重大影响和关注的案件;二是地方无力解决的棘手案件。在邬阑运用‘非常手段’制造影响,制造话题的前提下,这个案件确实引起了社会方方面面的关注和议论。 在法治社会,司法是维护社会稳定的最后屏障,它具有最终效力。但在集权社会,皇帝为达到集权的目的,皇权必然要向司法扩张,司法权被一分为三,实为削弱刑部独揽司法大权,这样就在集权分权的动态中实现权力最终归属。三法司会审只是只审不判,案件最终都要奏请皇上,审判结果由皇帝来裁度。 其次,内阁是文官集团之首,存在本就是来约束皇权。曹淓毓是拥皇派,他所提建议让御史以密疏直接上呈皇上,而绕开内阁,这是动摇内阁的票拟权,再加上司礼监为首的内宦集团,结果必然会在朝堂上掀起权力之争。 那皇帝又想在其中达到什么目的?皇帝又为什么要三法司会审此案?这就不只是百姓在关注,还包括朝堂上下的各方人马也在关注。无论是内阁、两京官员、三法司、应天府、六合县、无不都在揣摩,判断、衡量。 事情发展至此,已经不是邬阑能力范围内能掌控的事了,而她所谓的‘带话题’,现在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充其量也只是起了个头,而真正的‘带话题’者,却是紫禁城里坐龙椅的那位。 “圣上忍了这么久,是要动手了吗?” “迟早的事,圣上向来与内阁不合。” “为何圣上与内阁不合?” “可能是天生不合吧,不管是当今圣上还是历代皇上都是如此。嘉靖朝的‘大礼议’和万历朝的内阁首辅,不都是例子?” “那圣上想怎么做?” “这问题可不能问我。” 如今,三法司已经会审完毕,只待把结果奏请皇上,皇帝是最终裁判者,是以他的态度才是至关重要的。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此案中,贾六必是最终那个背锅人,而她,会是最大受益人。 王家,王大奶奶自节后病了一场,从赏花宴开始就一直忙碌,才忙完赏花宴,又是过年,好不容易年过完,又是娘家太夫人的寿辰,这一件件事都得操心,身子再是铁打的也遭不住。 天天躺在屋里养病的王大奶奶,早把王贵的事忘了一干二净,直到有一天看到报纸,才想起这回事。只是现在想起来也没啥用,唯一能担心的是给自家带来什么影响。 王恺忮来正房看大奶奶,她便说起了赏花宴上的事,只是王恺忮听了并么有什么表情,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不值得拿来说。 王大奶奶心里还是惴惴不安,道:“爷,王贵这事会影响咱们王家吗?” 王恺忮笑了一声,道:“夫人多虑了,这事跟王家有啥关系?甚至案子里有提过王贵吗?” “可,那麒麟阁是在王家名下的吧?还有那衙门的书吏,不是同王贵关系非同一般吗?” “案子里都没提的事,夫人怎的比御史大人还操心?” “但,如果那位姑娘还要提呢?” “那……她估计就命不长了,不至于那么笨吧?” 王大奶奶一噎,顿时无语。 不要说王家没有任何影响,谢家同样如此,就像平静的湖面,连个涟漪都没有。只是谢侯爷一直记着那块石头,而石头如今在汪翼手里。 如今这个局面,对抚莱阁来说已然是最好的了。邬阑目前还没回六合,想来等抚莱阁重新开张之时,必然又是高朋满座。而春山小馆也即将装修完毕,只待开张之日。 报纸是真正火了起来,成了人们获取消息最直接的途径,上至达官下至百姓,每日必买上一份或几份。所以不光是《商业期刊》火爆,还有其它报纸同样热卖。 这是好事,毕竟市场培育和习惯养成也不能只靠一家报纸来做,只是,销量上去了,刊印能力却成了掣肘,为此邬阑抠破脑袋都没找到更好的办法,财力有限啊。听舒岱宗讲,如今的《商业期刊》已在向北方发行,只是比应天府的要晚上几天,那书商正是建瓯刘家。他们不是每日都发,而是报纸能集成一本后,再装订成册发行。刊印能力跟不上时,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哎~,印刷怎么才能满足市场需求? “算了,这事先放一放再说吧。” 等待期间,邬阑又把近几期报纸找来,再读一读上面的文章,让她最有兴趣读的是一篇《拟献策皇帝书》。这时代不乏能人聪明人,政治、军事、经济各个层面的问题看的明白,分析的透彻。但是,在当今时代,无论是君主、政客、精英士大夫,他们是否会开眼看世界?能明白天朝帝国同样处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下?又该如何应对外部环境的变化?以及内在文明正在发生自我更生? 邬阑又想起在灵岩寺辩论上所阐述的言论,不知有没有人能明白她所说的,其真正的含义?前世中国历史上所走过的弯路,她不希望这个时代再走一遍。 趁着这段空闲的时间,邬阑熬更守夜,终于完成了她的关于商业税收的文章,名为《从商业税开征到恤商法》。内容无外乎是前世她具有的财税知识再结合当下自己开铺做生意的体会,其实她写这篇文章倒不是想献策皇帝,只是想给当下的人们提供多一种思路,多一种办法。 文章从‘关市之赋’提到‘国税地税’,从征色目繁多的小额商税又说到按行业按类别统一征税,并对烟酒茶盐课以重税;还提到如何防止偷税漏税,及工商注册登记制度;以及把征税人分为小规模征税人和一般征税人;最后自然还提到海外贸易的顺差逆差,进口关税等。 拉拉杂杂写了几大篇,有用没用全写了出来,不过写完之后自己都笑了,财务制度都没有,法律也不健全的情况下,如何去实现?岂不天方夜谭! 当然,这篇文章最终目的,还是提供一种思路,给出一个解决方法,所以邬阑想这样就足够了。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篇文章浦一刊登,就捅了大马蜂窝。 但在文章刊出前,三法司审理终于是尘埃落定,皇上的裁定有了结果,只是这结果让邬阑十分不理解,还有点小气愤。 “温旨慰留?是什么东西?”邬阑大惑不解。 而在邬阑疑惑的同时,应天府府尹同推官一样在说此事。 “呵!这马仕璋真是老狐狸,还用自劾这招?” 推官道:“向来官员自劾处理都比较温和,尤其这节骨眼,名为自劾,实为劝谏,这步他走的很妙。温旨慰留,说明皇上对他的劝谏还是满意,估计……他的任命应该很快下来了吧。” “倒像是他成了最大赢家……” 而此时在按察司的司狱,县丞汪翼正被廷杖,整整八十下,打完之后,汪翼被人扶下凳子,再看他已是气若游丝,两股渗出汩汩鲜血,浑身上下软的如泥,再无半点力气,只有靠着别人。 行刑人道:“汪大人,你也算是运气好,皇上下旨令三法司办的案子,那都是大案,给你判个戴罪留职,也算是相当宽宏了。如今杖刑已完,你就收拾收拾回六合县继续做你县丞吧。” 汪翼被人扶着,也无法磕头,只得这样说道:“谢皇上恩典,下官一定……” “行了行了,你下去先找大夫瞧瞧吧。” 汪翼也不再说什么了,如今他心里早已不敢再有什么想法,能官留原职也实属万幸万幸。 麒麟阁也已关门,王贵侄儿最后如何,不会有人关心,其实也不重要了。当邬阑重新回到家,不过短短几天时间,此时再站在抚莱阁门前,竟是恍如隔世一般。 街坊四邻见邬阑回来,纷纷围了上来,他们脸上都带着笑容,热情洋溢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仿佛她如同英雄凯旋一般。邬阑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但同时心里也盈满感动、激动、惭愧,各种情绪交织上升,最后全化为眼中的雾气。 “谢谢,谢谢你们!我也没有那么好啦……” 曹家书斋, 曹淓毓早她几天就回了六合,此时坐在那张官帽椅上,腿伸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轻松,脸上神情还是淡淡的,但已完全没了前几日的冷厉。赤沙和老风在汇报事态最新进展,他两明显感觉到主子与前几日不同,言谈也轻松不少,再没那种压迫感。 “邬姑娘现在已回到了抚莱阁,而且看着行动顺利,估计伤势已没有大碍了。”这丫头早活蹦乱跳了,都怀疑那打的十杖都是假的,赤沙暗暗忖道。 “嗯……”曹淓毓嗯过一声,就再没说话,只是嘴角不被察觉的微微翘起。 “对了,还有此次被征派的清溪村村民,朝廷已免了今年所有的徭杂役,已经被征役的除了可以返家,还能得到朝廷发放的补偿。” 赤沙话音顿住,不过很快又道:“这些村民都该感谢邬姑娘,是她立了大功。不过,朝廷好像并没对邬姑娘进行补偿,按理说她才是真正苦主啊?” 老风撇撇嘴,道:“就她那战天斗地的劲儿,差点儿没把天捅个窟窿,还补偿?不罚都是皇上仁慈。” 战天斗地的邬阑自然没捅破天,因为她捅的是马蜂窝。 60 朝廷邸报 要说官方消息的来源,还属朝廷邸报,而管理邸报的机构当是通政司。具体来说,通政司是‘凡四方陈情建言、申诉冤滞、或告不法等事,于底薄内誊写诉告缘由,赍状奏闻……’,通政司就起了下情上达的作用。 这样一个重要的部门,也是朝廷上各方势力在政治角逐中力图控制的重点,因为它自身的特殊性,在完成信息汇总时,也会存在一些弊端,有的官员会因为利益或者私交关系而藏匿文书,或一些机密信息在皇帝批阅前就发生泄露。 而此次事件,御史就没有通过通政司而用了密疏直达御前,御史在官僚体系中属于言官范畴,相对中立,并不靠向任何一方。即便御史有权力直达御前,但也是越级上报,等于动了内阁的权力。 牵一发而动全身,微妙的权力平衡被打破,如今朝堂之上,表面看似平静无波,但已是暗潮汹涌。朝臣们最近日日于乾清门‘御门听政’,此时虽已春天,可京城的天气还是很冷,但朝臣们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寒冷,立在殿外,反而汗流浃背。 如今朝堂议论的焦点在春闱改期,原定于二月初九开始的第一场被延至五月初九,后两场依次顺延。这次朝堂议论的内容包括皇上的谕旨都由六科珥笔记旨,再整理分类抄出。再由各省提塘官抄传,那提塘官办公的场所就是提塘报房,抄传之后再发传至各地方。 是以,当天下莘莘学子们听闻春闱改期都惊诧不已,突如其来的改期,没有任何先兆,令人莫名其妙,只可惜朝廷邸报上也没有具体说明原因。 那已在京城备考的学子,有的担忧,有的开心,但更多的还是平静接受。又不是不举行,只是延期而已,多三个月学习时间让自己准备更充分一些,有哪点不好? 此次春闱六合书院去了不少人,其中就有李道汝,去年乡试的解元。他在听说延期之后,并没有返回住所,而是去了大街上的建阳书局,买了京报及其他邸报,还有最近几期的《商业期刊》合辑。 这才转回住所,然后泡了壶玫瑰香茶,又命小厮去买了些果馅饼、芝麻面枣糕等茶点来佐茶吃,然后再翻开报纸细细品读起来。 南直隶收到邸报已是两日之后,延期的消息同样令人们惊诧,但也没有引起多大轰动,毕竟这只是读书人的事,再一个,就是延期而已。唯有一些有心人特别关注此事,也同李道汝一样,找来各种邸报,报纸,期望能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 淮清桥南岸有大片河房,远远望去,广轩巍阁,甚为壮丽。其间就有一栋院落,外看颇不显眼,但深入院中,却是另一番景象。有一半都是水池,在池中央,储之一楼,名曰分欢楼,乃曾家的藏书楼。 曾家来自松江华亭,自祖上起就酷爱搜集书籍图册,如今已是云间颇有名气的藏书大家。 曾懋林正是曾家大公子,也是这藏书楼的主人。 曾家藏书与别家有一点不同,是多经世致用类的书籍,比如有当年由云间三子的陈子龙整理出版的徐光启的《农政全书》及原草稿数十卷,有陈子龙主持收集编纂的全本《皇明经世文编》及部分原稿。 还有《山海舆地全图》及万历年刊印的《坤舆万国全图》,利玛窦主持翻译欧洲克拉维乌斯的《几何原本》及《实用算学》,还有《奇器图说》、《泰西水法》等,甚至有未曾刊印的《崇祯历书》。 最值得一提的是,耶稣会传教士金尼阁在万历三十一年返回欧洲,当时在教皇支持下收集了有关宗教、哲学和和科学的七千多部西方书籍,在六年后全部运往了澳门,而这七千多册书籍如今有近一半在曾家藏书楼里。 此时,曾懋林同宋雯就在这书楼里, 宋雯看着最新一期的邸报,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 “最近朝廷的动向有些让人看不透啊,”宋雯说道。 半晌,曾懋林才从书里抬起头来,道:“南垣有什么看不透?” “就是看不透啊……皇上为什么要延期春闱?” “要是你都能看透皇上的心思,那他也坐不稳那个宝座了。” “也是!三法司会审那次也让人看不明白。” “邸报只提了春闱延期,就没提武举会试延期?”曾懋林忽然问道。 宋雯一愣,道:“没有啊……对了,今年也是武举会试年啊!而且就在四月!” 两人互看了一眼,宋雯还是一脸迷惑:“为啥?武举没有延?” 曾懋林思索片刻,又道:“最近有没有官员调动的消息?尤其是兵部?” 宋雯想了想,道:“没有,倒是有一条关于武举的,还是前些时侯的旧闻,说今年将设奇谋异勇科……什么什么的,当时没多注意。” 同样是这两日内, 邬阑也听说了春闱延期的消息,她不禁想起那一帮抚莱阁的老主顾,那群六合书院的学生,似乎过年后就再没见到他们的身影,此时是不是都在京城那边备考?其他人或许不熟,可李硕仕这人她很熟悉,果然不负他的名字,硕士!学霸!智商情商皆高!但愿他这次能考个博士出来。 抚莱阁又重新开张,果然不出所料,生意好到让人咂舌。一天到晚就没有人少的时候,尤其到饭点,那等待就餐的人排队都排出老长,而且没人有怨言。都知道抚莱阁这次做了件大好事,怎么也得支持一下吧?别的不行,吃顿火锅总是可以的。 是以,邬阑这些日子忙的是晕头转向,当初说好要添几个下人,人牙子那里一气儿买了十个,已经培训了好几天,这两日勉强能上手,人手方面也算是宽裕一些。至于之前那案子的最终判决,她已无心关注了,反正她想实现的目的基本都实现了,炒作也十分成功,抚莱阁声名远播,连带她自己也成了六合的红人。凡她所到之处,街坊四邻无不热情相迎,对她就像对自家闺女一样,就连那不认识的,见面也会喊一声‘当家的辛苦了’!每每都让邬阑既感动又不好意思,本来这件事她是有私心的,结果现在弄的她跟女英雄一样,受世人赞美。 这就是在古代当网红的感觉吧? 名气、人气都有了,自然就要把这些转化为财气,其实邬阑已经在想开第三家店了,只是还没考虑成熟,目前不是时机。 如今来报社投稿的人挺多,邬阑在应天府那几日写的文章,拿给了舒岱宗等他安排发表,报社也增加了好些编辑,编辑们的文章功底相当好,虽然他们都是头次做这种工作,但感觉不错,每日与文章书籍打交道,这就是文人该做的事,再加上月俸优厚,那日子真是以前想都没想过。 如今报社正式挂牌,就在衙门前的鼓楼附近,虽没有大张旗鼓的开张,但那响当当牌匾一挂,《商业期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报社就全交个舒岱宗去做了,而她,心头一直还挂念一件事,该怎么感谢隔壁邻居?这次的事,曹淓毓帮了大忙,如果没他的帮忙估计还不会有这么好的结果。 大恩不言谢,唯有奉上美食聊表心意! 是日,临近午时,邬阑爬上舒小弟常爬的墙,那墙说实话不高,这边墙空空荡荡,而隔壁墙下,却种了杏树、朱李、蟠桃数十株,排种在墙脚下。 邬阑趴墙上打眼一看,庭院空无一人,显得静悄悄,人到哪去了? “卜辞卜辞~,”邬阑打了个信号,少时,树枝间便伸出一头,邬阑一瞧,是阿风。 还不等阿风问,邬阑便笑嘻嘻的开口说道:“你家公子呢?” 阿风稍露疑惑,回道:“我家公子在书房,邬姑娘有事?” “没事……也有事,就是我做了些吃的,想送给你家公子,谢谢他前些日子的帮忙,你帮我带给他好了。” 阿风想了想,道:“行,你给我吧,我拿给我家公子。” “好,你等着!”说完咻的一声,就没了人影。 阿风没等多久,就看见邬阑又出现在墙头,手里吃力的递过来一个大提盒,阿风连忙接过。正转身,见邬阑又递过来一个大提盒,嘴里还嘱咐道:“拿好了啊……” 阿风只得一手提一个大提盒去了书斋。 曹淓毓正在看书,见阿风提了两大食盒进来,眉毛一扬,看着他。 “主子,这是邬姑娘送来的,她说是为了感谢之前的帮忙。”阿风禀道。 曹淓毓听了嘴角微微一勾,然后起身来到榻前,榻前摆了一桌案,曹淓毓坐在榻上,看阿风打开食盒,把里面的碗碟一一拿出来放在桌案上。 两食盒,一个装的饭菜,一个装的零食点心。两个食盒里的食物极为精致,显然是用了心思做的。曹淓毓眼底划过笑意,转念一想,又吩咐道:“行了,阿风你出去吧,午膳叫曹嬷嬷不用送来了。” 阿风明了,摆好碗碟后行了礼便退出门外。 书斋里只有曹淓毓一人,看着满满一桌美食,眼神越来越亮,笑意越来越深,嘴里不禁念叨:“这丫头……真小气,这样就想打发了?” 举起筷子,竟不知先尝哪个好……这鸭头好像不错。 61 捅了马蜂窝 墙脚下,站着一小姑娘,是这次买来的丫头,邬阑觉得好玩就先留在身边端茶倒水递刀……裁个纸什么的。 这丫头姓艾,而且只知道自己姓艾,身世那叫一个凄惨,跟阿囧有的一拼。不过这社会,不凄惨就不会小小年纪还要为奴为婢。之前就想着给阿囧取个大名,不过一直都没想好,这个小的儿也得取个大名,叫什么好呢? 不如取个励志一点的名字,有为不错! “哎呦喂姑娘,你可当心点!慢点下来喂。” 邬阑把食盒给了阿风后,看着他转瞬消失在树林里,心满意足的笑了,拍了拍手,准备跳下矮墙。在脑海里还不断闪出曹淓毓吃着她做的美食,边吃边嘴角流油…… “扑哧~!”一想到这个画面,她就忍不住想笑…… “哎呦喂姑娘,您想啥呢?仔细摔住!”艾有为,挺呱噪阿。 “我说艾有为,你干嘛老喜欢说‘哎呦喂姑娘’?” “呃……”艾有为丈二和尚,暗道,哎呦喂,姑娘啥意思? 两人慢慢走回茶室,还没做下来喝口茶……那阿囧一路飞沙走石,连奔带跑跑到茶室外面, 气还来不及喘匀,就吼道:“哎呦喂~姑娘,出大事了!” 邬阑一阵儿……无语。 “出啥大事了?” “咱们报社被砸了!被被……全砸了!” 邬阑一听,大惊!道:“砸~砸了……报社?多久的事?” 阿囧一抹脸上的汗水,急忙又道:“舒小弟刚刚跑回来报信,就一个时辰前!” 邬阑皱紧双眉,想了一息,道:“我去看看!”然后抬腿就出了茶室,快步朝大门走去。 大门外,张伯已赶了马车停在道上,此时还有不少街坊涌过来说道:“当家的,你家报社给砸了,你快去看看吧!” “我这就去!谢谢啊!”邬阑谢过他们,一步跳上马车,就朝衙门赶去…… 当初把报社选在衙门附近开,就是想着至少治安有保障,结果……还是被砸了! “哼!要我知道是谁干的?老娘不咬死你!”这衙门是干嘛的?吃干饭的吗? 马车里,席婶面带忧虑,道:“姑娘,会不会是有人背后打击报复啊?” “谁?”邬阑眼睛一瞪,脑子一闪念,道:“案子那几人?不可能!” “我看那个麒麟阁的就很有可能!还有衙门那个县丞,也有可能!” 邬阑嗤笑一声,道:“案子是三法司直接审的重大案件!谁那么不要命了这个节骨眼儿来打击报复?要真是他们几个,哼!我看这事反倒好办,老娘不告他们倾家荡产,就不姓邬!” 不到半个时辰,这马车就驶上了鼓楼大街,衙门前那条正街。此时街上人倒是不多,就是气氛有些怪异,几乎所有店铺外都站了三两人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车上邬阑不禁皱了眉,心想,发生了什么? 马车驶到报社门前,邬阑一瞧,满地碎片,一片狼籍!连那块匾也半挂在门楣上,歪斜着摇摇欲坠。 邬阑跳下马车,看见这场景……气得七窍生烟!敢砸我的饭碗? 四周围了不少人,有人见东家来了,赶紧跑进去找人出来。不一会,舒岱宗就急急从里面跑出来,满脸大汗,帽子也歪了,一身狼狈不堪。席婶急忙上前查看他是否有事,舒岱宗也顾不得许多,推开她就大步走到邬阑面前。 “报社人怎么样?”邬阑也不等他说话就先问道。 舒岱宗脸色难看,心中也焦急万分,可是听到邬阑先问人怎样,不禁心中一缓,连忙回道:“人都还好,就是……” “印刷机子呢?那些活字版呢?” 舒岱宗脸色又难看起来,道:“活字全毁了!机子修修还能用,但活字毁了,哪里再去找一套完整的?” 邬阑一听,脸色气得铁青,差点儿就想跳脚骂人。目光凌厉的扫了一遍在场的人,包括四周围观的人群,忽觉是不是少了一些人?一些应该在犯罪现场的人。 “衙门人呢?” 舒岱宗一愣,问道:“衙门?衙门人怎么了?” 邬阑一瞧他那神情就明白了,再看看报社其他人,也是一脸迷惑,感情出了事你们就光看着? “为什么不报官?出了事第一时间就要报官,现在都将近两个时辰了,你们都做了啥?” “我,我们……”舒岱宗完全呆住了,他转头看看其他人,他们同样一脸莫名其妙。不是该先问是谁砸的吗?怎么姑娘倒先问报没报官? 邬阑的意识里,出了任何事当然应该先打妖妖零报警,就算古代也应该这样啊?要不那衙门来干嘛? 邬阑瞧着这群人,气得差点儿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转身手指着衙门方向不停的点着,“衙门就在那,几步路就过去了,怎么就不先报官?” 舒小弟这时说道:“姐,这会去也行吗?我跑的快,我这就去衙门报案。” 邬阑一把拉住他,道:“你不用去,我自己去。”说完拔腿就向衙门跑去。 围观众人一看又有好戏,连忙跟着一起去了县衙门,人人脸上都还带着隐隐的兴奋。报社一群人,包括舒岱宗及席婶,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这姑娘是什么思路?难道不应该先知道谁砸的吗? 一阵妖风……啊不,春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纸屑,吹到半空,又飘飘洒洒落下……舒岱宗忽然觉得这场景,怎么那么凄凉? 席婶轻叹一声,提醒道:“走吧,都去看看吧。” 衙门的大门在照壁后面,形制同应天府衙门类似,大门三间,中间甬道,两旁梢间,一面鼓在梢间里。这鼓就不是登闻鼓了,只是为了有紧急情况来不及写状纸的百姓击鼓状告的。 邬阑敲响了鼓,“咚咚咚……” 马县令正在后宅的书房里,忽然一皱眉,似乎听见了鼓声?屏息静听,但四周又静悄悄。半晌,才讪笑了一声,暗道当真是幻听了不成? 片刻,就听见书房外长随的脚步一阵凌乱,由远及近,马县令眉头又拧成一团,心头疑惑,难不成真有事? 长随进到书房,来不及行礼,拿袖子把汗一揩,就说:“老爷,陈主簿过来说,大门外有人敲鼓,又是那~那抚莱阁的!” 马县令一听抚莱阁三个字,顿时头皮一紧,“抚莱阁?怎么又是他们?” 长随又道:“好像是她们的报社被砸了,来衙门报案,陈主簿让小的来问老爷的意思,是他先出去还是等您出去?” 马县令眼神一闪,又瞪了一眼,斥道:“这还用问?”自然是他先出去挡刀子! 长随呐呐道:“哦,小的明白了,这就去跟主簿大人说。” 长随走后,马县令坐在椅子上,薅了薅所剩不多的头发,兀自嘀咕:“这丫头有啥毛病啊?敲鼓敲上瘾了?” 如今那案子虽是了了,可还心有余悸啊!眼看着调令就要下来,这节骨眼再不能出什么差错了。 大堂外,从仪门到大堂前的月台,稀稀拉拉站了二十好几人,都是跟着一起来看热闹的。大堂上,乌泱泱一群人,都是报社的编辑、活字师傅、印刷工等人以及邬阑几人。 陈林一进到大堂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太阳穴直跳,之前那案子就不说了,又想起她一姑娘家就能跟郝家二少爷合伙做生意,这位真不是个善茬! 一想到这,陈林只觉浑身都不好了,但不得不硬着头皮问道:“你为何来报案?” 邬阑一敛衽,说道:“我家报社就在一个时辰前被歹人砸了,我们向来奉公守法,兢兢业业做事业,自认为没得罪谁,如今竟然光天化日就被砸了!所以,民女特来报案,还望大人早日捉拿贼人,还民女一个公道,除此之外还要索偿,赔偿报社一切经济损失。” “既如此,那就先说说经过。” 舒岱宗站了出来,双手一拱,说道:“大人,在下是报社负责人,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叙述完经过,大堂里安安静静,舒岱宗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这真是无妄之灾,姑娘你写文章写就好了,偏偏要提什么烟酒茶盐课以重税? 邬阑听了皱起了眉,暗忖道,是茶行盐商?这就太霸道了吧,不过是发表了一篇文章,又没加你们的税,凭什么要砸报社? “大人,这就更没道理了,报社只不过是刊发了一篇文章,这并不代表我们报社的态度,我们只是如实反应各种观点,让读者去评判,就因为刊了一篇他们不喜欢的文章,就要砸报社?这跟杀人放火有什么区别?” 陈林虽然觉得这位就是一个造!没别的,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想了一想,说道:“说的也有道理,但这毕竟不是杀人放火,以本官看,既然都是商人,不如在商言商?”你们就私了吧,别再来敲鼓了。 邬阑却斩钉截铁的拒绝道:“不行!他们砸了我的报社等于砸了我的饭碗,这一应损失找谁负责?再有,如以后还发表他们不喜欢的文章,是不是还来砸我的报社?” “那……邬姑娘你说,你想怎么办?” “我要上诉,要状告他们!” 不出一个时辰,这消息就传遍了全城,抚莱阁才按下一个案子,这回又要打官司了?岂不是好戏接二连三,又有的看了?全城百姓脑子想的都是这个。 一听到邬阑又要打官司,陈主簿又开始头大了,差不多一个月时间,衙门就没消停过! 62 邬当家状告大茶商 (丑)“你既不快,俺去唤个唱盲词的唱唱,与你消遣如何?” (旦)“也使得。” (丑)“我家娘娘有些愁闷,特唤你唱个词消遣,务要用心着。” (净)“娘娘在上,请问要唱哪朝故事?孰代标题?忠臣、孝子、烈女、贞姬,星前好事、月下佳期,我盲婆俱会唱。 (旦)“这都不要,有近日的新闻唱个吧。” (净)“近日新闻,只有弱女子勇敲登闻鼓,倒也好听。” (丑)“好,好,好!就是这了。” 时下茶馆风靡,有茶食店、茶社,此外还有临街搭棚的茶摊,那麒麟阁就是一茶食店。茶馆也分大众、高档,高档如‘五柳居’,茶甘露有兄的‘露兄’。 有茶馆必有茶,有茶必有‘名茶发客’,江南地区所卖茶为商茶,商茶允许商人买引贩卖。户部将茶引发至产茶地,茶商买茶到官府报所卖斤数,行茶地区,每引按十之一征引税,纳钱买引,才能向茶户买茶。商人将茶运至卖茶地,还需向税课司按三十取一缴纳销售税。引茶乃通商之法,请引抽盘,是以引税尤苛,甚者可达茶价的三分之一,宋时最多也不过占茶利的三分之一。 邬阑所写文章里提到烟酒茶盐,课以重税,这怎么不引得茶商盐商的愤怒,本来引税就重,如销售税再课以重税,那就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话又说回来,邬阑是现代思维下的思考方式,现代烟酒等高档消费品都课以重税,从国家税收角度来说,一是可适当调节消费行为,二是其税收也可用于公共开支部分。邬阑的确是宏观层面的思维方式,并没有具体考虑个体,但说一千道一万,羊毛不还是出在羊身上吗? 当下的酒并未像盐、茶一样被列为榷酤之条,酒利大部分归酒户,酒税只是一种普通商税。酒曲也要收税,按踏造数量来计算税额,每百分取二,如自家酿曲则无需报曲税。由此可见,朝廷是不怎么在意对酒征税,但酒毕竟跟盐、茶不同,它不是必需品,而且酿酒消耗粮食,本就无法达到粮食完全自给的情况下,为何不对酒课以重税,以邬阑的思维方式来看,的确不理解,烟就更不用说了。 再说回露兄茶楼, 刚才那一出《风流院》的对话部分,居然改了词,这引得台下的众茶客一阵哄笑。只是还有那好事者接茬儿道:“那也是旧闻喽,如今的新闻是‘邬当家状告大茶商。”话浦一说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呦!兄嘚,这又是哪一出?咋没听说呢?” “嘿嘿,就今儿过午发生的事儿,小弟我当时就在衙门里,听得真真的。” “总有个原因吧?为啥啊?” “这事儿吧,是这样……” 二楼的雅间里,郝老爷圆圆润润的坐在靠窗的位置,那位置极佳,一楼的戏台能一览无余。一旁还做了一人,是郝大壮,这爷两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听戏了。 郝老爷刚听了台下众人的闲扯,有的没的,不禁呵呵一笑,手搁在圈椅上,手指轻轻敲击,一下一下,发出有规律的‘嗒嗒’声。郝大壮一摸一样的动作,两爷子如同复制粘贴一样,台下的戏唱完了,此时雅间里倒显得安静。 半晌,郝老爷先开了口,道:“老二怎么看这事?” 郝大壮想了一想,回道:“得看上面的意思,不过,儿子倒是同意文章里说‘营商环境’的说法,如果确实营商环境能有很大改观,对经商之人来说是好事。” “老二啊,如今与往大不相同了,什么事都得长远来看,所以,眼光很重要,好比如今就要看到五年十年以后,目光短浅,这生意做不长久。” “爹的意思……是支持喽?” “如果朝廷能颁布恤商法令,这不单是对经商有利,而且商人地位也能大大提高,这可是从古至今从未有过的啊。” “儿子明白要怎么做了……” 此时台上,又上来一人,只看他折一把纸扇,着上一身青衫,紫砂壶壮胆,拍案满堂惊叹;昨日的史诗,还残留些波澜,今天的历史,只能话说两端;说不完人间沧桑,道不尽生死笑忘;尘世里万千荣光,总有诉不完的衷肠…… 听了这段,郝老爷不禁轻轻打起拍子,也跟着哼了起来。 醉仙楼虽不是茶楼,除了吃饭外,一样能‘谈生意’。 邬阑穿越以来还是头一次进入这样的高档酒楼,其富丽堂皇的外表,让她这个现代顶级厨子都惊叹连连,不说其他,光说那一应字画、瓷器,家具,都是古董啊,这要在现代可是天价宝贝! 邬阑去到的是酒楼之中的楼中楼,是一方独立院落,不仅高甍雕题,广囿曲池之胜,而且诸多珍馐美味,很多连她见都没见过。 邬阑瞠目结舌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傻了。 赵梦麟见她一脸呆样,有点儿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只是嘴角一直挂着。今日是好友相托,要与表妹谈一桩重要的生意,是以不能太随意。 酒过三巡,茶过三盏,终于谈到了正题上。邬阑今日是极有兴趣来,只因这位是建瓯刘家的少公子,刘瑾。 “客气话咱就别再说了,既然要合作,不如说说你的条件?” 刘瑾微微一笑,心想这丫头还真是直接,遂道:“不知姑娘可听说过无锡华氏?” “无锡华氏?”邬阑微微皱眉,不过念头一闪过,“铜活字?” 刘瑾笑意渐深,道:“姑娘聪慧!无锡华氏只服膺我建瓯刘家,如果在下与姑娘合作,想必往后在活字版上定不会再发生排不了版的尴尬。” “呃……”这倒是说在邬阑心坎上了。 报社一直采用木活字排版,只是报纸印刷量极大,本来有好几套木活字,但还是磨损太快,报纸废品率也越来越高。铜活字固然好,就是太贵,时下也只有无锡的安氏和华氏铜版最佳。这刘家看来还真不愧为天下第一书商。 “好是好……” “想必姑娘也知道我刘家的建阳书局遍及咱大明朝,不光如此,还经营的有自己的民信局。” 邬阑讶道:“你刘家还有民信局?”乖乖,这不得了,有了邮政系统,那不是可以寄快递了? “是啊,南北会同馆都设有信局,有的直接就设在了急递铺,虽不敢说通达全境,南北直隶间还是畅通的。” 这刘家行啊,眼光放的长远,居然还经营了古代的菜鸟驿站,邬阑暗自思忖,又问:“假如一封信从江宁到京城大概几天能到?” “看信的紧急与否,一般十日上下,紧急五日能到,如果是紧急公文则更快。” “报纸和书籍最大的不同是信息的新旧,假如今日刊印的报纸从江宁发往京城,按最快来算,都得五日之后,那岂不成了旧闻?所以,刘公子有想过如何办报?” “在下的打算是在京城也设立一家报社,两京之间的报纸可以同时刊印,新闻消息就地取材。” “嗯,这样最好不过,那公子又想怎么合作?” “报社虽分两家,但算作一家,在下与姑娘按七三分成,我七你三,如何?” 邬阑思索了好一阵,才道:“这样不妥。” 刘瑾双眸微敛,问道:“那邬姑娘的意思是……” 邬阑笑笑,道:“虽然公子可能会出资出力更多些,但我是内容输出方,同样重要。好比读者看报纸自然是看内容,而不是看的排版如何,字印刷的如何?再说了,公子你之所以看得上《商业期刊》,不就是看上了我的运营模式吗?” 刘瑾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姑娘,半晌,嘴角一勾,道:“姑娘的词儿很新鲜,不妨解释一下,好让在下更明白一些。” 邬阑一笑,道:“公子觉得我家报纸与朝廷邸报相比如何?虽然新闻都是一样的,但我家的报纸就是比邸报好看,这就是价值,就像商品一样,我的内容有价值,人们就愿意买我家的报纸。至于运营模式嘛,一份报纸赚不了一文钱,只有量大才有银子赚,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谁规定报纸只能这样赚钱?赏花宴那次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公子难道还没摸出其中的窍门?” 屋里安静下来,刘瑾看着邬阑,久久不言,而邬阑却好整以暇,神色轻松自若。末了,他才吐出一句话, “邬姑娘是怎么打算的?” 邬阑灿然一笑,道:“合作自然要有诚意,你我各自退让半步,你减半成,我加半成,如何?” 刘瑾沉吟片刻,而后微微一笑,道:“好!就按姑娘说的来!” 邬阑内心呐喊,欧耶!但是表面看来还是云淡风轻,仿佛早就成竹在胸,二人谈完,赵梦麟走进来见到的就是邬阑这般神态,饶是他知道邬阑脾性,还真会被她这高深莫测的样子骗住。 赵梦麟掩下笑意,对二人道:“两位谈好了?” 刘瑾微笑点点头,看得出来还是很满意。 赵梦麟两手一拱,道:“那就先祝二位合作愉快了。” 刘瑾笑着回一礼。 正事谈完,气氛轻松了许多,邬阑趁此也大吃特吃一番,既然来了,就得好好尝尝这从来没吃过的美馔佳肴。 赵梦麟和刘瑾见她如此,无不忍俊不禁。 “表妹觉得这醉仙楼的厨子如何?” “唔……不错,可以评个优。” 刘瑾一听,眼底闪过捉狭,道:“那比之姑娘的厨艺呢?” 邬阑歪头想了想,道:“这醉仙楼的厨子,匠气太重,除此之外,很好。” “呵呵呵~,头次听这样说,有趣!” “下厨跟写读书写文章一样,要有灵气!治大国若烹小鲜嘛~” “哈哈哈~,”刘瑾不禁大笑:“这话还能解释在这?” 邬阑尬笑一声:“嘿嘿~,意思就是要恰到好处,找到最佳平衡点,这可不是光学就能学到的,得要有天赋。” “那表妹是有天赋喽?” 邬阑挺傲娇,道:“那是!”顿住一息,似乎想起什么,又问:“表哥可认识厉害的讼师?” 赵梦麟讶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表妹……要打官司?” 邬阑恨恨道:“哼!自然要打!” 63 讼师赵四 “表妹可知去衙门打一场官司要花多少银子?” 邬阑一愣,道:“这倒不知道,多少?” 赵梦麟笑了笑,道:“先不说给讼师多少银子,先说递状要给状式钱,讼师要做状钱,代书要戳记钱;然后,一经批准,要抄批钱;差票即出,又要草鞋钱、差礼钱;这还没完,一经传审,就要禀到钱、干证钱、歇家钱、铺堂钱、甘结钱……” “嘶……”邬阑倒吸口气。 “所以,表妹确定要打官司?” “这……”邬阑呆愣在那里,还没开打就先给那么多钱?这衙门到底是让人打官司还是不让人打啊? 她一旁兀自嘀咕,没看见刘瑾已笑的花枝乱颤。 “如果不打官司,岂不是我的报社就白砸了?往后要是还有不喜欢的文章,就还来砸?那我还开什么报社!” 赵梦麟好整以暇,道:“表妹的意思……” “打!一打到底!”邬阑下定决心,又道:“绝不能姑息养奸!” “既然表妹做了决定,那……表哥就勉为其难吧,讼师银子就不收了,表妹你就只准备耗货银吧。” “啥?表哥你……你是讼师?” “哈哈哈……赵四啊赵四!你说你……哎呦喂,笑死爷了!”刘瑾笑的弯下了腰。 “这到底咋回事啊?”邬阑简直丈二和尚一样。 刘瑾渐渐止住了笑声,脸上却还意犹未尽,道:“你表哥啊,别看他玉树临风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样子,其实最是健讼,观其笔下妙文,虽一字一笔,俨如刀剑,足以左右其事,生杀其人。自非材大心细,曷克臻此?邬姑娘找你表哥做讼师,是找对了。” “呀~!”邬阑惊呀非常,又道:“表哥还有这爱好?难不成以后……”还想做金牌大律师? “梦麟对时事,对人性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总想着经世致用,所学能与救世相结合,悯下愚无智,为其解铃。” “哇~真好!律法不就是拿来维护自己正当权利的嘛。” 赵梦麟笑了,道:“表妹有这样的想法很好。” “那么,我就要靠表哥来为我解铃喽!” 赵梦麟灿然一笑:“愿为表妹主持正义。” 当晚,赵梦麟便写好了讼状,第二天他陪同邬阑便把这讼状递交到了衙门。一般衙门每月有六到九天是专门处理民事案件,这几天里,县令是必须亲自坐堂受理,而且需在二十日内审结。 那马县令一瞧,恐怕再推脱不了,是以只有硬着头皮上了公堂,但好在这类普通纠纷的审理程序也相对简单,而且只需堂审一次便可做出判决。 邬阑递交的讼状,状告的是城内的四大茶行,及两淮盐商万家。四大茶行是长裕川、长盛川、大玉川、大昌川,皆是来自山西的茶商,尤其大玉川还是朝廷御贴备案的商家,那万家是来自徽州的盐商。这一场诉讼,从一开始就实力悬殊,邬阑递了讼状,被告自然也要递交辩诉,然后再定双方到场正式堂讯。 定了正式堂讯的日子,就在三日之后,县衙大堂,这下,城中百姓又有好戏可看。自过完了年,六合发生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简直令人目不暇接。人们已经习惯了在茶余饭后热烈讨论一番,虽然这些事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每日还是盼着有新消息来,这样就不会觉得日子难过,似乎总有一个盼头。 邬阑递交了诉状的第二天,郝家的郝老爷带着郝大壮,就来到了灵岩山下那一片风景最佳的地方。这一带,有泰半都是权贵豪商的私家庭院,每一家庭院都占地颇广,一年四季,皆是美景不断。 庭院之中,要属王家的梅香园景色最美,但要说谁家最精巧,当属两淮总商江家的庭院最巧夺天工。江家来自徽州歙县,祖上以买卖小商品起家,后经营高利贷和典当业积累了足够的本金,再投入到贾盐经营,这样就成了巨富。 到了江大用这代,四十岁已是两淮总商。如今这江家家主,‘家虽饶,却恬淡自御,食不兼味,衣不重彩,无玩好,唯喜读书,对人谈古今事,孜孜不倦’。 真是有钱到了极致,也就‘返璞归真’了。 郝家父子俩被引至玉泓馆,这是园里的藏书楼,在一片水池中,四周有回廊环绕,那玉泓馆旁的小轩厅是江大用平时会客之处。 郝家父子同江大用已闲聊了许久,却始终没有道明来意,江大用似乎也不在乎两人的来意,只是如老朋友一般,谈天说地,那郝大壮虽是年轻,但眼光见解不凡,是以,相处也是笑语宴宴。 期间,也说起了自家同抚莱阁合营的火锅店,江大用似乎颇感兴趣,一连问了许多问题,郝大壮也没藏私,便详详细细说与他听。 末了江大用赞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呵呵……” 郝大壮一拱手,谦虚回道:“不敢当伯父赞誉,晚辈毕竟年轻,还多需历练。” 江大用一听,哈哈一笑,对着郝老爷道:“看来咱们都是老家伙喽~!” 郝老爷也是哈哈一笑,圆润的身材也跟着抖了一抖,道:“这小子差的远,想当初你我年轻那会儿,可比他们现在吃的苦,如今的年轻人啊,脑子倒是好用,就吃不得苦!老想着走捷径。” “老郝啊,如今呐,得用脑子赚钱喽~,不像你我那会,靠身上有把子力气再加上出生不怕虎那劲儿,就能从徽州大山里走出来。现在不光儿郎,就连那女娃都是经过不让须眉,邬家姑娘……听说又递了诉状到衙门?” “可不是!以我看呐,那‘两长两大’也是没事找事,就算文章有不妥,也没道理砸人报社吧?也难怪人姑娘要告到衙门,无妄之灾嘛!” “唔……那二公子怎么看这事呢?”江大用又看向郝大壮。 郝大壮沉吟片刻,道:“晚辈倒是很赞同文章里所写关于恤商法的说法,假如朝廷真能颁布恤商法令,那……不说咱商人在大明朝的地界如何,就说海外买卖,如果有朝廷给咱撑腰,又何惧那红毛海盗来抢?咱在这上面可吃了不少亏呢!” “哈哈哈~,说得好,说得好!果然是后生可畏。能看的如此长远……你郝家未来可期啊!” 郝大壮又连忙拱手,道:“伯父,那万家……” 江大用笑道:“这事老夫自会让万家给邬姑娘一个交代。” 得了确信,父子两的心算是落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的曹家,半山町书斋, 曹淓毓听了赤沙的禀报半晌没说话,坐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书,眼睛却看向窗户外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 赤沙见主子久久没有说话,又轻声提醒道:“主子,那四大行的人,您看……”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曹淓毓才张口缓慢说道:“不用见,如果这事他们有理,又何需来见我,没理,也没必要来见,见了我又能如何?” “那,您觉得这事要怎么处理比较好?”赤沙又问道。 “砸了人家报社,自该赔礼道歉,补偿损失,还用我教他们?做了那么久的买卖,越来越忘了做人的规矩?朝廷都没说要禁民间办报,他们倒好,一有不顺他们心意的就砸?还好没有伤及人,否则,连我都不会放过他们。” 荃叔这时说道:“爷,老奴插两句嘴,不知当讲不当讲?” “荃叔您尽管说。” “老奴觉得这事,还是大家坐下来一起说说比较好,邬姑娘固然占理,赔礼道歉也是应该。但她毕竟走的是商贾之道,关系搞得太僵,就怕她被众商家联合起来抵制,孤立她,这恐怕对她往后不利吧?还有,邬姑娘找了她表哥出面来应对官司,赵家那是清流雅望,在士林颇有影响,是以定能得到文人的支持,这文人和商人要是再对立起来……问题就大了。” “那荃叔的意思,要我出面从中斡旋?” “这得看爷您的意思,以及邬姑娘的想法,当然爷出面是最好不过。哎……话又说回来,其实老奴是觉得那文章写的有道理,像咱曹家,一百多年前就开始经营海外生意,那是吃了多少亏,牺牲了多少条命才有今天这般光景!要朝廷真是能为咱商人撑腰,别说多交税,就是分一部分利润给朝廷也觉得值了。” 赤沙问道:“那不等于为朝廷赚银子,咱自己就白忙活了?” “傻小子,哪里会是白忙活?你当红毛荷兰这些欧罗巴强盗,背后就没有他们的国王支持?所以他们才肆无忌惮,海上公然抢夺。咱大明朝的商人在海外做买卖的,有哪家是没吃过亏的?人家本来就是强盗,咱们给他讲礼仪道德,讲遵守契约,可能吗?咱也不像他们有火铳大炮,说白了都是老百姓,岂有不吃亏?” 曹淓毓半垂眼眸,思忖许久,才道:“斡旋也可以,但那四大行还是得像邬姑娘赔礼道歉,补偿损失。” “那是自然,砸了人东西,就得赔钱!不但赔,还得把损失也一并赔了。” 64 露兄会面 从衙门的角度来看,是秉持‘息讼’原则,出于此种考虑,遂制定了诸多规定,比如增加诉讼成本,限制讼状的格式、字数,使上诉之人每每不能自伸其词。再比如审转复核及官员的考核制度等,都是间接增加上诉人诉讼的难度。 是以当邬阑交了诸多费用,走了诸多流程后,内心无以言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的冲动。毕竟有比较,现代司法体系健全,基本能保证公正合理,可当下的时代,平民百姓要打场官司还真难。当自身利益受到损害时,还能依靠谁才可以讨回公道? 赵梦麟是陪她一起走了衙门的诉讼流程,看她一脸恹恹的样子,心知她是有些后悔,想了想,道:“表妹可是有些后悔打官司?” 邬阑摇摇头,半晌,又点点头。 其实邬阑此刻的内心,没来头涌出一些厌世情绪,这是自穿越以来头一次有负面情绪,今世前世的对比太鲜明,竟让她有了一种寻找回前世方法的念头。 要想回去,就一定要知道自己从哪来!那自己到底是从哪来的?邬阑暗暗思忖着,这还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一种强烈的求知欲。 “为什么没有‘她’的记忆啊?”邬阑轻声喃喃。 “嗯?表妹说什么?”赵梦麟问道。 “哦,没有什么,我只是……” 赵梦麟以为她在担心诉讼,道:“且听表哥一言,其实这事最好的解决法子是堂下调解,上了公堂撕破了脸,就再没有转圜的地方了。你所告的都是商帮行会,他们本来都是一体,势力颇大,就算赢了官司,往后表妹做买卖……是否会受影响?” “表哥说的是,这点我也考虑过,但这事本来我就是受害者,又怎好我先提出来?” “也是,总要有人递梯子来才行……要不表哥想想办法?” 邬阑莫可奈何看着他,点点头,道:“好,那就麻烦表哥了。” 翌日,邬阑应了行会之约,又一次来到露兄茶楼,同行有表哥赵梦麟,及随行的嬷嬷。 露兄的二楼,同一楼完全两方天地,时人对喝茶极为讲究,除了力求茶质、水质、泡法和茶器精良之外,更是把饮茶上升为精神和艺术的享受。享受自然也离不了环境,就如饮食佳境的获得,一在寻,二在造。寻自然之美,造铺设之美,天然人工都罢,美是无处不在的,靠了寻觅和创造,便可得最佳的饮食环境。 而所谓饮茶环境,除了美景和美物外,更要讲人品、事体。露兄不同于五柳居,也不同于抚莱阁的听海茶室,在这里饮茶,它可以随着饮茶人的心境不同而变化,即可有山水间的恣意形骸,也可有高远清灵的心灵享受,更可有……邬阑这般的不带入感。 今日邬阑着了男装,这时代着男装的女子不在少数,虽着男装,梳男头,但也不会刻意回避女性特征,这样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效果。邬阑这身装扮,粗粗一看,像一膏粱子弟,但走在无间公子身旁,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番光景,一路来太过引人瞩目,所到之处,人们无不先诧异,再目眩神迷,最后掩嘴一笑。邬阑也不介意,昂首挺胸走在最前面,赵梦麟稍稍落后半步,嬷嬷则在最后跟着。 就这样,邬阑三人来到那间茶室门口,门口侍立着小僮,很快又将她三人引入门内。进门之后并非茶室,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致,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头顶上蓝天白云…… 邬阑讶住,脑海里飘过一连串问号,这是露兄?怎的和之前所见完全两样?赵梦麟见她惊诧,微微一笑,解释道:“这就是露兄最独特之处,这间与其他雅间不同,不见凡尘俗世,取的就是闹中取静,大隐于市之意。” “哇……”邬阑的惊诧难以言表,果然是高档茶楼,内有大乾坤。 “但这是怎么辟出来的?”楼层中居然还有露天景观! “这里本是茶楼后方的一片树林,地势略高于前面,主人家建楼时就想了把这片树林也纳进楼中,与楼融为一体,成为楼中的世外桃源。” “果然奇思妙想!”邬阑赞道。这设计师真是牛逼! “一般茶客不会来这里,只有主人允许的贵客才能来此阆苑。” “这里叫阆苑?那主人家又是谁?表哥知道吗?” 赵梦麟轻笑一声,无奈摇头,道:“哎~,表哥也只来过一次,至于主人家是谁?表哥也不知啊。” 三人顺着楼梯向下走,这楼梯并不陡,蜿蜒盘绕缓缓而下,待下到地面,眼前又是一条林中石径,穿梭在林间,犹如大自然中徜徉。这里遍种苹果树和樱桃树,如今已是春天,枝头已发出嫩芽,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绽放,再到那时,又是一派别样风情。 走到林间空地,有一宽敞的四方亭,方攒尖顶,立在木质的平台上,更妙的是这木台悬于地上,是以整个四方亭犹如漂浮在空中一般。 邬阑忍不住再次惊叹,道:“这是何人设计?真是妙啊,妙不可言!” 赵梦麟道:“确实奇思妙想,至于何人设计,那就只有问主人家了。” 这四方亭四面敞亮,下方围一圈栏杆,上方竹帘半垂,四周树影摇曳,檐角半遮半现。此时亭间已有人在,三人在小僮的引导下也登上了木台,来到亭中。 这亭子阔两丈有余,是以七八人在其间,并不觉得拥挤。邬阑除了郝大壮,其他人并不认识,她略微扫了一圈,见众人对于她的到来,神情似乎颇为复杂。 主人家是一四十来岁的儒雅男子,称大先生,蓄美须,着一身道袍,无甚特别,连料子也是普通的紫花细布。郝大壮则代主人一一作了引荐,其中两人正是那日带头砸了报社的茶商,还有一人是盐商万家,彼此都打过照面后,邬阑三人便也落座。 这茶亭中间是茶灶,茶灶旁垛一长条案,上置一应焙茶器具,诸如商象、归结、分盈、递火、执权、漉尘、静沸等十几样,另还有贮茶器具苦节君、云屯、乌府等不一而足。案头还顿置小罂若干,箬包苎扎,想是大先生常用之物。 烹茶之人乃十三文僮,是大先生的茶仆,此时正箕坐在茶灶旁,灶下埋金炭,小僮用麸炭引之,先烧至红,去了烟焰,再灶上置一锡銚。另有一大瓮,贮满山泉水,敲开瓮口覆盖的厚箬,小僮用瓷瓯轻轻舀出,又缓缓倾于銚中。此时灶中炭火旺烧,水一入銚,旺火急煮,待有松声,去盖,小僮俯身观其老嫩,蟹眼之后,水泛微涛,泡茶正好。 候汤时,小僮按人取茶,用竹箸夹茶放入涤器中,以不太滚的水涤之,去掉尘土老梗之后,再以手溺干,另用深口瓷贮之,抖散待用。 茶壶选的供春壶,大小适宜,用它泡茶、斟茶,正应了那句:一器成名只为茗,悦来客满是茶香。而茶,乃一品岕茶,汤色柔白如玉露,啜一口,似乳香又似花香,更妙的是还有婴儿体香。而且此茶鲜活,贮壶良久,其色依然如玉。 邬阑今日来此品茶,一切皆是顶级,也不知是哪辈子积的福,还是沾了谁人的光?满座客人只有她与表哥两人有此荣幸,连表哥这样的名门世家公子,都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何况邬阑。她心里狐疑,看着表哥,而他也一脸不解,摇摇头,意为不是他安排的。 不是表哥又是谁? 邬阑心里有诸多疑问,但表面还是一脸平静,一壶茶只斟二巡,头巡鲜美,二巡甘醇,三巡意欲尽矣。二巡过后,大先生率先开了口。 “久闻邬姑娘大名,今日老夫有些问题想请教邬姑娘,算是代行会的众多商人请教,不知可否?” 邬阑微微颔首,道:“大先生,您尽管问。”喝了那么久的茶,是该谈点正事了。 “老夫也看了那篇文章,虽不知这位米其林是何许人也,但他的文章倒是令人耳目一新,不知邬姑娘可知这位?” “非常抱歉,大先生,恐怕我不太方便透露他的消息,不过呢,既然我家报纸刊了他的文章,也代表我是同意他所说的。是以,如果大先生有问题尽可问。” “那也好,邬姑娘你是怎么看待这位米其林所说的商业税及恤商法?” “这事只能从国家层面来讨论,站在私人或者某一行业面前讨论,没有意义。在做诸位年纪都比我长,也经商多年,这些年来,无论是朝廷上下,还是国家内外的变化,想必也比我体会的深。经商做买卖的越来越多,朝廷在商税上的收入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高。这是好事,但反过来看,商人并没有因为税交的多,而地位有所提高……” “邬姑娘说的固然对,但士农工商,自古不都这样吗?况且如今朝廷比之国初那会,咱商人的处境已是大有改善。” 邬阑看着这位,笑笑,道:“大有改善就够了?而且确如你所说真的有改善?” 65 商帮座谈 “各位,其实文章在刊出时就已说明了,希望通过文章给人多一种思路,多一种可能。商人地位自古就不高,这是事实,但谁说这种状况就一定是一成不变的?记得万历年的内阁首辅就说过一句话,‘商通有无,农本为穑,商不得通有无以利农,则农病;农不得利本穑以资商,则商病;故商农之势,常若权衡,然厚商利农’。” 今日在座诸位,虽是应了别人的要求前来,但心里对邬阑多有不屑,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再说什么。如今听她提及这句话,倒也起了一丝兴趣,想听她接着又怎么说。 邬阑侃侃而谈,一丝不惧,此时的她,独有一种与旁的女子完全不同的风采气韵,赵梦麟注视着她,眼底浮起一种莫名的温柔,嘴角也渐渐翘起。 “这是位高权重的人说过的话,如今看来是多么有远见,由此可见,商业不仅不是末做,还是从事各种生产最重要的保证。既然商业那么重要,为何商人的地位又迟迟不能提高?反过来再看看商人的现状:首先,咱们出行要花钱办路引,不仅个人信息要登记,连资本、货物情况也都要明于引间,在一地卖货,也要向当地衙门呈上路引;其次,投宿贮货需写店历,以备官府随时掌握经营状况来征税;第三,占籍,只有占籍之后才能合法贩运经商,还有以便官府佥派徭役;这本无可厚非,但实际却是,有不少铺商是一挂商籍,其家立罄;此外还有保状及清审,十年一次,后改五年,只要是商铺都编成排甲,轮流到衙门应役。以上这些都还可以看作官府对商人经营活动的管理,但是……” 邬阑顿了一顿,环视一圈,看诸人皆专注聆听,遂又接着道:“我在此也想提一提商役,从最早的‘官府买物,铺户一排之中,一行之物,总以一人答应’到顺天府开征‘行银’、应天府开征‘则例银’,这可以说是一种进步,推动了商业进一步发展,对众多铺户来说也是一种解放。可是到了最后却成了应招商人被逼的走投无路,更视买办如瘟疫,卜之唯恐不及;再到后来就完全成了强制性的‘佥商买办’,所佥的皆是大铺商,佥报之后,‘尤犹满路哀告,甚至有自缢投河者,这还不够,五城兵马司佥报若干后,应天、顺天二府再佥报若干,富者百方避匿,余下人家不能营求者抵数代死!至此,商役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已变成对商业资本最严重的危害,它已成为推动商业发展的掣肘!” “哎……”听到此,大先生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邬姑娘所说的都没有错,老夫也深有体会,只是……老夫不明白,这跟商税又有什么联系?” 邬阑微微一笑,道:“大先生,且听我再慢慢道来,我之所以要先说商业的重要和商人的待遇,就是为了引出商税和恤商法,以及此篇文章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邬姑娘,你接着说,咱们都听着呢。”郝大壮说道。 邬阑点点头,又道:“依法纳税,这是每个大明子民应尽的义务,但商税的征收应建立在合理基础之上,而不是看中商业经营的巨大利润才去征收。国初是三十税一,大约在仁宣之后,征收的种类就渐渐多了起来,但总的来说都是小而杂。而文章给出的建议是,一是将繁杂的税种都梳拢起来,或按行业、或按性质不同进行分门别类的征收,删减或增加税种,制定适合各行业的税率,这样才能避免种种不合理的征税。二是征税方式同样应按不同行业执行不同征税办法;三是要优化簿籍稽考制。我认为,这样的思路不失为一个方向,如何在经营中权力与义务能平衡?” “以上所讲,我总结来说就是,朝廷无论是制定律法、制度上,初衷都是好的,只是在执行过程中人为因素导致最终向相反方向发展了。为什么?诸位有反思过吗?再一个,无论是律法、制度还是税收,从来都只有从上而下的严格管理、惩罚,从来就没有哪怕是一条制度是由下而上的对商人的保护,或对经商的鼓励。文章为什么要提营商环境的改善?诸位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吗?” “再试想一下,如果没有好的制度、好的制度执行,宽松的税收政策,商业又如何能达到那位内阁首辅所说的商能通有无?又如何能为朝廷贡献更多的税收?是以,恤商法出台是必然,是大势所趋,不为个人或某个行会所左右!” “而这,只是其一;其二,恤商法自然也保障我朝商人在海外贸易能顺利进行下去的必要条件。我想,在座诸位如今应该已在、或者正准备进行海外贸易的吧?如今的海外形势不知各位平时有关注过吗?商人出海贸易,首先面对的风险不是资本货物的损失,而是海盗!为什么会有海盗?那是因为每个海盗后面都有整个国家的支持。我朝的商人没有国家的支持,无疑都是蝼蚁,任人踩踏!再有,所谓朝贡贸易,这根本就违背了商业的基本规律,对外贸易政策只有建立在内外商人都公平竞争的基础上,而不是对外怀柔,对内严苛,海禁并不能避免外来国家对我们社会、礼制的冲击,反而会加剧内外商人间的不平等竞争,加剧社会动荡,甚至威胁海防。” “记得我曾见过这样一句话:海权,是一个国家、民族伟大性中一个不可缺少的因素,如果海权运用得当,则可以增长自己国家的财富和国力;如果放弃海权或者运用不得当,则会……” 最后的话意义明显,但邬阑也不想再说出口了,今日来此,本是内心充满自信,相信能通过自己的“预见”和有说服力的说辞,至少能影响一些人,哪怕只是在心里种下一颗思想的种子,这样都好。 但是,当讲到自己前世国家的历史,仿佛自己就是历史的亲历者,那种无可表达的沉重,像巨石久久压在心头,无法挥去。 茶亭里,一片安静,也许是邬阑的语气太过沉重,又或者是众人都震惊于她所说的话…… 半晌,才听有人又问:“海权?又是什么?” “哼哼~,”邬阑不禁嗤笑一声,道:“我大明朝对自己的疆土拥有主权,同样也对附属的海洋拥有主权,这都不明白?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五大洲四大洋?知不知道地球围着太阳转?知不知道人类总有一天会登上月球?你们知不知道一个大不列颠帝国会为了糖而发动战争?知不知道欧洲的奴隶贸易从此改变南北亚墨利加洲的命运?还知不知道荷兰国的生丝贸易所赚的利润是我们利润的十倍?你们真以为这世上只有一个永不落的明帝国?” 赵梦麟不禁皱了眉,轻叱道:“表妹,不可胡说!” “哈哈~,看吧,你们肯定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哎……”你们都醒醒吧,好好睁眼看看世界!邬阑在内心狂吼。 只是,谁又能懂她?谁又能理解? 大先生又问:“刚才姑娘所说那句话,是谁说的?” “不记得从哪里看到或是听到,只是时常梦里会想到一些话或一些事,仅此而已。”邬阑答道。 “文章里所提烟酒茶盐课以重税,这句话该怎么说?”盐商万家又开口问道。 邬阑内心无语,思索半晌,道:“先不提烟酒,茶盐朝廷实行专卖,但专卖政策却不是一成不变。比如盐,目前看确实不错,我只想问问在座诸位,假如有一天朝廷的盐政又发生了变化,比如放开私盐,你们又将如何?还会像如今这般风光?” “这……” “看问题最好站在对方立场上去思考,课以重税不是针对盐商或茶商,而是朝廷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去衡量,如何才对自己有利,而且我也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放开私盐是必然趋势。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无论在何时何地都适合,这里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您下来细品品,看我说的是否有一些道理。” 此时大先生出来圆场,道:“邬姑娘今日敞开心扉说了心里话,虽然有些老夫并不认同,但无疑都是肺腑之言,而且,对于文章一事,邬姑娘也说的很清楚。那么,还请诸位都表个态吧?大玉川先来说说?” 这大玉川是山西茶行里颇有影响力的一家,山西的茶商多在边境经营茶叶贸易,以砖茶销往蒙古,红茶远销俄国甚至中亚及西伯利亚等地。其中的大玉川就是佼佼者,在张家口开设茶行就达三十余家,此外还在福建有五千亩的茶山,另加七座茶厂,如此这般雄厚资本,是以成为晋商翘楚。 大玉川的大朝奉此时起身,拱手道:“今日听了姑娘一番话,在下确实收益匪浅,也明白那日确实是我们冲动了,其实砸报社并非在下刻意指使,而是手下人恣意妄为,事后也已对肇事之人做了相应的惩罚,今日前来,也是代表了其他三家茶行,一来对邬姑娘道一声歉,二来也要对邬姑娘的报社全额赔偿,还望邬姑娘不计前嫌。” 邬阑听他如此一说,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事到如今,再追究细节也毫无意义,既是要赔偿,那就赔吧,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说,好说,此事就当一笔勾销,往后谁也别提就罢。”邬阑同样一拱手说道。 盐商万家同样也表了态,是以,报社事件,算是暂告一段落。不过细细想来,整个事情还得从初五那贾六登门开始算起,到如今已反反复复折腾了无数来回,看似抚莱阁占尽风光,但要说最终谁是大赢家?恐怕不好说,就像麻将血战到底一样,还没到收官,谁也不知道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回去的马车里,邬阑始终沉默,赵梦麟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不过,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表妹今日所说的话,看似荒诞不经,但感觉表妹说得理所应当,似乎是亲身经历一般。而且以我看,表妹应该不只是说说,恐还有其他的目的?” 邬阑讶异,暗暗思忖,这便宜表哥还真是敏锐,我自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要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革命’的种子,这种子总有发芽长大的那天。 66 正妻的烦恼 这是一个由石头引发的混乱,如今再回头来看,则更像是一部黑色幽默剧。县丞汪翼,因为石头断了升迁的路,却得了谢侯爷的青睐,往后的路谁能说好与不好?马县令,运用他无与伦比的政治智慧,化危为机,铺就光明前途,只是,前途就真的一片光明?邬阑,赢了人气,赢了口碑,却同样喜忧参半,那番奇谈怪论会不会就此成为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谁知道?就连紫禁城里坐的最高的那位,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决定,恰恰就打破了长久以来形成的平衡,就如正在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所谓世事如棋局局新,假如人生如棋子,那谁又是真正的下棋人? 其实在这闹哄哄的俗世红尘里,人们每天吃饱喝足,再看看闹热,听听八卦,这样的人生未尝不是幸福,就好比歌词里唱的,平平淡淡才是真。 何必再去为了一个骄傲、一个艳羡,生生让自己变成了自己都不喜欢模样? 王家的王大奶奶已病了一段时间,赏花宴过后就忙过年,年事将将忙完,紧接着又是娘家老祖宗的八十大寿。她虽是出嫁女,可王谢两家从来都是联系紧密,娘家的事要操心,自家的事同样要操心,是以,她又如何不劳累?这内外操劳太过,人一下就病倒了。 王恺忮倒是隔三岔五来一回,每次来也是嘘寒问暖,如同在进丈夫的义务。王大奶奶其实明白,只是不愿去承认,两人之间除了相敬如宾就再没别的了。感情何时成了互相忍耐?只是这样百忍成双的感情终究不是当初自己想象的那样。 “奶奶,且听奴婢一声劝,大爷说把中馈暂时交与薛姨娘打理,您就交她好了,难不成还怕她夺了您的权?您如今首要是养好身子,别的能放就放下,心是操不完的,何苦苦了自己?”大爷又不会怜惜。 最后一句嬷嬷没有说出来,在她看来,男人给予正妻足够的尊重,正妻的地位稳当,这就足以。况且以奶奶的娘家地位,王谢两家的关系,只要自己活得长,就永远不可能被别人取代。至于心疼怜惜,那都是给其他女人的。 王大奶奶半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好半天才听到她的声音,道:“我岂是担心这个?” “那奶奶为何还闷闷不乐的?思虑过重,可对您养病没好处,大夫不也说了要静养吗?” 王大奶奶的问题在于,在所有人看来,她的出身、家族、婚姻、丈夫、地位无不令人羡慕,这是属于名门正妻的骄傲。只是,她所有的儿女情态,她的悲欢喜乐,大多数时间却只能在夹缝中进行。王大奶奶自然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但在感情的世界里,她仿佛成了那个最被轻视的人,只是一个正妻的象征。 王大奶奶苦笑一声,道:“嬷嬷,我又何尝不知。也罢,我如今就只管好我自己吧……” “奶奶这样想就对了。” “对了,王贵那事,爷是怎么处理的?” “奶奶有所不知,这王贵是老人儿,曾经对老太爷有恩,是以,爷必定是要将他保下来的,至于爷是怎么处理,这奴婢确实不知。不过听敏儿讲,好像是将他调到了苏州那边,至于麒麟阁嘛,那铺子似乎已经收了回来。” “这事闹那么大,总归是对两家都不好,如今能敉平也算不错了。我也不懂朝堂上的事,但树大招风这道理我是知道的。反正我是觉得咱王谢两家,如今已然是这样的身份地位,能安安稳稳的享受荣华富贵,千万别闹什么事出来,就足以!” “可不这样!只是万没想到,那位抚莱阁的姑娘真是能闹腾!当初在赏花宴上,看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果不其然!如今这六合县都差点被她掀翻了。” “呵~!其实我倒有些羡慕这样的姑娘,想做什么就去做,没有什么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王嬷嬷睁大了眼睛,道:“奶奶可千万别学那样,女人呐,还是安安分分的呆在后宅,把家管好,伺候好夫家,把该守的守住,这样才是咱们女人该有的样子。” “嗤~!”王大奶奶暗嗤一声,心头没来由腾起一丝反感。真是这样的吗?看着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人花前月下,而自己却要顶着正妻的身份,从此生活不再风花雪月,只有满身的烟火气,去成就他们不食人间烟火的情情爱爱?我谢淑颍何时要这么委曲求全了? “对了奶奶,老奴听老夫人说,太后娘娘有意撮合曹家公子和采箐姑娘,这可是真的?” 王大奶奶又是眉头一皱,道:“这可不能乱说,八字还没一撇就瞎说一气,没得坏了采箐的名声!这事就是我这个做姑姑的都说不得,老夫人又怎会当着你们的面说?” 王嬷嬷一惊,暗怪自己怎扯上了老夫人,于是扇了自己一嘴巴,道:“瞧老奴这张嘴,奶奶别怪!其实老奴就是觉着采箐姑娘实在太优秀,一般男子根本就配不上她。以老奴看啊,那曹家虽然有钱,但毕竟也是商贾,和咱……” “闭嘴!”王大奶奶越听越怒,叱道:“你这老货,越说越不像话!曹家可是你能编派的?连皇上都看中那曹家公子,怎的到你嘴里就成了一无是处?就算采箐和曹家公子能成,那也是我们高攀他曹家,而不是你认为的配不上!” 嬷嬷的脸胀成了猪肝色,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讪讪道:“老奴也不是那个意思……” “不管你什么意思,总之不要乱猜乱说,要是让别人知道是你乱说,恐怕……连我都保不住你。” 王嬷嬷心里懊恼,遂不再说什么,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王大奶奶刚才劳神费力说了好一阵话,此时早已神疲体倦,闭上双眸半倚在榻上,面色尤显??白。 敏嘉端了瓷盅进来,见王大奶奶闭目养神,轻轻走到她跟前,将瓷盅放在榻几上,又柔声说道:“奶奶,您今儿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奴婢熬了粥,你多少吃些吧?” 王大奶奶睁开眼看了看,眉头微皱道:“放一边吧,待会儿再吃。” 敏嘉心知她的心思,劝道:“奶奶,您这月事都来多久了?身上老是不干净,这样怎么行?况且这是大夫交代奴婢熬的芡实海蛎粥,得空腹食用才好。话又说回来,您就是再不顾别的,也得顾好您自个儿吧?” 王大奶奶静静听着,半晌,才叹了一声,道:“也罢,反正自打病了,这汤药也不知吃了多少,真真是吃够了。” 敏嘉笑道:“这食补啊总是比汤药好,奴婢倒是觉得这大夫有两下子,上回听说薛姨娘就是这大夫开的食补方子,如今身子骨可好多了。” “哦?是哪里的大夫这么有意思?连药方子都不开,就光开食补方子?赶明儿是不是还得开一家药膳堂啊?” “扑哧~,还能是谁?就是那季小大夫啊,不过呢,你说开药膳堂,这还真说不准呢。” “这季小大夫医术不错,也算青出于蓝了。” 敏嘉服侍王大奶奶吃着粥,还笑着回嬷嬷:“是啊,季家也就看这季小大夫,那老大就不说了,老二……还有那毛病,估计季大夫人都愁死了!不过好在季二奶奶生了,否则,还指不定闹成啥样呢?你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偏偏喜欢男人啊?” “咳咳~!”王大奶奶听着她们闲扯,嘴里含着一口粥差点没呛着,吓得敏嘉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拍她的背,然后嬷嬷又去倒水,手忙脚乱好一阵,王大奶奶才止住咳嗽,脸色也因猛烈咳嗽而染上一层绯红,说道:“你俩如今是越发不像话了,逮着谁都敢编派,口无遮拦什么话都敢说?” “嘿嘿~,奶奶,您可别怪我两,还不是为了让您能多吃两口东西,我俩逗您开心呢。” “我谢谢你了,还逗我开心?” 王大奶奶赶紧又吃了两口,遂将碗放下,道:“好了,粥也吃了,我这会儿要睡一会,你两退下吧。” “是~”敏嘉应道。 嬷嬷服侍王大奶奶睡下,敏嘉也收拾了碗碟,两人便轻轻退出房间。出了房门,两人又互看了一眼,一时无语,各自心里想着心事,半晌,又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声。 奶奶就是出身太好,一身傲气,不招人心疼。孰不知这世上男子偏就喜爱薛姨娘那样的,低眉顺眼,小意温柔,那样的女子谁不是捧在手里,疼在心里?奶奶为啥就是不懂呢? 只是不懂的又何止王大奶奶,但话又说回来,为啥非要懂? “啥?我不懂?表哥你别说话只说一半好伐?我是猜不出来的,你想说啥不妨直说。” 赵梦麟看着邬阑,眼里写着一言难尽,“这次谢家老太太寿宴,邬家一定会来人,毕竟你是邬家人,到时你是见与不见?” “谁会来?我那不负责任的爹?还是如今的邬大夫人?”邬阑瞪着一双眼睛问道。 “表哥不知道,假如就是你爹来呢?” 邬阑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无所谓见与不见啊,如果他还有一丝血缘亲情,那见上一见也可以;如果他都无所谓,那我又不靠他们,没必要去低眉顺眼求他吧?” “你就那么不在乎?” “我该在乎啥?”邬阑被问的莫名其妙。 赵梦麟一愣,半晌,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道:“看来是表哥想多了……” 67 南北报社 邬阑告商行的案子以商行全额赔偿报社损失而收官,这下马县令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眼看着就要调任,好歹也为自己的三年地方执政来一个完满的ending。 马夫人也在开始收拾行李,把暂时用不上的大件先打包发往京城,余下的细软零碎这类的就慢慢收拾,反正还有一段时间才会离开。 只有马芳华有点闷闷不乐,想着走了以后就再吃不到火锅,心里多少有些恋恋不舍。而丫鬟冬梅看小姐一脸愁苦样,自然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不由得暗自好笑。 “小姐,等咱到了京城,不就可以找古大小姐了吗?再说了,京城啥没有啊,到时姑娘想吃啥就让古大小姐领着去,不比咱在这儿强?难得有机会出去一趟,即便出去,也不一定吃的上那火锅啊,哪次不是等了许久?都还轮不上咱吃呢。” 马芳华秀眉一皱,小嘴一嘟,道:“哎~!我自然是知道,只是这越吃不到就越想吃啊,京城又没有她家的火锅,往后到了京城不更想吗?” “嘻嘻~,”丫鬟小雨儿抿嘴一笑,道:“说不定人家会在京城开呢,到时小姐不就又可以去吃了吗?” “那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有呢?如今只有想着她能快些开到京城去,”马芳华轻吐一口气,又道:“古姐姐还没吃过呢,到时就可以同古姐姐和堂姐她们一起去吃了,那该多好啊……” 马芳华心里美美的幻想着同小伙伴们一起吃火锅的场景,一想到那肥而不腻的肥牛,弹弹的肉丸,脆脆的藕片,香香的豆腐……嘴里又开始分泌口水了。 被众多吃货们心心念念的海底捞,确实有打算在京城开店,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邬阑眼前先忙的却是报社。 自打她同书商刘家签了契约后,就开始了昏天黑地的忙碌,连着抚莱阁一众人同样不轻松。先是报社,因为京城要开一家,是以,各项筹备就要做在前面。 所谓‘力田不如逢年,善仕不如遇合资’,刘家之所以跟邬阑合作,也是看中她的经营模式和赚钱能力。两家合伙,其中刘家只入财股作为大财东,而不做具体经营;邬阑同样入财股,作为小财东,但需具体负责经营。刘家派遣一位大掌事,主要掌京城报社,而南方的报社依然由舒岱宗掌理。另外再设一名头掌,统理南北二京的报社,只是目前先由邬阑代理,等南北两位大掌事各自熟悉新业务后,再从中选出一位,代替邬阑作为报社头掌。 大掌事之下还设二掌事、三掌事,‘一掌理其全,余皆理其偏’,这就好比现代公司的总经理和部门经理一样。此外,邬阑同样将现代经营管理理念运用到报社经营管理中,除了部门的设置沿用了当下的掌事制度,另外还专门设置了财务部、人事部等。 至于利润分红,刘家和邬阑分别拿出一成股份的两分,凑成分红股池,给报社的主要掌事作为顶身股。这样,无论大小掌事还是伙计,只要对报社有贡献,皆可成为的股东,同样可以享受报社经营带来的红利。 有了掌事制度,自然有账目制度,旧时的记账一般只有‘旧管’、‘新收’、‘开除’及‘见在’四项,只是这样的记账只是记账,并不能有效的反映出经营状况,是以,邬阑依然采用了复式记账法去重新建立报社的账务制度。 如此一来,不仅舒岱宗要忙碌起来,连二位专管财务的姑姑也有诸多事情要做,如今的抚莱阁犹如上了发条的机器,一旦运转起来,就再也停不下来。众人每日虽然忙忙碌碌,但心里都很踏实,就算再累,也都甘之如饴,多一份事做,心里就都一份期盼。 之前被砸的报社业已修缮完毕,而且多亏刘家带来了无锡华氏的铜活字,其实金属活字印刷在当下已经很普及,只是用于报刊印刷的较少,但朝廷的邸报早已是木活字印刷了。如果按时间推算,如今欧洲应该已经有了铅合金活字,这自然又比铜活字更方便,就是不知当下可有铅合金活字? “华师傅,你可听说过铅活字啊?” 这华家师傅看着邬阑,认真道:“听过,弘治年间在常州就有了,只是当时还是铜印本多,铅印本倒没有流传下来。” 邬阑诧异,道:“真有铅活字啊?” 华师傅嘿嘿一笑,道:“自然有,那常州人是用铅铜为活字,排版确实巧便,而且排版时的讹谬更易更正。” “那您知道哪里可以得到这铅活字版?” 华师傅摇摇头,道:“只可惜当时没有印版留下来,所以东家要问我哪里可以得到,在下确实不知。” “哦~,这样啊,”邬阑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又问:“那华师傅可听说过印刷机?” “据说离咱大明很远的欧罗巴,有一种机子,就像东家说的什么印刷机,用的是什么凸版印刷,其实就是咱的活字印刷。不过……那都是传说,也不知真假?如果真有一台这样的机子,在下倒是有兴趣研究研究。” “呀~!”邬阑眼睛一亮,暗忖道,如果是据说,那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倒是可以打听打听,假如有机会的话。 印板有了,报社很快又恢复了业务,紧接着就出了一期加刊,这期报纸并不卖钱,而是免费赠送给读者看。一则告知读者报纸又重新出刊,二则打了整整一版的广而告之,为即将在京城出刊的报纸打广告。 而舒岱宗也将带着使命去往京城,协助刘家筹建京城的报社,以便顺利展开业务,再帮助招纳、培训报社相关的记者、编辑等人。此时的他,无论精神面貌还是为人处事,更为沉稳老练,与几个月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他也始终记得临行前,邬阑对他说的话, “叔,如今你虽是南方报社的大掌事,一旦京城的报社开张,那势必南北报社会形成竞争。虽然并不影响我们与刘家的合作关系,但我希望将来报社的头掌是由咱们南方报社来担任!而不是被北方报社抢了咱的势头。” 舒岱宗听了心里早已跃跃欲试,似乎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姑娘放心,京城一行,叔定当全力以赴,完成你交代的工作。至于竞争,叔可是信心满满,定不输那京城报社!至于那头掌之位,叔就没想过要其他人来当!” “哈哈~,说的好!”邬阑笑赞,又道:“此去一别,再见估计已是炎炎夏日,叔与小弟此行一定要保重身体,注意安全!那时回来,再与两位庆功!” 舒岱宗微微一笑,自信十足,道:“定不负姑娘嘱托!” 这厢舒岱宗即将启程赴京,而刘家公子已早于他回到了京城刘家,只是还没歇口气又去了他的大伯家,工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刘一焜的府上。 一路上刘瑾都在暗暗思忖,大伯这时急着叫他来有何事?难不成朝堂之上又有什么……发生? 刘府书房, 一般文人的书房也是他们的茶寮,用以诵读之余的消遣、会客,所谓‘左图右史,茗碗熏炉’是也。 刘一焜此时泡了一壶茶,刘瑾进来时,闻到茶香便知是建州先春,他笑了笑,打趣道:“大伯,今儿知道侄儿要来,便先泡了好茶,这叫侄儿怎么好意思?来的时候匆忙也没备啥礼啊。” 刘一焜嘿嘿一笑,道:“臭小子,再耍贫嘴当心老夫真要叫你备礼了啊!” “呵呵呵~,侄儿给大伯送礼那也是应该的啊。” 刘一焜品了一口茶,一脸陶醉,悠悠然脱口吟道:“人生最乐事,无如寒夜读书,拥炉秉烛,兀然孤寂,清思彻入骨。久坐,佐一瓯茗,神气宜益佳!” 刘瑾忍不住又笑道:“大伯说的是!侄儿受教了。” 刘一焜眼睛一瞪,佯怒道:“呔!臭小子,没得糟蹋了老夫道好茶!”语气一顿转了话音,又道:“好了,说正事了,你先说说那什么报社如何了吧。” 刘瑾遂收起嬉笑,沉吟片刻,理了一下思路,便将与邬阑合办报社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刘一焜仔仔细细听完,半晌,都不说一句话,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 许久,他才开口问道:“这位邬家姑娘果真是那邬家的孩子?” “应该没有疑问,那赵四可是亲口承认邬姑娘是他表妹,他的表姨母正是邬姑娘的生母。而且据侄儿打听来的消息,虽不确切,但也八九不离十,邬姑娘就是当初的萧家女同邬侯爷所生,只是……” “只是什么?” 刘瑾面露疑惑,又道:“只是这邬姑娘似乎命运多舛,而且并不记得以前的事,是以很难查到她是怎么出现在京城的,后来又被她生母的嬷嬷找到,并带回了萧家老宅。” ‘照你这么说,这姑娘还真是身世成谜,除非她自己想起来?” “话是那么说,侄儿也是见过邬侯爷几面,这邬姑娘跟侯爷倒是有六七分像呢。” “先不管她是不是邬家的孩子,如今你既同她合开了报社,就好好做,如今京城不太平,至于别的还是少参合吧。” 刘瑾眉头一皱,疑道:“不太平?是朝堂上又有什么事?” 刘一焜轻叹一声,道:“皇上要拿内阁说事,可不就有事?如今你伯父我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什么错,被别人逮住机会。” “怎会这样?难道皇上不想再忍下去了?” “迟早的事,如今动手只说明皇上已有了十足把握,只是李大人身居首辅多年,也不是说动能动的,就如嘉靖朝的严嵩父子一样,哪那么轻而易举啊。” 刘瑾一双眉毛拧成一团,道:“那春闱延期跟这有关吗?” 68 再提身世 刘一焜又品了一口茶,看着自己的侄儿,发出一声谓叹,道:“皇上正值壮年,年富力强又胸怀大志,看来我们这些老家伙真的该让出位置喽~!” 刘瑾一听皱了眉,又问:“伯父为何这样说?难道真与这次春闱有关?皇上推迟春闱不会是因为武举吧?” “切~,你小子倒是看的明白,”刘一焜揶揄一声,又道:“去年常国公就上提本建议将武举由秋季恢复为每年四月举行,并增加新的科目考核,之后皇上故意留中不发,就是想看看朝中反应,再就放任司礼监同内阁明争暗夺,皇上这么做自然是想牵制内阁,不让内阁太多干预改革。此次文举让位武举,看似不可思议,事实上也是内阁稍稍让了一步,避其锐气。” 刘瑾纳罕,道:“皇上是要开始重视武官了吗?” “我朝自来武左文右,而且武官世袭又积弊颇深,再加上边防、倭乱,如今又有海盗,改革早已势在必行。皇上重视武举,希望通过武举选拔有用之才,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恐怕首辅大人及众多文臣,并不愿意……” 刘瑾面露担忧,道:“如今朝堂多事,伯父您又是内阁辅臣,会不会……”受牵连? 刘一焜笑了一声,道:“放心,你伯父如今还能应付;倒是你,虽说如今你走商贾之道,但平日里结交什么人,或做什么决定拿不定主意的,最好多问问你爹或者我,千万别自作主张。” “那此次报社之事……” 刘一焜又嘿嘿一笑,眼里带出一丝兴味,道:“这位邬姑娘,老夫光在皇上那都听过不止一次提起。” “哦~?”刘瑾睁着眼睛,惊讶道:“这是为何?” “去年的灵岩寺辩论,前些时候那三法司会审的案子,还有最近那篇论商税的文章,皇上可都清清楚楚。还有福王爷,似乎对这位邬姑娘特别推崇,光老夫见着就有好几回向皇上提起。” “那……皇上又是什么态度?” “皇上自然不会明说,不过据老夫了解,皇上常看那什么《商业期刊》,有些文章还会拿到朝堂上去讨论一番。” 刘瑾若有所思,道:“伯父的意思,让侄儿好生经营这报社,说不定对咱刘家还是一桩好事?” “唔……你心里有数就行,总之记住刚才说的,拿不定主意千万别擅作主张,多问,知道吗?” “侄儿明白了。” “还有,谢家这次……就让你爹去,你就先呆在京城,把报社的事理顺了再说其他。” “是~对了伯父,您说皇上对谢家,又是什么态度?” 刘一焜一瞪眼,叱道:“你小子,何时胆子这么大了,敢妄议皇家的事?” 刘瑾嘻嘻一笑,道:“这不是听了个八卦嘛,说皇上有意赐婚曹家公子,说的就是谢家嫡女,这不好奇嘛?” 刘一焜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道:“怎么?你看上那谢家姑娘了?” 刘瑾连忙摇头,道:“怎么会!那位谢姑娘侄儿可要不起,好倒是好看,但主要是不实用!就是找也得找邬家姑娘这种厉害的啊。” “哈哈~,”刘一焜不禁乐了,又道:“算你有见识,你伯娘和你娘都是厉害的,往后你找就比着她两来找就行了,不过……这事不你娘在操心嘛?” “唔……”刘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刘一焜心下好笑,又道:“等我给你伯娘说说,让她去劝劝你娘,怎么也得考虑考虑你的想法吧?”他忍住笑容,但嘴角已翘了起来,连忙又饮了一口茶。 少顷,又道:“至于皇上对谢家,倒没看出有什么不同,毕竟也是皇上的外家。而且谢家对朝堂上的影响有限,只要谢家不反,荣华富贵是肯定的。但要说赐婚,这恐怕是谢家的一厢情愿,皇上虽然看中曹家,但也不会给任何人任何机会来威胁到自己,哪怕是潜在的威胁。” 刘瑾了然,道:“侄儿明白了。” 而与此同时在紫禁城内,乾清宫, 懋勤殿书房里,福亲王朱伯钰同圣上也谈起了邬阑,那日在露兄茶楼做的慷慨陈词,不过几日时间,那日在露兄阆苑到场的所有人及每人所说的话无不详尽的一一呈现在皇上那张御书案上。 福亲王此时正暗暗吐槽,你说你这丫头,成天说些着莫名其妙的话,皇上问我,我又问谁切? “福王,你说说吧,这‘海权’一词该怎么解释?” “呃……臣理解的意思就是,咱大明周围的海,包括海里的岛屿也是属于咱大明的。” “福王可听过这句话?是何人所说?” “呃……禀皇上,臣没听说过。” “堂堂亲王都没听过的话,这丫头是怎么知道的?” “呃……可能是她梦里梦见的?” “朕记得当初灵岩寺的辩论上,这丫头也说过类似的话?” “呃……这丫头常说她会在梦里想起一些什么事……难不成真是梦里有高人指点?” 皇上看着福王,半晌无语,一时间书房安静下来,福王站在皇上下首,只觉周身不舒服,微微动了一下身子,这时皇上又开口道, “听说这丫头是邬家的姑娘?” 皇上突然开口,福王冷不丁吓一跳,缓了一缓,才回:“呃~是,这事孙福海不是去查了……” “东阳,叫孙福海进来,”不等福王说完,皇上便吩咐了身边的李东阳。 李东阳一颔首,道:“微臣遵旨,”说罢便退了出去。 不消一盏茶功夫,锦衣卫指挥使孙富海便来到了书房内,叩首拜礼之后,皇上道:“孙爱卿,平身吧。” 孙富海谢过皇上之后起身,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你查的那邬家丫头,如今怎样了?”皇上问道。 孙富海听了很快理了一遍思路,然后禀道:“这邬姑娘确实是邬侯爷的嫡出,只是出生没多久便失了踪,而萧家青娘,就是侯爷的原配那时已经去世。后来微臣随着耶稣会这条线索查,呃……虽然并无确切证据,但微臣可以肯定,这邬姑娘并不在咱大明境内被扶养长大。” “哦?何以见得?”皇上听了有些惊讶,福王爷同样瞪大了眼睛。 “那弗朗西斯因耶稣会的事情后来去了澳门,而时间正好是在萧青娘去世不久。” 皇上皱了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丫头有可能是萧青娘托付给了弗朗西斯,可后来他又去了澳门,就把这丫头一并带去了?” 孙富海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只是现在还没有确切证据,如果是在大明境内,不可能连蛛丝马迹都没有,而且这邬姑娘又不记得前尘往事,否则锦衣卫也不会现在还查不出来。” “唔……”皇上沉吟半晌,问道:“邬琮海知道这事吗?” “想必现在侯爷已知……”孙富海答道。 “呵~,这侯爷还真是,倒是坐享其成啊!”福王调侃道。 皇上又沉声吩咐:“这还不行,去查耶稣会,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孙福海躬身一拜,道:“微臣遵旨!” 孙富海退下了老半天,皇上依旧微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福王见状,又问:“皇上,不会想把这丫头招到宫里来吧?其实,招进来也行,这丫头好玩着呢,臣估计那邬琮海都想不到,他这遗珠是这样性子的,比她那个萧家的娘还闹腾……” “呵呵~,”皇上不禁一笑,对于福王的问题,他并没有说是或者不是,只是问道:“福王,朕这会儿要去望看母后,你随朕一起吗?” 半个时辰后,两顶大轿已出了乾清门,走在宫道上,前后簇拥着不下几十人的仪仗。其中一顶是皇上乘的红板轿,另一顶则是亲王的棕顶方轿,正是向着慈宁宫方向去。 此时是春天,京城还尚有一些寒冷,风也吹的劲,而同样是春天的南方,虽然也是倒春寒,可还是比京城舒适多了。 六合县的抚莱阁,这两天尤其忙碌,倒是不觉一丝寒冷,反而热气腾腾。而福王爷口中那个闹腾的邬家丫头,此时脑子里也正想着一个点子。 报社临时提了总编任大掌事,是以报社的工作还算井井有条,还有华家师傅在,报纸的刊印得以顺利进行。只是,邬阑总是嫌消息传递的太慢,别的地方就不说了,这南北两京之间,最快都要五日左右,新闻过来都成了旧闻,怎么才能提高传递效率呢? 不过考虑到技术问题,也不可能要求向现代那样,难不成还搞飞鸽传书?再者,驿传都是朝廷经营的,也没听说有私人参合,急递铺倒是可以昼夜不停的传送,就跟杨贵妃想吃荔枝一样,三日人马不歇,只是这样本钱也太高了。 挠破头都想不到再好的办法,只得去信给舒岱宗,让他再问问刘家的意思。 报社的事本是意料之外的,但也耽误了那么长的时间,好在也能赶到春山小馆开张以前处理好。邬阑去过几次春山小馆,那位置确实不错,正是处在闹市区,这里不光餐饮业形成了规模,商业娱乐人气也挺旺。 邬阑早就在考虑将春山小馆经营成连锁店模式,往后的火锅店都要以连锁方式开,既然要连锁,势必要标准化,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就是供应链如何管理,运营如何做,服务如何做等等,太多问题要处理解决。 “哎~!”邬阑叹了一口气,太多问题要解决,又没有现成的可以借鉴,真是头痛! 69 京城报馆 “俗话说,饭得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邬阑口中兀自嘟囔,饭倒是可以一口口吃,这路要是一步步的走,得走到猴年马月啊?供应链~供应链,能就地取材最好,如果不能……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物流问题啊,”邬阑骚骚脑袋,一脸的烦恼。没有一个好的解决办法,再多的设想都是空的,古代又不可能像现代,高铁时速能达三百五十公里,这里一天能走三百五十里都是不错的了。 “古代要干个事业真是难啊,开个连锁火锅都得先考虑基建问题!我有这么大能耐嘛?” 邬阑还在吐槽,只是光吐槽也没用,不如先找地图瞧瞧。地图?这里叫地图吗?问题是找谁要地图?这玩意恐怕不是一般人能看的吧? 邬阑脑子还尚有一连串问题及代解答,而舒岱宗已经快到京师了。 轻装前行,当然骑马为先,一天之中除了晚间休息,大部分时间都在骑行。舒岱宗久不骑马,但技术还在,所以适应了一天也就熟悉了,舒小弟的骑术倒是比他爹好,而且年轻气盛,又是头次出门,一路上都嫌他爹骑的慢,是以一个劲儿在催。 南北两京之间的道路也顺畅,没什么阻碍,也不过三天时间,他俩已到了永定门外。 两人办妥了手续,换好了路引,又歇了一晚,第二天便直往内城方向去。京城的报馆选在了宣武门外的贾家胡同,这一带的会馆、商铺、茶肆、酒楼密集,是获取新闻的最佳场所。而且贾家胡同离六科也不太远,南方各省的驻京提塘报房也多设在这一带,朝廷的消息通过六科也可以很快到达提塘报房。 报馆是一座二进四合院,不大,但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条件已算是很好。前院规划为报馆的事业部,皆是比照南方报社的划分来安排各部;后院是报纸刊印作坊,此时里面已有伙计在忙碌;小院的后罩房则做为伙计店官的居所;包括印刷所需的纸张、工具、油墨及活字等也早已准备到位。 舒岱宗和小弟就在后罩房的居所安顿下来,两人稍做休整,便去了院子里。先粗粗看了一圈,看后,舒岱宗不禁连连点头,心想,这刘家做事果然雷厉风行,不过很短时间报馆已初具规模了,如今只差编辑、采写等人,想来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报纸了。 负责京城报馆的大掌事是一四十来岁的老秀才,瘦削微黑的面庞,一双不大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下巴一缕山羊胡子,说起话来总是一翘一翘,显得颇为滑稽,但说话却很有趣。舒岱宗与他颇有些一见如故,可能曾经的经历相似,言语间甚为投机。 “舒老弟,今日你也看了报馆,觉得同你南方报社比,如何?” “我看这报馆不错,如今也只差编辑和新闻采写,就不知柯先生是怎么安排这些人手?” “舒老弟,这些人手大东家自然都找好了,只等你来之后安排学习,想来应该很快就能上手。不满你说,大东家已经研究南方报社许久了,也算是摸的很透,只是在赚钱方面恐怕还及不上南方报社。是以我等京城报馆的人也要向你虚心请教啊,尤其是经营报社的法子。” “呵呵~,那都是小东家聪慧!她也常说,无论做哪行都是需要靠脑子来挣钱,这样才永远不会被取代。”舒岱宗听了他的话不禁心头得意,咱姑娘的脑子那是没得说!你刘家再大再有本事不也比不上咱姑娘挣钱的本事吗? 柯秀才一听也连连点头,道:“老弟,你这话说的是!就好比那用手做事的就是比不上用脑做事的。” “没错,是这个理。”舒岱宗赞道。 两人攀谈不过盏茶功夫,舒岱宗已大致了解了状况,接下来自然按照姑娘的规划去推进工作。他与小弟忙碌至晚间,二人用过晚膳,正准备歇息下来,报馆的伙计又送来一封急信,舒岱宗连忙拆开来看,原来是邬阑写的信。 他拿着信看了半天,又思索了半天,末了还找出随身携带的南北两京的舆图,又研究了半天,这几个半天下来,时辰已到了亥时。舒小弟已经睡了一觉醒来,见老爹还在看信,心下奇怪,便问道:“爹,你看啥呢看那么久?” 舒岱宗愣怔了半天,才回头看着他,喃喃道:“咱姑娘这脑子还真是……与众不同!别人从来没想过问题,她就能一下给想出来,而且还都非常在理!你爹我脑子也不差呀,怎么就没姑娘那想法?怪不得姑娘能挣钱,你爹要是又姑娘一半的能耐,早就成富户了。” “切~!”舒小弟对于他爹半夜说胡话相当不屑,道:“爹,你也别自怨自哀了,咱姐那脑子,你是比不上了,很多人都比不上!所以就不用想那么多了,快些睡吧,明儿事还多呢。” 舒岱宗摇摇头,道:“不行,还不能睡,这事我得想明白喽,明儿才好找刘公子说。” 舒小弟白他一眼,道:“那就随你吧,我可要睡了。” “你快睡吧,我再琢磨琢磨……” 对于舒小弟来说,这京城第一夜,竟是一夜好眠,他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早早起来,发现他爹已经不在屋中,洗漱完毕就去了饭堂,又见他爹已用完了早膳准备出门,舒小弟不禁奇道:“爹,你又不是官,这会儿就出去?难不成还去上朝?” 舒岱宗瞪他一眼,道:“少乱说话,你以为这是家里?这是天子脚下!当心锦衣卫找上你!” 舒小弟缩缩脖子,道:“得得得~,我不乱说了,那您这是去哪啊?” “你爹得先去这一带的提塘报房去转转,再去书市看看,然后再约刘公子谈姑娘吩咐的事。今儿得很晚才回,你自己找事做吧,记住,别惹事!别出去乱跑!” “知道了,爹!那您就早去早回吧。” 嘱咐完舒小弟,舒岱宗便出了门,清晨还是非常寒冷,他才出门就忍不住冷的一哆嗦,这才赶紧钻进马车。此时街上已有不少行人和马车经过,空气中还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只是舒岱宗并没有留意这些,他脑海里盘算的都是今日要做的事,要说的话…… 春天的京城,一天之中,感受各有不同,清晨还特别寒冷,待到日出,便不那么冷了,阳光照在身上反而暖意融融。午后的阳光又特别刺眼,再加上风卷起地上的沙尘,假如一时迷了眼睛,半天都睁不开。 才从提塘报房转出来,舒岱宗坐着马车去了城隍庙,而后又从城隍庙书市到了大明门外的棋盘街。京城鬻书有三地,东西各有一处,东为灯市,西为城隍庙,还有一处便是棋盘街这里。而刻书则多在宣武门内的铁匠胡同及西河沿附近,只是无论鬻书还是刻书,京城皆不及江南。 逛了一圈,舒岱宗大体有了印象,下了马车,抬头瞧去,竟被阳光晃着了眼睛,此时午后,阳光猛烈,他缓了好一阵才复又睁眼,而前方正是刘家的建阳书局。 一炷香后,舒岱宗同刘瑾已在书局二楼的一间屋内,这间屋平时便是会客谈事之地。这两人之前就已熟悉,是以也没怎么寒暄便直接进入正题。 待舒岱宗将邬阑书信的内容说与刘瑾之后,刘瑾眉头蹙成一团,半晌,他才开口道:“这不太可能实现!先不说驿传都是朝廷设置,民间商人如何参与?再说这驿递之弊由来已久,商人无权无势,又如何去管?” 舒岱宗思索片刻,回道:“那在下就借用姑娘常用的词来说一说看法,驿递之所以积弊犹深究其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是制度,二是钱。没有制度约束,自然法令废弛;没有钱,更是一事无成。要在下说,其实两点都可归为一点,就是钱的问题。” “那你说说,为何都是钱的问题?” 舒岱宗微微一笑,道:“姑娘常说,这世上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好比驿递每年靠朝廷出钱供养,自身没有造血机能,最终必然弊病丛生。反过来说,假如驿递按照逐利的方式去运作,自身能赚钱,盈利,那么所谓的弊病将不复存在。” 刘瑾不解,又问:“驿递不花钱都是好的了,又如何能赚钱盈利?” “如果以目前的方式运作,自然赚不了钱,刘家不是经营的有民信局吗?按照民信局方式,允许民间付邮资寄信,以及包裹,这样不就可以赚钱了吗?” 刘瑾一听笑了一声,又道:“听上去挺好,但这驿递是为朝廷公务所用,又怎能掺合民间的事?” “即使民用也不妨碍朝廷公务所用啊?反而能提高驿递的使用效率!” “呵呵,这都是你家姑娘说的新鲜词吧?” “哈哈~确实!刘公子不觉得说的很准确?” “哼……”刘瑾似有不屑,但又问道:“寄信倒是能理解,这包裹又是怎么个寄法?本公子还从未听说过。” “规定斤两,十斤以下的包裹、物品可以像寄信的方式付资邮递,而且可以选择时日到达,时日长则邮资便宜,时日短则邮资贵,信亦如此,按时长收取不同资费。” 刘瑾听后沉默半晌,道:“好吧,本公子承认,这主意还不错……” 70 笨鸟驿站 刘瑾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茶,这茶正是伯父钟爱的建州先春,茶香已完全溶于茶汤里,含在口中,有一种奇妙的‘化感’,缓缓吞下茶汤,那种奇妙的感觉竟从里到外散发出来,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舒服。 “嗳……”刘瑾长长舒了一口气,道:“关于邮递包裹,不知你有没想过,就是耗时。好比马车拉货,轻车每日七十里,重车每日五十里,假如从顺天府到保定府,那么光路上就需耗时五日以上,别说更远的地方了。” 舒岱宗笑了笑,道:“刘公子只提了拉货的耗时,就没想到递送信件的耗时?老话说‘府到府,三百五’,如今最快的驿递为日行四百里,正好是府到府的距离,如果军情传递则更快。这恰巧是付资时可以拉开的差距,想快些就多付钱,不需要很快的,资费就便宜,府到府的距离走个五六日也无妨;如果想像传递军情那样快速,就再付更多的钱,通过不同档次的资费,来满足不同人的需求,这不是很合理吗?再说了,以如今道路的条件及马匹的条件,就是日行六百里恐怕也不会有太多问题吧?” “呃……这法子固然好,只是,本公子还是有些不明白,好比日行四百里,那是在轻装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如果马匹负重,不可能达到日行四百里吧?” “这确实是需要仔细考虑的,所以姑娘想的主意就是,在重量与速度间找到一个平衡点。呃……比如拉货,为了速度快,马车就无需装太多的货物,如果不要求快的,就重车好了。况且跑一趟来回都能拉货啊,这不就是双份的钱?所以您算算,这一点都不亏。” “所以说邮递的包裹不超过十斤,就是为了好计算轻车重车?” “道理是这样的,”舒岱宗回道。 刘瑾端坐在那里,双眸微垂,手指还轻轻敲击着桌面,似乎在细细盘算舒岱宗刚才的一番话。 而舒岱宗看刘瑾如老僧入定一般,如此过了一炷香时间,又听他问起:“同朝廷合作,从未有过先例,先不说可不可能实现,就说如何能使朝廷和商人双方都能满意?” 舒岱宗想了想,道:“不如以入股方式?朝廷占股五成一,商人占股四成九;朝廷在制度上保障驿递正常运行,商人负责具体运营。” 刘瑾奇道:“为何是五成一和四成九?” “这样可以保证朝廷是绝对大股东,无论多少商人参与入股,始终不会超过四成九;而且,照姑娘的意思,最好多几家商人参与,或者以股权竞拍的方式,按出资多寡拥有不等股份。” “引入商人的资本来经营驿递,这法子听起来不错,只是本公子刚才也说过,驿递之弊由来以久,如此又如何保证商人的利益不受权势的侵害?” “刘公子,姑娘常说要换一种思考方式,在下觉得这话着实在理,为啥?您想想,积弊一为驿递之役,如今改为站银;二为贡使、官吏的滥权,二者皆来自朝廷。如果朝廷做为大股东,那就遵守商业经营的原则,颁布法令制度限制贡使官吏的滥权,否则不光是商人利益受损,朝廷同样会利益受损。” “那如何能避免利益受损?”刘瑾又问。 “各级衙门每岁即然收取站银,那就直接用于往来公务信件、递送使客、飞报军务等等的开支,而不是由驿递来开支这些费用。换句话说就是,要驿递寄信、接待,那就由衙门付费。” 刘瑾听了这番解释,心头明了,不禁笑道:“本公子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改变开支的方式,原先由朝廷拨给驿递来开支的费用改为有公务需求的衙门、官员自行来开支?” “这叫公费开支,官员只需在各自机构衙门领取公费,用于驿递的花销,同时驿递开具发票即可。” 刘瑾连忙又问道:“这发票又是什么?” “就是证明在驿递投递信件、住宿花销了多少钱,又或者凭此发票向所在机构衙门报帐领钱即可。” “哈哈~!这法子果然妙!”刘瑾不禁哈哈笑道:“这样一来,官职无论高低再无滥权的理由,驿递也可正常经营;而且,朝廷每年还可控制站银的征收,这样一来,说不定百姓也能减免部分赋役。” “还能避免驿官的贪污腐败。” 刘瑾笑眯眯的看着舒岱宗,问道:“这些都是邬姑娘想的?” “呵呵~,确实是姑娘的想法,在下只是将它完善了一下,这才同公子说的。” 刘瑾一挑眉,道:“本公子很好奇啊,一个姑娘家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公子有所不知,姑娘常告诉在下,其实方式方法是可以创新的,不必遵循守旧,要因时因势而变。好比驿递之事,只要将朝廷也变成既得利益者,那么一切立场、角度都会不同,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在下深以为然!” “好一个既得利益者!这话本公子记住了。” “如此一来,那在下就等公子的好消息?” “此等大事,本公子自然要好好琢磨琢磨,想来你家姑娘也是这个意思吧?既然找到本公子,那不就是希望我伯父出面?” “呃~是的。还有,姑娘还说既然公私合营,那就新取个名字比较好。” “嗯,也对,取个名字也好区别其他,那你姑娘取了什么名字?” “呃……叫笨鸟驿站。” “噗哧~!”刘瑾一下笑喷了出来,问道:“为何叫这个名字?” “姑娘说……笨鸟先飞?” “哈哈哈……”刘瑾大笑道。 舒岱宗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的汗,心道,姑娘诶~,这名字合适吗? 一番谈话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等舒岱宗从建阳书局出来,早已日薄西山,白日的暖意已经消散无踪,才从室内出来的他,又不禁冷的一哆嗦,于是赶紧跳上马车就朝宣武门赶去。 在舒岱宗走后,刘瑾也起身离开了书局,同样坐上了马车往城东仁寿坊去。 适景园是刘家在京城的宅邸,此园有三堂,左堂潘松数十株,右堂水池三四亩,中为射圃。有诗云:东平王家足乔木,中有老槐寒逾绿;拔地能穿十丈云,盘空却荫三重屋。这园可谓花团锦簇,雀鸣柳翠,殿堂宏丽,乃京城一大胜景,文人雅士犹爱此园。 进园顺西边游廊走,是一片花园式的庭院,有奇石假山,两旁种满花草林木,正房乃刘一焜书房,房前屋后杏树成行,每逢杏花盛开时,刘家都要办一场‘争春宴’,请上京城的文人雅士来作诗立赋,实为雅趣一桩,此宴倒也颇受京城文人的推崇。 时隔没几天,刘瑾又一次进了他大伯的书房,刘一焜见了他哼笑一声,道:“怎嘛,赶着给我送礼来了?” 刘瑾嘿嘿笑两声,道:“对不住伯父了,侄儿是直接从棋盘街赶来,没啥准备,本想着等老家的新茶到了,侄儿再专程送到您这里来,今儿就绕过侄儿这回吧。” 刘一焜看了他一眼,问道:“有事?” 刘瑾点点头,道:“确实有事跟伯父商量。” 刘一焜听了遂同他一起进了书房东次间,还是那日续话的茶寮里。两人也无需讲究什么,各自落座,而后刘一焜说道:“说吧,什么事?” 刘瑾想了一想,便将今日与舒岱宗书局谈话的内容原原本本的说与他听。刘一焜听完之后,一如那天一般久久没有出声,室内陷入一片安静。 西洋钟想起报时的声音,刘瑾回头看看,此刻正是戌时。 报时的声音刚刚落下,刘一焜便开口说道:“永嘉十三年,因驿递困乏导致军情传递变慢,当时倭奴破兴化府城,赍报人以驿马不时应付为由,延时四十日始得达京,后兵部上书力荐解法,‘则立法之弊,可验已故臣与户部尚书往复咨议,皆断以为,驿递钱粮复旧规,尽留本地方供应,而后可责其传报声息,不致误事此。所谓捐小利、存大体,计之得者也。后泰宗皇帝听从兵部意见,乃令严行各抚按官,责令该道从实查理,不许侵滥。如有坐视者,参奏,重处。” “只是,当时的改革也不过是一纸具文,还是失败告终。后亦有人道,驿传虽弊,亦不当轻议变法。如今你说提之法……不敢说能行,只少老夫看来,可以考虑。” “侄儿却是被那句话打动的:只要将朝廷变成既得利益者,那么一切立场、角度都会不同!” 刘一焜讶道:“说的好!此话也是那邬姑娘说的?” “没错!侄儿是这样想的,所谓在商言商,如果有人利用职务贪污滥权破坏驿递的正常运作,朝廷做为最大股东,岂不是最大的受害者?而且这法子最妙的是用商业方法去经营,不仅公私都能兼顾,还能赚取利润,这岂不是一举几得的好事吗?” “老夫如今想来,驿传改革之所以屡改屡败,恐怕就是没有想清楚到底谁是既得利益者。” “呵呵~那丫头还有一句话,叫什么……要运用经济杠杆去调整,而不是违背经济规律的人为干涉。” “这话看似明白,实际又不懂,那你说什么是经济规律?”刘一焜问道。 “侄儿想的就是,商人做买卖都是以赚取利润为目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是说人心所向,赚取利润不都是大家共同的目的吗?所以经济规律应该指的是人心所向。” “那伯父,如果,侄儿是说如果朝廷答应,那咱刘家……”可否参与? “唔……”刘一焜沉吟片刻,道:“只我刘家恐怕不现实,而且皇上也不会答应。” “那就联络各地商帮,包括我福建商帮共同来参与此事?” 刘一焜摇摇头,道:“如今说这还为时尚早,应当先想由谁来上这提本?这节骨眼你伯父我是不合适提的。” “侄儿猜伯父想让户部尚书古大人来吧?” “嘿~!你这小子,何时学的那么精?”刘一焜笑骂道。 71 懋勤殿议政 舒岱宗回到贾哥胡同的报馆时,已是酉时过半,洗漱一番后直接去了饭堂,匆匆扒了两口饭,又回到了房间,开始给邬阑写信。 信中,他一字不落的叙述了今日同刘瑾谈话的内容,然后又详细汇报了京城报馆的进展工作,以及对京城书市、提塘报房、大明门外书坊书肆的调查情况。末了,还提了一些朝廷的最新消息,及自己对时事的分析。 “京城内外一片平静,只是每日从提塘报房抄录来的邸钞来看,恐怕朝堂并不像表面这般平静。驿站之事,虽然刘公子言语间并未有明确表示,但余猜想,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来。余始终有种感觉,圣上定能赞同此事,如果按照姑娘的想法,让多一些商人参与,那刘家恐怕也占不了太多好处,是否会拖延此事,还尚不好说,不如姑娘去问问郝家的意见,或者隔壁曹家?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白了,这事不能只依靠刘家来推进,得多找几个渠道。 写完了信,舒岱宗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舒小弟,早就睡得四仰八叉。他无奈的笑了笑,眼底不禁流出一丝温情,脑子里又一闪念,是不是得给孩儿娘再写几句?于是他抽出一张新的信纸,又如往常一样,絮絮叨叨起来,满篇的字,其实都是废话,就是不知孩儿娘读了会不会生气? 一想到孩儿娘读到信时气鼓气涨的样子,舒岱宗禁不住嘴角又翘了起来,心想,孩他娘,如今家里就都靠你喽,等着为夫回去,给你带京城最时兴的头面! 果然在第三天,皇上就召了内阁及六部于懋勤殿议事,只有那相国大人却称病不来。明眼人自然知道个中原因,但大家都保持默契缄口不言,就当相国大人真的生病了。 “诸位爱卿,都说说意见吧,”皇上率先开口问道。 众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先开口,而皇上也不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这岕茶泡的时间刚刚好,茶汤下喉,早朝上积了一肚子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茶香消散了。 没等多久,还是兵部尚书齐泰先开了口:“微臣赞同这法子,无论和谁合作,只要能保证军情传递畅通,军需物资运输畅通,微臣就没意见。” 话音才落吏部尚书韩大人又开口道:“不妥!如何能保证?驿递是朝廷传达政令、飞报军情和沟通各方联系的重要途径,怎么能和民间邮递混为一谈?出了差错谁能担待?” 古大人听了直摇头,道:“韩大人,‘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这是国初制定的条例,如今多少年了?今非昔比,怎能还用国初的条例来限定当朝当下。驿递之弊已成顽疾,历朝都有人想破解之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得裁减驿站,如今驿递规模同国初相比已经缩减了很多,还能起到飞报军情的作用?顽疾不除,就是尾大不掉,必成大患。” “陛下,恕臣直言,”刘一焜向上首的皇上拱手一揖,道:“历朝对驿递的肃整,都只注重在驿递使用规范上,而非真正的治本。” “刘爱卿,那你说如何才是治本?”皇上问道。 “就拿万历朝的驿递改革来说,只是限制对驿力的需求,而不是提高驿递自身的供给,来缓解驿力不足,又如何是治本?这样只会矛盾越来越深,积弊越来越难以克服。治本首要,当是抛却‘非军国重事不给驿’的想法!” “刘阁老,你!”叶阁老听了当即跳起来,道:“祖宗之法不可违!国初定制的条例,国初尚能有效实行,为何到了现在不行?这完全就是人的问题,是人坏了才使法令废弛,你不去治人,却来治法!岂不舍本逐末?” 刘一焜冷笑一声,道:“叶阁老,别忘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驿递之疲,起于借关,借关之弊,起于立法太严!” “皇上,恕臣斗胆,”张大学士此时也道:“驿递之弊是要除,但此法不妥。臣不同意将驿递改革与贾事混为一谈,什么在商言商?难不成让朝廷也去经商?荒唐啊!” 皇上坐在金交椅上,浑身挺放松,茶盏里已添了两道水,虽说茶味不及头道,但听着阁臣们争来争去,还是有些惬意。看他们已经争的差不多,这才开口道:“古爱卿,既是你所提,而你是朕的钱袋子,不如你来算算这笔账。” 古大人听皇上点他,遂站出来,道:“我朝自设立驿传,朝廷虽有管理之职,但无管理之钱。各地驿所的建造、维护皆来自地方衙门临时筹措:或向上申请,或公帑之赢,再不济也是自辟财源、劝筹等等。是以各地的驿所参差不齐,有的华丽宏伟,有的简陋之极甚至荒废。而驿递的正常运营自然也离不开财力和物力,财力皆取之郡县,郡县之所给者,皆征之丁田。臣以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朝驿站大部分都建于国初,那时的赋税还是以征纳实物为主,是以凡驿所建造维护皆是就地取材,没有费用这一说,如今依然如此。至于驿所掺合贾事,也非鲜见,正德年间就有人利用驿所贩私盐,此种行径虽为官府和民间所不容,但事实上却是,时至今日驿递之公者十之二,而用之私者,十之八。” “虽然驿递的管理运营皆是来自郡县,以目前状况还能勉强维持下去,但也挡不住过往使者所求无度,其结果就是劳命伤财,越是如此,就越限制驿力,法令就越严苛,如此往复,积弊不但没有去除,反而越积越多,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照古大人说法,那么由朝廷拨钱直接管理,如此一来,问题不就迎刃而解?” “呵呵~!”古大人笑了一声,又道:“韩大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也不止驿递这一处。如今驿递依然能勉强维持下去,已是不错,朝廷自然要将钱用在更该用的地方。” “好了,”皇上此时开口打断了古大人的话,又道:“想必古爱卿的话诸位爱卿已经听明白了,今日议事就到此,待朝上再议。”说完,便结束了今日懋勤殿的小朝议。 舒岱宗的信也在三天后到了六合,这多亏了刘家的民信局,刘家在各地生意上往来信件都是由民信局专门邮递。邬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研究了许久,心中慢慢升起许多疑问。 邬阑暗自琢磨,这皇帝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如果按照前世历史上的真实明朝来看,这明朝就没几个像样的皇帝,有条件能当好皇帝的,却不想当;没条件当好皇帝的,至少在主观意识上是想当个好皇帝的,结果还把自己弄死了。这位又是个什么性子的?从之前三法司会审那案子来看,似乎很能抓住机会来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又或手段高明,能翻云覆雨?能轻而易举就挑起朝堂上的争斗,这份心计恐怕…… 那之前又说了那么多僭越的话,会不会他早就知道了……噢买嘎!自己怎么忘了明朝还有锦衣卫和东厂啊!这时代也有的吧? 邬阑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后怕,最后竟然脸色都变了,嘴唇也一个劲儿哆嗦。嬷嬷走过来看她脸色难看,倒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询问。 “姑娘这是咋了?哪里不舒服?” 半晌,邬阑才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没有不舒服,就是吓着了……” 嬷嬷一听哑然失笑,道:“姑娘还有吓着的时候?是什么吓着姑娘了?” “自己……自己吓着自己了。”邬阑苦着一张脸答道。 “噗哧~!”嬷嬷那口气没憋住,笑喷了,又觉得不太好,连忙忍住,好容易忍住了,才道:“姑娘还能被自己吓着,厉害呀~算不算是姑娘的独门秘籍?” 邬阑看着嬷嬷,无语~!心道,本先知的心事,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哎~,真是低处不胜寒呐! 嬷嬷逗趣了半天,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收起嬉笑对邬阑道:“春山小馆那边,宋姑姑带话来说请你去一趟。” “又有什么事了?” 嬷嬷轻哼一声,道:“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为了记账的事呗,那郝公子找的账房先生一天到晚都牛逼哄哄的,嫌这不对那错了,总之就没有对的时候,这样的账房我都敬谢不敏!真是的,本来就够忙的,还净添乱。” 邬阑歪头想了想,道:“记账需要统一起来,不能一个地方一种记法,将来生意大了,会出麻烦的。既然这样,那我就去一趟吧。” 半个时辰后,邬阑出现在春山小馆,郝大壮竟然也在。她再瞧两位账房,宋姑姑和富先生,果然如乌眼鸡似的…… 而与此同时的京城刘家,刘一焜的书房, 刘瑾已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刘一焜才从宫里回来,浦一到家,只吩咐了下人将晚膳端进书房,然后两人匆匆吃了饭。 饭后,两人又进到书房内的茶寮,开始密谈。 “伯父,皇上的意思如何?”刘瑾有些急不可待。 刘一焜眼睛一瞪,道:“急啥!”旋即,又道:“此事还需经过大朝议,所以还早;不过,听皇上那口气,这事我看十有八九能成!” 刘瑾听了脸上一喜,道:“那是不是咱们可以提前一步准备了?” 72 游说江家 刘一焜沉吟半晌,似乎下了决心一般,道:“我即刻修书一封给你父亲,会详细说明此事。你呢,明日安排去一趟崇兴寺胡同的福建总会,带上我的名刺找到会长,与他说一说。记住!不可大张旗鼓,会长本来也是我的好友,你就当谒见长辈一般。” 刘瑾郑重点头,道:“是,侄儿明白!” “还有……”刘一焜说了两字,就顿住。 “伯父,还有什么?”刘瑾连忙问道。 “明日既然你要去宣武门外,办完了事不如再去报馆看看,顺便再同舒家人聊聊……” 刘瑾微微蹙眉,露出思索神情,道:“看他是否还有没说到的?” “这尺度你把握好喽,别把关系搞僵了。”刘一焜嘱咐道。 翌日, 刘瑾坐上马车便去了宣武门外,而在南方的邬阑,同样坐上了马车去了灵岩山脚两淮总商江家的大宅。她为何去了江家?这还得从昨天春山小馆说起。 昨日邬阑到了春山小馆,赫然见郝大壮竟悠悠然的坐在馆中搭的露天戏台上,一旁还有小厮端茶递毛巾伺候着。 这春山小馆是矩形重檐结构的小楼,占地面积并不大,小楼下面为廊,临街砌墙,墙上开有窗户;上面为阁,四面开窗,前后楹廊用窗户,两旁用板窗。中间为四方天井,正中正好搭了一座戏台,戏台面向楼阁,背面是山石池,水引自活水,这种叠山理水合二为一的方式,在不大的空间里由显得自然之趣。 戏台下是就餐区域,已摆了不少桌椅,而两位账房则是一坐一站,桌上放了一堆账簿,两人却是谁也不理谁。 邬阑见此情景,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那郝大壮坐在上面好整以暇,犹如看戏一般。只是位置却是颠倒了,也不知是他看别人,还是别人看他。 郝大壮一瞭眼,正好瞧见邬阑进来,于是嘿嘿两声,道:“呦~东家,您可算来了。” 宋姑姑一见邬阑来了,立马有了底气,连忙跑上来,也不等邬阑发话就开始数落那富先生。邬阑又不好阻止,只有硬着头皮听完宋姑姑的控诉,而后又询问富先生。 “富先生,您说说不同意的原因吧?” 其实两人不过就是在记账方面产生了分歧,宋姑姑一开始就接触的复式记账法,自然先入为主,而富先生是老账房,用的是时下民间商人最为流行的龙门账记账法。 富先生脸色很难看,明显不渝,但也耐着性子说了原因,然后就想看看这位年纪轻轻的姑娘怎么处理。其实郝大壮也有这种想法,毕竟合伙做生意,账是很重要的一环。 听完两人各自说了原因,邬阑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好好解释了一番。 “我所采用复式记账法是来自意大利的一位精通算学的先生发明的,所谓殊途同归,无论是我的记账法还是您的龙门账,其道理都是相同的。我举例来说,龙门账把全部账目分为进、缴、存、该,进就是收入,缴就是花费,存可以理解为全部资产,该相当于负债,遵循的就是有来比有去,来去必相等的规则。而我的复式记账,大致也是这样分类,只是类目下又有细分,依据的是资产等于负债加上所有权益之和,主要反映的资金流动的状况。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随时掌握经营状况,而且资金的来龙去脉都一清二楚。它同样也遵循了账目间要平衡的规则,所以,您瞧,说一道万,这两种记账法根本就是殊途同归,达到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富先生听了邬阑的一番解释,脸色倒缓和许多,道:“东家这么解释,老朽就清楚多了,既然都差不多,为何东家偏用复式记账法?而不用龙门账?” “富先生这个问题很好,我为何用复式记账,一是因为咱这是饮食铺子,食材货物保存期短,耗损大,而且无法量化,是以成本控制极为重要;比如一份菜肴如何计算它的成本和利润?比如咱们如何制定菜谱才合理?一份菜肴又该怎么定价?厨房的物料领用和使用,又该如何核算?这些都不是简单的列几项账目就能解决的。” “还有如何分析哪些菜肴大受欢迎,哪些反而是不受欢迎,这些都需要我们通过账本来反映出来。再一个原因,如今虽然只有两家店,但是将来会有许多家,不可能每家店都用一种记账方式,所以账目必须统一。” 富先生听完邬阑的话,已完全没了刚才的不渝,道:“东家就是东家,这样一说,老朽就完全明白了,不像有些人!老朽自然不是那不会变通的人,对于从没接触的记账法,老朽也是愿意学习讨教的。” 邬阑笑道:“富先生这样想很好,咱这账目其实很好掌握,一学就懂。好比那些数字,不外乎就是为了让记账更为便捷,账本一目了然,同传统的记账方式也就这一点小变化,那传统的账本看久了脑袋疼啊,又费眼睛,格式太复杂!” “哈哈,东家您不说还不觉得,但是同抚莱阁的账本一比较,还真有那么一点!”富先生不禁笑了起来。 “东家也请放心,如今老朽完全明白了,定当好好学学这复式记账法。” “好~!”邬阑满意的点点头,见问题解决得差不多了,又对戏台上坐着的郝大壮说道:“郝大东家,账本问题解决了,您可还满意?” 郝大壮呵呵一笑,两手一拱,道:“邬姑娘一出手,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既然这事儿解决了,那我就有事了……” 是夜, 郝大壮同他老爹又一次来到了灵岩山脚的江家宅子,第二天,邬阑也来到了这一片风光秀丽的地方。 出门迎接的是江大用的小女,江朱筠,邬阑一见,呀~这不就是赏花宴上仗义执言的那位姑娘吗?于是惊喜道:“原来是你呀!” 江朱筠也笑嘻嘻的说道:“早就想去找你了,只是爹爹说你一直很忙,不让我去烦你呢。” “嗨~哪有烦?本来早就该来谢谢你的,最近确实太忙了,都忙的忘了我是谁了。”邬阑这话倒也不是推辞,自正月后确实还没怎么歇息过。 江朱筠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道:“知道你忙,朱筠可没怪你,今日你能来就很高兴了,而且朱筠也给爹爹说了,一会儿你说完了话,再来找你玩儿。” 邬阑也笑道:“好啊,那就等会咱再聊。” 玉泓馆, 郝老爷父子俩,同两淮总商江大用已经坐在那里等她来到,邬阑同几人见过礼之后,也没有太多寒暄,便直接说起了正事,也就是昨日同郝大壮说到的投资驿递的事。 “邬姑娘,老夫想听听你对这事的看法,”江大用问邬阑。 邬阑想了想,遂道:“起因是我同建瓯刘家合伙准备在京城开报馆,您要知道,报馆主要靠的还是消息,但是无奈两京之间消息传递太不顺畅,京城的新闻到了这里恐怕都成了旧闻,于以我就想该怎么提高长距离的消息传递?这才想到了驿递,后来又听闻刘家自己办了民信局,这不就灵机一动,想到既然能送信,那包裹不也可以送嘛?所以就给我报社的掌事去了信,让他找到刘家,告诉他们我的想法。” 江大用微微点头,赞道:“姑娘心思慧敏,能从小事想到关键所在,已是了不起。” 邬阑笑道:“江总商您过奖了。” “那么,老夫就再问邬姑娘,关于驿递改革,又是怎么看的?”江大用又问道。 “驿递用好了完全是一个带来长久收益的项目,但如今的驿递却几乎运作不下去了,究其原因嘛,我总结了几点吧:驿递从设立之初就限制了使用范围,事实上从商业买卖开始兴旺的时候,民间对于长距离邮递的需求是与日俱增的,驿递恰恰是最能担起这些需求的,但很可惜经过了那么多朝,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点;其二,历朝历代对于驿站都是非常重视的,但我朝自设立起,其后勤保障维护就一直是地方上来做,朝廷没有统一的规划,所以各地驿站的情况才会相差巨大,这无疑也是影响军情传递的;其三,诺大一个国家没有一个大的邮政系统来保证信息、物资的四通八达,全靠民间自办民信局来传递,和平时期还好,如果遇到战事又该怎么办?除了管理制度僵化不变通,恐怕更重要的原因是没厘清运营主体和使用之间的关系!” “如今驿递运营维护的主体都在县一级,经费也是来自县一级的赋税,相当于自给自足。地方上限于财力、物力、人力很难在改进上有所作为,富县尚能维持,但穷县就只有勉强而已。所以才会造成驿递发展的停滞甚至缩减,如今的驿站同国初那会相比,恐怕已缩减了四成以上。虽说驿递已是积重难返,改革也是困难重重,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江大用道:“邬姑娘用词很新颖,但不得不说很准确,那么邬姑娘又觉得可能在哪里?” “可能在三点:一,朝廷有意愿改革但缺钱,这就是一个契机;二,同商人合作注入民间资本,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不仅双赢,还是一加一大于二;三,驿递不仅可以带动商业买卖的兴旺发展,还可以为地方创造效益,这个效益不仅是税收,还能解决诸多民生问题、拉动地方其他经济的发展。只有资金流动起来,才能创造财富,死钱是不可能带来经济效益的。” “姑娘说了那么多,老夫很是认同,不过只有一点,老夫不得不提出来,就是姑娘今日所讲这些,只不过是纸上谈兵,事实上皇上和内阁怎么考虑的,大家并不知道,姑娘又有什么理由来说服大家伙去投资一个‘水中月,镜中花’?” 邬阑笑笑,又道:“驿递早就是不改不行了,改尚有一丝生机,不改只有死路一条。” 73 还有一个曹家 “商人要对未来有所预判,才会在商场上占据有利条件,历来朝廷任何一项重大政策的制定,只会按照对自己有利的来考虑,不会全方位照顾到各方利益,既然如此,为何不反客为主提出自己的建议,让朝廷采纳?况且驿递改革,真正急迫的是朝廷,还未谈判就已处于下风,所以商人只要能提出完全合理的方案,这胜算就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次次都被朝廷牵着走。” “那你又怎么能肯定朝廷就一定会和商人合作?而不是劝筹让天下商人都出资捐钱?” “驿递的运营主体不改变,积弊就会永远存在,这不是捐钱就能解决的问题,况且每年朝廷收的站银还少吗?怎么也没看见驿递有所改善?朝廷与商人合作,就是要把朝廷也变为既得利益者,这样双方立场相同,合作才会长久稳定,这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又如何保证我们的方案能让朝廷满意,并且完全接受?” “首先,朝廷肯定是最大股东,这点不必纠结;其二,运营由商人掌握,朝廷不做干涉;其三,朝廷出台严法,保证驿递的正常运转,不被贡使官宦骚扰;其四,可以保证公务军事优先,但费用不免,同样按时价收取。只要保证这四点,就是一个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 “任何经营都有可能亏本失败,那你又如何认为经营驿递就一定能赚钱?” “朝廷每年收取那么多站银,都截留在地方,站银可以作为公务开支的费用,朝廷加上地方,一年的公务量有多少?我虽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可以想到驿递光在官府的公务上都能赚到可观的利润,这还没加上民间邮递的盈利,况且马车跑一趟,来回都能赚钱,如果这样都还能做亏,那就不是生意不好做,而是能力问题了。” 邬阑说了半天,早就口干舌燥,此时抓起茶盅就往嘴里灌,而三位商帮大佬坐在那里,心里各自盘算,也没注意邬阑的茶盅早已经空了。 江大用回神一看,才发觉邬阑的茶盅已空,连忙又让下人重新换上新茶,道:“对不住,实在有些怠慢了。” “无妨~,几位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大用看着邬阑,眼神中充满打量,虽说听过不少关于这姑娘的事迹,但面对面的交谈还是头一次,就比听别人说有更直接的感受。 能做到总商位置的人,无一不是能力非常出众的,尤其看人极准,只是如今面对邬阑,他竟有一种摸不清底细的迷惑。 “邬姑娘,恕老夫之言,为何你不参与此事?而只是游说别人?” 邬阑笑了,说道:“您太看的起我了,我抚莱阁实力不够也没有资金,怎么参与?一旦同朝廷达成协议,这资金不是一个小数目。如果我现在有这个实力,那说句不客气的话,无论你们徽商也好,晋商也好,还是什么商,机会我定不会拱手相让。” “呵呵呵~,邬姑娘口气真不小!不过老夫就欣赏这样的态度!” 邬阑微微颔首,又道:“虽说我无法参与,但我也能从中受益,这对于靠消息吃饭的报社来说是好事,假如我能快人一步获取第一手消息,那我就比别人占了先机。火锅店也是,将来再开新店,优先选择的地方肯定是物流运输畅通的地区。” “嗯~不错,难得邬姑娘还能考虑的这么长远!今日听了邬姑娘讲了这么多,其实老夫很受启发,但老夫也有个不情之请,就是能否请姑娘将今日与我三人所讲的话写下来可好?” 邬阑暗忖,这是让我出可行性研究报告啊?遂想了片刻,道:“可以,那您是多久需要呢?” 江大用微微一笑,道:“今日辛苦姑娘了,不如明日可好? “行~!”邬阑爽快答应,既然都走到这步了,那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一个可行性报告还是难不倒我。 离开了江家大宅,邬阑又坐着马车回到了抚莱阁,离开江家之前,江朱筠送她一直送到大门外,期间还不无遗憾没能留下邬阑叙话。本来邬阑也打算事后找她聊聊的,无奈确实琐事缠身,也只得再约时日。 回到家,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疲乏,又吃了些东西,觉得身体又回血了,这才带着艾有为来到墙根下。 艾有为提着上次那个食盒,里面依然装着吃食,她寻摸着姑娘这是又要像上回那样爬墙? “哎哟喂姑娘,您又要攀墙啊?当心摔住!” 邬阑嫌她呱噪,道:“闭嘴!当心被人发现了……” “人?”艾有为迷惑,又左右看了看,连个鬼影儿都没有,“哪有人呐?” “笨!你再大声说话,待会儿就有人了。” “噢~~,”艾有为明白过来,赶忙唔住嘴,然后瞪着一双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看着邬阑。 邬阑爬上矮墙,向对面打量了一下,咦~人捏?“扑次扑次~,”她还像上回那样打着信号。 树上的阿风早注意到她了,只是没现身,他暗自琢磨,这邬姑娘啥习惯?有正门不走偏偏喜欢爬墙? “邬姑娘,好久不见啦~,”阿风只得现身同她打个招呼。 “呦~,这不有人吗?还以为没人呢。我说你就天天定点在树上啊?” 阿风一白眼,啥叫定点在树上?这话说的!“姑娘又找我家主子?” “对啊对啊,他在吗?我找他有事。” 阿风闻言只得回道:“在的,那你稍等片刻,在下去通报一声。” “诶诶~,把这个带给他,”说完,邬阑就把艾有为手里的食盒递给阿风。 阿风接过食盒很快消失在树林里,邬阑就趴在墙上等着,艾有为则在墙根站着替姑娘望风。 不多时,阿风原路返回,说道:“邬姑娘,主子有情,只是……”您邬大姑娘怎么过来? 还没等他反应,只见邬阑单手撑墙,身体一跃而过,然后身形一晃,人就落在了对面地上,连一个忒都没打,动作那叫一个流畅。 阿风无语的看着她,暗道,你姑娘家诶,就不能走个正门? “邬姑娘,可走正门啊。” “那多绕啊,这样多省事。”邬阑笑道,然后两手拍了拍裙上的灰。 对面的艾有为没想到自己一晃眼,姑娘就不见了,这下有点慌,连忙叫道:“姑娘,姑娘!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墙那边传来姑娘的声音,道:“你在那等着啊,我去隔壁,待会儿就回。” “唔……那好吧,姑娘你要快点回来啊。” “知道了,知道了……” 声音渐渐消失,想来是姑娘走远了,艾有为只得叹了一声,然后蹲在地上望着天,等着姑娘回来。 半山町书斋, 曹淓毓面前的桌案上摆着邬阑拿过来的食盒,他打开食盒看了看,都是卖相不错的精致小菜,只是他一看就知道不是邬阑亲手做的,于是又盖上食盒,心头还兀自不爽。这丫头!才多久没见,就学会糊弄人了。 邬阑随着阿风来到了曹淓毓的书斋,这还是头次进到他的书房,邬阑四处打量了一番,果然就是个书斋,扑面而来的书,好像书山,但屋子并不显杂乱,反而各种器具物什摆放有序。明间两边各有拱形飞罩,隔出东西次间,再向里则是梢间,为曹淓毓临时休息的地方。 西次间为会客间,而他此时在东次间,正是处理公事和读书的地方。槛窗下还摆了一张湘竹榻,挺像她茶室里的那张榻。 曹淓毓见了她,嘴角微扬,道:“很久不见了,邬姑娘,咦~,似乎瘦了?最近很忙吧?” 邬阑听了有些惊喜,道:“还好啦~,我瘦了吗?岂不正好!不用减肥了。”懒散了一个春节,邬阑自己都觉得长了些斤两,去岁的衣裳穿在身上还有些紧了,本来还正想这段时间忙过了要恢复锻炼呢。 “似乎瘦了些,当然,也可能是脱去了厚重外套的原因……” 邬阑闻言,脸上的惊喜瞬间消失,然后把嘴一闭,不说了,这是要把天聊死的节奏。瞧这话说的! 曹淓毓见邬阑突然变了脸,正感奇怪,暗道我是说错话了? 于是又连忙解释道:“是脸瘦了些。” 你还不如不解释呢! “呃,曹公子,我找你有事情……” “噢~瞧我,光顾说话了,你坐你坐。” 两人站了半天终于坐下,外面的小厮早就端着茶,立在外面,见两人光站着也不落座,也不好就这样直接端进来。 上了茶水,邬阑呷一口便把茶盏放下,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说这事,曹淓毓倒先开了口。 “邬姑娘可是为驿递的事而来?” “咦~?”邬阑一脸惊呀,又道:“你咋猜着的?” 曹淓毓笑了笑,道:“生意场上没有秘密,尤其是大商帮之间。”其实他今天已经接到京城传来的急报,报的就是那日懋勤殿上的小朝仪。 “噢~,原来这样啊,但是你又怎么知道我找你就是为这事呢?” “其实我今日已接到了京城的消息,就是关于驿递的事,这两相一联系,不就大致猜到了?” “那……曹公子又是如何考虑的呢?”邬阑问道。 “最好的方法就是选出三到四个商帮行会去合作,单个商人恐怕不可能,毕竟这不是小事。” “嗯~,这样是最好的,风险共担,利益均沾,况且这还不是小生意。” “邬姑娘是怎么想的?” “我没有那个资金实力,不可能去竞争,但我的生意和将来的生意,都会受益于此,所以我肯定是支持的。” 74 天马行空的想法 “邬姑娘,如果这事交由你来主持,你会怎么做?“ 邬阑看着曹淓毓,心里奇怪,怎么这一个个大佬都来问我的意见?难道自己没主意? “这么大规模的驿递改造升级,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可以分步骤来实现。比如分成几期,资金也不要一次性投入,按照工程周期来分批投入。第一期工程可以设定为两京之间的驿路干线,第二期可以扩大为以京师为中心的八条驿路,及以江宁为中心七条驿路干线,第三期设定为横向向内陆地区的扩展,以此类推,这样分批设定目标,分批实现,就比一次性全投入合理的多。资金筹集也不会面临压力。” “嗯……,这法子好!如今的驿站数量同国初相比已减少了许多,就拿京师来说,国初设立了八十六个水马驿,但如今也只剩五十个左右,初期的投入就可在驿站数量上,以恢复到国初水马驿的数量。” 邬阑道:“没错,把已荒废的驿站重新恢复,这样以驿站为点,那么通驿的线路就出来了,有了线路才能说下一步的驿递运输。” “线路畅通了之后,才能考虑人马配备,·然后再是经营。”曹淓毓又补充了一句。 邬阑点头赞道:“曹公子果然想的周到!那么这样方案就全面了,接下来该是同朝廷谈判,一是有哪几家商帮行会参与及各自占几成股份;二是与朝廷双方的权利和义务;这三嘛,就是合作方式及利益分配了。” 曹淓毓笑着点点头, “那你觉得朝廷有多大可能同意这个方案?”邬阑又问。 曹淓毓沉吟片刻,道:“可能多大?这不好说,估计阻力多半会来自文官,地方上目前还说不清楚。” “地方上目前还看不到这样的改革对他们会带来多少好处,我想只要驿递线路畅通之后,好处就会慢慢显像出来。但我不太理解的是朝中的文官为什么会反对?这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吗?” “朝廷历来有党派之争,也有南北之争,官员要么出身大家族,其家族本身也在经商;要么就有同家乡的商帮支持;还有清流,这一部分文官也不在少数,他们多以‘尚儒’自居,不屑与商贾为伍。这些清流倒是不足为惧,更主要的反对恐怕还是来自大多数文官背后的商帮利益,没有达成一致。” 邬阑暗暗吃惊,如今商人的势力都到这一步了?都完全可以把控朝政了?但要是因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改革流产,那就太可惜了。 “那就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邬阑问道。 “哎~,”曹淓毓貌似很烦恼的叹了一声,道:“皇上对于朝廷官员尚能把控,但是对于商帮行会,恐怕一时半时也没有太好的法子。从驿递改革这方来看,你所提的是个好法子,但也可能成为双刃剑,如果不能最终达成一致,这次的驿递改革多半又会不了了之。” “难不成还要划江而治?只是这驿递线路都是南北东西贯通的,总不可能分成四边,每一个商帮占一边吧?”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搞笑了。 曹淓毓闻言笑了,道:“呵呵~,邬姑娘这主意倒是不错,可以考虑。” 邬阑一听,立马反对道:“不行,这样会导致地方保护主义盛行,结果会比不改革还糟糕。” “地方保护主义?”曹淓毓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呃……,就是各管各的那一摊,别人进不来,他们也出不去,好比藩镇割据。” “唔……如此看来,倒也是个问题。” 邬阑紧紧攒着眉头,细细思量起来……前世那些国有企业后来进行国企混改,不就是加入民间资本吗?这里也可以如法炮制啊! “与其划江而治,倒不如成立合资公司专门来做!” 曹淓毓又笑了,今天已经听了太多的新词儿,又问:“那什么又是合资公司呢?” 邬阑只得又解释道:“就是……成立一个专门的司来做这个事,这个司由皇上选出的代理人和各个商帮选出的代理人共同组成,而且这个司负责关于驿递的所有事项,包括运营等等;别人不能插手,连皇上也不能插手,除非是更换代理人;对于重大事件代理人投票决定,岁尾进行财务结算等等。” “成立了这个司,商帮之间的争利就只限于这个司里进行,而朝堂上就再没有反对的理由,这改革就能进行下去。” “对~!而且这个司不是任何部门的下属机构,是单独的司,只对驿递有关的事务所决定,只对经营好坏负责任,曹公子你觉得如何?” “好法子!那么朝廷和商帮之间的利益都能兼顾,如果采用这个法子,这次改革说不定真能成功!” “没错~!”如此一来,两人想法上便达成了一致,彼此又互看一眼,都不由得会心一笑。 邬阑又想起刚才她让阿风拿来的食盒,眼睛看了一圈,发现还好好摆在桌案上,心里奇怪,于是问道:“怎么还没吃吗?菜都凉了吧。” 曹淓毓一听她提起食盒,不由瘪瘪嘴,显得有些委屈,道:“不好~不吃,不是邬姑娘你亲手弄的,不吃!” “噗哧~!”邬阑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像极了任性的小朋友,忍不住笑了出来。公子你好歹也是个商帮大佬,不要那么阔耐好伐? 邬阑像哄小孩一样,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对不住您勒!” “这次的饭菜就让他们四个分了,下回你可再不许这样了啊~!”曹淓毓郑重其事的嘱咐道。 邬阑心里乐得不行,但脸上还得绷住,道:“好,下次一定记住!” 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了下来,又想起艾有为还在墙根那儿等她,于是邬阑向曹淓毓告辞,而曹淓毓也不便再挽留,就让阿风送了她出去。 邬阑才走不久,门口又响起荃叔的声音,曹淓毓这才收回神思,说道:“进来。” 荃叔进来,手里也提着食盒,是给曹淓毓送的晚膳,但看见桌上还放着一个,有些惊讶,想了想瞬间明白,问道:“咦~,这是邬姑娘拿来的?主子没吃?” 曹淓毓随意道:“拿去给下人吃吧。” “主子,这……”这样不好吧,枉费人姑娘一片心意,荃叔心里不由得yy起来。 “不是那丫头亲手做的,不合胃口。” “噢……”原来这样,但是……主子啊,你如今这口味是越来越叼,怕不是连曹嬷嬷做的饭食都会嫌弃了吧? 荃叔摆好晚膳,四菜一汤,虽没有抚莱阁做的精致,但味道却一点不差,而且都是曹淓毓最爱的菜式,也是曹嬷嬷最拿手的。他吃了那么多年,从没觉得不好吃过,如同习惯成自然,满以为就一直不会变了,可自从吃了邬阑做的饭菜,像是上了瘾。如今再吃别的,哪怕是曾经很习惯的口味,都觉得如同嚼蜡。 难不成真像那丫头说的,口味是有记忆的?不过这话好像也没错,以前自己爱吃什么口味来着?还真忘了!曹淓毓一边嚼着蜡,一边满脑子还瞎想着。 随意吧啦几口饭菜就放下了碗筷,荃叔见了暗暗摇头,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让小厮收拾干净撤了出去。 “主子,刚才同邬姑娘聊的还好吧?”荃叔又重新跑了茶。 “呵呵~,”曹淓毓笑了一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道:“这丫头果然有办法,应该说也是目前最好的法子了。” “噢~?”荃叔有些惊讶,又道:“历朝的皇上都对驿递进行改革,无一不是越改问题越多,到最后实在改不下去了就裁撤驿站,总之都是治标不治本,邬姑娘的方法就真的会有效?” “荃叔你说对了,过去的改革的确都是治标不治本,邬姑娘的法子目前还不知能不能治本,但却是治病。就像生病的人,总要先去掉病灶,这病才能好,才能说治本的话。” 荃叔点头赞同,道:“是那么个理!如此说来,说不定这一次皇上真的会如愿以偿,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曹淓毓也点点头,道:“一会儿我会将此事写成密报,用八百里加急发出去,这样能尽快到皇上手里。” “是,老奴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邬阑又扒上那道矮墙,将这边的阿风打发走了,正想再来一个一跃而起,忽然发现墙根多了一个人…… 邬阑心里一咯噔,哎呦~坏了!被嬷嬷发现了。于是朝着被那昏暗灯光笼罩着的阴影嘿嘿笑了两声,感觉就像做坏事被老师发现的那种,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邬阑从墙上跳了下来,站定之后,先拍了拍灰,然后偷偷朝艾有为使了个眼色……不知是天太黑还是邬阑的眼珠太黑,反正艾有为没反应,邬阑无奈,朝嬷嬷又嘿嘿两声,然后…… 突然拔腿就跑,边跑嘴里还喊:“笨蛋艾有为,还不快跑!” “喔……啊~!”艾有为愣住,但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马上学着姑娘的样,拔腿就跑,反倒把嬷嬷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嬷嬷惊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于是一跺脚,吼道:“怎么可以这样~姑娘!怎么可以……”嬷嬷本来心里就有气,这下更是气坏了。 远处传来邬阑爽朗的大笑,还有艾有为的呼喊:“哎呦喂姑娘诶,等等啊……” 两人的笑声喊叫声,在静夜里,显得特别清晰。 嬷嬷又好气又好笑,但也无奈,这姑娘简直比当年的青娘还淘! 75 御门听政 邬阑跟艾有为两人一路笑一路跑,跑回了后院住所,邬阑前脚到门口,艾有为后脚气喘吁吁的跟上来,两手一叉腰,还在喘大气,就急忙道:“姑~姑娘,那……嬷嬷不会气坏了吧?婢子刚才跑的时候还偷偷瞄了一眼,嬷嬷……气的跳脚!” “哈哈~!不用理会,她也该动动了,成天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干嘛呀?数银子也不用一个时辰数一次吧?” “噗~,”艾有为也知道嬷嬷每天最爱做的就是清点银子,汇票,而且不点上三两便就不放心。 “姑娘喂~,嬷嬷待会儿又来怎么办呐?” 邬阑揪了揪她的丫髻,笑道:“那你等嬷嬷过来了告诉她我去茶室,然后你自去睡好了,别管那么多。” 艾有为奇道:“姑娘这么晚了还去茶室?” “我答应了别人的事要赶着完成,明儿就得给人家,所以只有加个夜班了。” “这样啊,那婢子就等嬷嬷过来再去歇息,但是姑娘……您确定不要婢子跟你一起?” 邬阑又拍着她的脑瓜子,道:“一个人就行了,干嘛非要你跟着一起耗?明儿还那么多事呢。” “噢~那好吧……”艾有为只得应下来。 是夜,听海茶室的蜡烛燃到很晚才熄…… 而在京城宣武门外的贾哥胡同,那栋小二进的报馆后罩房,舒岱宗的居所里,从戌时直到子时,屋内的油灯同样不曾熄灭。 灯下,是舒岱宗在奋笔疾书,而舒小弟早就去梦周公了。写到最后,他竟顿住,手中还握着毛笔,却久久不能下笔,仿佛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开的难题。 今日过午,刘瑾出现在报馆,当舒岱宗一看到他,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柯先生陪他先四处逛了逛,然后简单了解了报馆筹备的情况,最后又单独同他聊起了驿递的事。 刘瑾来报馆之前,刚刚从福建总会出来,同会长密谈之后,他的内心却是喜忧参半。交通便捷对于行商至关重要,天下商人无不希望驿路畅通,少一些阻碍,朝廷也一直有意愿改革驿递,如今正好有一个还不错的方案摆在眼前,这自然会受到各方关注,何况朝廷还将举行朝议与百官协商此事。 朝议虽是议的朝廷之事,但背后牵动的却是各商帮的利益。商人之间的竞争从没有停止过,从两淮盐区的徽、晋两大商帮的激烈竞争就可见一斑。而如今谁能同朝廷合作掌握驿路,谁就能在竞争中占据地利优势。只是天下商帮何其多,到底谁能成为朝廷的合作者?是徽、宁商人?山、陕商人?还是粤、闽商人?亦或西江、洞庭商人? 刘瑾的喜自然是因为皇上赞同了古大人的提本,而忧的却是谁能有资格同朝廷合作?在他看来,无论哪个地域的商帮都有这样的资格。百官背后都有各个势力的支持,无论朝上朝下的争论,等同于各地域商帮之间的竞争,不可想象,那将是怎样一个‘硝烟四起’的混乱场面。 “哎……”刘瑾轻叹一声,想到会长所提的将天下驿站划地域而治,这固然可以避免商帮之间的激烈竞争,但问题也显而易见,假如真采用划地域而治的方法,未来行商之路恐怕更是艰难。但如果不采用划地域而治,又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舒掌事,如今的问题就摆在面前,就不知你家姑娘会否有更好的主意?”刘瑾问道。 舒岱宗听了刘瑾的话,同样眉头深锁,良久不曾开口,末了才缓缓答道:“姑娘确实没有提到此,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假如是姑娘来考虑这事,一定不会同意划地域而治的法子。” “那么你觉得你家姑娘会怎么办?”刘瑾又问道。 舒岱宗又思索良久,才道:“姑娘曾经说过,将来要成立一个什么集团公司?她就当个懂事……之长?然后选个什么欧?来管理这个什么集团公司?” 刘瑾一脸茫然,问道:“什么急……公私?什么……懂什么事?这都是什么?” 舒岱宗满脸尴尬,回道:“具体在下也不明白,只有去信问姑娘。” 刘瑾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邬姑娘有法子?” 舒岱宗点头肯定,道:“说不定姑娘早想到法子了。” 法子自然有,第二天,江家就派了人登门,然后邬阑便将一个厚厚的的大信封交与来人。这人见东西拿到,也没耽搁便告辞离去,邬阑也没有挽留。她能做的事情,到此已是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时时刻刻关注京城动向,至于其他的,那就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江家书楼,玉泓馆, 江大用一拿到邬阑的信,就仔细研究起来,花了两个时辰,才将这三千字左右的可行性研究报告读完。信里将如何运作公司,如何运营写的很详细,江大用看完,又写了一封长信,连同这份报告一同封进新的信封,又用封蜡封好并且印上他的徽章,然后交到老朝奉手里,吩咐道:“连夜发出,明日子时之前务必送达京城宣武门外大街的崇义馆。 “是,老爷,属下这就去办。”老朝奉得了吩咐便去安排送信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又回到玉泓馆。他见老爷还坐在那里,似乎心事重重,于是想了想,道:“老爷,送信之事已安排妥当,接下来……” 江大用沉默很久才说:“拿着我的私章,去钱庄全部开成庄票,都带去京城。” 老朝奉暗吃一惊,道:“全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去办吧,早做准备,到时也不止我徽帮一家。”江大用回道。 老朝奉闻言便不再疑虑,遂道:“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就在江大用寄出信的第三天,正是二月十五,这天是每月三次,逢五召开的大早朝,皇帝在皇极门御门听政。早朝御门,为奏对之便,而大早朝一般都有重大事情讨论,平日里则多在乾清门。 天刚拂晓,午门之上的鼓已敲至第三遍,此时左右掖门已开,文武两班则分列左右,依序进门。又于金水桥南依品秩而立,等候鸣鞭,再入丹墀,文为左班,武为右班,在御道两侧相向而立。 而皇极门上廊内正中设金台,丹陛左右有钟鼓司奏乐,乐起,皇帝升座。升座之后,鸿胪寺高唱‘入班’,则文武两班齐进御道,按品秩依序朝班序立,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居武官前而稍离,纪事官稍近皇上,以便观听。 礼毕后,鸿胪寺官唱‘奏事’,百官则开始进奏,只是在进奏之前,皆要预先咳一声,而百官之中此时不约而同,声如震雷,此谓之‘打扫’。 打扫之后才是真正的奏事,只是今天大家都知道要讨论什么,是以,班末的文武官并无一人出列,都在等靠前的朝班出列。座上的皇上见此场景,暗自嗤笑一声,面露嘲讽之意,平日里早朝皆是大小公私之事全在一处陈奏,不奏个百八十件都不算上了早朝,今日倒是安安静静起来? 此时鸿胪寺官再唱‘奏事’,前班文官之列终于有人出来行至御前跪奏,大家一瞧,兵部尚书齐泰。奏事只需将本章大声诵读一遍即可,而不需要说口语,奏完则退回复位。这齐泰的奏章简介明了,通篇意思总结起来就是同意驿递方案。有了齐泰的开端,接下来便陆陆续续有人出列陈奏,有人同意自然就有人反对,而反对的理由左不过祖制不可违、不可与贾为伍等不一而足。 皇上听了一圈,都没什么新意,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新鲜的,还不如曹淓毓那封信来的详细,遂有些无趣,眼睛扫过台下左右靠前的文武官,瞥见李相国站在那里一直没出声,身子微微佝偻着,半眯着眼睛,如老僧入定。 皇上轻哼一声,道:“李爱卿,你可有本奏?” 李相国听见皇上唤他,张开眼睛朝北而立行礼,道:“启禀陛下,老臣无本可奏。”说罢便退回原位。皇上一见,心中哼笑,难不成你相国大人真的病了? 又瞥见勋戚班列中的邬琮海,想到此事皆因他那失散多年的女儿而起,不禁起了一些兴趣,又问:“邬侯爷,你觉得此事该如何?” 邬琮海听见皇上叫他,依然面无表情,朝北行礼,回道:“皇上,臣附议,驿递改革自是越早越好,此法虽有些欠妥,但……老话说的好,无论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皇上闻言,嘴角抽抽,有点想笑……你好歹是个侯爷,公朝之上,说这老话合适吗? “呃~,邬爱卿……说的在理。” 其实今日早朝,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早朝不过走走形式,下来的平台召对才是重点。况且此事按理说也并非坏事,历朝都有对驿递进行改革的提奏,本朝再提,就好比天天吃陈饭,没什么味道,但也没什么不妥。 有此观点之人,其实并非权力中心的那一小撮人,而那一小撮人,心中都有小九九。 之后还是有官员拉拉杂杂奏了一堆诸如“收买牛支农具,追脏不足家属之类的杂事,就连守卫皇城官军,搜检出被盗内府财物之事,都来奏请皇上亲自发落,可谓烦渎之极。 皇上听了之后,心头同样烦渎之极,这君主临朝,是为听朝,视朝,臣下趋朝,为朝参、朝请,此朝仪乃嘉礼,是讲论天下大政,不是菜市场讨价还价,也不是议东家长李家短的。 早朝空寄虚名,光有礼仪之皮相,而无讲政之血肉,这早朝真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吗? 看来真的得改改了,永明帝俯首看着这一众朝臣,心头如是想着…… 76 平台召对 建极殿两侧各有宫墙,把外朝与内廷分隔开来,宫墙之上左右各有两门,门后为云台,而平台召对则在后左门。今日早朝之后,内阁、六部及九卿大臣于建极殿云台左门,接受皇上‘平台召对’。 这才是那一小撮人的朝会。 皇上身旁立着李东阳,而此时皇上唤他上前,问道:“东阳,你说说这些大臣里哪些是山西人,哪些是徽州人,哪些又是福建人?” 李东阳抬头,目光扫过一众大臣,心中有了数,遂俯首,在皇上耳边小声说起来。而诸位大臣只看见皇上同他窃窃私语,至于说的什么,却完全不知。 皇上既然问起这些大臣的籍贯,想来也是清楚这些官员背后的利益链,和这方案里所涉及的各方利益。今天早朝虽然貌似气氛平和,但不难感觉出暗潮汹涌,而且据东厂探来的消息,从前天起,京城内的大半钱庄及票号都有大笔资金的汇兑,这说明什么?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所以说还是曹云澜提的法子最适合,皇上心里这样想着,目前也只有他提的方案最合乎心意,就是不知这些人又打的什么算盘。 “韩爱卿,朕记得你是反对的,那你就先说说吧。” 吏部尚书韩文见皇上先点到自己,也不迟疑,出列行礼,道:“之前臣之所以反对,是怕驿递太重盈利,反而削弱的正常的公务军事之用,是以臣才反对。” “既然你反对,那你可有解决之法?”皇上又问。 韩文沉吟片刻,又道:“如果能专门成立一个司来具体负责驿递事务,臣以为这不失为一个法子。” “哦~?”皇上眉头一挑,问:“你具体说说,如何专门负责?” 韩文呵呵笑了两声,道:“不如借鉴山西商人管理铺号的办法,财东派一出纳财货之人来具体负责经营,此人即为大掌事。掌事在经营期间没有特别理由财东不得随意干涉日常经营,买卖盈亏由大掌事负责,财东只在每届账期来临,才对经营提出看法。铺号虽小,但道理相通,假如驿递像铺号这般经营,如此便可避免‘婆家’太多。” 嘿~,皇上一听有趣,又问:“如果经营不善又该如何?” “回皇上的话,经营不善是能力问题,能力不好自然换人。” “照你这样说,内务府也有许多皇庄、皇店都在做买卖,那又为何非得同商人合作经营?自己经营不好吗?” 韩文一愣,道:“皇上,您不同商人一起经营,那谁出钱呢?” 呦~!皇上一噎,还把这茬给忘了,又道:“那……你认为商人占股多少合适啊?” “臣以为,朝廷自然是大股东,占五成一最好,合伙商人占四成九。”韩文答道。 皇上道:“占太少了吧?朝廷怎么也得六成以上才合适吧?七成八成最好。” 韩文心想,今儿皇上是来讨价还价来了?道:“也行,那就把所有水马驿、递运所、急递铺的资产都清算一遍,然后便知商人可以出多少钱买那两三成占股了。” 斯……,皇上想了半天,终于转过弯来,韩文你个老狐狸,原来这么算的账!朕不同你讲了! “叶爱卿,朕记得当初你也是反对来着,那你也来说说吧。” 中极殿大学士叶维贞暗自哂笑,皇上您今儿召对不会就是来算计要占多少便宜的吧? “回皇上的话,臣当初反对的确和韩大人不同,臣以为驿递之弊,皆是来自人,人坏了才会生弊,既然人都坏了,那不妨就都裁撤掉再换一批。臣后来又想,既然商人重贾,善贾,也不妨让他们上去试试,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呢。过去历朝对驿递改革,无不都在减少驿递使用上下功夫,规定越来越严苛,这的确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嘿嘿,皇上气笑了,今儿你们倒是一个个口径一致,怎就忘了那天吵得房顶都要给掀翻了? “既然叶爱卿也同意商人入股合作,那你就说说该怎么个合作法?” 叶维贞道:“臣以为,各商帮可以选出代表人,来同朝廷共同商议具体该怎么合作,比如出资多少,占比多少?同时再清算现有驿传资产是多少,这确实是各方入股最基本的依据。” “唔……叶爱卿所提倒是很中肯,可以是接下来做的事。” “臣以为,出多少钱,使多大力,得多少好处,这本就是合伙做买卖的原则,既然要合作经营,那还是遵循买卖原则为好。” “那你说,朝廷和商人各占多少股合适?”嘿~,你们一个二个小算盘打的贼精! “臣同意韩大人的说法,这个占比适合买卖原则。” “刘爱卿,你听那么久了,那你说说吧。” “这样入股,朝廷并不吃亏,反而占了便宜。”刘一焜回道。 “哦?此话怎讲?”皇上问道。 “朝廷每年还收取站银呢,这并没有算计在成本之内啊。” 皇上思量一番,暗道,占不占便宜这得算过才知道,别以为你们这样就能哄了朕! “古爱卿,那你就给朕好好算算,这样入股到底划不划算?三天,三天后朕要知道结果!” 古大人只得道:“臣遵旨。” 一场平台召对成了各自算计得失的谈判,就在结束这次平台召对不久,京城各路人马已经知道了召对内容。各商帮势力从一开始摩拳擦掌争同朝廷的合作资格,再到枪口一致对外,坚决不能再让朝廷多占股份。既然户部要先算账,那就看三天后算账的结果,当然,在这几天时间里,并不妨碍各大商帮大佬总商之间先见面沟通。 天下商帮大佬如今齐聚京城,这倒是近年来少有的事情,而最近一段时间里,京城大大小小银庄、票号的资金汇兑频繁,而且都是大额资金,短短几天时间竟然造成了京城市面上白银流动性吃紧,这恐怕连邬阑都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效果! 市面流通的银子减少了,自然导致白银升值,而以白银为衡量的物品价格则普遍下降。也就是钱值钱了,就拿粮价来说,粮价是当下衡量市场物价的基础和主要指标,米价变化甚至可以影响整个市场价格走势,进而对经济和稳定都产生影响。 具体来说,就是京城及周边这月粮价比上月就有小幅回调,百姓日常吃的瓜果蔬菜的价格同样有所回落。这在京城地区较为明显,而江南地区则影响不大。粮价菜价自然都是百姓最为敏感的,稍有变动最先感觉到的自然都是百姓。 舒岱宗是个及细心的人,他同样注意到了这些变化,只是并没有多想,即便多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写在了每日给邬阑的信里。 当邬阑接到信,看到这条信息,自然引起了极大的兴趣,她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就算不是金融行业出身,但大致道理还是明白。所以她仔细想了原因,最后才想到,根源竟在她带动起来的驿递改革这事上,是商帮为了抢占先机,短时间从银庄、票号大规模调动资金,开出巨额汇票导致的。一想到这个原因,邬阑不禁哑然失笑!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下的银庄、票号虽然还很落后,但现代金融业的雏形已经具备,其实也跟商品经济的发展有莫大关系。邬阑早就开始把营业款存入山西的票号,徽州人的银庄和山西人的票号虽然都是民间经营,但信誉非常好,由他们开局的汇票、银票都属于硬通货。 一场由‘国企混改’带来的令人意想不到的短时间流动性吃紧和白银升值,能不能从中谋点好处呢?这下邬阑得好好动动脑筋了。 “这个时代什么才是最保值的东西?”邬阑抠抠脑袋,暗自嘀咕:“应该是田产和房产吧?田产暂时不考虑,房产……咦~对了!京城的房子,这时买不正合适?” 既然想到了就马上行动,如今嬷嬷在管出纳,那就去找她要银砸! “姑娘,嬷嬷我没听错吧?你要买京城的房子?” “没错~,现在买价格最合适!” “京城的房子,为啥现在买最合适?”嬷嬷又些丈二和尚的感觉。 “嬷嬷,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啊,但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现在京城的房价应该是打八折的!” 嬷嬷还是皱着眉头,不明白,道:“可……咱为啥要买京城的房子?姑娘是想着以后还回京城?” “回~?”邬阑一愣,道:“我干嘛要回?干嘛不是去?你想哪去了,嬷嬷?我买房是为了投资。” “投资?姑娘啊,嬷嬷咋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京城房子不便宜吧,如今手头凑凑倒也能凑些钱出来,可跟着就要给咱们送货的结款子了啊,等等不行?” “这不能等!要是等到下个月估计房价又要涨回去,就现在赶紧的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总之呢,嬷嬷你信我的就对了!” 开玩笑呢,等他们银子周转过来了,流动性恢复了正常,房价就涨起来了,那我还买啥房子啊? “呃……”嬷嬷被邬阑忽悠着昏了头,只得答应下来,道:“那我就凑凑吧。” 搞定了嬷嬷,邬阑赶紧回屋给舒岱宗写信,说京城买房的事,大致提了些要求,然后就让舒岱宗全权办理了,实在不行就请刘家公子帮忙寻找合适的院子。 总之,就是要快!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买房了,邬阑内心激动啊,前世都没实现的梦想,这一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就实现了! 77 京城买房 话说邬阑写好了那封信,连带五千两银票一并寄了出去,那银票就像带着翅膀的小天使,飞往京城,天子脚下,然后再化为某一胡同里的独栋小四合院,院门前种了一株老槐树,映着黑漆大门,门上还两对黄铜拔。拾阶而上推开大门,走进小院,先入眼的是影壁,绕过影壁就是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正房得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就做客厅和书房,院内嘛,就铺砖墁甬道……” “姑娘,你在嘀咕啥呢?”艾有为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邬阑。 “哦……啊!没,没啥,”被艾有为打断了幻想,邬阑只得收回神思,然后朝艾有为一瞪眼,只是那一瞪毫无威慑力。 “你怎么跟嬷嬷一样走路都不带声的?这吓人要吓出病来的。” 艾有为有些委屈道:“婢子叫了好几声,姑娘你都没听见呢,只是在嘀嘀咕咕。” 邬阑一噎,心想,难不成我想的太投入没听见?算了,不说这个。她索性岔开话题,问道:“今儿功课做完了?” “早做完了~,对了,姑娘,小樱姐刚才回来说,春山小馆那边请姑娘去一趟呢。” “嗯,这事我知道了。”邬阑说道。 春山小馆开业在即,这几日邬阑正是在忙此事,想着搞一场热闹的开业庆典,来个古今结合,时尚与传统相结合,可以想象到时候的景象,将是怎样的震撼和令人印象深刻! 而就在邬阑梦想着要在京城买房的时候,二月十七日,紫禁城弘德殿,皇上单独召见了户部尚书古德海。自古大人进了弘德殿,从未时到申时,那大门就没打开过。 君臣二人在弘德殿里到底商量些什么,这无从得知,只是古大人走后,皇上随即就颁了一道谕旨:着户部尚书古德海主持甄选四家有实力的商业组织,共同协商成立商业司的具体事项。共同协商自然就是谈判,谁出多少钱,谁得多少股,谁分多少利,那得在谈判桌上见分晓。 至于皇上为什么选古大人,而没有让司礼监出面?户部掌天下钱粮,也只有户部最清楚朝廷目前的财政状况,国赀公帑结余多少;再一个,恐怕还是因为古大人是顺天府人,对商业组织的看法相对中立。 朝廷要成立商业司,这不啻为一个重磅消息,从古至今第一回!而且谕旨一出,先震惊了京城内外周边所有商帮行会。虽然是意料之中,当听到消息传来,还是令无数商人为之一震,这种变化无疑是好的,首先对朝廷来讲,它从一个对商业征税的公权机构,变成了参与商业经营的个体,这意味着商业在国家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在提高,还意味着拥有话语权的群体结构开始发生变化。 这种改变,史无前例,纵观帝国三百年的国祚,从国初高皇帝的‘足食在于禁末作’,到如今朝廷成立商业司,其曲折道路,虽说走的慢了一些,但能走下去,就是天佑华夏,与同时代欧洲的差距,从此不再越差越大。 在京城的舒岱宗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同样掀起波澜,这固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眼见着它从一个想法到成为现实,作为一个亲历参与者,他内心无比骄傲,同时对邬阑又再一次五体投地。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犹如神一样的存在,能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世界,改变国运!这是要有怎样的智慧才能实现? 再说这个无比智慧的姑娘,此时恐怕最热切期望的就是京城买房。所以当舒岱宗收到信和银票时,读着那封信,从字里行间都能读出邬阑的热切盼望,这倒是让他觉得即好笑又奇怪。 “姑娘怎么突然想到在京城买房子?”舒岱宗蹙着眉头思考。 柯先生见他独自站在那里许久不动,似是碰上了什么难题,于是上前问道:“舒兄弟,碰着什么难事了嘛?” 舒岱宗回头一看是柯先生,心想倒不如先问问他,于是笑了笑,道:“东家来信说想在京城购置房子,交代小弟要尽快去办,这不有点犯难吗,小弟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哪里知道行情啊。” 柯先生一听原来是这事,道:“嗨~,我当什么难事呢,就是买房子嘛,你还别说,小东家倒是聪明,这会儿买房还正是时候。” “哦~?这是为何?”舒岱宗有些惊讶。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房子降得厉害,那牙行里早先挂出来的房子,差不多降了两成的价,都还无人问津,连牙行都不清楚怎么突然房子就降价了。而且这越降卖家还越急着脱手,所以说啊,现在想买房子啊,挺划算,说不定讲讲价还能再低些。” 舒岱宗吃了一惊,又问:“都不知道原因就突然降了?前几天米价菜价接连降了,难不成也和房子一样,不知什么原因就降了?” 柯先生也是一脸疑惑,道:“不只米价菜价,几乎所有东西都降了,当然这对要买的人来说是好事,可对做买卖的人来说就未必是好事。话说这些年都是风调雨顺,没有大灾,粮食收成都不错,又是四处安定,按理说差别不大才是正常啊。” 舒岱宗内心同样疑惑,只是他疑惑的是邬阑会不会就是知道了原因所以才决定买京城的房子?只是,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更何况她如今还不在京城,难不成她真是神仙?掐指一算就知道京城所有东西要降价? “这事往年有发生过吗?”舒岱宗又问道。 柯先生摇摇头,道:“老哥我京城呆了几十年,还是头次碰见这种怪事。不过话说回来,老弟既然要替东家买房,就先找一家靠得住的牙行经纪。” 舒岱宗虽是满脑子道疑问,但还是要依照邬阑道指示去寻摸合适的房子,所以又问:“那老哥可有牙行推荐?” “也不瞒老弟,我那妻舅与人合伙开了一间牙行,有官府的牙帖,做的正经生意,如果老弟有意,那我不妨也问问他,至少摸的着行情不是?” 舒岱宗一听,连忙道:“那感情好,只是你那妻舅也做房产买卖?” “自然要做,我那妻舅还正是房行经纪,老弟说小东家要急着买,不如我这就让他来报馆,打听打听?” “那好啊,麻烦老哥尽快了。” 一个时辰后,一身量不高,面庞微圆的男子来到报馆,此人正是柯先生的妻舅李纯一。 柯先生互为引荐,便留二人单独谈话,两人先自我介绍一番,又寒暄几句算是认识了。舒岱宗见此人面相还算老实,不像那奸猾之人,又想到是柯先生介绍的,应该也错不到哪去,是以两人聊得还算投契。 这李纯一是顺天府的房行经纪,按理说对京城市面上的物价变化最为敏感,所以自然而然聊到了最近的物价波动,只是他们怎么猜想似乎都没说到点子上。 “这事吧,还得从朝廷决定成立商业司说起,都知道是和商帮行会合作,而这之前就有许多商帮大佬齐聚京城,想来也是为了和朝廷谈判来了。”李纯一说道。 舒岱宗心里一动,问道:“那我看这物价波动会不会和成立商业司有关?” 李纯一想了想,道:“能有什么关系?各地商人齐聚京城,酒楼茶肆倒是生意兴隆,但这跟物价起伏能有多大关系?” “那倒也是,能有多大关系?就算酒楼茶肆的生意好,也应该是往上涨而不是降下来啊。”舒岱宗摇摇头,想来应该也不是这个原因。 “对了,光顾聊天差点儿忘了正事,李兄弟,今儿请你来正是想问问你手头可有房子要售的?咱小东家要在京城置房产,有合适的给推荐推荐。” 李纯一微微一笑,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小东家有些什么要求?” 舒岱宗想了想,道:“要求倒是简单,最好是内城的房子,治安好一点,环境不要太脏乱,大小嘛,一进二进的四合院都行,再一个出入方便一点,差不多就这样。” “这要求还算合理,不难找,正好我手头有两套宅子都符合要求,地段也不错,而且卖家急着出手,价格还可以谈,唯一要求就是签了契约后付现银,就不知舒兄弟可否做得了主?” 舒岱宗沉吟半晌,道:“那就先说说这两处宅子吧,假如确实如你所说,付现银也不是不可以。” 听这口气,李纯一心头明白,遂道:“这两宅子离得都不远,一个在澄清坊十王府附近的金银胡同里,另一个在南薰坊台基厂附近,都是繁华地带,而且靠近皇城,治安一向很好。” “嗯,这两处地段都还不错,那宅子大小如何?作价几何?李兄弟一并再说说。” “金银胡同这里是个二进院子,只是房子有些旧,但住人是没问题的,而台基厂那套是个一进的,房子新一些,这两套宅子都能马上住人,不需要进行大的维修。至于价钱嘛,刚才我也说了,房主急着卖,金银胡同那家之前挂的是三千两,如今急着卖就直接减了五百两成交;台基厂那家之前喊一千五百两,如今一千二拿下。” 舒岱宗有些吃惊,问:“这几天功夫就降了这么多?” 李纯一也莫可奈何,道:“不光这一家呢,都在降,所以都急着卖呢,怕再降恐亏得更多。依我看,这房价恐怕一时半时也涨不起来。” “这开的价都是绝卖价?还是要找贴?签了绝卖文契后还加叹契不?” 78 休心断骨契 李纯一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仁兄不是小白,是个行家。为啥这么说?如今典卖田宅,除了典之外,都盛行活卖。明律规定:卖产立有绝卖文契,并未注明找贴字样者,概不许贴赎;如契未载绝卖字样,或注定年限回赎者,并听回赎;若卖主无力回赎,许凭中公估,找贴一次,另立绝卖契纸…… 如果让邬阑来操作买房,她一定是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想着签了契约就有法律效力,确实有法律效力,但也就套进去了,实际操作中的“不确定习惯权力”比律例规定的更复杂。 李纯一沉吟半晌,道:“既然都是同为东家效力,小弟我也就不打诳语,这么给你说吧,小弟我经常遇着这种,买家趁机压价,卖家急于求售,买卖时立契成交,买家短少价值,以存日后捣根地步,卖家忍气吞声,以为将来翻腾张本。所以小东家要是想绝买,必要签四份契约。” 舒岱宗闻言暗暗点头,这李纯一品行倒还不错,至少是说了实话,于是道:“金银胡同这家二进的院子,作价二千五百两……就二千三百两绝卖,如何?至于台基厂这户,一千一百两,同样绝卖,李兄弟你觉得如何?” 李纯一眉头一挑,道:“两家同时买了?” 舒岱宗点点头道:“既然现在房子降了,不如趁此买了它,就算日后涨了上去,卖掉还能赚个差价。”既然姑娘给了五千两银票,两套都买了还有富余,为何不买?何况现在还便宜。 “这个价我一时半时做不了主,待小弟我再问问卖家如何?很快,也就明日。” 舒岱宗思忖一番,又道:“这样也行,如果说好了明日就可以看房,要是没有什么出入,就当场签文契,交现银。对了,这房问过亲戚四邻了嘛?” “这都是规矩,自然是问过了。”李纯一暗暗欣喜,这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轻松买卖,佣金也赚的轻松。 “那就这么定着,明日一大早如何?” “自然没问题,不如待会儿小弟就去问问这两家,明日一早,就辰时末巳时初的时候,小弟来报馆接上舒大哥就去看房子?” 舒岱宗觉得这样安排还行,遂点头答应。 房子的事落实了一半,舒岱宗也算松了半口气,只等明日定下来就能松另外半口气。这阵子虽然事情繁杂,但也没忘了正事,京城报馆如今硬件基本配备到位,也能开始印刷报纸了,就差记者和编辑,一旦他们能上岗了,就能正式出刊。 最近京城新闻特别多,舒岱宗想了想,不如先让人员外出实地采访,实践中去学习提高,总比光说不练来的快。将这想法同柯先生商量以后,两人遂决定将记者与编辑一同放出去活学活用。 列一个采访大纲,然后给每人分配了任务,各自去找各自的门路去采访,如此这般,也算是赶鸭子上架,现学现卖,报馆跟人一样,总要走出第一步,才能说后面的。这期间,舒小弟倒成了师傅,教了大家如何事先做周密的采访计划,如何应付突发新闻,如何交谈中发现新闻线索,如何运用新闻观点去做出判断,如何引导被采访人谈话等等,诸如此类。 这一套自然都是邬阑教的,柯先生头一次实实在在的领略了商业期刊的软实力,难怪这家报纸比别家卖的好,同样的新闻都比别家写的精彩,果然是有门道。 到了第二天,李纯一早早来到了报馆,等侯舒岱宗一起去看房子,两人没耽搁多久便一同上了等候在外的马车。路上,李纯一先说了昨天他与卖家协商的结果,金银胡同那家价格上不太愿意再做让步,台基厂那家倒是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金银胡同那家难不成是祖宅?将来还想着赎回来?还是说心存侥幸等将来房价又涨上去再来找贴?”舒岱宗问道。 “祖宅到不是,这家人是多年前来京一直在做买卖,只是如今买卖做不下去了,就想了结京城的一切买卖房产,得了钱好回老家去。前头有好几家都看中他家的宅子,只是这家人咬死这价不松口,后来只有都不了了之。如果不是这段时间房价大跌,这家人还不会降,如今见房价垮的厉害,知道着急了,这才松了口。” “以你看,他们可是愿意签绝卖契?”舒岱宗又问。 “小弟自然告知了他们说买家要签绝卖契,他们也没反对,就是这个价钱可能不愿再少了。” 舒岱宗沉吟片刻,道:“还是先看看房子再说吧。” 马车从报馆出来沿宣武门外大街一直向北走,进宣武门沿宣武门里街至长安街口再向东,穿过整条长安街便到了南薰坊,再向东则是澄清坊,而台基厂正好在十王府以南,头一家要看的宅子就在台基厂东面的头条胡同里。 “这一路来你也瞧见了这里出入都很方便,虽说宅子不大,但胜在清净。” “这卖家是哪里人?为何原因卖宅子?”舒岱宗看了一圈,倒是觉得这里还不错,小院虽小但整饬一新。 李纯一道:“这主人家不让说名字,至于原因嘛主人家也没说,据我所知这宅子挂出来有一段时间了,看的人不少,但是能买的嫌它太小;觉得大小合适的,又嫌它作价太高,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没卖出去,而且这宅子主人同意一卖永绝,加叹契,永不找贴。” 舒岱宗闻言心头满意,遂道:“这宅子看着倒是不错,也符合小东家的要求,既然主人家也是如此干脆,那我就在此为小东家做个主,签下这房子。” 李纯一笑道:“那好,文契都是备好的,待会儿再看了那一家,一并回了牙行来签,你看如何?” 舒岱宗点头,道:“行,李兄弟安排就是。” 头一家看完,二人坐上马车又来到金银胡同这一家,到了宅子门口,一下马车,就瞧见鸡飞狗跳乱成一团。舒岱宗不由皱了眉,问道:“怎么这家人还住在这里?” 李纯一见此场景也是无语,回道:“这家人如今只有这宅子还没处理掉,就是等着卖了好回老家。” “那先让这家的女眷回避一下,咱们大致看一圈就行。” “这倒好说,如今这家的正房太太先一步回了老家,就只剩一个妾在这里。今日知道有人要来看房,早就打了招呼了。” 舒岱宗暗自腹诽,打了招呼还搞得鸡飞狗跳,还想不想卖了? “也好,”他应道,随后两人进了宅院,不过就一柱香时间两人便看完出来。 出来之后舒岱宗长长吐出一口气,道:“难怪一直卖不出去,这房子破的还能住人吗?这也值三千两?就是二千三百两我也觉得给高了。” 李纯一听只得陪笑,道:“这房子确实破了一点,好就好在地段极佳,而且这附近有甜水井;这条胡同呢因它靠近十王府,离皇城也近,天下精华,尽汇于斯,出门就是热闹大街,那是瞧不尽的满眼繁华。而且周围大多为权贵豪门的宅邸,环境是没得说,唯有这家是这胡同里条件最差的一家,要是别的宅邸出售,绝不是这个价能拿下来。所以老哥,兄弟也不诓你,如今赶上房价大跌,才能这个价拿,往后小东家要是愿住这,房子捯饬一下,一样不比周围宅子差。” “即如此,那这家可是答应签绝卖契以及永远找绝叹契?如果答应,我倒是可以考虑,价钱嘛,再添五十两足以。” 李纯一无奈,道:“这样吧,小弟我同这家主人再说说,尽量以这个价成交如何?老哥先请在马车上等待片刻。” 舒岱宗点点头,遂上了马车等待。不多时,李纯一就从那家出来,而后也跳上了马车。 舒岱宗瞧他一脸笑容,想是事情已成,便道:“如何?可是答应了?” “答应了,咱这会先回小弟的牙行,待小弟让人通知两位卖家也到牙行,然后就签文契,你看如何?” “可以,既然要办就今天一气儿办完,省的夜长梦多。” “那哥哥想如何付这银子?” “永泰公、哼记的银票如何?要现银的话就先去兑了出来。” 李纯一笑道:“不用兑现银了,永泰公、哼记的银票最好不过。” 到了牙行,舒岱宗进了屋子休息等待,而李纯一立即喊了人去请两位卖家来,而后自去准备一番,备好签约的一切手续。 舒岱宗在屋里歇息,顺便四处走走,想自己还从未进到牙行里,竟不知如今的牙行对商人的服务如此周到,不仅提供买卖服务,牙行本身还是客栈,又是仓库,还有专人照料商人日常饮食起居。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合情合理,毕竟处好了关系对双方都有利。 舒岱宗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主意,往常姑娘经常灌输他们要有广告意识,宣传意识,要是能将京城所有牙行的简明信息在报上以广告形式刊登出来,这岂不是很好的宣传方式吗?而且对于报纸来说,也是不错的收入来源。 他正在细细盘算如何将这主意变成可实施的方案,李纯一便进来说卖家已到,并请他一同前去签署文契。舒岱宗闻言起身一同随他去了另一间房。 “这位便是台基厂那家宅子的代表人,张老伯。”李纯一介绍道。 舒岱宗打量这人,虽是平常打扮,但周身气度确非平常,他暗自思忖,看这位不凡,不会是哪家高门的大管家吧? 两人打了照面,互相客气了一番,然后李纯一便拿出全套文契先让两人过目。舒岱宗一瞧果然是四份文契,卖契、加契、绝契、叹契,尤其这叹契,确确实实为休心断骨契。而且四契同时签署,一气呵成,‘从此这房杜绝于邬阑出,任凭升高改造,并无他说。契载永斩割藤,本无可生言。当立契日一并收齐,自叹之后,永远删根,绝不再有枝节,恐后无凭,立此叹契为照’。 签了文契,交割完银两,这房子才算是归了买家。 79 诸多难题 双方银契交割完毕,李纯一送卖家出门,转来之后两人又去另一间房,金银胡同的这位卖家早已等候多时,茶水已添了三道,茅房也跑了三道。终于见经纪和买家来了,这位先前还一脸的不耐烦,此刻也消失不见。 李纯解释了一番后,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文契让二人过目,舒岱宗仔细看了觉得没什么问题,但这位卖家看了之后却呵呵笑了两声。 “舒先生,我这房子本是白银三千两,要不是最近我急着回老家,能卖这么便宜吗?您还不准找贴,这在我们那里的乡规可是一卖三找。我也知道我们老家不比京城,先姑且不论什么三找,就说您把这价压那么低?说句不好听的,这不是趁火打劫?” 舒岱宗一听这人语气不对,眉头皱成一团,转而向李纯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都谈好了吗?” 李纯一也在暗骂这家,明明都说好了又临时变卦,看来是故意等到今日来这么一出。 “我说张爷,买卖可不是这么做的,你既然都答应了人家,不能买家一到跟前就变卦不是?” 舒岱宗闻言一下就明白了,心下甚是不爽,感情这位是见风使舵,今天故意来这么一下,转念一想,又不想太为难李纯一,便说道:“这位张先生,你既然觉得价格不合适,不答应不就完了,何必等到今日大家都白跑一趟?你即不愿这个价格,也不愿意签叹契,那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买卖不在仁义在啊,你又何必如此?” 这位一听话音不对,眼珠一转,连忙又道:“舒先生,你可是误会什么了?我并非不想卖,只是你这价钱……能否再添些?” 李纯一无奈看着舒岱宗,那意思明显,而舒岱宗心下恼怒,照往日他的脾气,早就甩手离去了。但想着姑娘的交代,又不好一走了之,终是忍了忍,道:“一口价二千四百两,加休心找贴叹契,这就是最后的让步,否则就算了。” 这位张爷看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恐是认真的,又不想放走这个大买家,只得内心怏怏的答应下来,想到以后再找机会扳回来就是。遂不再纠缠,很快签好了文契,并交割了银两。 终于还是拿到了两份房契,舒岱宗也算是松了一大口气,虽然金银胡同这家有一些小波折,但总算是圆满完成了姑娘交代的任务。只是还需提醒姑娘就怕以后金银胡同这家再来找贴,是以舒岱宗在给邬阑的信里则详详细细的交代了一遍。 这厢舒岱宗很快就完成一切过户手续,而在朝廷那边则没有这么顺利,户部尚书古大人奉谕旨同商帮进行谈判,这本是众盼所归的好事,只是这天下实力雄厚的商帮何止四家,但皇上只选四家出来合作,这就有一个问题,到底哪四家能够被选出来同朝廷合作?这还真不好说,而且最近各商帮之间也是摩拳擦掌,摩擦不断。 皇上这两天也似乎遇着了问题,就是近段时间京城物价跌的厉害,还不止是米价、房价在跌,几乎市面上的所有商品的价格都在跌,而且找不到原因,跌的莫名其妙。永明帝这两天眉头就没舒展过,连着两天的早朝都是阴沉着脸,朝臣们见气氛压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倒霉撞枪口。 皇上询问朝臣可知近期物价跌的原因,结果是众说纷纭,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一个人能说到点子上。物价稳定对民心稳定是至关重要的,皇上深知其道理,所以才对物价的波动如此关注。只是结果太令人失望,竟无一人能说出原因,哪怕是一个合理的猜测。 其实这个时代的帝国每年有巨额的贸易顺差,海外白银流入年年增长,导致市场上过多的货币追逐有限商品,其结局必然是物价高涨。而如今京城物价短时间不涨反跌,这只是偶发事件,从长期来看,并不会对物价上涨造成什么逆转,过了这段时间,物价自然而然就会回归原本的状态。 但这个时代里,恐怕除了邬阑,没有谁能解释的出其真正的原因。 今日早朝之后,皇上又召了内阁及六部等大臣去懋勤殿议事,旨在就物价问题令众臣陈奏原因及对策。 “朕反复思之,不能深悉其故,亦未得善处之方,故今日找来诸位来,就是探其原因再想出对策,那么诸位爱卿,谁来说说?” 户部尚书古德海心想,自己这个管钱粮的大管家恐怕逃脱不掉被问起,于是想了想道:“皇上,微臣觉得这得从朝廷决定驿递改革这事说起。” 皇上疑道:“哦~?爱卿是觉得这京城物价的变动还跟驿递改革有关?” 古德海摇摇头,回道:“非也,微臣是觉得跟商帮有关。” “古爱卿,此话怎讲?”皇上脸上疑惑更盛。 “天下都知道此次驿递改革是和商帮合作,商帮为了在谈判中占据有利局面,跨地域大规模调集银两,所以最近京城内的典当、银庄及票号才会出现白银的大量汇入汇出。” 刘一焜皱着眉头,问道:“古大人,虽然您说的都是事实,可也不能说明这物价的变动就跟大规模调动银钱有关啊。” 古德海一拱手,又道:“刘大人说的在理,只是……”他话只说了一半,就打住不再往下说了。 皇上见状,道:“古爱卿,但说无妨。” 古德海朝皇上拱手一揖,道:“皇上,臣以为要想平息物价下跌,那就先暂停京城所有银庄、票号的白银汇兑业务。” 在场的其他几位一听这古德海建议皇上停止汇兑,都不禁皱了眉。那吏部尚书韩文立刻上前一步,道:“皇上,此法不妥,恐引起更大的混乱。” “是啊,皇上,禁止银庄、票号汇兑银两,这本身就已经影响了他们的诚信,再者还会造成百姓的恐慌!说不定大家都以为银庄票号要倒闭了,而后就会一窝蜂去银庄票号兑钱,这一来不就更加剧了白银的短缺?”刘一焜同样反对。 皇上沉吟半晌,又问:“古爱卿是觉得白银的汇兑是造成物价波动的原因,但为什么会影响,古爱卿知道吗?” 古德海道:“微臣汗颜,只是觉得最近的物价波动可能是银钱汇兑造成的,但具体说为什么会造成波动,这……微臣也不甚清楚。” “皇上,臣有话说,”此时叶阁老出列禀道。 “哦?叶爱卿,有话请讲,”皇上说道。 “臣以为,可以暂停银庄票号大额的汇兑,至于小额的汇兑则不受影响,这样一来,即可遏制大量银钱的流动,又不至于影响百姓正常使用银钱。” 皇上又问:“叶爱卿觉得这样就可以令物价不会再跌,回到往常水平?” “回皇上,臣并不肯定物价是否会回到往常样子,只是觉得再不遏制大笔银钱的汇兑,恐还会生出更多问题。” 皇上听了诸位大臣的议论,虽然还是没有解答疑问,但心头有了决定,遂向身边的李东阳道:“东阳,去传朕的旨意,暂停顺天府所辖范围内无论大小银庄、票号的大额白银汇兑,暂停十日。再着五城兵马司每三日改为每日巡查市场,时其物价,逐一记录以备查看。” 李东阳颔首应道:“微臣遵旨,这就去办。” 当报馆收到消息已是一天之后,舒岱宗看着才新鲜出炉的邸报,神情却陷入思索状态。近期物价下跌难不成是和银钱大额汇兑有关?但又怎么会影响物价?这两者存在必然关系? 舒岱宗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出就只有不想,试着写信问问姑娘看她是否知道原因。 而在南方的邬阑,收到舒岱宗寄来的信已是几日之后,邬阑拿着房契和信看了半天,用震惊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一点都不为过。原想着签了契约就了事,没想到古代买个房子竟然如此复杂!简直就是买而不绝,绝而不断。要是自己不事先了解清楚就去买房,岂不是花钱买了一堆麻烦? 不过对于舒岱宗所买的这两套房子,还是相当满意。金银胡同不就是现代的王府井周围吗?台基厂地段那在现代都是国家机关所在地,买还买不着呢。 过了一天,又收到第二封信,邬阑看着看着就笑了,这舒岱宗也是有意思,就那么肯定自己一定知道?就算知道又该怎么给他解释? 话又说回来,朝廷这一举措其实也没啥不好,要是能够长期监控市场物价走势,并且形成机制,对施政也是极有帮助,至少可以避免很多头脑发热,不切实际的政策法规。白银货币泛化是双刃剑,物价上涨也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问题,以目前朝廷的手段根本不可能解决,也不可能遏制白银购买力下降导致的物价上涨,除非加强对白银流通的掌握和控制,比如设立央行对货币总量进行宏观调控。 只是,如果自己提出这些建议,真的有用吗?况且这问题要是深究起来非常复杂,甚至涉及集权政治与市场经济之间的矛盾问题,这也不一个厨子出身的自己能解释清楚的。对于当代统治者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再说,在帝国初期滥发宝钞导致信用货币体系崩溃,后来又被商品货币白银代替,从而丧失了向现代货币制度发展的机会,这固然可惜,但也侧面说明了白银泛化带来的深刻社会问题。 所以,这原因要真的解释起来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不过邬阑思考了半天,还是决定写回信来简单阐述一下,就算向京城报馆投稿,等报纸正式出刊就可发表出来。 80 庆典筹划 眼瞅着谢家老太君的寿辰即将到来,全江宁城的达官贵胄又开始频繁走动。相比京城那边的‘热闹非凡’,如今的江宁依然有条不紊,谢家也一如往常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似乎外界的诸多扰动并不能影响到什么,寿宴自然会如期举行。 邬阑自然也在忙碌,只是她忙碌的是春山小馆的开业庆典,至于谢家的热闹,她倒是没怎么关心,确实跟自己扯不上关系,再一个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也对谢家没什么好感。 开业庆典怎么搞才热闹呢?问了抚莱阁一众人,都莫衷一是,无奈只得邬阑亲自出马策划。 “姑娘,一般店铺开张亲朋好友来庆贺一番,送些贺礼请吃一顿就完了呀,为啥还要搞庆典?” 邬阑看着艾有为,道:“笨!那哪能一样?扩大知名度,就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这样有了知名度,往后火锅店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 “嬷嬷、席婶、大姐儿、小樱,还有两位姑姑,你们都说说,该怎么搞这个开业庆典?总之越热闹越好。”邬阑转而又看向众人问道。 席婶想了想,道:“上一次咱们抚莱阁开张时那个舞狮,我看就不错,这次还可以请他们来献艺。” “那是肯定要请的,”邬阑答道。 “庆典嘛,肯定要敲锣打鼓咯,这样才热闹。”嬷嬷说道。 邬阑一听觉得有理,又问:“这主意不错,那嬷嬷你可知哪里有好的锣鼓队?可以请来献艺。” 嬷嬷笑道:“这容易,你张伯就知道,原先长芦镇设有留守左卫,后来成了留守村,每当节庆或有重大事情,那里都会有锣鼓表演,可热闹了,再后来有了名气就叫了留左大鼓。嬷嬷我有幸见过一回,还是当年跟你外祖一家一起的呢,所以印象颇深。” 邬阑眼睛一亮,心想这不错啊,庆典一开场就可以安排锣鼓表演,那气势一下就出来了。“这不错,那就交给张伯去联系这留左大鼓,价钱好说。至于其他的,你们还有什么建议,都说出来听听,觉得不错的就采纳。” 舒大姐儿一听这都行,遂道:“不如请了戏班子来岂不更热闹?唱莲花落、平话、打谈、盲词,还有滑稽戏都不错,而且还可以唱新闻,这特有趣儿。” 嬷嬷戏谑道:“呵呵,那不如再请个高跷队来,岂不更加热闹?锣鼓一敲,高跷以踩,戏班子一唱,估计过年都没这热闹吧?” 席婶也笑道:“有啥不可?姑娘不说了嘛,越热闹越好,越热闹人气越旺,咱不就是要这个劲儿嘛?” 邬阑点头赞道:“是也~是也!总之一个原则:不怕闹人,就怕不闹人!” “那咱还可以在报纸上登什么广告吧?”小樱也说道。 “自然也会登报庆贺,不仅要登报,还邀请全城的百姓都来参与咱们的庆典呢。”邬阑回道。 小樱睁大了眼睛,又问:“那怎么参与?全城百姓这么多,来了咱春山小馆也容不下啊?” 邬阑嘿嘿笑两声,道:“本姑娘自有妙计。” 众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姑娘又有新主意,反正姑娘的想法别人都猜不到,不过一想到庆典,那肯定又是热闹非凡。两位姑姑是新来的,不知道抚莱阁的过往,但闻此次开张还要搞庆典,心想一个火锅店开张而已,又不是谢家搞寿宴,要整那么大排场?她二人此刻心里也是即惊讶又好奇。 接下来的策划安排,邬阑熬了个通宵才弄完,那是一整套庆典活动,包括开业的前中后三个时期,要持续整整一个月,这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开业前三天到开业当天这段时间。庆典包括的有众人所提的建议,还有一项‘真人秀’活动。这活动就叫‘全城寻找火锅君’。要展开着活动自然还需要赞助商的支持,除了戴春林这样曾经合作过的,还有两家大绸缎铺,建阳书局,宝庆银楼及郝家名下所有的酒楼茶喽。 自从经历了上次赏花宴之后,戴春林在同《商业期刊》的合作中尝到了甜头,所以此次邬阑一提出,想也不想便立马答应,而且还答应将今年春款的彩妆系列与开业庆典同时推出。如今戴春林的少东家也算是摸出些门道,发现了报纸的好处,发现了跨界宣传的好处,总之就是你借我的光,我借你的光来互相提高影响力,获得更多人的关注,有了关注就有买卖,这就比只是单纯的等待客人上门有效的多。 等到第二天报纸一出,头版头条就是一整套活动宣传介绍,名为‘全城寻找火锅君’,浦一出,立马又引起全城轰动。关于抚莱阁,大家一点都不惊讶,名声在外,甚至对于时不时就来一场轰动也早就习以为常。抚莱阁的老客户虽然也知道新店即将开张,一看到报纸的大幅广告宣传,还是忍不住都跑来问这刊登的是真是假?问的人多了,席婶只得出面向众人解释,这一切活动自然都是真实有效的。 隔壁的曹淓毓一大早就拿着报纸在研究这个庆典活动,在他的手下,掌控着曹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又是山西总商,自然深谙经商之道,尤其看中诚实守信,这也是山西商人所秉持的经商原则。他从未有过,也没有想过会有抚莱阁这般花哨的经营方式,虽说自己心里并不太认同这种花哨,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抚莱阁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名声在外,恐怕还多亏了这种与常人孑然不同的经营理念,所以他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隔壁啊,还真是不消停,哪次事情不是整的天下皆知?一个店开张而已,又整这么大的阵仗?真是……让人不理解。”荃叔一早就拿到报纸看了,他同曹淓毓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经商哪需要这么多花样?还是稳重踏实点好。 曹淓毓轻笑一声,道:“确实不消停,但也可能就是不消停,所以抚莱阁才会天天生意兴隆,好的连我都羡慕。荃叔你说,要是咱也经营一个这样的店,能比得过抚莱阁嘛?” 荃叔有些惊诧,问道:“主子不会也想开一个这啥火锅店吧?不过……话说回来,咱真开一家店,恐怕比不上抚莱阁。” 曹淓毓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心想要真开一家,那丫头会不会跟我急?想到此,脑海里划过一个邬阑生气跺脚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也不禁浮起笑容。 “也说不准,我看这火锅店投入成本也不大,但利润颇丰,周转的快,回本自然也快,是个不错的生意。” 荃叔想了想,道:“主子说的也有道理,虽说一个店的利润有限,但要是多开几家店,这每日进账就可观了。不如跟邬姑娘商量商量,天下那么大,她一个人也做不完天下所有的生意不是?咱也不跟她争江南这地,就山西、陕西甚至蒙俄地区,我估摸着在这些地方火锅会非常受欢迎。” 曹淓毓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又道:“倒不如邀邬姑娘一起入股,这样也可以保证她家的火锅口味不变。” “对啊!抚莱阁卖的吃食味道一直很好,想来也是她家生意兴隆的原因,只要她入了股,不就可以保证是她家的口味吗?” 曹淓毓笑道:“既然荃叔也觉得这个生意不错,那就明日邀邬姑娘过来坐坐,再提一提这桩买卖。” 荃叔一听心里明了,主子恐怕是借着机会想同邬姑娘见面才是真,谈买卖估计都是次要的。虽然这是主子的私事,自己心里也为他高兴,同时又隐隐担心,高兴主子终究不是冷心冷肺之人,自从老家主去世以后,他以十八岁年纪就一人撑起曹家,几次遭遇暗算险些丧命,再大的困难都挺过来了。如今八年过去,主子还孑然一身,就从来没有为过谁,更别说为一个女子如此花过心思,这是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一种模样。 主子这些年看似过的风光无限,但其中种种的艰难困苦,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人才最清楚,更何况他性子还那么冷,又不喜欢与人接触,要不是还有漓姑娘在,真怀疑主子是不是不喜欢女人。 而担忧自然也是主子的婚事还尚未定下,但是以如今曹家的影响力和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恐怕婚事就没那么简单,也不可能完全由主子一人说了算。 像谢家姑娘那么优秀的女子,即便过了皇上那关,也没可能过家族这关。曹家主母可是那么好当的?不仅要自身各个方面无可挑剔,还要承受来自家族的评估,能够与夫一起承担家族重任,还要传宗接代……这些岂是一个普通女子能做到的? 一想到这些,荃叔不禁叹了一声,但是转念又想,这位邬姑娘其实条件也不差,身份是摆在那里的,样貌也不错,头脑能力更没得说,要是真能成…… 人总是要怀有希望不是?岂能一辈子都活得这么孤苦?就算满身荣华,没有妻儿一起分享,还有什么意义? 想到此,荃叔遂点头应道:“老奴这就去下帖子请邬姑娘过府一叙。” 再说邬阑策划的活动,其实就是综艺节目里的真人秀闯关活动,到达指定一关,完成一项任务,然后再进行下一项,全部完成者将获得奖励。在当下虽不能电视直播,但这种新颖的方式还是吸引了一大波人的注意,头一天的参与者就不下十数人,但过关者却几乎没有。 难不成是出的题目太难?邬阑寻思着,是不是再出个闯关攻略? 81 云间公子 春天来了,秦淮河边的垂柳率先发出嫩芽,仿佛预示着世间万物又重回生机勃勃。 淮清桥南岸,有那么一片河房, 当中有一栋特别不起眼,就是曾家的小楼。一进院门,入目还是一片水池,岸边长满芦苇,其间还伴生有莲子草、辣蓼、红蓼、狗尾草、稗草,皆因为春天的到来而显得郁郁葱葱。 水中央是曾家的藏书楼‘分欢楼’,春光洒下暖意,熏暖了书香,又照亮了菱花窗前的那一方书案。 曾懋林和宋雯两人,此刻又坐在同一间书屋里,他们两人一个低头专心读书,另一个则捧着今天的报纸,半天都不曾看完一篇。屋里一时安安静静,连屋外水池里养的锦鲤吐水泡的声音都隐约可闻。 “博实兄,你可看了今天的报纸?”宋雯的突然发问打破了原本的安静。 曾懋林不为所动,依然低头看书,半晌之后,才回他的话:“你想问闯关攻略?” “对啊~对啊,”宋雯答道。 似乎不管谁先说一句,曾懋林都能直接说出下一句,而宋雯也早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又道:“昨天真有人去闯关了,据说闯到一半就铩羽而归,后来听此人说起闯关,竟然名堂挺多。今儿这报纸居然还出来什么攻略,想来有点意思,博实你有没兴趣试一试?” 邬阑设计的闯关题目是借鉴了现代许多真人秀节目,题目涵盖内容无所不包,什么天文地理算学,甚至推理、心里分析等等,题目自然新鲜有趣,只是门槛也不低,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通关成功,取得奖励。 但也没有太过高难,至少邬阑是这样觉得的,没人能通关,岂不是让人失了兴趣,那就达不到玩游戏的目的。 曾懋林抬头瞧了一眼,漫不经心问道:“怎么试?” “其实就是满城跑,因为不同的关卡都在城里不同的地点,必须完成上一关卡的任务才能到下一关卡,而且还有时间限制。每一关卡的闯关题都不一样,据之前已闯过关的人来讲,并非考什么诗词歌赋一类,而是一些奇奇怪怪而且有趣的题目,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所以头一天通过的人几乎没有,想来也是被难住了。” “奇奇怪怪的题目?怪到什么程度?”曾懋林又抬起头看着宋雯。 “比如说两个口是吕字,三个口是品字,那么四个口、五个口又是什么字?我想了半天也只想到四个口是田,但五个口就不知是什么了,难不成这世上真又五个口的字?” 曾懋林闻言不禁哈哈一笑,道:“这也就是逗着玩的,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这世上自然有五个口的字,不仅有五个口,还有六个口,七个口、八个口、九个口、十个口、千个口的字呢。” 宋雯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佩服,道:“博实兄果然是博实兄,什么都难不倒你!不仅一下就知道了答案,而且还能举一反三,小弟实在佩服!只是……那都是些什么字啊?” 曾懋林忍住笑,道:“五个口乃吾,六个口乃唔,七个口乃叱,八个口乃只,九个口乃味,十个口乃古,这千个口自然就是舌头的舌喽。这下知道了吧?” 宋雯一听这才恍然大悟,然后赧颜一笑,道:“呵呵,小弟愚笨,这下明白了。没想到这题得往偏了想,难怪老是想不出来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什么庆典活动虽然有些哗众取宠,但还是有些意思。” “这可不是哗众取宠,我看这抚莱阁的当家是个及聪明的,晓得利用人的好奇心来达到她们宣传自家店的目的,其实这一招挺厉害。” “嗯,也是!如今虽然不知别人好不好奇,反正我的确是很好奇了。博实兄难道不好奇?” 曾懋林放下书,想了想,道:“我并不好奇此事,但对这位当家人挺好奇。” 宋雯一听来了兴趣,继续鼓动他,道:“既然你对人家好奇,不如咱两也去通通关?反正有了攻略在手,博实兄又如此厉害,说不定咱两就是第一个通完所有关卡的人!” 曾懋林哑然失笑,道:“南垣不是为了去通关,而是为了美味可口的火锅吧?” “嘿嘿~,知我者博实兄也!” 自打出了这攻略,来闯关的人果然比昨日多了不少,只是能全部闯关的人还是寥寥,但至少比昨日强,因为已经有人闯过了全关。 话说这云间二子曾懋林和宋雯,携手来闯关,曾懋林不像宋雯有那么浓厚的兴趣,只是觉得看书看的久了,就出来动动,是以这才答应的他。 曾懋林从小聪明,‘幼以神童名,有隽才’,按现代的话来讲就是智商极高,又博览群书,自然比一般读书人见多识广。是以闯关伊始,两人就如摧枯拉朽一般,所向披靡,很快在城里逛了一大圈,到了最后一关。这一路闯关对曾懋林来说实在稀疏平常,唯宋雯一直是兴奋无比的状态。而最后一关就设在报社,两人拿到了最后一题,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题,只是列举了一些数据,让答题人进行分析,就像是数学应用题一样。 曾懋林细细读了一遍之后,感觉惊讶不已,看着报社的人问道:“这是你们东家想出来的题?” 报社的人被问得莫名其妙,回道:“自然是我们东家想出来的,公子觉得有问题?” 曾懋林笑笑,道:“不是觉得有问题,是觉得你家姑娘挺厉害。” 报社的人一听笑了,眼里透出骄傲,道:“当然喽!既然公子到了最后一关,那么就请将答案写下来吧。” 曾懋林点点头,道:“好,”见桌上已备好的笔墨,他略想了想,便提笔在纸上写出了答案。 宋雯有些奇怪,问道:“为啥最后一关是写答案而不是告诉答案?” 报社的人答道:“这最后一题是由我们东家亲自过目,为了公平起见,最后会在报上登出最终获得大奖的人员名单。” 答完最后一题,两人算是闯完了全部关卡,只是最终火锅君在哪,还需要等最后一关的关卡提示,不过那就简单多了。而他两也如宋雯所说,一语成谶,是第一个闯玩全关的人。宋雯似乎还意犹未尽,曾懋林依然感觉淡淡,只是想起那最后一题,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宋雯说道:“曾经一直对米其林是男是女心存疑虑,如今倒是能十分肯定了。” “哦~那你说米其林是男是女?你不会说就是这位姑娘吧?”宋雯也是一脸惊讶。 曾懋林又笑了一声,道:“还真就是她!这位邬姑娘绝对是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米其林。” 宋雯闻言,撇嘴道:“那也没什么吧,匿名发表文章很正常啊。” “用笔名发表文章是很正常,但这位邬姑娘所发表的文章绝不是时下任何一个女子能写的出来的,因为她们根本不具备的这样的眼光和思想。我并非瞧不起女子,只是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有如此的眼界和智慧。偏偏她是一个意外,进而让我觉得她与这时代的女子是迥然不同,仿佛就是天外来的灵魂注入到某个逝去的女子身上一般……” 宋雯闻言不禁浑身一哆嗦,立马打断他,道:“博实兄,你怎么越说越玄乎?越说越吓人?难不成那邬姑娘是鬼?一个带热乎气的还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的女鬼?” 曾懋林笑着摇摇头,道:“鬼倒不至于,但你也别忙着否定我,我之所以这样想……还记得我家书楼里藏的那本《秘境穿越》吗?以及咱们曾经调查过的萧家?” 宋雯一听皱起了眉头,露出思索神情,道:“对嚯~,这位邬姑娘的外祖家不正是萧家?至于那本书……你说这世上真有魂魄穿越这一说?但是要怎么才能实现?真有向书中描写的那般神奇的未来世界?” 曾懋林嘴角扯出一个意味复杂的笑容,道:“以前看觉得挺荒唐,不过,最近才看了《睿宗实录》,说实话,我渐渐有些相信那本书里所讲的东西。” “为何?是《睿宗实录》里写到了什么?让你怀疑?” 曾懋林笑了笑,道:“一个皇帝的平生能写什么?都是由别人撰写的。只是一些特定的事情结合《秘境穿越》一起来看,就能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宋雯一脸的不敢相信,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的意思,难道睿宗皇帝是……” 曾懋林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半晌又道:“话说回来,这位邬姑娘其实还不错,世间少有的女子,正好你还尚未婚配,不如找了家里人来提亲?” 宋雯闻言吓了一挑,立马摇头道:“别,本公子与她不熟,况且这样的女子太能干,我可不敢要!” 曾懋林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出息!要不是家里早为我定了亲,我就直接上门提亲了。” 宋雯呵呵一笑,又道:“本公子最喜欢的是佳人,何为佳人?有才无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既有才又有色,与我宋雯无一段脉脉相关之情,也算不得我宋雯的佳人。” 曾懋林嗤笑一声,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再同他讲。 82 书斋下午茶 大清早,抚莱阁一片忙碌,就像前世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各人都有各人的忙碌。如今手下有了雇员,分工合作,这样不仅效率提高很多,使自己能从以往繁重工作中解脱出来,这才有了一些私人的时间。 今天邬阑同样有自己的事情,只是很快就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想到今日要去隔壁坐客,总不好空手上门,所以就想着做些茶点带去,茶点也无需太复杂的,做些曲奇就好。 去厨房转了一圈,找齐了所需的原料,其实做曲奇也不复杂,就是黄油、奶、低筋面粉、少许盐、细糖和鸡蛋。先是把黄油、糖和盐混合搅拌,再分次倒入奶和蛋液,之后再充分打发,反复两次,将打发的面糊倒入裱花袋,在方盘中挤成圆形饼状,再放入烤炉中烤制。 当空气中充满了甜腻的香气时,曲奇就烤的差不多了,从炉里拿出来,还喷着热气,而且奶香四溢。邬阑忍不住拿了一个尝尝,当入口那一刹那,舌尖感受到了一种从久违的触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而后整个口腔都充满香甜。 这是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前一世,每当自己做了好吃的,尝到的第一口就是这种感觉。自从穿越到这里,关于前世的记忆就像一个陈旧的磁盘,久不用它,仿佛是消了磁一样,越来越不清晰。其实在邬阑心里,并不遗憾失去的以往生活,也可能是独立惯了,就像远方的家,她始终在路上,而家,始终在远方。 点心做好,装在一个漂亮的剔红食盒里,准备待会儿带到隔壁。邬阑想像着两人坐在窗边的湘竹榻上,边喝茶边吃点心,再随便聊些什么,就这么混一下午,似乎也很不错……想到此,她心里竟还有些小小的期盼,脸上不禁漾起一丝笑容。 做好的曲奇,再去房里梳洗一番,换了一身新裁的春装,颜色是春天的颜色,只是邬阑不喜繁复的样式,还是习惯简单利落一些,就像前世的自己,不是正式场合,通常就只着简单的体恤加牛仔。 打扮妥当,让艾有为提着点心盒子,而后就往隔壁走去。因为是下的帖子,所以今日很正式,艾有为提着剔红盒子走在姑娘后面,边走还边往姑娘那瞟一眼,看着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姑娘,好像感觉还不太习惯似的。 “姑娘,今儿咱不爬墙了?”艾有为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邬阑回头看她一眼,道:“人家那么正式的下了帖子来,我再翻墙过去?你是怎么想的?”纵然邬阑此时心情很好,一听这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禁想上去扁她一顿,不知道这丫头成天脑袋都想些什么? “哦……”艾有为似乎才明白,又道:“难怪姑娘打扮的那么漂亮,我还以为姑娘今儿要去相亲呢。” “嘿嘿~,”邬阑一听乐了,道:“相亲?你这孩子就是太……爱说实话了!” 艾有为忍不住扑哧一声,但又怕姑娘发现,连忙用手捂着嘴,只是那一双眼睛都弯了下来。 到了隔壁,大门还是那个大门,邬阑又想起春节那次送年礼,门一打开……丰神俊秀的曹公子从里面走出来,明亮的眼神,微翘的嘴角,昂藏的身材,犹如耀眼的明星。 邬阑望着他嘴角露着笑,心想,这人做个男盆友好像还不错哦。 “邬姑娘~邬姑娘?”曹淓毓轻轻唤她。 邬阑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抬眼一瞧,见曹淓毓就在眼前。哎嘛!咋回事?看帅哥都看出幻觉来了? 曹淓毓一早就等在门口,见她两走来,自然就开门迎了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位邬姑娘见到他竟看的入了神!他忍下笑意,心里还淌出那么一丝丝得意,道:“邬姑娘见到在下可是想起了什么?竟那么入神?” 邬阑自知失态,尴尬的笑了两声,连忙调整了表情,道:“几日不见,曹公子看起来越发……精神!想来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还有春心萌动…… 曹淓毓此刻的心情就像春日里的阳光,特别明媚。而他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一只手还握成拳抵在嘴边,故意咳嗽两声,以便掩下笑意。明明是没话找话,还说的煞有介事,这丫头真是不像话! 其实他的肢体语言已经暴露了他此刻心里所想:我开心,我喜欢!我得意…… “邬姑娘别老站着了,请进来吧。”曹淓毓笑着说道。 邬阑笑咪咪答道:“好啊~,”又从艾有为手上拿过剔红食盒递给他,道:“登门拜访总不好空手而来,这是我做的一些点心,呃……叫曲奇饼干,很好吃的。” 曹淓毓脸上的笑意更深,伸手接过食盒,道:“好,那就多些姑娘了。” 进了宅子,曹淓毓在前面带路,邬阑落后半步跟在后面,少顷,两人便来到了那半山上曹淓毓的书斋。 进了书斋,东暖阁,这地方邬阑上次来过,那槛窗下还有一张湘竹榻上,同她茶室里的那张一模一样。榻上还摆了一张束腰彭腿的方几,几上放了一碟水仙盆花。一碟清水,几粒卵石,显得素洁幽雅,在满室书香萦绕中,施施然矗立在那,让整个房间都有了生机。 邬阑盘腿坐在榻上,颇为自在随意,曹淓毓见了轻笑一声,遂也是盘着腿坐在榻上。小厮端上香茗,之后很快退了下去,又将书斋的门轻轻掩上,而后同艾有为一起在外候着,以便主子随时传唤。 邬阑将带来的曲奇饼干拿出来放在榻几上,拿起一块递给曹淓毓,道:“尝尝吧,看好不好吃。” 曹淓毓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一亮,又咀嚼几下,连忙点头道:“很好吃~!” 邬阑抿嘴一笑,道:“那就多吃几块。” 曹淓毓点头,道:“好。”其实他从小北方长大,对于奶制的食物有特别的偏好,而曲奇饼奶香浓郁,又甜而不腻,正合他的口味,所以连吃了几块才住手。 “对了,曹公子今儿找我来是有事说吗?”邬阑呷了一口茶,问道。 曹淓毓点点头,道:“对,你家的新店快开张了吧?” “是啊,就在二月二十二日,到时候有盛大的开业庆典,曹公子要来吗?我给你最好的位置。”邬阑笑着应道。 曹淓毓一愣,二十二日?不正是谢家老太君的寿宴码?怎么都在一天? “呃~,恐怕那天来不了……”曹淓毓心下遗憾,只是谢家寿宴又不得不去,遂道:“不过在下会派人送贺礼,虽然去不了,但礼数可不能少。” 邬阑倒是无所谓,笑道:“没关系啦,有事自然去忙,唯一可惜的就是要错过庆典。” “庆典很热闹?”曹淓毓心里有些惊讶,不过开张而已,还有庆典? 一说到庆典,那都是邬阑的杰作,说起来滔滔不绝,道:“当然热闹!这是我花了不少精力搞的呢,除了助兴节目,还有好多抽奖环节,总之是又吃又玩又白拿,你说热不热闹?” 曹淓毓忍不住笑了:“还有白拿?” “对啊,抽奖环节的各种奖品,大奖可是价值五十两银子的消费券呢!” “这么多奖励,能收回本钱吗?”曹淓毓饶有兴致的问道。 “嗨~!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回馈新老客户,人家经常在你这消费,总的回馈一下吧?食客才会觉得我家的店有人情味,而不是只晓得赚钱。” “嗯~,此话甚是有理!”曹淓毓不禁点头赞同,又道:“今儿请姑娘来,也是有事相商,在下想在山西一带也开这样的火锅店,就不知能否与邬姑娘合作了?” 邬阑一听是这事啊,这不好事吗?说道:“可以啊,本来想着这个店开了以后,就准备加盟新店进来,你此时来问倒真是时候。” “加盟?要如何加盟?”曹淓毓又问。 “简单点讲就是将我这一整套都复制过去,完全按照我的方式来做,包括装修都要按照抚莱阁的样式来。” 曹淓毓有些不解,问道:“为何都要照着抚莱阁的样式?” 邬阑想了想,道:“简单点讲吧,就是将一切全都模式化,只要严格按照我所给出的模式来做,装潢、标识、味道、服务等等,这就叫标准化规范,只要严格遵循这个规范,就能盈利。” “原来……这样,只是在下还从未听过有如此的经营方式,假如真如你所说,就真的可以赚钱?”曹淓毓一脸的疑惑,心里怎么都不太相信。 邬阑笑笑,道:“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复制成功。比方说,我这里以这种方式取得了成功,那么你一样不差的复制过去,为什么就不会成功?” 曹淓毓又想想,似乎找不出可反驳的理由,但又觉得哪里没对,于是又问:“复制成功?这样的说法在下可从未听过。只是,照搬了你抚莱阁的所有,就真能成功?” “你得问为什么不能成功?为什么?呐~你想想,程序标准化,管理方式标准化,形象标准化和菜品服务标准化,当所有都标准化以后,等同于复制了一个抚莱阁,既然抚莱阁能生意兴隆,那么你复制的那家新店又为什么不能成功?”邬阑知道这时代的商人没有加盟和标准化这一概念,所以很耐心的解释道。 曹淓毓听了半天,似有所悟:“好比将抚莱阁搬到了山西,如果那样的话,肯定还是生意兴隆,是这意思吗?” “你当然可以这样理解!此外,加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便于管理,毕竟火锅店不同于钱庄票号,在管理上就一定要按照饮食业的规律来,再一个通过标准化来控制成本,降低耗损,提高翻台率,这样就可以保证盈利,所以我叫它‘复制成功’,道理就在这里。” 曹淓毓是晋商首领,自然深谙经营知道,今天听邬阑说起标准化经营,虽然感觉很新鲜,但一联想到票号的经营,也有所领悟。 这位邬姑娘都哪来这些奇怪的理论?曹淓毓心里不禁暗想道。 83 盛典vs大宴 曹淓毓愉快的过了一个下午,然后又把买卖谈妥了,虽然只是口头的,但接下来自然有人跟进此事,所以这一天直到晚间,心情都好的不要不要的。 荃叔见主子心情不错,走路都如小跳跃一般,无奈耸耸肩,眼里满是笑意,但又不好调侃主子,只得咳嗽两声提醒,主子你好歹矜持点啊,让下人看到合适吗? 曹淓毓回头看是荃叔,笑着道:“荃叔怎么咳嗽了?虽说是春天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有事?” 荃叔只得说道:“多些主子关心,老奴会注意身体的……主子,后日去谢府出席寿宴,送的礼已经准备妥当,您还过目吗?” 虾滑远秋归,鱼丸迎冬到;已是菠菜冻豆腐,犹有肥牛俏。俏也芝麻酱,还有香油料;待到酒足饭饱时,你在丛中笑!” “哈哈哈~!硕仕兄,你这是念的什么歪词?不会是曲中传出的新曲儿?怎么竟跟吃有关?” “良卿还不知道?这并非新曲,也非曲中传出,是近日从一份名为《商业期刊》的小报里流传出来的。” “商业期刊?哪里的?小弟我怎么没听过?” “哈哈~,亏得你刘家还是江南最大的书商,居然都没听说过?” “我刘家的书局只出版书,可不跟小报沾边。” “那可惜了,依愚兄所见,这小报还是值得一看。” “就看那歪词?” “哈哈~,可不止,良卿瞧过便知。” 八百居水阁, “吾本是邻家有女,愁情为他,夜系一纸风槎,两厢情呀;殊不知误入春色,游园轻踏,空许三生芳华,四喜还家……” “月娘这曲儿唱的婉转情深,可是想昨晚的情郎了?” “哎~,一想起就欲火焚身,辗转反侧!不知何时能再见……火锅君?” “哈哈哈~,月娘调皮!原来是想吃的!” 抚莱阁, “我说席掌柜,这小报登的‘凡在抚莱阁消费累计达五两银子就可享受双店半价折扣’,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咱春山小馆那家店即将开张,这登出来的怎会有假!” “上一期那剪报花换抵扣券,还有吗?上一期小报没买着啊,要不掌柜您这再给一张?” “那岂不坏了规矩?要大家都跟你一样,那之前买了小报的人怎么算?” “掌柜您瞧,咱也是抚莱阁的老客儿了,就不能通融通融?” “庞二爷,要是以往咱二话不说,如今可不行了,我们东家专门为这事下了死令,这的确不是我能做主的。不过,您也别急,这小报也不是只出一起两期的,往后还有不是?不妨先给你透个信儿,明儿那期还有大优惠,您记着去买啊……” “果真?那我得赶早去买,要不又没了。” 听海茶室, “舒先生,以我的意思看,咱即然叫《商业期刊》,那内容就要跟商业有关。比如咱每日择摘邸报,就专门摘取与与商业有关的诏书奏章、官员任免等,再把这些内容加以分析总结,预测市场走向等等,这样的实事内容才有价值。再一个关于板块设置,还应增加趣味性,娱乐性,比如百姓关注的一些盛世举行,某些行业新闻动态,甚至小说连载、征文什么的。最后嘛,就是广而告之板块,这才是咱们的重头,就好比这次,春山小馆通过报纸发放抵用券,这即做了宣传,又提前拉拢了食客,不是一举夺得嘛?反过来对咱的报纸也好啊,不仅赚了广告费,报纸还一售而空。” “东家所言极是!自从受了东家指点,这小报是越卖越好,今儿这期才上市转眼就卖光了,这在以前都不敢想!哎~,小的不才,做那么久的小报,都是小本微利,怎么就没东家这脑子?” “呵呵~,舒先生客气了,你不是做不来只是没想到而已,如今思路打开了,想必往后会越做越好。再说你是席婶的夫君,往后先生自称叔或者我就好了,你一家对我的帮助很大,我敬重都来不及!” “好,叔在此多谢东家的信任支持!往后这小报还的东家多提点提点。” “嗯,接下来就是扩大小报发行的覆盖面,哦对了,如今印刷是刻板还是活字?这对咱小报来说很重要!” “刻板居多,也有活字的,只是活字本钱高,东家的意思是?” “能用活字就尽量用活字,总之一定得快!活字可能会成本高,但印刷快捷能很快面市,咱得抢占先机。如果加大发行量,这样就可以摊薄成本;还得定价低,每份小报定价不超过两文钱,最好一文。” “这样的话,咱每份小报就可能会亏本钱呐。” “别忘了咱不靠小报赚钱,咱靠的是广告费赚钱!走量最关键。” “唔……原来还能这样操作!叔今儿又长见识了!” “除了原先那几个发行地点,再增加卖报小童沿街叫卖,人数越多越好。” “可这工钱……” “按提成算,每卖十份提成一文钱,另外再设立新闻奖励,如发现有价值新闻一旦被采用,将会得到数目不等的银钱奖励。” “啧啧~,东家这办法好!叔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以后像跑新闻的,报纸编辑这些人手,得自己培养,至于写专栏文章的倒是可以请他人执笔,哦对了,明天的征文定下了吗?” “人倒是定下了,就是题目……” “这期征文我来写吧,下期再找人写,题目就叫‘吃货的世界,没有诗和远方,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哈哈~,好题!” 县衙,马府后宅, “姑娘,怎么还在看啊?又忘吃药了?” “写的真好啊~,吃货的世界,可不就是只有美食嘛?做什么诗啊!最烦那种动不动就要作诗弹琴的贵女,连吃块点心都要写一首诗!生怕显不出自己有才。哼~!干嘛不出个恭也写诗呢?这样才显得那啥……远播的!” “哈哈哈~,姑娘啊,你可笑死婢子了!” “但是,这个米其林是谁啊?看着名字挺怪的。” “估计是笔名吧,就得特别,要不别人怎么一下记得住?” “哦对了,报花剪了吗?那得留好喽,等能出去了,还得再去吃一次!那火锅真太好吃了。” “啊~!姑娘还吃?不怕在闹肚子?” “切~,姑娘我又不傻,下次不会再吃那么多了!哦~还有,上回让你查的查到了吗?到底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 “还有谁?就是那老虔婆!是她故意把消息泄给洗衣房的李三娘,那是她一个远方亲戚,后来这李三娘又把消息泄给了外面的人!” “哼~,如今娘亲一心想再生个弟弟,把很多事都交给了薛嬷嬷来管。而薛嬷嬷又是个老好人,所以这些婆子才蹬鼻子上脸,越发没了规矩!这些事爹爹是不会管的,还得找个机会同娘亲好好说一说,这不仅仅是我丢脸的事,说白了外人是笑话咱们马家!” “姑娘说的对!这些婆子早该收拾收拾了。” 灵岩寺,禅房, “切~!没有诗?岂不俗不可耐!这种狗屁倒灶的文章也能刊出来?” “无竹使人俗,可是无肉也使人瘦啊。之修小友,吃可是顶天的大问题啊,不可辜负,不可辜负!” “啧啧~,这什么商业期刊又是那丫头搞的?” “是啊,王爷,这小报原本就有,只是一直勉强维持,自从这邬姑娘参合进来,出一期卖光一期,而且几乎一抢而空。还有那什么火锅生意,如今是火的不得了,这不才又和郝家合了伙,准备又开一家呢。” “嘶~,这丫头……有时本王都觉得她是多智近妖!不按常理出牌,就像她说那啥不同来着?” “是思维方式不同!” “对,说白了就是跟正常闺秀想的做的都不一样,吟诗作赋不会,琴棋书画不懂,人情往来不通,算账……这好像挺厉害,除此之外就是说那大道理,还一套一套的叫人还反驳不了……” “邬姑娘还有厨艺很好,恐怕都不亚于宫里御厨的手艺。” “对,倒把这忘了,还一样,挺能挣钱!这倒是不差。” “修儿,回头给你母亲说一声,让她给谢家那个大姑奶奶递个话儿,王家的赏花宴也给这丫头下张帖子。” “是,王爷!可是……为啥啊?” “即然她都能在辩论会上出风头,这小小的赏花宴……” 西五里秦淮岸, “沈先生,青山所弹这首《白雪》,您意下如何?” “青山,你虞山派的祖师爷讲过,琴,一曰和,指与音和,音与意和;一曰静,声中求静,声厉则指躁,声粗则知指浊,声希而指静;一曰清,弹琴不清,不如弹筝,心不静则不清。” “青山请先生指点。” “青山啊青山,如此良辰美景,你为何心乱了?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青山!” “先生……青山的心,您真的不知道?” “非也~非也,你的心乱不是因为情,你在担忧什么?或是害怕什么?” “先生懂我,哎~,或许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自幼年就被卖入曲中,是这灯影桨声里秦淮河,成就了今天的徐青山;您瞧,如今依然还是这般光景,可青山再也不是那青山,这十里秦淮河,再也容不下一个徐青山!” “呵呵~,青山这番话,不禁让老夫想起一个人。” “哦?虽不知道先生所想之人是谁,但青山想一定是个女子。” “哈哈~,没错!是个有意思的丫头,也是俗不可耐的丫头!” “难得先生对一个女子有如此评价,想必是才情俱佳的佳人。” “那丫头跟青山不同,也跟一般闺秀不同,甚至与天下女子都不同……” “可是先生为何要提她?” “那丫头虽俗不可耐,她每日可没有古琴诗词相伴,但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要叫老夫看,甚至是鸡飞狗跳。呵呵~,如今说起,到叫人有些想念了。” “青山的心志老夫明了,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况青山之才不亚于任何男子!可是,你一样逃不开柴米油盐的日子,往深了说,这天下没有女子会成为男子。不妨学学那丫头,虽不会写诗,但却把日子过成了诗。” “先生的意思,青山……” 84 掷果盈车 曹淓毓愉快的过了一个下午,然后又把买卖谈妥了,虽然只是口头的,但接下来自然有人跟进此事,所以这一天直到晚间,心情都好的不要不要的。 荃叔见主子心情不错,走路都如小跳跃一般,只得无奈耸耸肩,眼里满是揶揄之意,但又不好调侃主子,于是假装咳嗽两声算作提醒,主子你好歹矜持点啊,让下人看到合适吗? 曹淓毓回头看是荃叔,纳罕道:“怎么荃叔嗓子不舒服?虽说是春天了,还是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有事?” 荃叔只得说道:“多些主子关心,老奴会注意身体的……主子,后日去谢府出席寿宴,送的礼已经准备妥当,您还过目吗?” 曹淓毓哦了一声,半天才说:“不用了,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 “主子,还有给隔壁备的礼也是后日送过去?” “对,后日早些送去,再一个,荃叔你也代我出席吧,至于谢家就让赤沙和阿风跟我好了。” 荃叔颔首应道:“是,主子。” 谢家的大宴,规格相当高,能出席者无不是贵族豪绅,要么就是有权有势。那王谢两大家族所在的乌衣巷,自春节后就是各路车马相望于道,络绎不绝,往来的达官贵客没有千号也有七八百人之多,而谢家的广宅大院里,倚山建了客邸数百间,编成号,客人来后则按顺序住宿,就像到了自家一样。 谢家宅门,可谓楼阁壮丽,正门为三间五楹,髹金漆镶兽面锡环,门外还有侍卫把守。从正门入,须经数十重门才到后半部宅院,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色,以一池湖水为中心,岸边有亭台楼阁,假山幽径,其间曲廊环绕,与湖中的石桥水榭相连。园中种植了数十种绿植,临岸的湖边还有栽有柳树,湖中遍植荷花,正是应了那句‘四面荷花三面柳’的佳句。此时正值春季,岸边柳絮纷飞,而湖中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偶有鸳鸯穿梭其间,岸上还有仙鹤,闲庭信步与天地之间,似乎并不怕人。 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意趣盎然。 寿宴就在这一片园子里,楼阁里,水榭间,甚至湖中的画舫里都已布置好了席面。湖中央还搭了一片水榭戏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览无余,谢家本有自己的 76平台召对 建极殿两侧各有宫墙,把外朝与内廷分隔开来,宫墙之上左右各有两门,门后为云台,而平台召对则在后左门。今日早朝之后,内阁、六部及九卿大臣于建极殿云台左门,接受皇上‘平台召对’。 这才是那一小撮人的朝会。 皇上身旁立着李东阳,而此时皇上唤他上前,问道:“东阳,你说说这些大臣里哪些是山西人,哪些是徽州人,哪些又是福建人?” 李东阳抬头,目光扫过一众大臣,心中有了数,遂俯首,在皇上耳边小声说起来。而诸位大臣只看见皇上同他窃窃私语,至于说的什么,却完全不知。 皇上既然问起这些大臣的籍贯,想来也是清楚这些官员背后的利益链,和这方案里所涉及的各方利益。今天早朝虽然貌似气氛平和,但不难感觉出暗潮汹涌,而且据东厂探来的消息,从前天起,京城内的大半钱庄及票号都有大笔资金的汇兑,这说明什么?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所以说还是曹云澜提的法子最适合,皇上心里这样想着,目前也只有他提的方案最合乎心意,就是不知这些人又打的什么算盘。 “韩爱卿,朕记得你是反对的,那你就先说说吧。” 吏部尚书韩文见皇上先点到自己,也不迟疑,出列行礼,道:“之前臣之所以反对,是怕驿递太重盈利,反而削弱的正常的公务军事之用,是以臣才反对。” “既然你反对,那你可有解决之法?”皇上又问。 韩文沉吟片刻,又道:“如果能专门成立一个司来具体负责驿递事务,臣以为这不失为一个法子。” “哦~?”皇上眉头一挑,问:“你具体说说,如何专门负责?” 韩文呵呵笑了两声,道:“不如借鉴山西商人管理铺号的办法,财东派一出纳财货之人来具体负责经营,此人即为大掌事。掌事在经营期间没有特别理由财东不得随意干涉日常经营,买卖盈亏由大掌事负责,财东只在每届账期来临,才对经营提出看法。铺号虽小,但道理相通,假如驿递像铺号这般经营,如此便可避免‘婆家’太多。” 嘿~,皇上一听有趣,又问:“如果经营不善又该如何?” “回皇上的话,经营不善是能力问题,能力不好自然换人。” “照你这样说,内务府也有许多皇庄、皇店都在做买卖,那又为何非得同商人合作经营?自己经营不好吗?” 韩文一愣,道:“皇上,您不同商人一起经营,那谁出钱呢?” 呦~!皇上一噎,还把这茬给忘了,又道:“那……你认为商人占股多少合适啊?” “臣以为,朝廷自然是大股东,占五成一最好,合伙商人占四成九。”韩文答道。 皇上道:“占太少了吧?朝廷怎么也得六成以上才合适吧?七成八成最好。” 韩文心想,今儿皇上是来讨价还价来了?道:“也行,那就把所有水马驿、递运所、急递铺的资产都清算一遍,然后便知商人可以出多少钱买那两三成占股了。” 斯……,皇上想了半天,终于转过弯来,韩文你个老狐狸,原来这么算的账!朕不同你讲了! “叶爱卿,朕记得当初你也是反对来着,那你也来说说吧。” 中极殿大学士叶维贞暗自哂笑,皇上您今儿召对不会就是来算计要占多少便宜的吧? “回皇上的话,臣当初反对的确和韩大人不同,臣以为驿递之弊,皆是来自人,人坏了才会生弊,既然人都坏了,那不妨就都裁撤掉再换一批。臣后来又想,既然商人重贾,善贾,也不妨让他们上去试试,说不定就不一样了呢。过去历朝对驿递改革,无不都在减少驿递使用上下功夫,规定越来越严苛,这的确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嘿嘿,皇上气笑了,今儿你们倒是一个个口径一致,怎就忘了那天吵得房顶都要给掀翻了? “既然叶爱卿也同意商人入股合作,那你就说说该怎么个合作法?” 叶维贞道:“臣以为,各商帮可以选出代表人,来同朝廷共同商议具体该怎么合作,比如出资多少,占比多少?同时再清算现有驿传资产是多少,这确实是各方入股最基本的依据。” “唔……叶爱卿所提倒是很中肯,可以是接下来做的事。” “臣以为,出多少钱,使多大力,得多少好处,这本就是合伙做买卖的原则,既然要合作经营,那还是遵循买卖原则为好。” “那你说,朝廷和商人各占多少股合适?”嘿~,你们一个二个小算盘打的贼精! “臣同意韩大人的说法,这个占比适合买卖原则。” “刘爱卿,你听那么久了,那你说说吧。” “这样入股,朝廷并不吃亏,反而占了便宜。”刘一焜回道。 “哦?此话怎讲?”皇上问道。 “朝廷每年还收取站银呢,这并没有算计在成本之内啊。” 皇上思量一番,暗道,占不占便宜这得算过才知道,别以为你们这样就能哄了朕! “古爱卿,那你就给朕好好算算,这样入股到底划不划算?三天,三天后朕要知道结果!” 古大人只得道:“臣遵旨。” 一场平台召对成了各自算计得失的谈判,就在结束这次平台召对不久,京城各路人马已经知道了召对内容。各商帮势力从一开始摩拳擦掌争同朝廷的合作资格,再到枪口一致对外,坚决不能再让朝廷多占股份。既然户部要先算账,那就看三天后算账的结果,当然,在这几天时间里,并不妨碍各大商帮大佬总商之间先见面沟通。 天下商帮大佬如今齐聚京城,这倒是近年来少有的事情,而最近一段时间里,京城大大小小银庄、票号的资金汇兑频繁,而且都是大额资金,短短几天时间竟然造成了京城市面上白银流动性吃紧,这恐怕连邬阑都没有想到还有这种效果!市面流通的银子减少了,自然导致白银升值,而以白银为衡量的物品价格则普遍下降。也就是钱值钱了,就拿粮价来说,粮价是当下衡量市场物价的基础和主要指标,米价变化甚至可以影响整个市场价格走势,进而对经济和稳定都产生影响。 具体来说,就是京城及周边这月粮价比上月就有小幅回调,百姓日常吃的瓜果蔬菜的价格同样有所回落。这在京城地区较为明显,而江南地区则影响不大。粮价菜价自然都是百姓最为敏感的,稍有变动最先感觉到的自然都是百姓。 舒岱宗是个及细心的人,他同样注意到了这些变化,只是并没有多想,即便多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还是习惯性的写在了每日给邬阑的信里。 当邬阑接到信,看到这条信息,自然引起了极大的兴趣,她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就算不是金融行业出身,但大致道理还是明白。所以她仔细想了原因,最后才想到,根源竟在她带动起来的驿递改革这事上,是商帮为了抢占先机,短时间从银庄、票号大规模调动资金,开出巨额汇票导致的。一想到这个原因,邬阑不禁哑然失笑!这还真是意想不到的效果。 当下的银庄、票号虽然还很落后,但现代金融业的雏形已经具备,其实也跟商品经济的发展有莫大关系。邬阑早就开始把营业款存入山西的票号,徽州人的银庄和山西人的票号虽然都是民间经营,但信誉非常好,由他们开局的汇票、银票都属于硬通货。 一场由‘国企混改’带来的令人意想不到的短时间流动性吃紧和白银升值,能不能从中谋点好处呢?这下邬阑得好好动动脑筋了。 “这个时代什么才是最保值的东西?”邬阑抠抠脑袋,暗自嘀咕:“应该是田产和房产吧?田产暂时不考虑,房产……咦~对了!京城的房子,这时买不正合适?” 既然想到了就马上行动,如今嬷嬷在管出纳,那就去找她要银砸! “姑娘,嬷嬷我没听错吧?你要买京城的房子?” “没错~,现在买价格最合适!” “京城的房子,为啥现在买最合适?”嬷嬷又些丈二和尚的感觉。 “嬷嬷,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啊,但我可以很肯定告诉你,现在京城的房价应该是打八折的!” 嬷嬷还是皱着眉头,不明白,道:“可……咱为啥要买京城的房子?姑娘是想着以后还回京城?” “回~?”邬阑一愣,道:“我干嘛要回?干嘛不是去?你想哪去了,嬷嬷?我买房是为了投资。” “投资?姑娘啊,嬷嬷咋越来越听不懂你的话了?京城房子不便宜吧,如今手头凑凑倒也能凑些钱出来,可跟着就要给咱们送货的结款子了啊,等等不行?” “这不能等!要是等到下个月估计房价又要涨回去,就现在赶紧的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总之呢,嬷嬷你信我的就对了!” 开玩笑呢,等他们银子周转过来了,流动性恢复了正常,房价就涨起来了,那我还买啥房子啊? “呃……”嬷嬷被邬阑忽悠着昏了头,只得答应下来,道:“那我就凑凑吧。” 搞定了嬷嬷,邬阑赶紧回屋给舒岱宗写信,说京城买房的事,大致提了些要求,然后就让舒岱宗全权办理了,实在不行就请刘家公子帮忙寻找合适的院子。 总之,就是要快!一想到自己马上要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买房了,邬阑内心激动啊,前世都没实现的梦想,这一世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就实现了! 85 躲得了初一 躲得过十五吗 《晋书》有云:岳美姿仪,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 古有潘安,今有赵四,同样坐车出游…… 马车才出坊间,无间公子赵四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觉得今天自己不是什么赵四,而是‘找死’!老远就看见大街两旁站了无数的人,女人,各年纪的都有,每人手里还真拿着鲜花瓜果。 赵梦麟头皮一阵阵发麻,此时如果能回去,他一定会立马调转回去。只可惜,只要马车一经过,后面便涌上层层的人潮把回路堵死,遂只得往前行进。还好马车的速度不是龟速,人要赶得上来至少得小跑,而且走的都是城内的官修大道。 “duang~”好大一个果子咋来,赵梦麟听声辨位,判断出来向而后迅速往后一仰……果子还是砸在了他的肩膀上,掉落在他怀里。 大清早,抚莱阁一片忙碌,就像前世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各人都有各人的忙碌。如今手下有了雇员,分工合作,这样不仅效率提高很多,使自己能从以往繁重工作中解脱出来,这才有了一些私人的时间。 今天邬阑同样有自己的事情,只是很快就忙完了手头的工作。想到今日要去隔壁坐客,总不好空手上门,所以就想着做些茶点带去,茶点也无需太复杂的,做些曲奇就好。 去厨房转了一圈,找齐了所需的原料,其实做曲奇也不复杂,就是黄油、奶、低筋面粉、少许盐、细糖和鸡蛋。先是把黄油、糖和盐混合搅拌,再分次倒入奶和蛋液,之后再充分打发,反复两次,将打发的面糊倒入裱花袋,在方盘中挤成圆形饼状,再放入烤炉中烤制。 当空气中充满了甜腻的香气时,曲奇就烤的差不多了,从炉里拿出来,还喷着热气,而且奶香四溢。邬阑忍不住拿了一个尝尝,当入口那一刹那,舌尖感受到了一种从久违的触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而后整个口腔都充满香甜。 这是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前一世,每当自己做了好吃的,尝到的第一口就是这种感觉。自从穿越到这里,关于前世的记忆就像一个陈旧的磁盘,久不用它,仿佛是消了磁一样,越来越不清晰。其实在邬阑心里,并不遗憾失去的以往生活,也可能是独立惯了,就像远方的家,她始终在路上,而家,始终在远方。 点心做好,装在一个漂亮的剔红食盒里,准备待会儿带到隔壁。邬阑想像着两人坐在窗边的湘竹榻上,边喝茶边吃点心,再随便聊些什么,就这么混一下午,似乎也很不错……想到此,她心里竟还有些小小的期盼,脸上不禁漾起一丝笑容。 做好的曲奇,再去房里梳洗一番,换了一身新裁的春装,颜色是春天的颜色,只是邬阑不喜繁复的样式,还是习惯简单利落一些,就像前世的自己,不是正式场合,通常就只着简单的体恤加牛仔。 打扮妥当,让艾有为提着点心盒子,而后就往隔壁走去。因为是下的帖子,所以今日很正式,艾有为提着剔红盒子走在姑娘后面,边走还边往姑娘那瞟一眼,看着与以往大不相同的姑娘,好像感觉还不太习惯似的。 “姑娘,今儿咱不爬墙了?”艾有为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邬阑回头看她一眼,道:“人家那么正式的下了帖子来,我再翻墙过去?你是怎么想的?”纵然邬阑此时心情很好,一听这没头没脑的话,也不禁想上去扁她一顿,不知道这丫头成天脑袋都想些什么? “哦……”艾有为似乎才明白,又道:“难怪姑娘打扮的那么漂亮,我还以为姑娘今儿要去相亲呢。” “嘿嘿~,”邬阑一听乐了,道:“相亲?你这孩子就是太……爱说实话了!” 艾有为忍不住扑哧一声,但又怕姑娘发现,连忙用手捂着嘴,只是那一双眼睛都弯了下来。 到了隔壁,大门还是那个大门,邬阑又想起春节那次送年礼,门一打开……丰神俊秀的曹公子从里面走出来,明亮的眼神,微翘的嘴角,昂藏的身材,犹如耀眼的明星。 邬阑望着他嘴角露着笑,心想,这人做个男盆友好像还不错哦。 “邬姑娘~邬姑娘?”曹淓毓轻轻唤她。 邬阑一激灵,瞬间回过神来,抬眼一瞧,见曹淓毓就在眼前。哎嘛!咋回事?看帅哥都看出幻觉来了? 曹淓毓一早就等在门口,见她两走来,自然就开门迎了出去,只是没想到这位邬姑娘见到他竟看的入了神!他忍下笑意,心里还淌出那么一丝丝得意,道:“邬姑娘见到在下可是想起了什么?竟那么入神?” 邬阑自知失态,尴尬的笑了两声,连忙调整了表情,道:“几日不见,曹公子看起来越发……精神!想来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还有春心萌动…… 曹淓毓此刻的心情就像春日里的阳光,特别明媚。而他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一只手还握成拳抵在嘴边,故意咳嗽两声,以便掩下笑意。明明是没话找话,还说的煞有介事,这丫头真是不像话! 其实他的肢体语言已经暴露了他此刻心里所想:我开心,我喜欢!我得意…… “邬姑娘别老站着了,请进来吧。”曹淓毓笑着说道。 邬阑笑咪咪答道:“好啊~,”又从艾有为手上拿过剔红食盒递给他,道:“登门拜访总不好空手而来,这是我做的一些点心,呃……叫曲奇饼干,很好吃的。” 曹淓毓脸上的笑意更深,伸手接过食盒,道:“好,那就多些姑娘了。” 进了宅子,曹淓毓在前面带路,邬阑落后半步跟在后面,少顷,两人便来到了那半山上曹淓毓的书斋。 进了书斋,东暖阁,这地方邬阑上次来过,那槛窗下还有一张湘竹榻上,同她茶室里的那张一模一样。榻上还摆了一张束腰彭腿的方几,几上放了一碟水仙盆花。一碟清水,几粒卵石,显得素洁幽雅,在满室书香萦绕中,施施然矗立在那,让整个房间都有了生机。 邬阑盘腿坐在榻上,颇为自在随意,曹淓毓见了轻笑一声,遂也是盘着腿坐在榻上。小厮端上香茗,之后很快退了下去,又将书斋的门轻轻掩上,而后同艾有为一起在外候着,以便主子随时传唤。 邬阑将带来的曲奇饼干拿出来放在榻几上,拿起一块递给曹淓毓,道:“尝尝吧,看好不好吃。” 曹淓毓接过,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眼睛瞬间一亮,又咀嚼几下,连忙点头道:“很好吃~!” 邬阑抿嘴一笑,道:“那就多吃几块。” 曹淓毓点头,道:“好。”其实他从小北方长大,对于奶制的食物有特别的偏好,而曲奇饼奶香浓郁,又甜而不腻,正合他的口味,所以连吃了几块才住手。 “对了,曹公子今儿找我来是有事说吗?”邬阑呷了一口茶,问道。 曹淓毓点点头,道:“对,你家的新店快开张了吧?” “是啊,就在二月二十二日,到时候有盛大的开业庆典,曹公子要来吗?我给你最好的位置。”邬阑笑着应道。 曹淓毓一愣,二十二日?不正是谢家老太君的寿宴码?怎么都在一天? “呃~,恐怕那天来不了……”曹淓毓心下遗憾,只是谢家寿宴又不得不去,遂道:“不过在下会派人送贺礼,虽然去不了,但礼数可不能少。” 邬阑倒是无所谓,笑道:“没关系啦,有事自然去忙,唯一可惜的就是要错过庆典。” “庆典很热闹?”曹淓毓心里有些惊讶,不过开张而已,还有庆典? 一说到庆典,那都是邬阑的杰作,说起来滔滔不绝,道:“当然热闹!这是我花了不少精力搞的呢,除了助兴节目,还有好多抽奖环节,总之是又吃又玩又白拿,你说热不热闹?” 曹淓毓忍不住笑了:“还有白拿?” “对啊,抽奖环节的各种奖品,大奖可是价值五十两银子的消费券呢!” “这么多奖励,能收回本钱吗?”曹淓毓饶有兴致的问道。 “嗨~!你这就不懂了吧,这叫回馈新老客户,人家经常在你这消费,总的回馈一下吧?食客才会觉得我家的店有人情味,而不是只晓得赚钱。” “嗯~,此话甚是有理!”曹淓毓不禁点头赞同,又道:“今儿请姑娘来,也是有事相商,在下想在山西一带也开这样的火锅店,就不知能否与邬姑娘合作了?” 邬阑一听是这事啊,这不好事吗?说道:“可以啊,本来想着这个店开了以后,就准备加盟新店进来,你此时来问倒真是时候。” “加盟?要如何加盟?”曹淓毓又问。 “简单点讲就是将我这一整套都复制过去,完全按照我的方式来做,包括装修都要按照抚莱阁的样式来。” 曹淓毓有些不解,问道:“为何都要照着抚莱阁的样式?” 邬阑想了想,道:“简单点讲吧,就是将一切全都模式化,只要严格按照我所给出的模式来做,装潢、标识、味道、服务等等,这就叫标准化规范,只要严格遵循这个规范,就能盈利。” “原来……这样,只是在下还从未听过有如此的经营方式,假如真如你所说,就真的可以赚钱?”曹淓毓一脸的疑惑,心里怎么都不太相信。 邬阑笑笑,道:“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复制成功。比方说,我这里以这种方式取得了成功,那么你一样不差的复制过去,为什么就不会成功?” 曹淓毓又想想,似乎找不出可反驳的理由,但又觉得哪里没对,于是又问:“复制成功?这样的说法在下可从未听过。只是,照搬了你抚莱阁的所有,就真能成功?” “你得问为什么不能成功?为什么?呐~你想想,程序标准化,管理方式标准化,形象标准化和菜品服务标准化,当所有都标准化以后,等同于复制了一个抚莱阁,既然抚莱阁能生意兴隆,那么你复制的那家新店又为什么不能成功?”邬阑知道这时代的商人没有加盟和标准化这一概念,所以很耐心的解释道。 曹淓毓听了半天,似有所悟:“好比将抚莱阁搬到了山西,如果那样的话,肯定还是生意兴隆,是这意思吗?” “你当然可以这样理解!此外,加盟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便于管理,毕竟火锅店不同于钱庄票号,在管理上就一定要按照饮食业的规律来,再一个通过标准化来控制成本,降低耗损,提高翻台率,这样就可以保证盈利,所以我叫它‘复制成功’,道理就在这里。” 曹淓毓是晋商首领,自然深谙经营知道,今天听邬阑说起标准化经营,虽然感觉很新鲜,但一联想到票号的经营,也有所领悟。 这位邬姑娘都哪来这些奇怪的理论?曹淓毓心里不禁暗想道。 86 谢家大宴 赵家四公子,生得一副好皮囊,如花一般的俊美容颜,精致的五官,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如果穿上女装,恐怕连女子都会因此而汗颜羞愧。更别说赵四还出身名门,那南风馆更是将他奉为榜样,圭臬,也可以这么说,赵四引领了当今对男子的审美标准。 只是如玉公子的性子可不如他的样貌看起来那么温润,赵四属于那种你不惹他便罢,一旦惹了他,你就别想有清净日子过,他,就是个黑芝麻馅儿的包子。 今日江宁城的百姓可都有眼福了,一睹了美男子的风采,其实邬阑出的这主意也就是借鉴了现代某位男星效应,手法都是如出一辙。所以可想而知,当春山小馆开业后,那火爆场景并不会是昙花一现。 不过开业是明天,今天嘛,先‘保命’再说…… 赵四坐着轺车在城里兜里一大圈,末了返回抚莱阁,后面还跟了一辆大马车。轺车一停,赵四立马起身就想下车,无奈车里塞满了东西,无从下脚,只得让小厮先收拾了车舆,腾出一块落脚地,赵四这才让小厮扶着下了马车,也没心思搭理后面那车了的三人。 小丫头艾有为今儿第二次见这位漂亮公子,又一次感受到了 77京城买房 话说邬阑写好了那封信,连带五千两银票一并寄了出去,那银票就像带着翅膀的小天使,飞往京城,天子脚下,然后再化为某一胡同里的独栋小四合院,院门前种了一株老槐树,映着黑漆大门,门上还两对黄铜拔。拾阶而上推开大门,走进小院,先入眼的是影壁,绕过影壁就是四四方方的小天地…… “正房得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房三间,就做客厅和书房,院内嘛,就铺砖墁甬道……” “姑娘,你在嘀咕啥呢?”艾有为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邬阑。 “哦……啊!没,没啥,”被艾有为打断了幻想,邬阑只得收回神思,然后朝艾有为一瞪眼,只是那一瞪毫无威慑力。 “你怎么跟嬷嬷一样走路都不带声的?这吓人要吓出病来的。” 艾有为有些委屈道:“婢子叫了好几声,姑娘你都没听见呢,只是在嘀嘀咕咕。” 邬阑一噎,心想,难不成我想的太投入没听见?算了,不说这个,她岔开话题,问道:“今儿功课做完了?” “早做完了~,对了,姑娘,小樱姐刚才回来说,春山小馆那边请姑娘去一趟呢。” “嗯,这事我知道了。”邬阑说道。 春山小馆开业在即,这几日邬阑正是在忙此事,想着搞一场热闹的开业庆典,来个古今结合,时尚与传统相结合,可以想象到时候的景象,将是怎样的震撼和令人印象深刻! 而就在邬阑梦想着要在京城买房的时候,二月十七日,紫禁城弘德殿,皇上单独召见了户部尚书古德海。自古大人进了弘德殿,从未时到申时,那大门就没打开过。 君臣二人在弘德殿里到底商量些什么,这无从得知,只是古大人走后,皇上随即就颁了一道谕旨:着户部尚书古德海主持甄选四家有实力的商业组织,共同协商成立商业司的具体事项。共同协商自然就是谈判,谁出多少钱,谁得多少股,谁分多少利,那得在谈判桌上见分晓。 至于皇上为什么选古大人,而没有让司礼监出面?户部掌天下钱粮,也只有户部最清楚朝廷目前的财政状况,国赀公帑结余多少;再一个,恐怕还是因为古大人是顺天府人,对商业组织的看法相对中立。 朝廷要成立商业司,这不啻为一个重磅消息,从古至今第一回!而且谕旨一出,先震惊了京城内外周边所有商帮行会。虽然是意料之中,当听到消息传来,还是令无数商人为之一震,这种变化无疑是好的,首先对朝廷来讲,它从一个对商业征税的公权机构,变成了参与商业经营的个体,这意味着商业在国家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在提高,还意味着拥有话语权的群体结构开始发生变化。 这种改变,史无前例,纵观帝国三百年的国祚,从国初高皇帝的‘足食在于禁末作’,到如今朝廷成立商业司,其曲折道路,虽说走的慢了一些,但能走下去,就是天佑华夏,与同时代欧洲的差距,从此不再越差越大。 在京城的舒岱宗听到这个消息,内心同样掀起波澜,这固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眼见着它从一个想法到成为现实,作为一个亲历参与者,他内心无比骄傲,同时对邬阑又再一次五体投地。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犹如神一样的存在,能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世界,改变国运!这是要有怎样的智慧才能实现? 再说这个无比智慧的姑娘,此时恐怕最热切期望的就是京城买房。所以当舒岱宗收到信和银票时,读着那封信,从字里行间都能读出邬阑的热切盼望,这倒是让他觉得即好笑又奇怪。 “姑娘怎么突然想到在京城买房子?”舒岱宗蹙着眉头思考。 柯先生见他独自站在那里许久不动,似是碰上了什么难题,于是上前问道:“舒兄弟,碰着什么难事了嘛?” 舒岱宗回头一看是柯先生,心想倒不如先问问他,于是笑了笑,道:“东家来信说想在京城购置房子,交代小弟要尽快去办,这不有点犯难吗,小弟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那里知道行情啊。” 柯先生一听原来是这事,道:“嗨~,我当什么难事呢,就是买房子嘛,你还别说,小东家倒是聪明,这会儿买房还正是时候。” “哦~?这是为何?”舒岱宗有些惊讶。 “不知为何,这段时间房子降得厉害,那牙行里早先挂出来的房子,差不多降了两成的价,都还无人问津,连牙行都不清楚怎么突然房子就降价了。而且这越降卖家还越急着脱手,所以说啊,现在想买房子啊,挺划算,说不定讲讲价还能再低些。” 舒岱宗吃了一惊,又问:“都不知道原因就突然降了?前几天米价菜价接连降了,难不成也和房子一样,不知什么原因就降了?” 柯先生也是一脸疑惑,道:“不只米价菜价,几乎所有东西都降了,当然这对要买的人来说是好事,可对做买卖的人来说就未必是好事。话说这些年都是风调雨顺,没有大灾,粮食收成都不错,又是四处安定,按理说差别不大才是正常啊。” 舒岱宗内心同样疑惑,只是他疑惑的是邬阑会不会就是知道了原因所以才决定买京城的房子?只是,姑娘是怎么知道的?更何况她如今还不在京城,难不成她真是神仙?掐指一算就知道京城所有东西要降价? “这事往年有发生过吗?”舒岱宗又问道。 柯先生摇摇头,道:“老哥我京城呆了几十年,还是头次碰见这种怪事。不过话说回来,老弟既然要替东家买房,就先找一家靠得住的牙行经纪。” 舒岱宗虽是满脑子道疑问,但还是要依照邬阑道指示去寻摸合适的房子,所以又问:“那老哥可有牙行推荐?” “也不瞒老弟,我那妻舅与人合伙开了一间牙行,有官府的牙帖,做的正经生意,如果老弟有意,那我不妨也问问他,至少摸的着行情不是?” 舒岱宗一听,连忙道:“那感情好,只是你那妻舅也做房产买卖?” “自然要做,我那妻舅还正是房行经纪,老弟说小东家要急着买,不如我这就让他来报馆,打听打听?” “那好啊,麻烦老哥尽快了。” 一个时辰后,一身量不高,面庞微圆的男子来到报馆,此人正是柯先生的妻舅李纯一。 柯先生互为引荐,便留二人单独谈话,两人先自我介绍一番,又寒暄几句算是认识了。舒岱宗见此人面相还算老实,不像那奸猾之人,又想到是柯先生介绍的,应该也错不到哪去,是以两人聊得还算投契。 这李纯一是顺天府的房行经纪,按理说对京城市面上的物价变化最为敏感,所以自然而然聊到了最近的物价波动,只是他们怎么猜想似乎都没说到点子上。 “这事吧,还得从朝廷决定成立商业司说起,都知道是和商帮行会合作,而这之前就有许多商帮大佬齐聚京城,想来也是为了和朝廷谈判来了。”李纯一说道。 舒岱宗心里一动,问道:“那我看这物价波动会不会和成立商业司有关?” 李纯一想了想,道:“能有什么关系?各地商人齐聚京城,酒楼茶肆倒是生意兴隆,但这跟物价起伏能有多大关系?” “那倒也是,能有多大关系?就算酒楼茶肆的生意好,也应该是往上涨而不是降下来啊。”舒岱宗摇摇头,想来应该也不是这个原因。 “对了,光顾聊天差点儿忘了正事,李兄弟,今儿请你来正是想问问你手头可有房子要售的?咱小东家要在京城置房产,有合适的给推荐推荐。” 李纯一微微一笑,道:“有倒是有,就是不知小东家有些什么要求?” 舒岱宗想了想,道:“要求倒是简单,最好是内城的房子,治安好一点,环境不要太脏乱,大小嘛,一进二进的四合院都行,再一个出入方便一点,差不多就这样。” “这要求还算合理,不难找,正好我手头有两套宅子都符合要求,地段也不错,而且卖家急着出手,价格还可以谈,唯一要求就是签了契约后付现银,就不知舒兄弟可否做得了主?” 舒岱宗沉吟半晌,道:“那就先说说这两处宅子吧,假如确实如你所说,付现银也不是不可以。” 听这口气,李纯一心头明白,遂道:“这两宅子离得都不远,一个在澄清坊十王府附近的金银胡同里,另一个在南薰坊台基厂附近,都是繁华地带,而且靠近皇城,治安一向很好。” “嗯,这两处地段都还不错,那宅子大小如何?作价几何?李兄弟一并再说说。” “金银胡同这里是个二进院子,只是房子有些旧,但住人是没问题的,而台基厂那套是个一进的,房子新一些,这两套宅子都能马上住人,不需要进行大的维修。至于价钱嘛,刚才我也说了,房主急着卖,金银胡同那家之前挂的是三千两,如今急着卖就直接减了五百两成交;台基厂那家之前喊一千五百两,如今一千二拿下。” 87 邬家晟扬 戊戌年,二月二十二日,天气晴朗,微风有云; 既然是二月二十二日,注定这天是二的日子。天蒙蒙亮,抚莱阁的包子生意就已经进行了一半,如今已是春天,什么水八仙、旱八仙渐渐多了起来,每当野菜上市的时候,都有‘担子压断街’得说法,所以,抚莱阁的包子也开始变着花样。 况且俗语有云;‘三天不吃青,两眼冒金星’,江宁人爱吃素菜比吃荤菜都厉害。而抚莱阁远近驰名的就是素包子,自打这品种多了起来以后,那买包子的队伍都能排出几里去。每天天不亮,才敲完五更,抚莱阁门口就有人等着了,到卯时二刻开门,那队伍就已经排得很长了。 如今抚莱阁人手多了,每日光卖包子都能卖出几千个,但依然还是三纹两个,所以即好吃又实惠,谁人不爱? 今天又是个开张的大喜日子,想当初抚莱阁开张那会,也一如今天这般光景。卖完包子,时间尚有富余,众人则先把抚莱阁里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再收拾自己,待众人都收拾妥当之后,再分乘好几辆马车往县城东驶去。 马车还在路上奔驰,而此时此刻的春山小馆,已是焕然一新,门前铺了十丈长的红毯,红毯两旁还竖着花篮。顺着红毯走到头,就是二层高的春山小馆,如今叫海底捞,小门楼上挂着匾额,用红绸覆住,正中扎一朵大花,两端垂着长长的绸带。门口站着打扮光鲜的迎宾小厮,一水的青色贴里,外罩浅绛色对襟罩甲,头戴黑色罗帽,脚蹬皂靴,腰间还缠着长围裙。迎宾列队整齐划一,可见是严格培训过的。 大门外不远处还搭了一方戏台,此时戏台上摆了数面大鼓,最大一面足足三尺有余,用整张水牛皮绷制而成,再用泡钉固定住,用鼓槌一敲,声音仿佛雷鸣,站在旁边的人能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颤抖。这留左大鼓本是军鼓演变而来,击打起来如同战鼓,有彪悍威猛之势。 邬阑此刻正在二楼雅间,俯眼望去,整个戏台尽收眼底。光看这架势,都让人不禁要喝一声彩,想必当鼓声响起,又是怎样的一场震天动地。今日戏台上不仅仅有大鼓表演,同样还有各色各样的节目,总之是怎么欢乐怎么来,就图个热闹喜庆。 郝家父子并不在此,今日同样是谢家老封君的寿诞,江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请去了谢家,郝家同曹家、江家、刘家一样,都是商贾起家,后来成为豪奢巨富,也算是社会的新兴阶层,俗称新贵。虽说谢家乃几百年的老世家,只是如今世道不同了,不怎么讲门第等级,但老世家也得谋生,否则只有任那祖宗的牌位发霉发臭,金钱当道的社会,怎么也得入乡随俗不是? 虽然贵客不在,但并不影响邬阑的好心情,就像一个网红大v,金主打赏只是锦上添花,平时还得靠万千粉丝的支持。如今海底捞同样如此,除了保持一贯的水准外,得靠千千万万的食客们抽起才行。 西洋钟响起报时辰的声音,邬阑回头看看,正好到巳时。报时声音刚过,楼下禀便传来一声悠长的吆喝声, 《晋书》有云:岳美姿仪,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 古有潘安,今有赵四,同样坐车出游…… 马车才出坊间,无间公子赵四就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觉得今天自己不是什么赵四,而是‘找死’!老远就看见大街两旁站了无数的人,女人,各年纪的都有,每人手里还真拿着鲜花瓜果。 赵梦麟头皮一阵阵发麻,此时如果能回去,他一定会立马调转回去。只可惜,只要马车一经过,后面便涌上层层的人潮把回路堵死,遂只得往前行进。还好马车的速度不是龟速,人要赶得上来至少得小跑,而且走的都是城内的官修大道,还算畅通无阻。 “嗖~,”好大一个果子咋来,赵梦麟听声辨位,判断出来向而后迅速往旁一侧……果子还是砸在了他的肩膀上,掉落在他怀里。 赵梦麟瞪着怀里的果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车外跟跑的小厮也虚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这要是砸在公子头上……不敢想,不敢想!小厮本来跑的浑身发热,这会儿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偷瞄公子的神情,心又是一紧,很像是火山要爆发的前奏。 赵梦麟确实生气,一是生自己的气,二是生邬阑的气,更多的还是生这满大街人的气。赵梦麟看着温文尔雅,其实脾气并不如他表面这么光风霁月,内里却是腹黑的很。 只是没等道脾气爆发,又是一物体飞来,赵梦麟定睛一看,是一把不知啥名的花,外带一个香囊。有了带头人,便有第二个,第三个……转眼间,这满大街的老老少少皆开始向车里掷鲜花、果子、香囊、绣鞋甚至绣花小衣。不多时,这车里已没了可下脚的地方,而且凡是抛来的东西赵梦麟皆不管,只等它落在车里,本就不大的车舆,顿时就被各色各样的东西塞满了。 赵梦麟只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爆炸了! 那车夫是邬阑特意找来的老把式,驾车技术娴熟,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好在还没惊慌失措,要不然这无间公子真要身陷囹圄而不得脱身了。 马车在上关的江东门和三山门之间的西关大街上跑,这里多楼馆、驿站,十六楼中如鹤鸣、醉仙、轻烟、翠柳、梅妍、淡粉等楼皆在此处,而且这里也是商贩贾舶鳞辏,市场尤为繁盛。有市场的地方自然汇聚人口,想那赵梦麟的敞篷马车所到之处,无论大街上还是楼馆里都有人伸出头来看这位貌似潘安的赵四公子。 赵梦麟表面依然霁月清风,其实内里早气到肝疼,想自己一世英名今日尽毁于表妹之手,心里简直恨的牙痒痒!一想起她那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珠子……明明出的是馊主意,偏偏自己还信了她的邪! 这里还因靠近莫愁湖,风光旖旎,而且还有一个江东市,其热闹景象可想而知!竹枝词有云,此处唤做‘小苏州’,可见这里的繁华。那江东楼正是最西一栋,高六层,富丽堂皇。而此时楼上的某一豪华雅间里,又聚着一帮公子哥儿,他们自然是来参加谢家大筵的,当然那是明天,而此时此刻聚在此地,正是为了看美名扬天下的赵四公子是如何再现潘安的掷果盈车。 “啧啧啧~,赵四这是中了什么邪?偏偏要来这么一出?”古珏貌似惋惜的摇摇头。 常礼则不屑,揶揄道:“听你这语气似乎挺惋惜?是不是看到赵四又嫌畅春园那几个倌儿不够貌美?” 古珏嘿嘿笑两声,悠然道:“你不提还忘了这茬,本公子自打年后还没去过,如今不知有没新鲜的?” 常礼嗤笑道:“你爹在京城成天焦头烂额,你倒清闲,跑这来看赵四掷果盈车?” “别介~兄弟,”古珏摇着一根指头,笑道:“咱两就大哥莫说二哥了,伤和气。” 久不出现的之修今儿也在,他作为韩国公世子代表国公府和大长公主府来参加谢家老封君的寿诞。此时听起他两人谈起赵四,脑海里忽然想起另外一人,不禁问道:“听说那丫头是赵四的表妹?” 常礼回眸看看之修,道:“之修问的邬家丫头?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之修有些茫然,问道:“我该知道啥?” “你口中的那丫头的确是赵四道表妹,不仅是表妹,还是邬家正经八百的嫡女。知道这次邬家来的谁吗?” “谁?”之修反问道。 常礼笑笑,一连看好戏的模样,道:“是邬晟扬和邬家的一个老管家。” “切~,”之修不屑,又道:“这能说明什么?我当是侯爷来了呢,怎么?来了打算把那丫头领回去?” 常礼斜睨着他,嫌弃道:“你这都不明白?邬家来人自然是有那打算,可是重点不在这!” 古珏听出点意思,问道:“你说重点在哪?那丫头不是个软柿子,恐怕晟扬……搞不定吧?” “嘿嘿~,”常礼一脸莫名兴奋,又道:“重点就在这!小爷我也是费了老劲才打听出一些内幕,你们可有兴趣听?” 之修很是嫌弃他,说道:“我说你就别老卖关子了好吧?爱说不说!小爷我还不爱听呢。” “得得得~,你这人就是没趣!我说还不成?呃……那丫头的娘,也就是萧家姑娘,也就是赵四的表姑母,也就是邬侯爷原配夫人,也就是……” 之修不耐烦挥挥手,道:“你就是没完了?这都什么呀?” “这都不懂?”常礼两眼一瞪,道:“意思就是有戏看了呗,所以说这回来南都,又有好玩的了。” 古珏纳闷,问道:“我说常礼啊,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 “嘿嘿~,前些时候不是听三皇子提过一次嘛,后来我问我爹,虽然他说的模棱两可,但并没否认,那就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之修也纳罕,问道:“要是阿枫提的,倒还说得过去,只是你爹……又是什么典故出处?”你爹不是郑国公世子吗?跟萧家又有什么关系?之修心里吐槽。 “嗨~,”常礼大喇喇一挥手,道:“话说祖父当年给我爹说的亲就是这萧家的姑娘,也就是如今这邬姑娘的娘亲,后来嘛……被邬侯爷捷足先登了,所以我爹至今都看他不顺眼。虽说我爹如今也是妻妾一堆,但我还是看的出来,他一直都对这位念念不忘。” 古珏闻言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我说常兄弟,你也够直爽啊,敢把你爹当年的风流韵事拿来说?就不怕你爹知道了捶你?又把你丢军营里去摔打?” 常礼神气道:“切~,他敢捶我?那就等着祖父捶他吧!再说了,去军营又怎么了?那都不是事儿!” “常兄弟,你不会是想考武状元吧?”古珏又问道。 “小爷我倒是想考,无奈我爹不同意啊,”常礼叹了一口气,心里一想起这事就郁闷。 之修道:“这事你怎么不问国公爷?” “我也想问啊,只是最近祖父大半时间都不在。” 之修笑道:“老国公受皇上器重,尤其这段时间,忙也是正常的。实在不行你就不能匿名去考吗?反而正大光明的去,说不定别人会嘴碎。” 常礼又叹了一声,道:“但愿还来得及同祖父讲,实在不行也只有出此下策。” 几人闲聊了好一阵,不觉竟忘了今日来此的目的,待到小厮叩门进来,禀道:“几位爷,那轺车已过了翠柳楼,就快到江东门西面了。”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常礼一听马车快到,一扫刚才的忧郁,情绪瞬间高涨起来,对另两人道:“不如我等下楼,去迎接赵四的到来,如何?” 古珏一挑眉,道:“难不成常兄弟也想试试掷果盈车?” 常礼咧嘴坏笑道:“小爷才没那兴致,就是想看看一会儿赵四见着我等会是什么表情?” 之修撇撇嘴,心道幼稚!正想拒绝,却被古珏拉住往楼梯走去。对这位大舅哥他又不好说什么,遂只得跟着一起下楼。 三人下的楼来,此时大街两旁站满了男女老幼,每人手里都拿着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向着东边翘首以待。远远望去有一团人影在渐行渐近,人群当中不知谁叫了一声:“来了来了~”,而后只见路两旁的人瞬间都朝街中涌去。 88 嫡女的宿命 谢家老夫人是一位颇为传奇的女性,育有一儿一女,女儿乃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圣上的亲娘;儿子是现任谢家家主,谢澜。 老太太一生充满传奇,历经生死坎坷,如今八十高寿,早就活得通通透透。 春天来了,秦淮河边的垂柳率先发出嫩芽,仿佛预示着世间万物又重回生机勃勃。 淮清桥南岸,有那么一片河房, 当中有一栋特别不起眼,就是曾家的小楼。一进院门,入目还是一片水池,岸边长满芦苇,其间还伴生有莲子草、辣蓼、红蓼、狗尾草、稗草,皆因为春天的到来而显得郁郁葱葱。 水中央是曾家的藏书楼‘分欢楼’,春光洒下暖意,熏暖了书香,又照亮了菱花窗前的那一方书案。 曾懋林和宋雯两人,此刻又坐在同一间书屋里,他们两人一个低头专心读书,另一个则捧着今天的报纸,半天都不曾看完一篇。屋里一时安安静静,连屋外水池里养的锦鲤吐水泡的声音都隐约可闻。 “博实兄,你可看了今天的报纸?”宋雯的突然发问打破了原本的安静。 曾懋林不为所动,依然低头看书,半晌之后,才回他的话:“你想问闯关攻略?” “对啊~对啊,”宋雯答道。 似乎不管谁先说一句,曾懋林都能直接说出下一句,而宋雯也早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又道:“昨天真有人去闯关了,据说闯到一半就铩羽而归,后来听此人说起闯关,竟然名堂挺多。今儿这报纸居然还出来什么攻略,想来有点意思,博实你有没兴趣试一试?” 邬阑设计的闯关题目是借鉴了现代许多真人秀节目,题目涵盖内容无所不包,什么天文地理算学,甚至推理、心里分析等等,题目自然新鲜有趣,只是门槛也不低,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通关成功,取得奖励。 但也没有太过高难,至少邬阑是这样觉得的,没人能通关,岂不是让人失了兴趣,那就达不到玩游戏的目的。 曾懋林抬头瞧了一眼,漫不经心问道:“怎么试?” “其实就是满城跑,因为不同的关卡都在城里不同的地点,必须完成上一关卡的任务才能到下一关卡,而且还有时间限制。每一关卡的闯关题都不一样,据之前已闯过关的人来讲,并非考什么诗词歌赋一类,而是一些奇奇怪怪而且有趣的题目,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过,所以头一天通过的人几乎没有,想来也是被难住了。” “奇奇怪怪的题目?怪到什么程度?”曾懋林又抬起头看着宋雯。 “比如说两个口是吕字,三个口是品字,那么四个口、五个口又是什么字?我想了半天也只想到四个口是田,但五个口就不知是什么了,难不成这世上真又五个口的字?” 曾懋林闻言不禁哈哈一笑,道:“这也就是逗着玩的,哪有你说的这般夸张?这世上自然有五个口的字,不仅有五个口,还有六个口,七个口、八个口、九个口、十个口、千个口的字呢。” 宋雯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是佩服,道:“博实兄果然是博实兄,什么都难不倒你!不仅一下就知道了答案,而且还能举一反三,小弟实在佩服!只是……那都是些什么字啊?” 曾懋林忍住笑,道:“五个口乃吾,六个口乃唔,七个口乃叱,八个口乃只,九个口乃味,十个口乃古,这千个口自然就是舌头的舌喽。这下知道了吧?” 宋雯一听这才恍然大悟,然后赧颜一笑,道:“呵呵,小弟愚笨,这下明白了。没想到这题得往偏了想,难怪老是想不出来呢。不过话说回来,这什么庆典活动虽然有些哗众取宠,但还是有些意思。” “这可不是哗众取宠,我看这抚莱阁的当家是个及聪明的,晓得利用人的好奇心来达到她们宣传自家店的目的,其实这一招挺厉害。” “嗯,也是!如今虽然不知别人好不好奇,反正我的确是很好奇了。博实兄难道不好奇?” 曾懋林放下书,想了想,道:“我并不好奇此事,但对这位当家人挺好奇。” 宋雯一听来了兴趣,继续鼓动他,道:“既然你对人家好奇,不如咱两也去通通关?反正有了攻略在手,博实兄又如此厉害,说不定咱两就是第一个通完所有关卡的人!” 曾懋林哑然失笑,道:“南垣不是为了去通关,而是为了美味可口的火锅吧?” “嘿嘿~,知我者博实兄也!” 自打出了这攻略,来闯关的人果然比昨日多了不少,只是能全部闯关的人还是寥寥,但至少比昨日强,因为已经有人闯过了全关。 话说这云间二子曾懋林和宋雯,携手来闯关,曾懋林不像宋雯有那么浓厚的兴趣,只是觉得看书看的久了,就出来动动,是以这才答应的他。 曾懋林从小聪明,‘幼以神童名,有隽才’,按现代的话来讲就是智商极高,又博览群书,自然比一般读书人见多识广。是以闯关伊始,两人就如摧枯拉朽一般,所向披靡,很快在城里逛了一大圈,到了最后一关。这一路闯关对曾懋林来说实在稀疏平常,唯宋雯一直是兴奋无比的状态。而最后一关就设在报社,两人拿到了最后一题,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题,只是列举了一些数据,让答题人进行分析,就像是数学应用题一样。 曾懋林细细读了一遍之后,感觉惊讶不已,看着报社的人问道:“这是你们东家想出来的题?” 报社的人被问得莫名其妙,回道:“自然是我们东家想出来的,公子觉得有问题?” 曾懋林笑笑,道:“不是觉得有问题,是觉得你家姑娘挺厉害。” 报社的人一听笑了,眼里透出骄傲,道:“当然喽!既然公子到了最后一关,那么就请将答案写下来吧。” 曾懋林点点头,道:“好,”见桌上已备好的笔墨,他略想了想,便提笔在纸上写出了答案。 宋雯有些奇怪,问道:“为啥最后一关是写答案而不是告诉答案?” 报社的人答道:“这最后一题是由我们东家亲自过目,为了公平起见,最后会在报上登出最终获得大奖的人员名单。” 答完最后一题,两人算是闯完了全部关卡,只是最终火锅君在哪,还需要等最后一关的关卡提示,不过那就简单多了。而他两也如宋雯所说,一语成谶,是第一个闯玩全关的人。宋雯似乎还意犹未尽,曾懋林依然感觉淡淡,只是想起那最后一题,他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对宋雯说道:“曾经一直对米其林是男是女心存疑虑,如今倒是能十分肯定了。” “哦~那你说米其林是男是女?你不会说就是这位姑娘吧?”宋雯也是一脸惊讶。 曾懋林又笑了一声,道:“还真就是她!这位邬姑娘绝对是经常在报纸上发表文章的米其林。” 宋雯闻言,撇嘴道:“那也没什么吧,匿名发表文章很正常啊。” “用笔名发表文章是很正常,但这位邬姑娘所发表的文章绝不是时下任何一个女子能写的出来的,因为她们根本不具备的这样的眼光和思想。我并非瞧不起女子,只是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子有如此的眼界和智慧。偏偏她是一个意外,进而让我觉得她与这时代的女子是迥然不同,仿佛就是天外来的灵魂注入到某个逝去的女子身上一般……” 宋雯闻言不禁浑身一哆嗦,立马打断他,道:“博实兄,你怎么越说越玄乎?越说越吓人?难不成那邬姑娘是鬼?一个带热乎气的还大摇大摆走在大街上的女鬼?” 曾懋林笑着摇摇头,道:“鬼倒不至于,但你也别忙着否定我,我之所以这样想……还记得我家书楼里藏的那本《秘境穿越》吗?以及咱们曾经调查过的萧家?” 宋雯一听皱起了眉头,露出思索神情,道:“对嚯~,这位邬姑娘的外祖家不正是萧家?至于那本书……你说这世上真有魂魄穿越这一说?但是要怎么才能实现?真有向书中描写的那般神奇的未来世界?” 曾懋林嘴角扯出一个意味复杂的笑容,道:“以前看觉得挺荒唐,不过,最近才看了《睿宗实录》,说实话,我渐渐有些相信那本书里所讲的东西。” “为何?是《睿宗实录》里写到了什么?让你怀疑?” 曾懋林笑了笑,道:“一个皇帝的平生能写什么?都是由别人撰写的。只是一些特定的事情结合《秘境穿越》一起来看,就能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宋雯一脸的不敢相信,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的意思,难道睿宗皇帝是……” 曾懋林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看着他,半晌又道:“话说回来,这位邬姑娘其实还不错,世间少有的女子,正好你还尚未婚配,不如找了家里人来提亲?” 宋雯闻言吓了一挑,立马摇头道:“别,本公子与她不熟,况且这样的女子太能干,我可不敢要!” 曾懋林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出息!要不是家里早为我定了亲,我就直接上门提亲了。” 宋雯呵呵一笑,又道:“本公子最喜欢的是佳人,何为佳人?有才无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既有才又有色,与我宋雯无一段脉脉相关之情,也算不得我宋雯的佳人。” 曾懋林嗤笑一声,见他油盐不进,也懒得再同他讲。 89 捶丸之戏 谢家老夫人是一位颇为传奇的女性,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圣上的亲娘;儿子乃是现任谢家家主,谢澜。 老太太一生充满传奇,历经坎坷,也享尽荣华,如今八十高寿,早就活得通通透透。俗话说人老成精,此话甚是,就如佛语所讲:凡所有相皆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岸边的水榭戏台上,正唱着昆腔的传奇戏《娇红记》,是谢家自己的家优在唱。畜养家乐伶人曾经被士大夫视为一种雅事,而今依然盛行,无论官场应酬还是文人宴集都经常以此助兴取乐。谢家畜养家乐,除了应酬之外,还因为老太太爱看戏。 此时台上方唱到第四出《晚绣》:“奴家每想,古来才子佳人,共携姻眷,人生大幸,莫过于斯。若乃红颜失配,抱恨难言。所以聪慧女子,宁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无学李易安之终托匪材。至或两情既惬,虽若吴紫玉、赵素心,身葬荒丘,情种来世,亦所不恨……” 这俳优唱的极为精彩,声调、情感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她唱罢此段,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谢采箐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黯然。身旁的老夫人闻声看向她,好一会,才微微一笑,眼神里充满深邃又夹着温和的暖流,道:“呵呵~,我们小采箐真是大姑娘了,有心事了。” 谢采箐有些羞赧,低垂双眸不出声,但一抹绯红却染上娇颜,谢老夫人瞧见又是呵呵一笑,道:“才子佳人的戏码,不外乎于此,采箐不必当真了,乐呵乐呵就好。” 谢采箐闻言臻首轻抬,一对寒烟似水的眸子望着老夫人,道:“曾祖母,那您为啥爱看戏呀?” “扑哧~,”谢老夫人觉得问的有趣,道:“采箐这问题提的好,曾祖母爱看戏自然是因为有趣啊,过了一辈子,也想着看看别人是怎么过的,心里不免也好奇,要是自己换一种人生,又会是怎样的?” “那……”谢采箐双眸闪动,又问:“曾祖母可是有了体会?” 谢老夫人摇摇头,笑道:“不曾,不过曾祖母觉得啊,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人生,何必还妄想要换一种方式?” 谢采箐不言语了,少时,转头又看向戏台,双眸定定的望着台上的女优,眼神迷离,仿佛那‘王娇娘’已幻化成自己的模样,而自己正看着‘自己’演绎的人生。 谢老夫人望着她,内心深处暗暗叹息,既生在公侯之家,注定是被安排的命运,这就是你的人生啊,采箐,无法改变。 此时戏台上的女优又唱道:“但得个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欢悦……” 台下的谢采箐在心中轻轻和道:“我与娇娘情深义重,百劫难休。她既为我而死,我亦何容独生……” 画舫之中,筵席之上,酒已过五六巡,曹淓毓喝的有些上头,耳边还不时响起同座的喝彩声,期间还夹杂着名伶咿咿呀呀的唱腔,唱的《玉簪记》。 曹淓毓不记得何时何地听过此戏,只觉得那断断续续的唱词里,竟有一种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感觉,仿佛那伶人就在自己耳边唱起。他内心忽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心想这伶人竟是唱给自己听的不成? 邻座的谢侯爷已然是个老戏骨,此时评道:“此处甚妙,妙就妙在已哀写乐。你们瞧,先是潘生‘山云一片带愁飞,禁不住由衷喜悦;后来两相见面,互诉情肠,潘生弹一首《无妻曲》来挑逗,而那陈妙常却和了一曲空门孤冷的《广寒散》;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当潘生表明心意时,陈妙常却突然要告到观主那里,潘生当即一跪,于是立马赢得‘旦扶起科’;末了潘生又假作告辞,陈妙常听闻生怕赎罪不够,又道‘潘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而后潘生假说‘借一灯行’,却换来‘急急转身把门关’;关门之后,陈妙常又懊悔不已,于是只得躲在门内细声呼喊‘潘郎,潘郎……” 不等谢侯爷品评完,筵席当中已有宾客先笑了起来:“侯爷评的极妙!把这戏的精髓都道了出来。本来嘛,男女之间调情,一如风月之中同样以情为先。情未调而求合,譬之三军未曾操练而临大敌,其败必矣。” 谢侯爷闻言哈哈大笑,道:“大先生呐,大先生!一出好好的才子佳人戏,却被你说成风月场上的调情?在座还这么多年轻人,岂不带坏了他们!你说是吧,云澜?” 曹淓毓笑了笑,道:“以在下所见,大先生是话糙理不糙。” “哈哈哈~,”大先生闻言大笑,又道:“还是云澜兄懂我!只是如今……我想与之调情的那位,已然归了别人楼。” “哦?难不成大先生说的是……”侯爷故作惊讶。 大先生摇摇头,貌似惋惜道:“不可说,不可说~。” 唱戏是暂告一段落,此时又换上小唱,众人依旧听戏吃酒,席间又上了珍馐无数,今日筵席菜品选了翅子鱼骨席,先是宝妆一座,上嵌多福多寿四字;再是八凉盘, 曹淓毓又被劝了几杯酒,只觉头脑昏沉, 眼瞅着谢家老太君的寿辰即将到来,全江宁城的达官贵胄又开始频繁走动。相比京城那边的‘热闹非凡’,如今的江宁依然有条不紊,谢家也一如往常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似乎外界的诸多扰动并不能影响到什么,寿宴自然会如期举行。 邬阑自然也在忙碌,只是她忙碌的是春山小馆的开业庆典,至于谢家的热闹,她倒是没怎么关心,确实跟自己扯不上关系,再一个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也对谢家没什么好感。 开业庆典怎么搞才热闹呢?问了抚莱阁一众人,都莫衷一是,无奈只得邬阑亲自出马策划。 “姑娘,一般店铺开张亲朋好友来庆贺一番,送些贺礼请吃一顿就完了呀,为啥还要搞庆典?” 邬阑看着艾有为,道:“笨!那哪能一样?扩大知名度,就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这样有了知名度,往后火锅店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 “嬷嬷、席婶、大姐儿、小樱,还有两位姑姑,你们都说说,该怎么搞这个开业庆典?总之越热闹越好。”邬阑转而又看向众人问道。 席婶想了想,道:“上一次咱们抚莱阁开张时那个舞狮,我看就不错,这次还可以请他们来献艺。” “那是肯定要请的,”邬阑答道。 “庆典嘛,肯定要敲锣打鼓咯,这样才热闹。”嬷嬷说道。 邬阑一听觉得有理,又问:“这主意不错,那嬷嬷你可知哪里有好的锣鼓队?可以请来献艺。” 嬷嬷笑道:“这容易,你张伯就知道,原先长芦镇设有留守左卫,后来成了留守村,每当节庆或有重大事情,那里都会有锣鼓表演,可热闹了,再后来有了名气就叫了留左大鼓。嬷嬷我有幸见过一回,还是当年跟你外祖一家一起的呢,所以印象颇深。” 邬阑眼睛一亮,心想这不错啊,庆典一开场就可以安排锣鼓表演,那气势一下就出来了。“这不错,那就交给张伯去联系这留左大鼓,价钱好说。至于其他的,你们还有什么建议,都说出来听听,觉得不错的就采纳。” 舒大姐儿一听这都行,遂道:“不如请了戏班子来岂不更热闹?唱莲花落、平话、打谈、盲词,还有滑稽戏都不错,而且还可以唱新闻,这特有趣儿。” 嬷嬷戏谑道:“呵呵,那不如再请个高跷队来,岂不更加热闹?锣鼓一敲,高跷以踩,戏班子一唱,估计过年都没这热闹吧?” 席婶也笑道:“有啥不可?姑娘不说了嘛,越热闹越好,越热闹人气越旺,咱不就是要这个劲儿嘛?” 邬阑点头赞道:“是也~是也!总之一个原则:不怕闹人,就怕不闹人!” “那咱还可以在报纸上登什么广告吧?”小樱也说道。 “自然也会登报庆贺,不仅要登报,还邀请全城的百姓都来参与咱们的庆典呢。”邬阑回道。 小樱睁大了眼睛,又问:“那怎么参与?全城百姓这么多,来了咱春山小馆也容不下啊?” 邬阑嘿嘿笑两声,道:“本姑娘自有妙计。” 众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姑娘又有新主意,反正姑娘的想法别人都猜不到,不过一想到庆典,那肯定又是热闹非凡。两位姑姑是新来的,不知道抚莱阁的过往,但闻此次开张还要搞庆典,心想一个火锅店开张而已,又不是谢家搞寿宴,要整那么大排场?她二人此刻心里也是即惊讶又好奇。 接下来的策划安排,邬阑熬了个通宵才弄完,那是一整套庆典活动,包括开业的前中后三个时期,要持续整整一个月,这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开业前三天到开业当天这段时间。庆典包括的有众人所提的建议,还有一项‘真人秀’活动。这活动就叫‘全城寻找火锅君’。要展开着活动自然还需要赞助商的支持,除了戴春林这样曾经合作过的,还有两家大绸缎铺,建阳书局,宝庆银楼及郝家名下所有的酒楼茶喽。 自从经历了上次赏花宴之后,戴春林在同《商业期刊》的合作中尝到了甜头,所以此次邬阑一提出,想也不想便立马答应,而且还答应将今年春款的彩妆系列与开业庆典同时推出。如今戴春林的少东家也算是摸出些门道,发现了报纸的好处,发现了跨界宣传的好处,总之就是你借我的光,我借你的光来互相提高影响力,获得更多人的关注,有了关注就有买卖,这就比只是单纯的等待客人上门有效的多。 等到第二天报纸一出,头版头条就是一整套活动宣传介绍,名为‘全城寻找火锅君’,浦一出,立马又引起全城轰动。关于抚莱阁,大家一点都不惊讶,名声在外,甚至对于时不时就来一场轰动也早就习以为常。抚莱阁的老客户虽然也知道新店即将开张,一看到报纸的大幅广告宣传,还是忍不住都跑来问这刊登的是真是假?问的人多了,席婶只得出面向众人解释,这一切活动自然都是真实有效的。 隔壁的曹淓毓一大早就拿着报纸在研究这个庆典活动,在他的手下,掌控着曹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又是山西总商,自然深谙经商之道,尤其看中诚实守信,这也是山西商人所秉持的经商原则。他从未有过,也没有想过会有抚莱阁这般花哨的经营方式,虽说自己心里并不太认同这种花哨,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抚莱阁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名声在外,恐怕还多亏了这种与常人孑然不同的经营理念,所以他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90 赵四找茬儿 谢家老夫人是一位颇为传奇的女性,育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圣上的亲娘;儿子乃现任谢家家主,谢澜谢老侯爷。 老太太一生充满传奇,历经坎坷,也享尽荣华,如今八十高寿,早就活得通通透透。俗话说人老成精,此话甚是,就如佛语所讲:凡所有相皆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今日的女眷席设在岸边,四周有楼阁廊庑,上席就在厅堂之上,位置极佳,可以遍览整个湖光山色。谢老太太正坐其中,后边还设了十二屏风,再往后又是十二对二十四张桌子,上铺红氄茜毡。头一对桌子便放了一个巨大的狻猊炉,燃的零陵香,走近便可闻见异香扑鼻。另一张则放的是一对碗口粗的寿烛。从第二对桌子到第六对桌子又分别放置了看碟、绫罗绸缎、海鲜干货、糖雕面果、寿桃寿面等不一而足,此乃看席,供宾客闲暇时赏玩,俱是只看不吃。 湖边的水榭戏台上,正唱着昆腔的传奇戏《娇红记》,是谢家自己的家优在唱。畜养家乐伶人曾经被士大夫视为一种雅事,而今依然盛行,无论官场应酬还是文人宴集都经常以此助兴取乐。谢家畜养家乐,除了应酬之外,还因为老太太爱看戏。 此时台上方唱到第四出《晚绣》:“奴家每想,古来才子佳人,共携姻眷,人生大幸,莫过于斯。若乃红颜失配,抱恨难言。所以聪慧女子,宁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无学李易安之终托匪材。至或两情既惬,虽若吴紫玉、赵素心,身葬荒丘,情种来世,亦所不恨……” 这俳优唱的极为精彩,声调、情感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她唱罢此段,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谢采箐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黯然。身旁的老夫人闻声看向她,好一会,才微微一笑,眼神里充满深邃又夹着温和的暖流,道:“呵呵~,我们采箐如今看戏的水平越发高,知道感怀了?” 谢老太太意有所指,谢采箐听得有些羞赧,低垂双眸不出声,但一抹绯红却染上娇颜,谢老夫人瞧见又是呵呵一笑,道:“才子佳人的戏码,不外乎于此,采箐不必当真了,乐呵乐呵就好。” 谢采箐闻言臻首轻抬,一对寒烟似水的眸子望着老夫人,道:“曾祖母,那您为啥爱看戏呀?” “扑哧~,”谢老夫人觉得问的有趣,道:“采箐这问题提的好,曾祖母爱看戏自然是因为有趣啊,过了一辈子,也想着看看别人是怎么过的,心里不免也好奇,要是自己换一种人生,又会是怎样的?” “那……”谢采箐双眸闪动,又问:“曾祖母可是有了体会?” 谢老夫人摇摇头,笑道:“不曾,不过曾祖母觉得啊,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人生,何必还妄想要换一种方式?” 谢采箐不言语了,少时,转头又看向戏台,双眸定定的望着台上的女优,眼神飘渺,仿佛那‘王娇娘’已幻化成自己的模样,而自己正看着‘自己’演绎的人生。 谢老夫人望着她,内心深处暗暗叹息,既生在公侯之家,注定是被安排的命运,这就是你的人生啊,采箐,无法改变。 此时戏台上的女优又唱道:“但得个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欢悦……” 台下的谢采箐在心中轻轻和道:“我与娇娘情深义重,百劫难休。她既为我而死,我亦何容独生……” 树林里, 曹淓毓还坐在凉亭里,此时酒已散去大半,头脑也清醒许多。待邬家一拨人走了之后,赤沙当即沉下脸来,对阿风道:“阿风你可知错?” 阿风垂下脑袋,神情沮丧,道:“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赤沙又问道。 “属下不该掉以轻心,任危险靠近都没察觉!” “我看你何止是掉以轻心?简直就是失去了作为一个暗卫该有的警觉!是不是平时日子过的太清闲,反而忘了主子有可能会面临危险?”赤沙的语气不禁严厉起来。 “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请主子裁夺吧。”说罢朝曹淓毓拱手行礼,又道:“请主子裁夺。” 这事确实阿风有失职的地方,今天好在是别人,要真是敌人的话,那曹淓毓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他沉吟半晌,说道:“阿风先停职一个月,做深刻检讨,再去荃叔那里领罚。一月之后重新进行考核,考核过了才能回来。” 阿风面色苍白,主子已发话,自己也没什么好辩驳的,错了就是错了,好在主子还能给机会让他回来。 “是~主子,属下遵命!也定当牢记今天的教训!” 这一切只发生在小树林里,除了曹淓毓三人,别人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宴席一如既往,如今已行至过半,谢老太太处,谢采箐依然坐在她身旁陪伴。谢老太太见状,笑着道:“采箐去玩吧,别老是陪在我一老婆子跟前了,去找相好的小姐妹去玩吧。” 谢采箐笑着摇摇头,道:“曾祖母,采箐陪着您不累。” 谢老太太佯装诧异道:“那怎么好?曾祖母还得找你祖母说私房话呢,你在可不方便说。” “扑哧~”谢采箐闻言一笑,打趣道:“我知道,曾祖母和祖母是嫌采箐了,好好好~,采箐就这就走,不讨人嫌!” 老侯爷夫人眼睛一瞪,道:“你这孩子咋说话呢?祖母跟你曾祖母确实有话要说,你在不碍事吗?快走快走~” “哈哈哈~,”谢采箐笑了起来,遂起身向两位长辈告退,道:“这就走~这就走,采箐可不耽误您二人说悄悄话!”说罢屈膝微微低头,行了福礼之后,便退下离开。 两人目送谢采箐离开,好半天,老侯爷夫人才道:“母亲,您看这事……” 谢老太太没言语,半垂了双眸,如同老僧入定,只有手里拿的那串佛珠还在哗啦啦响着。 半晌,才轻叹一声,道:“哎~,之前就说过你们太操之过急,如今弄的这不上不下的,圣上那又没一个明确的态度,这叫采箐怎么处?她往后出去还见不见人?” 谢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 话说曹淓毓主仆三人,可就没有荃叔两人这么畅快了。 豪门之家的筵席最是讲究,从形式到内容再到烹饪、口味等等,无一不是做到极致,谢家筵席同样如此,俱是吃一看十的筵席,金花金台盏,银壶银折盂,彩缎八表里、四表里……虽然也是鼓乐喧天,笙歌聒耳,与海底捞的庆典一比,总是少了些情绪化的热闹。 曹淓毓在湖中的画舫上,这是谢侯爷亲自陪客的筵席,曹淓毓坐在应天府尹的下首,可见其身份贵重,不亚于直隶府的最高长官。这画舫是大小三条船连在一处,最大一艘载筵,中间则为奇珍字画,最后乃一方小戏台,请了当今诸多优伶,如宜黄班的宜伶,最善《紫钗记》;杭州名伶商小玲,以色艺称,擅长昆旦《还魂记》;还有诸多擅长调子戏的女优伶。 如此饮酒作乐法,真可谓享尽艳福,饱尽耳福。这一波伶人,无不是色媚艳丽,演技超群,音色又出众。那商小玲每每演至《寻梦》、《闹殇》诸戏,真若身其事者,缠绵凄婉,横波之目,常搁泪痕也。 在座诸人,如谢侯爷者,亦是精通诗词音律之人,每当唱至精彩之处,无不拍手叫好,再赏以重金。席间有人诗性大发,立马起身踱到中间那只画舫上,有傒僮笔墨伺候,写下脑海里已成形的诗词绝句,然后再让众人品评,乃至互相传阅。 曹淓毓对这样的应酬自然习以为常,而自己本也是锦衣玉食长大,一应用度无不精致,不是平凡人家可以想象的。只有在邬阑面前,才稍显不同。 此时他的脑海里,又冒出邬阑那张甚是精彩又令人难以忘怀的面庞,其实以他的聪慧,早感觉出自己与以往的不同,但那个高傲的灵魂,却始终不愿承认。 或许是本能的自我保护,不想改变以往的认知习惯去冒险;又或许他就从未想过,这就是爱情来临的样子,只是身处当中的男男女女并没有意识到而已。 荃叔!你……”阿雷被荃叔的胃口所震惊,平时也没见荃叔对吃食有什么特别兴趣,今日怎的胃口大开? 荃叔嘿嘿笑两声,道:“这叫隔锅香,隔锅香!”他见荤菜没了,又招呼小厮重新上了新的来,对阿雷道:“来来来~阿雷,这肥牛不错,你来尝尝;还有这丸子,也不错……” 阿雷暗暗吐槽,什么隔锅香?平时倒嫌这嫌那的,感情都是戏精上身! 荃叔早盼望有这一天,能敞开怀吃个痛快。说实话,做抚莱阁的邻居也是很苦恼的一件事,成天闻着隔壁飘来的香气,既要忍着不流口水,又要不去想象那锅里翻腾的牛肉,羊肉,猪肉……对于喜爱肉食的人确实是一种折磨。那曹嬷嬷做的饭菜也很美味可口,但架不住成年累月天天吃啊,再好的饭菜也有吃腻的时候。 荃叔和阿雷两人一边乐呵呵的涮着各种肉,一边还想着主子,如今在谢家可还过的好?阿雷也是一脸的幸灾乐祸,边吃着碗里的,边还想着今儿跟主子去谢家的那两个,心想回去了得好好显摆显摆才行! 91 进球靠运气 “小妹,刚才见你说话迟疑,是否有难言之隐?你给哥哥说,在树林里到底怎么一回事?” 邬晟扬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树林里那一幕,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还有他也一直没搞清楚小妹怎的走到的男宾区,真是自己迷路?还是有人故意引着她去的? 邬晓晞换了一身衣裳,又让丫鬟重新输了头,一番收拾之后,才对哥哥嘻嘻一笑,说道:“哥哥是想问什么?小妹迷了路,是自己跑到凉亭那里里,想着在那等哥哥来。才呆了没多久,就看见曹公子一行往凉亭走来,而且似乎喝醉了酒。小妹有些怕,所以就躲了起来,后来嘛,被他们发现了……再后来嘛,哥哥你就到了。” 邬晟扬微眯着双眼,有些怀疑,又问:“真是这样?” 邬晓晞用力点点头,道:“当然!哥哥以为还能怎样?”这自然是实话,只是没说自己同曹公聊了些什么。 邬晟扬见她说的斩钉截铁,只得作罢,见她收拾妥当,又道:“好吧,总之你别再乱跑了,我将你送回丽水阁。” 邬晓晞一听又要回去听戏,有些不太情愿,道:“哥哥,我不爱听戏啊,多无聊。 今日的女眷席设在岸边,四周有楼阁廊庑,上席就在厅堂之上,位置极佳,可以遍览整个湖光山色。谢老太太正坐其中,后边还设了十二屏风,再往后又是十二对二十四张桌子,上铺红氄茜毡。头一对桌子便放了一个巨大的狻猊炉,燃的零陵香,走近便可闻见异香扑鼻。另一张则放的是一对碗口粗的寿烛。从第二对桌子到第六对桌子又分别放置了看碟、绫罗绸缎、海鲜干货、糖雕面果、寿桃寿面等不一而足,此乃看席,供宾客闲暇时赏玩,俱是只看不吃。 湖边的水榭戏台上,正唱着昆腔的传奇戏《娇红记》,是谢家自己的家优在唱。畜养家乐伶人曾经被士大夫视为一种雅事,而今依然盛行,无论官场应酬还是文人宴集都经常以此助兴取乐。谢家畜养家乐,除了应酬之外,还因为老太太爱看戏。 此时台上方唱到第四出《晚绣》:“奴家每想,古来才子佳人,共携姻眷,人生大幸,莫过于斯。若乃红颜失配,抱恨难言。所以聪慧女子,宁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无学李易安之终托匪材。至或两情既惬,虽若吴紫玉、赵素心,身葬荒丘,情种来世,亦所不恨……” 这俳优唱的极为精彩,声调、情感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她唱罢此段,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谢采箐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黯然。身旁的老夫人闻声看向她,好一会,才微微一笑,眼神里充满深邃又夹着温和的暖流,道:“呵呵~,我们采箐如今看戏的水平越发高,知道感怀了?” 谢老太太意有所指,谢采箐听得有些羞赧,低垂双眸不出声,但一抹绯红却染上娇颜,谢老夫人瞧见又是呵呵一笑,道:“才子佳人的戏码,不外乎于此,采箐不必当真了,乐呵乐呵就好。” 谢采箐闻言臻首轻抬,一对寒烟似水的眸子望着老夫人,道:“曾祖母,那您为啥爱看戏呀?” “扑哧~,”谢老夫人觉得问的有趣,道:“采箐这问题提的好,曾祖母爱看戏自然是因为有趣啊,过了一辈子,也想着看看别人是怎么过的,心里不免也好奇,要是自己换一种人生,又会是怎样的?” “那……”谢采箐双眸闪动,又问:“曾祖母可是有了体会?” 谢老夫人摇摇头,笑道:“不曾,不过曾祖母觉得啊,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人生,何必还妄想要换一种方式?” 谢采箐不言语了,少时,转头又看向戏台,双眸定定的望着台上的女优,眼神飘渺,仿佛那‘王娇娘’已幻化成自己的模样,而自己正看着‘自己’演绎的人生。 谢老夫人望着她,内心深处暗暗叹息,既生在公侯之家,注定是被安排的命运,这就是你的人生啊,采箐,无法改变。 此时戏台上的女优又唱道:“但得个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欢悦……” 台下的谢采箐在心中轻轻和道:“我与娇娘情深义重,百劫难休。她既为我而死,我亦何容独生……” 树林里, 曹淓毓还坐在凉亭里,此时酒已散去大半,头脑也清醒许多。待邬家一拨人走了之后,赤沙当即沉下脸来,对阿风道:“阿风你可知错?” 阿风垂下脑袋,神情沮丧,道:“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曹淓毓问道。 “属下不该掉以轻心,任危险靠近都没察觉!” “我看你何止是掉以轻心?简直就是失去了作为一个暗卫该有的警觉!是不是平时日子过的太清闲,反而忘了主子有可能会面临危险?”赤沙的语气不禁严厉起来。 “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请主子裁夺吧。”说罢朝曹淓毓拱手行礼,又道:“请主子裁夺。” 这事确实阿风有失职的地方,今天好在是别人,要真是敌人的话,那曹淓毓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他沉吟半晌,说道:“阿风先停职一个月,做深刻检讨,再去荃叔那里领罚。一月之后重新进行考核,考核过了才能回来。” 阿风面色苍白,主子已发话,自己也没什么好辩驳的,错了就是错了,好在主子还能给机会让他回来。 “是~主子,属下遵命!也定当牢记今天的教训!” 这一切只发生在小树林里,除了曹淓毓三人,别人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宴席一如既往,如今已行至过半,谢老太太处,谢采箐依然坐在她身旁陪伴。谢老太太见状,笑着道:“采箐去玩吧,别老是陪在我一老婆子跟前了,去找相好的小姐妹去玩吧。” 谢采箐笑着摇摇头,道:“曾祖母,采箐陪着您不累。” 谢老太太故作诧异道:“那怎么好?曾祖母还得找你祖母说私房话呢,你在可不方便说。” “扑哧~”谢采箐闻言一笑,打趣道:“我知道,曾祖母和祖母是嫌采箐了,好好好~,采箐就这就走,不讨人嫌!” 老侯爷夫人眼睛一瞪,道:“你这孩子咋说话呢?祖母跟你曾祖母确实有话要说,你在不碍事吗?快走快走~” “哈哈哈~,”谢采箐笑了起来,遂起身向两位长辈告退,道:“这就走~这就走,采箐可不耽误您二人说悄悄话!”说罢屈膝微微低头,行了福礼之后,便退下离开。 两人目送谢采箐离开,好半天,老侯爷夫人才道:“母亲,您看这事……” 谢老太太没言语,半垂了双眸,如同老僧入定,只有手里拿的那串佛珠还在哗啦啦响着。 半晌,才轻叹一声,道:“哎~,之前就说过你们太操之过急,如今弄的这不上不下的,圣上那又没一个明确的态度,这叫采箐怎么处?她往后出去还见不见人?” 老侯爷夫人脸色有些难看,道:“这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 “哎~,”谢老太太叹了一声,又道:“如今圣上执掌朝政已八年,羽翼已丰,不是说太后的意思就会听。想当初圣上才掌朝政不久,还时不时在乾清宫设斋宴,让近侍百人来演戏以娱亲,如今除了年节,万寿节、圣寿节,多久又听说圣上还在设宴娱亲?” “那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采箐已十六了,可等不起了啊。”老侯爷夫人说道。 谢老太太沉吟片刻,道:“如今来看,圣上虽未立太子,但依照皇室规矩是立长子为太子,那么大皇子如果不出意外,极有可能会是太子……” 老侯爷夫人瞪着一双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道:“母亲的意思……让采箐嫁给大皇子?” 谢老夫人点点头,又道:“一来简柯从小就对采箐青睐有加;二来,我谢家虽为外戚,但这么多年偏安一隅,从不与内阁重臣有任何勾连,也可以借此向圣上表明忠心,谢家世代都忠于皇上。” 老侯爷夫人默然半晌,轻轻叹一声,道:“我见采箐那孩子对曹家公子挺上心的,还想着这次也算是能如她的意,可哪曾想……” “也不用惋惜,要是曹家公子真如采箐那般上心,也不用拖到现在还没一个表示。要说这事,真正难的还不在皇上,难就难在曹家那边。” 老侯爷夫人面露遗憾,道:“这就是一个情啊,世上最难懂的也就是这个情字……哎~这都是命!” “是啊……”说完,两人沉默好一阵……少时,谢老夫人举头向外望去,那湖边戏台上的俳优依然在唱着《娇红记》,只是已到最后一出《仙圆》。 “则愿普天下有情人做夫妻呵,一一的皆如心所求……” 谢老夫人心下黯然,谢家世代寓于乌衣巷,那地上每一块砖都写着曾经的辉煌,但谁又知道这辉煌背后,又有多少是谢家女的付出?祠堂里那一座座牌位,牌位上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不都是百年辉煌的代价? “对了~,淑颖如今可好些了?听说她病了很久。” 老侯爷夫人一听母亲提到自己女儿,不禁又是愁上心头,道:“前些时候听说在食疗,好转不少,今儿媳妇又问了她贴身嬷嬷,说是最近又不太好了。” 谢老夫人轻轻摇头,道:“她就是想不开啊~,人一想不开,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也是惘然。” “可不是嘛!媳妇刚还在劝她呢,一个男人三妻四妾太正常不过了,这有啥想不开的?况且恺忮已经算是不错,只要自己地位巩固,任他再多的妾室也翻不了身。可这丫头呢,从小就犟,又认死理!也不知听不听得进去?” 谢老夫人不禁觉得好笑,道:“呵~,淑颍跟采箐这姑侄两倒还挺像!” 老侯爷夫人想想,不禁也笑了起来:“母亲这么一说,还真是!” 92 谢侯爷的危机感 “小妹,刚才见你说话迟疑,是否有难言之隐?你给哥哥说,在树林里到底怎么一回事?” 邬晟扬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树林里那一幕,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还有他也一直没搞清楚小妹怎的走到的男宾区,真是自己迷路?还是有人故意引着她去的? 邬晓晞换了一身衣裳,又让丫鬟重新输了头,一番收拾之后,才对哥哥嘻嘻一笑,说道:“哥哥是想问什么?小妹迷了路,是自己跑到凉亭那里,想着在那等哥哥来。才呆了没多久,就看见曹公子一行往凉亭走来,而且似乎喝醉了酒。小妹有些怕,所以就躲了起来,后来嘛,被他们发现了……再后来嘛,哥哥你就到了。” 邬晟扬微眯着双眼,有些怀疑,又问:“真是这样?” 邬晓晞用力点点头,道:“当然!哥哥以为还能怎样?”这自然是实话,只是没说自己同曹公子聊了些什么。 邬晟扬见她说的斩钉截铁,只得作罢,见她收拾妥当,又道:“好吧,总之你别再乱跑了,我将你送回丽水阁。” 邬晓晞一听又要回去听戏,有些不太情愿,小脸一皱,说道:“哥哥,我不爱听戏啊,多无聊。” 邬晟扬有无奈,知道这妹妹最没耐性,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邬晓晞眼珠一转,道:“刚才在席上就听说谢家组织了捶丸,不如哥哥你带我去看?” “那可不行,捶丸的都是男子,你一女儿家怎好单独去?没得惹人嫌话。” “才不是呢,光我听到要去的小姐们就有好几家,不信你问桂儿!” 桂儿听小姐叫自己,连忙点头道:“是啊~少爷,有谢家的姑娘、钱家小姐、还有孙家、李家、王家的姑娘都说要去呢,还说也要组一对玩捶丸呢。” “呃……”邬晟扬一听是这样,只得妥协,又道:“那好吧,只是你别再乱跑了,要吗就乖乖呆在边上看就好,知道了吗?” 邬晓晞闻言眼睛一亮,小脸洋溢着笑容,道:“好!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邬晟扬无奈摇摇头,看着这妹妹满脸宠溺,自家小妹淘气,当哥的只有多担待些了。是以一行人又重新改了道,向湖边的小山行去。 这山并不是天然就有,而是当初开凿湖时挖出的泥土堆填而成,只是年代久远,如今已是漫山植被覆盖。山脚是谢家接待宾客的客房,山腰有观景楼阁,山中还建有山斋。 捶丸场地在山前的一片平地上,此处类似山坳的地形,地势有高低起伏,所以特意修整成有平有凸,有凹有峻,有高有阻,有妨有迎的捶丸场地。 捶丸本是民间游戏,但如今已在皇室贵族间流传开来,为了更好的玩捶丸,不少豪门巨富都自己修建捶丸场地。这谢家也是如此,而且为了方便宾客观看,还在场地四周建了不少曲廊轩庑,背靠堆绣山,又种了不少桃李梅杏树,春天气温回暖,此时已是满枝姹紫嫣红。 光看这样的景色都足以赏心悦目,更别说还有美色可以欣赏。 今日天气正好,清风送爽,餐饮之余,众宾客心情舒畅,正适合捶丸参于或者观看捶丸之戏,顺便赌上一赌,说不定好事成双。而加筵席的年轻公子们此时已组了大会,参与者达十人可组大会,分成两班,每班五人,一班胜率多者为赢。 谢家两位嫡出公子谢赫谢贞分在两班,常礼、古珏、之修、赵四与谢贞同在一班,另一班里本来还有曹淓毓,无奈他此时无法上场,遂只得换了邬晟扬上场,再加上王家的王恒,应天府尹的大公子和右都御史孙家的公子。 这十人,各个风姿俊秀,而且每人都着一身裁剪适度的球衣,更显的英气逼人,雄性荷尔蒙爆棚。浦一上场,立刻吸引了已在场的所有男宾女宾的瞩目,尤其那些待字闺中的闺阁小姐。 这真是,还未开打就已经勾魂摄魄。 邬晟扬安顿好邬晓晞,又千叮万嘱她不要到处乱走,以免添乱。邬晓晞则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下,他这才换了衣衫上场。 临上场前,邬晓晞还挥舞着不知哪里找来的花球,口中喊道:“哥哥,勉之~勉哉!小妹在此为哥哥添油!” “噗嗤~,”邬晟扬闻言不禁乐了,这小妹真是古灵精怪!又不是挑灯夜读,还添油?他笑着朝她挥挥手,便上了场去。 场上最耀眼的人物当属赵梦麟,除了他本身就玉树临风,有潘安之貌,更是因为前儿的掷果盈车,早就在贵圈轰动一时。今日闲聊话题里提到最多的也是他,连像谢侯爷这样的人物见了他,也不禁要打趣两句。 这回赵四真是有苦说不出,谁叫他当初就被邬阑给忽悠住了呢?如今只得装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让人不明其究。而其他几人知道前因后果的,早笑得 谢贞看几人笑得开心,还莫名其妙,问道:“你们……我是错过了什么吗?” 常礼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样,一只手还搭在谢贞肩上,笑道:“你呀,可不错过了最精彩的!昨儿咱几个可是一路跟着赵四呢……” “常礼!”赵梦麟见这常礼不分场合就乱说一气,心下恼怒,又冷哼一声:“想必常世孙忘了一件事……” 古珏一见事态要恶化,连忙止住两人,道:“喂喂,两位打住,这捶丸还没开打,我方阵营怎么就自乱阵脚了?这可不妥!” 常礼见赵四真动怒了,暗道没劲儿!又见古珏来抹稀泥,遂打蛇随棍上,道:“对啊对啊~,赵四,你可别拖大家的后腿!” 赵四又一声冷哼,心想常小子你等着,等爷爷哪天好好收拾你!遂不再言语,只专心整理着自己的球棒。 长久以来都是腹黑赵四怼别人,别人无言以怼,如今不用自己动手,就得以“报仇雪恨”,岂不爽哉快哉?是以这几人脸上不再说什么,可个个心里可欢脱了。 谢贞见这几人又不说了,眼珠一转,道:“往后哥哥们再有好事,可别忘了叫上小弟啊,小弟我也想跟着哥哥们见识见识呢。” 古珏嚯嚯一笑,道:“你有这样的觉悟就对喽~,别老一天没事往青溪路跑,偶尔去一次还有些新鲜感,常去可就没意思了,还是要学哥哥这样,从来追求的都是喜新厌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嘿嘿~,”谢贞尴尬,这话没法说了,再说老底都给漏光了,你古珏还真是‘聊天圣手’!遂不再言语,学着赵四的模样,也整理起自己的球棒。 古珏见众人都埋头整理,没人再理他,也只得泱泱的,让球僮去整理自己的球棒,自己则站在场边,任春风吹拂起衣角,又仰起45度侧颜,想来个侧颜杀。之修见他一副骚样,也是无语了,再怎么也是未来的大舅哥,往后相处的机会多,自己还得忍呐。 这捶丸有些像现代的高尔夫,先不论打法,光这球棒就有诸多讲究,则要在秋冬选木作棒头,棒杆选的是南方大竹,取其刚劲厚实,用牛筋、牛胶固定则要在春夏进行,因为春夏天气暖和,筋胶容易相合。 讲究一点的人家,都是根据个人的身高臂长定制球棒,球棒有朴棒、撺棒、杓棒等等,一班高手都爱用撺棒,但应对不同的击球方式。击高球,木面则要薄;要想打的远,木面就要厚;而球丸的选材自然是瘿木为佳,坚固耐用。 两班人马此时都在整理器具,当然更多的准备工作还是球僮在做,贵族打捶丸是玩的雅趣,可不是为了竞技,所以球僮可以一个,也可以多个乃至十多个。 场地虽是现成的,但所谓熟窝不再击,是以场地上球窝远近又征求众人意见皆重新规划,再插上彩旗作标志。远无百步之遥,近必盈丈之外,随个人所能,以棒索窝。 两班人马俱已准备妥当,又各自领了筹码, 谢老夫人心下黯然,谢家世代寓于乌衣巷,那地上每一块砖都写着曾经的辉煌,但谁又知道这辉煌背后,又有多少是谢家女的付出?祠堂里那一座座牌位,牌位上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不都是百年辉煌的代价? “对了~,淑颖如今可好些了?听说她病了很久。” 老侯爷夫人一听母亲提到自己女儿,不禁又是愁上心头,道:“前些时候听说在食疗,好转不少,今儿媳妇又问了她贴身嬷嬷,说是最近又不太好了。” 谢老夫人轻轻摇头,道:“她就是想不开啊~,人一想不开,再好的大夫,再好的药也是惘然。” “可不是嘛!媳妇刚还在劝她呢,一个男人三妻四妾太正常不过了,这有啥想不开的?况且恺忮已经算是不错,只要自己地位巩固,任他再多的妾室也翻不了身。可这丫头呢,从小就犟,又认死理!也不知听不听得进去?” 谢老夫人不禁觉得好笑,道:“呵~,淑颍跟采箐这姑侄两倒还挺像!” 老侯爷夫人想想,不禁也笑了起来:“母亲这么一说,还真是!” 93 梨园侑觴 雅谑佐饮 这两班人马可谓旗鼓相当,首先谢家两兄弟就极擅长捶丸,其次今日场上的诸位公子皆出自权贵富豪之家,平日里斗鸡遛狗,走马章台无一不通,无一不精,捶丸更是不在话下。当然,为了增加比赛的刺激感,还可以下赌注,无论平民百姓还是皇室贵族,莫不热衷于此。 而且这些公子都是不差钱的主,而且出身世家本就底蕴深厚,随随便便拿一样东西出来,都是好东西。谢家两兄弟先带了个头,谢赫出了一块青田印章石,印鼻雕螭虎,是仿了秦始皇的那块蓝田玉玺,颇为难得;谢贞则出了一支冯应科制的湖笔。这两样都是有钱难买的好东西,浦一出就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古珏见了笑着道:“谢家兄弟出手大方啊,那本公子就出一把扇子当赌注吧,”说罢便让小厮拿出自己常用的那把紫白檀扇骨的书画扇。 这折扇看似普通,却是姑苏制扇名家柳玉台制的一把扇子,赵四眉毛一挑,戏谑道:“嘉胤挺大方啊,这么好一把扇……不会是某个红粉知己送的?” 古珏闻言呵呵一笑,回道:“梦麟可是羡慕为兄?其实这也不难,等哥哥哪天好好为兄弟寻摸一个红颜知己!” 赵四嗤笑一声,懒得理这家伙,又摸出一串金刚菩提数珠,说道:“那我就出这串珠子做注吧。” 古珏一看,稀奇道:“咦?怎从未见你带过?哥哥我还正说想为我家老祖宗寻一串好珠子,你这串倒不错。” 谢贞一瞧,道:“确实不错,既然嘉胤喜欢,那今儿咱就赢他满筹,不就得了?” 古珏一想也对,又道:“那梦麟,咱可说好了,今儿要是赢了,就把这串数株让给哥哥?” “行啊~,”赵四眼底闪过一丝捉狭,笑道:“今儿你能打出一棒入窝,那就必定赢对方,努力吧,嘉胤,本公子看好你!” 之修闻言噗嗤一声,道:“一棒入窝?难呐!三棒就不错了,至少还能得一筹,总比四棒没得的好!” 古珏两眼斜睨,咬牙切齿道:“哼~,走着瞧!哥哥我非要来个一棒入窝!诶~对了,你两又准备出什么做赌注?” 之修想了想,道:“匆匆忙忙也没准备啥,手边只有个如意,那就它吧。” “如意好啊,兵器中最好的文玩,文玩中最好的兵器,”常礼说道。 “既然你出如意,正好前阵子得了一把倭剑还不错,那小爷就这把剑,只是今儿没带来,先记下便是。” 老太太一生充满传奇,历经坎坷,也享尽荣华,如今八十高寿,早就活得通通透透。俗话说人老成精,此话甚是,就如佛语所讲:凡所有相皆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今日的女眷席设在岸边,四周有楼阁廊庑,上席就在厅堂之上,位置极佳,可以遍览整个湖光山色。谢老太太正坐其中,后边还设了十二屏风,再往后又是十二对二十四张桌子,上铺红氄茜毡。头一对桌子便放了一个巨大的狻猊炉,燃的零陵香,走近便可闻见异香扑鼻。另一张则放的是一对碗口粗的寿烛。从第二对桌子到第六对桌子又分别放置了看碟、绫罗绸缎、海鲜干货、糖雕面果、寿桃寿面等不一而足,此乃看席,供宾客闲暇时赏玩,俱是只看不吃。 湖边的水榭戏台上,正唱着昆腔的传奇戏《娇红记》,是谢家自己的家优在唱。畜养家乐伶人曾经被士大夫视为一种雅事,而今依然盛行,无论官场应酬还是文人宴集都经常以此助兴取乐。谢家畜养家乐,除了应酬之外,还因为老太太爱看戏。 此时台上方唱到第四出《晚绣》:“奴家每想,古来才子佳人,共携姻眷,人生大幸,莫过于斯。若乃红颜失配,抱恨难言。所以聪慧女子,宁为卓文君之自求良偶,无学李易安之终托匪材。至或两情既惬,虽若吴紫玉、赵素心,身葬荒丘,情种来世,亦所不恨……” 这俳优唱的极为精彩,声调、情感无不拿捏的恰到好处,当她唱罢此段,陪坐在谢老夫人身边的谢采箐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下有些黯然。身旁的老夫人闻声看向她,好一会,才微微一笑,眼神里充满深邃又夹着温和的暖流,道:“呵呵~,我们采箐如今看戏的水平越发高,知道感怀了?” 谢老太太意有所指,谢采箐听得有些羞赧,低垂双眸不出声,但一抹绯红却染上娇颜,谢老夫人瞧见又是呵呵一笑,道:“才子佳人的戏码,不外乎于此,采箐不必当真了,乐呵乐呵就好。” 谢采箐闻言臻首轻抬,一对寒烟似水的眸子望着老夫人,道:“曾祖母,那您为啥爱看戏呀?” “扑哧~,”谢老夫人觉得问的有趣,道:“采箐这问题提的好,曾祖母爱看戏自然是因为有趣啊,过了一辈子,也想着看看别人是怎么过的,心里不免也好奇,要是自己换一种人生,又会是怎样的?” “那……”谢采箐双眸闪动,又问:“曾祖母可是有了体会?” 谢老夫人摇摇头,笑道:“不曾,不过曾祖母觉得啊,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好自己,就是最完美的人生,何必还妄想要换一种方式?” 谢采箐不言语了,少时,转头又看向戏台,双眸定定的望着台上的女优,眼神飘渺,仿佛那‘王娇娘’已幻化成自己的模样,而自己正看着‘自己’演绎的人生。 谢老夫人望着她,内心深处暗暗叹息,既生在公侯之家,注定是被安排的命运,这就是你的人生啊,采箐,无法改变。 此时戏台上的女优又唱道:“但得个同心子,死共穴,生同舍,便做连枝共冢,共冢我也心欢悦……” 台下的谢采箐在心中轻轻和道:“我与娇娘情深义重,百劫难休。她既为我而死,我亦何容独生……” 树林里, 曹淓毓还坐在凉亭里,此时酒已散去大半,头脑也清醒许多。待邬家一拨人走了之后,赤沙当即沉下脸来,对阿风道:“阿风你可知错?” 阿风垂下脑袋,神情沮丧,道:“属下知错!请主子责罚!”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曹淓毓问道。 “属下不该掉以轻心,任危险靠近都没察觉!” “我看你何止是掉以轻心?简直就是失去了作为一个暗卫该有的警觉!是不是平时日子过的太清闲,反而忘了主子有可能会面临危险?”赤沙的语气不禁严厉起来。 “这事我做不了主,还是请主子裁夺吧。”说罢朝曹淓毓拱手行礼,又道:“请主子裁夺。” 这事确实阿风有失职的地方,今天好在是别人,要真是敌人的话,那曹淓毓恐怕就真的危险了。 他沉吟半晌,说道:“阿风先停职一个月,做深刻检讨,再去荃叔那里领罚。一月之后重新进行考核,考核过了才能回来。” 阿风面色苍白,主子已发话,自己也没什么好辩驳的,错了就是错了,好在主子还能给机会让他回来。 “是~主子,属下遵命!也定当牢记今天的教训!” 这一切只发生在小树林里,除了曹淓毓三人,别人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宴席一如既往,如今已行至过半,谢老太太处,谢采箐依然坐在她身旁陪伴。谢老太太见状,笑着道:“采箐去玩吧,别老是陪在我一老婆子跟前了,去找相好的小姐妹去玩吧。” 谢采箐笑着摇摇头,道:“曾祖母,采箐陪着您不累。” 谢老太太故作诧异道:“那怎么好?曾祖母还得找你祖母说私房话呢,你在可不方便说。” “扑哧~”谢采箐闻言一笑,打趣道:“我知道,曾祖母和祖母是嫌采箐了,好好好~,采箐就这就走,不讨人嫌!” 老侯爷夫人眼睛一瞪,道:“你这孩子咋说话呢?祖母跟你曾祖母确实有话要说,你在不碍事吗?快走快走~” “哈哈哈~,”谢采箐笑了起来,遂起身向两位长辈告退,道:“这就走~这就走,采箐可不耽误您二人说悄悄话!”说罢屈膝微微低头,行了福礼之后,便退下离开。 两人目送谢采箐离开,好半天,老侯爷夫人才道:“母亲,您看这事……” 谢老太太没言语,半垂了双眸,如同老僧入定,只有手里拿的那串佛珠还在哗啦啦响着。 半晌,才轻叹一声,道:“哎~,之前就说过你们太操之过急,如今弄的这不上不下的,圣上那又没一个明确的态度,这叫采箐怎么处?她往后出去还见不见人?” 老侯爷夫人脸色有些难看,道:“这不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吗?” “哎~,”谢老太太叹了一声,又道:“如今圣上执掌朝政已八年,羽翼已丰,不是说太后的意思就会听。想当初圣上才掌朝政不久,还时不时在乾清宫设斋宴,让近侍百人来演戏以娱亲,如今除了年节,万寿节、圣寿节,多久又听说圣上还在设宴娱亲?” “那圣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采箐已十六了,可等不起了啊。”老侯爷夫人说道。 谢老太太沉吟片刻,道:“如今来看,圣上虽未立太子,但依照皇室规矩是立长子为太子,那么大皇子如果不出意外,极有可能会是太子……” 老侯爷夫人瞪着一双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道:“母亲的意思……让采箐嫁给大皇子?” 谢老夫人点点头,又道:“一来简柯从小就对采箐青睐有加;二来,我谢家虽为外戚,但这么多年偏安一隅,从不与内阁重臣有任何勾连,也可以借此向圣上表明忠心,谢家世代都忠于皇上。” 老侯爷夫人默然半晌,轻轻叹一声,道:“我见采箐那孩子对曹家公子挺上心的,还想着这次也算是能如她的意,可哪曾想……” “也不用惋惜,要是曹家公子真如采箐那般上心,也不用拖到现在还没一个表示。要说这事,真正难的还不在皇上,难就难在曹家那边。” 老侯爷夫人面露遗憾,道:“这就是一个情啊,世上最难懂的也就是这个情字……哎~这都是命!” “是啊……”说完,两人沉默好一阵……少时,谢老夫人举头向外望去,那湖边戏台上的俳优依然在唱着《娇红记》,只是已到最后一出《仙圆》。 “则愿普天下有情人做夫妻呵,一一的皆如心所求……” 谢老夫人心下黯然,谢家世代寓于乌衣巷,那地上每一块砖都写着曾经的辉煌,但谁又知道这辉煌背后,又有多少是谢家女的付出?祠堂里那一座座牌位,牌位上那一个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不都是百年辉煌的代价? 94 六科的封驳 “既然你出如意,正好前阵子得了一把倭剑还不错,那小爷就这把剑,只是今儿没带来,先记下便是,待会儿让下人去取了来。” 这五人下的注皆是好东西,谢赫一瞧,不禁呵呵笑道:“诸位可都下的重注啊,怎么?今儿准备大干一场?” 王家王恒年纪最小,这时忍不住说道:“表哥表哥,那我出个扇坠儿吧,行吗?” 谢赫忍不住笑道:“恒表弟,怎么你那么积极?” “我喜欢那把折扇,正好配我这个沉香扇坠,要是咱们赢了,那我就可以把它们配在一起,要是输了……也无妨,正好嘉胤哥哥也能把它们配在一起。” 古珏道:“行啊~小恒恒,大气!有担待!往后哥哥带你去走马章台著金鞭……” “打住打住,”谢贞一听连忙打断,道:“恒儿还小,你就让他走马章台?合适嘛?” “切~还小?请问谢二你是几岁开的荤?几岁把丫鬟收的房?又是几岁开始跑旧院的?”古珏呛声道。 “你!”谢贞脸色通红,暗骂好你个古珏,真是个口无遮拦的! 谢赫见两人说着说着就要翻脸,赶紧道:“都给我住口!今儿咱都是来乐呵的,可不是为了拌嘴的!” 邬晟扬连忙出来打圆场,道:“今儿还真是巧了,我这也有把扇子,那就也当成赌注吧。” 王恒闻言眼睛一亮,问道:“晟扬哥哥,你的又是什么扇子?” 邬晟扬笑道:“我这只扇呐,除了是把老扇子,其余也没甚特别。” “老扇子?是哪位名家的扇子吗?”王恒问道。 “确实是名家,扇面是文衡山的《红蓼蜻蜓图》,说来也巧,这扇子……” “你哪里来的扇子?”赵梦麟忽然打断了他,脸色变得很难看,眉头也拧成一团,显得十分生气。 少时,又加重了语气诘问道:“邬晟扬你哪里得来的扇子?”这语气已然相当不客气,在场的公子见他突然发飙,都不禁愣住,这赵四是怎么了? 邬晟扬也愣住,半晌,脸色涨的通红,愤然道:“梦麟兄,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你怀疑在下的扇子来路不明?可笑!我堂堂邬家大公子,需要这样吗?”你赵四哪根筋不对了? 古珏猛的想到了什么,失口道:“文衡山?文征明!不就是文家的……赵四你的祖母……”这古珏最先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又立马想到赵家这茬,而且世人都知道文家传到文氏姐妹这代,文家已经没有男丁,只有这两姐妹。 古珏一想到此,不禁倒吸了口气。在场众人经古珏这么一点,也都明白过来,无不瞪大眼睛,怪异的看着邬晟扬。 赵梦麟冷笑一声,又道:“这把扇子确实不是我祖母的,但它属于我姨祖母!” “你姨祖母?不是……”连常礼都惊呆了,又道:“不是萧家?”一把小小的扇子,竟引出这么一层复杂的关系,还真是……让人惊掉下巴! “没错!而且曾听祖母提过,这把扇子后来在我表姨母手上,萧家青娘,也就是……邬侯爷的原配夫人!”赵梦麟冷冷说道。 “哇……”今日在场众人无不异口同声惊呼,这太劲爆了!不啻是一天大的内幕。而且大家都是聪明人,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用细说都懂,世家大族里的家长里短,谁又能说是干干净净的?何况近日那邬家丫头……闹得天下皆知,如今谁还不知道那丫头就是邬侯爷的嫡长女! 所以,赵家才会和邬家这么不对付!按理说这把扇子该属于邬家丫头的吧…… 古珏摇摇头一脸遗憾的看着邬晟扬,口中还不停啧啧道:“晟扬啊,不是哥哥说你,你这也……”敢把原配夫人的嫁妆拿出来当赌注?你邬家太过分了吧! 邬晟扬先是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但后来渐渐冷静下来,心想自己怎么得来的这把扇子自己清楚的很,又何惧别人说三道四? 一想到此,遂朝各位一拱手,正色道:“诸位,这把扇子确实是在下从京城的‘裕通当’购得,有票据为证,又有典当行的记录为证,做不得假!并非是诸位想象的那样。况且在下并不知道这把扇子还有这般来历,家父也从未与我提起过什么扇子,要这把扇子真是如此,那在下定是将它送予大妹,就当物归原主!” 王恒有些同情他,道:“是啊,晟扬哥哥又不知道这扇子的来历,说不定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才遗失在外,怪也怪的他呀。” 古珏点头,道:“嗯~,小恒恒言之有理,如果真如晟扬所说,那倒是错怪了他。只是,这扇子怎么会遗失的呢?”难不成你邬家有内鬼?专门偷原配的嫁妆来卖? “这事涉及的邬家的颜面,在下回去定当要查个水落石出!” “好了好了,这事本来就是邬家的家事,你我在此讨论也忒不合适!还是先想咱这头吧。赵四,你觉得呢?还有,晟扬你还拿这扇子下注吗?”谢赫说道。 赵四冷哼一声,道:“即然你拿此当赌注,那就别怪别人赢了你去!本公子今儿还就非赢了你的赌注不可!至于表妹那里的人情,当然是我这表哥来做,就不用劳烦你邬家来送这个人情!” 这下赵家和邬家的梁子越结越大,只是作为旁人却是也不好说什么,劝也没法劝,怎么劝?没得惹一身骚就不划算了。 邬晟扬闻言,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只有不再多说,免得再生枝节。 赵四都放了狠话,他这一班的人自然个个摩拳擦掌,而古珏见赵四冷冷望着自己,浑身一激灵,只觉后背凉幽幽的。 “赵四,干嘛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古珏壮起胆子问道。 “哼哼~,”赵梦麟阴森森的笑,又道:“嘉胤别忘了,一棒入窝!” 古珏闻言一张脸都抽紧了,只觉得压力山大! 刚才还在画舫上的谢侯爷此时也听说了,管家才来回禀,问这事该如何处理。他微微皱眉,沉吟半晌,道:“先不管吧,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即便主人家也不好插手。但是要多留意,一有什么不对,马上来禀!” 管家领命退下,谢侯爷又想了想,对在座宾客说道:“今儿的捶丸,不才是犬子和一众好友在玩,刚才听管家说赌注还下的挺大,这可有意思了……要不,咱几个也去凑凑热闹?顺便也下几注,就当给他们添把柴?” “好啊~!”右都御史孙大人拍掌附和,又道:“侯爷这提议倒是及时,还正想说去看看呢。” 谢侯爷微微一笑,问道:“呵呵~,本侯记得,似乎孙大人的公子也在场上吧?” “小儿确实上了场,不才,当不了侯爷两公子技术好。” “哪里~!孙大人太谦逊了,所谓打球无妙方,用心为上。要是本侯再年轻几岁,就自己上场了,那还轮得到那两小子逞能?” ‘哈哈哈~,侯爷所言极是!想当年侯爷的技术可是数一数二的!” 古珏欣然点头道:“嗯~,之修这话说的是!妹妹嘛,自然是要哄的,就拿我那妹子说,窝里横不说,还变着花样的欺负我这大哥,而我呢,每次都得哄……哎~,如今想来,真是一部血泪史啊。” 赵四猛一回头看着他两,冷冷道:“我倒是想当恶霸,但有我这么当的吗?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之修听古珏说起妹妹,神情复杂起来,回头看着他,弱弱问道:“你妹子真这么厉害?” 古珏闻言一激灵,暗道糟了,透了妹子的老底,往后还怎么活命?于是打着哈哈道:“哪里有?这不都是为了配合气氛才故意这么说的?其实我那妹子好的很!” 然后又朝赵四笑笑,道:“世上只有妹子好,有妹的大哥最幸福。能有妹子欺负你,那是前辈子修来的福!你赵四又没嫡亲妹子,有这一个表妹,呵呵~也是极好的。” 这话明显言不由衷,赵四依然冷冷看着他两,半晌,嘴角一勾,露出邪魅笑容:“往日里倒没发现,你古珏还真是脾气好,要不给你妹子建议一下,也来次掷果盈车?” 常礼摸摸下巴,思索片刻,道:“这主意不错嘛,想来凭嘉胤的德容言功也就比梦麟差一点点而已。” 古珏一看三人矛头全指向自己,暗道这哪成?还不如杀了我!于是连忙拱手道:“使不得~几位大哥!饶了小弟吧。”转而向赵四又供了拱手,道:“梦麟大哥,看在都被妹子欺负的份上,饶了我吧。” “切~!”之修不屑,又道:“刚才还大哥自居,这会就成小弟了?” 赵梦麟不厚道的笑了,又道:“是啊,你叫之修情何以堪呐?” 古珏心知说错话了,眼珠一转,故作诧异道:“诶~?今儿不是梦麟你要来找你表妹来算账的吗?怎么又扯到我们三个身上了?不会真的被气很了吧?” 赵四眼皮一翻,懒得理他了。 转移话题这一招果然奏效,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三人饶是知道赵四的秉性,也觉得邬阑够牛逼,敢把腹黑的无间公子忽悠来做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少顷,赵四又恨恨道:“以为躲了就能没事?天真!今儿就放过你,等明天过了再来一并算账!”说完又哼了一声,遂不再逗留,转身便大步离去。 三人见赵四就怎么走了,愕然半晌,不过很快又都跟了上去。临走常礼还往那轺车里瞧了瞧,豁~好家伙!这趟收获真不少啊,感情除了鲜花水果,还有不少都是女人的物品,什么绣帕荷包绣鞋,还有小衣!常礼瞪圆了眼睛,心想这赵四真是艳福不浅呀……难怪要气成那样,这搁谁身上都气啊! 不过转念一想,有洁癖的赵四被那不知哪个女人的肚兜套在头上,那形象……真是难以形容! “噗……”常礼实在忍不住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觉得好笑:“哈哈哈哈~” 半山町,曹家书斋, 午后未时的阳光渐渐偏西,照在五花象眼窗上,又投射到屋内的雪白墙壁上,留下一道道奇异的影子。东暖阁内,曹淓毓同邬阑两人分坐在湘竹榻上,中间隔了一方榻几,阳光透过镶嵌在窗格上的琉璃,照亮了榻几上的那张棋盘。 邬阑手托着腮,半倚在榻几前,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枚棋子,而头微微下垂,看着棋盘中黑白布局,似在凝神思索,又或在纠结该怎么走下一步。 而对手曹淓毓此时却神情轻松,嘴角还微微上扬,似乎隐隐含着笑,见邬阑老半天都想不出下一招,只得伸出手指点了点棋盘上的某一处。 “哦……”邬阑仿佛领悟到了,于是很快将手里的棋子落下,不过~,转念一想,没对啊!这不是我教他的吗?怎么反过来他倒教起我来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狐疑道:“你以前下过五子棋?”才下了三盘,自己就下不赢他了,这特么什么牛逼水平? 曹淓毓笑了,摇摇头道:“不曾,这不是你教的吗?” 邬阑闻言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才下了三盘,除了头一盘,我就赢不了你了,你还说没学过?” 曹淓毓忍住笑,正言道:“这五子棋看着简单,下起来……也着实简单,不用费太多脑子。” 邬阑一噎,暗道这怎么说话呢?我好不容有这么一个技能,就被你如此无情的打压了,往后还叫我怎么装? 曹淓毓见邬阑双眸闪动,知她内心纠结,只是不明白她到底纠结的什么。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五子棋倒是挺有趣。” 曹淓毓哪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就给了邬阑万点伤害,这琴棋书画对于她来说……上回在赏花宴上就被沈孝孺批的体无完肤,如今这唯一的技能,又被曹淓毓实力碾压。 哎~,邬阑内心不由得哀叹。 95 谢采箐的世界 古珏摇摇头一脸遗憾的看着邬晟扬,口中还不停啧啧道:“晟扬啊,不是哥哥说你,你这也……”敢把原配夫人的嫁妆拿出来当赌注?你邬家太过分了吧! 邬晟扬先是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色,但后来渐渐冷静下来,心想自己怎么得来的这把扇子自己清楚的很,又何惧别人说三道四? 一想到此,遂朝各位一拱手,正色道:“诸位,这把扇子确实是在下从京城的‘裕通当’购得,有票据为证,又有典当行的记录为证,做不得假!并非是诸位想象的那样。况且在下并不知道这把扇子还有这般来历,家父也从未与我提起过什么扇子,要这把扇子真是如此,那在下定是将它送予大妹,就当物归原主!” 王恒有些同情他,道:“是啊,晟扬哥哥又不知道这扇子的来历,说不定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才遗失在外,怪也怪的他呀。” 古珏点头,道:“嗯~,小恒恒言之有理,如果真如晟扬所说,那倒是错怪了他。只是,这扇子怎么会遗失的呢?”难不成你邬家有内鬼?专门偷原配的嫁妆来卖? “这事涉及的邬家的颜面,在下回去定当要查个水落石出!” “好了好了,这事本来就是邬家的家事,你我在此讨论也忒不合适!还是先想咱这头吧。赵四,你觉得呢?还有,晟扬你还拿这扇子下注吗?”谢赫说道。 赵四冷哼一声,道:“即然你拿此当赌注,那就别怪别人赢了你去!本公子今儿还就非赢了你的赌注不可!至于表妹那里的人情,当然是我这表哥来做,就不用劳烦你邬家来送这个人情!” 这下赵家和邬家的梁子越结越大,只是作为旁人却是也不好说什么,劝也没法劝,怎么劝?没得惹一身骚就不划算了。 邬晟扬闻言,也是又好气又好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也只有不再多说,免得再生枝节。 赵四都放了狠话,他这一班的人自然个个摩拳擦掌,而古珏见赵四冷冷望着自己,浑身一激灵,只觉后背凉幽幽的。 “赵四,干嘛这样看着我?怪瘆人的!”古珏壮起胆子问道。 “哼哼~,”赵梦麟阴森森的笑,又道:“嘉胤别忘了,一棒入窝!” 古珏闻言一张脸都抽紧了,只觉得压力山大! 刚才还在画舫上的谢侯爷此时也听说了,管家才来回禀,问这事该如何处理。他微微皱眉,沉吟半晌,道:“先不管吧,毕竟是别人家的事,即便主人家也不好插手。但是要多留意,一有什么不对,马上来禀!” 管家领命退下,谢侯爷又想了想,对在座宾客说道:“今儿的捶丸,不才是犬子和一众好友在玩,刚才听管家说赌注还下的挺大,这可有意思了……要不,咱几个也去凑凑热闹?顺便也下几注,就当给他们添把柴?” “好啊~!”右都御史孙大人拍掌附和,又道:“侯爷这提议倒是及时,还正想说去看看呢。” 谢侯爷微微一笑,问道:“呵呵~,本侯记得,似乎孙大人的公子也在场上吧?” “小儿确实上了场,不才,当不了侯爷两公子技术好。” “哪里~!孙大人太谦逊了,所谓打球无妙方,用心为上。要是本侯再年轻几岁,就自己上场了,那还轮得到那两小子逞能?” ‘哈哈哈~,侯爷所言极是!想当年侯爷的技术可是数一数二的!” 80开业前的筹划 眼瞅着谢家老太君的寿辰即将到来,全江宁城的达官贵胄又开始频繁走动。相比京城那边的‘热闹非凡’,如今的江宁依然有条不紊,谢家也一如往常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似乎外界的诸多扰动并不能影响到什么,寿宴自然会如期举行。 邬阑自然也在忙碌,只是她忙碌的是春山小馆的开业庆典,至于谢家的热闹,她倒是没怎么关心,确实跟自己扯不上关系,再一个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情,也对谢家没什么好感。 开业庆典怎么搞才热闹呢?问了抚莱阁一众人,都莫衷一是,无奈只得邬阑亲自出马策划。 “姑娘,一般店铺开张亲朋好友来庆贺一番,送些贺礼请吃一顿就完了呀,为啥还要搞庆典?” 邬阑看着艾有为,道:“笨!那哪能一样?扩大知名度,就要让更多的人知道咱们,这样有了知名度,往后火锅店的生意才会越来越好。” “嬷嬷、席婶、大姐儿、小樱,还有两位姑姑,你们都说说,该怎么搞这个开业庆典?总之越热闹越好。”邬阑转而又看向众人问道。 席婶想了想,道:“上一次咱们抚莱阁开张时那个舞狮,我看就不错,这次还可以请他们来献艺。” “那是肯定要请的,”邬阑答道。 “庆典嘛,肯定要敲锣打鼓咯,这样才热闹。”嬷嬷说道。 邬阑一听觉得有理,又问:“这主意不错,那嬷嬷你可知哪里有好的锣鼓队?可以请来献艺。” 嬷嬷笑道:“这容易,你张伯就知道,原先长芦镇设有留守左卫,后来成了留守村,每当节庆或有重大事情,那里都会有锣鼓表演,可热闹了,再后来有了名气就叫了留左大鼓。嬷嬷我有幸见过一回,还是当年跟你外祖一家一起的呢,所以印象颇深。” 邬阑眼睛一亮,心想这不错啊,庆典一开场就可以安排锣鼓表演,那气势一下就出来了。“这不错,那就交给张伯去联系这留左大鼓,价钱好说。至于其他的,你们还有什么建议,都说出来听听,觉得不错的就采纳。” 舒大姐儿一听这都行,遂道:“不如请了戏班子来岂不更热闹?唱莲花落、平话、打谈、盲词,还有滑稽戏都不错,而且还可以唱新闻,这特有趣儿。” 嬷嬷戏谑道:“呵呵,那不如再请个高跷队来,岂不更加热闹?锣鼓一敲,高跷以踩,戏班子一唱,估计过年都没这热闹吧?” 席婶也笑道:“有啥不可?姑娘不说了嘛,越热闹越好,越热闹人气越旺,咱不就是要这个劲儿嘛?” 邬阑点头赞道:“是也~是也!总之一个原则:不怕闹人,就怕不闹人!” “那咱还可以在报纸上登什么广告吧?”小樱也说道。 “自然也会登报庆贺,不仅要登报,还邀请全城的百姓都来参与咱们的庆典呢。”邬阑回道。 小樱睁大了眼睛,又问:“那怎么参与?全城百姓这么多,来了咱春山小馆也容不下啊?” 邬阑嘿嘿笑两声,道:“本姑娘自有妙计。” 众人一听这话,就知道姑娘又有新主意,反正姑娘的想法别人都猜不到,不过一想到庆典,那肯定又是热闹非凡。两位姑姑是新来的,不知道抚莱阁的过往,但闻此次开张还要搞庆典,心想一个火锅店开张而已,又不是谢家搞寿宴,要整那么大排场?她二人此刻心里也是即惊讶又好奇。 接下来的策划安排,邬阑熬了个通宵才弄完,那是一整套庆典活动,包括开业的前中后三个时期,要持续整整一个月,这其中最热闹的当属开业前三天到开业当天这段时间。庆典包括的有众人所提的建议,还有一项‘真人秀’活动。这活动就叫‘全城寻找火锅君’。要展开着活动自然还需要赞助商的支持,除了戴春林这样曾经合作过的,还有两家大绸缎铺,建阳书局,宝庆银楼及郝家名下所有的酒楼茶喽。 自从经历了上次赏花宴之后,戴春林在同《商业期刊》的合作中尝到了甜头,所以此次邬阑一提出,想也不想便立马答应,而且还答应将今年春款的彩妆系列与开业庆典同时推出。如今戴春林的少东家也算是摸出些门道,发现了报纸的好处,发现了跨界宣传的好处,总之就是你借我的光,我借你的光来互相提高影响力,获得更多人的关注,有了关注就有买卖,这就比只是单纯的等待客人上门有效的多。 等到第二天报纸一出,头版头条就是一整套活动宣传介绍,名为‘全城寻找火锅君’,浦一出,立马又引起全城轰动。关于抚莱阁,大家一点都不惊讶,名声在外,甚至对于时不时就来一场轰动也早就习以为常。抚莱阁的老客户虽然也知道新店即将开张,一看到报纸的大幅广告宣传,还是忍不住都跑来问这刊登的是真是假?问的人多了,席婶只得出面向众人解释,这一切活动自然都是真实有效的。 隔壁的曹淓毓一大早就拿着报纸在研究这个庆典活动,在他的手下,掌控着曹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又是山西总商,自然深谙经商之道,尤其看中诚实守信,这也是山西商人所秉持的经商原则。他从未有过,也没有想过会有抚莱阁这般花哨的经营方式,虽说自己心里并不太认同这种花哨,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抚莱阁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名声在外,恐怕还多亏了这种与常人孑然不同的经营理念,所以他想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隔壁啊,还真是不消停,哪次事情不是整的天下皆知?一个店开张而已,又整这么大的阵仗?真是……让人不理解。”荃叔一早就拿到报纸看了,他同曹淓毓的想法其实是一样的,经商哪需要这么多花样?还是稳重踏实点好。 曹淓毓轻笑一声,道:“确实不消停,但也可能就是不消停,所以抚莱阁才会天天生意兴隆,好的连我都羡慕。荃叔你说,要是咱也经营一个这样的店,能比得过抚莱阁嘛?” 荃叔有些惊诧,问道:“主子不会也想开一个这啥火锅店吧?不过……话说回来,咱真开一家店,恐怕比不上抚莱阁。” 曹淓毓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心想要真开一家,那丫头会不会跟我急?想到此,脑海里划过一个邬阑生气跺脚的模样……竟觉得有些好笑,脸上也不禁浮起笑容。 “也说不准,我看这火锅店投入成本也不大,但利润颇丰,周转的快,回本自然也快,是个不错的生意。” 荃叔想了想,道:“主子说的也有道理,虽说一个店的利润有限,但要是多开几家店,这每日进账就可观了。不如跟邬姑娘商量商量,天下那么大,她一个人也做不完天下所有的生意不是?咱也不跟她争江南这地,就山西、陕西甚至蒙俄地区,我估摸着在这些地方火锅会非常受欢迎。” 曹淓毓一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又道:“倒不如邀邬姑娘一起入股,这样也可以保证她家的火锅口味不变。” “对啊~!抚莱阁卖的吃食味道一直很好,想来也是她家生意兴隆的原因,只要她入了股,不就可以保证是她家的口味吗?” 曹淓毓笑道:“既然荃叔也觉得这个生意不错,那就明日邀邬姑娘过来坐坐,再提一提这桩买卖。” 96 邬家来人 按照年纪来看,邬阑不算是邬琮海第一个孩子,由此也可看出,这男人无论当初怎么山盟海誓,终究还是抵不过时间,爱情里的男女,终究还是女人更专一。 说白了,这事不能只依靠刘家来推进,得多找几个渠道。 写完了信,舒岱宗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舒小弟,早就睡得四仰八叉。他无奈的笑了笑,眼底不禁流出一丝温情,脑子里又一闪念,是不是得给孩儿娘再写几句?于是他抽出一张新的信纸,又如往常一样,絮絮叨叨起来,满篇的字,其实都是废话,就是不知孩儿娘读了会不会生气? 一想到孩儿娘读到信时气鼓气涨的样子,舒岱宗禁不住嘴角又翘了起来,心想,孩他娘,如今家里就都靠你喽,等着为夫回去,给你带京城最时兴的头面! 果然在第三天,皇上就召了内阁及六部于懋勤殿议事,只有那相国大人却称病不来。明眼人自然知道个中原因,但大家都保持默契缄口不言,就当相国大人真的生病了。 “诸位爱卿,都说说意见吧,”皇上率先开口问道。 众位大臣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先开口,而皇上也不急,端起茶盏揭了盖子,轻轻刮去浮沫,慢慢饮一口,这岕茶泡的时间刚刚好,茶汤缓缓下喉,早朝上积了一肚子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茶香消散了。 没等多久,还是兵部尚书齐泰先开了口:“微臣赞同这法子,无论和谁合作,只要能保证军情传递畅通,军需物资运输畅通,微臣就没意见。” 有人先开了口,接下来自然就有跟着的。 齐泰的话音才落,吏部尚书韩大人又开口道:“不妥!如何能保证?驿递是朝廷传达政令、飞报军情和沟通各方联系的重要途径,怎么能和民间邮递混为一谈?出了差错谁能担待?” 古大人闻言摇摇头,似乎很不赞同,道:“韩大人,‘非军国重事不许给驿’,这是国初制定的条例,如今多少年了?今非昔比,怎能还用国初的条例来限定当朝当下。驿递之弊已成顽疾,历朝都有人想破解之法,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无奈之下只得裁减驿站,如今驿递规模同国初相比已经缩减了很多,还能起到飞报军情的作用?顽疾不除,就是尾大不掉,必成大患。” “陛下,恕臣直言,”刘一焜向上首的皇上拱手一揖,道:“历朝对驿递的肃整,都只注重在驿递使用规范上,而非真正的治本。” “刘爱卿,那你说如何才是治本?”皇上问道。 “就拿万历朝的驿递改革来说,只是限制对驿力的需求,而不是提高驿递自身的供给,来缓解驿力不足,又如何是治本?这样只会矛盾越来越深,积弊越来越难以克服。治本首要,当是抛却‘非军国重事不给驿’的想法!” “刘阁老,你!”叶阁老听了当即跳起来,道:“祖宗之法不可违!国初定制的条例,国初尚能有效实行,为何到了现在不行?这完全就是人的问题,是人坏了才使法令废弛,你不去治人,却来治法!岂不舍本逐末?” 刘一焜冷笑一声,道:“叶阁老,别忘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驿递之疲,起于借关,借关之弊,起于立法太严!” “皇上,恕臣斗胆,”张大学士此时也道:“驿递之弊是要除,但此法不妥。臣不同意将驿递改革与贾事混为一谈,什么在商言商?难不成让朝廷也去经商?荒唐啊!” 皇上坐在金交椅上,悠然惬意,茶盏里已添了两道水,虽说茶味不及头道,但听着阁臣们争来争去,还是挺有内味。看他们已经争的差不多,这才开口道:“古爱卿,既是你所提,而你是朕的钱袋子,不如你来算算这笔账。” 古大人听皇上点他,遂站出来,道:“我朝自设立驿传,朝廷虽有管理之职,但无管理之钱。各地驿所的建造、维护皆来自地方衙门临时筹措:或向上申请,或公帑之赢,再不济也是自辟财源、劝筹等等。是以各地的驿所参差不齐,有的华丽宏伟,有的简陋之极甚至荒废。而驿递的正常运营自然也离不开财力和物力,财力皆取之郡县,郡县之所给者,皆征之丁田。臣以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我朝驿站大部分都建于国初,那时的赋税还是以征纳实物为主,是以凡驿所建造维护皆是就地取材,没有费用这一说,如今依然如此。至于驿所掺合贾事,也非鲜见,正德年间就有人利用驿所贩私盐,此种行径虽为官府和民间所不容,但事实上却是,时至今日驿递之公者十之二,而用之私者,十之八。” “虽然驿递的管理运营皆是来自郡县,以目前状况还能勉强维持下去,但也挡不住过往使者所求无度,其结果就是劳命伤财,越是如此,就越限制驿力,法令就越严苛,如此往复,积弊不但没有去除,反而越积越多,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照古大人说法,那么由朝廷拨钱直接管理,如此一来,问题不就迎刃而解?” “呵呵~!”古大人笑了一声,又道:“韩大人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朝廷用钱的地方多,也不止驿递这一处。如今驿递依然能勉强维持下去,已是不错,朝廷自然要将钱用在更该用的地方。” “好了,”皇上此时开口打断了古大人的话,又道:“想必古爱卿的话诸位爱卿已经听明白了,今日议事就到此,待朝上再议。”说完,便结束了今日懋勤殿的小朝议。 舒岱宗的信也在三天后到了六合,这多亏了刘家的民信局,刘家在各地生意上往来信件都是由民信局专门邮递。邬阑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研究了许久,心中慢慢升起许多疑问。 邬阑暗自琢磨,这皇帝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如果按照前世历史上的真实明朝来看,这明朝就没几个像样的皇帝,有条件能当好皇帝的,却不想当;没条件当好皇帝的,至少在主观意识上是想当个好皇帝的,结果还把自己弄死了。这位又是个什么性子的?从之前三法司会审那案子来看,似乎很能抓住机会来达成自己的某些目的。又或手段高明,能翻云覆雨?能轻而易举就挑起朝堂上的争斗,这份心计恐怕…… 那之前又说了那么多僭越的话,会不会他早就知道了……噢买嘎!自己怎么忘了明朝还有锦衣卫和东厂啊!这时代也有的吧? 邬阑越想越觉得不对,越想越觉得后怕,最后竟然脸色都变了,嘴唇也一个劲儿哆嗦。嬷嬷走过来看她脸色难看,倒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询问。 “姑娘这是咋了?哪里不舒服?” 半晌,邬阑才摇摇头,有气无力道:“没有不舒服,就是吓着了……” 嬷嬷一听哑然失笑,道:“姑娘还有吓着的时候?是什么吓着姑娘了?” “自己……自己吓着自己了。”邬阑苦着一张脸答道。 “噗哧~!”嬷嬷那口气没憋住,笑喷了,又觉得不太好,连忙忍住,好容易忍住了,才道:“姑娘还能被自己吓着,厉害呀~算不算是姑娘的独门秘籍?” 邬阑看着嬷嬷,无语~!心道,本先知的心事,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哎~,真是低处不胜寒呐! 嬷嬷逗趣了半天,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收起嬉笑对邬阑道:“春山小馆那边,宋姑姑带话来说请你去一趟。” “又有什么事了?” 嬷嬷轻哼一声,道:“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为了记账的事呗,那郝公子找的账房先生一天到晚都牛逼哄哄的,嫌这不对那错了,总之就没有对的时候,这样的账房我都敬谢不敏!真是的,本来就够忙的,还净添乱。” 邬阑歪头想了想,道:“记账需要统一起来,不能一个地方一种记法,将来生意大了,会出麻烦的。既然这样,那我就去一趟吧。” 半个时辰后,邬阑出现在春山小馆,郝大壮竟然也在。她再瞧两位账房,宋姑姑和富先生,果然如乌眼鸡似的…… 而与此同时的京城刘家,刘一焜的书房, 刘瑾已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刘一焜才从宫里回来,浦一到家,只吩咐了下人将晚膳端进书房,然后两人匆匆吃了饭。 饭后,两人又进到书房内的茶寮,开始密谈。 “伯父,皇上的意思如何?”刘瑾有些急不可待。 刘一焜眼睛一瞪,道:“急啥!”旋即,又道:“此事还需经过大朝议,所以还早;不过,听皇上那口气,这事我看十有八九能成!” 刘瑾听了脸上一喜,道:“那是不是咱们可以提前一步准备了?” 春山小馆开业在即,这几日邬阑正是在忙此事,想着搞一场热闹的开业庆典,来个古今结合,时尚与传统相结合,可以想象到时候的景象,将是怎样的震撼和令人印象深刻! 而就在邬阑梦想着要在京城买房的时候,二月十七日,紫禁城弘德殿,皇上单独召见了户部尚书古德海。自古大人进了弘德殿,从未时到申时,那大门就没打开过。 君臣二人在弘德殿里到底商量些什么,这无从得知,只是古大人走后,皇上随即就颁了一道谕旨:着户部尚书古德海主持甄选四家有实力的商业组织,共同协商成立商业司的具体事项。共同协商自然就是谈判,谁出多少钱,谁得多少股,谁分多少利,那得在谈判桌上见分晓。 至于皇上为什么选古大人,而没有让司礼监出面?户部掌天下钱粮,也只有户部最清楚朝廷目前的财政状况,国赀公帑结余多少;再一个,恐怕还是因为古大人是顺天府人,对商业组织的看法相对中立。 朝廷要成立商业司,这不啻为一个重磅消息,从古至今第一回!而且谕旨一出,先震惊了京城内外周边所有商帮行会。虽然是意料之中,当听到消息传来,还是令无数商人为之一震,这种变化无疑是好的,首先对朝廷来讲,它从一个对商业征税的公权机构,变成了参与商业经营的个体,这意味着商业在国家经济生活中的重要性在提高,还意味着拥有话语权的群体结构开始发生变化。 这种改变,史无前例,纵观帝国三百年的国祚,从国初高皇帝的‘足食在于禁末作’,到如今朝廷成立商业司,其曲折道路,虽说走的慢了一些,但能走下去,就是天佑华夏,与同时代欧洲的差距,从此不再越差越大。 97 上门算账 古珏这人,虽然貌不比赵四,但好歹颜值在线;系出名门,也算人才,而且吃喝玩乐样样拿得出手!唯独一点不擅长,就是凡跟体力沾边的活动,会显得尤为笨拙。要用现代术语来解释,那就是运动神经不发达,没有运动天赋。 换做是常礼,两人就刚刚相反。常家可是靠军功起家,如今的郑国公常在春已是古稀之年,但依然武勇冠世,弓马娴熟,经常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连平日里吃饭都比别人吃的多,肉更不在话下。常礼继承了郑国公的优良基因,正好就是运动神经特别发达的那类人,而且天赋极高。所以才得老郑国公的喜爱,什么奇谋异勇、内外拳脚功夫,无不倾囊相授。 捶丸对于常礼来说,简直就是杀鸡用大刀,即浪费精力又浪费时间。所以他也很不理解,想古珏这样的,怎么就那么笨?连个捶丸都玩不好? 古珏也是不明白,按理说这捶丸根本就不费体力,只要挥挥棒、走走路就ok。但他偏偏就是整死玩不好,甚至连女子都不如。自己脑子也不笨呐,《丸经》都能倒背如流了,还是这样依然故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哈哈~,”常礼听了他的抱怨,不禁哈哈大笑:“《丸经》小爷我虽然不能倒背如流,但如今依然清楚记得里面的条条经验技巧,而且三岁时就已经运用自如了。” “哈~常礼,你就吹牛吧!你三岁就运用自如了?恐怕那时你也才学会跑吧?” “呲~,你也太小看我常家人了!”常礼极为不屑,又道:“小爷我是才学会走就学骑马,才学会跑就已经骑得相当不错了。至于捶丸嘛,那时认字不多看不懂《丸经》,我爹爹就给我讲了一遍,再带我玩了一场,那就已经像模像样了。哪像你!如今的水平还不如小爷我三岁时随便玩的水平呢。” 古珏为之气结,道:“哼!我还就不信了,我玩不好这小小的捶丸!” 之修憋着笑,道:“今日双方可都是旗鼓相当,所以赵四说的对,胜负全系于你身!只要你能一棒入窝得三筹,那咱们胜算就比对方大。你要全力以赴哦~” 谢贞见几人唠叨没完,不耐烦道:“好了~废话少说,先掷球索窝。” 这索窝便是先抛球,根据抛的球离窝的远近来定谁先功窝,谁紧接其后,以次论推。几人分别抛了球,定了先后:常礼第一,赵四第二,古珏抛的离窝最远,自然最后;然后对应对手的先后次序,轮流功窝。 此时的场上有不少人,除了对决的两班,每人还带了不少球僮,像谢家两兄弟自是有主场优势,每人身边都有七八个球僮专门为他两服务。有拿球囊的,有计筹的,有专门为还有端茶倒水的。 赵四眼皮一翻,懒得理他了。 转移话题这一招果然奏效,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三人饶是知道赵四的秉性,也觉得邬阑够牛逼,敢把腹黑的无间公子忽悠来做这样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少顷,赵四又恨恨道:“以为躲了就能没事?天真!今儿就放过你,等明天过了再来一并算账!”说完又哼了一声,遂不再逗留,转身便大步离去。 三人见赵四就怎么走了,愕然半晌,不过很快又都跟了上去。临走常礼还往那轺车里瞧了瞧,豁~好家伙!这趟收获真不少啊,感情除了鲜花水果,还有不少都是女人的物品,什么绣帕荷包绣鞋,还有小衣!常礼瞪圆了眼睛,心想这赵四真是艳福不浅呀……难怪要气成那样,这搁谁身上都气啊! 不过转念一想,有洁癖的赵四被那不知哪个女人的肚兜套在头上,那形象……真是难以形容! “噗……”常礼实在忍不住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越笑越觉得好笑:“哈哈哈哈~” 半山町,曹家书斋, 午后未时的阳光渐渐偏西,照在五花象眼窗上,又投射到屋内的雪白墙壁上,留下一道道奇异的影子。东暖阁内,曹淓毓同邬阑两人分坐在湘竹榻上,中间隔了一方榻几,阳光透过镶嵌在窗格上的琉璃,照亮了榻几上的那张棋盘。 邬阑手托着腮,半倚在榻几前,另一只手里还捏着一枚棋子,而头微微下垂,看着棋盘中黑白布局,似在凝神思索,又或在纠结该怎么走下一步。 而对手曹淓毓此时却神情轻松,嘴角还微微上扬,似乎隐隐含着笑,见邬阑老半天都想不出下一招,只得伸出手指点了点棋盘上的某一处。 “哦……”邬阑仿佛领悟到了,于是很快将手里的棋子落下,不过~,转念一想,没对啊!这不是我教他的吗?怎么反过来他倒教起我来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狐疑道:“你以前下过五子棋?”才下了三盘,自己就下不赢他了,这特么什么牛逼水平? 曹淓毓笑了,摇摇头道:“不曾,这不是你教的吗?” 邬阑闻言吸了一口凉气,道:“这才下了三盘,除了头一盘,我就赢不了你了,你还说没学过?” 曹淓毓忍住笑,正言道:“这五子棋看着简单,下起来……也着实简单,不用费太多脑子。” 邬阑一噎,暗道这怎么说话呢?我好不容有这么一个技能,就被你如此无情的打压了,往后还叫我怎么装? 曹淓毓见邬阑双眸闪动,知她内心纠结,只是不明白她到底纠结的什么。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五子棋倒是挺有趣。” 曹淓毓哪知道自己不经意间就给了邬阑万点伤害,这琴棋书画对于她来说……上回在赏花宴上就被沈孝孺批的体无完肤,如今这唯一的技能,又被曹淓毓实力碾压。 哎~,邬阑内心不由得哀叹。 “不下了,不下了~”邬阑耍起混来,顺势把棋盘一搅,不玩了! “扑哧……”曹淓毓笑出了声,不过也没多说什么,顺手又把棋子一个个捡回棋篓,同时又问:“邬姑娘今儿是躲过了,只是以后你表哥又找来该如何是好?” 邬阑轻哼一声,又歪头想了想,道:“他有这么无聊吗?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老跟我这个小女子一般见识吧?” 曹淓毓挑眉,暗道你还真是高看你表哥了,谁不知如玉公子赵四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只是这话也不好当着她说。 邬阑看着曹淓毓,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忽然福至心灵,问道:“今天要是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曹淓毓噎住,愣了半晌,心想,我……去掷果盈车? 邬阑见他半天不说话,暗笑,道:“看来表哥今天是勇气可嘉,勇气可嘉!” 此时门外响起叩门声,少时,荃叔进来,禀道:“主子,邬姑娘,呃……抚莱阁外的马车已经走了。” 邬阑闻言眼睛一亮,问道:“我表哥走了?” 荃叔点点头,道:“赵公子走了,以及跟着他一起来的马车也走了。” “哦耶~,”邬阑不禁欢呼,道:“终于躲过今天,想来他明天后天大后天也没空来找我,最好以后都别来找我,也别想起这事!” 荃叔看起来恭恭敬敬,心里却暗搓搓想道,姑娘你太天真了!这事要搁主子身上,不管你是男是女,首先就把你人道毁灭了。 酒已过五六巡,曹淓毓喝的有些上头,耳边还不时响起同座的喝彩声,期间还夹杂着名伶咿咿呀呀的唱腔,唱的《玉簪记》。 曹淓毓不记得何时何地听过此戏,只觉得那断断续续的唱词夹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竟有一种夜半无人私语时的感觉,仿佛那伶人就在自己耳边唱起一般。他内心忽然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心想这伶人竟是唱给自己听的不成? 邻座的谢侯爷已然是个老戏骨,对伶人唱的这出颇为满意,道:“此处甚妙,妙就妙在已哀写乐。你们瞧,先是潘生‘山云一片带愁飞,禁不住由衷喜悦;后来两相见面,互诉情肠,潘生弹一首《无妻曲》来挑逗,而那陈妙常却和了一曲空门孤冷的《广寒散》;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当潘生表明心意时,陈妙常却突然要告到观主那里,潘生当即一跪,于是立马赢得‘旦扶起科’;末了潘生又假作告辞,陈妙常听闻生怕赎罪不够,又道‘潘相公,花阴深处,仔细行走’,而后潘生假说‘借一灯行’,却换来‘急急转身把门关’;关门之后,陈妙常又懊悔不已,于是只得躲在门内细声呼喊‘潘郎,潘郎……” 不等谢侯爷品评完,筵席当中已有宾客先笑了起来:“侯爷评的极妙!把这戏的精髓都道了出来。本来嘛,男女之间调情,一如风月之中,同样以情为先。情未调而求合,譬之三军未曾操练而临大敌,其败必矣。” 谢侯爷闻言不禁笑道:“大先生呐,大先生!一出好好的才子佳人戏,却被你说成风月场上的调情?在座还这么多年轻人,岂不带坏了他们!你说是吧,云澜?” 曹淓毓见侯爷叫他,笑了笑,道:“以在下所见,大先生是话糙理不糙,说的精辟。” “哈哈哈~,”大先生闻言大笑,又道:“瞧瞧~,还是云澜兄懂我!只是如今……我想与之调情的那位,已然归了别人楼。” “哦?难不成大先生说的是……”侯爷故作惊讶问道。 98 厕纸与厕筹 建极殿两侧各有宫墙,把外朝与内廷分隔开来,宫墙之上左右各有两门,门后为云台,而平台召对则在后左门。今日早朝之后,内阁、六部及九卿大臣于建极殿云台左门,接受皇上‘平台召对’。 这才是那一小撮人的朝会。 皇上身旁立着李东阳,而此时皇上唤他上前,问道:“东阳,你说说这些大臣里哪些是山西人,哪些是徽州人,哪些又是福建人?” 李东阳抬头,目光扫过一众大臣,心中有了数,遂俯首,在皇上耳边小声说起来。而诸位大臣只看见皇上同他窃窃私语,至于说的什么,却完全不知。 皇上既然问起这些大臣的籍贯,想来也是清楚这些官员背后的利益链,和这方案里所涉及的各方利益。今天早朝虽然貌似气氛平和,但不难感觉出暗潮汹涌,而且据东厂探来的消息,从前天起,京城内的大半钱庄及票号都有大笔资金的汇兑,这说明什么?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所以说还是曹云澜提的法子最适合,皇上心里这样想着,目前也只有他提的方案最合乎心意,就是不知这些人又打的什么算盘。 “韩爱卿,朕记得你是反对的,那你就先说说吧。” 换做是常礼,两人就刚刚相反。常家可是靠军功起家,如今的郑国公常在春已是古稀之年,但依然武勇冠世,弓马娴熟,经常习于边事,垂发服戎,功成皓首。连平日里吃饭都比别人吃的多,肉更不在话下。常礼继承了郑国公的优良基因,正好就是运动神经特别发达的那类人,而且天赋极高。所以才得老郑国公的喜爱,什么奇谋异勇、内外拳脚功夫,无不倾囊相授。 捶丸对于常礼来说,简直就是杀鸡用大刀,即浪费精力又浪费时间。所以他也很不理解,想古珏这样的,怎么就那么笨?连个捶丸都玩不好? 古珏也是不明白,按理说这捶丸根本就不费体力,只要挥挥棒、走走路就ok。但偏偏就是整死玩不好,甚至连女子都不如。自己脑子也不笨呐,《丸经》都能倒背如流了,还是这样依然故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哈哈~,”常礼听了他的抱怨,不禁哈哈大笑:“《丸经》小爷我虽然不能倒背如流,但如今依然清楚记得里面的条条经验技巧,而且三岁时就已经运用自如了。” “呵~常礼,你就吹牛吧!你三岁就运用自如了?恐怕那时你也才学会跑吧?” “呲~,你也太小看我常家人了!”常礼极为不屑,又道:“小爷我是才学会走就学骑马,才学会跑就已经骑得相当不错了。至于捶丸嘛,三岁时认字不多看不懂《丸经》,我爹爹就给我讲了一遍,再带我玩了一场,那就已经像模像样了。哪像你!如今的水平还不如小爷我三岁时随便玩的水平呢。” 古珏为之气结,道:“哼!我还就不信了,我玩不好这小小的捶丸!” 之修憋笑,道:“今日双方可都是旗鼓相当,梦麟说的对,胜负全系于你身!只要你能一棒入窝得三筹,那咱们胜算就比对方大。所以你要全力以赴哦~” 谢贞见几人唠叨没完,有些不耐,道:“好了~废话少说,先掷球索窝。” 这索窝便是先抛球,根据抛的球离窝的远近来定谁先攻窝,谁紧接其后,以此类推。两班人马都分别抛了球,定了先后:常礼第一,赵四第二,古珏抛的离窝最远,自然最后;然后对应对手的先后次序,轮流功窝。 此时的场上有不少人,除了对决的两班,每人还带了不少球僮,像谢家两兄弟自是有主场优势,每人身边都有七八个球僮专门为他两服务。有拿球囊的,有计筹的,有专门为比赛服务的,甚至还有端茶倒水的。 公子们享受的可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周到服务,定基也不用自己动手,只动动嘴让球僮去做,头一棒设发球台也很有学问,这点常礼就很有经验。所谓头棒安基,其次随处而做,基,纵横不过盈尺,要选择直对球窝的路线,其间有瓦砾草木之类,必先清除,后方也不可有阻挡,而且一旦定基,就再不可移动。 捶丸的场地是起伏不平的,土质也有坚坌燥湿之分,要想打好捶丸,首先就得对场地要熟悉,对窝要熟悉,对球棒也要熟悉,其次再是技术。 常礼选择的撺棒,这基本上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除非是像古珏这样技术特别穰的人,才会选择扑棒,但今日他却跟大家一样,选了撺棒。 撺棒的优势是可击高飞球,可击地滚球,还可以收挂窝球。路线无阻便打地滚球,有阻碍则采用高飞球,总之根据场地来斟酌选用球棒,务必是要击中目标。常礼将这些经验之谈全告诉古珏,虽然不知他能听进多少,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吧,上都上场了,再多说就坏了比赛的规矩。 常礼头一棒击得靠近窝边,差一点就一棒入窝,算是开了好头,这第二棒则在落球处击出,自然而然轻松一推入窝,顺利拿到两筹。 古珏无不羡慕道:“啧啧~,还是常小弟厉害,位置找的挺准,直捣黄龙!” 常礼闻言横了他一眼就不言语了,这古嘉胤别看捶丸不行,偏说话还真能耐,再怎么正儿八经的话从他口中说出,都带着别样的味道。 赵梦麟嫌弃他,道:“古嘉胤,你能不能光看不说!今日在场的,除了你谁都可以当师傅,可就你话多,还懂不懂规矩?” “好好好~,本大爷不说了!行不?”古珏也来了脾气,这赵四今天是吃错药了,逮谁都要怼一怼? 之修噗嗤笑了,道:“那大爷是花楼里姑娘称的,到这怎么就成了你的自称?” 古珏眼珠一转,带着调笑的意味,说道:“本大爷喜欢,想怎么称就怎么……”扭头瞥见赵四,正拿一双冰冷的双眸盯着自己,古大爷只觉头皮一紧,话到嘴边竟然噎住,又给硬生生吞了回去。 只见他喉头一动,咕嘟吞了一口唾沫,还差点自己呛着自己。好半天,才嗫嚅道:“不说了……”这气焰已然被赵四冰冷的眼神给打灭。 你还真是欺软怕硬的,谢贞暗自撇嘴,少顷,又提醒他道:“别忘了今日咱们的目标是什么!” 这回轮到赵梦麟击球,或许是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球僮才把彩旗从窝里拿出,也没见他有什么准备动作,就已经挥棒击了球。于是乎就看那瘿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而后啪哒一声……应声入窝,居然是一棒入窝! 谢贞刚才那话的尾音还在回荡,这厢就一棒入窝……场上顿时一片寂静,仿佛时间凝固了一般。两班人俱是目瞪口呆,这球进的也太神速了吧?都还没心理准备呢。 古珏咂舌,口中喃喃道:“乖乖~,这个本大爷可学不来!” 场外的谢侯爷正举着一支千里镜向场内望去,进球这一幕他从千里镜里看的清清楚楚。谢侯爷不禁乐了,同身边的宾客道:“赵四这一击,靠的是三分技术、三分头脑、三分运气,外带一分邪气!” “呵呵~,侯爷形容的很鲜活,这三分三分的凑成一块儿不就是十分把握?”孙大人笑赞道。 “确实邪门!”南都的礼部尚书钱大人很是赞同,又道:“这没法全部用技巧来解释,以老夫看,完全是天时地利人和,而且运气的成分还占多。” 谢侯爷放下千里镜,又扭头看看众人,打趣道:“你们谁选了谢赫那班?如今有没后悔的?” 应天府尹吴瀚笑道:“谢侯恐怕言之过早了吧?这才开局,强弱还未分出,怎么就断定后悔了?” 谢侯爷闻言道:“本侯有种预感,谢贞那班说不定会出其不意。” “呵呵,难不成侯爷靠的也是那三分三分的什么?但愿侯爷说的准,在下选的正是二公子那班,府尹大人的那方白端砚,在下可是眼红好久了……” “哈哈~,若是钱大人赢,下官愿赌服输;但若是下官赢了,钱大人的那块宣德墨嘛……甚合我意,用来临摹古画最是好!” “嘿~,感情你两人先就瞄好了?”谢侯爷打趣,又道:“不过说起墨啊,记得在福王爷府上,就看到过一块李廷珪墨,倒是难得一见。” 钱大人闻言有些惊讶,道:“难得难得!唐墨属李廷珪所制为第一,张遇所制为第二,如今李廷珪墨是有钱也买不到,以至于都认为这墨绝了迹,没想到福王爷那里还有一块。而且历朝历代都有仿制此墨者,只是良莠不齐,如今就是一块高仿的唐墨都能卖出天价,这简直绝了!” “呵呵~,钱大人是鉴赏行家……本侯倒有个主意,找个机会同王爷说道说道,让咱这凡夫俗子也见识见识他那块珍宝唐墨。” 钱大人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下官可不敢要求王爷!只是……但是……要真能见上一眼,下官也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谢侯爷大笑,道:“不要说你,本侯也想见识见识呢!” “几位,话题是不是扯得有点远了?”府尹吴瀚提醒道:“不是看场上吗,怎么又扯到福王爷那儿了?” 谢侯笑着一拍脑门,道:“瞧我!一时说的高兴都忘了场上还在比着呢!如今战况如何了?” 孙大人嘿嘿一笑,道:“以此时来看,府尹大人的那块白端砚呐……恐怕要归钱大人喽~” “呀~?还真让本侯说中了?” 果然被谢侯爷的预言说中! 此时场上早已风云突变,就在古珏一棒入窝之后…… 开玩笑!就他那渣技术还能一棒入窝?这事还得往回一点看。就水平来看,两班的实力确实旗鼓相当,强手对强手,渣渣对渣渣。古珏不仅 99 邬阑的来信 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谢赫这班人个个捶胸顿足做痛苦状,王恒也是一脸懊悔。像这种风吹入窝球,假如对方在入窝前已将要击打的球放入基内,那古珏这一击就不算一棒入窝;反之,球已入窝,对方还未将球安在基内,那就要算一棒入窝,得三筹。王恒亏就亏在比赛经验少了,古珏一击完,就把自己要击打的球安在基内,也就没有什么一棒入窝了。 王恒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简直成调色盘,色彩缤纷,又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是气自己,但看着古珏那狂笑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还是不要他的扇子,自己那个扇坠儿也不想换给他了。谢赫也有些惋惜,但见王恒兀自懊恼,只有上前劝说,毕竟这局还没比完。 或许心理受到了影响,王恒紧接其后的击打,就失了水准,四棒之后不算筹。然后双方拉通一算筹码,再算局数,正好平局,而平局则需争先后,五轮三胜制,确定谁是最终胜利方。 决胜局每人五牌,规则是无论一棒二棒还是三棒入窝,都只得一张牌,而且一人上窝,余皆不用。自打古珏一棒入窝,他这班便气势如虹,打铁自然得趁热,所以连连击出好球;反之再看对手,士气已落,又频繁失误,那简直不用看就知道必输无疑。 看来大势已去,连场外的观众都跟着扼腕叹息,府尹吴瀚更是连续啧啧数声,可见他是痛心又痛心,痛心自然是自己拿出来的彩头,再痛心是钱大人那块宣德墨,又失之交臂了。 结果就如大家所料想,谢贞这班赢了所有彩头,古珏正好取了王恒的沉香扇坠儿,与自己的扇子一配,还真是合适的很。不仅如此,他还拿着扇子在王恒面前晃来晃去,气的王恒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出不来,然后扭头就走,不想再理这讨厌的家伙。 赵梦麟拿到了那把扇子,拿在手里把玩着,想到的却是姑母赵昭珍藏的那幅小画中的姨母:坐在窗边,手中展开一把折扇,半遮住脸庞,只看到一双微笑的眼睛,顾盼生辉,那神态极为逼真,连笑起来眼角的褶皱都清清楚楚。不知是姨母什么时候画的?或是谁人所画?这画如今在赵家,邬琮海又知道这幅画吗? 邬晟扬见赵四手拿扇子似乎爱不释手,眼里带着复杂情绪,他并不惋惜输掉这把扇子,只是有些不喜赵四给自己难堪,上一代的恩怨跟自己有啥关系?况且要论血亲关系,自己才是大妹正儿八经的哥哥,你赵四都一表三千里了,算什么表哥? 其实父亲的过往他也并非一无所知,但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只是他心疼母亲而已,那么多年了,母亲满心满眼还是父亲,一如既往。而父亲心里有谁,他拿不准,反正不是母亲。 邬晟扬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还是早些接大妹回家,这才是正事,其他的先暂且不计较吧。 反观看席上的钱大人,却是一脸的春风得意,谢侯见了暗笑不已,自己也得了好东西,都没像他那般兴奋。他心思一转,又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叫来管家吩咐了几句,管家得令便退了下去。 孙大人见状呵呵一笑,道:“看来今日适合捶丸,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刚才那场运气球太多,都还没展现真正的技巧,着实没看够。谢侯爷是否也是如此想法?不如……” “呵呵~,”谢侯爷笑着用手指点着他,道:“胤甫啊胤甫,还是你懂得别人的心思,想必今日在场诸位也是如此想法。这好办呐,再组两班人上场打,可好?” 谢侯爷又想了想,道:“那不如把席面也改在此处,这里风景本就不错,可以一边观赛一边饮酒,岂不乐哉?看累了就去山脚客房歇息……正好恺忮的朋友也在,不如一同请了来,喝酒总是人多热闹才有趣。” “谢侯如此安排甚好,那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对了,还有云澜,这会子应该差不多醒酒了吧,把他也一起叫来,如此好事怎能拉下他?”谢侯爷又道。 这几位一听心中了然,这谢侯爷就是个人精,做人做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是自己想做什么,也有诸多理由说成是替别人着想。 此次谢家邀请的宾客就有六七百人,虽说每位主子都有分工,但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宾客有六七百人,还不算一同前来的家属女眷,丫鬟仆妇,加起来有千人之多。这人员安排就是一个庞大繁杂的工作,当然,其中首要,自然是吃喝问题。 宴席嘛,怎能离得开吃?只是谢家再有实力也不可能同时接待上千人用餐,谢家有自己的家厨两百多号,但应付千人的饮食,实在捉襟见肘。好在圣上开恩,特许了南都光禄寺协办寿宴,也相当于皇上赐宴,毕竟这谢老太太也是皇上的祖母。 这食材来源、调配,安排厨子,器皿领用等等,皆是光禄寺安排,而且皇上还谕旨特许户部动用天财库的银钱作为寿宴经费。食材由上林苑提供畜禽,以及光禄寺珍馐署、大官署等提供乳品、果类、菜物及各类调料。厨子又从大庖厨、大烹门、凉拌当等处调来近两百名。 这样一来,宴席便基本做到了随叫随办的流水席,虽是流水,但其饮馔质量并没有降低,反而是超出了光禄寺操办日常宴席的水平。 一场豪门盛宴,光花销就是上万两的白银,即便是谢家这样的老世族门阀也经不起几次折腾,就像那《红楼梦》里 “呵呵~,钱大人是鉴赏行家……本侯倒有个主意,找个机会同王爷说道说道,让咱这凡夫俗子也见识见识他那块珍宝唐墨。” 钱大人连忙拱手道:“不敢~不敢,下官可不敢要求王爷!只是……但是……要真能见上一眼,下官也心满意足了。” “哈哈哈~,”谢侯爷大笑,道:“不要说你,本侯也想见识见识呢!” “几位,话题是不是扯得有点远了?”府尹吴瀚提醒道:“不是看场上吗,怎么又扯到福王爷那儿了?” 谢侯笑着一拍脑门,道:“瞧我!一时说的高兴都忘了场上还在比着呢!如今战况如何了?” 孙大人嘿嘿一笑,道:“以此时来看,府尹大人的那块白端砚呐……恐怕要归钱大人喽~” “呀~?还真让本侯说中了?” 果然让谢侯爷的预言成真! 此时场上早已风云突变,就在古珏一棒入窝之后…… 开玩笑!就他那渣技术还能一棒入窝?不过这事还得往回一点看。就水平来看,两班的实力确实旗鼓相当,强手对强手,渣渣对渣渣。古珏不仅人渣,技术也渣,总之各种渣。而王恒呢,场上年纪最小,经验也嫩,亏就亏在缺乏大赛经验上,否则也不会让古珏钻了空子。 但话又说回来,古珏这空子钻的也没违反规则,所以……这场捶丸赛,真比的就是球运。要说古珏能一棒入窝?命中率千分之一吧,只是这没加上运气分,加上运气,命中率可能真是百分之百了。 其实今日古珏的发挥也如他平时那般,只是多亏了对方的几次失误,自己又超常了一把,才让双方进了决胜局,这捶丸一如现代许多球类运动规则一样,都是五局三胜制。 古珏一棒入窝的那球,其实头一棒击出,那球只飞行了短短的一段距离就落了地,成了地滚球。而且不知是加了旋转还是击打点的缘故,球已落地就斜斜的滚了出去,本来是偏球,就这样居然还给矫正过来了,直奔窝去! 球一到窝边就停住了,古珏一看大失所望,本以为能入窝呢,居然是挂窝球!白高兴一场。但即便这样,这也是他击打的最好的一次。 但是,奇迹竟然出现!一阵妖风吹过,场上卷起一片沙土,那挂窝球就在沙尘中,慢慢滚进了窝…… 呀~进了?古珏呆住!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扭头一看王恒,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邬晟扬一路上都在想着刚才树林里那一幕,总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还有他也一直没搞清楚小妹怎的走到的男宾区,真是自己迷路?还是有人故意引着她去的? 邬晓晞换了一身衣裳,又让丫鬟重新输了头,一番收拾之后,才对哥哥嘻嘻一笑,说道:“哥哥是想问什么?小妹迷了路,是自己跑到凉亭那里,想着在那等哥哥来。才呆了没多久,就看见曹公子一行往凉亭走来,而且似乎喝醉了酒。小妹有些怕,所以就躲了起来,后来嘛,被他们发现了……再后来嘛,哥哥你就到了。” 邬晟扬微眯着双眼,有些怀疑,又问:“真是这样?” 邬晓晞用力点点头,道:“当然!哥哥以为还能怎样?”这自然是实话,只是没说自己同曹公子聊了些什么。 邬晟扬见她说的斩钉截铁,只得作罢,见她收拾妥当,又道:“好吧,总之你别再乱跑了,我将你送回丽水阁。” 邬晓晞一听又要回去听戏,有些不太情愿,小脸一皱,说道:“哥哥,我不爱听戏啊,多无聊。” 邬晟扬有无奈,知道这妹妹最没耐性,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邬晓晞眼珠一转,道:“刚才在席上就听说谢家组织了捶丸,不如哥哥你带我去看?” “那可不行,捶丸的都是男子,你一女儿家怎好单独去?没得惹人嫌话。” “才不是呢,光我听到要去的小姐们就有好几家,不信你问桂儿!” 桂儿听小姐叫自己,连忙点头道:“是啊~少爷,有谢家的姑娘、钱家小姐、还有孙家、李家、王家的姑娘都说要去呢,还说也要组一对玩捶丸呢。” “呃……”邬晟扬一听是这样,只得妥协,又道:“那好吧,只是你别再乱跑了,要吗就乖乖呆在边上看就好,知道了吗?” 100 内阁首辅 谢侯爷又想了想,道:“那不如把席面也改在此处,这里风景本就不错,可以一边观赛一边饮酒,岂不乐哉?看累了就去山脚客房歇息……正好恺忮的朋友也在,不如一同请了来,喝酒总是人多热闹才有趣。” “谢侯如此安排甚好,那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对了,还有云澜,这会子应该差不多醒酒了吧,把他也一起叫来,如此好事怎能拉下他?”谢侯爷又道。 三位心中了然,这谢侯爷就是个人精,做人做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是自己想做什么,也有诸多理由说成是替别人着想。 此次谢家邀请的宾客就有六七百人,虽说每位主子都有分工,但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宾客有六七百人,还不算一同前来的家属女眷,丫鬟仆妇,加起来有千人之多。这吃住行的安排就是一个庞大繁杂的工作,当然,其中首要,自然是吃喝问题。 宴席嘛,怎能离得开饮馔?只是谢家再有实力也不可能同时接待上千人用餐,谢家有自己的家厨两百多号,但应付千人的饮食,实在捉襟见肘。好在圣上开恩,特许了南都光禄寺协办寿宴,也相当于皇上赐宴,毕竟谢老太太也是皇上的祖母。 这食材来源、调配,安排厨子,器皿领用等等,皆是光禄寺安排,而且皇上还谕旨特许户部动用天财库的银钱作为筹办经费。食材由上林苑提供畜禽,以及光禄寺珍馐署、大官署等提供乳品、果类、菜物及各类调料。厨子又从大庖厨、大烹门、凉拌当等处调来近两百名。 这样一来,宴席便基本做到了随叫随办的流水席,虽是流水,但其饮馔质量并没有降低,反而是超出了光禄寺操办日常宴席的水平。 一场豪门盛宴,光花销就是近万两的白银,即便是谢家这样的老世族门阀也经不起几次折腾,就像那《红楼梦》里贾府操办元春省亲,一场省亲透支了一个偌大的家族,如同虫蚁啃噬了大树的树根,固然维持了表面的繁荣,却注定某一天它的轰然倒塌。 谢家如今也如那贾家一般,表面依然荣光无限,只有作为实际家主的谢侯爷,才知道其实内里早已开始空虚。倘若再不想法子挽救,就算维系了几百年又如何?终有一天会大厦将倾。 一直以来,谢侯爷都内心焦急,只是表面还需维持一片云淡风轻。祖母也常常教育谢家后人要守成,作为外戚要远离朝堂纷争,如今确实远离了,但也越离越远。其实谢侯并不认同祖母的作法,时代不同了,哪能还像以往那般一成不变?自家父亲虽名为家主,其实是个不管事的,如今单靠太后那根线牵着,要是…… 不想了,谢侯爷闭了闭眼睛,想抛开脑海里一切杂乱无章的奇思怪想,还是徐徐图之吧。 宴席很快摆在了曲廊之上,这曲廊背靠着堆绣山,风景极好,人置身曲廊之中,远眺是风景,近看也是风景,身边还有美酒佳肴,跟之前的画舫相比,又是另一种享受。 “谢侯这安排果然极妙!”孙胤甫不禁赞道。 谢侯爷笑笑,道:“咱们旁边那桌便是为恺忮所留。” “哦?那不知是哪里的贵客?” “三位应该也知道,这几位是两淮总商江家家主,六合郝家家主,澄海林家家主,以及洞庭翁氏和句容王家。” 光听这几人名字,孙胤甫不禁瞳孔一缩,侯爷所说的这几位竟是几大商帮首领家族,再加上太谷曹家……都是近几日与朝廷驿递改革参与谈判的几家。一想到此,孙胤甫心中一惊,这谢侯爷反应真是神速,朝廷的消息还没放出来,谢家就已经联络上了人! 其他两位同样心中震动,本来一开始还奇怪,谢家一直以富贵闲散的形象示于众人,如今大操大办寿宴本就让人惊讶,更别说邀请了如此众多的政商界宾客,谢家这算是动了凡心,不想再闲散下去了? “侯爷,在下有些不明白,如今朝廷正在同各地商帮谈判,这几位又是领头之人,怎会……”怎会不在京城而在这里? 谢侯闻言呵呵一笑:“哎~吴大人呐,你是不知道,这几位本是恺忮多年的朋友,如今正是因为谈判的事,通过恺忮找到本侯,希望本侯能向朝廷递些话。这驿递改革是好事啊,如果真能让双方谈判成功,那本侯跑个腿,递个话什么的,也算为皇上排忧解难啊!这不正好,今儿王爷和郑提督都在呢。” 三人听了不禁失笑,这谢侯爷果然是人精的人精,连这充当买办居间人去上下游说的事都想得出!所谓拿钱办事,看来是许了不少好处才会如此大张旗鼓,不过这游说之事,似乎还没有谁比侯爷更合适的。 “王爷和郑提督也在?”吴瀚问道。 谢侯爷一捻美须,道:“想必诸位也听了圣上为祖母寿辰送了九九寿礼,一共九种,每种九样,而且是连送九天。这八百一十件寿礼啊,如今就在恽寿堂摆着呢,待会儿几位可有兴趣瞧瞧?” 三位一听这言下之意,明白了,三双目同时看着侯爷,眼里都不禁带了些许思量。 钱大人欣然道:“刚才下官还在跟两位大人说呢,不知有没机会去饱饱眼福呢?侯爷您还真是瞌睡碰着枕头,求之不得!” “呵呵~,这有何难?正好王爷和郑提督也在恽寿堂,三位也是许久未见了吧?” 钱大人道:“正是,自从上次朝觐述职,再未见过王爷和郑提督,今日能再见到,托侯爷您的福。” 邬晓晞也没等曹淓毓回答,兀自一个人呱呱不停:“本来呢我不该来江宁的,可是一想到要见姐姐,心里就特别期待,于是就求了爹爹,本来爹爹是不答应的,后来还是娘亲去跟爹爹一说,这才勉强答应……哎~,一想到要见到姐姐,好几晚都睡不着觉呢。” 曹淓毓听着她的自言自语,不禁笑了,邬晓晞一见有些不好意思,道:“知道你笑我啰嗦,只是这些话平时也不知说给谁听。平日里都是从丫鬟嬷嬷嘴里听到一些姐姐道消息,可我知道那都不真实,问娘她也缄口不言,爹爹更是!问多了他还跟我急呢……” 曹淓毓笑着问道:“你都听了些什么不真实的?” 邬晓晞见他对自己说的话都听了进去,心中一喜,脸色也微微发红,道:“她们说姐姐是天煞孤星,一出生就克死她的娘亲,还说她一出生就失踪,定是被拐子卖到了乡下,被粗鄙贱民抚养长大的……” 曹淓毓一听,心中冷笑,好一个侯门之家!她都还没说要跟你们回去,这会子倒先作践起来了? 阿风闻言脸上浮起一丝怒气,道:“胡说八道什么呢!” 邬晓晞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胡说,后来问了哥哥,他也说这都不是真的,而且他当时就惩罚了那些嘴碎的下人。” “那你为什么想找你姐姐?据我所知,你似乎有一个嫡亲姐姐。”曹淓毓又问。 邬晓晞嘟着嘴,思索片刻道:“其实我也说不好,就是心里想找吧,大姐已经说了人家,如今不再像小的时候那样跟我玩了,我就想找个姐姐带我玩。” 阿风暗自嗤笑,多大了还想着玩?真是天真! 而曹淓毓却不是那么想的,带着玩?似乎那丫头挺会玩的…… 树林的边界是靠着湖岸,此时从湖岸传来一阵嘈杂,似乎还夹杂着呼喊的声音。三人凝神细听,少顷,曹淓毓对邬晓晞道:“你家人来找你了。” 邬晓晞闻言一愣,瞬间反应过来,此时声音渐近,她这下听清了,于是脸上欣喜,朝有人声那方挥手喊道:“哥哥~,我在这里!” 不多时,便有七八人朝这边快速走来,打头的是一年纪轻轻的公子,曹淓毓一看,果然是邬晟扬,后面跟着的是邬大管家。 邬晟扬一脸焦急,如今见着小妹,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下,但同时又腾起一股无名火:“你跑哪去了?叫人好找!知不知道我……”很担心? 他忽然看见凉亭里的曹淓毓三人,不禁一愣,又转头看向小妹,眼神里带着疑惑。邬晓晞的丫鬟刚才还哭哭啼啼的,如今见着了小姐,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邬家人见了都一脸无语。 “小妹!”邬晟扬加重语气喊道。 邬晓晞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眸,正疑惑,但见哥哥皱着眉头,又朝凉亭那方努努嘴,立马反应过来,于是擦擦眼泪对哥哥道:“哥哥,得谢谢这位……公子呢,是他好心找到我,又让我在这里等你们呢。” 赤沙一听不禁又皱了眉,这姑娘咋这么说?跟我家主子有啥关系! 邬晟扬心道原来如此,遂上前两步,对曹淓毓一拱手,道:“多谢曹公子出手相救,晟扬这里先谢过。” 曹淓毓不在意的笑笑,道:“邬世子不必多礼。” 两人并不熟,只是点头之交,寒暄几句便彼此道别,邬晟扬此时又道:“是小妹无理了,还请曹公子不必介意。” 曹淓毓笑而不语,只与他拱手作别。 回去的路上,邬晟扬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而邬晓晞却兴高采烈,坐在小轿里,与丫鬟两人喳喳说个不停。 “原来他就是曹家公子啊?真是好看。”丫鬟眼里冒着星星说道。 “是啊,真没想到呢,他笑起来真好看……”原来你叫曹淓毓?嘿嘿~,本姑娘中意你!一想到此,她的脸不禁羞红了。 101 丽泽 兑 君子以朋友讲习 谢家如今也如那贾家一般,表面依然荣光无限,只有作为实际家主的谢侯爷,才知道其实内里早已开始空虚。倘若再不想法子挽救,就算维系了几百年又如何?终有一天会大厦将倾。 一直以来,谢侯爷都内心焦急,只是表面还需维持一片云淡风轻。祖母也常常教育谢家后人要守成,作为外戚要远离朝堂纷争,如今确实远离了,但也越离越远。其实谢侯并不认同祖母的作法,时代不同了,哪能还像以往那般一成不变?自家父亲虽名为家主,其实是个不管事的,如今单靠太后那根线牵着,要是…… 不想了,谢侯爷闭了闭眼睛,想抛开脑海里一切杂乱无章的奇思怪想,还是徐徐图之吧。 宴席很快摆在了曲廊之上,这曲廊背靠着堆绣山,风景极好,人置身曲廊之中,远眺是风景,近看也是风景,身边还有美酒佳肴,跟之前的画舫相比,又是另一种享受。 “谢侯这安排果然极妙!”孙胤甫不禁赞道。 谢侯爷笑笑,道:“咱们旁边那桌便是为恺忮所留。” “哦?那不知是哪里的贵客?” “三位应该也知道,这几位是两淮总商江家家主,六合郝家家主,澄海林家家主,以及洞庭翁氏和句容王家。” 光听这几人名字,孙胤甫不禁瞳孔一缩,侯爷所说的这几位竟是几大商帮首领家族,再加上太谷曹家……都是近几日与朝廷驿递改革参与谈判的几家。一想到此,孙胤甫心中一惊,这谢侯爷反应真是神速,朝廷的消息还没放出来,谢家就已经联络上了人! 其他两位同样心中震动,本来一开始还奇怪,谢家一直以富贵闲散的形象示于众人,如今大操大办寿宴本就让人惊讶,更别说邀请了如此众多的政商界宾客,谢家这算是动了凡心,不想再闲散下去了? “侯爷,在下有些不明白,如今朝廷正在同各地商帮谈判,这几位又是领头之人,怎会……”怎会不在京城而在这里? 谢侯闻言呵呵一笑:“哎~吴大人呐,你是不知道,这几位本是恺忮多年的朋友,如今正是因为谈判的事,通过恺忮找到本侯,希望本侯能向朝廷递些话。这驿递改革是好事啊,如果真能让双方谈判成功,那本侯跑个腿,递个话什么的,也算为皇上排忧解难啊!这不正好,今儿王爷和郑提督都在呢。” 三人听了不禁失笑,这谢侯爷果然是人精的人精,连这充当买办居间人去上下游说的事都想得出!所谓拿钱办事,看来是许了不少好处才会如此大张旗鼓,不过这游说之事,似乎还没有谁比侯爷更合适的。 “王爷和郑提督也在?”吴瀚问道。 谢侯爷一捻美须,道:“想必诸位也听了圣上为祖母寿辰送了九九寿礼,一共九种,每种九样,而且是连送九天。这八百一十件寿礼啊,如今就在恽寿堂摆着呢,待会儿几位可有兴趣瞧瞧?” 三位一听这言下之意,明白了,三双目同时看着侯爷,眼里都不禁带了些许思量。 钱大人欣然道:“刚才下官还在跟两位大人说呢,不知有没机会去饱饱眼福呢?侯爷您还真是瞌睡碰着枕头,求之不得!” “呵呵~,这有何难?正好王爷和郑提督也在恽寿堂,三位也是许久未见了吧?” 钱大人道:“正是,自从上次朝觐述职,再未见过王爷和郑提督,今日能再见到,托侯爷您的福。” 而在京城宣武门外的贾哥胡同,那栋小二进的报馆后罩房,舒岱宗的居所里,从戌时直到子时,屋内的油灯同样不曾熄灭。 灯下,是舒岱宗在奋笔疾书,而舒小弟早就去梦周公了。写到最后,他竟顿住,手中还握着毛笔,却久久不能下笔,仿佛遇到了什么无法解开的难题。 今日过午,刘瑾出现在报馆,当舒岱宗一看到他,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来意。柯先生陪他先四处逛了逛,然后简单了解了报馆筹备的情况,最后又单独同他聊起了驿递的事。 刘瑾来报馆之前,刚刚从福建总会出来,同会长密谈之后,他的内心却是喜忧参半。交通便捷对于行商至关重要,天下商人无不希望驿路畅通,少一些阻碍,朝廷也一直有意愿改革驿递,如今正好有一个还不错的方案摆在眼前,这自然会受到各方关注,何况朝廷还将举行朝议与百官协商此事。 朝议虽是议的朝廷之事,但背后牵动的却是各商帮的利益。商人之间的竞争从没有停止过,从两淮盐区的徽、晋两大商帮的激烈竞争就可见一斑。而如今谁能同朝廷合作掌握驿路,谁就能在竞争中占据地利优势。只是天下商帮何其多,到底谁能成为朝廷的合作者?是徽、宁商人?山、陕商人?还是粤、闽商人?亦或西江、洞庭商人? 刘瑾的喜自然是因为皇上赞同了古大人的提本,而忧的却是谁能有资格同朝廷合作?在他看来,无论哪个地域的商帮都有这样的资格。百官背后都有各个势力的支持,无论朝上朝下的争论,等同于各地域商帮之间的竞争,不可想象,那将是怎样一个‘硝烟四起’的混乱场面。 “哎……”刘瑾轻叹一声,想到会长所提的将天下驿站划地域而治,这固然可以避免商帮之间的激烈竞争,但问题也显而易见,假如真采用划地域而治的方法,未来行商之路恐怕更是艰难。但如果不采用划地域而治,又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 “舒掌事,如今的问题就摆在面前,就不知你家姑娘会否有更好的主意?”刘瑾问道。 舒岱宗听了刘瑾的话,同样眉头深锁,良久不曾开口,末了才缓缓答道:“姑娘确实没有提到此,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假如是姑娘来考虑这事,一定不会同意划地域而治的法子。” “那么你觉得你家姑娘会怎么办?”刘瑾又问道。 舒岱宗又思索良久,才道:“姑娘曾经说过,将来要成立一个什么集团公司?她就当个懂事……之长?然后选个什么欧?来管理这个什么集团公司?” 刘瑾一脸茫然,问道:“什么急……公私?什么……懂什么事?这都是什么?” 舒岱宗满脸尴尬,回道:“具体在下也不明白,只有去信问姑娘。” 刘瑾眼睛一亮,道:“你的意思是邬姑娘有法子?” 舒岱宗点头肯定,道:“说不定姑娘早想到法子了。” 法子自然有,第二天,江家就派了人登门,然后邬阑便将一个厚厚的的大信封交与来人。这人见东西拿到,也没耽搁便告辞离去,邬阑也没有挽留。她能做的事情,到此已是该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是时时刻刻关注京城动向,至于其他的,那就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江家书楼,玉泓馆, 江大用一拿到邬阑的信,就仔细研究起来,花了两个时辰,才将这三千字左右的可行性研究报告读完。信里将如何运作公司,如何运营写的很详细,江大用看完,又写了一封长信,连同这份报告一同封进新的信封,又用封蜡封好并且印上他的徽章,然后交到老朝奉手里,吩咐道:“连夜发出,明日子时之前务必送达京城宣武门外大街的崇义馆。” “是,老爷,属下这就去办。”老朝奉得了吩咐便去安排送信事宜,安排妥当之后,又回到玉泓馆。他见老爷还坐在那里,似乎心事重重,于是想了想,道:“老爷,送信之事已安排妥当,接下来……” 江大用沉默很久才说:“拿着我的私章,去钱庄全部开成庄票,都带去京城。” 老朝奉暗吃一惊,道:“全部?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去办吧,早做准备,到时也不止我徽帮一家。”江大用回道。 老朝奉闻言便不再疑虑,遂道:“知道了,属下这就去办。” 就在江大用寄出信的第三天,正是二月十五,这天是每月三次,逢五召开的大早朝,皇帝在皇极门御门听政。早朝御门,为奏对之便,而大早朝一般都有重大事情讨论,平日里则多在乾清门。 天刚拂晓,午门之上的鼓已敲至第三遍,此时左右掖门已开,文武两班则分列左右,依序进门。又于金水桥南依品秩而立,等候鸣鞭,再入丹墀,文为左班,武为右班,在御道两侧相向而立。 而皇极门上廊内正中设金台,丹陛左右有钟鼓司奏乐,乐起,皇帝升座。升座之后,鸿胪寺高唱‘入班’,则文武两班齐进御道,按品秩依序朝班序立,公侯、驸马、伯自成一班,居武官前而稍离,纪事官稍近皇上,以便观听。 礼毕后,鸿胪寺官唱‘奏事’,百官则开始进奏,只是在进奏之前,皆要预先咳一声,而百官之中此时不约而同,声如震雷,此谓之‘打扫’。 打扫之后才是真正的奏事,只是今天大家都知道要讨论什么,是以,班末的文武官并无一人出列,都在等靠前的朝班出列。座上的皇上见此场景,暗自嗤笑一声,面露嘲讽之意,平日里早朝皆是大小公私之事全在一处陈奏,不奏个百八十件都不算上了早朝,今日倒是安安静静起来? 此时鸿胪寺官再唱‘奏事’,前班文官之列终于有人出来行至御前跪奏,大家一瞧,兵部尚书齐泰。奏事只需将本章大声诵读一遍即可,而不需要说口语,奏完则退回复位。这齐泰的奏章简介明了,通篇意思总结起来就是同意驿递方案。有了齐泰的开端,接下来便陆陆续续有人出列陈奏,有人同意自然就有人反对,而反对的理由左不过祖制不可违、不可与贾为伍等不一而足。 皇上听了一圈,都没什么新意,连反对的理由都没有新鲜的,还不如曹淓毓那封信来的详细,遂有些无趣,眼睛扫过台下左右靠前的文武官,瞥见李相国站在那里一直没出声,身子微微佝偻着,半眯着眼睛,如老僧入定。 皇上轻哼一声,道:“李爱卿,你可有本奏?” 李相国听见皇上唤他,张开眼睛朝北而立行礼,道:“启禀陛下,老臣无本可奏。”说罢便退回原位。皇上一见,心中哼笑,难不成你相国大人真的病了? 又瞥见勋戚班列中的邬琮海,想到此事皆因他那失散多年的女儿而起,不禁起了一些兴趣,又问:“邬侯爷,你觉得此事该如何?” 邬琮海听见皇上叫他,依然面无表情,朝北行礼,回道:“皇上,臣附议,驿递改革自是越早越好,此法虽有些欠妥,但……老话说的好,无论白猫黑猫,能抓老鼠的就是好猫。” 皇上闻言,嘴角抽抽,有点想笑……你好歹是个侯爷,公朝之上,说这老话合适吗? “呃~,邬爱卿……说的在理。” 其实今日早朝,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早朝不过走走形式,下来的平台召对才是重点。况且此事按理说也并非坏事,历朝都有对驿递进行改革的提奏,本朝再提,就好比天天吃陈饭,没什么味道,但也没什么不妥。 102 僭越行动 话说谢老太太同大儿媳妇说完了采箐的安排,两人半天没有言语,老侯爷夫人坐在那里垂眸沉思,似乎满怀心事。而谢老太太则完全闭了眼睛,老僧入定一般,只是手里不停拨弄着那串佛珠。 老太太平时起居作息都有固定时间,稍一打乱,就会显得力不从心,毕竟年事已高,只是今日这场面又不得不出来应承。老侯爷夫人见母亲半天没有声音,抬头望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母亲可是累着了?要不让嬷嬷扶您回去歇一会儿吧?” 谢老太太睁开眼睛看着她,道:“我还好,待会儿还要见见各家夫人,等见了再去歇息也不迟。” 老侯爷夫人见母亲坚持,遂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身边下人仔细伺候着。 此时湖边的戏台上,俳优依然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目换成了《北西厢》。吴人重南曲,而北词几废,唯有金陵尚存此调,填词除杂剧不论,只论全本,其文字之佳、音律之妙,未有过于《北西厢》者。而这《北西厢》正是谢家畜养女优最拿手的戏目,当年秦淮名姬马湘兰携戏班去金阊贺王稚登七十寿诞,就是唱的《北西厢》全本,可谓轰动吴中。 可以说今日所安排的戏目是样样精彩,当然,除了戏曲,还有诸多玩乐,谢家人考虑的十分周到,毕竟女眷们除了各家夫人还来了不少闺秀,人数也不下三四百人。像什么秋千、放风筝、投壶、蹴鞠、捶丸等等,场地就设在湖边这一片开阔地上。尤其那秋千架设的极为华丽,朱红金漆描金云龙的竖架子,横架子是绿彩漆描金云蝠,还挂了五色彩绦,绯色加豆绿色的交椅绣花绸,映着湖边几树垂杨,而且人在上面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再加上今日所设皆是流水席,谁也没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谢赫这班人个个捶胸顿足做痛苦状,王恒也是一脸懊悔。像这种风吹入窝球,假如对方在入窝前已将要击打的球放入基内,那古珏这一击就不算一棒入窝;反之,球已入窝,对方还未将球安在基内,那就要算一棒入窝,得三筹。王恒亏就亏在比赛经验少了,古珏一击完,就把自己要击打的球安在基内,也就没有什么一棒入窝了。 王恒一张稚气未脱的脸简直成调色盘,色彩缤纷,又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当然是气自己,但看着古珏那狂笑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他那扇子不香了,自己那个扇坠儿也不想换给他了。谢赫也有些惋惜,但见王恒兀自懊恼,只有上前劝说,毕竟这局还没比完。 或许心理受到了影响,王恒紧接其后的击打,就失了水准,四棒之后不算筹。然后双方拉通一算筹码,再算局数,正好平局,而平局则需争先后,五轮三胜制,确定谁是最终胜利方。 决胜局每人五牌,规则是无论一棒二棒还是三棒入窝,都只得一张牌,而且一人上窝,余皆不用。自打古珏一棒入窝,他这班便气势如虹,打铁自然得趁热,所以连连击出好球;反之再看对手,士气已落,又频繁失误,那简直不用看就知道必输无疑。 看来大势已去,连场外的观众都跟着扼腕叹息,府尹吴瀚更是连续啧啧数声,可见他是痛心再痛心,痛心自然是自己拿出来的彩头,再痛心是钱大人那块宣德墨,又失之交臂了。 结果如大家所料想,谢贞这班赢了所有彩头,古珏正好取了王恒的沉香扇坠儿,与自己的扇子一配,还真是合适的很。不仅如此,他还拿着扇子在王恒面前晃来晃去,气的王恒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出不来,然后扭头就走,不想再理这讨厌的家伙。 赵梦麟也拿到了那把扇子,拿在手里把玩着,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姑母赵昭珍藏的那幅小画中的姨母:坐在窗边,手中展开一把折扇,半遮住脸庞,只露出一双微笑的眼睛,顾盼生辉,那神态极为逼真,连笑起来眼角的褶皱都清清楚楚。不知是姨母什么时候画的?或是谁人所画?这画如今在赵家,邬琮海又知道这幅画吗? 邬晟扬见赵四手拿扇子似乎爱不释手,眼里带着复杂情绪,他并不惋惜输掉这把扇子,只是有些不喜赵四给自己难堪,上一代的恩怨跟自己有啥关系?况且要论血亲关系,自己才是大妹正儿八经的哥哥,你赵四都一表三千里了,算什么亲戚? 其实父亲的过往他也并非一无所知,但对他来说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疼母亲而已,那么多年了,母亲满心满眼还是父亲,一如既往。而父亲心里有谁,他拿不准,反正不是母亲。 邬晟扬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还是早些接大妹回家,这才是正事,其他的先暂且不计较吧。 反观看席上的钱大人,却是一脸的春风得意,谢侯见了暗笑不已,自己也得了好东西,都没像他那般兴奋。他心思一转,又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叫来管家吩咐了几句,管家得令便退了下去。 孙大人见状呵呵一笑,道:“看来今日适合捶丸,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刚才那场运气球太多,都还没展现真正的技巧,着实没看够。谢侯爷是否也是如此想法?不如……” “呵呵~,”谢侯爷笑着用手指点着他,道:“胤甫啊胤甫,还是你懂得别人的心思,想必今日在场诸位也是如此想法。这好办呐,再组两班人上场打,可好?” 谢侯爷又想了想,道:“那不如把席面也改在此处,这里风景本就不错,可以一边观赛一边饮酒,岂不乐哉?看累了就去山脚客房歇息……正好恺忮的朋友也在,不如一同请了来,喝酒总是人多热闹才有趣。” “谢侯如此安排甚好,那我等恭敬不如从命。” “对了,还有云澜,这会子应该差不多醒酒了吧,把他也一起叫来,如此好事怎能拉下他?”谢侯爷又道。 三位心中了然,这谢侯爷就是个人精,做人做事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即便是自己想做什么,也有诸多理由说成是替别人着想。 此次谢家邀请的宾客就有六七百人,虽说每位主子都有分工,但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宾客有六七百人,还不算一同前来的家属女眷,丫鬟仆妇,加起来有千人之多。这吃住行的安排就是一个庞大繁杂的工作,当然,其中首要,自然是吃喝问题。 宴席嘛,怎能离得开饮馔?只是谢家再有实力也不可能同时接待上千人用餐,谢家有自己的家厨两百多号,但应付千人的饮食,实在捉襟见肘。好在圣上开恩,特许了南都光禄寺协办寿宴,也相当于皇上赐宴,毕竟谢老太太也是皇上的祖母。 这食材来源、调配,安排厨子,器皿领用等等,皆是光禄寺安排,而且皇上还谕旨特许户部动用天财库的银钱作为筹办经费。食材由上林苑提供畜禽,以及光禄寺珍馐署、大官署等提供乳品、果类、菜物及各类调料。厨子又从大庖厨、大烹门、凉拌当等处调来近两百名。 这样一来,宴席便基本做到了随叫随办的流水席,虽是流水,但其饮馔质量并没有降低,反而是超出了光禄寺操办日常宴席的水平。 一场豪门盛宴,光花销就是近万两的白银,即便是谢家这样的老世族门阀也经不起几次折腾,就像那《红楼梦》里贾府操办元春省亲,一场省亲透支了一个偌大的家族,如同虫蚁啃噬了大树的树根,固然维持了表面的繁荣,却注定某一天它的轰然倒塌。 谢家如今也如那贾家一般,表面依然荣光无限,只有作为实际家主的谢侯爷,才知道其实内里早已开始空虚。倘若再不想法子挽救,就算维系了几百年又如何?终有一天会大厦将倾。 一直以来,谢侯爷都内心焦急,只是表面还需维持一片云淡风轻。祖母也常常教育谢家后人要守成,作为外戚要远离朝堂纷争,如今确实远离了,但也越离越远。其实谢侯并不认同祖母的作法,时代不同了,哪能还像以往那般一成不变?自家父亲虽名为家主,其实是个不管事的,如今单靠太后那根线牵着,要是…… 不想了,谢侯爷闭了闭眼睛,想抛开脑海里一切杂乱无章的奇思怪想,还是徐徐图之吧。 宴席很快摆在了曲廊之上,这曲廊背靠着堆绣山,风景极好,人置身曲廊之中,远眺是风景,近看也是风景,身边还有美酒佳肴,跟之前的画舫相比,又是另一种享受。 “谢侯这安排果然极妙!”孙胤甫不禁赞道。 谢侯爷笑笑,道:“咱们旁边那桌便是为恺忮所留。” “哦?那不知是哪里的贵客?” “三位应该也知道,这几位是两淮总商江家家主,六合郝家家主,澄海林家家主,以及洞庭翁氏和句容王家。” 光听这几人名字,孙胤甫不禁瞳孔一缩,侯爷所说的这几位竟是几大商帮首领家族,再加上太谷曹家……都是近几日与朝廷驿递改革参与谈判的几家。一想到此,孙胤甫心中一惊,这谢侯爷反应真是神速,朝廷的消息还没放出来,谢家就已经联络上了人! 其他两位同样心中震动,本来一开始还奇怪,谢家一直以富贵闲散的形象示于众人,如今大操大办寿宴本就让人惊讶,更别说邀请了如此众多的政商界宾客,谢家这算是动了凡心,不想再闲散下去了? “侯爷,在下有些不明白,如今朝廷正在同各地商帮谈判,这几位又是领头之人,怎会……”怎会不在京城而在这里? 谢侯闻言呵呵一笑:“哎~吴大人呐,你是不知道,这几位本是恺忮多年的朋友,如今正是因为谈判的事,通过恺忮找到本侯,希望本侯能向朝廷递些话。这驿递改革是好事啊,如果真能让双方谈判成功,那本侯跑个腿,递个话什么的,也算为皇上排忧解难啊!这不正好,今儿王爷和郑提督都在呢。” 103 东院、西院与南院 此次谢家邀请的宾客就有六七百人,虽说每位主子都有分工,但也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宾客有六七百人,还不算一同前来的家属女眷,丫鬟仆妇,加起来有千人之多。这吃住行的安排就是一个庞大繁杂的工作,当然,其中首要,自然是吃喝问题。 宴席嘛,怎能离得开饮馔?只是谢家再有实力也不可能同时接待上千人用餐,谢家有自己的家厨两百多号,但应付千人的饮食,实在捉襟见肘。好在圣上开恩,特许了南都光禄寺协办寿宴,也相当于皇上赐宴,毕竟谢老太太也是皇上的祖母。 这食材来源、调配,安排厨子,器皿领用等等,皆是光禄寺安排,而且皇上还谕旨特许户部动用天财库的银钱作为筹办经费。食材由上林苑提供畜禽,以及光禄寺珍馐署、大官署等提供乳品、果类、菜物及各类调料。厨子又从大庖厨、大烹门、凉拌当等处调来近两百名。 这样一来,宴席便基本做到了随叫随办的流水席,虽是流水,但其饮馔质量并没有降低,反而是超出了光禄寺操办日常宴席的水平。 一场豪门盛宴,光花销就是近万两的白银,即便是谢家这样的老世族门阀也经不起几次折腾,就像那《红楼梦》里贾府操办元春省亲,一场省亲透支了一个偌大的家族,如同虫蚁啃噬了大树的树根,固然维持了表面的繁荣,却注定某一天它的轰然倒塌。 谢家如今也如那贾家一般,表面依然荣光无限,只有作为实际家主的谢侯爷,才知道其实内里早已开始空虚。倘若再不想法子挽救,就算维系了几百年又如何?终有一天会大厦将倾。 一直以来,谢侯爷都内心焦急,只是表面还需维持一片云淡风轻。祖母也常常教育谢家后人要守成,作为外戚要远离朝堂纷争,如今确实远离了,但也越离越远。其实谢侯并不认同祖母的作法,时代不同了,哪能还像以往那般一成不变?自家父亲虽名为家主,其实是个不管事的,如今单靠太后那根线牵着,要是…… 不想了,谢侯爷闭了闭眼睛,想抛开脑海里一切杂乱无章的奇思怪想,还是徐徐图之吧。 宴席很快摆在了曲廊之上,这曲廊背靠着堆绣山,风景极好,人置身曲廊之中,远眺是风景,近看也是风景,身边还有美酒佳肴,跟之前的画舫相比,又是另一种享受。 “谢侯这安排果然极妙!”孙胤甫不禁赞道。 谢侯爷笑笑,道:“咱们旁边那桌便是为恺忮所留。” “哦?那不知是哪里的贵客?” “三位应该也知道,这几位是两淮总商江家家主,六合郝家家主,澄海林家家主,以及洞庭翁氏和句容王家。” 光听这几人名字,孙胤甫不禁瞳孔一缩,侯爷所说的这几位竟是几大商帮首领家族,再加上太谷曹家……都是近几日与朝廷驿递改革参与谈判的几家。一想到此,孙胤甫心中一惊,这谢侯爷反应真是神速,朝廷的消息还没放出来,谢家就已经联络上了人! 其他两位同样心中震动,本来一开始还奇怪,谢家一直以富贵闲散的形象示于众人,如今大操大办寿宴本就让人惊讶,更别说邀请了如此众多的政商界宾客,谢家这算是动了凡心,不想再闲散下去了? “侯爷,在下有些不明白,如今朝廷正在同各地商帮谈判,这几位又是领头之人,怎会……”怎会不在京城而在这里? 谢侯闻言呵呵一笑:“哎~吴大人呐,你是不知道,这几位本是恺忮多年的朋友,如今正是因为谈判的事,通过恺忮找到本侯,希望本侯能向朝廷递些话。这驿递改革是好事啊,如果真能让双方谈判成功,那本侯跑个腿,递个话什么的,也算为皇上排忧解难啊!这不正好,今儿王爷和郑提督都在呢。” 三人听了不禁失笑,这谢侯爷果然是人精的人精,连这充当买办居间人去上下游说的事都想得出!所谓拿钱办事,看来是许了不少好处才会如此大张旗鼓,不过这游说之事,似乎还没有谁比侯爷更合适的。 “王爷和郑提督也在?”吴瀚问道。 谢侯爷一捻美须,道:“想必诸位也听了圣上为祖母寿辰送了九九寿礼,一共九种,每种九样,而且是连送九天。这八百一十件寿礼啊,如今就在恽寿堂摆着呢,待会儿几位可有兴趣瞧瞧?” 三位一听这言下之意,明白了,三双目同时看着侯爷,眼里都不禁带了些许思量。 钱大人欣然道:“刚才下官还在跟两位大人说呢,不知有没机会去饱饱眼福呢?侯爷您还真是瞌睡碰着枕头,求之不得!” “呵呵~,这有何难?正好王爷和郑提督也在恽寿堂,三位也是许久未见了吧?” 钱大人道:“正是,自从上次朝觐述职,再未见过王爷和郑提督,今日能再见到,托侯爷您的福。” 话说谢老太太同大儿媳妇说完了采箐的安排,两人半天没有言语,老侯爷夫人坐在那里垂眸沉思,似乎满怀心事。而谢老太太则完全闭了眼睛,老僧入定一般,只是手里不停拨弄着那串佛珠。 老太太平时起居作息都有固定时间,稍一打乱,就会显得力不从心,毕竟年事已高,只是今日这场面又不得不出来应承。老侯爷夫人见母亲半天没有声音,抬头望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母亲可是累着了?要不让嬷嬷扶您回去歇一会儿吧?” 谢老太太睁开眼睛看着她,道:“我还好,待会儿还要见见各家夫人,等见了再去歇息也不迟。” 老侯爷夫人见母亲坚持,遂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身边下人仔细伺候着。 此时湖边的戏台上,俳优依然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目换成了《北西厢》。这北西厢是北曲南唱,吴人重南曲,而北词几废,唯有金陵尚存此调,填词除杂剧不论,只论全本,其文字之佳、音律之妙,未有过于《北西厢》者。当年秦淮名姬马湘兰携戏班去金阊贺王稚登七十寿诞,就是唱的《北西厢》全本,可谓轰动吴中。而这也正是谢家畜养女优最拿手的戏目,据说是谢家曾重金聘请当年幽兰馆出身的女郎,以教授北曲,是以才有今日能唱全本。 可以说今日所安排的戏目是样样精彩,当然,除了戏曲,还有诸多玩乐,谢家人考虑的十分周到,毕竟女眷们除了各家夫人还来了不少闺秀,人数也不下三四百人。像什么秋千、放风筝、投壶、蹴鞠、捶丸等等,场地就设在湖边这一片开阔地上。尤其那秋千架设的极为华丽,朱红金漆描金云龙的竖架子,横架子是绿彩漆描金云蝠,还挂了五色彩绦,绯色加豆绿色的交椅绣花绸,映着湖边几树垂杨,而且人在上面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喜静的就玩玩琴棋书画,甚至弹棋、双陆、马吊等等。再加上今日所设皆是流水席,美酒佳肴随时随地都能摆上,五六人、七八人就能凑成一席,宴饮之余,再观谢家侍女表演女相扑。 方丈大一块平地,铺上相扑锦毯,侍女各分两队,每队各出一人,只见其中一人高揎兰袖,半曳鸳裳,而另一人则是紧缠腰带,裙子系得不高不低,一出场两人便扑在一处,一人用力抱住另一人,而那人一闪,恰好抱住这人脚步踉跄,向人怀内一歪,而那人随即捣乱,在这人身上乱揉一气,这人便笑软破功,又顺势一推,卧在地上认了输。 席间的夫人们一见这样也算?遂也都笑开了,本来就是表演性质,倒也热闹有趣,酒也就多吃了一两盅,再玩玩藏钩、握子、射覆诸戏,犹不失雅人之致。 最热闹的莫过于老夫人那一席,婆媳两谈完之后便返回了厅堂,此时堂上颇为热闹,所请的要嘛是谢家姻亲或是关系良好的贵夫人,要嘛就是夫君身居要职的官宦夫人,她们大都携了自家女儿,这自然也露脸的最佳机会。 人老都爱热闹,喜欢儿孙满堂的感觉,谢老夫人也是欢喜。正好谢采箐同几位闺秀呈上了新鲜出炉的麻姑献寿图,以及几幅祝寿书法,喜得老夫人连连点头称好。采箐书画双绝,这画一看就是出自她之手,有方维仪的风格,其绘画师法宋代李公麟,犹擅绘释道人物。这麻姑献寿图虽是白描,但神形兼备,绝对是是上乘佳作。 书法由几位官家小姐所写,也是个有个的风骨,小小年纪竟都笔力深厚,可见是家学深厚。 席上自是也少不了插科打诨之人,宴饮的气氛就靠着这人来调动,尤其是行酒令时,毫无疑问她便是马县令的夫人。马仕璋如今已擢升至顺天府,连升三级为正五品的治中,而且调令已下,只待进京履职。马夫人是春风得意,最近的心情都甚好,再算上她本就是极有趣之人,同谢淑颍又熟稔,所以这席上的插科打诨之人自然有她来扮最合适。 梨园侑觴,雅谑佐饮,是以 · 104 旬度会议 回去的路上,嬷嬷几次欲言又止, 邬阑见了无奈说道:“嬷嬷,有话就说好伐,你我二人之间无需遮遮掩掩的。” 嬷嬷心下稍安,这才道:“那小樱年纪尚小,姑娘就让她当那二掌柜,她能担当起姑娘道信任?再说了,还有那席婶……” “诶~打住,”邬阑明白嬷嬷心里在想什么,又道:“今儿回去之后,我打算召集大家一起说这事,不光是小樱,还有咱们抚莱阁以后的发展,我都做了规划,打算给你们说说。” 回到了抚莱阁,邬阑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去了大厨房。众人早已围坐在岛台周围等候,还包括临时工阿宽也在,邬阑走到岛台最前方,就像老师给学生授课一般。此时的邬阑,心里多少有些感概,想想从当初的孑然一身,到如今有三五伙伴围在身边,她们依赖她,信任她,让邬阑不仅仅感受到了被需要,被信任,还真正有了一点家的感觉,而他们,都是她要操心费力的家人。 话说谢老太太同大儿媳妇说完了采箐的安排,两人半天没有言语,老侯爷夫人坐在那里垂眸沉思,似乎满怀心事。而谢老太太则完全闭了眼睛,老僧入定一般,只是手里不停拨弄着那串佛珠。 老太太平时起居作息都有固定时间,稍一打乱,就会显得力不从心,毕竟年事已高,只是今日这场面又不得不出来应承。老侯爷夫人见母亲半天没有声音,抬头望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母亲可是累着了?要不让嬷嬷扶您回去歇一会儿吧?” 谢老太太睁开眼睛看着她,道:“我还好,待会儿还要见见各家夫人,等见了再去歇息也不迟。” 老侯爷夫人见母亲坚持,遂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了身边下人仔细伺候着。 此时湖边的戏台上,俳优依然在咿咿呀呀的唱着,戏目换成了《北西厢》。这北西厢是北曲南唱,吴人重南曲,而北词几废,唯有金陵尚存此调,填词除杂剧不论,只论全本,其文字之佳、音律之妙,未有过于《北西厢》者。当年秦淮名姬马湘兰携戏班去金阊贺王稚登七十寿诞,就是唱的《北西厢》全本,可谓轰动吴中。而这也正是谢家畜养女优最拿手的戏目,据说是谢家曾重金聘请当年幽兰馆出身的女郎,以教授北曲,是以才有今日能唱全本。 可以说今日所安排的戏目是样样精彩,当然,除了戏曲,还有诸多玩乐,谢家人考虑的十分周到,毕竟女眷们除了各家夫人还来了不少闺秀,人数也不下三四百人。像什么秋千、放风筝、投壶、蹴鞠、捶丸等等,场地就设在湖边这一片开阔地上。尤其那秋千架设的极为华丽,朱红金漆描金云龙的竖架子,横架子是绿彩漆描金云蝠,还挂了五色彩绦,绯色加豆绿色的交椅绣花绸,映着湖边几树垂杨,而且人在上面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喜静的就玩玩琴棋书画,甚至弹棋、双陆、马吊等等。再加上今日所设皆是流水席,美酒佳肴随时随地都能摆上,五六人、七八人就能凑成一席,宴饮之余,再观谢家侍女表演女相扑。 方丈大一块平地,铺上相扑锦毯,侍女各分两队,每队各出一人,只见其中一人高揎兰袖,半曳鸳裳,而另一人则是紧缠腰带,裙子系得不高不低,一出场两人便扑在一处,一人用力抱住另一人,而那人一闪,恰好抱住这人脚步踉跄,向人怀内一歪,而那人随即捣乱,在这人身上乱揉一气,这人便笑软破功,又顺势一推,卧在地上认了输。 席间的夫人们一见这样也算?遂也都笑开了,本来就是表演性质,倒也热闹有趣,酒也就多吃了一两盅,再玩玩藏钩、握子、射覆诸戏,犹不失雅人之致。 最热闹的莫过于老夫人那一席,婆媳两谈完之后便返回了厅堂,此时堂上颇为热闹,所请的要嘛是谢家姻亲或是关系良好的贵夫人,要嘛就是夫君身居要职的官宦夫人,她们大都携了自家女儿,这自然也露脸的最佳机会。 人老都爱热闹,喜欢儿孙满堂的感觉,谢老夫人也是欢喜。席间热热闹闹,不断有夫人带着自家女儿过来拜寿,看着一个个水灵的姑娘打眼前站着,不管是熟悉或是不熟悉,即便是说的应承话,谢老太太都觉得心情舒畅。 正好谢采箐同几位闺秀呈上了新鲜出炉的麻姑献寿图,以及几幅祝寿书法,喜得老夫人连连点头称好。采箐书画双绝,有方维仪的风格,其绘画师法宋代李公麟,犹擅绘释道人物。这麻姑献寿图虽是白描,但神形兼备,绝对是是上乘佳作。书法由几位官家小姐所写,也是个有个的风骨,小小年纪竟都笔力深厚,可见是家学深厚。 席上自是也少不了插科打诨之人,宴饮的气氛就靠着这人来调动,尤其是行酒令时,毫无疑问她便是马县令的夫人。马仕璋如今已擢升至顺天府,连升三级为正五品的治中,而且调令已下,只待进京履职。马夫人可谓春风得意,最近的心情都甚好,再算上她本就是极有趣之人,同谢淑颍及谢家一众夫人太太又熟稔,所以这席上的插科打诨之人自然有她来扮最合适。 梨园侑觴,雅谑佐饮,是以马夫人道:“不如咱们行筹子令,也不用那高雅的,就来个雅俗共赏,这多有趣,您说是吧,老祖宗?” 还不等别人开口谢淑颍首先就笑了起来:“亏你想的出来!行筹子令?你是让人喝酒呢还是表演喝酒呐?” 这酒令分雅令、筹令和通令,一般文人雅士酒会多行雅令,引经据典韵联令,比如四书令就是当下玩的最多的雅令。而筹令就比较简单,行令时只需遵照令约来赏罚就行。只是这筹令多表演,在座的夫人小姐又能放的开?马夫人不外乎是想热闹一些,那些文邹邹的酒令多没意思。 马夫人眼波一转,笑道:“平时规矩惯了,就不兴偶尔放纵一下?反正今儿也没外人,丑也丑不到别处去。” “噗嗤~,”谢老太太终是忍不住笑了,道:“就你是个不拘的,咱们几个倒是脸皮厚不怕出丑,你也不想想在座的小姑娘们,平时里少出门,脸皮都薄,你叫她们哪做的出来?” 马夫人又道:“嗨~,人呐,天天拿规矩绷着,怪累的,偶尔放纵放纵我看也挺好的,显得特有人气儿,不是那线牵的木偶。再说了,那小姑娘别胆子小的跟麻雀一样,玩个酒令都不好意思,往后要真遇着什么事,那还不得羞死?” 王老夫人闻言笑道:“呵呵~,那也的问问夫人们愿不愿意,光你一人说可不作数。” 坐在马夫人对面的御史孙夫人道:“马夫人这主意我看挺好,筹子令也有许多赋诗做对的令约,能说能演,那才有意思。” 马夫人一见有人附和,眉眼一撩看着谢淑颍,得意道:“看到没~看到没,我说啥来着?既然是吃酒,索性就放开一些,否则吃什么酒?” 谢淑颍笑笑没再言语,心道,这丽娘果然又是人来疯,越说越来劲儿。 谢老夫人哈哈一笑,道:“那就依了你,就筹子令!让兰嬷嬷当令官吧。” 在座有一些年轻姑娘,面皮又薄,一听是筹子令,心里都一紧,生怕万一抽到那要表演的酒令,做不好岂不是……丢脸? 兰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此时听见老夫人点名做令官,遂站到前面来,道:“即然是喝酒,那么一杯两杯漱漱口,三杯四杯不算酒,五杯六杯扶墙走,七杯八杯还再吼,那么……马夫人您要来几杯?” 此话一出,全场哄笑,马夫人也差点喷饭:“你这嬷嬷,是行酒令,又不是光喝酒!” 兰嬷嬷又笑道:“好了,即然是行酒令,那咱就言归正传,在座各位需听我号令,不得有违,违者先自罚一杯,”说完停顿片刻,巡视一周,见众人点头同意,又道:“就由老夫人先开始摇令筒吧。” “好,就由老身打个头,看是什么令!”谢老夫人接过兰嬷嬷递来令筒摇了起来,少顷,便掉出一签,兰嬷嬷拾起一看,念道:“孔融诚好事,其性更宽容;座上客满堂,杯中酒不空。得此不饮当遍酌座客,各饮一杯。” 众人闻言,皆端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好在这酒是去年所酿金茎露,色清而味醇,喝了并不上头,只是那很少饮酒的姑娘家头一杯下去便立马红了脸。 马夫人咂完一杯,意犹未尽,笑道:“还是老夫人会体贴人,不多喝它几杯真是对不起这么好的酒。” 老夫人笑道,“你只扶墙好了,别吼就行。” “噗嗤~,”在座了夫人莫不笑出了声,酒令还是继续,兰嬷嬷拿回令筒又道:“即然马夫人说了,不如这第二个就您来摇?” 马夫人眼波流转,轻哼一声道:“我来就我来,”遂拿过令筒摇了起来,不多时便出一签,兰嬷嬷拾起一看,噗嗤一声,道:“此令乃第二十二签,知章骑马:知章醉骑马,荡漾若乘船;昏昏如梦中,眼花井底眠。酌一杯,做醉中骑马之势。” 马夫人一听,有些哭笑不得,瞪眼瞧着兰嬷嬷:“醉中……骑马?” 105 新官上任 郑提督四十有余,面白,神情温和谦恭,坐在那里始终面带微笑,看不出来是一个掌权太监,并没有一般太监的刻薄相,只是谢老侯爷对他却相当恭敬。 掌权太监哪是省油的灯?如今内阁势微,可不就突出司礼监的气势?票拟和批红说穿了还不是看皇帝更宠哪方。而郑提督呢,也愿意买谢老侯爷的账,这两厢对在一块,大家就都心照不宣。 谢家想当居间买办人挣钱,还是得靠“朝中有人”才行。如今朝廷和商帮在谈判驿递入股问题,几大商帮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给谢家,希望谢家从中斡旋,能按商帮的要求促成此事。这看起来挺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就是谢老侯爷心里也没十成十的把握。 当然,这银子不是一次付清的,但首付已经付了谢家十万两,所以老爷子今日是拨冗陪客, 可以说今日所安排的戏目是样样精彩,当然,除了戏曲,还有诸多玩乐,谢家人考虑的十分周到,毕竟女眷们除了各家夫人还来了不少闺秀,人数也不下三四百人。像什么秋千、放风筝、投壶、蹴鞠、捶丸等等,场地就设在湖边这一片开阔地上。尤其那秋千架设的极为华丽,朱红金漆描金云龙的竖架子,横架子是绿彩漆描金云蝠,还挂了五色彩绦,绯色加豆绿色的交椅绣花绸,映着湖边几树垂杨,而且人在上面飘飘荡荡,煞是好看。 喜静的就玩玩琴棋书画,甚至弹棋、双陆、马吊等等。再加上今日所设皆是流水席,美酒佳肴随时随地都能摆上,五六人、七八人就能凑成一席,宴饮之余,再观谢家侍女表演女相扑。 方丈大一块平地,铺上相扑锦毯,侍女各分两队,每队各出一人,只见其中一人高揎兰袖,半曳鸳裳,而另一人则是紧缠腰带,裙子系得不高不低,一出场两人便扑在一处,一人用力抱住另一人,而那人一闪,恰好抱住这人脚步踉跄,向人怀内一歪,而那人随即捣乱,在这人身上乱揉一气,这人便笑软破功,又顺势一推,卧在地上认了输。 席间的夫人们一见这样也算?遂也都笑开了,本来就是表演性质,倒也热闹有趣,酒也就多吃了一两盅,再玩玩藏钩、握子、射覆诸戏,犹不失雅人之致。 最热闹的莫过于老夫人那一席,婆媳两谈完之后便返回了厅堂,此时厅上颇为热闹,所请的要嘛是谢家姻亲或是关系良好的贵夫人,要嘛就是夫君身居要职的官宦夫人,她们大都携了自家女儿,这自然也露脸的最佳机会。 人老都爱热闹,喜欢儿孙满堂的感觉,谢老夫人也是欢喜。席间热热闹闹,不断有夫人带着自家女儿过来拜寿,看着一个个水灵的姑娘打眼前站着,不管是熟悉或是不熟悉,谢老太太都觉得自己仿佛也年轻了不少。 正好谢采箐同几位闺秀呈上了新鲜出炉的麻姑献寿图,以及几幅祝寿书法,喜得老夫人连连点头称好。采箐书画双绝,有方维仪的风格,其绘画师法宋代李公麟,犹擅绘释道人物。这麻姑献寿图虽是白描,但神形兼备,绝对是是上乘佳作。书法由几位官家小姐所写,也是个有个的风骨,小小年纪竟都笔力深厚,可见是家学深厚。 席上自然也少不了插科打诨之人,宴饮的气氛就靠着她来调动,尤其是行酒令时,毫无疑问这人便是马县令的夫人。马仕璋如今已行取科道给事中,看似平调,但绝对是光彩的升迁,虽说还需到京后去吏部考选,这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其实早已先行内定。当然,内定的意见还是出于九卿诸臣之手,可见马家为了他调进京还是使了不少力气。 京官从来都是论权不论品,科道乃天子近侍,所以马夫人可谓春风得意,最近的心情都甚好。再算上她本就是极有趣之人,同谢淑颍又熟稔,所以这席上的插科打诨之人自然有她来扮最合适。 梨园侑觴,雅谑佐饮,是以马夫人道:“不如咱们行筹子令,也不用那高雅的,就来个雅俗共赏,这多有趣,您说是吧,老祖宗?” 还不等别人开口谢淑颍首先就笑了起来:“亏你想的出来!行筹子令?你是让人喝酒呢还是表演喝酒呐?” 这酒令分雅令、筹令和通令,一般文人雅士酒会多行雅令,引经据典韵联令,比如四书令就是当下玩的最多的雅令。而筹令就比较简单,行令时只需遵照令约来赏罚就行。只是这筹令多表演,在座的夫人小姐又能放的开?马夫人不外乎是想热闹一些,那些文邹邹的酒令多没意思。 马夫人眼波一转,笑道:“平时规矩惯了,就不兴偶尔放纵一下?反正今儿也没外人,丑也丑不到别处去。” “噗嗤~,”谢老太太终是忍不住笑了,道:“就你是个混不吝的,你也不想想在座的小姑娘们,平时里少出门,脸皮都薄,你叫她们哪做的出来?” 马夫人又道:“嗨~,那有什么做不出来?小姑娘别胆子小的跟麻雀一样,玩个酒令都不好意思,往后要真遇着什么事,那还不得羞死?” 王老夫人闻言笑道:“呵呵~,那也的问问夫人们愿不愿意,光你一人说可不作数。” 坐在马夫人对面的御史孙夫人道:“马夫人这主意我看挺好,筹子令也有许多赋诗做对的令约,能说能演,那才有意思。” 马夫人一见有人附和,眉眼一撩看着谢淑颍,得意道:“看到没~看到没,我说啥来着?既然是吃酒,索性就放开一些,否则吃什么酒?” 谢淑颍吃吃笑着没再言语,心道,这丽娘果然又是人来疯,越说越来劲儿。 谢老夫人也笑道:“那就依了你,就筹子令!让兰嬷嬷当令官。” 在座有一些年轻姑娘,面皮又薄,一听是筹子令,心里都一紧,生怕万一抽到那要表演的酒令,做不好岂不是……丢脸? 兰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此时听见老夫人点名做令官,遂站到前面来,道:“即然是喝酒,那么一杯两杯漱漱口,三杯四杯不算酒,五杯六杯扶墙走,七杯八杯还再吼,那么……马夫人您要来几杯?” 此话一出,全场笑成一片,马夫人也差点喷饭:“你这嬷嬷,是行酒令,又不是光喝酒!” 兰嬷嬷又笑道:“好了,即然是行酒令,那咱就言归正传,在座各位需听我号令,不得有违,违者先自罚一杯,”说完停顿片刻,巡视一周,见众人点头同意,又道:“就由老夫人先开始摇令筒吧。” “好,就由老身打个头,看是什么令!”谢老夫人接过兰嬷嬷递来令筒摇了起来,少顷,便掉出一签,兰嬷嬷拾起一看,念道:“孔融诚好事,其性更宽容;座上客满堂,杯中酒不空。得此不饮当遍酌座客,各饮一杯。” 众人闻言,皆端起身前酒杯一饮而尽,好在这酒是去年所酿金茎露,色清而味醇,喝了并不上头,只是那很少饮酒的姑娘家头一杯下去便立马红了脸。 马夫人咂完一杯,意犹未尽,笑道:“还是老夫人会体贴人,不多喝它几杯真是对不起这么好的酒。” 老夫人笑道,“你只扶墙好了,别吼就行。” 在座的夫人莫不忍俊不禁,酒令还是继续,兰嬷嬷拿回令筒又道:“即然马夫人觉得老夫人体贴人,不如这第二个就您来摇?” 马夫人眼波流转,轻哼一声道:“我来就我来,”遂拿过令筒摇了起来,不多时便出一签,兰嬷嬷拾起一看,噗嗤一声,道:“此令乃第二十二签,知章骑马:知章醉骑马,荡漾若乘船;昏昏如梦中,眼花井底眠。酌一杯,做醉中骑马之势。” 马夫人一听,有些哭笑不得,瞪眼瞧着兰嬷嬷:“醉中……骑马?” 此令一出,众人未语先笑,谢老夫人喝一声:“此令甚好!尤其适合丽娘来演。” 马夫人左看看,右看看,见众人都是一脸期待,想了想,然后故意踉踉跄跄起身,两眼迷离似倒非倒一般,两手一举前后摇晃做骑马状,整个身子也跟着摇晃,再虚空抽一鞭子…… 这扮相……真是惟妙惟肖!引来一片哄笑,那小姑娘们也笑,只是笑的时候心里也发毛,这马夫人如此不顾形象放的开,万一抽到她们是不是也得这样? 谢淑颍直接就笑的埋下了头,身子还不停的晃,老夫人朗声大笑:“哈哈哈~,丽娘扮的好,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边厅堂上突然爆发的笑声,仿佛屋顶都要给掀翻,在厅外就坐的宾客皆是一脸稀奇,心想这是遇着什么好笑的事了? 恽寿堂, 绕过堆绣山就是一片风景极好的地方,佛堂建在这里,而离佛堂不远的地方就是恽寿堂,有曲廊连接佛堂外的小轩。 恽寿堂正厅里,摆着圣上赐下的九九寿礼,偏厅是会客之处,此时偏厅上有三人坐着,正中为老侯爷谢澜,左手方是王爷朱伯钰,下首那位正是身着大红蟒衣与膝襴袍的司礼监郑提督。 106 一个宏大的计划 邬阑清楚方四维想考虑什么,无非是租金、租赁方式以及租期都合不合适,对此她倒没什么担心,这价格还有商量的余地。反正既没太低也没过高,太低租赁方会觉得有损失,而太高的话,承租方也会觉得不划算。 ‘一田二主’实际就是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所有者有收租权同时向国家缴纳赋税,而承租人有使用权则向地主还纳地租。在商品经济大发展的当下,土地作为稀缺资源,地租往往会持续攀高,有相当不错的投资回报,所以土地是各类资本特别青睐的投资手段,同样也导致土地价格高企。 邬阑想要在土地上获得不错的收益,就得走集约化路子,在集约化经营的条件下,土地长期耕种,肥力和产出率也会逐步提高,这样就形成一个良性增长。所以,邬阑提以土地正产物两倍作为租金,而且还是分十年付清,这无论如何都是最有利自己的方案。 当然,土地所有者也不吃亏,毕竟辣椒的经济价值大于粮食。 完成了此行的任务,邬阑与邬晟扬坐上了马车离开县衙。 一路往东走,出了东门不远便是冶浦桥,有桥必有市,这冶浦桥市就是规模挺大的集市。桥两边,路两边满满当当都是人和货,马车穿行其间,也不得不放慢速度。 马车里,兄妹两人并没有交谈,邬晟扬耳朵里全是车外传来的喧嚣,但并没有影响他思索问题。其实他心里一直有问题想问邬阑,只是每每话到了嘴边,又很难问出口。他自己也很奇怪,想来想去,总觉得是自己少了些勇气。 为何还需要勇气?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或许是怕被拒绝?或是完不成父亲交待的事情,让他失望? 一想起父亲的来信,他不禁暗暗叹气,多久能回京?大妹她就没有回京的意思啊,父亲。 县衙后堂,书房, 方四维还蹙着眉头想刚才的问题,黄师爷进来,就见他一副神情不属的模样。 师爷微微一笑,道:“大人,钱已经收好了。” 方四维半天回不过味:“嗯?钱收好……什么钱?” “常例钱。” 方四维一愣:“本官并没有要求什么常例,又哪来的常例钱?” 黄师爷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县令新来乍到有‘迎风银’,临走有‘饯别银’,还都数目不小。不是说你没要求,别人就装不知道,这都是规矩,哪都一样。” “这根本就是陋规!合着本官还正大光明理所应当了?”方四维听了有些嫌恶。 “嘿嘿~,官场素来如此,就算大人你奉公守法、照章办事,任内三年下来,都可‘合理合法’的收入近万两。所以大人你也别觉得不好,这钱呐,最终还是要花出去的,单说朝觐年,就是京官收租之年……远得不说,知县参谒知府,总得赍金以贡吧,只有如此官场上下方能相安相利。” 方四维闷闷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黄师爷又笑了笑,见他脸色不愈,转了话题:“与邬家姑娘谈的如何?” “对了~正想问呢,”方四维没直接回答,忽然想起一事,转而问道:“她家缴的税是怎么核定的?” 师爷一愣,没想他会问这头:“税?呃……门摊税?” 方四维眉头一皱:“只有门摊?” 师爷茫然不解:“这姑娘家里没地只是做买卖,又是个女户,本来也免徭杂役……难不成大人觉得还应收什么?” “本官问的就是她这买卖,门摊是固定,按理还该有架间税、契税和屠估税,这些就没想到?她除了海底捞不是还有一家抚莱阁吗?” “可……抚莱阁不是邬姑娘自己的宅子吗?” “只要房子是用于营业,那就该另行核税。”想了想又补充道:“她家火锅店每日售出那么多肉品,难不成这契税和屠估税她都让屠户缴的?” 听到此,黄师爷哑然失笑:“大人,莫不是您见人家生意兴隆,就想着多收人家税吧?” “一码归一码,生意兴隆是她的事,本官不会干预,可税该怎么收,收多少得核算清楚,不能多收也不该少收。” 黄师爷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大人您还真是有包龙图的风范,铁面无私。不过,是不是有些没道理了? “大人刚才就没直接问邬姑娘?” “这不是才想起来吗,”方四维有些遗憾,又想起师爷刚才所问,遂道:“至于你问与她谈的如何……本官决定了,将地租给她,就按她说的。只是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核算地租,县里可有以往的估册籍记录这辣椒的时价?” “大人,从没听说这辣椒还时估的,这就是个贱物,亏了她家这火锅生意好,用量大才慢慢涨了价。再说,就算她提是所产二倍当地租,但它是十年的啊,平摊下来能有多少?而且还有赋税。”黄师爷提醒道。 “本官清楚,不过本官想的是另外一面。” “那大人想的是……” “这些年朝廷一直在清缴追回官田,你想啊,这些官田追缴回来又不可能都荒着,总是还要再佃出去,若是以邬姑娘所提‘公田放领’的方式,让百姓有田种,朝廷只管收回地租,这不是两厢便利的好事吗?当然赋税得根据实际情况另做规定。” “嗯~也对,现如今民间佃田都是田底田面分开算,相当于一田二主了,如此倒不失为一个解决法子,否则还真没人想佃官田来种,毕竟佃官田条件要苛刻得多。” “所以,本官就想先试试这‘公田放领’如何操作法,然后再逐步完善,当然契约里还会规定佃者不可再次佃出,不能借耕,一经发现有人既交骨租又交皮租,立即取消资格,并予以赔偿。” “如此甚好,那不如借此也推广归户文书?” 方四维看他一眼,道:“攒造归户文书得土地清丈之后,方可实施,现如今是早了点。” “先可自行申请啊,也不必非得等官府发文。老夫觉得还是早打算的好,这五月之后,说不定朝廷就有新的决策,到时……” “师爷是指重修驿路?” 黄师爷点头:“没错,而且老夫总有一个感觉,一旦朝廷通过改革法案,那将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仅对六合,对你我同样如此!” ………… 冶浦桥, 马车艰难的驶过了喧嚣的集市,再往南折,又是另一座桥,横在新篁河之上的。 过了此桥便到了西陈,再走一截就是抚莱阁所在的巷口。 邬阑刚进到院里,只见张伯匆匆迎上,道:“两位可回来了。” 邬阑一见,知他是有事,问道:“张伯有事?” “东市的张屠户找来,说打听到了姑娘想找的养牛场。” “哟,那么快?我去问问,”邬阑听了遂加快脚步去到前厅。 前厅里,席婶和嬷嬷都在,邬阑也没废话,便直接问了起来。 “张屠户,你说说是个什么情况,哪里有养牛场?” 张屠户便是与抚莱阁长期合作的商户,现在的海底捞也是他在供应猪、牛肉品。这位是个能干人,如今靠着抚莱阁海底捞早就占据了整个县七八成的肉品供应,包括组织货源和屠宰。 明时百姓日常肉类消费,除马之外,对其它孳生牲畜并没有特别限制,猪肉消费反而超过宋元时的羊肉消费,占据百姓餐桌,牛肉消费不及猪肉,而且价格还略低于猪肉。在买卖方面,牲畜买卖同田产一样,都需缴百之三的契税,屠估税则为定额,按月征收,每户一两银子,一年十二两,闰月加一两。 张屠户同抚莱阁定下的供货协议,其中一条就是,需由他来承担契税、屠估税等,即便如此,张屠户依然靠着抚莱阁和海底捞巨大的消费能力而赚的盆满钵满。 只是在邬阑看来,未来随着店面的增加,食材供应可能会成为掣肘,尤其牛肉、牛油及辣椒这些必要食材,毕竟此时的养殖和生产并没有形成现代那样的产业规模。 要想有稳定的供应源,当然就得建生产、养殖基地,而且能形成产业链。 张屠户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东家不简单,所以略显紧张道:“东家小姐,这六合地界要想找一大块地建孳生场,就只有练山、平山一带最适合。那里原本就是马场,而且水草丰美,地势也开阔,养什么都好,离县城也就二十来里地呢。” 邬阑有些惊讶:“马场?马场不都是朝廷直接管的吗?” “嗨,东家您有所不知,马场的确是归朝廷,只是现如今都荒着呢,马场里也就一些好田还能佃出去收点籽粒钱,其余不堪种的全都撂荒。” “那马场里还有马么?”邬阑又问道。 “嘿嘿,马是没看见有一匹两匹,牛啊羊的倒是不少,全是周边百姓自家的去放牧,反正荒着也是荒着。” 邬阑不禁奇怪了:“好好一片草场为啥要荒着?为啥不养马?” 张伯插话道:“姑娘有所不知,自从朝廷取消了民牧,南方就没有那么多官马来养,马场自然要荒废。如今应天府几个马场,也就滁州马场还在牧马,还是因为那本就是太仆寺的马场,其余的都不行,咱六合离滁州太近,有马都集中到那里去了,也不会放到这地界来养。” “这样啊~,那目前这一带又归谁管?要是我想租难道还去滁州找太仆寺的官员?” 张屠户继续道:“倒不用找太仆寺,衙门那里都有委官来管理马场,而且租金都是收贮在各府州县库,所以找衙门就好了。以小的看,就平山那块草地最好,附近又有水源,养牛羊都不错。” 邬阑思考片刻,道:“我要看了场地才能决定。” “嗯,应该的,那姑娘准备何时去看?小的可以安排。” “就现在吧,择日不如撞日。” ………… 练山、平山东西横亘若屏,列嶂数十里,在县治北二十余里处,山势并不高,周围有天然水源,所以四季水草丰美。 一个多时辰后,一行五六人便到了草场,邬阑还拉上了邬晟扬一同前来。 几人下了马车并没停歇,又去爬山,这山并不高,邬阑三下两下就走在了前面,饶是她一直坚持锻炼,身体素质不错,所以没什么感觉。可邬晟扬就不同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公子哥,此时早就气喘如牛,只恨两腿已经不听使唤。平时他哪有这么劳累过? “我说大妹,咱歇歇好吗?”邬晟扬呲牙咧嘴说道。 邬阑见他偏偏倒倒,一脸痛苦的模样,不禁笑道:“年轻伙子如此缺乏锻炼,将来可怎么办?再坚持会吧,就要到山顶了。” 邬晟扬无语,心里只想朝她大吼:到底你是兄长还是我是兄长啊!但无奈没人帮他,小厮也不在身边,遂只得这么歪瓜裂枣般继续爬山。 到了山顶,邬阑俯瞰眼前一片茫茫草原,真是被惊到了,心中只觉万马奔腾……这不就是天苍苍野茫茫的霸上大草原!南方居然还有这等辽阔壮丽的草场? 其余人也很快上了山,和她一样立在这一片天地间,俯瞰一切。邬晟扬最终还是爬了上来,同样看到这般壮阔场景,心想,哎……倒也不妄劳累一场。 “大妹,建一个孳生场也不用这么大地方吧?我看山脚那片就不错。” 邬阑微微一笑,道:“养牛自然要不了这么大,不过,这一片草场倒是不错。” “那你是怎么想的?要是想好了要租,为兄去帮你找那方四维谈,还有,你准备租哪片场地?” 邬阑微眯双眼,似在出神,半晌才缓缓道:“我想全部租下来呢。” “啥?”邬晟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一遍:“你说啥?全部?” 邬阑回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说,我想全部租下这里,这个马场。” 所有人都听见了,无不吃惊莫名,那张屠户更是表情夸张到连嘴都闭不上。 邬晟扬诧异之极:“你租这么大一片地干嘛?难不成你也想开马场?” “嘿嘿,你说对一半……”邬阑笑着回道。 107 合理避税 邬晟扬坐在抚莱阁的大厨房中,看着邬晓晞捣鼓一个说不上是什么东西的大圆筒。虽说在看,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看,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样子。而脑海里的思绪,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邬晓晞并没注意他那一脸疲惫的模样,只是专心致志的在捣鼓导台上放着的这个sorbetiere。 sorbetiere,冰淇淋机,是英国摄政王时期贵族厨房里用的一种手工操作的机器,其实构造很简单,大致就是大桶套小桶,小桶为金属,可以旋转,大桶为木桶。邬晓晞将两桶之间塞满冰块以确保冰镇,小桶内放新鲜水果、牛奶以及碎冰,旋转小桶并不停搅拌,搅拌至完全融合成口感绵密的冰沙,sorbet基本就做成了。 虽然现在还不是夏天,可自打邬阑做过一次sorbet之后,邬晓晞就一直恋恋不忘。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自己动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尝尝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 这sorbetiere不光可以做冰淇淋,其实邬阑主要还是想用它来搅打蛋白、奶油,以及调一些酱汁,虽然还是手动的,但已经比之前纯用胳膊来搅打蛋白省力多了。 邬晓晞这样一个年轻活泼又好动的小女孩,什么东西能成天拴住她不让她到处跑?自然是甜品喽。对于女孩子来说,甜品的魔力无与伦比,制作过程又如同过家家一样,所以邬晓晞现在哪里都不去,喊也不出去,就跟丫鬟两个成天泡在大厨房里瞎捣鼓,要么就是对邬阑施以软磨硬泡的功夫,好教她做各种甜品。 邬阑简直被她那锲而不舍执着追求的精神‘感动’到哭,本来就忙,耳根子还总是不清净,哎~,邬阑后来想想,干脆教会她算了,让她自己去折腾,只要不再来烦我就好! 于是乎,邬晓晞同学就走上了一条‘新东方烹饪学校’的求学之路,自此以后越走越远……终于不再闹腾别人了。你还别说,这小姑娘还挺有天分,邬阑倒是蛮惊讶,简直就是一点就通一学就懂嘛,像什么烤蛋糕,奶油裱花之类,如今已是很像模像样了。 难不成都遗传了某人的天赋? 邬阑所不知道的是,都说邬侯爷嘴巴毒,这毒其实有两层含义,另一种含义就是指味觉嗅觉特别灵敏。只是邬侯爷并不耽于美食,或者说是对美食的兴趣不如其他。 邬晓晞做好的sorbet也给了邬晟扬一杯,他尝过这清凉酸甜口味的甜品之后,总算元神归位,心情似乎也转好许多。 “嗯~不错,只是嘛,现在吃这个是不是太早了?冰凉的东西,你女孩子家还是少吃为好。” 邬晓晞正吃得津津有味,才没管他那些老生常谈,如今她在这里,没有家里长辈管着,没有诸多规矩拘着,正该好好任性一把放纵一回,回到京城后,哪还会有这等自由自在的时光。 “哥哥,你今儿没事吗?怎么老呆在厨房里呀?”君子不是都要远庖厨的吗? 邬晟扬一噎:“呃……没事就不能呆在厨房?怎么说话呢。” 他哪里是没事?只是此刻他在等邬管家从衙门回来。这是怎么一说?原来公子哥昨天爬山累着了,今早起来就觉得浑身酸痛,两条腿像秤砣一样,迈一步都艰难无比。只是答应了邬阑去找方四维说马场的事,非不得已只有让管家代劳了。 但心里总挂着这事,生怕管家谈得不好,或者方四维那小子耍官威,到最后全都谈崩,这样就不好交代了,他现在最怕就是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哥哥形象又垮掉,然后被某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哥无情嘲笑…… 要是这样,他邬晟扬在京城这圈子里就真丢脸丢大发了。 只是到目前,这都是他一厢情愿的胡乱猜测,实际情况却是…… 衙门里, 自从送走邬家管家,方四维就一直处于震惊、吃惊和不敢相信的各种情绪里,直到黄师爷从县丞那里找来往年账本。 “师爷,干脆你念得了。” 黄师爷翻开账簿,念道:“本县民牧草场地,共计五十二顷六十四亩两分五厘两豪一丝,计得征租银四十六两九钱三分三厘二毫九丝一忽。” 方四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确定?没念错?” 师爷摇摇头:“没错啊,这不记得清清楚楚吗?要不大人您自己看看?”说罢就将账簿递了过去。 方四维接过账簿仔细一瞧,果然没错,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遂又问:“诺大一片草场怎么只有这么点银子?” “像六合这边的马场多是山地,本来能佃出去的田就不多,不堪种的基本都没人佃,自然就谈不上什么收益。” “也不至于一年连五十两都没有啊,难不成这片马场有被人侵占过?” 师爷呵呵一笑:“去年朝廷才清丈了一批官田,又追缴了一部分回来,其中就有马场,就算曾经被人侵占,现如今应该也收回来了。” “呃……”方四维皱着眉头,依然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那邬家丫头愿出八千两银子一年租下马场,你说……她是不是傻的?” “这……老夫还真说不好,”黄师爷同样想不明白。 两人对视一眼,很清晰的从彼此眼神里读出了‘人傻钱多’四个字。 “这邬姑娘莫不是大智若愚?难不成在她手里八千两能变成八万两?” 师爷思索半晌,道:“要真能八千两变八万两,那她就是难得的经济之才,所以无论八万还是八十万也是人家该得。” “那你认为租还是不租?” “租啊,为什么不租?不过,此事恐怕你我还不能完全做主。” “这事要先同那丫头谈好条件,最好能拟个契约出来才能说下一步,现在还是八字没一撇,自然无法说向上奏请的事。” “是这个理,不如这样,先让陈主簿去联络沟通,再听听她还有什么要求,然后再把租学田一事一并办了?” 方四维想想,觉得这般还是比较妥当,于是道:“就这么办吧,不过,学田额租还需参考过往的金额,不能一味听她说怎样就怎样。” “那……”师爷又想起一事,问:“大人之前所提重新核定她家纳税额之事……” “照章办事,该怎么核就怎么核。” ………… 抚莱阁, 邬管家已经详细向邬阑、邬晟扬两人回禀了今日衙门办事经过,之后又继续道:“属下还是有些想不通,还望大小姐指点一二。” 邬阑道:“哦?管家老伯还有什么想不通?不如说来听听。” “大小姐为何要出那么高的价钱租下一片几近废弃的马场?” “呵呵,是不是觉得我挺傻?花大价钱租一个不能耕种的地方?”邬阑笑说。 邬管家垂眸,恭敬道:“不敢,”他嘴上说不敢,但心里的确是这般想法。 “大妹,其实为兄也觉得这价钱实在太高,虽说地方挺大,但也不值八千两的租金吧?” “这地方不错,租下来以后我考虑综合开发,建孳生场是其中一项,除此我还想再建一个赛马场,包括配套的餐饮住宿娱乐服务等一条龙服务。建成之后,这马场每年会因此获得巨额收益,到时就不是八千八万了,八十万都有可能,所以,你们说我每年为此付出八千的租金值不值?” 邬晟扬一愣,还有这么搞得? “赛马场?就是赛马,是这意思吗?可这样就能赚到钱?”邬晟扬还是一脸懵逼。 邬管家闻言心中有些惊讶,这大小姐如此大手笔,侯爷那儿……交待得过? 邬阑听邬晟扬问出如此白痴的问题,很是意外:“你没赌过马?” 邬晟扬被问得一愣一愣:“为兄只知道走马骑射,没听过还能赌马,怎么赌法?” “方法多了,一下也解释不清楚。不过我很意外啊,你没赌过吗?连这个都没想到?但是前儿晓晞还告诉我说你在谢家赌垂丸输了彩头,那天表哥来也给我说过他赢了你的一把扇子呢,后来我还想是不是这就是你输掉的?” 邬晟扬一听脸一黑,不乐意了,赵梦麟这厮……欠揍!岂有这样揭老底的? “不提也罢!”他恨恨道。 邬阑耸耸肩,倒是觉得无所谓:“赛马也可以赌,而且所有人都能参与,开起来你就知道好不好玩了。所以呢,我的打算就是以赌马吸引人流量,再配套完善餐饮娱乐,形成一系列产业,这样综合效益才高。” “可大小姐,八千两也的确高了些,”邬管家说道,心想即便如你所说,那也不用这样随意就报个八千两。 “这么说吧,凡是沾赌,无一不是暴利,而我呢,即便我一人投资也不可能独享利益,总要分出去给相关部门、相关人士,这样这个马场才可能永久经营下去。天下马场是归谁的,这不用我特别强调吧?从中央到地方层层都得照顾到,所以你们觉得我给个八千两,就真是随意说的?” 邬晟扬听此一说,觉得好像也有道理,管家听了也暗暗吃惊,又细细琢磨一遍,这话说的在理!可不就是这样的! 他默然半晌,心里不禁升起一种无力之感。哎~,他微微一叹,转而又想到他们来此之后的所闻所见,大小姐做的每一件事,无不稳当稳妥,难怪会财源广进。只是她这样独立能干,反而衬得邬家可有可无,若哪天真提起认祖归宗,大小姐要不同意,估计没人能拿捏她,侯爷也不可能。 “这么说也对,想必这样大手笔的改造,应该花钱也不少,那你手上的银钱够吗?若是不够,为兄可以找父亲帮……” 邬阑笑着打断:“倒也不用,目前手上银钱的确不够,但我已想到了更好的法子解决。” “哦……” 一日之后,陈主簿登门拜访,道明来意……邬阑听后,心中不断冷哼,这个县令太鸡贼,亏的我对他印象还那么好! 她心中老大不舒坦,应酬也懒得应酬,随意上了杯茶,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反正就不说到正题上。 陈林颇为无语,因这姑娘前面的事迹,他根本就不想惹这位。其实他心里是真憋屈,但上官派遣的任务,无论如何也要有个交待。 “哎,也不敢要求姑娘有多理解,只是在下实在是……上命难违啊。” 邬阑瞅他老半天,才懒懒道:“知道啥叫合理避税吗?” 陈林头次听说税还能合理避掉,新鲜!又道:“愿闻其详。” “所谓合理避税,也叫税收筹划,意思就是任何一个人都有权安排自己的事业,如果依据律法所做的某些安排可以少缴税,那就不能强迫我多缴税收。好比我今天想吃红烧肉,去张屠户那里割了一斤肉,那么张屠户该缴什么税,怎么缴不是由他同你们税课司去算吗,怎么成了我一个买肉的反倒要帮他缴?” “呃……” “还有,那间架税是什么?本就是权宜之计,临时征收的,门摊才是祖宗之法,怎的到了县令大人的嘴里就成了我应该缴纳的税了呢?而且门摊都只税店面,不税房屋,这……如此说,哪天我还真得和县令大人好好说道说道。” “……”陈林心想,您别再来了! “再说门摊税,如今我两处铺面,无一不是申报清楚了的,从不曾漏缴过任何月份,若是县令大人怀疑,大可去查。还有,我店里也代卖酒水,同样按酒醋商税申报缴纳,不曾漏过一瓶。所以,县令大人觉得小女子我还需要缴纳什么?” 邬阑话落,前厅里已是一片寂静,一时间众人都看着她无言以对,邬晟扬更是呆呆看着这位妹妹,仿佛不认识了一般,心里不知是一种什么感觉。 当然邬阑自己心里很清楚她说的这番话,其实就是狡辩。当下商业税被称为杂课,其征收有各种不合理之处,像邬阑这种熟悉现代税收制度的,就极易钻空子。好比门摊税,相当于营业税,却是按照定额征收,定什么额?肯定不是营业额,同样还有向屠户征收的屠估税,也是定额,每间铺每月一两银,也就是说无论你宰杀多少牲口,都只收一两屠估税。 既然不是按营业额来核算税收,也没有相应的财会制度做保证,那你县令大人认为我抚莱阁、海底捞税缴少了……就算思路正确,可没有法律规定来支撑,所以,我凭什么要多缴?凭什么不能合理避税? 少时,邬阑又道:“还有马场和学田的事,我呢,也不劳烦县里各位领导,我先将契约拟定出来,然后再呈给各位领导过目,若是有何不妥,再行协商,反正这些事也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定下来的,这样彼此都不耽误,所以陈主簿你看,这样如何?” 陈林见她都如此这般说法,想了想也对,遂答应下来。反正不答应有如何?肯定是自己交不了差。 108 奏本糊宫墙 “门摊才是祖宗之法?嘿……”方四维气笑了:“她还给本官讲祖宗之法!” 黄师爷看着怒气冲冲的县尊大人,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这事似乎有点好笑,就好比针尖对麦芒,其实都是小心眼。 “老夫不太明白,她说这叫‘合理避税’……大人,何为‘合理避税’?”黄师爷问道。 “哼!她是不是觉得本官在无理取闹?”方四维眼睛一瞪。 陈林一见有些哭笑不得,于是连忙打圆场:“大人,说句实话,先不说税不税,就说铺行之役,邬姑娘作为富户,又兼里长之责,是承担了绝大部分铺户银,火夫力役本无女户的事,但她同样出钱雇人应役,还有冬生院,邬姑娘每月都会捐助钱粮物质,以助孤贫老弱。就凭这几点,属下都不得不赞她有情有义,遑论人确实是女户。再者,属下也认为她的话不无道理。” 方四维脸色稍霁:“那你说说她的话有何道理?” “大人,何为定额?乃根据店铺生业,将定额摊派给各铺户,分别等则派征,各有定额,不得分毫加多,此为定额。虽然铺户分了三六九等,但定额的弊端在于不患等级而患不均此其一,属下一直认为课额当从实、从价征收,而非派征亦或包税。再好比间架税,齐忠敏公《山居拙录》曾言间架之税颇为厉民……此种种不合理,不胜枚举!吾常常感概,杂课需当重,至少不能轻视之。” 方四维道:“本官捋捋,就比如她两间饮食铺面,核定税额当以每月产出为率,月有不同,课额亦不同,才是为合理,对吗?” “是这个意思,当然了,定额也有定额好处,就是收支稳定,亦可防止胥吏舞弊。若真分辨二者好坏……其实,因时制宜才是最佳。” “唔……本官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何知道她每月产出?光靠她嘴说?” “呃……这个属下还没仔细想过。” “就算从价征收,但你可知现如今是无法实现,就像那丫头说的,没有律法支撑。不过,这个本官会再关注一段时间,而后考虑是否上个题本。” 黄师爷又问:“那其它的,她又是怎么一说?” “她说,不劳烦诸位大人,会亲自草拟契约条款,而后请大人过目,若有不妥再行协商。” 方四维想了想,道:“这样吧,你将以往的契约文本都抄与她一份。” ………… “大人可看过前几日的《南商报》?”交待完工作,陈林又提及一事。 方四维略一想,道:“你说的是那篇时文?” 陈林点头称是, 一旁黄师爷连声啧啧:“太胆大妄为了!如此文章若是被言官看见嘛……那只有祝这位作者好运,不要被口水淹死。” 口水当然淹不死人,可是会被膈应死。 ………… 乾清宫上书房的案头,堆满了弹章奏本,都是留中不发,永明帝坐在案头后面,差点儿被堆堆奏本淹没,锦衣卫指挥使孙富海进来看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孙富海叩首、请安,稍事,才听见皇上的声音从堆堆奏本处传来:“平身吧……” 他谢过起身,端肃站立,等待半天才又听见皇上的声音:“查了些什么?” 孙富海有几息迟疑,不过很快答道:“臣查到那篇文章的作者是……” “卿家为何迟疑?” “不敢,只是觉得挺巧,这位作者正是臣一直在查找线索的邬家女,邬阑。” “呵……这倒有趣,”永明帝轻笑一声:“原来她就是米其林啊。” 稍顿,又道:“先说说你查的线索吧,又有什么新进展?” “是,臣就长话短说,确实有新进展,臣查到一个人,耶稣会士殷宏绪,字继宗。此人是法兰西人士,因与同一修会的白晋神甫认识,而白晋神甫曾得先帝器重,后来他与另三人一同膺选,来我大明传教,这三人当中就有老弗朗西斯。” “哦?这么说他应该与老弗朗西斯认识?”永明帝问道。 “不仅认识,彼此关系很好,一直有信件往来,直到后来老弗朗西斯离开大明,信件往来才渐渐少了。不过前几年还曾辗转收到过一封从佛罗伦萨寄来的信,据说这封信就是老弗朗西斯所写。” “按此推断,也就是老弗朗西斯离开我大明的前后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或者见过听过什么人,他都应该清楚?” “臣也是如此想法,”孙富海回道。 “那此人目前在哪?” “在景德镇,” “景德镇?他在那里做甚?”永明帝略带诧异。 “他自来到大明便被派往江西开教所,一直传教于抚州、饶州、九江一带。后来就常居景德镇,除了传教之外还著书,写过一篇《中国制瓷史》的文章。” “哼!保不准就是为了偷学我大明的制瓷技艺,再传回他所在的国家。” “呃……据说,前些时候他托人带了一批高岭土走。” 永明帝冷哼一声:“果不其然!可见这人长居景德镇的目的就是为了窃取技术。” “那……臣将他抓来京师问罪?” “抓什么抓?你继续查明此人,切记不要放过任何线索。另外,你传朕口谕,令有司对官窑……不,所有窑口严加管理,不止景德镇一处,对相关匠人加强管束,严防技艺泄漏,物料失窃,一经发现有泄密者,罪加三等!” “臣遵旨!”孙富海恭敬回道。 “好了,其他的你也无需说了,朕差不多能猜到,你先退下吧,”稍顿,永明帝又道:“你去把邬琮海叫来……” ………… 孙富海退下后,上书房又陷入一片安静,过了半晌,李东扬朝案头望去,见永明帝头靠在搭脑上,垂下眼眸,似在小憩。 他放轻呼吸,生怕打扰了永明帝,又看了眼案头上堆积如山的奏折,还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 “东扬,有事?”永明帝忽而问道。 李东扬微惊,连忙跪下:“臣该死,打扰皇爷歇息。” “无罪,起来吧,”须臾,又问:“为何叹气?” 李东扬看了看那一堆奏本,道:“臣无能,不能为皇爷分忧。” “呵……”永明帝闻言笑了,拍了拍手边的一堆奏本,又道:“原来你指这个?你觉得这些是忧,可朕觉得这些都是废纸,拿来糊宫墙倒是不错。” 李东扬无奈道:“皇爷,可都留中……” “不留中难道还要朕给他们批红?你瞧瞧这都什么事……张三家的奴仆穿金戴银,僭越;李四家的婆子丫鬟穿大红贮丝,僭越;还有王五家的儿子宠妾灭妻;要么就是张三李四王五热衷狎妓作乐,不修职业……他们是觉得朕太清闲,还是嫌朕不够勤勉?” 李东扬无语,心中叹息。 “这一个个成天嘴里喊着要死谏的人,朕没把这些废纸甩到他们脸上都是朕仁厚。” 李东扬有些哭笑不得:“皇爷,这话可说不得,指不定明儿就真来几个要死谏的,不好收拾啊。” “哼!他们打什么主意当朕不知道?就是想激怒朕,最好个个都被朕打板子,然后他们就能青史留名了,文谏死嘛!朕就背负一个昏君的骂名,来衬托他们的铮铮铁骨?想的美!” “那……要不全打回内阁?” “哼!内阁也是一群废物!如此柔靡迁就,要内阁何用?” 李东扬眉毛一掀,内心诧异,皇爷可是头次这么说内阁,这话不好接了。 内阁乃文官主脑,岂能都是废物?永明帝无非说的气话。纵观明朝三百年国祚,这皇帝、宦官、内阁、言官还真就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永明帝不满意内阁也是有根源,内阁首辅李琚是三朝老臣,他的入阁是先帝直接特简点用,并没经过廷推。这特简和廷推的待遇可是千差万别,文官入阁,只有廷推这种方式才被认为是‘合理合法’的途径。 特简入阁,其实并不受待见,为士论所薄,由大臣私荐或中官援引入阁,更为士论所不容。当初李琚也有过这么一段被排挤的经历,只是后来他确实凭着实力、能力,最终爬到了首辅这个位置。如今也没人敢瞧不起他,或是质疑他没有经过合法程序。 弘治乙卯以前,内阁皆特简,从不廷推,弘治八年以后才逐渐采用廷推,时至今日,总的来说还是廷推多于特简。毕竟廷推相对公正公平,首先会举行廷推大典,吏部、大九卿及科道都会参与,形式隆重严肃,所以士大夫向来看重廷推,认为只有经过此大典得到的职位才是合理合法。 如今这套内阁班子,五人当中有三人是两朝阁老,还有一位张瑛,永明帝即位之初,以礼部左侍郎入阁,他当初是由内阁推举任命。永明即位初,为保证皇权的平稳过渡,永明帝最后还是点用了内阁推举的张瑛。也只有刘一焜是三年前正儿八经经过廷推,后经永明帝点用入阁。 所以,五人班子里,五分之四都是前代阁老,知天命的年纪,想的都是如何‘高高兴兴上班,快快乐乐丁忧’,给自己最后的政治生涯留一个清白的好名声,所以,这样的内阁如何‘刚’的起来? 如今朝堂之上的局面,有一些似崇祯朝的特点:内阁羸弱,言官强势,也就是当今朝堂没有‘东林’和‘阉党’。今朝言官强势,多半原因也是因为内阁柔靡迁就皇权,这就形成了一个奇特而怪异的平衡。永明帝即位时已是二十多岁的成人,心智成熟,对于朝堂的掌控有足够的手段,他不仅手上掌控着庞大的厂卫,而且还极大的发挥了厂卫的能效。在他掌控下,并不存在权阉这种东西,李东扬说白了就是他利用的工具人。 其实内阁柔靡,也不全因为阁老们的老迈,皇帝大多数时候还是尊重内阁的决定,并非一味的独断。李琚曾经深得先帝器重和信任,对于此他感念在心,所以后来他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为大明添砖加瓦,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正是有他作为内阁首辅压阵,才有当初皇权的顺利交接。 只是为何内阁又走到了今天这般地步?被皇帝嫌弃,被言官的气势压制? 是执政理念的不同……前几代帝王都力图求稳,而永明帝却试图求变。李琚之所以受先帝器重,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治理理念同皇帝契合,君臣合拍其乐融融。但永明帝就不同了,君想的是变,而臣却固守成规,理念相左又怎能君臣和谐共处? 指望不上内阁,从内心讲永明帝确实是寄希望于科举新人,这种心思其实他身边最亲近之人是能够窥知一二,像李东扬,他是永明帝最信任的人,没有之一。孙富海影影绰绰也猜到一些,像他这么心思阴险的人,有时甚至在想,皇上为啥不让这些老家伙都‘得病’或者‘死亡’?这样不就可以选出新的内阁班子了吗? 武夫的心思比较粗浅,皇帝自然不会这么干,至少目前是没打算换掉内阁,他现在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削弱言官权利。 集权下的监察制度,就是人治原则下的法律监督,存在的意义在于权利制衡,权利结构只有在保持相对的制衡和均衡状态下才能维持稳定。当君弱臣强,或君强臣弱,就会出现权臣擅政或者宦官专权,究其实质不外乎就是权利结构缺乏必要的制衡。 崇祯朝十七年换五十个内阁首辅,他们无非是两种结局:听命于台省,被皇帝不信任,下台;取信皇帝,扩张阁权,又被台省的口水淹没,顶不住压力,下台。 阁臣顶着压力被言官追责,假若名声烂了,累及子孙,这就不是我撂挑子不干那么简单。但另一方面讲,崇祯朝的权利结构‘跷跷板’,其实也有学术败坏导致的士风败坏:‘天地之间,唯理与势为最尊,虽然,理又尊之尊者也,庙堂之上言理,则天子不得以势相夺。既夺焉,而理着常伸于天下万世,故势者,帝王之权,理者,圣人之权。帝王无圣人之理,则其权有时而屈,然而理也者,又势之所持以为存亡者也。’ 以上是委婉的说法,实际是道尊于势,圣人之权更尊于帝王之权。顾宪成复兴程朱理学,被天下视为继承道统,东林自以为握有圣人之权,那些标榜道学的君子们拿着恶臭的陈规墨矩动辄指责阁臣媚上、奸邪,让人鄙薄功名,轻视朝廷,凡是与东林做对的无不成了奸邪。 永明帝深深理解他的先祖崇祯皇帝的无奈与悲哀,尤其痛恨‘以匹夫薄帝王,侵天子之权’。对于败坏的士风,他动用了最严酷的手段,而且时至今日依然严防程朱理学的死而复生。 当然,消灭一个学术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个学术代替,也是这样,兴社才走进了他的视线。 109 内阁流行地域黑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 殿陛之间,禽兽食禄…… 每一次上朝,永明帝脑海里都会闪出这句话…… 这话有点狠了,不过,最近的庙堂之上,很像菜市场是真。还有文渊阁,就像北京人住的大杂院,成天鸡零狗碎,吵吵闹闹。 永明帝没等孙富海将邬琮海叫来就径直去了贵妃处,此时此刻他的身心皆是疲倦,需要被温柔的安抚。 红板舆从乾清宫出来,走隆德门,出隆德门正对的是广和右门,进了此门,右手第一间宫殿是翊坤宫,皇贵妃邬氏便住在此。 ………… 紫禁城的格局按《周礼》‘天子之门五,郭门谓之皋,皋内谓之库,库内谓之雉,雉内谓之应,应内谓之路’。中轴线上的重重门阙,依次为大明门、承天门、端门,此谓之外朝三门,郭门非大明门莫属。而‘天子之雉,阙门,两观’,午门,既天子之雉。帝王御皇极门听政,是以,皇极门乃应门。乾清门于三大殿之后,门前的广场将内外廷划开距离,而路门,‘谓内外之界于此分’,路门又称毕门,‘五门至此而毕也’。 再向北,是二宫与东西六宫,后宫的风格与前三殿迥然不同,前三殿雄浑而宽广,二宫,严谨而收敛。这些宫殿,千门万户又秩序井然,俨然是经过缜密而细致的规划。 这东西六宫四周被高大的宫墙围住,宫墙内,各有一条南北向的长街,与东西向的两条横街将这东西各六宫划分成十二方‘井’,人站在‘井’中,举目是墙,抬头是天…… 诺大一片内廷,只有前后两座大门和东西两座小门进出,除此之外,四周皆是高大的宫墙,把它围得水泄不通。而内廷里的人,就在这四周都是宫墙的世界里,晨昏颠倒,日夜交更。 希望也像年华,逝去的最快,其实没有人会关心,它曾经绚烂绽放过,同样没有人关心,它如今已然枯萎。 翊坤宫是个二进院落,殿前是一片小广场,邬贵妃此刻正立在月台旁,等待着皇帝的到来。她脸上的笑容温温柔柔,眼神里还嵌着一丝期盼,就像妻子等待着丈夫归家。 也许,此刻的她,一如这座宫殿曾经的主人们,怀着同样的希望等待。而她仔细聆听着,大门外不时传来的声音,她知道,皇帝就要到了,于是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 午门以东,文华殿以南,便是文渊阁。 建于永乐十八年的文渊阁曾多次起火,最终毁于甲申战火,如今的文渊阁是在原址上重建而成。阁虽重建,可被毁于大火的无数珍宝典籍,却再也无法重现。 文渊阁除了是藏书阁,还是平日内阁上值的场所。明时的内阁是按四殿、两阁来排序,中极殿为首,其次为建极殿、文华殿和武英殿,两阁为文渊阁及东阁。其中除文华殿不以授人,诸阁老职称皆以序迁转,始以吏部侍郎兼东阁,继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三以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四以少傅、吏部尚书兼建极殿,五以少师兼中极殿。 有内阁制度以来,能活着历遍五殿者,唯有嘉万时期的申时行,是不折不扣的‘集邮达人’。就算三朝元老的李琚,也比申时行少了一份建极殿的履历。 内阁乃议政机构,朝廷重地,当严肃严格严谨……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阁老们最近常常加班,来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忙得都顾不上嫌弃光禄寺提供的饭食龌龊。如此苦逼~,难免不会肝火旺盛。 皇帝尚且可以找贵妃寻求安慰,老头子们能找谁?无人!那张瑛是河南人,跟河北人的古德海最不对付,说来说去,原因还是出在刘一焜的题本上。 为啥刘一焜的题本却是张瑛跟古德海两人撕逼最厉害? 还不是因为如今的户部实在是个欠债大户,信用太低,没有哪个部门愿意再借钱给户部了。但是户部又掌管天下钱粮收支,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每年光靠田赋收入又不足以应付。 这是整个国家财政体系不健全造成的原因,公共财政收入来源确实太少!除了赋税,盐税大约每年有一百万两,内陆的水道通行税,也就是钞关,大约一年五十万两的收入,还不全属于户部收取,除此,商业税都是截流在地方。 漕粮又是田赋中的大头,每年定额800万石上下,其中400万石以实物方式通过漕河运输,另400万石改折金花银。然而从万历后期起,金花银便不再解运至户部的太仓,而是全部径解大内。 祖宗之法载称,‘金花银既国初所折粮者,具解南京,供武臣俸禄。而各边或有缓急,间亦取足其中’。然而正统元年,始自南京改解内库,岁以百万为倾,嗣后除折放武俸之外,皆为御用。又嘉靖二十二年题准,三宫子粒及各处京运钱粮,不拘金花折粮等项,应解内府者,一并催解贮库,悉备各边应用,不许别项挪借。夫曰缓急取足,是内府与外府分用也;曰悉备各边,不许挪借,是外府专用而内府不得旁分也…… 如今每年的金花银绝大部分还是解至内府,若有各边应用,皇帝则开内帑,所以金花银与户部无关。 如此捉襟见肘的财政,古德海都快挠秃了头,如今眼见有一机会能增加财政收入,他如何不积极。可那张瑛却以不合礼制为由,一再反对刘一焜的题本,这就好比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两人意见不合,古德海又是个爆裂性子,常议着议着就一把扯脱自己的乌纱帽摔在地上,害得众人常惊悚无比。到后来的上值期间,以至于这两人谁都不理谁,连说话都靠第三人当传声筒。 更甚者,古德海还引前人的诗来讽刺张瑛,什么‘秋风正贯先生耳’,因为河南人有一绰号‘偷驴贼’。此典故是源于洪武年间,宋濂经过洛阳时,当地学子为挽留他,不惜偷走他的驴,致其无法动身,于是宋濂怒作诗云:‘蹇驴掣断紫丝缰,却去城南趁草场;绕遍洛阳寻不见,西风一阵版肠香’。 张瑛纵然脾气再好,可是如此‘羞辱’河南人,‘版肠’急了也会咬人,于是他毫不留情的反击,同样引自前人的诗:‘响马能空冀北群’! 何意?因河北京畿多匪贼,故称之‘响马’。古德海一听当然又爆裂,乌纱帽狠狠一摔,张口就喷:‘张阁老真是左脸如马侍郎,右脸似卢翰林’,合起来正是驴字! 张瑛气得直哆嗦! 叶阁一见这成何体统!就想上去劝解,古德海正在爆裂中,见是叶贞贞,想他也是反对之人,一样不能放过,于是又念一诗:‘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立’,又以腊鸡讽之:‘腊鸡独善江南味!’ 头两句引自韩愈的斗鸡连句,高拱曾经这样戏说过严嵩,因严嵩是江西人,江西人独爱蜡鸡,而叶阁老同样也是江西人。 见古德海如此勇猛,李琚和刘一焜两人对视一眼,遂谁都不开腔再劝了。这两人一个梅州人,一个福建人,保不准会被古德海喷成‘南蛮子’,是以两人存在感极低,尽管这梅州和建阳都不算最南,可抵不住古德海是个大喷子啊! 内阁简直一地鸡毛!然而早朝也好不到哪去,比那菜市口还热闹!要说永明帝的忍功够好了,可也受不住,所以不得不另寻泄火之法。 说实在的,现如今整个京城都是鸡飞狗跳的,那些准备春闱的士子们,尝到了报社发文章的好处,居然还有稿费拿?于是乎都铆足了劲投稿,比赛看谁挣得稿费最多。而《北商报》的两大掌事成天脸都笑成一朵花,如何不笑,报纸销量蹭蹭往上涨啊。 还有就是长居在两条帘子胡同的子弟们,那是一支消费生力军,强劲拉动了京畿之地的内需经济,若是永明帝知道这群富二代官二代们如此努力为京师做贡献,做梦都会笑醒。而他们的老子们,也必定晚上睡不着觉,一群败家子,老子成天在朝堂上受窝囊气,你们到好!花天酒地,就当那花出去的不是银子一样! 而就在这纷繁芜杂的世界里,帘子胡同里,有那么一处安静之地,显得尤为特别,是个不大的小院,主人家正是小桃红。 这院子是典型的北方民居四合院,南北向的院子,只有一排北屋,其余三面都是墙,围城一片不大的场地。 此时的小桃红刚练完功,一身汗气正待回房洗漱。他有两个小厮,一个随身跟着,另一个平日里做些粗活。阿呆就是做粗活的,正端了一大桶才烧的热水进来,又倒进大浴桶,试了试水温,然后对小桃红道: “爷,来试试合适不?” 小桃红挥挥手:“行就这样,你出去候着吧,”稍顿,似乎又想一事,又问:“阿瓜去哪里了?” “耶?那小子刚才还在呢,怎的一转眼就没影儿了,爷是要找他吗?” “嗯,等他回来叫他来我房里一趟,我有事问他。” “好,小的这就去寻他。”说罢,阿呆便收拾了木桶退出房,顺带将门掩上。 小桃红退下汗湿的衣衫,露出精壮的身材,一迈腿便跨进浴桶,而后坐下将两只胳膊搭在桶沿,水渐渐漫过身体,温度刚刚好,仿佛一身疲乏随着温度瞬间消散。 平日里小桃红不唱戏时,卸下一身行头以正常面目示人,就是个俊朗非凡的小伙,没有一丝女气。这正是他独具魅力之处,想来这世间有这么一些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像他一般,换上戏服扮成女旦,天下就再没有比他更动人心魄的女人,若是回归本来面目,又是迷倒万千少女的帅哥。唯一能区看出区别的,就是有喉结。 这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别人只能羡慕嫉妒。而他之所以只习弋、徽等声腔,也是因为这等戏剧里多打戏,除了唱戏之外,平日里还能强壮筋骨。他虽身处南院,可又与其他小唱不同,没有脂粉气,反而多了一份阳刚。 以他如今的能力地位,鸨子也不敢过于强求于他,而帘子胡同的纨绔们,喜欢他的扮相更多于他人本身,正是如此这般,这世间才有了他……这么一个不知道父母是谁,家在何方的孤儿,的生路。 对于走过的路,他从不敢,亦或不愿再回头看一眼,因那太沉重。 沐浴完毕,都穿好了衣衫,他那随身小厮阿瓜才急急忙忙回到院里,阿瓜见公子都已收拾妥当,讪讪的笑了两声,心想,惨了,这回一定要挨公子骂了。 小桃红倒没心思责怪小厮,他心里有心事,只是问他道: “可有小董的消息了?” 阿瓜摸摸后脑勺,想了半天:“呃……还没打听到呢。” 小桃红听后便不再问了,继续打理还湿着的头发。 ………… 翊坤宫, 永明帝终于舒坦了,一边沐浴着贵妃温柔似水的柔情,享受她殷勤的照顾,还有殷切的唠叨,一边又难得扮演一回慈父的角色,而非君臣父子,对他的三儿朱简炣好一番谆谆教诲。 想必朱简炣心里并不觉得这一切就真这么其乐融融,他心里有些不耐,想早些出宫去找常礼。那小子都回来几天了,昨儿才知道,正好去找他算账,最好再打一架,去去火气。 他都在宫里憋坏了。 少时,一个小太监进来禀道:“启禀皇爷,贵妃娘娘,三皇子,郑大珰差小的来禀,说邬侯爷已在上书房候着了。” 永明帝一听只嗯了一声,邬贵妃接着道:“行了,你且退下吧。” 三皇子心里一喜,暗道舅舅来了啊,那…… “知道为何找侯爷来吗?”永明帝问贵妃。 邬贵妃想了想,道:“可是为了妾身那个可怜的大侄女儿?” 永明帝轻笑一声:“爱妃怎知她可怜?” 邬贵妃微讶:“难道不是?那皇上又怎知的?” 永明帝又笑道:“朕可不知道,她到底可怜不可怜?” 110 万事莫极端 “侯爷,知道朕叫你来是为什么吗?” “陛下的心思臣猜不着。” “呵~,贵妃都猜的着,反而你这个当事人却不知道?” “陛下说的如此明显,想必是……臣那不孝女?” 永明帝随手拿起一份报纸递给身边人,道:“去拿给侯爷看看。” 李东扬依言接过报纸,并交给了邬琮海。 邬琮海接过一看,是一份北《商报》,如今这类京报很多,可他平时除了通政司的朝报之外,并不怎么留意其他报刊,于是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看印刷排版倒是与朝报有些不同,没想到陛下还会关注这类京报?他随意翻了几页,心中的疑惑更甚,但脸上却依然是万年不变的神情。 “看看头版那篇文章,”永明帝提醒道。 邬琮海眼光又从头扫过,这才注意头版醒目位置的那篇长篇大论《再论禁奢》。这个题目有些眼熟,邬琮海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只是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他想起去年陛下为灵岩辩论出的题目之一便是《论禁奢》,想了想于是问道: “如此胆大妄为的文章,为何人所写?” 永明帝呵呵笑了两声,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朕以为侯爷会直接扣个‘大逆不道’呢。” “哦?”邬琮海眉毛一扬,敏感的觉出这话里有话。 “大逆不道的文章比之更胆大妄为,臣以为这文中所写,什么当家作主、什么公民投票、什么公有化……如此荒唐可笑之事,也只会存在于文中所描写的野蛮国家,我大明可是礼仪之邦。” 邬琮海这样说也不是为这篇文章说好话,纵观明代的报刊发行,其政治透明度之高,影响力之大时所罕见。就拿邸报来讲,首先其发行机构是通政司,编辑是六科廊房,通政司就是掌理天下奏折,六科又负责将皇帝批示过的章奏分类抄出,交给提塘报房,再由各省的提塘官把相应本省的批示抄出。 如此宽松的发行审核制度,朝廷可公开的章奏就成了邸报的素材,所以内容关联广泛,几乎涵盖政治、经济、教育、社会、外事、官员,乃至军事。王夫之曾提道:寻常铨除、绛调、论劾、荐举、典礼、刑狱、钱粮、工役之类皆是题奏得旨,科抄下部。 用邸报引发‘舆论战’也并非新鲜事,最显而易见的例子莫过于万历末的‘李三才入阁之争’,而从邸报阅读者统计来看,同样可以说明。好比正德年间,有亲王三十位,郡王二百一十五位,将军、中尉二千七百之多,文官二万四,武官十万有余,卫所七百七十二,旗军八十九万六千,廪膳生员三万五千八百,吏五万五千。假定官吏为十万人,其中有四成是邸报忠实读者,那么邸报在官吏阶层中的发行量就有四万份。而到崇祯末,知识分子阶层人数达五十万之多,如果他们中间有三成有阅读邸报的习惯,那么邸报在这个阶层中的发行量就是十五万份左右。至于武官,姑且算为一万人,有阅读邸报的习惯,归纳得出全国邸报的发行和传抄量就在二十万份左右。 虽然只是一个大概估,但也能一定程度上说明,明代的新闻传播是何等繁荣,也并非后来人所想象的那么落后。而且这还只是官方的政治报刊,诸如南北《商报》这类民间报纸在明代也并不少,它的受众则更为广泛,由此也见,《商报》其发行天花板的十万日发行量,绝非不可突破。 还因为其言官制度的完善,在邸报上甚至能有指责皇帝的章奏刊出,好比万历年的大理寺左评事雒于仁曾写过奏疏,直指万历帝的‘酒色财气’四大病症:‘皇上之恙,病在酒色财气也。夫纵酒则溃胃,好色则耗精,贪财则乱神,尚气则损肝……甚则沉醉之后,持刀弄枪……溺爱郑氏,储位应建而未建,甚或拷索宦官,得银则喜,无银则怒而加杖。皇上无宜自解,何以信天下,而服沂之心耶!’ 这才是‘大逆不道’的文章,它能流传下来,也足以说明其舆论环境的宽松,所以,永明帝内心还真不觉得邬阑这篇就是大逆不道。另外,皇帝之所以特别关注《商报》还因其内容之丰富、阅读性之强,让人眼前一亮,原来报纸不仅可以刊发朝廷章奏,控制舆论,还能提供更多可能。 就像海底捞开业前搞得声势浩大的广而告之、推广活动,甚至更早一点的邬阑‘登闻鼓伸冤’的‘现场报道’,包括前阵子海底捞在头版刊登的大幅招聘广告,还有北《商报》最近登出的各类牙行的简明广告,各大市集上米面肉蛋蔬菜的物价走势等等,这些无一不让皇帝感到神奇。 以至于现在,永明帝就算没去过、没吃过海底捞,也知道了这家卖辣味火锅的食店生意兴隆,日日大排长队。要不怎么会‘因业务发展需要,现急聘各类人员……’而且条件、要求、待遇,写的明明白白。总之永明帝就觉得特别有趣,尤其那‘待遇面议’……难道被雇之人还能自己讲条件说,希望每月能得多少月钱? 邬琮海敏感的觉察到了陛下对这份报纸的特别关注,而且还知道了这篇文章的作者……这个从未谋面的女儿,让他心理五味杂陈。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对她是爱屋及乌?还是嫌恶厌弃? 虽然心思潮涌,但面上依然维持着平常样子,他清楚有些心思是属于他自己的,并不想与别人分享。 邬琮海离开了上书房,很快出了宫到了午门,邬家的马车还在等候,他上了车,车夫扬鞭一甩,马车缓缓启动,沿着千步廊向南走,出了承天门再拐向西,上长安街便一路向西,直到小时雍坊。 小时雍坊在皇墙西南角,从长安街再拐进石厂街、灰厂街,行至不远便是阁老胡同,侯府就在阁老胡同里,首辅李琚的宅邸同样也在这条胡同里。 邬琮海进得侯府,并没有去到后宅,也没去老夫人那里请安,便直接去了前府的书斋。自从宫里出来,他一路都未说话,到了自家也只是问了管家一句:“今日可有收到信件?” “有的~老爷,才收到大少爷和邬管家的信呢。” 邬琮海又吩咐道:“拿到书房来,顺便告诉下人,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好的老爷,”管家应诺。 邬琮海现在觉得脑子有些混乱,需要冷静一下,再把今日发生的事捋一个思路出来。他需要这样时常保持清醒,为了邬家,为了贵妃,为了三皇子,更为了自己。做皇帝手里的刀,替他披荆斩棘。 邬家算是新贵,得来的爵位全赖皇帝的格外开恩,而并非靠的军功,底蕴不厚,不能同谢家那样的世家大族相比。若是以后子孙没有出息,三代之后必定降等,邬家要保永世荣华,只能另辟蹊径。 四周安静的书房,此刻他终于能沉静下芜杂的思绪,今日所经历的事,又一幕幕展现在脑海里。他有两个没想到,一个没想到是陛下居然经常看那份报纸,二一个没想到,皇上也在查那丫头。 邬琮海两手相握抵住下巴,垂下眼眸,口中喃喃道:“皇上提及那篇文章意指什么?万事莫极端又意指什么?” 只可惜任他心思百转千回,都没在点上,末了只得轻叹一声,心想算了吧,且行且看。 抛开思绪,又捡起桌上是信件,一封封拆开来细读,两封信都很长,内容不外乎所见所闻,只是各自的角度不同。那信中偶尔出现的地名、风物,不禁让他的记忆又回到了曾经那时…… “将来等我学会了骑马,一定要花重金买上一匹汗血宝马,定要在这恋日山上跑上四大圈!” “噗哧……好吧,到时我一定监督着!对了~萧萧,你为何老是称这山叫恋日山?它明明就叫练山啊。” “你瞧……那夕阳多美,久久不愿离去,可见是山在恋着它,不愿它走呢……” ………… “傻瓜,哪有山恋着夕阳的!”邬琮海嘴角噙着笑,眼神出奇的温柔。虽然看着信,但脑海里却清晰的浮出一个俏丽的身影,纤毫毕现。那么多年过去,记忆还如当初那般没有丝毫褪色,仿佛那身影早刻在了心中。 须臾,他长出一口气,这才又回到了现实,继续看着信。 看完之后哑然失笑:“这丫头到底像谁?居然还要开赛马场?当年你娘都只是说说大话,你倒是个大胆的!” 转念又想,这丫头能搞那么多事出来,想来是个有主意的,要是……算了,她想怎样就怎样吧,大不了帮她多打点一些。 这般拿定主意,遂提笔又给管家写了回信。 信写好之后,又换管家进来,吩咐道:“今日将这信发出去,走加急。记住,要亲自交到邬进手里。” “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管家连忙应道。 处理完这些琐事,邬琮海并没有离开书房,而是又座回书案前,拉开一个隐蔽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陈旧的笔札,翻开其中一页,开始细细研读起来。 ………… 春日里的邬家大宅,内外皆是素雅的,唯有邬琮海书房外的那株樱桃树,却是色彩明丽,在春日无尽的鲜绿衬托中,那一簇簇粉红浅嫩的樱桃果,尤显楚楚动人。 而在宣北坊的长椿寺,同样是一片春意,山门前的八棵老槐支起一片阴翳,春光透过阴翳,一点点洒在地上,还有寺墙外的迎春花、丁香花同样开的正秾。 此时的长椿寺人潮如织,大都聚向一处,长椿寺旁的妙光阁。这里搭有戏台,今日正是邹氏的梨园班在此演出。邹氏来自无锡,班主据说是无锡邹氏一脉的后人。想当年在无锡邹家的愚公谷墅园里,邹家家主邹迪光常与汤显祖、张岱这样的戏曲名家相聚于此,观剧论古今,而邹氏家班在当时也颇具名气。 如今邹氏的梨园班在京城同样很有名气,尤其昆腔乃邹氏班的一大特色。只是在今日戏台上,唱的却不是昆腔,而是小桃红最拿手的徽腔戏。这小桃红与邹班主关系不错,今次也算是友情演出,消息早几天就放了出去。这位也不愧是戏曲界的流量明星,号召力没的说,连李道汝、杨鼎臣这样的儒生都被吸引了来。 本来京城的平民娱乐大都聚在城南一带,而城南又属宣南和琉璃厂最热闹,从珠市口西大街到骡马市大街,两旁酒楼、会馆、报馆林立,戏班子也多,诸如柏树胡同、打劫巷,就驻扎了不少小名气的戏班,邬阑在京城的报馆也在离打劫巷不远的贾哥胡同里。而像广和楼这样的大戏楼则属于私人戏楼,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能去的地方。 要说弋阳和徽腔戏在百姓当中颇受欢迎,也是因为接地气,体现在唱的方式与昆腔不同。徽腔是结合了海盐腔、昆山腔、弋阳腔的特点,在曲词中加了大量的‘滚唱’,滚唱也是在余姚腔、弋阳诸腔中都具有的演唱方式。 好比同一出戏,同一支曲,用这种‘新体曲文’一唱,同样的精彩,那感觉就不一样,最起码是普通人听得懂曲词,能够理解剧情。何意?明代的传奇戏曲具有浓厚的文人气息,创作者喜欢驰骋才情,构思佳句,包括宾白也是骈四俪六句式,这固然体现了典雅,昆曲就是如此。只是这般,曲词也会显得艰深,以至于要听懂昆曲,‘必广记类书之山人,精熟策段之举士,然后方可观优戏’,这对于文人倒是容易,可对普通人却不太友好。 而‘滚唱’则是一种流水板急歌的形式,是节奏鲜明又带朗诵性质的歌腔,它能很流畅的过渡,使演唱过程中其音乐性能保持一致,而且带有解释曲文的作用,这就相当通俗化和舞台化。 同样,在演出中增加宾白不仅能使观众听得懂,还增强了表演性,使原本比较呆板的冷场,瞬间活跃起来,好比《西厢》里第三本第三折后的「跳墙」一出,小桃红演绎的那是活灵活现、有声有色…… 111 皇明祖训有云:凡我子孙,勿作聪明,乱我成法 小桃红唱作俱佳,将这第三折演绎得淋漓尽致,台下观众看的那是如痴如醉,连李道汝等一众儒生都连连高呼:“妙啊~妙哉!” 今日他所唱的是崔、李改本,原白曰: (贴)张先生,我去你便来。 (生)花园土地,保扶我跳过这墙去,大大的许个愿心。也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生跳抱旦介) 此改本已有很大的进步,比起原著强了很多,原著中只有寥寥几字:末做跳墙搂旦科。在原本中这只是一个节奏很快的过渡,反观小桃红演绎的这段,却是将这寥寥几字扩展为一大段对白,而且还将‘跳墙’处理得极富有戏剧性,将机灵狡黠的红娘和呆鸟一般的张生,这两个人物关系置于喜剧矛盾当中,如此生动的演绎如何不叫人如痴如醉? (生进,红推介)红:“且慢,我回去看夫人来没有,我和你做个暗号,若是夫人来,我便高喊一声,你就走了。” (背云)谁家哪有这等现成的!今晚他两个到来瞒我,我偏要打散他,则说夫人来了。 (假叫介)叫:“红娘有呀。” (生走,红闭门介)生:“好个红娘,若是夫人撞见,怎了!” (生敲门介)红:“是谁?” 生:“是我。” 红:“是鸭?” 生:“是张。” 红:“是李?” 生:“是张珙。” 红:“张先生,你来了?” 生:“这个臭丫头,镇日与你谈话,如今又说你来了!夫人回去没有?” 红:“夫人回去了。” 生:“夫人回去了,开门。” 红:“你怎么这等高喊?” 生:“老妇人回去,我还拍哪一个?开门,待我进来者。” 红:“你进来作甚么?” 生:“见小姐……” 红:“谁叫你来?” 生:“小姐有书叫我来。” 红:“书上怎么写?” 生:“待月西厢下,吟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红:“玉人是哪一个?” 生:“玉人就是我。” 台上两人念白至此,台下观众早已笑得东倒西歪,那杨鼎臣还不无惊奇道:“这么一改,果然有趣!” 同来有本地一儒生道:“你是不知这位小桃红,不仅唱做俱佳,扮相还美,只要他演这红娘,无人能出其右!” “也是,剧本改的妙,也得要这人演得活,”杨鼎臣点头赞道。 说话功夫,台上还在继续着, 红:“叫你跳墙过来。”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生:“墙高怎么跳的过来?你开门吧。红娘,没柰何,我就唱你个喏。” 红:“我就还你一个礼。” 生:“我就拜你一拜。” 红:“我就还你一拜。” 生:“我不曾看见。” 红:“我也不曾看见。” 生:“嗤,我错了一拜了。红娘,这墙高,你看哪些矮处,我就调过来吧。” 红:“这里。” 生:“这里?” 红:“这里!” 生:“臭丫头,把我弄得昏昏花花。红娘,我穿了靴怎么跳过来!” 红:“脱下靴,口咬住,一跳就过来。” (生咬靴介) 红:“张先生,” 生:“有,(吊靴介)这丫头,你叫,我应你,靴又掉了。” “哈哈~哈哈哈哈,这张生真是个呆子!”杨鼎臣抚掌大笑。 李道汝也不禁赞道:“这处改得极妙!真是把那南北《西厢》都比了下去。” “我看不仅比了下去,还比之远为逊色呢!”杨鼎臣笑赞道。 红:“你把靴先丢过墙,然后跳过来。” (生丢靴介)生:“红娘姐,你接我。这是什么所在?” 红:“这是池塘,那边是坑厕,仔细些。” 生:“那是什么菩萨?” 红:“是土地公公。” 生:“灵感吗?” 红:“极灵。” 生:“即灵感,你替我许下个愿。” 红:“土地菩萨,保佑张生跳墙,许下三生愿。” (生跳过介) ****************** “硕仕兄,知道我为何说南北《西厢》都比之逊色吗?” 李道汝闻言笑道:“鼎臣的高见愚兄自当洗耳恭听。” 杨鼎臣笑曰:“哪是什么高见,只是有感而发罢了,这南北《西厢》实为南北二调,北之沉雄,南之柔婉。北人工篇章,南人工字句,工篇章,故以骨胜;工字句,故以色泽胜。可我看来,无论工篇章还是工字句,都不如这般具有表演性来的好。” 李道汝点头赞同:“鼎臣所言极是,咱不说《西厢》,就拿《琵琶记》做比较,长亭送别那一段。这本是很抒情的一段文戏,照原本呢,曲曲相连,歌唱不歇,我每每看到此处,总觉得气氛很沉闷。反观《摘锦奇音》的改本,曲还是那几支,曲辞也无甚改动,却加了几处动作:好比元本中「尾犯」‘懊恨别离轻,悲岂断弦……’改本却成了‘五娘未行三五步,连叹三两声……悲岂断弦’,这样就生动很多,反而将沉闷呆板的气氛给变得活泼起来。” “哈哈~,倒没看出来,原来硕仕兄也是戏迷啊~”杨鼎臣一听,不禁嗤嗤笑了起来。 “嘿嘿,自然是迷喽……不过我也常想,以前文人都瞧不起这等‘俗腔’,只觉得雅部好,可我倒觉得就是这所谓的‘俗腔’才真真受人喜爱。好比北曲,世人都认为北词几废,殊不知吴中也有擅长北曲者,更遑论如今南曲创作都兴北曲套南曲,或者用南曲创作杂剧,都成一时风尚。” “所以南曲才大行其道,就是因为创新,只是,即便如此还是抵不住北曲的衰落啊,这就叫跟不上形势。” “是这个理,所以就算当今南曲大行其道,可保不准哪天也同北曲一样。若是它一直故步自封,不思进取,说不定哪天就被这徽戏给取代喽。” ****************** 台上的演出一直继续着…… 王实甫的《西厢》与其它元杂剧不同,它是五本二十一折,一般杂剧都是一本四折加一楔子。改本同样是五本,小桃红演的这出‘跳墙’是第三本第三折。 结束了这场,小桃红退回后台的扮戏房歇息,小厮阿呆连忙递上拧干的热毛巾,小桃红接过来,叠成方块敷在前颈声带软骨处,因为带了妆只得这样将就,而后阿呆又端上茶水,好让他敷了之后再润润嗓子。如此,待到下场演出时,嗓子就不会觉得不舒服。 邹家班主进得扮戏房,满面春风的模样,看来对今日的演出相当满意。 “小桃红不愧是是小桃红呐,首先这嗓子就没得说,水亮响膛宽净脆,绝了!” 小桃红听了只是笑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邹班主知他在养嗓子,遂不以为意,又问:“对了~兄弟,哥哥问你,广和楼那场可是准备好喽?” 小桃红双眸微眯,好一会才说道:“哥哥觉得小弟我可会怯场?” “嘿~,你当然不会怯场,老哥哥我对你有信心,先不说这扮相,这身段儿,就单说你这满宫满调,只要那么一亮嗓,保管震慑全场!” 小桃红微微一笑:“瞧您说的,那也不是光我一人唱,都得合槽不是?” “话是这样说,但这戏要是没你这样的俏头,那真的逊色不少呢。总之哥哥觉得吧,这或许是你的机会也说不定,要是入了哪个贵人的眼,往后呐,你就算脱离苦海喽。” 小桃红闻言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并没显得有多期待,反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 再说广和楼,最早还不叫这名,叫查家戏楼,当初是因有两出传奇戏在这里上演,洪升的《长生殿》和孔尚仁的《桃花扇》,浦一上演便轰动京城,这才有名气,后来到了福王爷手里又改扩建,遂才有了今天的规模。反正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往这处去,何况福王养的家班还极富盛名,一点都不输邹氏梨园的昆曲弟子,而且难得有机会才能欣赏到。 这福王也是个妙人,虽是个王爷,但挺有经商头脑,早早的印了戏单子,戏单子就是戏票,上面除了印有时间地点、演出班子及演出剧目外,还将广和楼外观也印了上去:上、下场门,演出场面,甚至舞台的栏杆都刻画入微,制作还挺精良。 这戏票是半卖半送,宫里福王是早早就送了,除了皇上、太后、皇后那里,其他各宫的主子,以及内阁、六部九卿等众多大臣,他也选了重要的送。虽说是送,可除了皇上、太后谁敢白拿王爷的?最后都是连本带利全还给了他。 剩下就是售出去的,基本都被各省驻京的商业会馆所垄断,那票价就值钱了,所以福王爷这次光门票收入都赚了好几万两银子。 对商人来说,钱是小事,关键是有了台面,以往哪有机会进广和楼啊。倒不是说这楼修的有多豪华,而是门槛高,没有一定级别的都别想进,商人就是再富豪,没有路子也进不了。 更别说像小桃红这样身份的,同样是唱戏的,一边是贱籍,一边是家班,待遇千差万别,根本没得比。要不是这次的歪打正着,哪怕你小桃红就是红透了全京城,那也进不来广和楼唱戏,充其量在西河沿一带的银号会馆唱就已是最高待遇了。 一个广和楼,一个吉祥茶园,都是上流社会去的地方,其背后主子也是位高权重之人,等级是如此泾渭分明,那‘下等人’来这里又算什么? 其实答案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天潢贵胄都不在意,别人还能嫌弃不成?王爷当然不在意,钱都拿到手了,管他僭越还是冒犯,都不重要。 就好比礼部,从来都讲礼制,礼制是什么?就是庶民乘两匹马的车是为僭越,当然在王爷看来,这就属于脱了裤子放屁一类。 古德海最近是有点肝火旺盛,反观始作俑者刘一焜,却一直稳得起,哪怕言官们因为那篇文章群起而攻之,他都显得气定神闲,反而对于近期朝堂上的种种争吵,他倒同情起了礼部尚书张瑛。 其实皇上的态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对于这件事,在皇上和言官之间,偏偏夹了一个尴尴尬尬的礼部。 人是有秩序的,等级体制就是对秩序的一种检验,皇权统治下的社会,礼法与政治休戚相关,而秩序就是靠一套礼法来控制:‘国之纪纲,礼法立则人志定,上下安’。 ‘帝王之治天下,必定礼制,以辩贵贱,明等威’,礼部的作用正是体现在此。所谓礼治就是让人对传统规则服膺,而传统规则来自几千年的教化,人与人之间,小到一个家族,大到一个阶层,都维持着差序格局,人伦以纲纪维持,僭越就是打破差序格局,是犯规,为‘上等人’所不能容忍。 但随着商品经济的日趋发达,‘犯规’却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多,社会风俗改变也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每一个人。俗尚奢靡,逐末之风,改变的不光是整个社会等级,同样也有价值观。 在如此‘世风日下’的当今社会,礼部固然要维持礼仪制度,维护‘儒家正统’,所以张瑛,恐怕是常常都有力不从心之感。他何尝不知驿路改革对王朝来说是好事一件,只是其中的‘越制’之事,礼部不先提出来,难道还要科道官来越俎代庖?那礼部本来就废,如此不是更废? 一直以来,也就是弘德时期开始,内阁和宦权的相互影响,部权的相对下降,导致礼部的话语权越来越弱。过去宗室事务占据了礼部的大量精力,如今倒是宗室事务大减,但社会中越来越多的违制行为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同样,礼部在近年违例滥收事件也屡见不鲜,不仅坏了政体,也失了威信,这样的礼部还能怎么再教化人民? 刘一焜一直认为张瑛是个特别固守传统的人,所以他才会成为礼部尚书,从他一直尊崇儒学维护程朱理学的正统就可见一斑。纵然当下的学术界和皇权,都在尝试弱化程朱理学在政治话语权中的地位,这固然是因为曾今的东林党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但就是这样,张瑛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对于此连永明帝都不得不服他。 只是他的坚持再怎么也扭转不了其大势已去,就好比将王阳明、陈献章、胡居仁从祀孔庙,也恰恰证明固守传统的礼部对于阳明心学,也不得不承认其地位。 当然,刘一焜同情归同情,他自然也不会就这么单纯,这事从始至终真正能影响到它的,只有各方的利益纠葛。 112 江淮春旱 王爷和他的内侍陈宝一起算了一笔账,连着三天的演出,每天光戏票收入就将近一万两银子,刨干算尽,最后能落入腰包的纯利就有大几千两每天,所以王爷觉得,这买卖真的相当划算。 要说王爷的这戏楼怎么会有这么高进账,其实看规模也大致估的出来,何况戏票还不便宜。因为一场争论引起的戏种之争,也算是近期京城的一大文化盛事,各类京报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连篇累牍大肆报道,自然就增加了这场盛事的知名度,也无形间推高了广和楼的票价。当然在这其中,《北商报》可谓居功至伟,功不可没。 广和楼的规模到底有多大?首先,它的戏台就有三层,放眼京城,谁家戏台敢修三层,当然是皇家喽,这可是别家都比不了的。 戏台是坐南朝北,南边还连着两栋二层楼,一水儿的卷棚歇山顶,中间夹楼为仙楼,有仙桥通向北边戏楼第二层,最南边那栋二层为茶楼。其实从南边茶楼进入,楼内还有一座戏台,这室内戏台规模就比北边三层小得多,平日里除了可以登台唱戏,还可以说书唱瞽词。 修三层戏台,其实全为唱戏服务,三层全是天井相连,上下相通,第三层实为各类机关设置,如有剧目需要演员从天而降,那么就在第三层把人往下降。而第一层戏台面积最大,有七开间阔,地下还有地井,可以聚拢声音,此外还能实现诸如喷水这样的舞台效果。 戏台三面环廊庑,正对戏台是二层阁楼,作为包间,中间露天场地为池座,池座两旁是散座,散座是侧向戏台,而且只能看到台上演员的侧面,要是再有遮挡,则完全看不到台上的表演,就真真是听戏了。 东西两侧廊庑同样也是包间,只是更偏,还抵不上散座的位置佳,但即便像散座这样的位置,也都是一票难求。若算满座,整个戏楼可容纳近千人,这还不包括室内戏台。 这场大戏也算是近年来京城的一大文化盛事,也是不分阶级、贫富、贵贱,都喜爱的文艺活动。再加上自春节后,京城整个官场上就没消停过,朝堂上每日争吵不断,为各种琐碎攻讦、谩骂,再紧的弦都要绷断了。 而这场盛事恰如春风吹来,吹走的不仅是京官身上的霉气,也正好可以缓和官场上郁结已久的僵持。连续几个重要提议都毫无进展,不是内阁否决就是六科阻拦,理由都冠冕堂皇的很。永明帝心里早就起了狠意,很想收拾几个人,太后好歹劝了一回,皇帝这才稍微歇了些心思,否则官场上指不定就要地震了,这都还没到京察的时候呢。 广和楼这场戏,各路官员就跟打拥堂一般趋之若鹜,这其中最热闹的还不是他们,而是他们的儿子,新旧帘子胡同的‘常住居民’,古珏就是带头大哥。 才从南京回来不久的他,转身又投入到这场盛事当中,从炒作金圣叹评《西厢》开始,他就深度参与,广和楼的票房佳绩里,他起码是贡献了一成两成,可惜王爷又不会分他票房,你说他图个啥? 他古珏也不缺那个钱,就图好玩。 京城古家也是顺天府的世家大族,还是京城地面上的地头蛇,三教九流无一不打交道,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京官大都非本地人,官再大总有下台的一天,所以基本不会主动去得罪谁,尤其是本地官。就不像做御医的季家,虽然季二郎没有得罪古珏,但他也脱不了干系,当然最后的结局就是季震霆被迫辞职,这算是给季家留了脸面,否则季二郎恐怕就不是全须全尾的回老家。 说来说去,邬阑才是那个倒霉蛋儿。 话又说回来, 小桃红对帘子胡同的‘恩客’多多少少保持了距离,古珏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这次是他一手把小桃红捧了起来……也可能是因为秦小董的缘故,小桃红跟小董关系密切,而古珏中意秦小董,所以才会‘爱屋及乌’。 古珏不像是长情之人,秦小董都离开了大半年,恐怕早就忘了,只是他有一点好,就是讲规矩。小桃红是个懂规矩的,顺他的眼,唱戏也不错,所以捧了也就捧了。 而当在京城的古珏,此时此刻脑海里不禁想起一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邬阑。想起她,倒不是因为男女之情,就是古珏突然觉得,要是这丫头此时也在京城,会不会更加有意思? 那么邬阑又在作甚么?她在愁怎么运粮,根本就顾不到远在京城发生的事。 开春以后,北方漕河解冻,基本可以全线通航了,那么漕粮就要开始运输。邬阑作为应天府下辖县的某一地方的里长,或者叫厢长,也需要安排人力将上一季所缴的税粮运往临清。因为朝廷规定南京附近和长江以北府县的税粮是需要运到临清交卸,虽然也有漕军,但那需要更多额外花费,用于补助运输的花费和损失。 朝廷还规定,那些自愿运输的纳税人,也可以自行组织运输,所以邬阑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自行组织运输。做这个决定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完全是因为仪征那里出了些问题。 从长江上游来的船只要想入漕河,有三个入口,最西的是仪征,中间一个是瓜州,靠近东边的是白塔河。邬阑所在的西陈临近仪征,走横梁就能到达,自然选择仪征作为漕运的起点。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情况似乎有所变化,首先六合域内多了许多运载粮食的载重大车,这些车在六合很少做停留,大都只是路过,而后去江浦。这当然引得众人奇怪,询问之下都说是仪征那里出了状况,但具体说什么状况,大多说的是似而非。 邬阑派人去县衙里询问,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说是坝上出了问题。 邬阑心里不住嘀咕,眼见就要起运税粮,怎么这节骨眼就出了问题?她思索半天,觉得还是让张伯亲自跑一趟仪征当地,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张伯头天去,第二天就返回来,而且还是马不停蹄赶车回来的。 “你打听到什么情况?”邬阑着急知道原因。 张伯灌了一大壶茶水之后,擦了擦嘴,回道:“好像真的是坝上出了问题,说是有一艘大船翻坝的时候,刚吊到半空还没过坝,不知怎么就撞到坝上,不仅船身粉碎,还把绞盘给损坏了,结果就是所有的船都过不了了,全堵在闸口处,前面的船退不出去,后面的来船又不知状况,都往闸口涌……反正是全堵死了。” 席婶一听皱起了眉,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船堵在那,往年这时候应该都开闸了吧?哪会有那么多船。” “嗨,当时我也觉得奇怪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今年开春就旱,河道较往年都浅,一直不敢开闸就怕河水下泄,所以漕船又不得不翻坝,这不一翻坝就出问题了。” 邬阑听得有些糊涂,遂问:“为啥不敢开闸?为啥船要翻坝?” 席婶解释道:“姑娘你可能不知道,漕河的水是比长江高的,船要是想从长江进入漕河就要爬坡,好比仪征那儿就得先把船上的货都卸掉,然后用绞盘提起船翻过坝以后,放到漕河里,再重新装上货走。当然这是以前,自从在仪征南边又修了条闸河,就是他们当地叫的外河,漕船就不用翻坝了,连过三闸就能进漕河。只是这样还是有问题,因为漕河最怕淤浅,频繁开闸就怕河水下泄,影响漕河通行,这谁都担不起责任,所以才会等着河溢潮涨时,开闸通航,要是正常了,一昼夜可通行百余艘呢。” “哦,原来这样……” 邬阑从不知京杭运河通行是这么操作的,她只知道运河是古时南北交通要道,都还是从小说里了解到的,原来真实的情况比小说里复杂多了。 嬷嬷又问:“我记得仪征城里不还有条里河吗?里河也通的啊?” 张伯道:“你糊涂,里河那是走盐船的,多久又走过漕船?再说了,你没觉得今年一开春就特别旱呐?哪都旱!到现在连场像样的雨都没下过。” “也是,这一旱运河上就别想开闸。” “哎,老天爷这才消停了几年啊!不会又要开始闹灾荒了吧?”张伯叹道。 “你个乌鸦嘴,可别乱说!”嬷嬷瞪他一眼,一脸的不满。 邬阑听完若有所思,道:“难怪最近大车多,估计都是解运税粮的,他们是想过江浦走陆路,就是我们来时走的那条驿路,我记得是这样。” “应该是这样……可姑娘,咱们现在也摊上了这事,你看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漕河走不了那就走陆路呗,同他们一样,”邬阑伸手又指了指路上往来的大车。 “张伯点头赞同:“其实陆路一点不比水路差,记得当初咱们这一路走来,每过一个驿站口,吃饭打尖儿都挺方便的,车坏了有车行给你换,铁匠铺还可以换蹄铁,总之是不耽误时候。” “是啊,而且这条南北两京的路,路况还不错,马车跑得起来,”邬阑也道。 席婶道:“要是决定走陆路,那婶子替你去向他们解释,既然今年轮到他们那一甲解运,想来也不会不理解,当然是越早返回越好,毕竟仪征那儿还不知要耽误多久呢?” “也好,今日就去吧,他们还要重新安排大车,搬运粮食,应该还有很多提前工作要做……总之呢,你告诉他们,路上的一切花销我们抚莱阁都给报销,让他们也不用担心家里,咱们平日里多照顾到便是。”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好,婶子明白。” ******************** 就在邬阑还在操心运粮的时候,京城广和楼的那出大戏终于上演,可以用盛况空前来形容。 因为争端起自《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所以剧目就特地以文章中所指出的几出戏来安排,小桃红和他的搭档负责其中几出,其他则是三庆班来完成。 三庆班以李日华的《南西厢记》为蓝本,这算是比较忠于原著的版本,情节文字多出自王实甫《北西厢》,只是曲词改用南曲,也是如今通行版本了。当然也有其它版本,好比陆采的《陆天池西厢记》,情节亦与王实甫《西厢》基本相同,只是曲词‘悉以己意自创,不袭北剧一语’。 改版《南西厢》在曲词方面略有瑕疵,因南北用韵不同、发音不同、唱腔不同等原因。单从剧本来看是有不足,但昆腔自魏良辅改革之后,在音乐上发挥了流丽悠远、清柔婉折的特长,而深得士人喜爱,故这三庆班的演出也是博得了满堂彩。 而以‘俗腔’为主的小桃红这边,同样不输精彩,除了他饰演的红娘一角,还有‘张生’也极为出色,好比老夫人开春院一章,‘投掷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十余年。才高难入俗人机,时乖不遂男儿愿。行路之间,早到黄河这边,你看这好地势呵……’ 此段金圣叹评之:‘张生之志,张生得自言之;张生之品,张生不得自言之也,于是顺便反借黄河,快然一吐胸中隐隐约约之无数奇事’。借黄河以快比张生之品量,试看其意思,岂是偷香傍玉之人乎? 又好比‘九曲风涛何处险,正是此地偏。带分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此处评之:便是曹公乱世奸雄语! 此‘张生’的表演恰是将这‘品量和胸中丘壑’拿捏得恰到好处,演绎得丝丝入扣,颇有些大俗即大雅之意。能把这一地方戏种演绎得几近臻至,足见其水平高超。 ‘张生’同样来自南院,过去也是一个小唱,只是年纪大了以后,便离了帘子胡同独自发展,后进了邹氏戏班,乐籍依然隶属教坊司,虽然还是贱籍,但比起一辈子埋没在帘子胡同,算是有一个好前程了。 广和楼一唱,自此,这三人的未来似乎也在冥冥中发生着某些微小的变化…… 113 佃田文约 广和楼一场戏,不仅台上演绎得精彩,台下的表演同样精彩纷呈,恰是应了‘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的戏言。 永明帝也去了广和楼,当然是微服,去时身边只跟着郑大伴和孙福海,这事除了王爷,就再没别人知道。永明帝也是资深‘玩家’,各种爱好兴趣不少,只是平日里劳碌,倒不常停下来专门欣赏一出戏。有时太后宫里也会招一些民间艺人进宫献艺,又或者在重要节庆祭祀,教坊司、太常寺都会献上乐舞。 太常寺掌祭祀礼乐,教坊司掌宴会大乐,好比大宴飨中,按顺序会奏《炎精开运之曲》、《皇风之曲》,而后还有武舞奏《平定天下之舞》,武舞毕再奏《眷皇明之曲》,接《抚安四夷之舞》,再来《天道传之曲》、《车书会同之舞》、《振皇纲之曲》、《金陵之曲》、《长杨之曲》、《芳醴之曲》,到最后《驾六龙之曲》结束。 如此整套乐舞除了表演之外,还具教化之效,一是歌功颂德,二是为了‘辩贵贱,明等威’,当然这种雅乐不同于俗乐,它只是仪式感的呈现,谈不上什么灵魂演出。 但话说回来,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雅、俗?所谓的贵贱等威,不过是人为划出的沟壑。就好比某一天,‘俗腔俗调’居然也能登上广和楼的三层戏台,这就叫僭越了等级,难道不该为士人所唾弃? 所谓大俗即大雅,大雅也大俗,好的东西自然不缺欣赏之人,永明帝是懂戏的,这场名为声腔之争的一台戏,孰优孰劣其实已在他心中分出彼此。 帝王爱看戏,这似乎是明朝皇帝贯穿始终的爱好,一如历史的明朝,这台长达三个世纪的大轴戏,台上的角从来都是皇帝自己。朱元璋好南曲,尤好高则诚的《琵琶记》,乃至将之比作‘四书五经’,‘日令优人进演’,恰恰是他推动了南曲戏的风行。但他朱氏父子同样也颁过最为严厉的禁令:‘凡乐人搬做杂剧戏文,不许装扮历代帝王后妃,忠臣烈士,先圣先贤神像,违者杖一百。官民之家,容与装扮者与同罪’,朱棣甚至以极刑勒令缴毁禁演剧本。 而朱由崧的登场,则代表朱家王朝向历史谢幕,他同样痴迷戏曲,阮大铖投其所好,让他的私人家班日夜在南京宫中演戏。在最后的时光里,是阮家班‘拯救’了他,使之陷入戏剧所编织的梦里,终日不可自拔,甚至在他逃出南京的前一刻钟,还沉迷当中。而再当他重回北京时,这座已沦丧多日的旧都以及他的出生地,自始至终都以背影的方式向世人谢幕,人们尚能从旁观者的角度去观察,‘弘光以无幔小轿入城,首蒙包头,身衣蓝布衣,以油扇掩面……’ 恰如他的戏剧人生。 戏曲里的角有好坏忠奸,而皇帝断无好坏之分,所谓‘好坏’不取决于心性,全在时势。就像永明帝在面对诸臣对皇权的‘僭越’,他忍下了心中的‘恶’而并没有学他的祖先嘉靖,午门外将一百八十多位大臣的屁股打得血肉横飞……只有强势君主才能让一己之恶随心所欲的释放。而他永明,比之祖先更懂得‘审时度势’,不是不会随心所欲,而是蓄势待发。 此时的克制,也许是他在等待,等待某个机会亦或某个人。 ************************ 就在京城轰轰烈烈上演好戏之时,远在六合的邬阑,依然忙得没时间睡觉,没时间吃饭,没时间……谈情说爱。 眼下有好几样事情等着定下,除了组织解运税粮之外,还有新店开张,生产基地的建设,租下草场建赛马场,以及还要参与新任县令提出的基层管理改革。 她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需要别人帮助,马场之事她交给了邬晟扬去忙,而租县里学田,租练山马场,都需要事先拟定好条款,再去谈判,谈妥后再签订契约。 租学田、租马场,就不像普通的民间租赁,也不是一般意义的规模,所以条款细节均要罗列清楚,责权明晰。邬阑是考虑得比较多,衙门那里先拿来了之前与其他佃户签订的契约,其目的让她做个参照以此订立即可,只是在她看来都过于简单笼统,并不完全符合自身利益。 好比衙门的佃田文约里只提到:该田坐落于何处,四至几何,年该苗米若干,今据作保引进某人,出赔价细丝银若干,当日缴足讫明,自给历头之后凭佃人自去掌管,小心耕作,亦不得卖弄界至,移丘换段之类。如遇年冬备办一色银谷送至某处,不致拖欠,不限年月佃种。不愿耕作退还业主,接取前赔银两相交付,不致为难合给,历头一扇付照等等。 邬阑手里拿着这份文约思索再三,要是按照现代合同范式来看,真的是漏洞百出,若扯皮打官司,清官也断不了这类案子。首先这文约里就没有约定免责条款,假若遇到灾荒地里歉收,那么两方损失该如何承担?其次,之前协商的租赁方式是‘公田放领’,这就跟佃田很不同,就不能再拿过去的佃田文约来套。 所以她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借鉴现代合同范式来订立条款,每一条每一款都写清楚,以此来规避未来可能发生的风险。 而后又给财务班子几人开会,指明此项文约由他们来完成,所立条款需包含有几个方面,每一方面需有几项,每一项下面还需有几小项,每一小项下面还有几条几款。另外,还要以大明律为准绳,并遵循商事习惯法原则等,一一做了详细说明。 富先生和两位姑姑并嬷嬷虽都记了下来,可还是云里雾里,富先生心里还不住嘀咕,姑娘这是在立文约还是立书做说呐?怎的如此复杂? 两位姑姑也面面相觑,孝贞姑姑忍不住道:“姑娘,以后真要打官司,就算文约写得再天衣无缝,可咱民告官,无论如何也赢不了的。”那意思就是说姑娘你写的再复杂也没用。 邬阑笑笑,依然斩钉截铁道:“赢不赢官司是一回事,但文约却要这么定!想做事就不能只讲人情信用不讲法治,尽可能提前规避未知风险,这才是做长久买卖。” 或许是两代人有太深的代差,所有人的不理解,全部来自思维方式的差异。包括新来的县令及师爷,乃至邬阑自己的团队班子,都把订立契约这事想的太简单了,以至于很多天都还没完成。 邬阑非常生气,趁着开全员大会之际,会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说,也没留情,说的财务几人面红耳赤,简直抬不起头。晓晞也列席了会议,头一次看邬阑发火,她暗自吐吐舌头,心想姐姐好吓人,虽然没有打骂谁,可怎么感觉比爹爹教训人还可怕! “我且问你们,登报招聘之事都多长时间了,你们又面试了几人,招纳了几人?如此重要两份的文约合同,到现在又拟定了多少?又准备如何去同衙门谈判?你们的工作举足轻重,但你们却严重拖了后腿!富先生说说吧,如今该怎么办?” 富先生喉头滚动咽下唾沫,半天才艰难开口道:“作为财务部的负责人,我的确没做好,为此,我愿承担所有责任。” 孝贞姑姑心有不忍:“姑娘,这事也不全怪富先生,我也有责任……” “对,我们同样都有责任!还请姑娘责罚,”瑞香姑姑羞愧道。 “姑娘,我……”嬷嬷面露难过,又道:“对不住姑娘了!” 邬阑轻哼一声:“惩罚是肯定的,但该你们做的不仅要继续做,还要做好!还有,你们要清楚惩罚不是目的,而是让你们吸取教训,以后工作中不要再犯同样错误!反正新的绩效考核即将实施,也组织你们学习了,届时上到管理人员,下到一般服务人员,都会纳入考核范围,包括我自己!我再强调一遍,诸位,知道我抚莱阁最看重什么?是你们的执行力和责任心!而不是谁会耍小聪明,偷奸耍滑。” 稍顿,又道:“好,接下来我宣布对于财务部的所有成员的处罚:一,剥夺财务部参与本年度最佳部门、最佳员工的参选资格,二,扣除当月所有绩效奖金,以示惩戒!同时,我还要宣布一项奖励:奖励后厨砧板线的阿囧,阿囧自进了后厨,一直兢兢业业苦练刀工,踏实工作任劳任怨,对于这样的员工不奖励真是天理难容,所以我宣布,奖励阿囧白银二十两以资鼓励,并且今日起,从砧板线升为打荷线,月钱涨一倍,本月起生效!” “哇……”刚才还战战兢兢的众人,如今一听不禁艳羡不已,一个剥夺奖金、荣誉,一个奖励和升职加薪,如此巨大的反差足以震慑和激励在场所有人。 小樱和阿囧关系不错,又都是姑娘身边的得力人,听到阿囧升职加薪,她同样为他高兴,所以悄悄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美。 阿囧内心激动不已,他如何不激动!从来都是被骂的狗血淋头,一直以为自己的蠢笨拖了姑娘的后腿,只有更加刻苦才能对得起姑娘的知遇之恩……原来,自己所有的努力付出,姑娘全都知道!不仅知道,还给了这么大的奖励,整整二十两银子! “谢……谢谢姑娘,”阿囧喉头哽咽,他本想笑,眼里却不争气的涌起雾气。 邬阑看着他微笑着,又道:“付出必有回报,努力~阿囧,你的未来可期!” 转而又向众人道:“新的绩效考核制度你们都学习过了,该朝什么方向努力想必也清楚,只要你们像阿囧一样,贯彻执行、责任到人,你们同样会得到应得的奖励。而且我还告诉大家,抚莱阁的奖励从来都是上不封顶!想要买房买车,实现富裕生活,从现在就努力吧!” 这一通话,谈不上激情洋溢,可就是这么直白,却听得众人热血沸腾,连晓晞都是一副跃跃欲试,想大展身手的模样。 “真想留下来啊……”她暗自想着,但她心里同样清楚,她和哥哥的归期也快到了。 ************* 抚莱阁天天忙,昏天黑地,人人都是上了发条的机器…… 而与此同时的六合县衙门却平静非常,连县衙老爷升堂审案的时候都没有,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后堂书房里,忙碌了一天的方知县和黄师爷,终于可以歇下来,只是一歇,肚子又唱起了戏,方四维揉揉肚子,这才想起自己这一天只吃过一顿饭。 黄师爷见状,呵呵一笑:“大人饿不?下官也饿了,不如出去吃?” “好啊,只是别去酒楼,豆腐铺就好,”方四维觉得注意不错,应道。 黄师爷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什么:“东市巷有一家新开不久的,据说不错呢……” 方四维一听笑了:“行啊~老黄,来此不多时,连哪里新开店都摸清楚了?看来你这好吃的名声又一次被你给发扬光大了。” “嘿嘿,你就别调侃我了,至于这家……你去了就知道我为什么选这家了。” “哟?难不成这家有什么……神秘之处?”方四维被他说得带起了兴致。 两人不再耽误,换了衣衫,遂出了衙门,门外一看,竟停了不少记里马车,方四维手指马车,黄师爷心领神会,抬手便招了一辆来到跟前…… 此时天已擦黑,晚风习习,两人坐在车上,任风吹起巾带,说不出一种惬意,似乎暂时忘了肚子还受着‘苦难’。黄师爷熟练的指挥车夫往北走利涉街,至牛市再往东拐,很快便进入一条并不宽敞的巷子。 因这巷靠近东市,街两边店铺林立,大多卖的吃食,而此时恰是华灯初上,穿梭往来的食客流连踯躅,颇显热闹。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令人熟悉的味道,随着马车的移动一直萦绕在鼻端。 方四维心生诧异,看着黄师爷道:“是我饿的产生了幻觉不成?怎么老是闻到一股火锅的味道?” 黄师爷呵呵一笑:“大人您呐,头脑清晰、思维敏捷,怎么会产生幻觉呢?” “哦……”方四维恍然,又道:“既然不是我的幻觉,那么你也闻见海底捞的气息了?可怎么会飘散这么远,今日也没大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