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寻》 楔子 掣荡《穗卜》 “啊,姑娘,小心……” 侍女的话还是晚了一步,阁楼上追打大肚子飞蛾的少女一个深扑从阁楼上飞下,逆着气流闭紧了双眼,心里只求不要摔得太难看。 突然……身体仿若被羽毛包住般,昭枣就这样停在了半空。正在判断这种感觉似乎不属于痛感时,一股力量从斜后方缓缓拉扯着自己连同那片“羽毛”,在脚尖触地的同时,腰和背妥妥地靠在了一个臂弯里。 “寸言哥哥,你,你回来啦!”一见那青年男子熟悉的脸,昭枣便转过身,欢呼雀跃。 “再不小心一些,明天以后可就没人在地上接你啦!”寸言伸手揉揉少女柔软的头发,脸上露出浅浅暖暖的笑转身朝阁楼外走去。 “你是明天就要走吗?”少女一路小跑才跟上青年的大步向前。 “是呀,掣荡国二十年预言马上就到期,下一个二十年掣荡一脉命运如何全然不知,所以我父亲和你父亲都很着急,找到破月和她带走的《穗卜》实在是形势所迫。” “去那个只是传说的和我们并存的时空?” “对。” “那寸言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说这话时,青年的脚步明显放慢了许多,声音若有所思,明显老成许多,可是他也明明只有十九岁。 “嗯。”昭枣加快脚步跑到被迫停下来的寸言前面抓住他的衣袖。 “不如我们一块去吧,寸言哥哥,这样我就不用许久见不到你。” “不可以哦,我有任务在身,无暇护你周全。” “可……” “姑……姑娘……哎哟……还好每次都有寸言公子在。”咚咚从阁楼里跑下来的侍女一阵小喘。 “玉案,你,你别打岔,我在跟寸言哥哥商量事情。” “昭枣姑娘你!商量事情?”玉案满脸的鄙夷。 “怎么,不行吗?” “你可是刚刚扑个飞蛾都能追得从楼上摔下来的掣荡国莲相主上唯一的女儿,哪有什么事情需要亲自商量!” “你……”昭枣指着自己的侍女一时间又无话可以反驳,一擤鼻子转向寸言时,他已不知踪影。 “枣儿。”在自己的母亲到来时,昭枣已经原地站了半天,满脸沮丧得如同刚遭遇了山洪的兔子。 “母亲。” “这是怎么了,听玉案说你在这里站了很久。” “寸言哥哥说他明天要走了!” 原本一脸着急的中年妇人轻轻松了一口气,揽过女儿的肩带她朝阁楼走去。 “嗨,傻姑娘。不管走多远,他终究要回来继承掣荡国;不管遇见谁,他最终都要回来娶你。结束掣荡两个主上并存的局面,这是他的宿命。” “可是母亲,你说的这些我根本都不懂,我连打个飞蛾都会坠下楼,野外烤个蘑菇都会专挑到有毒的。如果寸言哥哥会娶我,我不希望那是因为宿命,而是能与他比肩的互相倾慕。” 妇人微微展眉,真的似对待幼孩那般给女儿倒了杯茶。 “枣儿,你是觉得光凭你寸言哥哥还保护不了掣荡吗?” 昭枣咕嘟咽下喉咙里的茶水,蹲到母亲膝下:“不是的,母亲。你说的那些关于掣荡的事情我听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我现在唯一看透彻的是能与之共进退的人才会是寸言哥哥喜欢的。” “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你是全掣荡最漂亮最尊贵的姑娘,不应该忧患一个男人是否会爱你。” “可事实是寸言哥哥他从未承认过他想娶我,即便如此母亲,掣荡的女人应该去争取自己想要的而不是等待,像破月那样,不是吗?。” “是呀,破月……她曾经是整个掣荡的骄傲,是每个男人心中不可企及的梦想,是每个女人熟睡中的梦魇!”妇人站起身来透过窗上的帘珠仿佛穿过悠悠岁月看到过往。 第一章 镜花水月 桑榆城是座古城,桑榆的古书里记载着在你看不见的平行空间里存在着另一批人,他们或许常常和你并肩行走,可是互不碰撞,互不察觉。他们或许常常做着和你同样的事,过着和你一样的生活,可是明明从不知晓,无从模仿。 大家在时间的长河里世世代代生生不息,互不来往互不打扰,因为大家从来都把古书里的记载当故事,可万事也就怕那有心的人。 篱酿说她已经连续七年在所有的梦境里都是黑暗,哪怕本来是梦到白天愉悦美妙的事情,也是在黑漆漆的一片里。这该何解? 六四解梦说:“这预示着此后至少七年的时间,羌泥恐有连绵的灾难,甚至覆灭。” 篱酿说:“极地才能反弹,覆灭与生机还不好说。” 吉凶不到最后一刻不定论,篱酿总是如此地不把希望寄交到命运手里又与命运一直抗衡着。 在无数类似于这样的事情面前,叶轻飘总是一脸地崇拜仰望着篱酿。对了,篱酿是叶轻飘的母亲,羌泥国的主上。 六四还说:“今日庭前百花忽败,其实不宜远行;柳絮翻飞,卜绳难结,此行离别之殇始料不及”。 叶轻飘心想:“啧……肯定是久不占卜,忘记怎么结绳了。” 可是,果不其然。 刚进入这城中时,只觉到处不甚热闹,阳光普照,各种新鲜玩意儿、好吃的看都看不过来。逛归逛,作为篱酿的孩子,从来都该把正事放在心尖上。不管怎么走,叶轻飘都记得自己的方向该是南。 刚把一块饼咬在嘴里就发现目前正身处一个回形巷道里,具体表现就在于即便七弯八拐都坚持朝南走,可是现在这个巷子的墙和道路走向跟她刚刚绕过的十来次毫无差异,唯独不同的是街边的铺子。 叶轻飘企图在脑子里把刚刚走过的路连成一个整体,可是闭上眼,一种眩晕感由脑子深处向外蔓延开来,前额两侧嗡嗡作响。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现在处于无数个回形的不知哪一层。这真是一个没用的判断! 好吧,作为篱酿的孩子,叶轻飘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真是给她丢脸,记得她说过:“飘飘,像你这样不学无术就想跑到异空去还妄想兴风作浪,真是让我汗颜!” “我肯定是中了某一种幻术,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弄清楚是不是真的都是幻象”叶轻飘这样想。环顾四周的墙和路边的柱子,她想撞柱子肯定很疼的吧,不过……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饼。 哇,贼苦! 饼是真的,这种饼羌泥也有,最特别的味道就在于苦不堪言,却又让人上瘾。 好吧,一切都是真的,只是为什么走不出去,直觉告诉她要继续朝南。 绕了一个圈,又是挂着一排排红灯笼的屋檐和青色瓦楞,一种回到原地的感觉,可同样是裁缝铺,成衣店,花铺,却不是见过的那些…… 呃,一种呕吐感立马终止了她的想象。 咦,前方蹲在树下的墨蓝色衣衫好熟悉,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简直是一模一样的颜色嘛,正宗的羌泥出品。 这世上敢和自己撞色的人除了那小子还有谁!叶轻飘轻手轻脚走到他右侧,跳起来朝着他右肩一巴掌狠狠地劈下去:“更云!” 一股泥土的味道,一阵黄烟,然后是一阵剧痛……她一巴掌还没劈到,那墨蓝色身影已经像撞在弹簧上那样轻轻巧巧地弹开了,所以如你想象般的那样,叶轻飘摔成了一滩烂泥,所有飞起的尘土都在嘲笑她。 等能在尘烟中睁开眼睛了,她看到一双同样墨蓝的靴子,顺着靴子一路往上,首先看到的是墨色的眉眼,墨如深渊,眉头微皱,平添几分冷峻。 “啊,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原来不是更云,认错人啦,啊哈哈哈……” 在好看的男人面前女人都是一样的不淡定不理智甚至还有几分掐死真心的娇柔造作!要不是他让开她能摔成这样吗? 那男人仅仅是眼珠朝下看了她几眼并不言语,还不等她爬起来,已转身离开。 “喂,我说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吧,不如我们结伴嘛……”他似乎感觉不到在他身后上窜下跳大声提议的叶轻飘,很快就消失在拐角处。 这样走下去不被累死,也会被一圈一圈地晕死。叶轻飘拖着尸体般的肢体不打算走下去了,得动脑子。 巷子里人来人往,吆喝买卖井然有序。可是对于刚刚她被摔这件事居然没有一个看热闹的,连引起注意都没有。可是她又记得自己明明买过饼的,再试试吧。 “大婶,你这个果子甜吗?” “你可以尝尝看呀,小姑娘。” 她抓了一个红色圆的水果,一口咬下去,实实在在的甜和酸,耳朵里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果肉分离的声音。 “大婶,请问这是哪里。” “姑娘,桑榆城啊。” 呃,是自己疯了吗?这样子还怀疑是幻境。 “这是幻境,你是对的。”哪里来的肯定声?来得太是时候了。 贼眉鼠眼,这是叶轻飘在那张脸上第一眼看到的。然后三角形的脸,干瘪的五短身材,丑得惊天地泣鬼神,他所有的外貌特征一目了然。叶轻飘在脑子里快速把他的长相一一分解开还原到他父母的长相上去,这一想象真是吓得她一身鸡皮疙瘩,身体不自觉地抖了三抖。 “所以你和我一样都是困在这里的咯?” “对,和你一样一进入这城就被困在这里,所以我猜这是进城前的一道设防。” “可是我明明能和他们买东西,还有说话啊!” “那是因为你想买东西,她想卖东西,你们的想法刚好重叠。不信你看。” 小个子信心满满地走到和叶轻飘并排的位置:“大婶,果子我全要了。” “哟,真的?”大婶忙着起身打包果子。 “大婶,你看我身边的姑娘美吗?” “哪有姑娘!小伙子你倒是挺丑的。”实在的大婶三下五除二打包好果子,一只手递货一只手伸着等钱。 叶轻飘实在忍不住还是把笑从鼻子里喷发出来,偷偷瞄他时,他也正冷眼看她:“既成事实的事情从来不是重点,好吗姑娘。重点是你们的想法没有重叠时,她根本看不见你。” 好理直气壮地有自知之明! “哦,言之有理。”叶轻飘忍住笑,转身要离开。 “哎,就这样?”小个子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干嘛?”她转身想装出很凶的样子,却没憋住,一声爆笑。 “我买这么大袋果子,白买啦?”小个子平举着水果袋子的手抖得稀里哗啦,似乎那孱弱的手臂真的被这些水果坠得够呛。 “我又不想知道原因,我只要知道怎么出去就可以的!” “我叫卷堆,姑娘,你知道怎么出去的话,我们搭个伙吧,嘿嘿。” 叶轻飘刚想拒绝,这个卷堆又嘿嘿腆着脸皮迎过来:“你说万一出去了,到了桑榆城需要人多势众的时候,加上我,咱们也好歹也是两个了呀!” 想想也是。叶轻飘立马底气十足,伸出手掌平摊在他眼前,他还在一头雾水的时候,一只蚂蚁从她袖里钻出来。 卷堆以为她有大招,一开始全身抖擞成钢针的毛发瞬间耷拉成茅草。 这只蚂蚁和普通蚂蚁实在没有什么区别,也难怪卷堆这样了。可是意识不到人生处处有伏笔的人也实在无趣。叶轻飘朝他抬抬眼皮,示意他继续看。 随着她手指尖触地,小蚂蚁爬到地上,粘上泥土的小蚂蚁很快长成小板凳大小,两只触角四处打探寻觅着便开始动起来。再看卷堆时,他的眼已撑得快爆出。她朝他耸耸眉,他立马会意,一起跟上蚂蚁的步伐。 叶轻飘自己也很好奇到底应该怎样走才是真正能走出去的路,于是注意观察蚂蚁的路线,除了发现它不走路中央而是路旁的树下,其余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她也试着用这种总结去判断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几圈下来又晕了。至于那个卷堆,一路都在研究那只大蚂蚁。 她当然不会到处显摆这是六四送的即便在羌泥也是独一无二的蚂蚁,因为它能随意长大缩小,还有它的感官能力是一般蚂蚁的千万倍,记忆能力也超强。 六四说带着这只蚂蚁,在结构复杂的空间里穿梭,也算是有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必要时耍个无赖心里也多点底气。叶轻飘在收到这蚂蚁时涌到脑门的兴奋立马被六四的话打回丹田。 对了,叶轻飘的蚂蚁叫绺麦,性别:男。 与此同时,与叶轻飘穿同色衣服,不仅冷眼旁观叶轻飘被摔成狗还不理她在背后盛情相邀上下蹿成一只猴子的好看男人也同样困在了这个回形的幻境里。 不过,几圈之后,他在一棵树下停住,用脚在树下的泥土里画着刚刚所走过的路线,回想所有街道上的相同和不同。 所有的街都是同样的建法,外貌是完全一致的,唯一的不同是在这个相同的空间里摆进去的人和物。 墨蓝色衣服男子纵身跃到半空,浮留于虚空中,放眼整个脚下的景物:四周翠色环抱,一个回形的城似乎会动一般不停地往外扩张往里收缩,头晕眼花得让人无从思考。 和上去一样快,鬼魅一般,他已回到刚刚站的位置,一低头才发现脚尖上刚才在泥土里划来划去时留下许多土,自然地伸脚在树旁的树干上轻磕。 树,对呀,就是树。记得所有走过的路都种有两种树,桑树和榆树。 在掣荡时阅过古籍,都说桑榆方城,可是桑榆城处于两座山挤压的中间,说白了也就是山沟里。 这样的地势注定了桑榆城应该是条形的而不是方城,那么刚刚在虚空中看到的“回”形方城就该是假象。 从掣荡国穿过两个同时运转的平行空间之间的夹层直接就到了这里,这里所有的一切亦真亦假,虚实相互掺杂、相互渗透,也相互掩护,也就是一半虚一半实。 这在掣荡的幻术里也有涉及,叫镜花水月。 那本古籍还记载到桑榆城其实只种了桑树,并没有榆树。那么刚才一路走来却看到路两旁两种树都有。 既然桑榆城没有榆树,那么为什么还叫“桑榆”呢?对,一定是这样。 墨蓝色衣衫男子走到街面上找到前方路的第一棵榆树,然后走过去,开始找第二棵。 虚则实之。是的,只要每次落脚都是在榆树下就能出这个“镜花水月”幻境。 第二章 忆忧烟波之透明栈道里的七个姑娘 所有的判断都是对的,最后一棵榆树走完似乎就到了尽头。整个大街上再无半棵树,不管是什么品种。 回头看走过的路——也一样:街上哪来的树,连植被都没有!似乎自己不是走过来的,倒像是梦一般忽然就立在了这里。 不对比不知道,现在才察觉这里街上的嚷闹声似乎比里面的更鲜活。 蓝色衣衫男子刚确定完自己已经走出了镜花水月,就听得肩头上盖下一阵掌风,飞速闪到一边。 “飘飘……哎哟……”一长条身体还是往自己脚下铺了去,不过只是一晃眼,那人又马上斜着弹立起来。他根本还没有着地,就意味着这一起身根本就没有着力点。蓝衣男子内心暗自掂量了一下他的实力。 两人看了看对方,再看看自己,顿时明白……是认错人了! “哇,哈哈哈,实在对不住了。都怪我,叶轻飘那小身板和你这个实在是差别很大嘛,哈哈哈,抱歉抱歉……哈哈哈!”来者实在很是爱笑,但并不是说他的抱歉只是做做样子,相反很是走心。 “叶轻飘……”这个被认错的蓝色衣衫男子冰着一张脸想起在镜花水月里那个也认错人的人。 “你叫更云?” “你怎么知道我?” “之前也有人认错我。”墨蓝色衣衫男子说着又看了一眼对方的衣服。 “是叶轻飘。” 还不等更云问下一句,墨蓝色衣衫男子已扭身就走。 “嘿,你也出来啦?”男子刚走出去几步就听得后面一个姑娘的声音,这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耳熟。 “哇,是你……”紧接着又传来那女的和另外一个人朝着对方的惊呼。男子停了下来,但是并没回头。 “你不知道,更云,刚刚我以为你是那个在幻境里遇到过的人,和我们俩穿同一个色,之前我就认错了的。那人还把我一个人扔在幻境里,白长那么好看了,如果以后遇见我一定要收拾他。”尽管那个叫更云的一直“嗯哼”不停提醒,但还是听得身后女子一直嘚啵个不停。 蓝色衣衫男子干脆回头走了过去,叶轻飘也真是瞎,这才没隔几步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故意在背后挑衅。 “咦……你……你也在?”也许刚背后说完别人坏话,叶轻飘下意识地双手握拳,做出一副格斗姿势。 “我在,你来收拾吧。” 与其说深深眨了一下还不如说闭了一下眼睛之后,蓝色衣衫背一只手站到叶轻飘面前。那边更云身形飘忽一晃就挡到了叶轻飘面前。 叶轻飘倒也扛事儿,一把把更云挡回去手肘支在他的肩上混混般在地上颠着一只脚:“英雄,来日方长,账什么时候算都不嫌晚,可以连本带利嘛,呵呵,敢报上名来么!” “寸言。”对方面上的平静如水透漏着内心的“谁把你放在眼里!”。 叶轻飘深吸一口气,吸得脸上五官皱成一堆。一起从镜花水月里出来的卷堆从一开始就被三人自动隐形,只好抱手在一旁看热闹。 叶轻飘吐到一半的气忽然被一股莫名的气体生生憋了回去,然后就闻到香味,许多种味道参杂在一起的那种,香到闷人,喘不过气来,在被憋得闭上眼睛前最后一刹她看到的是一片五颜六色…… 这一切来得快和猛,气流从四面八方卷来。更云本能地转身双臂圈起把叶轻飘围在中央,尽管叶轻飘也死死地抓住更云的衣服,可来势汹涌的气流还是狠狠地把她卷了起来。 使出浑身功力的更云像钉子般死死钉在原地,奈何被自己双手抓住的叶轻飘在空中使劲拉扯,四周强烈的气流疯狂地想要把他从地上连根拔起,更云很快就吃不消了。 正在这时,一只手强有力地抓在了更云肩上,这股气流卷得昏天黑地,所有判断都靠感知,眼睛哪睁得开啊。更云猜或许是那个寸言吧,不管怎样这都稍稍缓解了他现在的四面受击。 不过一切都是暂时的,像吹蜡烛一般,一口气不够,接下来的必是一口就灭。一股更强烈的气流,香得令人窒息,像要席卷天地般“呼啦”一下更云脚下就没了大地的感觉。 更云寻思着自己手拉着叶轻飘,肩上搭着的该是寸言,那么都快把自己脚趾头都扯掉的又是谁呢? 哪能容得他再三琢磨,这一小串人就在空中翻转起来,四周猛烈地撕扯着,更云不知什么时候和叶轻飘的手已经滑开了。 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流像一阵龙卷风,停得也很是任性,说收就收,噼里啪啦几声闷拍响,随之就是一片哀号。 “哇,哪里来的丑八怪……” 叶轻飘落地时,屁股狠狠地砸到地上,她感觉那块地都该被砸个坑了,可是腿却担在一个暖和的东西上,还来不及查看就听到更云像见鬼般的声音。 循声望去,更云和卷堆正面对面躺在地上。不过就维持了眨几下眼睛的功夫,更云一双脚就挥了出去。 叶轻飘以为这一踹,卷堆肯定要去到九霄云外,可是没想到他的反应能力也是可以的,和更云的腿同步,卷堆腰往后一拱,瞬时滑了出去,靠在了一个大缸外壁上。 “更云,我认识他啦,他叫卷堆。”叶轻飘伸手去欲扶住生疼的屁股,却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坐在地上,心生纳闷,却手比眼快,看都不看一路摸过去。 “呃呵呵……”叶轻飘稍扭头就看到寸言那张木头般的脸,她顺着他的眼神一路往下看,哇哦,原来自己摸的正是这位的大腿。 “诶呵呵呵……”叶轻飘腆着脸慢慢地收回手再看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时,他正看着她,然后又用眼神带领她继续看回去。 我的天! 难怪叶轻飘觉得双腿暖暖的,原来自己屁股以下的地方都是担在别人的腿上,也就是说自己是在吃别人豆腐! “寸言,名如其人,被人吃豆腐都不叫喊的吗?”明明是对方吃亏,叶轻飘还理直气壮地叫嚷着。所以对方眉宇间拧成一团看过来,叶轻飘正愁要找点什么理由把对方给怼回去时,还好更云过来了,气汹汹一把抓起叶轻飘塞到自己背后。 对着正怒看自己的更云,寸言更是奇怪了:自己做什么了吗?好像没有吧。 “哇,居然有那么小的小姑娘……” 两个男人眼神刚对峙上,叶轻飘已经瞬移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好像所有的事都与她无关。 三个男人也迅速过来,一同往叶轻飘说的地方看去。那是一个透明的细长全封闭栈道,贯穿整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由低到高走向,估摸着高的那头应该是个出口或是入口之类的东西。在这个栈道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个一尺来高的袖珍小姑娘,一共七个,长得十分相像。 这个栈道像是一个流水线,由低往高传送着各类花瓣。这种传输的力量就靠站在最高端的那个姑娘不停的摇着一个手柄;花瓣在最低处时还是各品种杂糅在一起,到第二个姑娘那里才被分到不同的通道里,所以第二个姑娘就是在不停的分拣花瓣,第三个姑娘还负责挑出里面的残次品和参杂进来的其他东西,眼疾手快是对她们俩的基本要求,第四个姑娘似乎清闲很多,她只负责看管连接许多根管子的两个大装置,直到第五和第六个姑娘那里花瓣被变成各种颜色的粉末和液体,再通过好多根细管子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高处,那里或许就是通向外边的吧。 大概是被惊扰到,七个姑娘顿时全部停下来盯着这四人。 “你别说,长得还挺漂亮。”自从四人凑到一处,卷堆还是第一次说话。 “那是,尤其是看过你再来看她们,简直是人间极品啊!”更云好奇地顺着栈道边沿一直看上去。 “啪啪……”就停两句话的功夫,七个姑娘就换来了一顿鞭子,打得只见七人身上的鞭痕却不见鞭子,姑娘们立马乖乖地低头回去做事,眼皮都不敢再抬一下。 “哎哟,是谁这么缺德,这么漂亮柔弱的姑娘要被这么虐待,直接无法不管嘛!”卷堆一闭眼一撇嘴,丑得真是天下无敌了。习惯了听到声音就去看讲话的人,可是看了他一眼的更云立马缩回眼睛,胃里呕了几下。 “是啊,太可怜了,谁打的呢?”叶轻飘深感其痛环顾四周不见人影。 “别找了,这个栈道里本身就是个机关装置,环环相扣,她们几个不动的话就会启动抽打她们的机关。” 噢!恍然大悟。听寸言这么一说,三人齐刷刷地点头。 “可是,真的太可怜了,能不能救她们?”叶轻飘开始这摸摸那敲敲,研究起栈道。 “可是这个是四面都封闭的,怎么救?”更云跟在叶轻飘旁边把全身功力专注到一个指头上去试探了一下这个透明的栈道,这个东西坚固得很,硬撞肯定是不行的。 “她们在里面能够活着,说明一定有通风的地方。这个传输装置要打开,必须要找到机关才行。” 这话是卷堆说的,叶轻飘和更云立马认为他说得有理,赶紧分头摸索起来。 “机关或许不在这里。”寸言一发话,三人立马停下手中的活向他看去。 他们在栈道边寻找的时候,寸言已经把这个地方查了个大概。这是个类似于山洞的地方,结构简单,洞壁上有一些自己会发光的矿石,所以洞内情况一目了然。 “洞壁上所有地方我都检查过了,机关的总控制室并不在这里。” “说得对。”随着“哐当”一声,一个悠扬的女声从最高处传来。四个人都同时看过去,只见一个梳着云髻的女子,在发髻的反背别着一小朵紫色蔷薇花,同色的嘴唇显得一张脸上媚又不失端庄。 第三章 忆忧烟波之叶轻飘惹祸! 估摸着四人已经把自己看个差不多了,女子继续说道:“各位,在下唤蘅。想必各位不是桑榆人,所以才会随着凤尾的采花术一道进入忆忧阁的炼花炉。惊扰到各位实在抱歉,现在就请四位上来吧。” 唤蘅刚说完,栈道里就悄没声地升起一道三折之后接至她脚下的石梯,她浅笑微露,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可是这些……”叶轻飘刚指着那些栈道里的姑娘,就被更云用手拐了两下,拖拽着登上了石梯。 “哇,原来这是个炉子里边,我们还以为是山洞哩!”卷堆跟在后面也小声嘀咕着。 到炼花炉门口,更云伸手把叶轻飘挡在了身后,和寸言并排着探头看出去:外面是个大厅,也就是说这个炉子是放在大厅里的,那他们的身高大小岂不是…… “请,各位!”唤蘅客套完,抬脚率先跨了出去,大家眼睁睁看着她整个人在他们面前慢慢变大,直到只可以看得见她的一半身体。 寸言最先出去,更云在临出去前还不忘跟叶轻飘说等他先去探探虚实,再叫她。 更云两脚刚落地,就感觉到身体慢慢膨胀,直到和寸言一样高,直到看屋子里的东西都是正常的,才弯腰伸手招呼叶轻飘。 叶轻飘和卷堆一出来,还没从这种稀奇的体验中缓过来,那个唤蘅就说道:“各位,既然大家都已经出炉,就不留你们了,希望你们在桑榆能玩得开心。” 话一说完,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就过来引路。 “哎,那个,炉子里的小姑娘……”叶轻飘抓紧时间挤出几个字,但竖在一旁的另两个家丁立马过来架着她就往外送。 一行人话都来不及说就被撵了出来,后脚跟刚着地,身后就传来“哐啷”关门的一声脆响。 四人同时扭头,朱漆的大门上方挂着匾额,烫金大字书着“忆忧阁”,甚是贵气。 熙来攘往的大街。 闹腾了那么久,虽然是从别人家的大宅被客气地驱逐出来,但是没有什么是比忘记来得更快的了。每个人心里都正排演着如何按自己的方式道别时,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同时从四人的肚子里传来,这下好了,谁都赖不掉,谁都不得不承认饿了。 “我请你们吃好吃的吧,在路上听说这里的瓜叶煮毛豆浓汤特别好吃!”更云稀里哗啦往嘴里吮着只要开口说话就会掉下来的口水。 说话间,三人屁股早已挪到旁边小摊的凳子上。 不要以为更云是吃遍羌泥直达桑榆,他之所以知道这个瓜叶煮毛豆浓汤是因为大家走到这个摊位前就不约而同挪不动脚步了。 在吃的东西面前,尤其是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谁的斯文都是一样的! 一张桌子的四面被占了三面,刚落座,热情的店家就舀好吃的端了上来。别桌都要半天吹冷,这桌倒好,就因为烫,所以唏哩呼噜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响,根本没人想要理睬站在原地装矜持的寸言。 好吧,没有对象还谈什么矫情。不过眨眼的功夫,寸言收起他的一本正经也坐到桌边来。 “你再不来,我添干净这个碗,立马吃你那碗,那时凉得刚刚好。”叶轻飘撅着嘴包住嘴里的瓜叶,眼睛一刻都离不开已经见底的碗。 “就是,斯文用得不合时宜的话尴尬的是自己。”更云应和道。 “老板,再来一碗。”说话间,卷堆的碗已经吃得跟刷干净了似的。 即便再挨不住饿,寸言还是板直了腰杆,用小调羹一勺勺往嘴里送,遇到瓜叶,又换筷子。仿佛刚刚大方承认自己饿了,移动过来已经就是突破底线了那般。 已经有东西在肚子里垫底等着下一碗的三人像看西洋镜般盯着他每吃一勺都要在碗边刮半天勺底的样子,同叹一口气摇着头转移目光。 “我的天呐……”更云一眼看到对面坐的是卷堆,像屁股上扎了刀一样一下子弹到叶轻飘的板凳上去,呕了几下,又舍不得刚吃下肚的东西,拼命把那股劲儿咽了回去。 “更云,是篱酿让你来的么?”这一碗叶轻飘也开始边吹边吃。 “当然不是,我贿赂六四,她帮我偷跑出来的。” “哈哈,这下好玩了,篱酿说过不准你跟着出来帮我的。你还敢回去么?把你的瓜叶给我。” 叶轻飘一面说着,一面伸筷子到更云碗里翻着,更云也停下勺任凭她挑拣。 “当然敢回去,篱酿只是嘴上对你狠,心里比我更担心你,你但凡稍微有点能耐,我哪能出来饿肚子啊!”碗里的瓜叶全被叶轻飘刨走了,更云几大口就把剩下的浓汤喝完。 把别人的东西刨到自己碗里,然后肚子已经大半饱的叶轻飘开始在自己的碗里挑挑捡捡。 “我是靠绺麦出那个幻境的,你是怎么出来的呢?” 这时寸言和卷堆都已经吃完了,前者冥然兀坐,后者把两个拳头捂在鼻子上,就这么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 “我当然有自己的办法。” “你们继续,我还要赶路。”终于,寸言忍不住了,正了正衣衫起身就走。 “二位,告辞。”卷堆也略略侧对着更云起身作揖。 “三位慢走不送,请那位姑娘留下!” 叶轻飘和更云屁股刚离开凳子,初听那声音时该是在三里开外,随即已有一阵掌风朝着叶轻飘的耳朵削来,她的一头长发朝前四处飞扬。 叶轻飘的速度还真不是吹的,先是身子往前平平折叠,左腿一弓右腿一转,轻巧地避开了,顺势两腿稳稳扎在地上, 两掌在胸前划出漂亮的弧线,收紧全身力道,快速进入搏斗状态。 来者一袭素色纱裙慢慢落下,以同样备战的姿势对着叶轻飘:“姑娘,请交出七姊妹!” “说清楚,什么七姊妹?”叶轻飘一脸迷惑,其余三人也一头雾水。 更云手掌一拨刚欲挡在叶轻飘前面,却被叶轻飘喝住了:“起开!” “姑娘出门就忘吗,忆忧阁炼花炉的七个姑娘,唤蘅是来带她们回去的。” 就在三个大男人很是诧异这与叶轻飘何干时,叶轻飘却收回搏斗的姿势,抻抻腰间的带子,一身墨蓝色劲装显得她身材颀长而挺拔。 “原来她们是七姊妹!” 意外一波接一波,三人同时转向叶轻飘。 “既然姑娘承认带走了她们,那就请归还。”唤蘅莞尔,一挥衣袖脚步后敛凌驾之气却咄咄逼来。 更云用手肘拐拐叶轻飘附到耳边小声刚要问,叶轻飘就坦然说道:“没错,是我放了她们。” 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在唤蘅脸上一拂而过。本来看到事情已经明白个七七八八,刚准备不管闲事要离开的寸言也看了叶轻飘一眼,垂下眼皮又稳住已经提起的脚。 “哇,你怎么办到的呀?那个机关在炉外,我们刚出来就被赶走了,根本没有机会的呀。”见叶轻飘已说明白,更云就变得不着急了,拉过板凳蹲了上去。 “在被那两个家丁拖走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在炉子旁边就有一个活动把手,顺势踹了一脚,哪知道瞎猫碰上死耗子!”叶轻飘把两只手抱到胸前朝唤蘅说道:“既然你说了她们已逃走,那就再好不过,免得我再折回去救她们,现在你想怎样?放马过来吧!” “姑娘初来乍到就这么大的口气,只希望不是在虚张声势才好……” 只见那唤蘅话音未落就形神俱已滑到叶轻飘左侧,左掌呈格挡式却直逼叶轻飘颈间,显然叶轻飘没想到她会如此快地进攻,旋即侧身往右下腰,面门紧擦着唤蘅的左掌从她腋下滑出去。 在一旁观看的三个男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对方的速度太快,叶轻飘躲得很是吃力。好在她够冷静,迅速反控大局,身形刚稳立马变被动为主动,以快制快。 唤蘅擅长于掌法,可是叶轻飘的腿上功夫真的是令卷堆和寸言咋舌。两个人的动作都很快,一时间很难分出谁占上方。 寸言很快从对叶轻飘的刮目相看中抽出神来,分析两人的招数。两人在速度上是势均力敌的,或者说叶轻飘更胜一筹也不是不可,因为她身体灵巧,再加上头脑灵活,采取了一种有些小滑头的打法:那就是随时在溜又随时在利用自己的长手长脚见缝插针。而唤蘅采取的是一种实打实的招式,所以两人能抗衡这么久。 但是叶轻飘毕竟相对少吃几年饭,拼底子对方都能把她拖垮。也或许对方就是看准了叶轻飘这点,所以可以陪她慢慢玩,直到她自己把自己累下阵来。 果然,数十招后,叶轻飘已经明显的体力不支,疲累之下竟有些走神。眼看唤蘅一个虚招攻击叶轻飘的下盘,实则右掌掌锋直击其颈间命脉时,寸言提气纵身欲抢先接下那掌,不想却和同时跃过来的更云在半空遭遇。 两人相视,借助对方给的掌力往后一翻,落到正在打斗的叶轻飘和唤蘅之间,那两人也倒自然停了下来。 在落地的那一刻,寸言愣了那么一瞬间:“事情没有牵扯到自己,她又有帮手,为什么自己要跳过来?” 不过跳都跳过来了,更云退到和叶轻飘并肩的位置,寸言留在双方的中间,像调停的人那般,这样的位置决定了唤蘅本能地觉得他的立场是中立的。 “唤蘅姑娘,叶轻飘私自放了七姊妹是我们不对,可是姑娘把七个小姑娘当作苦力关在炼花炉,这似乎也不妥。”寸言说完立马莫名自己怎么会这么说,一群不相干的人去插手人家的家务事,还说人家的行为不妥,这明显是在找理由护短嘛。 “哼,七个小姑娘!阁下可知我把这七姊妹关在炉中的原因就妄下判断?” 唤蘅这么一说,四人也面面相觑,叶轻飘不由上前一步站到寸言旁边:“什么原因?” 那个唤蘅根本就像没有听到叶轻飘的话那样,直到寸言也向她投去同样疑惑的眼神,她才继续说道: “忆忧阁是桑榆城中最大的香料和精油坊,可以说是垄断了整个行业。其实力当然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在近两百年的基业中,被忆忧阁经手的花和草岂止千万。而在阁中后花园里的一株蔷薇花,吸食了历经这里的每朵花草的灵气,在三十多年前忽然开出了一枝七朵花,这七朵并枝的花连开七年不败,白天黑夜就那么放肆地盛开着。然后有一天忽然全都谢了,这株蔷薇也不知在这一天的什么时候枯死了,是枯死,所有的根和叶全都干掉的那种。” 唤蘅深吸了一口气,本是在原地徘徊着讲的,突然停住脚步时发现屏住呼吸认真听的四人之外已围了一圈过路人,几层听故事的人个个静悄悄的,难怪讲起来不需要那么大声。 唤蘅扫了一眼全场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寸言身上,深深地把刚刚那口气吐出去,收回目光继续说道:“紧接着,桑榆城开始出现七个姑娘,个个如花似玉、娇俏可人,她们散落在或雅或俗的各个行业。据说见过她们的男人会即刻被勾走魂魄,从此不误正业,不顾家室,心甘情愿为她们堕落下作。更有甚者,凡是去找过她们索要丈夫的女子一生中会连生七个女儿,要知道,哪一家能忍受需要连生七个女儿才能再生儿子来延续香火的。七姊妹没有直接地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有多少和睦的家庭因为她们变得风雨飘摇。在好多年的时间里,全城没有人可以想到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 唤蘅说到这里目光转向叶轻飘,叶轻飘刚刚那种有理在我的嚣张气焰已经消失殆尽,面对唤蘅笃定的眼神和周围老百姓嘈杂的议论声,叶轻飘开始目光闪烁,虽站着不动,可寸言还是瞅到她的两只手不自觉地握拳又张开,并如此反复。 “是呀,那几年全城是真的乱啊,许多青壮年男子沉迷于七姊妹,家里农田荒废,家财败尽,过半的家庭是女人当家。”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抽着旱烟袋的老者说道。 “那都算幸运的,赶上家里重男轻女的,许多女人被逼带着几个女儿出走,为了生计,不顾礼仪与廉耻,什么营生都在做,萎靡之风盛行,整个桑榆城都让人感到绝望。往后的十多年,桑榆城都快成了女人城。”一个六十来岁的老者接过话来。 “就是啊,哎哟,你不知道我就是我娘生的第三个姑娘”。 “是啊,我家那没见过面的婆婆就是被这七姊妹的事给闹得逼死的”。 “你不知道,就我家隔壁,那王三的老婆就是跟着她母亲在那种下流不要脸的地方给人洗衣服长大的”。 “哟,我那口子还不让人说,我家那几个小姑子,全都是给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当了小妾的”。 “就是,十几年前的男人们可乐开了花,全城那么多找不到男人的姑娘”。 “对呀,谁让女多男少呢!” “……” 一件尘封已久的旧事被重提,大家都像有故事的人,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 只有这四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难免看一眼叶轻飘。 “那,那,那她们只是几个弱女子,只要女人们团结,光是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她们,可是为什么没有做到?”叶轻飘自知理亏,说话有些磕巴,可是却问到了点子上,其余三人一同望向唤蘅。 “啊呀,年轻人,你不知道啊,她们七个有法术的,不是一般人,不知道从哪里来,当时找不到有谁能够收拾她们!”人群中一个老妈妈大声说道。 四人侧耳倾听,回正目光时,唤蘅下巴上扬坚定了一下眼神,似乎在问:“这样说各位可还满意?” 偏偏对方能读懂寸言的眼神,他只是作冥想状,唤蘅就把他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为什么最后她们在忆忧阁的炼花炉?” 唤蘅轻扬嘴角,只看向寸言,后者眼皮微动便沉了下去。旁边的叶轻飘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像发现了别人的小秘密那样偷偷在心里笑了一下。 “有十年的时间七姊妹一直祸害着桑榆城,我家也一样遭殃,只不过那时忆忧阁主事的是我祖父一辈,父亲尚且不是顶梁柱。我母亲顶着风波嫁给父亲,可是父亲却和其他男人一样,本来一对恩爱有加门当户对的新婚夫妇,好时光却像昙花乍开般短暂。母亲因爱生恨,终日刨根究底,终于弄清楚七姊妹源于院中的蔷薇花。后来在一个来桑榆采购精油的外商那里知道了一个古老而又阴损的秘术,她设计唤回父亲怀上了我。在十个月的时间里母亲说服祖父合计秘密从外地请来了善于机关术的大师设计了现在的炼花炉。所有的准备算计了又算计,待我一从娘胎里出来,母亲便血祭了那株枯死的蔷薇,令其复活。七姊妹吸尽这株蔷薇的生命幻化成人,而母亲趁着在生产后人的机体即将重组的第一时间用生命作为代价用尽全身的每一滴血令蔷薇复活,并借助它召唤七姊妹。于是七姊妹在同一时间赶回,祖父一干人等用炼花炉制服住她们,至于怎样用炼花炉这个过程,我并不清楚,因为祖父在说起时也是含糊其辞。不过在你把她放出来之前,这里已经相安无事了二十多年!” 唤蘅说完眼睛又瞟回到叶轻飘那里,却只看她的脚尖,完全是看不上她的意思啊!这让叶轻飘很是受挫,可是犯了那么大的错,哪还有资格去计较这个。 一行人还沉浸在唤蘅的母亲降住七姊妹的那个秘术里,即使那么一大群人在一起,可大家还是不由得后脊一阵发凉。 “你打算怎么办?” 叶轻飘抬起头时,寸言正看着她,像家长那样,是篱酿和六四都不曾给过的感觉。 “我去把她们抓回来。”这一刻,叶轻飘无比的乖,或许是从来都没有闯过那么大的祸。说完之后又深深地把头埋下去。 “我帮你。” 叶轻飘再次抬头时,寸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这应该算是宽容吗,本以为所有人都在恨她,怨她蠢,怨她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 她都不敢看任何一个人,她觉得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强撑,在场的每一个人肯定都巴不得眼神可以变成刀子好顺着心意在她身上剥皮剔骨。 现在这个眼神让叶轻飘顿时轻松了不少,虽然从认识到现在他看都不愿意看自己一眼,本来自己也不稀罕,可是在这种情形下,这还是让她突然觉得有了点底气。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向唤蘅:“对不起,唤蘅姑娘。是我太冒失,不明究理就乱发怜悯之心,所以铸成大错,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她们抓回来的。” “哼!”唤蘅依旧一眼不看她,从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声。但转向寸言时又如春风般和煦:“这位公子,抓回七姊妹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在距此约十里的城北有一处宅子你们可以暂时落脚,离忆忧阁近些,有事也好照料。” “在下寸言,那就多谢唤蘅姑娘。” 寸言转向叶轻飘示意她出发时,叶轻飘弱弱地看向更云。 “当然一起啊,走南闯北,不管你做了什么,都陪你一起,走!”更云一抬头就要迈步。 “等等,三位,带上我吧,既然都是一起经历的炼花炉,那么现在你们不嫌弃的话,带上我吧!” “啰嗦,走啊!”更云赶紧侧着头让一缕头发掉下来遮住看向卷堆的视线,招手让他一起。 第四章 忆忧烟波之逐乱徘徊 这是一座在热闹大街反背的院落,走进门前的巷子就仿佛瞬间把一个喧嚣的世界关到了别处。忆忧阁的伙计把四人带到院子里随即把钥匙双手奉上,当然是朝寸言。 “这里没有人居住,但定期有人打扫,各位可放心住下。这院子里的菜各位也可以随便摘,这都是自己种的。” 进门就能看到的一畦畦菜水嫩嫩绿得发黑。众人都在看蔬菜的时候,叶轻飘环顾了一圈院子。 “一路奔波,各位早点休息。”伙计说完又恭敬地转向寸言:“我家主人吩咐如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定会竭尽所能。告辞!” 寸言也微微作揖。礼尚往来完毕,伙计转身离去。 “为什么那个唤蘅对你格外不同?”卷堆和更云撅着屁股,摸着鼻子一路把那伙计跟到大门口,直到外面已经没了人影才转身对着寸言说道。 “我不觉得。”寸言只淡淡地那么一说,漠然地转身朝菜地中间的石子路走去。 “没我长得好看,还装!”更云撇嘴。 “我们去买点肉吧!”眼看着天快黑了,集市快散了,更云和卷堆也踏上石子路了,叶轻飘很是着急。 “我们不是刚吃过瓜叶煮毛豆浓汤吗?”对于叶轻飘的提议,卷堆表示不懂。 “没有油水不顶饱啊!” 叶轻飘站在原地就是不挪动脚。 “走啦,飘飘,我现在脚都快累断了。晚上我们先吃点蔬菜,明天再说肉的事情好吗?” 有一万个不甘心,可更云说的是事实。叶轻飘自己的脚脖子也快断了,脑子已累瘫。 晚饭是一桌子的绿,别说,卷堆的手艺真心不错。但不知是不是累的原因,几个人话都很少,吃完就各自回房间了。 一夜相安无事。 东方微白,寸言轻拍着衣裳上的褶子推窗就正对院子一角,一眼看到叶轻飘抱手抱脚蹲守在那里。 本以为她是在为昨天的事情忧虑,打算过来安抚一番,不想挨近了才发现她两眼直愣愣地看着一个地方,脖子处还不停地一上一下吞着口水。 起初没发现,现在顺着她的目光才留意到她盘坐的位置是鸡舍边上,一只肥硕的红冠子公鸡也正蹲在鸡舍顶上与她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你这是在干什么?”寸言诧异地站到她身侧。 她依然一动不动,眼都不眨一下:“你会杀鸡吗?” “杀鸡?” “那么肥,应该要烤的才好,可以先烤掉点油。或者一半烤,一半炖汤喝,尤其是油多!”她又使劲咽了一口口水。 呃!寸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大清早的她就在这里守着,估计是这鸡昨晚每个时辰按时打鸣引起了她的注意。 “想什么呢,这是一只报晓的鸡。”卷堆也揉搓着两眼眼角的眼屎过来。 “不管,反正它是这里唯一的肉类,你来了就把它杀了吧!”叶轻飘一兴奋蹦跳起来把卷堆推搡至鸡笼边,才使这么点劲,又立马捂着肚子蹲下去。 “不用杀啦,嘿嘿……” 更云几个大步凌空越过菜畦,人未到,手一挥,一块嫩绿色的绢布就平铺到叶轻飘旁的地板上。布落地,人也到了,就势盘腿坐到叶轻飘的对面,落得像一片云,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手里一包东西往布上一摊,全是肉还有一些杯碟碗筷。 “两位,来,吃饭。” 寸言和卷堆也纷纷在这块方绢的另外两边坐下。一坐下,卷堆就研究起刚刚更云的袋子,明明那么小一个布袋,却能装那么多。 “肚子饿疼了吧,昨天吃了那么一点。你守着那只鸡它就能变成熟的呀,得想办法。来,先喝点热的暖暖。”边说着更云已经咕嘟嘟从一个罐子里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推了过去。 这个更云时而成熟像个长辈,时而又孩子气十足。寸言慢条斯理吃着手里的肉,静观着这一切,然后对递过一碗汤的他颔首示意。卷堆在一旁慌慌张张看着这三人又不知从何下手。 “要我们喂你?”更云递过一碗汤,不经意间瞟到他一眼,又立马把头扭向别处。 “不是,我还没洗脸洗手。” “哦,那我们等你?” “不用,留点就好。”卷堆说着咚咚咚一溜烟没了踪影。 有肉下肚,身心都无比踏实。一个大半天过去,全城风平浪静,本以为七姊妹被关二十多年,现在有机会出来一定会再次兴风作浪。那么就可以直奔她们的窝点,先能拿一个是一个。可不想这和平时竟没什么两样。 寸言放下手中的书简,踏步出门就碰上卷堆盘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左手食指和中指直立,其余三指相扣。右手以同样的姿势,每划过左手那两个直立的手指往外定点一指,相应的点就出现一处不同的景致,其中包括已经缩小了的这处宅子。 弹指的时间,卷堆自己已被围在数十个不同场景围成的圈里。 一开始还能看到他气定神闲地在其中眼观周遭阵形。须臾,随着他的眼帘关闭,入定。境止于心,却又从他身上分出一股气,柔与刚并济,柔的是气本身的特性,遇弯则拐,见缝就钻,韧劲十足;刚的是这股气携带的力量颇具劈波斩浪之势。 这股来自卷堆的气力,绕他身旁一周后便一猛子扎进那圈不知分别来自哪里的景致,火速乱窜间,一阵眼花缭乱,只见那圈子光影交融,所有景致乱成一片五光十色,哪还分得清哪是哪! 一阵风声过后,里面一阵轻吟声不知在唱诵着什么,悲与欢在那股气体的裹挟下若有似无,顿时一股凄切与阴森感从后背腾起。 惊讶于眼前的一切,但好在寸言还是清醒的。眼前的光圈已稳定,卷堆像被泼了显影水般忽地就在寸言眼前成形,掂了掂袖子,对着言挤眉弄眼。随着他出现,刚刚的那些声音都没有了,眼前就剩下一个会转让人有些眩晕的圈。 “逐乱徘徊。”寸言收回在卷堆身上的目光。 “不错,你果然见多识广。” “我也只是在《夕照录》里看过相关的记载,并不知原来这世上真有人会。” “已经很不错了,我以为连《夕照录》都只是传说。” “这个阵法……” “是个幻术,多用来逃命。长时间被困在阵中的凄风苦雨以及物换形移里会神智错乱而自相残杀,甚至把自己当成假想敌而自残自杀。” “那么这些景致……” “这些都是来自于桑榆方城。换一批人时可以换成他们心中最熟悉的,但其中一定包含当时所处的实景。” “所以破阵的关键在于找到实景?” “不,消灭那股力量,你得先让它停下来。” “硬碰硬?” “嗯……看实际情况”卷堆一摊手,一耸肩。 “受教了!”两人并排立着像聊八卦那样,事实上他们也真的当是在聊八卦,而并非技艺上的切磋讨教。 “他们俩去哪儿了?”说话间卷堆衣袖一扫,那个“逐乱徘徊”也被拂了去。 “早饭过后,两人就出去了。” 正说着,外头一阵叽里呱啦,还真是不能背后说人的,一说就到。 “哇,转悠一天了,也不见城里有任何异动啊!”走到两人跟前,叶轻飘垂头丧气地抱怨,随手把两袋东西甩在两人面前。更云也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呈半瘫状。 “快饿死啦,做饭吃吧,寸言生火,更云洗菜切肉,卷堆炒菜。”叶轻飘把一只腿抱到另一只腿上揉着脚脖子说道。 “那你干什么?”三人异口同声。 声音像打雷一样大还夹杂着愤怒,叶轻飘被震得一缩脖子抬头往上看时三人咯着牙正往下盯死她。偷点懒而已嘛,其余两人也就算了,寸言也这么不淡定! “啊呵呵呵,不是我当甩手掌柜,以上这些我也都不会呀,你说还挺难为情的哈!”叶轻飘摊着两只手掌,得意地摇摆着肩膀。“哦,对了,试菜我会,我可以帮你的。”叶轻飘爬起来垫着脚拍拍卷堆的肩,然后扬长而去。 “呃,其实她还买菜了。”看着卷堆和更云面面相觑,寸言朝脚下那两大包东西努努嘴。也是,这下两人,不,三人心甘情愿地按她说的各司其责去了。 “我觉得这一天过去了,我们再不可以坐以待毙,应该要主动出击。就这么干等着七姊妹有所行动太无聊了。”更云放下碗筷,若有所思。 “不能够啊,按道理,昨天我们在大街上说得那么大声,街坊邻居都知道。对七姊妹就应该有所防范,那七姊妹但凡在大街上走过都会有人去留心的。”卷堆的想法和更云一致,只不过他一开口,更云就把身子和脸侧到一边去。 “肤浅。”卷堆撇着嘴。 寸言一言不发,但是两人的话他也在琢磨着。叶轻飘也一句话不说,只不过这时她在埋头苦干:菜一上桌,她就照着那好的,自己喜欢的夹了满满一碗。即便如此还是不放过桌上菜碗里的,边往嘴里扒拉着,边两眼放光盯着桌上,见哪里有块瘦肉之类的总能第一时间抢到自己碗里来储存着。 “哇,吃够了,你们慢慢吃。”叶轻飘喝完最后一口汤,就向后仰躺在椅子上。照旧,吃完饭她那碗里依然还有满满一碗,因为边吃边抢嘛,又挑食,所以吃得不多,抢得多剩得多。 “我跟你说,飘飘,你下辈子会变成乞丐挨家挨户要饭的,吃不掉你就少弄些,我们三个还没吃几口呢!”卷堆一嘴的叽里呱啦,低头时更云已经将桌上剩下的菜火速分到自己碗里和寸言碗里。桌上除了叶轻飘剩下的那碗就只有一堆光盘子了。 卷堆一双三角眼满是凄哀之色,更云狼吞虎咽之余不时从鼻子里喷着笑。卷堆再看看寸言,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专注吃着饭,这时才转向叶轻飘剩下的那碗。 “想都别想啊,我要留着半夜起来吃的。”叶轻飘双臂罩住自己的碗。 “飘飘,小心他罢工不做饭。”更云善意提醒。 “那好吧。”叶轻飘想了想把碗推过去,十分不乐意:“这一碗都是我边吃边攒的,全是干净的,没吃过。” “哼,早上我就吃的你剩下的!” “我跟你们说啊,桑榆城前段时间搬来一个巨有钱的富商。”别人讨论时叶轻飘狂吃,现在自己吃饱了,就觉得坐在一旁无聊。 三人各吃各的,没人搭理她。 “可别觉得这很平常啊,以我爱看热闹的性格,直觉告诉我这其中有好戏!”叶轻飘说着用一只筷子“叮”地敲一声碗。 “哦,说说看。”卷堆右手无名指自左向右擦一下嘴,大拇指又朝反方向擦了一下。 “识货。”叶轻飘端坐正,双臂放在桌子上,凑近了些:“这个富商,有一个漂亮的老婆。” 以为有重磅,但听得这一句,卷堆就缩回耳朵去了。 “哎呀,听故事是需要铺垫的嘛。”叶轻飘继续说道:“这个富商有一个漂亮老婆。这是他搬来的这段时间里,大家唯一知道的。据说他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到了那么久生意也没开张,每天关门闭户。你说人生地不熟的,跑到异乡来,生意不开张,不打点关系,就连街坊邻居都不结识,干坐在家里不心慌啊,这吃喝住都是要成本的!”叶轻飘说完洋洋得意地看着三人。 “哐啷啷”一阵叠碗的声音,说话间,三人也吃完了。 “我要去睡会儿,你们洗完碗叫我啊。我和更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洗碗的时候到了,叶轻飘一阵风溜没了人影。 “这还是女孩子吗?我的天。”卷堆一呲牙的功夫,另外两人也没了影子。 第五章 忆忧烟波之桑榆掘坟 阴绵的深夜。 叶轻飘说洗完碗就走,可是一大晚上了也没见她有什么动静,而且本来大家也就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所以就各自睡觉去了。不曾想是她自己睡过了头,一觉醒来愣是挨个敲门叫醒,把大家都弄出来。 半点星光都没有,唯一的光源就是绺麦那两只大触角。虽然卷堆已经在镜花水月中看到过这只会变大的蚂蚁,但这次还是惊讶于它居然能大到让叶轻飘趴在它身上睡觉。还有它那两只触角上发出的橘色光,真缓是和了这大草地里的阴森透骨寒。 蚂蚁这古老的生物种类丰富,地域分布广泛,卷堆对它的来历无比好奇,但总在抑制自己的好奇心。 叶轻飘说这个路她和更云已经走过一遍了,走第二遍没啥意思,能跟着来是想看他们惊讶的表情,所以一路都在绺麦身上睡得口水横流。直到跟着绺麦翻过一个长满齐腰长茅草的山包,到了最低洼处,绺麦戛然停住,叶轻飘惯性地往前冲了一下才被撞醒。 如果一点亮光都没有或许还好,因为啥都看不见嘛。不知亦无畏!现在借着绺麦触角上两束照射范围有限的黄光,眼前的景象让众人背脊上一阵发麻,即便是白天已经见过了的叶轻飘和更云也一样。 密密麻麻麻的墓碑像放大了的一颗颗钉子栽在面前。墓碑与墓碑之间明明都是有空隙的,可就是有一股力量让你身心的第一眼都看整体。也就是这样的第一眼,让人再无力挪开视线:仿佛是一堵在前后不停放大缩小的墙挟着一阵哀风苦雨缠绵扭曲着向人拂面凄吟,“扑扑通通”伴着阴戾诡异的韵律撞击着你的眼球。 偏偏这时候你又挪不动脚,一块块墓碑带着拖影,像一颗颗獠牙,在你心脏“咕咚”一声静止停住感觉自己整个儿就要被吞噬的时候,它又猛地缩回……刚松一口气,它又开始迎着面门扑来,而且觉得这次更近些,甚至你都已经到了那张大嘴里,一股阴冷之气轻轻柔柔撩过你全身每一个毛孔。 “晚上只是能看到它的局部,白天应该更让人瘆得慌!”卷堆显得有些兴奋。 这和镜花水月很相似。寸言凌空腾起,或许是因为光线有限的原因并看不到边际,只觉这整个墓地的墓碑像亿万只箭以万马奔腾之势如带尖锥的暴雨齐刷刷射过来,到了眼前又全部凝聚成一只标枪直插眼窝……本能地使劲闭眼……寸言坠落下来,不自觉地去捂眼睛。 “怎么啦,看到什么了?”更云和卷堆飞奔过来,叶轻飘也紧跟着。 寸言没有吱声,以只有更云能察觉得到的气息吐了一大口气。 “这大晚上的根本看不全,会容易迷失心智的。而且我觉得要怎么建墓地是桑榆城自己的事,我们只是路过,看看热闹就好啦!” 见三个人都看向自己,叶轻飘点点头确认自己真的是这么认为的。可是鉴于三人的眼睛又比刚刚瞪得更大一圈的时候,她反应过来,大伙是在问她:“这半夜三更的把大伙叫来看热闹,你确定不是在逗我们么?” “噢,闲事不用管,但我觉得有一件事或许我们可以知道,说不定对我们寻找七姊妹可以提供些思考方向。” 说着,叶轻飘就朝墓地深处走去,更云抱手朝两人扬一下下巴也紧随其后。 寸言看向卷堆。卷堆立马明白他的意思,嘘了一个一点都没响的口哨,发现自己确实不具备这个技能时,尴尬地说道:“走吧,没事,喏,有那个绺麦在,我们是不会出不来的。”说完,手比划了一个蚂蚁的样子。 深入墓地没多远,紧随其后的两人就发现沿路总有一两座坟墓被新挖过,而且自打进入这墓地就感觉到在动的不是只有自己。 这个意思是:这些墓碑都是活动的,你在动,它也在动,甚至像让路一般,或者说就像人来人往的大街,大家都在按自己的路线行走,互不干扰,似乎那些墓碑也把这四人当作它们中的同类了。 “原来我们在外面感觉到的和我在半空看到的并不完全是幻觉。这个墓地的阵法是活动的,虽然现在我们还无法判断这个地方有多大,但是我想能源源不竭提供动力让它们长期运作起来的应该是这个地方自然带的或是自产的某种力量。”寸言停下脚步,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墓碑说道。 “越是懂些幻术,越会以为在外面和里面看到的都是幻象。这个幻术造的境全都是真实的,它无非就是利用人的眼睛在看东西时会产生一个短暂的记忆,长期的应接不暇干扰我们脑子对真实的判断。”卷堆捏着下巴满眼都在放光,他很肯定自己分析得恰到好处。 “这么伤脑子的事情也真是只有桑榆人才能如此煞费苦心了。”听着两人分析得有理,更云也觉得长了见识。 “只是我一直没有看出来它们是靠什么路数在动。”大伙刚觉得有点眉目,寸言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 “管它呢,我要你们看的是这些被挖的坟。”叶轻飘早听得有些沉不住气了,这扯半天离题越来越远。 寸言和卷堆同时转向叶轻飘。 “刚刚我们遇见过的那些被刨的坟已经溜远了,现在才经过的你们就没发现什么吗?” “你是说墓碑上刻的时间都是最近一两年,而且每个被刨开的坟墓里棺椁都是大打开的,里面没有尸体?”寸言接过话题。 “不仅如此,但凡里面有陪葬品的,都基本还在,而且整齐地摆在棺材里。”更云的眼睛随着一处来自前方绕过自己身侧越来越远的被挖过的空坟描述到。 “还有,这些被刨的坟泥土很集中,不到处散开,甚至可以说刨的人有意又把泥土稍作聚拢。而且,每座墓碑前都还有烧到一半就熄灭的香火。”此时,连着经过的几座坟墓都是被挖过的,其中两座飘忽而过时还夹杂着一丝腐尸的味道,卷堆及时总结他所看到的。 “所以呢,这说明什么?”一直在默默认真听的叶轻飘这时双手环在胸前朝三人走了几步。 “说明这些挖坟的人只图尸体。”零散现象背后的真相被叶轻飘一提醒,更云立马大悟。 “挖坟的人该是斯文的人,对尸体也很敬重,所以那些泥土才会被稍作还原,且挖之前还上过香。要么挖坟是有苦衷要么是对这里怀有敬畏。”卷堆凝眉深思。 “有什么苦衷是需要掘人家坟墓的,反正我觉得是可耻的行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叶轻飘松开环抱的手背到身后。 “而且挖坟的人应该破得了这里的机关术和幻术才能把尸体搬运得出去。”听了半天,寸言终于发话了。 寸言这句话说完,一时间场面变得很是沉默。 “喂喂,绺麦,我们还没有出去,你别睡啊!” 听见叶轻飘在一旁摇着绺麦,大伙儿才注意到光线越来越弱,原来是绺麦正在原地晃晃悠悠打瞌睡。 “我们出去吧。”更云这一提醒,大家觉得也是,于是都跟在绺麦后面走。 许久——超过进来时花的时间很久,一行人还在墓地间穿梭。 “不对,我们好像没走准方向。”叶轻飘心疼瞌睡的绺麦,所以回去的路自己步行。因为本来就不愿意走路,所以觉得真的走了很久。 “我怎么忘了……” 卷堆一拍脑袋停住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寸言似乎也懂了。 “这个墓地里每一寸土地都是在活动着的,就连我们站着的时候,脚下的方寸之地也是载着我们在动,那么我们来时的路早就被分成无数碎片不知散到哪些角落去了,所以绺麦找不到它一路留下的标记。” 寸言说完,叶轻飘跑到绺麦面前一看,果然它沮丧极了,连两只触角都无力地耷拉着。被叶轻飘一拍脑袋,它“呜呜”一下变小了。叶轻飘把它肚皮朝上捧在手心里,仔细吹干净它身上的泥土,揣回兜里,起身回到三人面前。 “可是白天明明都是它带我和更云出去的呀!”叶轻飘很想要说服大家相信他。 “那是因为白天还有太阳,绺麦多一重判断的标准。没事,天很快亮了。”寸言略作微笑,算是宽慰叶轻飘。 “是啊,飘飘。绺麦也累了,让它休息一会儿,太阳出来了,我们就可以出去了。”更云过来拍拍她的肩。 虽然看得出她还是很想立即出去,不过真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三人靠着一座没有被刨过的墓碑坐下来。 绺麦被收起来后,卷堆从怀里取出自己的石头,以作照明,光线弱是弱了些,但好歹也能让大家随时看到彼此的存在。 “你们说,这个盗尸体和七姊妹的事情有关系么?”空气沉默了很久,叶轻飘突然这样说道。 其余的人都认真地把这句话听进去了,但是谁也没作回答,又各自陷入自己的思考中去了。 第六章 忆忧烟波之常集 东方既白。 叶轻飘醒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已经又开始在研究那些墓碑。昨天白天深入得不多,了解了皮毛便拉着更云回去炫耀。现在身在其中,才发现这真是处于一个“动”的世界里,犹如置身汪洋大海亿万扁舟中的一叶。 四周有荒草丛生,也有新泥裸露。 也只有在白日里才能看清楚这些墓里的亡人大概在下葬后就再没人来看望过吧!因为许多墓碑碑身残破,杂草颓败,有些甚至都已被多年的层层枯草掩得只剩碑头。 一块块墓碑在眼前游荡,那上面的生卒年月各色姓氏犹如一张张凑过来的自带情绪的脸,让人心里很是瘆得慌!真希望自己是八面都长了眼睛,害怕在那目光所不及的地方突然就伸出只手来…… 由于怕跟着墓地本身的运动而把几人分散开,所以三人不敢离得太远,只是在这一座坟墓的四周走走看看,叶轻飘醒来的动静很快就被察觉。 “你们找到出去的办法了么,还需要绺麦带路吗?”叶轻飘一骨碌爬起来,把脖颈处的领子整理了一下。 “要。”卷堆很是肯定。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座墓碑是我见到过第二次的,桑榆城有那么多的人葬在这里吗,我记得这只是个低洼处,根本没有那么大啊?”更云像连珠炮一般一下子发出好几个疑问。 “桑榆是座古城,它的发源众说不一,本就以机关术和幻术著称。在所有有关它的记载里,桑榆是个小但富庶的国度,自治保守,很少与外打交道。从不主动招惹其它邻国,但在它的历史上也从未被欺凌过,可到来的这几日整座城中我们根本找不到一丝它尚武的痕迹。所以这是有原因的,它定有别人惹不起的地方。”寸言说道。 “那这个掘墓的人岂不是找死吗,凭桑榆城的这种自处方式完全会打狗不用看主人的。”叶轻飘双手掐住腰加入到讨论中来。 “眼下这个墓地本身一直在动,而且我们无法掌握它动的章法,就连简单的东西南北都随时在改变,一切可用来参照的东西似乎都失效了,所以真没有办法。”卷堆又习惯地一思考就啃指甲。 “那么纠结干嘛,来……”叶轻飘摊开手掌,绺麦摇摆着爬到地上,四人现在是多么想把绺麦的脑袋叠加到自己脑子里去啊! 一入城,立马被一种祥和之气包裹。看来昨夜依然没有七姊妹的任何动静。 在外面逗留了一夜,穿梭于人来人往中四人无一不觉得自己和这干净的大街很是格格不入!脚上的红色泥土自带光芒,扎眼得很。 卷堆和寸言同时看向对方,“墓地独有的红色泥土!”卷堆脱口说出来,寸言只是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叶轻飘脑子一转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进一步提议:“不如我们直接去拜访那个富商?” 寸言和卷堆一斟酌,都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去换身行头。”更云盯着自己的脚再看看其他三人的。 也对,如果对方真是掘坟的人,肯定也会知道那红色泥土,这样不是在告诉人家“我们是上门找茬的”吗? 分别从就在两隔壁的男装和女装店出来,那三个撞色的人这次终于是能区分开了,只不过大家都还是原来那个装束。叶轻飘还是修身干练的劲装,袖绳和腰带一绑显得长手长脚异常精神,这次她换了一个稍微明快些的颜色,出门的一瞬着实让那三人不禁多瞄了几眼。 这一瞄,叶轻飘就更加骄傲了,下巴抬得都快看不见路了,大模大样拼命要挤在最前头。不料因为看不见脚下的坎,脚一扭,整个儿直接就奔人家一个路过的小哥身上去了,吓得人赶紧高高举起两手臂,一动不动绷直了身体来避嫌。后面的三人囧得赶紧纷纷手扶额头装作不认识,一路小跑离开现场。 木色的大门,掩都掩不住的阔气。 敲门,通传后,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亲自出门接待。一身上好的手工刺绣缎面:细腻透润的着色,服帖彰显身型体态的版型。卷堆一眼琢磨完了这位富商的衣着。他是位讲究的商人,卷堆这么想着,和寸言对望时他似乎也有同感。 四人自打进入院中就以红色泥土为目标开始四处搜寻,当然是假装参观的样子。或许是因为才搬来的原因,院子极为干净,但看得出布置得很是仓促,一般大户人家该有的仆从,他们家也很少。 院子结构简单,倒是挺大。和桑榆城所有建筑结构主打四方布置不同,进入大门后房屋走向就以坡状延伸,站在门槛边基本可以观宅子全貌:这个院子进大门不多远就是一排房屋,也就是正厅。主人家把他们迎进这个正厅就没有再让他们参观后院的意思,其实进大门的时候大家就留意到了这排房屋后面还有一排和这个差不多的,只不过中间又隔着一个院落。 “打扰了,我一行四人刚到这城中,听说您也是刚搬来,就想着上门拜访一番,虽有些唐突,但觉得趁大家都还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更容易结识一些,好为以后谋生计打个人情基础。”卷堆这一番话出口,真是让其余几人咋舌,没看出来啊! “谢诸位看得起,几位这么年轻就如此有远见,想必也并非寻常之辈,能与你们结识,在下也是荣幸之至!几位可称我为常集。” 几个年轻人恭敬地行过礼,简单报上姓名并奉上薄礼后,茶也刚好上来。趁着低头喝茶的功夫,卷堆又从常集的靴子到地板仔细查看了一番——一尘不染。 可是进门的时候,分明注意到花架上花盆边有浇水时水滴滚过灰尘留下的痕迹,就连刚刚叶轻飘行礼时她的裙角处也有不知从何处沾惹来的尘土,但,不是红色的,就是一般的积尘。 “不知常集您是做哪一行生意的,我们几个小辈没什么生存经验,还想打听一下眼下做什么买卖钱挣得快?”更云一脸的正儿八经、温文儒雅,学卷堆学得有模有样,叶轻飘差点憋出内伤才忍住了笑。 “原来做的营生现在觉得乏味了,所以才想跑到桑榆城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又有意思的。不知几位可有什么推荐的?” 真是个老滑头! “原来您也不是有备而来啊,这下我们不寂寞了。”更云庆幸着他没跟自己探讨那些生意经。 “惭愧,还真是打算来摸着石头过河的。” “哈哈哈,我们也在考察当中,如寻得比较有前景的自当过来找常集你共同谋划。”卷堆的三角眼一笑起来真让人觉得阴险。 “对了,我刚进大门时看到府上的宅子布局很是特别,好像并非桑榆城的风格啊?”寸言假装纯属好奇。 “哈哈哈,几位果然是初来乍到。这里曾经是个酿酒作坊,所以布局简单。我觉得简单就挺好的,不必操太多心去打理,把休息的地方安置在后院也更清静些。”常集刮着杯边的茶沫子。 “哈哈,有道理,受教了!贸然到访本已失礼,再不便多作打扰。我等告辞,还望能与常集常来常往,也算在桑榆城多了一个朋友。”卷堆见寸言偷偷递眼色给他,掐着时机起身带头告别。 “好,那就不多留各位,有时间多走动。”来一趟就走,这似乎在常集的料想之中。 “对了,常集。”四人都已走出门厅,叶轻飘突然回头:“街坊邻居们都说你家的女主人貌美,今日不曾得见真是没有福气啊!”叶轻飘像个孩子般调皮地满脸不尽兴。 一听说美人,另外三人也回头一脸期待。 “唉……”常集长长叹了口气,走下台阶:“传闻哪可全信啊,织织到了桑榆之后水土不服,一直在后院养着根本就没有出门见过人。待她身子好些,一定再寻机会把她介绍给几位。” 好嘛,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且本来也只是顺口一问,所以四人大方地道别出了常家。 由于抄近路,出了常家就拐进一条两边种满桑树的小道。一个晚上再加上这一大半天,几个人都快累瘫了,却突然听得叶轻飘衣袂翻飞的声音。三人神经一绷以为有敌情,背靠背迅速侦查四周时,叶轻飘已经落了回来,每只手上抓着两只毛色各异、大小不同的鸟。 三人“嚯”地松了一口气,立马还原成一滩烂泥。 叶轻飘双手往卷堆怀里一塞,收回手时四肢也立马垮掉了。 “嗯,这是干嘛?”卷堆双手里的四只鸟扑棱着翅膀。 “吃。”叶轻飘从喉咙里磨出这个字,“哦,对了,还有这个……”叶轻飘说完挺直腰板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握在拳头里伸向卷堆。 因为拳心向下,所以根本看不见是什么,卷堆只好把手里的东西并一并,腾出一只手去接。 “哇……救命救命……” 叶轻飘塞完东西就转身和更云寸言一并,脚还没迈出去,就听后边一阵鬼喊,三人同时回头,恰巧碰见一只绿皮大青蛙跳到卷堆身上,因为卷堆的上窜下跳,那只青蛙也被吓得不轻,“呱呱”两声过后扑腾着跳到地上直奔路边的草丛。 叶轻飘看到青蛙跑了,想要追,奈何两条腿实在挪不动了,只好原地瞪眼看着卷堆。 更云笑得浑身像筛糠一般抹着眼泪,寸言一憋再憋,最终还是没忍住。 “我说,飘飘,这青蛙要怎么做成菜嘛?”看清楚逃走的是只青蛙,惊是压下来了,可眼前还有一个瞪着他的,卷堆只好无辜地问道。 “那是你的事,我只负责抓。”叶轻飘很是不爽。 “那可是青蛙诶!”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肉?” 在卷堆看来这主意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可是吵又吵不过,只得在原地一愣一愣的。看两人这不在一个思维上的拌嘴,更云直接笑趴。 在城里,也不能直接飞檐走壁回家,鉴于四人都实在是走不动了,而且回去还要做饭,寸言拦了路过的一辆拉桑叶的水牛车,大家以各种舒服的姿势躺了上去。 “飘飘,你说你要走在大街上也是一个没人能比的漂亮姑娘,怎么就连青蛙这种凉冰冰软塌塌的东西都抓来了呢,不仅藏在怀里,还要吃,还要逼我做!”上了牛车,卷堆一一数落着。 看到三人都在笑,叶轻飘也意识到那个四脚动物好像真的不能吃,嘴上又不愿意服软,自我翻了个白眼换了个姿势。 “哎,在你们那,飘飘也这样吗?”卷堆捂着脸才敢挨近更云说话。 “噫……那可没法比,好歹现在的飘飘十五岁,虽然彪悍如初,但至少没那么野蛮了。” 更云刚说完小腿上就被叶轻飘使劲踹了一脚,立马紧闭双唇双眼假装睡去。 寸言平躺仰望着天空听着耳边的一切,嘴角也跟着上扬,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父亲休堤成天逼迫自己在山谷间练功打坐的情景。 第七章 忆忧烟波之吓到灵魂出窍 眼看两天时间过去了,七姊妹好像只存在于故事里那样,完全没有影响到桑榆的平静生活,当然除了掘坟这件怪事可能有些嫌疑外。 “那个常集一定是有问题的,一个在穿上那么讲究的人,对生活应该也有更高的要求,可是他的院子少很多烟火气。而且花盆边和飘飘衣裙边的积尘说明屋子至少好几天不曾擦拭过,可是地板上,从院子到室内却像水洗过一般。”卷堆挑着灯芯说道。 “你是说他曾经故意抹去地板上的某些痕迹?”此刻,更云正给荡秋千的叶轻飘当推手呢。 “不仅如此,他的住宅直接沿用曾经的酿酒坊,丝毫不加以改造,其实生活起来有诸多不便。而且一个生意人来之前不作功课就罢了,到了也并没有急着开始赚钱的意思,有点说不过去啊!”卷堆继续深究。 “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现在无心生活更无心生意?而且我们跟他对话的时候我觉得他处处提防,说话滴水不漏还滑得很。一个对生活很讲究,又有钱来讲究的人,现下却不管这些;一个行事缜密的人却还留有能让人生疑的地方。要不他是真的纯粹,要不就是他正在办的事情非常着急,无暇顾及。而且我总觉得他家的仆人没啥经验啊,给我沏的茶,那茶叶泡开了有一满杯,直接没法喝。”更云平时虽然废话多,可这些说得倒是让其余三人很是认同。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看你们都在那吹半天没喝的时候,我那杯水是温的,那茶一根根撅着,都散不开。”叶轻飘也说道。 “还有一点,我们去的那间大厅,门对面开。虽然他把朝里的门关死了,还挂了匾额在那里,可也掩饰不了那屋子本是可以穿堂而过的事实。这在以前用来酿酒为了进出方便是可以理解的,但生意人偏偏很讲究家里是否有穿堂风的。再则,屋子里有很浓郁的香味,虽然是很清新的类型,可还是很重,这种味道前院没有,刚进大厅的门也没有,是坐下之后才感觉到的,那香味的源头应该不是在屋子里。”寸言也是噼里啪啦一通分析。 四人在脑子里回忆着当时观察到的事实,觉得好像真的是这么个理。 “总之一句话,这个常集家疑点很多。再比如那个未露面的织织,既然都没有出过门,为什么街坊们都知道她很美呢?”不知几时,更云已经从推秋千变成荡秋千的那一个,现在推的是叶轻飘。 “我觉得眼下我们有三件事情可以去做,一是弄清楚这七姊妹是真的逃了吗,逃的路线是什么;二是那墓地的机关什么样的人能解;第三是常集不忙生活不忙生意,那到底在忙什么。然后我们把这些答案放在一起来看,最后再把和七姊妹没有关联的事抛开不去管。”寸言在心里默默总结了这些线索之后给大家做简单的分类。 “嗯,说起来也就涉及两个地方,那我和更云去跟踪常集,你们两个去忆忧阁。”叶轻飘硬生生地让秋千停了下来,拉起更云便走,“掘坟和跟踪都是晚上最好”。 “为什么不是我们去忆忧阁?”更云被拖拽得一路跌撞。 “你觉得就你的姿色搞得定那个唤蘅吗?” “喂喂,那卷堆的姿色就能吗?还有你倒是我们做饭的时候睡饱了,我可没有!”更云的申诉没有任何作用,他们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幕里。 “我们真的要按她说的去做么?”卷堆和寸言起身准备回房睡觉,他们两人的活儿白天做更合适。 “我觉得她的分工很合理呀!”寸言答道。 常集的大宅一片漆黑,本来所处的位置就背街背巷,少有人往来。现在他们家除了廊下的灯笼,其余地方都笼在黑幕里。也好在尚且有这些黑幕,不然的话叶轻飘他们是真的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这个宅子,我们对它一览无余,它同样容不得我们有藏身之所啊!”此刻叶轻飘和更云匍匐在围墙的树荫里。 “好奇怪,等了这半天,不见这宅子有任何动静,好像没人呐。”更云往院子里探头探脑,顺手捡起一块瓦砾,望向叶轻飘。 叶轻飘眼珠子转了一圈,略作思考,拍了拍他的手臂。更云先试探性地往院子里丢了一小块瓦,竖起耳朵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再接着扔第二块,还是一样。 刚准备扔第三块就被叶轻飘拦了下来:“扔着好玩啊,有这个时机够我们下去就可以了。” 凌空两道黑影,一前一后四处探察着进入院子。光溜的院坝很容易就捡回了刚刚扔下的两块瓦砾,再接着进入到第一排房子,每间屋子都被分头查看过后两人在门口碰头。 这一排七八间屋子竟像鬼屋一般无人居住,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曳了几下,灯光也随之摆动,两人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做简单的肢体交流,同时锁定了下一个目标:后院及后面那排屋子。 白天常集说过后院是用来休息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两人很是清楚,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兵分两路从这第一排房子的最两边同时绕到后面去。 静寂到死。 和前院一样清静,根本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只不过好像灯笼多了一些,被这薄风推着整整齐齐地朝同样的方向摇摆。叶轻飘秉住心神试图听到有人打呼的声音。可是并没有。 两人同时摸到院中央正准备稍作合计时,后排最中央的屋子有开门栓的声音,两人立即后翻,贴地滚到阴影处。现在更云庆幸自己没有把第三块瓦砾扔到房顶上来试探了。 一共有六个黑影从屋子里出来,直奔外面。 更云拐拐叶轻飘的手肘,悄声问道:“要不要跟?” “分工,你跟,趁着他们都出去了,我好进去摸摸里面的情况。”话说完,两人立即行动。 因为没有把握人是不是都出去了,叶轻飘相当小心,每走一步都要先确定没有声响、没有人在。 一靠近后院的那排房屋,有股香味愈来愈浓,其间还夹杂着另一股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又有些熟悉,反正不是什么好闻的。只有自己一个人,但叶轻飘还是决定把每间房子都摸一遍,从最左边开始。 两三间房子下来后,已经没有了什么欲望,因为跟第一排一样,不像是有人居住的,也没有什么机关暗格,还害得她神经紧绷到快断。 到最中间那间了,也是那几个人出来的一间,叶轻飘有些郁闷自己的榆木脑袋,就凭刚刚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就应该从这里开始查啊! 屋子里还是和第一排的中间那间一样,陈设简单。如果有灯光的话,叶轻飘感觉自己一定能看到这里的灰尘,因为这里的泥土气息实在是很重,那股香味又浓郁到了极致,真是要憋过气去了。 顺着那股香味,叶轻飘摸到了最里边的那堵墙,通过外头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可以断定这是有门的,和寸言说的一样。 门并没有关死,叶轻飘轻轻一推,开了。本以为门外会是一个宽敞的院子,因为在里面透过窗纸看到的也是一排摇曳的灯笼。不想开门那一瞬着实吓到叶轻飘——外面是一个被灯笼照着的黑洞,洞口极大,刚好正对这整扇门,一眼看去全是深不见底的黑。 叶轻飘心里有些发怵,但好奇心更胜,深深吸一口气准备跨出门槛去探个究竟。可是吸到一半的空气突然变了味:一股腐败之气混杂着血腥的味道搅得胃里翻江倒海,来不及适应,一个黑影直逼眼前…… 叶轻飘身形后拱,生生被那黑影逼回到院子里。脚下疾步后退,还没稳住,那个黑影挥袖扫腿就过来……叶轻飘刚躲过这横扫的一脚,不料那身影像泥鳅般顺溜刚踹完一脚,立马聚力钻到她斜后向下沉的身子底下斜面推出一掌。 这不是很好发力的一掌,因为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脚下找不到着力点,可是对方做到了。结结实实地中招,叶轻飘忍住背部的疼痛使尽全身气力才在空中横着打了个滚,翻滚的短暂过程中她看到那个黑影从头至脚一身黑纱,除了一双因为打斗露在外面的手,身上的每一寸都被包裹着。每一次那黑纱落回服帖在身上的瞬间都能看到她婀娜的身姿,一招一式间体态里带着几分优雅与柔媚。 是个女人没错! 必须为自己赢得多一点的时间来作调整,叶轻飘明白这一点,于是尽量让自己落得远一些,对方也稍作缓解。 叶轻飘站稳脚步后,随即进入真正的战斗状态。她不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进入打斗状态需要的时间太长,于是经常陷入被动的局面。 对方每次攻击的部位明确而且有必取之的决心,身法流畅,招式连贯。这样无法说收就收,给别人留有了见机攻其破绽的余地,但是对方似乎也明白这点,所以以速度来弥补。叶轻飘在脑子里迅速把这些分析了一遍:要直击其弱点,那么不如以快制快先攻破其速度。 果然,叶轻飘利索的身形像箭一般投过去时,对方吃了一惊,以退为进给自己留出动手的空间。空气中充斥着衣袂翻飞与拳掌相对的声音,一时间难分上下。 叶轻飘擅长于腿上功夫,手上力量薄弱得多,很快对手也掌握了这个信息,将防的核心放在她的腿上,大力攻击其上身。 在招与招的拆分之间,胜负难决。两人正觉打得无聊时,叶轻飘突然假意集中精力单腿横向攻击对方腰部,在快接近对方格挡的双拳时忽然调转首尾,上升旋绕对方一圈回到正位时以自己都没有料到的速度伸手掀开对方从头顶披到膝盖的面纱……为以防万一对方再迅速遮盖,她憋劲向里滚回身体去看清楚。 这一翻不要紧,毕竟在速度上叶轻飘的底子是过硬的。 可,就那一眼,叶轻飘魂都吓掉了,集中调配出来的浑身解数瞬间消失,身体“哗啦”地就往下掉,直到到了地上又反弹起来,再次与地面接触时,不知哪个骨头“咔嚓”的声音才把她的意识唤回一些。 许久之后叶轻飘总结,世间真的是有灵魂出窍这种事情的。那一刻,她有一种感觉:一种内在的、意识的自己向上偏离了这个向下坠的躯壳。 那是一张,一张,一张没有五官的脸,不,何止是没有五官,那是披头散发间迸出的一大坨,不,是一面,不,也不如是……或许本来该是脸的地方,现在是一堆由像鼻涕一样的东西将那些不停蠕动的虫子黏到一起,蛆一般乳白色肥胖敦实的虫子,每一只都往外挣脱着想要掉下来,那些虫子的脑袋上得意地闪着莹莹绿光。 显然,叶轻飘的这一举动激怒了对方,她发出“呜”的声音,张开双臂,右手伸成利爪般朝着叶轻飘就猛地扑过来。叶轻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虫头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那些肉色的脑袋互相推挤着迅速拥入并即将撑爆自己的整个瞳孔……此刻才看清楚,那些绿光都是虫子的眼睛。死亡的气息充斥在整个胸腔里,一股强烈的呕吐感不停在喉咙间涌动,潜意识想闭上眼却闭不上。比起死亡,此刻她更害怕那片发着“咕叽”声的粘稠,她内心震粟着…… 世间有各种未知,这种是做梦都没想过的存在! 就在她等待着她不是把她撕碎就是用那片粘稠把她捂死时,她感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身体紧贴着另一个结实的身体朝一边翻滚出去。冰凉到僵的身体突然有了暖的踏实,来不及有更多的其他,一阵叶子般的东西像冰雹般密集地扎过来。 那个黑影弓身全面护住叶轻飘,左手利索地一挥,一道弧形的气流筑成光壁暂时把那些叶状物挡住,趁这时候黑影微微抬头瞄准方位,身子往上一纵来到夜幕里,身后“咣当”的声音落成一片。 径直逃到灯火通明的大街,那个黑影才停下来,伸手摘下面罩,是寸言。 “你伤得重吗?”寸言把叶轻飘放下,可她还是浑身无力地依靠着他。 “是你,太好了。那个,那个……”叶轻飘欲说又找不到词,只好虚弱又激动地呼吸着。 “是,我都看到了……”寸言感觉到她身体在迅速地往下滑,赶紧往上搂住。 “那就好……”叶轻飘说完,眼睛就慢慢地合上了,双手从寸言的脖子上轻轻地滑了下来。 “飘飘……”寸言脸色大变,伸出手指到她鼻翼边探了一探,方才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去,摇着头笑了笑,抱起她腾空飞去。 第八章 忆忧烟波之分鱼汤 叶轻飘眯开眼睛时,一束刺眼的光正斜斜地照在脑门处。不是睡醒的肯定是被晒醒的,把脑袋塞进被子里继续睡,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可一下子又觉得不对,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时,那三个人正诧异地坐在桌边盯着她。有人正在往嘴边送点心,有人正在倒茶,还有人正保持话说到一半的姿势。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叶轻飘的第一个疑问。然后迅速看了一眼床,是自己的。再看衣服,穿得挺好的。然后放下心来。 “你们跑到我这里来干嘛,是吃饭时间到了吗?”嘶……哇……疼疼疼……叶轻飘这才感觉到全身的各种刺痛、酸痛、肿痛、揪心痛,然后龇牙咧嘴…… “放心吧,我给你看过了,都是些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和筋络。只不过有几处摔得比较严重的和一处掌伤,有些淤紫,你用这个药揉揉,我们再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很快就会好的。”卷堆指着圆桌上的药瓶子眉毛上下挤了几次,让人莫名觉得他很不安全。 这时更云也换坐姿为单腿盘在凳子上,“飘飘,听说你昨晚是被吓昏过去的哟,啊哈哈哈哈……”更云好不容易忍住等到话说完才笑得四仰八叉。 叶轻飘先是一愣,稍稍一回忆,昨晚的一幕顿时在脑子里变得明朗起来:昨晚……呃,耻辱啊,简直是! 叶轻飘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烫,立马把脑袋埋到膝盖间的被子里。由于用力过猛,肋骨间一阵撕裂般的痛,叶轻飘忍不住“啊”的一声,但立马又憋了回去。一想到昨晚被吓成那样,叶轻飘就连痛都没脸叫出来。 “没事吧,痛就别忍着。”叶轻飘偷偷从被子里扒开一点缝看到寸言站在床前。 “别理他,你已经比我们三个大男人都要厉害了,尤其是跟踪还要跟丢的那个。而且昨晚那个场面,我当时也是被吓住了的。” 听这么一说,叶轻飘把两只圆圆的眼睛从被子里露了出来,几缕散落的头发垂在眼前:“真的么?” 寸言再次重重点头:“嗯。” “一个十五岁,整天嘻嘻哈哈的小姑娘……”寸言脑中浮现出往日里她的样子,再看看眼前因为害怕到丢了魂进而觉得丢人的叶轻飘,她的父母平时该是多娇惯她才会有平日里那样的无拘无束,要是看到她昨晚的样子,该多心疼! “既然飘飘醒了,我们也该去忆忧阁了,希望能和你们一样,收获多一些,也能让七姊妹这件事有点进展。”卷堆站起来建议道。 寸言点点头,毅然转身朝外走去。 更云跟着两人到门边,待二人出去后,回来倒了两杯茶自己喝着一杯,另一只手端着一杯递到叶轻飘面前。 “你喂我,我不要自己喝。”叶轻飘瞪眼。 “哦。”更云乖乖地送过去,温顺得像只猫。 “干嘛,平时不都是以跟我做对为本的吗?今天这么顺从了!”叶轻飘一把抓住他的手,自己接过茶盏。 更云一言不发,气氛有些不对。 “我又没有责怪你刚刚嘲笑我,何况我也觉得很丢人,那个寸言只是要安慰我才那么说的。” “你多虑了!”见他垂头丧气,叶轻飘本是宽慰他,不料他画风一转,变成了一场误会,叶轻飘惊得忘记把茶杯从唇边移下来。 “嘲笑对方,那当然是从小到大我们都在想方设法做的。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后我得好好护住你的小命,以便能够嘲笑一辈子!”更云以站姿俯视叶轻飘,说完往左手边移了两步遮住那些窗外照进来的强光,好让叶轻飘可以睁大点眼睛瞪他。 “诶,跟我说说昨晚那伙人的情况吧,能够把你都甩脱掉的人,我觉得他们应该比鬼魅更可怕。”叶轻飘这思维跳跃得,更云已经习以为常。 忆忧阁,大门少有的大敞开。 “请问二位当中可是有位叫寸言的公子?”寸言和卷堆刚在大门前停住,守在门口的小厮就走下台阶问道。 “对,我就是。”寸言上前一步。 “二位,我家主人已经恭候多时,请随我来!”说话间,一位身材匀称,步履轻盈,略显妖娆的姑娘快步到了跟前。 “哦……”寸言和卷堆相视,两人都有同样的疑惑。不过姑娘家都说了是主人在等,也就不便再问,微微拱手便跟着一道进入阁中。 这是一个气派的大宅子,沉静内敛的古韵中又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张扬在向外喷张。几经连廊,来到的是一座掩映在几树白色碎花中的木楼,没有了前面楼宇之间的玄机暗藏,此处倒是古朴简洁。 “主人。”那姑娘把两人领到楼上,在门口通禀。 “哦,是凤尾。他们到了就请进来吧。” 二人跟着叫凤尾的姑娘绕过屏风,里面唤蘅正在桌边研磨着一些花朵,屋子里除了各色花香就是炉子里散发出来的幽幽桃木香。 听到几人进来的声音,唤蘅只是抬头抿嘴一笑,以目视意又埋首提笔在一本厚厚的簿子上记录着。 二人识趣地悄然在一旁坐下,等待她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完。趁此机会,卷堆附到寸言耳边说道:“看看人家再想想咱们家的飘飘,啧啧……” 卷堆说完看到寸言竟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只好立马收住笑容:“无趣!” “二位比我想象中晚到很多呀!”唤蘅依次把几个研钵中的东西闻和看了一遍,笔下飞速地记录着。 “你知道我们要来?”刚刚说完寸言的卷堆立马坐正身体。 “我以为你们大清早就会来。”唤蘅抬头只看了一眼又沉下眼皮,不过她看的是一旁一直不言语的寸言。 沉寂片刻,唤蘅手上的事情似乎忙完了。刚放下纸笔,凤尾便招门外的侍女端来水盆。那个唤蘅似乎不着急,慢条斯理地洗手、擦手,然后凤尾开始自己收拾那些大大小小的研钵。 “暂时封存,看看稳不稳定,每两个时辰记录一次它们的变化,主要是色泽和会不会出现酒味,持续两天。” 带着随从一直在一旁候着的中年男人招呼手下接过凤尾手中的一大篮子瓶瓶罐罐。等唤蘅交代好,也不多说什么,转向寸言和卷堆施礼告别,寸言和卷堆还没站起来还礼,两人就已经从这个房间消失不见了。 “说吧,想问什么?”唤蘅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直接穿过卷堆直达寸言。 “几件事,一个是关于桑榆城的墓地。”寸言直视对方。 “我能猜到你们今天会来就是因为知道你们去过墓地。进去还能出来,想必各位本事非凡。”唤蘅的目光一直盯着寸言,寸言也不畏缩。 “我们其实……”卷堆刚要说明出来的方法,唤蘅一扬手止住了。 “我并不想知道你们怎么出来的,更不介意你们进去过。桑榆人历来讲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墓地的机关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停止过运行了,你们这次进去也不例外,这就够了。我们很欢迎每一个外来的人去参观,仅限于参观,不管是否能活着出来。” “这么说是可以让墓地停下来的?”卷堆老毛病上来,一时冲动,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左右看寸言和唤蘅时,他们俩都像没听见似的,这才放心下来。 “墓地有坟墓被掘过,盗走的都是尸体。”寸言冷冷地说道。 “那个墓地的机关只经桑榆城的历任城主口口相传。忆忧阁作为整个桑榆主要财力的来源,也只是历任阁主才知道,而且从不记录,一样的口口相传。我这么说,你懂吗?”唤蘅的声音犹如鹂鸟般婉转却又透着些犀利。 “你是暗指盗尸的人在桑榆至少是曾经地位非凡,所以是家务事,我们管不了。可是我们觉得它和七姊妹一事有关。”寸言喝着手中的茶,目光在眼皮下散成一片。 “‘曾经’!你这么说倒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不错,眼下知道这个机关的人不只我和城主,还有前任城主,现城主的兄长。十年前,桑榆突然来了一只商队,他们带来漂亮的瓷器、饰品,包括笔墨纸张,尤其是他们的丝绸。本来桑榆也生产丝绸,可是跟他们的一比,还是逊色很多。桑榆是打开大门做生意的,每天南来北往的客商不计其数,很正常。可是这只商队来得很是频繁,因为他们的货物在这里很受欢迎。就连城主也宴请了他们的首领,那是个绝色的美人,行动间自带疾风而又顾盼生辉,骨子里的自信与从容一时间让陪宴的几人无不失态忘我。那之后没多久城主就不见了,他的胞弟成了现在的城主。现城主也倒坦诚,直言兄长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走前留话:不过问并不代表背叛桑榆,此生他将不再踏进桑榆城半步。不仅如此,那支商队也再没到过桑榆。这在桑榆不是什么秘密,坊间都知道的。”唤蘅轻描淡写地说完,望向寸言,似乎在问“这算不算是提供了线索?” 寸言低头略作沉思,卷堆抢在前头替他把话说了:“桑榆最近来了一位富商,不知阁主你可知道?” 连忆忧阁自己的人都没有称呼她“阁主”,卷堆的强调是想借这件事激激对方,也想挫挫对方的趾高气扬,因为自打第一次见面以来她硬是没有正眼瞧过除寸言之外的任何人。 “你们不是已经两次去过他家了吗?我知道的也是你们知道的。”唤蘅还是没有看他,卷堆有些失望。 “全部么?”寸言那难得懒散的目光淡淡地看向她。 “不是。” “七姊妹是真的逃了,还是尚在炉中?”寸言继续。 “逃了。” “但城中风平浪静。” “那是因为她只是从我这里逃走。”唤蘅同样懒得撑起眼皮,却口齿伶俐。 “好,告辞。” 嗯?这流水似的一问一答,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寸言又掐在那个最让人期待下文的点上起身告辞,实在是让卷堆有些猝不及防。 “寸言。”两人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唤蘅突然把他们叫住。 “采桑叶的人只需采有用的就可以了,至于修枝整形之类的事情还要专门的人才好。”这次唤蘅的声调比刚刚的语气缓和随意许多,听的人却没法不把它当作忠告与警示。 寸言没有回头,听她说完这句,迈腿跨出门去。 寸言和卷堆正纳闷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的时候,外面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更云和叶轻飘一人拎着两大篮子东西朝里走来,笑得整张脸上就只剩下嘴了。 “快快快,来帮忙呀,快要累死了。” 那样子看上去确实是快累死了,尤其是叶轻飘,顾得了这篮,顾不了那篮,总有一篮子是挂在挺着的肚皮上,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拎回来的。 “为什么不用更云的袋子?”寸言接过叶轻飘手中的篮子,在手中掂了一下分量。 “哇,真的,为什么我们不用更云的法术,要用人工的?哇,啊啊啊……”叶轻飘甩着两只全是篮子勒痕的手全身扭成麻花。 寸言一开始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法术用不了。看她这巴不得要把所有东西运回去重新再用更云的口袋装回来的样子,真后悔不该激她! “买这么多,钱闲得慌啊!”卷堆一看这满满的四大篮子立马想到那被花出去的钱。 “不是啦,喏,我和更云买了这个,然后中奖了,就换了个奖品,然后奖品又中奖,奖品又中奖,就这么一直中下去,然后就成这样了。”叶轻飘扬扬手中揉成一团的渔网,丧着一张脸,继续说道: “还想着这桑榆人真是实在,中奖率这么高,我们白捡了个大便宜,没想到……啊……我的手……”叶轻飘一张难过的嘴都要咧到耳根了。 “哈哈哈,还有这好事,下次飘飘你带我去,我专门给你拎东西,就让沉甸甸的篮子勒断我的手吧!”卷堆听捡了这么大个漏,高兴得一塌糊涂。 “走啦,走啦,我们不是已经占了个大便宜,花一个渔网的钱就买回来那么多东西吗?”更云过来包住叶轻飘的肩带着她往前走。 “可是分明我们可以捡两个大便宜的呀……”叶轻飘不依。 “真是个孩子啊!”寸言跟在后面莫名地觉得此景很是温暖。 “你俩能快点吗?都快饿疯了……飘飘,你还不来抢菜?”卷堆和寸言看着一桌子的菜又不能下筷子,那可不是一般的折磨啊!尤其是卷堆,几次伸筷子想偷吃,都被寸言用眼神杀了回来。因为灶台上有两人还在做鱼,确切地说是一人在做,一人在指手画脚。 “都说了,我一并做好,更云你非要让把鱼留给你做……其实我做鱼也挺有一手的……你看,现在让我和寸言守着这一桌子的菜,哎呀……” “闭嘴。”叶轻飘一声撕破嗓音的狮子吼。 卷堆像个长期没有倾诉对象的怨妇总算逮到机会那样一直喋喋不休,坐在对面的寸言几次皱眉都没有用,又吵得一直跟更云讲放这放那的叶轻飘无论说多大声都没用,终于…… 卷堆一把捂住嘴,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一时间只听到叶轻飘与更云讨论做鱼的声音: “我觉得蘑菇煮得差不多了,先放鱼还是先西红柿?” “鱼,要不然汤会变的稠乎乎的,不好看。” “哦,有道理!” “……” 眼看着那边在起锅了,寸言开始盛饭,把所有菜碗挪到一边,空出最大的位置留给那锅鱼。 “哇,来啦,来啦……”更云抬着一锅鱼一路小跑,后面的叶轻飘端了三个碗也晃晃悠悠。 “有碗啦,飘飘,饭都盛好了。”卷堆举着一双筷子准备尝尝这锅等了许久的鱼。 “等一下,等一下……”叶轻飘挤开更云,单手把碗放到桌子上,一把挡开卷堆已经伸进锅的筷子。 “嘿嘿,等一下,我来……”叶轻飘把三个碗排开,举出一个勺,依次往碗里盛着鱼。鱼汤清澈,鱼肉看上去很鲜很嫩,在葱的绿和西红柿的红色掩映下更是馋人。 三个碗都盛满,叶轻飘先推了一碗到卷堆面前。平常都是做饭累个半死,一不小心就得吃叶轻飘剩下的。第一次有这种待遇,卷堆感动得都不好意思最先动筷子了。 “哇,飘飘,昨晚被吓吓挺好的嘛!”卷堆吮吸着口水。 第二碗推到寸言面前时,他也很吃惊:在“吃”上,“谦让”这件事还真不敢想象能发生在叶轻飘身上。只有更云抱手坐着,笑等结局。 果不其然。 第三碗推到更云面前后,叶轻飘嘿嘿笑着把自己面前的菜碗都挪开,把锅扒拉到自己面前。 “这是我的,那是你们的,嘿嘿……”叶轻飘指指自己面前的一锅再指指每个人面前的那一小碗,然后不知从哪掏出另一个小勺,“呼啦”喝了一口鱼汤,吧唧几下嘴,找了一块肉开始剔鱼刺。 此时的卷堆惊得都快面瘫了,寸言立马从刚刚的吃惊恢复到“还好一切正常”的神态尝了一口汤,更云笑着一如往常开始吃叶轻飘分给他的鱼。 “哇,这鱼真不错……”卷堆很快消灭掉自己那一碗,伸长脖子盯着叶轻飘那一锅。 “想想就好,她不可能再分你的!”更云一说,叶轻飘对他竖起大拇指,继续吃。 “那她……”卷堆才死心,立马想起其他的。 “放心吧,今晚这些菜我们三个可以安心地吃,她不会再来的。”更云十分有把握。 “这下我就踏实了。”卷堆松一口气开始吃菜,“你菜做这么好吃,看不出来啊!” “这是真的,在我们那儿更云的鱼做得最好吃,而且从来没有重复的口味噢!”叶轻飘沾沾自喜。 “那是因为我只会做鱼。”更云谦虚得很是得意。 “而我最喜欢吃鱼,对吧更云,从小就喜欢吃。”在叶轻飘看来吃也算一件可以炫耀的事情。 一直食不言的寸言微微抬了一下眉,余光中全是叶轻飘的各种吃相。 饭后,四人在一条流水线洗碗打扫厨房的时间里把分工收集来的信息综合了一下,得出的结论是:可以肯定的是两件事,一是七姊妹不在忆忧阁了。想想当年唤蘅的母亲为了把他们一网打尽付出的代价可是性命,所以极大的可能是她们还没有分散开去恣意妄为就被别人给一锅端走了。要做到这点,在忆忧阁就被掳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同样也说明了掳走她们的人对忆忧阁很熟悉。 第二,那个常集的确有问题,而且他们家会有惊人的秘密。是他去墓地盗尸的吗?如果是,那么为了什么?那个满脑袋长虫子的到底是什么?还有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方向对了吗?关于这最后一个问题真的不好说。 所以大家讨论的结果是:与其什么都不做,还不如查查常集! “这次我和卷堆去跟踪常集,轻飘和更云你们俩继续盯着常集的家。”寸言把分工安排好,脑子里又再三权衡了一下:“就这样吧,卷堆更了解幻术一些。你们俩不要随便分头行事,安全最重要,别再像昨天晚上……”寸言有意避开不说不看叶轻飘,可是大家都知道他强调的是这点。 “话说回来,你怎么昨晚会出现在常集家呢,我记得你跟我一块去睡的呀?”卷堆泼完盆中的水,擦干扣在另外一个盆上。 是哦,这也是另外两人疑惑但是一直被打岔忘记问的,而这两个人现在做完手中的事又开始一人一个西红柿吃着。 面对三人等待的表情,寸言第一次觉得浑身不自在,把手腕上的袖子抖了又抖:“我睡不着起来散步不可以吗?”然后立马离开。 “可以,当然可以,正当理由嘛!”卷堆看着那离去的背影,低声咂着嘴皮子。 “喂,我们今天出去还有另一个收获没跟你们说……”眼看寸言已经走远,叶轻飘赶紧叫住。 寸言转身看着异常兴奋的叶轻飘:“你身上的伤就都好了?那么一会功夫就到处凑热闹。” “当然好啦,我可不是一般人的体质。再说了,这点伤怎能阻止我这颗八卦的心。”叶轻飘大大吸了一口西红柿里的汁水。 “嗯?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怎么没听说什么轶事。”更云也好奇地问道。 “哼哼。大家都说常集家有个让人销魂的美人,可是他却说没有。这个从我这里传出去的消息就这么被他矢口否认了,显得我在吹牛皮,这让我很是不服气。于是乘着逛的时候就专挑了那些街上的大婶聊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原来就在常集家搬来的第二天正午,有过路的人听到常集家里发出非常痛苦的喊叫声,撕心裂肺的,叫得人心里毛骨悚然,于是听到的人就想透过围墙去好看个饭后茶余的噱头。却没想到那声音冲出大门直接到了大街,四五个壮汉一路跟着出来。哇,现场简直令人震惊!” 说到此处叶轻飘故意顿了一会,留意了一圈其余三人的表情,直到他们都露出想要揍她的意思,她才清清嗓子继续侃道: “眼前的一切实在是让人难以想象,那嘶喊的是位女子,只见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头颅,恨不得把十个手指头都插进去才好。尽管她满脸抽搐、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在下巴处汇聚成溪水,可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个绝世的美人,那几个壮汉称她为襄母。没一个人可以制止住她,接着这家的男主人冲出来搂住她不停地跟她说一些听不懂的话安抚她,直到她睡着。他们还说那几个壮汉称他为襄子。看到这个事儿的人正爬围墙爬到一半,常集家处于背街的地方,所以他们家以为没人看见。”叶轻飘说完仔细想想好像没什么了,于是得意地看着其他三人。 “不知道你这个消息被那些长舌的大婶传来传去之后还有多少不是编造的,不过襄子、襄母这个称呼我好像在哪听说过。”卷堆一贯的思考问题就啃指甲。 “嗯,我似乎也有印象。”寸言也在沉思,“你俩今晚休息吧,从明天中午开始再去他们家盯着。”寸言说完又转身离去。 “今晚我们不用再去看那个脑袋吗?”叶轻飘在后面有些小高兴。 “不用那么着急。”寸言依旧头也不回。 叶轻飘一听高兴坏了,想想昨晚那张脸她依然觉得浑身发怵。 第九章 忆忧烟波之常集自损八百 依旧的黑月头——在桑榆城把这种月亮和星星都不会出现的夜晚称作黑月头。黑月头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活物就站在你面前,你也只能凭本能去感知。 静,静到寸言和卷堆只能听到彼此喉咙处喘气的声音。常集家的大宅子似乎没有因为昨晚被人夜闯并发现了他们家的秘密就派人手防范,和昨晚一样前院一个人都没有。 寸言和卷堆进入前院如同走在大街上一般不客气,那些偶尔有些摆动互相碰撞的红色灯笼除了更加渲染这夜的静谧,丝毫无法向它们的主人传递外人入侵的消息。 有叶轻飘的探查经验在先,想要去到后院就不得不小心些,两人伏在第一排的屋顶良久,在黑夜里潜心观察确实没什么动静。刚想跳到后院,一阵风细细地拂过,细到如果夜不是这么静,两人不是这么心思缜密就根本察觉不到。风带过一丝寒意,同时一阵“呜呜”的低吟声碎碎夹杂在其中,应该是女人哭泣的声音,声音细小而沉闷,像是千里之外随风而来。 卷堆留意到此刻刚好子时。 这声音刚起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砸和摔东西的“砰砰声”,从声音的响亮程度判断摔的东西大小不一,并不是打架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从这排屋顶看过去,对面那排房子除了门前的红灯笼,里面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像是会有如此动静的样子。 叶轻飘说过房子那头是个黑洞,看来里面还真有些文章。 哭泣声和摔东西的声音持续的时间都很短,短到两人都怀疑是不是错觉或是幻术。正当此时,那排屋子最正中一间“吱呀”地开了,依次出来六个人。借着灯笼的光,两人看到其中有那天给他们端茶水的两个女人,现在她们一改奴仆的装扮,一身轻装,看上去身手应该不错。 最后出来的是常集,他出门后略思量,直冲冲往这边来。寸言心里一紧:走路的话他们应该要绕过这排房子,因为这一排最正中的门为了掩人耳目是被封了的。但是现在他们不绕,莫非要从房顶上经过?两人都作好了打一架的准备。 不料这群人到了房檐底下如前方什么东西都没有那样直接走了过去,没有碰壁声,没有撞门声,倒是听到前面“吱呀”的开门声,一行人来到前院,径直出了大门。 待那群人走后,二人来到门前。卷堆伸手去摸那门板,的确,什么都触碰不到,可以直接穿过去。绕过那天常集坐的位置来到大厅,屋子和那天的布置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用了一个简单的障眼法。 “果然,这世上最不可完全相信的就是你的眼睛。”寸言不禁感慨。 “这是硬生生混气拼成的一道墙。”卷堆用手轻抚过眼前逼真的墙面,像欣赏一件艺术品,“哪天用这股气的人不在这世上了,它就会自然溃散。那天大意了,这个常集果然该小心应付。” “那他岂不是和你同出一门?” 经寸言提点,卷堆立即想到那天在他面前练的“逐乱徘徊”也是调用自身内劲假意成像。 “原理是有些类似,不过这个障眼法看似简单,实则他是把一股真气分为无数根细小的,每根呈不同的形态来共同编制了这道墙和内面的摆设。这说明他可以把这股真气脱离自己独立存在而又能灵活自如地控制它。”卷堆继续分析。 “也就是单从控制力上来说,他就要强你很多?”寸言进一步总结。 “那倒未必!” 寸言很想再继续听个究竟,可是今夜的首要任务一直牢记于心,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算了,小心跟丢……”只见话音未落,他一个纵身已不见了踪影。 “喂喂喂,等等我……”卷堆压低声音着急忙慌地追赶。 知道更云功夫不错,到哪里都来去自如。直到现在在后面累得快流血汗,卷堆才知道原来这寸言也并不只是靠长相出来混的。 卷堆能追上寸言完全是因为他们跟踪的人放慢了速度,导致寸言不敢跟得太近,一方面走走停停,另一方面又怕跟丢,所以每次停留的时间不多,能畅快跟上的距离也很短。 卷堆好不容易蹲到寸言身边时,他突然一脸嫌弃地看向卷堆的胸口,卷堆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大喘气实在是太夸张了,使劲憋又憋成了深吸气和深呼气,真是遭罪! 那伙人到护城河边时忽然停了下来,身形还没站稳,常集往后一步猛地转身,同时右拳化爪再换成掌,一股强劲的气力隔空推过来,即便寸言和卷堆的跟踪隔了十多米,可是那股气力在半途化作强风一把把两人身边那些遮挡的桑树全部吹开,本来顺着树影遮挡的卷堆和寸言一下子暴露在黑暗中。 即使是漆黑一片,那种突然的裸露还是让卷堆觉得如同没穿衣服般有种莫名的羞耻感。 毫无时间余地,常集的第二掌犹如送过来一堵千斤重的墙,强烈的压迫感就快击碎两人的五脏六腑。 对方即便是杀心坚决,可是在他的真气里还是充满着阳刚与纯正,还有那隐隐约约的不得已。寸言能够感受得到如果不是他们的跟踪实在太过执着,对方不会下这样的决心,他应该早就发现他们了。 这个对手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是那股气力很快就会让全身的血液崩过每个毛孔喷射出来。 容不得犹豫,寸言一把提起旁边的卷堆丢了出去。气走丹田,借势畅行,以刚制刚……不过寸言的这股真气没有那么烈,更平和些更具包容性,以致两相对阵时,常集的杀招就这么平静地被接纳了。以力传意,以力会意,他心中的杀意顿时平复不少。 “喂,你要丢也丢远点嘛,知道我功夫不好还让我一个人打六个,你打一个?” 接住险招,寸言才发现刚刚随手一扔居然把卷堆扔到那六人中间去了,此刻他正艰难地在贴身而过的刀与剑间扭曲闪躲,看那阵仗随时有可能被削成千根长条肉丝。 可是这边的常集似乎只是喘口气重新认识一下对手,随即调集浑身气力,并以扭转乾坤之势硬生生地让其呈同一个走向。 这些来自全身每个脏腑、每寸肌肉的力量快速被激醒,由下往上,通过胸腔,逆行身体结构走向,汇集至丝竹空穴。常集双手呈爪状,如同拔笋一般生生地从眉眼两边抽出那浑身汇聚至此的真气,然后把两团真气在眼前飞速混合,在他目露凶光那一瞬,卯足了劲朝寸言打来。 “是什么样的事让他不得不采取这样蜜蜂蛰人的方式急于一招了事,难道他是在赶时间吗?”寸言暗自思忖。 没有办法硬挺挺地接住这招。周围风声四起,漆黑中大有地动山摇之感,在那团真气的映照下,周围的桑树许多被连根拔起翻飞出去,那些根深蒂固的也被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浪。正在劈砍卷堆的那些刀剑此刻也绞在一起发出“哐啷啷”的声音。这下他不用被削了,但是为了自己悬在风中的身躯能撑到“风”过去,那个被他死死盘坐手脚同时捆上去的石墩子都快被拔起来了。 过刚易折,凡事都有可破之处。在最核心的力量没有把自己吞噬之前,寸言踏着风浪而起直至凌越于风浪之上,他调动全部的力量分批捡着那股力量的一个点以最密集的方式一下下痛击。 常集汇集的是全身的真气,那么要破此招无非是泄掉这股紧紧凝聚在一起的真气。这被深深从身体里强行抽剥出来的真气看似紧密强烈,反因绷得太紧而变得脆弱,只要有针眼那么大的地方被破了,那么一切终将涣散,他也能收回去一些保住性命的真气。 得偿所愿,在卷堆已经抱着石墩子飞出去的那一刻,一切轰然崩塌,瞬间平静,除了卷堆落地时的巨响以及四处暴起的灰土味儿。 寸言看到那股雄厚的真气如同碎掉的玉璧在向四面垮去时形成浪花状的镜面,在将塌未塌那一瞬时间定格了一下,常集和他的手下从那镜面朝里走去,忽地镜面反向关合,霎那消失,连同常集和他的手下。 常集又被跟丢了,寸言还记得常集最后看他那眼时抚胸吐出的黑血,可是现在原地什么都没有,除了风暴袭击过后的满地狼藉。 “你怎么样?”寸言蹲到卷堆身旁。 “全身骨头都摔成粉碎了,你把我运回去养伤吧,咳咳……”卷堆捂住胸口一阵虚咳。 “我看这里就挺适合你养伤的。”寸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起身就离去。 “喂,我觉得只需要我在这里设个幻境,我俩就可以张个口袋守株待兔!”卷堆洋洋得意。 “我们回去吧!”寸言一步都没有停。 “为什么?我们胜算很大的。” “我们只想找到七姊妹,我不想逼他,抓他更是自找麻烦。” 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像死士般对待自己?寸言还垂首沉浸在刚刚常集的拼死一搏里。卷堆手往面前一抹,一张蚕茧一样舒适柔软的船状物体呈现在眼前。 “嗯?”寸言一脸懵然。 “我不关心你们怎么打算,我只要好玩就行,既然打算今晚到此为止,那我们舒适地回去吧,毕竟我还受伤了,现在是半夜不会有人看见的!”说话间卷堆已经翻爬进蚕茧,那享受的样子犹如坐在云端。 “你这个……我们会不会坐着坐着就被漏出去?”寸言一脸的犹豫不决。 “任何幻术都是有事实依据的,你猜我这个是真的还是虚幻?”卷堆本想对着寸言撩人地眨一下一只三角眼,不想变成了吓人地闭一下一双三角眼。好吧,不得不承认,没有天赋,耍帅这一类事情靠后天真的还蛮难的! 第十章 忆忧烟波之有灯光也照不亮的黑 “我觉得昨晚你们明明可以在护城河边布网,即便不抓他也可以查清楚盗尸的人是不是常集,可你为什么偏不?”叶轻飘头顶一片菜叶遮阳,啃着一截萝卜,盯着挖萝卜的三人。 “我们的目的不是找到七姊妹就可以么?”寸言挖了半天又努力拔,那萝卜都快被拔细了,但土里的部分依然纹丝不动。 “那为什么我们不乘着他们都不在,夜闯常家去查个清楚?” “你上次不是已经试过了吗,那里有常集最大的秘密。”寸言又用锄头刨了半天,那萝卜露在外面的已经是很长的一段了,没想到这个泥土那么紧实,拔个萝卜居然拔到满头大汗,可越拔不起来就越不甘心,现下的寸言脱了靴袜,把衣衫卷起别在腰间,高高卷起库管跟那个萝卜杠上了。更云和卷堆也对这只倔强的萝卜来了兴趣,都停了手里的活过来看热闹。 “可是常集家的秘密咱们最终是绕不过的,因为目前我们只有这一个线索可以用……!” “咔嚓!”赌气似的脆响,那萝卜断成两半,更云和卷堆看着贴近地面那个白生生水汪汪的断裂口,扫兴的摇头叹气。 一阵轻而节奏缓慢的敲门声。 “开门去。”更云盘腿坐下,使唤卷堆。 “你怎么不去。” “你站着的呀,方便。” 卷堆撇嘴,嘟嘟囔囔一路踢踏到大门边,然后便没了动静。 “卷堆。”更云试着大喊,没有应答。 “不会被妖怪给吃了吧,哈哈哈……”更云啃着从地里刚刨出来还带着些泥土的水萝卜,贼笑着。 “估计不会,妖怪会被他吓死的。”叶轻飘站起来够着脖子朝大门方向望去。 “你俩去看看。”寸言还在跟埋在土里的那半截萝卜死磕。 于是,第二拨去的两人又没了音讯。 寸言心下也觉奇怪,十分不甘心地放弃了那截快被刨到底的萝卜,拍拍手上的泥,光脚警觉地走向大门。一路还苦于没有东西可以打打掩护时,却看到背对着的三人互相搭着肩形成一道人墙堵在大门口。 寸言蹑手蹑脚,做好随时接招的准备。他从卷堆和叶轻飘之间拨开一道缝,用凌厉的目光一眼锁出去,却是一惊,眼底略微失望,不过很快恢复正常。危险可以暂时先放一放,寸言慢慢松开已于无意识中握紧的拳头。 门外阶下俏然玉立的是一位妆容精致、衣着简约的女子,面如带珠梨花、瘦削苍白,眉梢向外,眼尾上翘,倦意极浓的眼眶里花色潋滟,然而眼底还是有掩不住的恹恹之气,唇间玫色轻点。一袭白裙迎风柔软的贴在婀娜有致的身段上,裙袖随风飘摇,如同天降使者,扶风于晨光薄雾里。 终于来了一个还能转动眼珠理智思考的,那女子目光有意无意带过寸言的高低裤腿以及同样高高卷起的袖子,微微抱拳颔首:“我是常集家中的织织。” 女子稍稍停顿,继续道:“请问四位可是曾经到过我家中?” “不错。”寸言正色道。 “织织姑娘,我们到屋里聊呗!”不知几时从陶醉中清醒的叶轻飘使劲绷开两只胳膊撑走两边的卷堆和更云让出一条道。 “不了”织织在目光转向叶轻飘时变得亲切很多:“我是来送请柬的,邀请各位到家中做客!”织织说完双手奉上一张请柬。 “我和常集诚挚地邀请各位,今日日落之后,任何时辰你们都可以来,想必你们都会来的,对吗?”织织略微歪头,目光款款。也不知她这话是挑衅多些还是邀请多些。 “定当造访。”寸言拱手。 织织在原有的浅笑上笑意更深了些,似乎很满意于眼下的情形,朝着三位男子微微作揖后转向叶轻飘挑了一下眉头,身姿后旋,一道白影一晃已不见踪影。 叶轻飘还沉浸在织织对她的友善上,寸言目光变得更为深邃,而另外两个自始至终都不曾言语过的人如大梦初醒般吐出了衔在喉咙间的一口赞叹。 “注意到她腰间那块环玉中间的绣品没?”卷堆横着挪到寸言身旁。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饰品。”寸言收回远行的目光:“原来你没有丢魂。” 卷堆扭头平常地盯着寸言的脸看了一小会,没有任何特别的表示继而转回织织离开的方向:“我记得飘飘说过他们家的家丁叫她襄母,叫常集襄子,她腰间的那块绣品是榆树叶形的布料上有一个豺狗头像。我想起来书中记载这是乞桑城王室必须佩戴的饰品,而且也只有王室才以襄子襄母称。” 寸言一顿,神色间有被卷堆点醒之态,稍作总结,他眼色一亮说道:“《族经》中记载,桑榆城和乞桑城的祖先原是同气连枝的兄弟,后各在毗邻的地方建自己的安身隅所,由于一边种桑树一边种榆树,故种桑树的一边称桑城,榆树的一边称榆城,合称桑榆城。可往后延续数十代,又与他族通婚后,血脉之情日渐淡薄,为扩充人员和土地,桑城先祖合城攻打了榆城,并险些使其灭族。榆城的先祖为保族中血脉不断,带着剩下的几个妇孺投降跪拜乞求放他们一条生路,并承诺世世代代不再跨入桑榆地界,他日不管族中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见到桑城的人都会百里之外俯首绕道而行。可是桑城的先祖恐后世有根患之忧,令斩尽杀绝,当时血染残阳、泥化赤色,天地间一片鬼哭狼嚎的凄阴戾气。桑城城主为警示后代子孙弱肉强食的道理,将尸体曝露荒野,任凭尸体自然风干和腐烂,任凭飞禽前来啄食、走兽前来撕扯储粮。直至这些尸体全部变成残肢散架,臭气随风雨沉寂,桑城的先祖才挖掉这个城里所有的榆树,种上桑树,烧毁所有村庄,翻下覆表,建立新的桑榆城,也就是现在这个桑榆方城。” 更云和叶轻飘听得入神,如同一段历史自己就身在其中。 “不错,我也在《垦泥》中看到过这样的记载。”卷堆接上话题:“桑城的祖先认为已斩草除根,因为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不料有一具女尸在被野狗撕扯的时候,却从腹中撕出一个活着的婴孩,由于那个孩子在出生见到周遭尸殍遍野的世界时并没有啼哭,所以没有人发现。那只野狗把这个小婴儿一直藏在自己的肚皮底下,直到晚上一个外嫁还未到夫家就闻讯赶回的姑娘找到这个孩子,并偷偷把他抱走养大,于是有了后来慢慢建立起来的乞桑城。为纪念当时先祖为保全族血脉跪求桑城城主的情形,新城叫做乞桑,而为圆先祖的遗愿,乞桑城处处种满榆树无一棵桑树。因为当时回来救孩子的姑娘为培养孩子一生未嫁,所以女子在乞桑城有着很高的地位,而豺狗也因此成为他们的图腾,且只有王室才能佩戴相关饰物。不过在任何书籍里都找不到有关乞桑城所在位置的记录,据说乞桑城现在和桑榆城一样的富庶。”卷堆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神色由灰转亮,像铺上春晖。 “我读过很多书,却没听说过你说的《垦泥》,但记载的是一样的。”寸言看向卷堆。 “那也就是说织织和常集都是来自于乞桑城,那么常集又懂墓地的机关,说明他是桑榆城曾经很有地位的人,光凭这一点就很矛盾啊,还别说盗尸那些奇怪的举动了。”叶轻飘一副头疼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今晚去了就知道。”寸言一脸漠然看向远方。 “你是说他们叫我们去是想摊牌?”卷堆问得很是淡定。 “或者说是想和我们分清关系。” 叶轻飘和更云也捻着下巴有同样的感悟。 一个似乎连星星都躲回去了的夜晚。 “织织说只要天黑以后都可以来,为什么我们还要等到这么黑的时候?” 一行四人行至常家门前止步,大门口两盏新换的红灯笼比往天更大更亮。 卷堆正色意味深长地看了叶轻飘一眼,道:“因为现在邻居们都睡了。”收回目光时,抡眼看到寸言赞许的目光。 “我们是光明正大被邀请的,干嘛要等邻居们睡着偷偷摸摸地来。”叶轻飘似乎对这种造访方式不大乐意。 “飘飘,我们来是要听人家秘密的,更严重些可以说是来揭人家底的,你以为人家随随便便就会跟你说啦!”更云说完连贯地一眼横扫卷堆和寸言一模一样的表情,对自己偶尔地动脑居然完全言中而有些激动。 叶轻飘拧眉深深思考,忽觉真的是这么个理儿,有些怪自己没脑子,遂把腰间的绦带结实地再次打了个结,跟着三人走上台阶。 照礼,卷堆上前敲门。意料之中,并没有人前来开门。但是门轻轻一推就开了,一眼望去里面一如既往地拾级而下可到达第一个院子,院子后呈上走的趋势可以到达后院的房子。 一眼就能感觉出这个院子比别的晚上新添了不少灯笼,一丝风都没有,温暖的灯火下还有些惬意。 叶轻飘和更云知道此行必定要大干一场,于是都卷起袖子,四处防备,可寸言和卷堆两人却大摇大摆慢慢踱着,如同饭后散步。 见叶轻飘一根神经绷到快断,更云的一双眼睛到处滴溜溜地打转,卷堆不得不开口劝道:“莫着急,他们不是在这里迎接咱们。” 叶轻飘注意到更云一直在盯着前方,所以才敢倒着走看向后面的寸言,寸言给了她一个赞同卷堆的眼神。 “那是在哪里?” 叶轻飘继续望着寸言,卷堆刚欲回答,寸言就抢了先机:“依你自己的判断呢?” 叶轻飘再次垂下眉眼,闷头一悟:“是后院那个黑洞!” “依据。”寸言背过手去,一副老师傅的模样。 “我上次在那里被袭,不是我到了那里才被发现,因为那里是不愿被他人踏入的地方。”叶轻飘很是笃定,可看向寸言时,他依然表情淡漠,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 “我说的不对吗?”叶轻飘再三思索,不得不一副询问的样子看向寸言。 “这也需要你自己判断。” 寸言说完就看向别处,叶轻飘认真考量过他这句话,转正身体昂首朝前走去。 穿过两个院子,没有遇见一个人,直至到最里面那排屋子前面。 “就是这道门,穿过去,后面就是一个黑洞。”叶轻飘想起上次遇见的黑衣人,胃里有些翻滚。 寸言走到最前面,伸手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香味扑鼻而来,其间夹杂着另一股味道,像是腐尸又像是焦尸,总之是一种发自肺腑抗拒的味道,另外还有若隐若现的潮湿气。 屋子里一片漆黑,可是却可以看到屋子另外一边外面灯笼里闪烁的烛光,和叶轻飘描述的毫无二致。 自从到达这排屋子的门前,四人就开始小心谨慎了起来。在这间屋子里唯一的声响就是此起彼伏毫不同步也豪无间断的呼吸声,叶轻飘多怕有什么异动被这些嘈杂的声音混盖住。 寸言一回头,三人都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更云和卷堆却跟随他的目光到了叶轻飘身上,叶轻飘也跟随他的目光到了自己身上。正一阵吃惊,寸言却已回头伸手推开了那扇叶轻飘上次也推开过的门……一阵寒气逼来,那股参杂了几种气味的味道被深深地灌进肺里,真是防不胜防! 这次没有人来袭击和阻挠。 几人调整呼吸,探出半截身子朝那黑幕里看去,除了黑和不断冲击着鼻子的臭味及晕人的浓香,啥都没有,或者说啥都看不见。 更云伸手取下离自己最近的一盏灯照到面前,不过他还是只看到前方的一团黑,有灯光也照不亮的黑,这到底是什么啊?更云正纳闷,却听得身边叶轻飘一声“哇”及和他并排的身体倒退一步的感觉。 更云看向她才发现,他看前面,可大伙儿都看的是脚下,而且几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也不由得低头望去。 “哇!” 更云也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原来黑洞不在前面,黑洞在脚下!眼下自己的脚尖和洞口边沿对得一丝不差,真难想象刚刚要是多走半步,现在自己是在洞底还是在往洞底掉的途中。 看清状况,叶轻飘和更云都走回洞口边,四人各提一盏灯往下探照:这是个垂直向下的洞,像是水井那样,在灯光有限的射程里,看不到洞壁更看不见洞底,洞口四周也没有绳索之类的东西,更谈不上楼梯。 自从上次在常集家门前跟踪,更云就习惯了带着石块以便探路,现在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一块块分别扔向洞的四壁,没有声音。向下扔,也没有任何声响。趴在洞口边往里大吼一声,也没有回音。寸言转身回到屋子里开始寻找机关、销楔之类的东西,叶轻飘则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更云则举着灯盏朝四周查看。 “是这样。”一直在原地就快站化的卷堆突然说。 “心中有道,脚下自然有路。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三声后开始自然走路。”卷堆神情严肃而又满眼放光。 “怎么走啊,这脚下没底嘛,怎么落脚?”叶轻飘有些小着急。 “就像平常那样迈腿就行,在心里默念的那三声里把自己集中在自我的意识里,不要去猜想你的处境,最重要的是不可以停下不可以睁开眼睛也不可以说话,直到我说可以了。”卷堆说着,站到最前面,示意三人站到他身后。 更云排第二,叶轻飘在站到寸言前面之前望向寸言。寸言也看向她:“听他的,在我们几个里,幻术他最懂。” 叶轻飘这才放下心来,闭眼,虔心默数三声,凝聚意识,然后抬脚试探着迈出去……本以为会“哐啷”一下身体就无抓无挠地向下坠,不想脚下真有路。 尝到了甜头,于是放大了胆子迈出第二步,当完全确定脚下安全的时候,叶轻飘侧耳聆听,却不见身边同伴的动静,她甚至极度放缓了自己的脚步还是听不见自己以外的任何声音。 不知自己是不是和他们在一起,不知是不是他们也出发了,不知他们是不是也走的同一个方向……叶轻飘的疑问很多。按捺不住地想去弄明白,但篱酿说过一时的忍不住是会坏大事的,只能赌一把,因为这些总是会得到印证的。 “这路平坦得像镜面!”这是更云用心去感觉后总结出来的,“真是难以想象黑暗里隐藏的是一条这么好走的路。”更云暗自佩服修这路的人,更好奇这路会通向哪里,第一次觉得不用看路行走,这种感觉还挺奇妙的,原来瞎子的世界也没有那么困难嘛,全新的体验使得身心顿觉舒畅,如身处柔软的草垛晒着干净的太阳。 可是这种平坦和干净爽朗也没有维持多久,没有过渡,仿佛一切只是因为多迈一步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闷热潮湿,耳朵里充斥着“咕咚咚”煮沸的声音和铲子大力搅拌东西的声音,还有“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期间还夹杂有不知道是哪些种类工具发出的声响。 往里走着,一种酒糟的味道越来越浓。渐渐地,酒糟的味道成了全部的味道,闷得人头晕,似是醉酒。不爱动脑子的更云不得不启动那快生锈的大脑去判断:现在在哪里,这么热闹的地方该是快到目的地了吧? 在酒气的热浪里穿行,一会儿功夫便开始大汗淋漓,更云感觉到从头至脚汗水已经变成了河水,衣服湿答答地裹在身上,裤腿也束缚着双腿,迈都迈不开,而且脚下的路质感已经是凹凸不平的泥地皮,踩上去还有些粘黏,没走一段路就完全的精疲力竭。 “也不知道叶轻飘他们怎么样了”,更云这样想着慢慢地脚下开始磕绊起来,两只脚也开始互相使绊,现在不要说不能睁眼了,即便能睁也没力气睁。也不知是哪只脚绊了哪只脚,一个趔趄,更云一把向旁边扶去。 “哦哦哦哦……”更云从心底一路打颤到了手臂上,他能感觉到那一瞬自己全部的鸡皮疙瘩都亢奋起来,这样的热浪也温暖不了这一刻的寒。 在达到清醒的颠值那一刻更云回味了一下,自己刚刚抓到的似乎是一只壮且糙的手,而且正在劳作。这次更云主动张开两手臂,每走几步他就能摸到一个人,或是背或是手,或是他们手里的工具,总之心里缓和了许多,看来是快到了。 正当这么想着时,热浪忽然没了,也没了那种潮湿黏稠感,四处滴滴嗒嗒的落水声音,一种陈酿的味道起初刺激着更云的鼻腔,渐渐地觉得这种味道很是特别且越来越喜欢甚至沉醉。 这是羌泥没有的,但更云知道这叫酒,因为六四那里有过这种类似的味道,不过与这个比,差远了。六四很宝贝,只跟主上分享,她说那是她珍藏了很多年的,喝一点少一点,如果羌泥一直像这几年一样风调雨顺的话,再过几年他们就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 原来,刚刚路过的那叫酿酒啊!更云恍然大悟。 “尝一口?” “好啊!”更云答应得甚是爽快,但收不住的后悔,因为卷堆说过不可以说话,何况这是哪里来的声音? 第十一章 忆忧烟波之卷堆的幻境 容不得更云去思考那么多,顷刻间他脚下的踏实感消失了,酒味没有了,在后悔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睁开了眼睛,倒是经过大脑思考后快速决定的——即便是前功尽弃了,但多少该有点收获吧! 可是现下他身体失重,只觉心在拼命往上顶,整个身子冲破所有来自空气的阻碍,耳旁呼啦啦的风声吼得晕头转向,头发连着头皮一起快被对冲过的风撕扯下来,往下掉的力和往上顶的风在他的身上对抗着,这种刺激又怎能不大喊大叫呢! 好吧,卷堆说的禁忌,通通犯了。手舞足蹈间,更云看到四周无尽的黑暗,睁开眼睛又有什么用呢,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手脚挥舞得全身精疲力竭,还是没有落到底,算了,反正已经没有气力再造作了,这样挠来挠去好像也不顶用!更云的手脚和嘶喊说停就停。 就这么飘了一瞬间,不向任何方向,更云正沾沾自喜于自己的英明决断时,一阵突然而至的晕眩,更云整个人像风车一样原地转得“轰轰”作响,他感觉四肢和脑袋都快要被撕扯开去,胃肠里的东西根本不受控制地涌出嘴巴往四周飙出去,有些甚至又掉回自己脸上、手上、眼皮上以及喷张开的嘴里,真是龌蹉到了极点! 更云尝试着去与这股不明来历的力量博上一博,但是根本没有用,他能想象自己处于漩涡中心的样子。 渐渐被动适应了的时候,更云已经感觉不到四肢还在不在,肚子里的肠胃安然否?但他还是试图让自己的大脑能够有那么一小会儿可以思考,可以去感知现在身体尚且留存的那些部分是否还有衣物蔽体?没有的话,会被叶轻飘取笑的,而且会告诉六四他们,还会在街坊间散播,呃……!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迷糊得意识渐无的时候,更云感觉自己就像一片叶子,慢慢地飘落下来,缓缓着地。 还没有站稳,更云就看到对面云海间若隐若现的一座山峰,一个这世上自己最为熟悉的背影,群峰间只有那一个背影和她手里的一把弓。一阵无法言语的疼痛让他紧紧抓住心口的衣物,手紧握到痉挛和浑身发抖,一通冷汗,每一口通过鼻腔进入气管的新鲜空气都如同锋利的匕首一路劈刺,毫不停歇…… 那种酸楚和疼痛随着呼吸进入心肝脾肺,疼到丹田,无限蔓延……更云紧紧撸住自己脖颈的部位,那里的一层皮肉几乎就快要被脱下来。 那个背影慢慢转身过来,淡淡地朝他笑着,他终于明白如此的疼痛是来自于她如此的孤寂。更云感觉到自己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俯头才发现自己身处另一座山峰,这个山峰越升越高,越过云层,更云朝着那影像长长地伸出一只手臂,满脸青筋都快爆裂,她抿嘴一笑,从未有过的安静和落寞。更云的心疼到仿佛自己的全部只剩下了它,她越来越远,就在只剩一个小黑点的时候,他从喉咙间拼命地想吼出一声“飘飘”,然而终究没有,尔后一腔滚烫的腥甜由喉间涌出…… 如果疼痛可以一把抓住甩远那该多好。 “更云!”一个熟悉的声音。 更云在痛心弃己中慢慢张开眼睛,模糊间叶轻飘一大张脸就快杵到自己脸上了。 “飘飘……”更云用了很大的气力才把这两个字说出来,充盈在口腔里的腥甜变得黏稠。 叶轻飘就在眼前,刚刚的肯定是幻境,更云明白。可是心底里还是一阵好哭,一切那么真实,一时间悲伤笼罩在真实与虚幻里无法散去。更云感到眼角那醒来后更加汹涌的东西一直往下冲刷着鼻子以下的一片殷红,垂下眼睑才发现胸前的衣服一片血渍。 “你怎么了,更云,刚刚你在梦里很痛苦的样子,手使劲地拽着,脚死命地蹬直了,牙齿快被咬碎,全身快被绷僵,你的泪水都把卷堆的衣服打湿了,还有怎么就连血都吐上了……” 叶轻飘一股脑的话不带停,更云的眼睫毛被那些之前已经干了的眼泪粘住只能在使劲挣开的缝里恍惚看到自己竟然躺在卷堆怀里,可是此刻他丑不丑的根本就没有心情去搭理。 在卷堆把他满脸的泪与血擦拭干净后,更云开始觉得神清气爽了些,坐直了起来,发现身处一个木屋里,桌上炉烟阵阵,寸言在桌边泡着茶水,木窗外雨声点点,从支起的木窗看出去,一片有红有绿的芭蕉被雨水洗得很是干净,屋里格外温暖。 “为什么我们一瞧见你你就喷了一大口血,而且眼泪还像山洪暴发一样?”更云还来不及疑问这屋子,卷堆就问道。寸言和叶轻飘也一直好奇地看着他。 “我看到飘飘了,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就只是看到,可是说不出的难过,想要做点什么,又无能为力。还有,有一种直觉,我的难过是因为感觉到了飘飘的难过……不是我看到她难过,是我通过我的难过感受到她的难过……哎呀……”更云试图去说清楚那些现在还没有散去的感觉,可是这越来越乱的描述真是让人气馁,他很着急,但更多的自暴自弃和颓丧。 “你是说幻境里那种揪心痛的人是飘飘,只不过你通过你的感观完全感觉到了?”卷堆换了种说法。 “好像是这样。”更云脑子都快搅成麻线了。 寸言单手捻着手中的茶杯,盯着叶轻飘好久,又低眸回去。叶轻飘以为他要发表什么高见,可是什么都没有,难免扫兴地撇撇嘴。 “你突然出声,我们四个都重回黑暗之中,在坠落的过程中,其实我们几个一直都挨得很近,所以我们三个很快抓住对方,可是一回头你不见了。我猜想你到了另一个幻境,遭遇了你说的那些。”卷堆一只手的指头挨个轮流去扣桌面,形成很好听的节奏。 “那我是怎么走出来的?”更云很是好奇。 “疼痛感,十足的疼痛让你找到自己的真实存在。”寸言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疼痛往往帮助人回到现实”。 更云把目光从寸言那里转回来,深吸一口气,他的话他似乎听懂了似乎又不太懂。 “有一点,幸亏你老人家喷了一口老血,要不然郁结在胸间的那股气会要了你的老命。” 听卷堆这么一说,更云试着运气,好像一点事都没有,除了那还未散尽的伤感。 “我们已经出了那个幻境?”更云看着周围亮堂堂的所有,什么都摸起来很真实。 “谁说的?”卷堆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 “那,那这里……”更云看着这个小屋子,提高了警惕。 “放心吧,这是卷堆的幻境!”叶轻飘盘腿隔桌在寸言的对面坐下。寸言在啜茶的时候透过杯子边沿看到她似乎对刚刚更云说的一点都不多想,可为什么自己心里竟也有莫名的一阵阵揪疼? “你是说,他在幻境里造了个幻境?”更云一脸的“真不敢相信!” “不可以啊?”正在到处晃荡思考的卷堆一下子把一张丑脸从更云背后吊到前面,更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心地往前挪了挪屁股,把那张难看的脸自然让到身后。 “我们是斗不过他的幻术了么?”更云追加一问。 “哼!”对于更云的话,卷堆一脸不屑扬起高贵的短粗脖子。 “你以为在幻境里造个幻境是谁都可以做到的呀,这意味着我要在人家的地盘上偷人家的材料建个自己的地盘!” 听卷堆这么一点,大伙儿来了兴趣,都一脸渴望看着他。 “刚刚闭眼进入幻境,你们以为是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难道不是么?”叶轻飘小声在牙缝里挤着这几个字。 “当然不是!我们一点儿都不了解对手,所以总得进去摸摸底细吧。”卷堆讲完这一句话又停顿了一会儿,直至又绕三人一整圈。 更云和叶轻飘互相交换了眼神,心里都是同一句话:“又在侃大山了!” “我以为,这个院子以前应该有个酒窖。常集就是利用院子中尚存的这个酒窖的记忆做了这个幻境,记忆本身是捉摸不到的,要破这个幻境难不成我要去唤回酒窖?不可能。所以我就利用这个酒窖全部记忆中的一部分,喏,就是你们现在身处的情景做了个幻境中的幻境。” “所以如果要破你的幻境就必须破常集的那个幻境,或者说破了你的幻境也就相当于撕破了常集的幻境?”寸言听得津津有味,不禁饶有兴致地参与进来。 “对。” “你是想化被动为主动。与其在别人的局中,不如在自己的局中。”寸言说着也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雨。 “我觉得游戏规则还是要遵守自己的。”卷堆越说越得意。 “你抓住了对方的软肋。” 寸言说得很淡,叶轻飘似乎也明白了。 “不错,我们有的是时间,可是常集等不了。” “你这样逼他不怕惹怒他?”叶轻飘插话道。 “不会,像常集这样的人,有实力的对手才会令他正眼相看。何况你们怕惹怒他吗?” 卷堆说着,寸言已从窗边转身面向自己走过来。卷堆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按捺不住内心里找到知音的兴奋,迎上去就伸出拳头,准备来个男人间的仪式交流。可是寸言根本就目不斜视径直擦肩走了过去。 他悻悻地缩回拳头在衣摆上蹭了两下,尴尬地说道:“好吧,你长得好看,随便你拽!” 卷堆以为另外两人或许会安慰一下自己那颗受辱的心,可一瞧才发现坐在几边的叶轻飘和坐在另一边的更云眼睛虽然看着这边,却一副失神的样子,对于刚刚的一幕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 世上少善解人意的人,这是常态!卷堆这样劝慰自己。 外头的雨声一直都是同一个旋律似乎没有变过,四人分坐在方几的四面,各自陷入自己的沉思很久很久。 “好无聊啊!”更云早想揪个人说说话,可是几次尝试都没有人理他,便抱头往后倒去躺在地板上。 “珍惜你的无聊,它很可能随时说没就没!”卷堆说着别人,自己也是满嘴的哈欠,真是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 就在叶轻飘和寸言也都坐不住的时候,忽听得窗口的地方一阵“哗啦啦”撕东西的声音。四人警觉地看向那里,整个屋子像纸糊的又正好被雨泡发那般一点点地软下来。 虽然从窗口看出去,外面是明亮的,景致宜人,可是当所有像一滩烂泥那般坍下来时,地上没有任何狼藉的迹象,倒是逆着雨丝的方向看向高空,那里只剩无穷无尽的黑暗。 大家都知道,这一局常集收兵了,也就是卷堆赢了。可即便如此,布局的人还是常集,大家只能等他的下一招。虽然眼下黑暗逐渐又笼罩下来,可“等待”依然是上策。 第十二章 忆忧烟波之被困楼梯上 当这个屋子完全软塌消失不见,四人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原地,此起彼伏的心跳声犹如空谷里的槌音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声响,让人心生悸怕,又担心有哪一个突然不见。 这让人心生怖畏的死寂让叶轻飘总觉得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毫无安全感可言,哪里都有可能伸出一只手触向她,但她又羞于向别人求救,全场跳得最疾最响的那颗心脏毫无疑问就是她的。 就在还有另一颗心也跟她的在速度上相差无几时,四周渐渐亮堂起来,四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光线在刚好把黑暗驱逐开时停住了,一片灰黑中大伙儿发现现在大家坐的居然是屋檐下,所有的亮还是来自于那排红灯笼,所以确切地说是刚刚那排房子的屋檐下。 转来转去,敢情这是又回来啦!这是乍一看的想法,不过谁都还没有把这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大家又有了发现:这和那个屋檐还是有差别的,而且很明显——门口没有黑洞,是一块平坦的空地,在有限的光线里,能够看出这片空地并不大,因为三尺开外的一壁镜面成了尽头。 四人起身先是面面相觑,尔后甚有默契地同时转向身后的门,卷堆站在中间,看看左右两边站的人,四人同时点头后,他伸手轻轻地推开门,正常情况下那里应该是刚刚来时大家穿过的堂屋。 可大家看到的是……,……是和他们刚刚看过的一样,一片平坦的空地,一整壁镜面。 “轻飘,你转向后面,记住你面对的是我们第一次看到的地方。更云和我一直面向这里不要动,记住这是我们转过来的地方。寸言你可以自由行动,现在所有的判断就交给你啦!”卷堆在大家都还没有迷失方向前,抢先把每个人给安排了。 甚是简约又诡异的布局,构成这个布局的东西很是简单,但越是简单越容易迷惑人。寸言开始四处查看,当然所谓的“四处”也就是原地慢速旋转,因为只有这么大一块地。 三人谁都不敢动,静得一根头发丝儿掉地都能听见。 “咚” 正静到极致时,一声木棍敲地的声音响起,干脆利索,犹如敲打在心尖上。 隔了一会儿是第二声,然后第三,第四……四人都认真去听这敲打的节奏,试图发现点什么,可是一阵子过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这节拍倒像是有人很闲散地有意无意敲打。 三人的姿势都快站到僵了,寸言不得不离开这个屋檐走到空地,走到那壁镜面,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然后他又走回檐下仔细看,发现镜面里有灯笼的影像,然后走回空地,面对着镜面,还是只有灯笼,没有自己,也没有后面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甚至也没有挂灯笼的屋檐。寸言再次走回屋檐,做了同样的对比。 看他这样前后跑得人眼花缭乱,三人同时问道:“有什么发现?” 寸言并没有作答,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们都可以自由活动了,不必去管方向。” “你确定真的可以?” 卷堆头腰以下已经侧扭过来了,但脸还是保持着。 “可以的。”寸言很是笃定。 听说可以动了,三人赶紧活动着筋骨,不过依然小心留意着这方寸空间里的一切。 “你发现什么了?”叶轻飘好奇地问道。 “你敢去看看那镜面么?”寸言看着她用下巴示意方向。 被寸言这么一问,叶轻飘还真的是很质疑自己的胆子。不过认怂说不敢那是不可能的,于是活动一下肩头的筋骨朝那镜子走去,她以为镜子里可能会多看到些别的,比如说多出一个脸色苍白的女鬼,比如说自己满头满面流血……可不想看到的是那样,她一脸惊诧摸摸自己,向镜子里再次确认,然后一脸惊悚扑了回来。 “为什么里面照不到我?” 看到叶轻飘这样,更云和卷堆也跑去看,然后同样一脸惊恐回来。 “发生了什么,难道我已经……?”更云的恐惧并不比叶轻飘的少。 “不要去关注里面少了什么,要去看有什么。”寸言提示。 “灯笼!”卷堆眼睛亮了一下。 “再想想。” “只有灯笼里的光,连灯笼的样子都没有的!”叶轻飘脑子里重现刚刚所见到的,里面只有光,灯笼的形状都是他们本能脑补上去的。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们再去反面看看。”寸言鼓励三人。 “嗯……”三个人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你就说怎么办吧,我们经受不住刺激。”叶轻飘一脸恳求。 寸言心里真想照着那张脸一掌推过去,不过事实是他把三人拨到自己一边,伸手取下一只灯笼,然后把其余所有都灭了,本来就不亮的光线,现在更是。随着那些灯笼的熄灭,所有的实际存在就剩下这盏灯所照射到的范围,其他随着光线的消失而消失。 “哇,原来所有的都是这灯光在作祟。” “这不是重点。” 更云好不容易发现点什么,立马又被寸言的话打压下去。 “那……”看身边的方寸空间变得只有巴掌般大小,这左右都一样的地方令人的心跳到快窒息,叶轻飘抓住寸言袖子的手抖得寸言的整只手臂也跟着晃晃幽幽。 “大家做好准备,你们看……”寸言说完,大家的心都憋住不跳,眼睛死死地盯住寸言手里的那只灯笼。 寸言先把灯笼举到门框中间,从他们的位置看过去,灯光在一边的镜面里闪烁着。接着寸言又把更云拉到自己身后让开个道,大伙儿随着他的目光看向另外一边的镜面。随着更云让开,这个灯光也在那一个镜面里跳动着,同时反回来一束灯光,大家跟着那束灯光看回来,到他们面前时,从刚刚一边也反回来一束灯光,两束灯光在门槛上方碰撞融合成一束,这像一个慢动作,所有的细节清清楚楚。 不过就在两束灯光完全融合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四人的眼前亮成了白昼,无法睁眼直视。可也就在大家都控制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闭眼躲避的那一刹那,耳边一阵“轰隆隆”声,四个人的脚下向下塌陷下去。 大伙儿齐刷刷地才喊出一声“啊……”并准备一直喊下去时,这“轰隆隆”的声音没有了,脚下也停住了。于是这声“啊……”呈减势慢慢弱下去。 此时四人处于一个石阶梯上,在寸言手中灯笼的照射下抬头望去,顶上是封得死死的大石板,显然回去无望,何况回去那个房檐底下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这里好歹脚下有一条道,虽然不知通往哪里,是否是条活路。 “从这一刻开始我可能发挥不上什么作用了,你们随意啊,得空保护一下我就当玩了哈!”进了这条楼梯卷堆就自觉地站到所有人的后面去。 “现在你不张狂啦?” 提到保护,更云以为是要开始打斗了,所以当仁不让站到最前面。头还没从后面扭回来,抬起脚就下台阶。 “慢!”叶轻飘见他不加判断就乱走,着急得只差去抱住他那已经迈出去的腿。不过也着实把更云吓得够呛,前脚已踩实楼梯,后脚就这么吓得留在半空。 “哎呀,没事儿,飘飘,看你大惊小怪的。”调集所有感官确定目前自己妥妥地踩在地上后,更云更是有些小得意。 众人心里一阵虚惊,提到嗓子眼的心往下放了放。 “走,跟上……。”更云话还没说完,猛地一个趔趄,差点栽下楼去,由于他的前脚已经在第三级石阶上,所以轻轻往前一个滚翻,就势腾空跃起。 后面的寸言闻风赶紧把叶轻飘一把丢到身后。看到石梯的第二级还在那里晃荡,情况立马明了。原来刚刚紧急中更云前脚一点发现脚下不稳立即跨向第三级,所以这个台阶的双数应该是悬空可以翻转的,只能走单数。 三人还来不及有更进一步的举措,就听得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甚至都来不及看是什么,就凭着脚下对那堆东西的感知,立马各显神通先躲过第一波,这时候谁都顾不了谁。 事发突然,来不及判断那东西有多高,寸言是大大张开双脚凌空来减少脚下与那东西碰触的机会。而叶轻飘则是甩开纱裙的同时螺旋式上升。情急之中没有人顾得上卷堆,他真的是看不上自己那几招保命招式,却不得不死命往斜上一纵,即便跳得比平常人高不了多少,但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千疮百孔的时候意外地发现竟然没事! 喘息间,三人才发现,刚刚从脚下经过的是一阵密密麻麻蚕丝般的银线,线的另一头都挂着一颗三寸来长,尖细而泛着冷光的针头。顺着线来的方向,寸言手中的灯笼照过去,只见右边墙壁上密密麻麻、成千上百的针孔,顺着那墙往上是腆着脸的更云的一只脚。 “更云,你又踩到什么啦?”吓得够呛的卷堆一看那腾空后两只脚蹬在两面墙上就一直没有下来的更云,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嘿嘿,嘿嘿,话说我脚好酸,我要下来咯!”更云脚刚刚活动了两下,刚才那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犹如潮水般卷来,比刚才更为大声,速度和气势似乎也更猛烈。 “救我……”眼看那密密麻麻的针就快要从卷堆的身体穿过去,而他已经因为刚刚的一跳耗尽气力只能呆在楼梯上等着被针穿成筛子时,脖子处被一双脚勒住使劲往上甩出去。 本来寸言是打算把他甩给叶轻飘的,但是脑子一转又觉得叶轻飘劲小接不住,于是临时强制改变力的方向,把他朝更云甩去。更云冷不防,但还是抓住了卷堆的领子,不过这也加剧了他两只腿的晃动,刚刚杀过去到达墙壁的银针大军立马又调头杀回来。 吊在半空的卷堆极度扭曲身体才与银针们擦身而过,可是那来不及完全闪开的裤腿一边依然被针们飞速碾压,机灵如他使劲绷紧了浑身肌肉,才把腿往另一边紧缩。等那些针到达另外一面墙不动时,卷堆那被针穿过的裤腿上立即有一块布从小腿外侧飞下来,一截萝卜腿就那样凉飕飕的裸露在外边。 此刻由于更云使出了蹬化的定力一动不动,所以墙上不再飞针,但是来回穿过三次的针线把两堵墙像两块布那样紧紧地往中间扯,和缝纫毫无二致。 两面墙在不停地往中间收,更云脚下越来越吃紧,手上还坠着蜷成一团的卷堆,他脸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 寸言和叶轻飘此刻踮在那些丝线上,也不能把卷堆拉下来把线踩得多一份力去拉那两堵墙,所以他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寸言往墙上看过去,两堵墙一样的光滑,墙壁上什么都没有,那么更云踩到什么了才触动机关? 寸言示意叶轻飘像他那样顺着丝线轻轻滑到墙边,两人在墙上一通排查式的摸索,什么机关按格都没有。一遍完整的检查过后,寸言和叶轻飘同时看向了更云脚下…… “更云,我数到三后就烧这些丝线,它们会瞬间化成灰,在它们这股紧拉墙而反弹回去的力还没有影响到机关时你快速蹬脚下,我们赌一把,敢么?”寸言轻启灯罩准备拿出烛台。 “好。”更云早就已经撑不住了,所以巴不得赶紧有个什么办法可以改变一下现状。 “飘飘,发挥你速度上的优势帮帮卷堆,记得要落在单数的楼梯上。” 三人同时准备好,寸言数到三后,烛台上那小小的火苗只轻轻一碰那些丝线,瞬间化为黑烟,尔后一阵“呯呯”针落地的声音……还未到针全部落地,更云已经和寸言、叶轻飘同时落在不同的单数层石阶上。卷堆被叶轻飘接应,落得慢些。在确定机关停止后,四人才敢伸直腰板挺立起来,纷纷看向更云刚刚脚踩的地方,那里一边一个线滚子。 “更云,你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吗?”卷堆看着墙上那么明显的两个线滚子,难以抑制地说道。 “呃,呵呵,踩的时候是有点硌脚来着,但是也来不及伸回来了呀!”更云搔挠着后脑勺一脸傻笑。 “哎呀,下面没路啦!”还在那个线滚子上纠结的两个人被叶轻飘的声音拉了回来。 站在最下面的叶轻飘一见楼梯尽头就是墙,侧过身子看着身后的寸言。 寸言走到最下层抚摸过那堵光滑的石墙壁,又回过身来再一次观察整个算不上狭小的密室。心里暗忖:“我们从上面落下来,然后顶上又合得密不透风。眼下这个密室只装了一个楼梯,那么它存在的真实意义又是什么?” “糟了,这里四面都不透风,我们不会被闷死吧?”更云在这敲敲那磕磕之后首先想到了活命的问题。 “对呀,我们在这里半天了,并没有觉得喘不过气来,证明空气是可以流通的。”卷堆也忽然大悟。 寸言再次四处密密搜寻,试图在这些油光水滑的墙面上找到一丝缝隙。 “线滚子!”在寸言目光移过又回来最终锁定在那两个线滚上时,一旁的叶轻飘也脱口而出。 “呃,我可是刚刚才惹出了一大堆钢针!”更云说着故意看了一眼卷堆。 “为什么你觉得是线滚子?”寸言看向叶轻飘。 “因为墙上只有那两个东西很奇怪!”叶轻飘直言不讳。 “我的看法是那些针蹦出来的时候,墙上就跟着钻出密密麻麻麻的小孔,线没了针也没回去,但是那些孔像又长回去似的,所以这里的窍门就在那两个线滚上。”卷堆捻着下巴。 “我可以去试一下,但是你们要告诉我怎么弄。”更云走到四人中离线滚子最近的位置,扭头等待有人发出指令。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叶轻飘一脸恳切,期盼寸言的看法。 “刚才那些丝线主要材料就是桑榆独有的蚕丝,在桑榆没有一样东西是简单存在的,它们都被赋予特殊的含义。这也是桑榆虽小,但没有人对其能够完全了解的原因之一。线滚子可以放线也可以收线,我想在这个密室里它意味着生机与危机的正反。同时,对它的判断和使用也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卷堆以为自己的判断应该算是有理有据了,可听完寸言的,才深觉其考虑问题的成熟,忍不住对他投去赞许的目光。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云抱手回忆着自己踩到它的整个过程和用力情况,“你的意思是说我踩重了,换轻一点的?那多大的力道合适呢?” “不,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要换种思考方式呢。比如刚刚你是踩的,现在我们往外拔。就比如收线和放线是两个相反的动作。”叶轻飘顺着已经打开的思路进一步深究。 “那我去试试?”更云见叶轻飘说完后几个人都沉默了,没有一个人给出具体指示,忍不住自己提议。 “嗯。”寸言一点头,更云像展翅等候的鸟,挥手直攀墙壁而去。这次他换用一条腿撑在对面墙上,另一条腿待命可随时调转身体到另一面墙,这边用胳膊肘撑在线滚子旁。他用这两个点的力道来平衡整个身体,整个身躯拉成一个“一”字,刚劲板直,煞是好看,另一只手还能随意地活动,看得下面的卷堆直撇嘴。 “我拉咯,省着点慢慢拉还是一把力拉到位?” “嗯……缓缓地,你要留意,好随时应变,我们也有余地采取其他措施。”寸言说完示意卷堆也做好准备。 随着“咕叽咕叽”往外抽取的声音,那面墙也发出“咯嚓咯嚓”两个物什之间相互磨损的声响。 底下的三个人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目不转睛盯着那堵墙,只有更云似乎看着下面的人如此煞有介事反而心生坏主意,开始不再缓缓地流畅地,而是一拉一顿地拉着,那磨损的“咯嚓”声也随着他的节奏停停响响。每停一次再响起,叶轻飘的心都会猛地抽一下,然后她就恨恨地瞪一眼更云,然而每瞪一次,更云就更加肆意。 “下来,我来。”叶轻飘忍无可忍,于是命令更云。 更云松开那线滚子一挥衣摆飘飘然下来,那姿势摆得让卷堆牙齿咬得“咔咔”响。 更云一落地叶轻飘就像片羽毛般浮了上去,寸言眉头拧得跟麻绳似的:这是瞎闹的时候么? 凭叶轻飘的身长,她根本无法把两边的墙都够到。但就在她像更云一样把脚搁在一面墙上,另一边可能因为够不到随时可能掉下来时,只见她一抬手,袖中以不可视的速度飙出一柄碧绿的剑。 “咣”的一声,那剑打在墙上,但受叶轻飘反手斜外推的猛力,那柄剑调头朝她身后的墙面钉去。叶轻飘双腿向腹部收缩,在剑首触向墙面的同一瞬间她蹬直腿脚底中心顶在剑头上,前身轻盈地往墙上扑去用胳膊支在墙上,借剑的长度她把身体延长了,像更云那样。 当她向下一眼看向寸言时,他正紧盯着自己那柄剑。不仅是他,就是卷堆也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那剑剑鞘浑圆苍翠通透,整把剑只在剑柄处有一颗血珀,色泽清澈剔透,艳如鲜血,与整把剑通体的绿形成耀眼的对比。这是一把女剑,流淌的清冽如水的女人气息里苍劲的峥嵘之势根本就没想要隐藏,足见造剑之人对佩剑的人深刻洞悉,也足见造剑人性格中的偏狂。 两人还沉溺在对剑的研究里时,那剑已再次被收入袖中,叶轻飘悠然落地。 除更云一副“哼哼”的样子外,另外两人从剑上回神看看墙再看看叶轻飘。 “呃,那个,我力气太小了,拉不动!”叶轻飘打着哈哈实话实说,同时朝着更云挤眉弄眼让他上去。 这次更云再不炫弄,随着流畅的“咔咔”声,墙上刚刚被针穿过的地方透出一束束细小的光线,仿佛一扇暗黑的大门被打开那般。 第十三章 忆忧烟波之带路的灯芯 几人欣喜若狂,这墙原来只有薄薄的一层,现在只稍用力,门就向里旋开,大家都以为会看到外面的阴天或是晴天。 可并没有! 一眼望去这里威严空旷,四根大柱子支撑的屋顶呈锥桶状离地万丈,似乎欲捅破一切障碍戳出去。质地坚硬厚重的石柱撑起了这万丈高楼,整个建筑没有一点石料以外的其他材料。 在所站位置的对面就是一条回廊,宽阔而平坦。而通往那里唯一可以走的就是面前一个正圆形的低洼处,它似乎是个池子,但又显得有些浅。中间一根石针直立朝上,针尖直指屋顶锥状的那个尖点,正圆的边上是凸起的子丑寅卯等刻字。寸言他们正好站在正午的位置,直线方向的对面是正子。 刚刚才吃过亏,更云变得稳重许多。 “我们是要对准现在的时辰,然后走过去么?”叶轻飘看着那个根本没有影子投下来的石针。 “应该不是,我们在幻境里呆了很久,根本无法准确推演出现在的时刻,换句话说我们连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都不清楚。”卷堆一语否定了叶轻飘的看法,虽然有些令人沮丧,但事实确是如此。 “天地万物浑为一体,我想我们不能只看脚下。”寸言说着仰头看向顶空。另外三人也跟着抬头看去,卷堆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帽子就掉了下来,勾腰去捡帽子的瞬间他忽然直接开口问道: “书里记载桑榆其实是叫桑榆方城对吗,寸言?” 经这么一提醒,寸言在脑子里构思着把四根柱子的底部分别一连,演出一个方形。锥状屋顶里两根交叉的横梁末梢一连,将其连成的方形在想象中投影下来,于池子里形成两个交叠在一起的方形,寸言一挥手,一把闪亮的粉末浮在池子上面把脑子里形成的路显现出来。 “哦噢,只要我们沿着这边从午时出发先到卯时再到子时或者从午时先到酉时再到子时都可以到对面去。”路线就在眼前,大伙顿时豁然开朗。 一条暗廊直通幽处。 脚下每迈出一段距离,两边墙根角都会亮起两盏油灯,由于灯罩内壁不同位置处理成了不同的厚度,所以灯光只够照亮脚下,前面一片漆黑,全靠想象,后面却一片明亮和温暖。 尽管脚边是光明的,但那只够照亮脚下,不仅他们的前头,就是他们自身其实也一直笼在黑暗里。 “如果被前面隐藏在黑暗中的未知唬住,那么赶紧回头看看身后走过的路,会立马觉得放心不少!”黑暗中,叶轻飘连蹦带跳。 “纯属自我欺骗!飘飘你要学会悲观地去预想未来,那样才会每次都觉得自己遇到的状况其实比想象中好多了。”这路走得顺了,卷堆也开始没有畏惧,阔步向前。 叶轻飘把卷堆的话大致捋一遍,觉得好像有理,不过再深思后反驳道:“不对,那样岂不是永远在坏的循环里越来越糟还不自知吗?” “呃……其实……” “其实飘飘你别理他,他坏心眼多。”更云后退到中间把两人隔开。 “哎哟喂……”更云刚从和寸言并肩的前排退回卷堆和叶轻飘中间,没走几步呢就一头撞上戛然停止的寸言。走在他两边的两人也猛地一下子挂到寸言拦在半道的手臂上。 “为什么停住了?”寸言突然拦住,叶轻飘冷不丁实实在在地撞上去。尴尬到了极点,她一时间很囧脱口就问道,可寸言的注意力似乎一直完全在眼前的黑暗中,从未分神。 漆黑里,叶轻飘这句没脑子的话让寸言嫌弃地稍微扭头看了他一眼,好在太黑估计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叶轻飘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这是明摆着的,大家已经走进黑暗里好几步了,灯却没有亮过。只怪自己关键时候还和卷堆在鸡毛蒜皮的事情上纠结,没留意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 现在回过头看来时的路,一样的伸手不见五指。寂静之中一种压抑感和恐慌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叶轻飘小心地往寸言身边踱了几个碎步,在快靠近他的地方停了下来,心里觉得踏实多了,她自信寸言没有发觉。 可那真的只是她以为! 四人靠在一起跟着寸言的脚步前左右都走了几步,挥手试了几下,发现四周一片空荡。手中的灯笼油也早就烧光了,因为有了三个方向的选择,反而不知道该怎样选择,几人只好背靠背站在原地。 一筹莫展,寸言正考虑要不要随便选一条路赌一把时,也不知从哪里就冒出了一个灯芯,没有油灯没有蜡烛,就只是一个灯芯,那么一小点闪烁却在这死黑里显得无比光明。 这灯芯似观察一般在每个人的面孔前稍作停留,然后又闪烁着火焰上下蹦着跳到另一个人面前。跳到叶轻飘面前时,叶轻飘不敢眨眼地瞪着她,连头发丝都竖起来了,嘴快撕到耳根处,吸紧了肋骨深怕那诡异出现的灯芯碰上自己。 可没想到越害怕那灯芯越是逼得近,都快贴在她脸上了。她又不敢大口喘气,生怕灭了它。 叶轻飘尝试着把它往寸言身上引导,可它似乎就独对她有兴趣,她越避让它越想要贴上去。 “再贴过来试试,信不信我一口唾沫淹死你!”叶轻飘突然挺直了腰板怒视着那灯芯,一而再的退让没用,突然而来的怒斥让那灯芯先是一愣,然后悻悻地绕过她又蹦蹦跳跳往前去了。 叶轻飘随着它的轨迹转过身去,借助那微弱的光亮,三张面孔正惊讶地看着她。 “祖宗,这时候你该随着它捧好它!”卷堆冲着她呲鼻撇嘴。 四人面对面说话间,那灯芯又出现在几个鼻梁围成的空间里,原处上下蹦着,一个没蹦稳向叶轻飘的额头上摔倒过去时吓得半途一个骨碌马上立正,一颠儿一颠儿地又蹦出去。蹦了一会儿又原地停住只是上下蹦跳。 “我觉得它好像是要我们跟它去。”更云脑袋歪到肩膀上观察半天后总结。 “跟。”寸言当机立断。 四人都已挪动脚步,那灯芯开始以更快一些的蹦跳蛇形移动。时间久了,大家脑子里都乱了,整个过程中它换了好几次方向,现在要停下来靠自己判断已然没了勇气。 就在看它蹦都看得快睡着的时候,前面突然有了些光明的意思。那灯芯又停住上下蹦了几次,几人也都停下注视着它,它“当当当”跳到叶轻飘眼前停住左右摇摆着。叶轻飘往后使劲别着脑袋想要离它远些,却被它眼都要晃花了,于是“哗”的一声假意要吐口水,那灯芯调头一溜烟钻进了那些光明里,再也单独看不见。 “原来它可以跑得很快,不用跳的嘛,还是被它耍了!”叶轻飘恨恨地举着拳头。 “别这样对它嘛,飘飘,它出来就只为带我们走这一段黑路然后消失不见,你看你还把它吓成这样,想想挺可怜!”卷堆说得声情并茂,情绪也恰到好处,真是说故事的一把好手。 想想这短暂的一路,再想想那灯芯,心里好像真的有些不太舒服,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吊个白眼独自朝着那光明走去,身后的三人各自耸肩挤眼也跟着过去。 第十四章 忆忧烟波之叶芦栩的招魂舞 这里无数盏油灯,每个灯芯都在微微摇曳,放眼望去,叶轻飘再分不清刚刚带路的是其中的哪一个! “哇,灯展啊,哈哈哈……”每个人心里的那点想法通通被更云的这“哈哈”声引到同一件事情上去。 眼前是灯火辉煌的一条甬道,脚下是打磨光滑的石板,两边墙壁上有石头、布条、绳子、图画、文字等各色陈列。 “慢着慢着!”正当大家看得一头雾水时一双手从人缝中拨开来,随即一个脑袋、一个身体挤到最前面。 “不要碰,更不要毁坏,尤其是某些天生搞破坏的人。”卷堆故意看了更云一眼,再看叶轻飘。 “你看得懂这些石头和布条吗?那些绳子我大致还能看懂,记载的是一些酿酒作坊的改进和人员分工,还有一些酿酒的配方。”寸言指着排列第三的在墙上固定成不同形状,有时单独打结,有时又和其他绳子交叉的网状物说道。 “我都能看懂。”卷堆说到这故意抹一把头发,声音洪亮地继续说道:“其实这些都是这个酿酒作坊的一些大事纪,只不过不同时期用了不同的记载方式。比如最开始记载的时候采用的是镶嵌在墙里的石子堆,然后是布块的拼接,然后是绳结,然后是树枝的拼摆,然后是布艺上的缝或绣,再然后是简单刻画等等一顺溜的,直到最后边的石画和刻字。”卷堆边看边解说。 “这个酿酒作坊的主人家姓叶呀!”卷堆说着猛地扭头看向叶轻飘。 “看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他。”叶轻飘嘴上否定着却把两只大眼眯成了长缝:“在哪呀,我怎么看不出来他们家姓叶?” 和叶轻飘一样看不出来的还有寸言和更云。 “你看不懂是对的,因为后边的记载用的是桑榆的古文字。”见三人面对这满墙的故事却似睁眼瞎,卷堆无比的神气。 “那你快给我们说说呗!”叶轻飘抓住卷堆把他拖到最前面。 “那些石头和布条啊绳索之类的记载的是这个酿酒作坊远在古桑榆城的时候就有了,但那时它只是在此处原址上深挖的一道宽阔的长沟。它内壁用大石头作材料,小石头做楔子来加固装饰。那时叶家的先祖每日背着木桶四处吆喝卖酒”卷堆轻掸过一根根布条,抚过一颗颗石头…… “这全部都是每一个时期的纪实。叶家的祖先在把这个酒作坊一代代往下传的时候要求继承者要以当下的方式来亲自记录这个作坊在自己手中的发展,以此告慰先灵,也自我作阶段的总结反思。最重要的是警示后人创业不易,叶家后人永远不可以有坐享其成的思想,当永葆创业时的初心来守业。所以这其中大部分是他们的创业故事,而且都是从当时就保留至今的哦!”卷堆夸赞人家如同夸赞自己般得瑟。 “对了,这个叶家的酒作坊历史可比忆忧阁要久远得多,只可惜近几代子孙没什么功绩,而且人丁一代比一代单薄,所以没有忆忧阁那么出名。而叶家的生意完全被毁是在十五年前,这一代叶家的家主叫叶芦栩。” “叶芦栩?”叶轻飘完全失控的惊呼让几个人都顿住了。 “是的,叶芦栩,你认识么,飘飘?”正把故事一段段串得很溜的卷堆思路一下子就被打断了。 见包括更云在内的三人都同一个表情看着她,叶轻飘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摇手否定,并要求卷堆继续。 “那这个叶芦栩是怎么毁掉叶家基业的呢?”即便犹如看天书,可叶轻飘还是不眨眼地盯着那些扭扭曲曲的字,仿佛只要盯紧了就能从中揪出些什么。 “哦,让我看看哈。”卷堆目光快速从那些文字中寻找着,手指抚摸过那些雕刻的笔触:“原来这位叶家嫡子不仅是深得祖传秘方的酿酒师,同时也是桑榆主导招灵的通灵师。按桑榆的风俗除王室的达官显贵们下葬前需要招灵外,桑榆每六十年也需要招一次灵。这个招灵招的就是让榆城变成乞桑城的那位祖先的魂灵,招他回来的目的是让他看看桑榆的子孙和他一手建立的桑榆方城,这是他生做人死则鬼的夙愿,也是临终遗愿……” 卷堆突然停住了。大伙赶紧凑近他:“就没有了吗?” “我要结合前面的才能讲清楚。”卷堆往左手边靠前的记载中找去,挡住道的更云赶紧悄摸地让开。 “哦,你们看这些石画,桑榆城的招灵是鼓声辅以招魂舞,一般都是一个叶家的嫡长子带领十三个青年男子完成这个招魂舞。但是每六十年一次的那个招灵只需要叶家的嫡长子一人就够了,但是中间有一段斗鼓和斗舞,需要桑榆城中除叶家人外鼓打得最好,舞跳得最好的男子来分别和招灵的那个人斗。” 卷堆看完这些石画沉吟了一会儿,寸言他们都小心呼吸保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去思考。 “据说这个叶芦栩是叶家历代嫡子中鼓打得最好的,招魂舞也是跳得最入境的。而且他擅长于打造兵器,不过却不轻易打造,毕竟酿酒才是叶家的祖业。”卷堆看完那边的石画又回来这边的石刻文字。叶轻飘等人也跟他凑到一块去盯着那些文字,纵然一点都看不懂。 “十七年前,桑榆又逢六十年一次的招灵。叶芦栩准备得很充分,桑榆几乎全城的人都到山谷里去观看……呃,也不讲清楚这个山谷是在哪里!”卷堆指着一行行文字查了一遍又一遍,不禁觉得遗憾。 “一通鼓打得甚是尽兴,桑榆从未有过的沸腾。叶芦栩鼓声营造的氛围犹如梦境,他一身红裤、一身盘扣土色马褂,一身漂亮的肌肉,一面红漆大鼓让多少人幻想在台上的人就是自己。哇,这个叶芦栩夸自己夸得也忒狠了点!”卷堆说着忍不住评价道。 “别岔话,继续说!”叶轻飘一拍他的肩膀,帮他指回那些文字。 “依制,鼓打完后就要斗舞,接着叶芦栩会把对手斗下台去。然后在精心挑选的桑树上抛撒五谷、抛洒山泉,祭上蚕丝、牛羊和美酒。叶芦栩会坐打一通缓慢悠扬的鼓曲,在鼓曲序章营造幽冥境,恭迎祖先之后,城主会在这支鼓曲中呈述这六十年桑榆经历的大事件以及取得的成就。” 卷堆从蹲着到站起来又凑近得巴不得脸都贴上去了,三个人依然不懂他在看什么,“怎么了,是有不认识的字儿吗?”更云急得。 “我先把这一段看完了,再给你们总结。” 卷堆站起来揉揉捶捶膝盖和膝盖窝,继续道:“在这个斗舞中发生了点意外。这个招魂舞跳的是红绸舞,用的是一根长一丈宽二尺的红绸挂在脖子上,两只手分别拉住一边甩跳。这个舞名为招魂舞但又暗含驱鬼的意思,两个斗舞的人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去威吓对方,直到对方没有更夸张的动作来应和,所以招魂舞从来没有固定动作,全是临场发挥。可是这次斗舞中叶芦栩的对手和他旗鼓相当,两人斗得难舍难分,场上场下高潮迭起,不仅有热烈的巅峰也有惊悚的极致!正当场下一波高呼声响得静不下来时,本不该出现肢体接触的两人脖子上却缠绕了对方的红绸无法解开,场下的欢呼变成了惊呼,大家都害怕这是某种旨意,没人敢上去造次。所以惊呼过后又是万人的鸦雀无声,直到这两人都精疲力竭地倒下。城主一方面派人上去把二人抬下来,一方面自己镇定自若地上台呈述桑榆城的现状,让招灵继续。” 讲到这里卷堆觉得口干舌燥,三人却急于知道下文,于是卷堆又从蹲着到站了起来,刚要去捶自己的腿弯,更云立马代劳了。卷堆一愣,又回到墙上:“这些应该不是叶芦栩本人记的了,因为又回到石画的方式上来,而且实话说这画很一般。但可以看出他记的是二人被抬下来后,那缠在对方脖子上的红绸没人能解开,最后是被割开的,叶芦栩昏睡了好久,而对方却当场就被勒死了。” 他的讲述画面感十足,即便这画着实画得一般,三人也是听得如临其境。卷堆又要蹲下来,因为接下来要看墙低处的画,他刚有要蹲下的意思,更云马上把正在为他捶腿的手挪开。 “自这次之后,叶芦栩突然变得很呆,他的生活变成了两种形式的轮流,要么是长时间的昏睡不醒,要么是长时间的失踪不见而后又毫无痕迹地突然出现。谁也不知道其间发生了什么。叶芦栩的兵器打造得很好,但数量稀缺,一生中就铸过一把剑,名为红稀,记载里说这把剑是一柄女剑,可是刚问世就不见了。咯……这就是那把红稀剑!”卷堆指着墙上画的一把剑,三人也凑近了去看。 “哎……飘飘,我怎么觉得这把剑就是你的剑!”更云反复看那画,又看向叶轻飘。 叶轻飘看看更云又看看卷堆和寸言,更云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都很惊讶于在另一个时空里有自己剑的图画,可是寸言和卷堆却好像不那么吃惊。 “哦,我想寸言和我一样都是在书上见过这把剑,毕竟它是叶芦栩唯一的铸剑,特别有名。据说这把剑很有灵性,能和主人达到人剑合一的程度。所以飘飘的剑第一次出来时我们就已经知道它是红稀了,对吧,寸言?” 卷堆看向寸言,寸言肯定地点点头。 “这把剑铸出来的时候,你还未出生,所以你不是这剑的第一主人。但是我们并不想去打探你的秘密,你什么都不用说。”寸言说完前面一句话,见叶轻飘欲说还休,立马代表大家表明了态度。 “对呀,我也有自己的秘密,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透露给你们。”卷堆抱手。 叶轻飘这才放心下来:“那这个叶芦栩后来怎么样了,卷堆?” “嗯……这上面记载,也是十七年前,红稀剑刚铸出来,叶芦栩就失踪了好久。等他再次回来的时候红稀不知所踪,紧接着他开始了长达十六年多的睡眠,一直到这记载的时候他都未醒。这个上面最后的记载说,叶家到了叶芦栩这一代就只有他这么一个继承者,尚未婚配就开始长眠。叶家的酒作坊维持了两年,因为不知道配方和没有人来主持大局,后来城主亲自宣布酒作坊暂时关闭。叶家所有的工人和家丁全数解散,目前就只有几个亲信留在了叶藏馆。这是这面墙上最后的记载。”卷堆说完嗓子都快哑了,但颇有成就感。 “我想这叶藏馆一定是叶芦栩住的地方。”更云听完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唯有思考这一点。 “不。”寸言从更云身后踱出来,“叶家是桑榆的重要组成,他们家的窖藏酒更是品类众多、价值连城、名扬四方,但是除此之外叶家拥有全天下最全的藏书。我想叶藏馆大概珍藏的就是书与酒。” “哇,有品类众多的酒啊!好想给六四带点。”叶轻飘在心里默念。 “不错,桑榆城是个无奇不有的地方,它可能产生任何你意想不到的奇迹,因此吸引众多的人来到这里,也因此它才如此的富庶。”卷堆说到这里满眼放着金光。 “故事归故事,可是这和我们来找常集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是不是离题太远,也不知道我们到底进来多久了,肚子好饿!”更云刚说完,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叽里呱啦的声音作为回应。 “是啊,一直在奔忙之中,现下你一说我也饿得心慌。”卷堆的肚子也传来“咕噜”的一声,可是才响了一半,他就不好意思地使劲捂住肚子把那声大家都听得见的巨响摁了回去。 说到吃,寸言自然地想到叶轻飘,可看向她时她似乎没有听到大家刚刚的讨论。虽然她是离右边墙最远的,可是她的目光始终盯着最后那幅画。 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画的是叶芦栩执红稀剑的样子。寸言再看向更云时,他还在跟卷堆讨论肚子饿的事情,看来叶轻飘的秘密连更云都不知道。 第十五章 忆忧烟波之路在鼓中 “各位,这条长廊好像还有很长,我们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卷堆率先走到弯拐处作侦查。 “我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试试吧!”为避免卷堆也发现叶轻飘对那幅画的执着,寸言说这话时故意走到她与那幅画之间停住,侧身转正脸看着她。 “嗯,就是!”叶轻飘口头上敷衍完后立马佯装真的知道,原地碎步。寸言也不揭穿,故意从她面前走过,她也自然尾随其后,但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最后的那几幅画。 即便拐了弯,这条路还是一样的宽敞,光线也丝毫不减,墙壁上都换成了叶家历代继承者的画像,只不过在叶芦栩的位置却只有简单的文字简介,暂时并无画像。 “哇,通过这些画像就能知道叶氏一脉在整个桑榆的历史进程中是多不可小觑的一笔,而桑榆城的渊源与发展壮大从中也可见一斑。真想去叶藏馆好好翻翻那些记载!” 卷堆的话简直就是寸言的心声。四人一路走一路看直到叶芦栩的空位后面,又留有至少和走过的路一样的距离后,一直等宽修凿的路和墙壁突然变得开阔,两边分别延伸开去,到正对面的位置又合拢形成一个圆形场所,中设圆形石桌石凳,而石桌上什么都没有。 “哇,又到尽头了。”更云摊手。 “尽头还是开头,还不好说。”卷堆把这个柱形空间的石壁通通用手摸了一遍,在不同的位置暗中用力,可是没有发现有活动的地方。 刚刚在石道里还有顶,可是这会儿仰头根本一眼看不到顶,看不到顶的原因是往上光线变得不足,朦胧之中又有些飘渺和模糊。刚才的一路上大家的注意力一直在叶家的那些画像上,谁都没有留意那些光来自于哪里,现在仔细回忆似乎一盏灯都没有看到过。 “传说有一些石头自身能发光,五彩斑斓。而其中有一种极为稀有的,它发出的光芒既像日光那样自然又没有日光那样耀眼,能很好的符合人眼睛所能接受的亮度。”寸言仔细琢磨着那些能触到的石头。 “这么多石头,啧啧,这个叶家好有钱!”听寸言一说卷堆也贴紧墙壁想要洞察这发光石头的奥秘。 大家都在研究石头的时候,叶轻飘突然提着鼻子到处嗅來嗅去。 “你们有闻到一股酒味吗?” 叶轻飘这么一说,其余三人也开始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知道这是酒味?”更云也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在六四那里闻到过,在幻境中也闻到过啊!” “你们不知道酒是什么味道吗?”见两人讨论酒味,卷堆觉得甚是稀奇。 “嗯。因为我们那里粮食很紧缺,没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被卷堆一问,叶轻飘脸“唰”的红了,一不小心暴露的东西让她觉得囧到了极点。 寸言也留意到叶轻飘一下子就蔓延到脖子根的脸红,“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许多东西都是以圆形为主来建造的?”为阻止卷堆马上就要说出口的对叶轻飘的下一个提问,寸言把一个还没有成熟的想法抛了出来。 “嗯。”卷堆在脑子里仔细回忆这一路走来的关键地方,“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还有我刚刚想过或许我们现在是在地下,这些石头不仅照明还能防潮,你说呢?” 寸言仔细琢磨着卷堆的话,但不置可否,不过他说道:“如果按你说的,那么我们就要找到上去的路,我们是掉下来的,一路上都没有面临过路线的选择,是唯一的一条道通到了这里。圆形构造往往意味着从中心辐射开来会有千万种可能,而其中就包含了把我们送出去的那种,或许这里应该是一个枢纽。”为给叶轻飘救急寸言随意抛出的问题,不想却有了不一样的结果。 “这里除了顶上,其他一览无遗,我们该怎么去找那些可能呢?”叶轻飘也四下张望。 “在桑榆城只有王室的建筑才能是圆形,就连忆忧阁所有的建筑走向都是方形,圆形是慎用的形状。而叶家却可以用,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我门的方向错了?”寸言看着卷堆的脸,但又像没有看见一样直直地穿了过去。 为了回应寸言盯着自己半天,卷堆也对他挤眉弄眼一番,可是寸言丝毫不受其影响,卷堆在他面前让开又过来,他竟都不嫌弃视线被遮。 “你真的当我不存在呀!”卷堆一步蹦到寸言面前。 寸言突然聚焦眼神与卷堆对视,倒把卷堆吓了一跳。 “当你不存在……虚实……”寸言又回到什么都不看到的样子径直把眼神挪开了,口中默念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为什么这些石凳石桌什么用都没有还要修这么大的空间来专门摆放?”叶轻飘盯着中央的那些东西。 “那是石桌石凳吗?我还以为是石鼓,所以我都不敢过去坐。是石凳我就要去休息咯,你们慢慢想!”更云说着就要过去。 “慢!”寸言突然而至的一大声,吓得更云往后跳了几步回来。 喝住他,寸言直直几步走近那些更云口中的石鼓,仔细观其外形,又仰头四周打量大家所在的这整个空间。 他发现这个柱形的石造空间到垂直中间的位置时变得粗壮,往上又是稍微窄一些的走向。说白了,这个柱形腰部肥些,上下狭窄。他脑子里立马想起幻境中见到的那些横倒在地的酒缸就是这个形状。 寸言当即领悟道一些东西,但眉头才刚有所舒展少顷又皱到一起去了。 三人甚是好奇他到底想到了什么,但又谁都不敢去问也不敢乱动,只好原地站着你望我我望你,一动不动,很快就憋出了一身汗水。 “我明白了。”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得这一声,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们可以动了么?”叶轻飘轻声试探着问道。 寸言这才挨个看自己的同伴们,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们那满脸憋不住,问道:“你们是在干嘛?” “可以动吗?”三人异口同声。 “当然!” 寸言的一句话让三人得到解救。 “我们怎么出去?”更云最先活动开来。 “你说得对,这些不是石桌石凳,是石鼓,而这个……”寸言比划着身处的四周,“这是一个酒桶。” 听这么一说,三人恍然大悟,脑子里或多或少有了些事物间的联系。 “你是说这与叶家的招灵和酿酒有关?”卷堆问道。 “不错,所以叶家才敢用圆形,而且大张旗鼓,有理有据。” “原来是这么回事,好像很简单,可是我们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出去啊?”更云只关心结果。 “谁说的。这两样东西已经告诉我们路在那里了!”寸言信心满溢。 三个人一听来了精神。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而这一路走来,桑榆却很讲究虚不离实,实毋真实。这话的前半部分讲的是桑榆的幻术,后半部分说的是他们的机关术。真实远不止你所看到的,所以路就在那几个鼓上!”寸言说完最后一个字目光犀利的指向中间那几个鼓。 “嗯?”叶轻飘和更云表示他们完全听不懂。 “这与他们以鼓为媒介,鼓音做向导来招魂是同一种信念!”卷堆茅塞顿开。 “那照你说应该是哪一个鼓?”听不懂过程,叶轻飘只好直接问结果了。 “生死即出入,也为主道,其他皆是旁枝末节,这和桑榆历代目标专一,从不随便修枝整形的宗旨有关。” 寸言这么一说,卷堆想起那天唤蘅跟他俩也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中间那个最大的石鼓就是出入口?” 卷堆说完,寸言并没有作答,而是背手抬足空腾几步跨到那鼓上,果然当他的脚踩下去时并不能真正踩实,而是浮于鼓中,至于那眼睛可以看见的鼓面就如同只为观赏一般,纯属假的存在。 这一切,三人看得真真的。寸言这才说道:“我最先,飘飘你跟上,然后是卷堆,更云你最后!” 见三人都没有意见,寸言才往下踩去。 第十六章 忆忧烟波之叠空组拼 毫无悬念,一落到底。 大伙儿都站稳了,才看明白这又是一个楼梯口。不同的是,这是一个要往上爬的楼梯。四周一片漆黑,唯独那鼓口的地方投下来一抹圆形的光亮。 “走吧,上去!”寸言环视一周,大家都默认了。 往楼梯上没爬多久,就已经不再是那个光可以照耀到的地方。大家手上都没有照明用的东西,要让绺麦这时候出来爬楼梯好像又只会增加负担,所以只能摸黑行进着。可偏偏这个楼梯左拐右拐总是没有尽头,很快几个人都筋疲力尽了。 越是大口喘气,大家越是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可是累成这样谁管得了这么多呀,只巴不得立马能走出黑暗,细节什么的都不重要。 一个个正形神俱疲时,忽然“哎呀!”一声有些小调皮的喘气声传来,几个人头皮一阵发麻,头发都竖成了钢丝儿。 叶轻飘本来落后于寸言有些距离,现在瞬间位移到他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三个男子均凝神暗中观察,却再无声响,除了那丝在每个人鼻子边忽浓忽淡的酒味。 片刻打探并无异样,大家都很有默契:眼下不该逗留,快快出去才是上策。于是那些疲倦饥饿什么的都抛诸脑后,统统专注于快速赶路。 真是大有山路十八拐的感觉,漆黑中偶尔会有刹那间“嗤”闪过的光亮,大伙儿都只觉是累晕后的眼冒金星。要适应黑暗也是很容易的,何况有走那么长路的时间。 慢慢的,长时间快步走那种嗓子里的干燥感好像好些了,几个人都发觉空气变得有些湿润。虽然看不见,但是能察觉到四周不再是石壁,因为偶尔扶墙时能摸到有些黏手,甚至有些地方还沁出水来。渐渐的前方有了些薄薄的光线,且越走越明亮,大伙儿看到了希望,脚下也就自然增添了些力量。 一阵“哗哗”的落水声变得愈发大声,拐过一个凸出的土包,眼前一片光明。不见有水却有一块巨大的假山石挡在眼前,石头中间又有细细的一根石柱子立着,突兀地把中间的一个洞口分成了两个。 “哇哦!”一个愉快的欢呼声。 四人一惊,均立定了脚步,四周查看,然后又看向彼此。 “那声音我们谁都发不了,那么嫩!”更云摊手。 “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一路跟着我们,那股酒味一直都在!”卷堆也说道。 叶轻飘和寸言也深有同感。 “眼下我们进哪个洞呢?有两个。”卷堆用下巴指那个假山。 “不用选啊,进去里面都是同一个。”更云趴在那根细石柱上说道。叶轻飘探着脖子过去一瞧差点没笑出声来,卷堆有些尴尬地瞅了她一眼。 果然,那细石柱不过一个装饰而已,进去之后是同一条道。严格来说这就是假山群中的一条小路,透过路边石头与石头之间的缝隙可以看到两边都是池塘。脚下这条假山中的路应该是架在这个池塘上的,而那个“哗哗”的水声就来自于池塘中的喷泉。 这个被假山分成的两半池塘建得一模一样,就连两个喷泉喷水的节奏也都一样。假山上的顶没有一点空隙,也见不到天空,只能从两边的石头缝隙里见到池塘边的一排排灯笼,所以大家见到的光明都来自于这里。 算是有些失落,毕竟好久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了。 曲曲折折,终还是到了头。和入口处一样的一块大石中间凿了洞成为门,只是站在门口看出去或者说看进去,什么都没有,一片雾色。 “要不要过去?”问的时候,卷堆期待着肯定的答案。 “当然。”寸言都还没有说,一旁的叶轻飘极是肯定。 “为什么?”更云很是不解。 “回去的路也不好走啊!” 这倒也是。 依然是寸言在最前面,四人依次跨过那个洞口。只不过跨过去后没有一人再挪得动一步,眼前的院子让他们都傻了眼。 “敢情绕了半天都是多余的?”更云一脸的不值得。 “天哪,进出那么次,为什么都没有发现这里还有一个洞!”叶轻飘说着往身后看去,然而转身过去的她更加傻眼,不禁伸手去扯旁边更云的衣衫。 “哇!”更云既是意外又是惊恐,所以卷堆和寸言也不免回头看去。 身后哪还有刚刚跨进来的那个洞口!前一刻那里本还是个假山,有棱有角的,现在一眼看去平滑顺实,没有半点凹凸。卷堆伸手用心摸过去,那是一堵墙,实体的,一切仿佛做梦。 “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我饿得头昏眼花了吧?”更云的眼都快被自己揉烂了。 “我想这是个单向的门和通道。”寸言虽也十分惊讶但深信自己头脑清醒。 “你的意思是只可以从外边进来,不可以从这里再过去?” “对。” “真有意思,没白来!”卷堆一拍大腿,兴奋得很。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绕来绕去还是在这个院子里?”叶轻飘看着眼前这个常集家的第二个院子。 “不,这不是我们平常见到的那个院子。”寸言往前踱几步。 “怎么不是?这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吗,飘飘?” 寸言这么一问,叶轻飘变得有些心虚了,她眼神变得专注而犀利开始一点点洞察眼前的一切。 “所有的都一样,可是灯光……” 被她这么一说,卷堆和更云也开始留意周围的光线。寸言则进一步鼓励地问道:“灯光怎样?” “我记得我们进常家的时候特意留意到他们家添了些新灯笼,当时还以为他们是为了招待我们才重新布置过的。这里的灯笼多是多,但没有一个是新的。”叶轻飘说着目光又把所有的灯笼扫了一遍,再次确认这个证据可信。 “有道理。”卷堆也一样环视着周围。 寸言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叶轻飘的判断,而是径直朝院中第一排房屋的门走去。大家记得中间的房间应该有一个幻境,可直接穿门而过进入第一个院子。 三人尾随。一切在预料中,无需推门径直走进去,一切都那么眼熟。到了屋中谁也不停脚径直走到前门,轻轻一推——是进大门后的第一个院子,甚至院坝那边一路延伸而上至大门的楼梯都是一样的,唯独这灯光…… 稍作停留。 寸言一言不发,扭身又回到屋子正中。三人知道这个时候什么都不要说不要问,只是静静地跟着。几人又穿过那道门,回到刚才那个院子的廊檐下。 “本以为是常集设了这里的幻境,现在看来并不是,它应该本就有的。而且这里还不仅仅只是有幻境。小小一个酿酒作坊也暗藏玄机,桑榆人真是闲得慌,难道还怕有人进来偷酒不成!”更云对这种麻烦的事情甚是不赞同。 “你别忘了这个酒作坊原本是叶家的,叶家在桑榆可不是一般的小门小户。我敢保证刚刚我们经历的只是这个建筑群的一小部分。”卷堆分析道。 “可是这里分明一眼就能看个遍。”更云只相信眼见为实,轴得很! “建筑群?”这忽尔听得的话让寸言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急急退到院子中央再次看向那些灯笼。那三人以为是他们的聒噪吵到他了,立即住嘴又相互间用眼神责怪对方。 “我明白了。”寸言突然大步走回来。 “明白什么?”三个声音齐刷刷的。 “建筑群。”寸言站到廊下:“这是一个折叠空间,我们几次进出的是它用来做幌子的那一个,这里还有其他的空间我们可以进入。” “你是说现在的是假的?”叶轻飘听得一头雾水,其余两人也好不到哪去。 “不,是真的。意思是两个或是多个地方共用了一个空间,但人不能同时身处异空,所以当我们身处现在的地方时,另一个空间被折叠起来了,再进入另一个时,这个就会折叠起来。” 寸言自以为讲得简洁明了,事实上听的人也多多少少懂了些,尤其是卷堆,他很快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我们现在在的这个院子不是我们往常见到的那个,可是屋子还是,这又怎么解释?” “这是因为所有在这些空间里建起来的实物处所都不是按固定的方式组接的,它们随机拼接,但总有方式把想要的连在一起,成为一体,比如人们平常所见到的那个酿酒坊。” 寸言这么一说,几人既像是还没有想通透,又好像都明白了。这感觉:更加的云里雾里! “所以我们要见到常集,就要找到他所处的那个空间?”叶轻飘问道。 “不错。” “可是怎么找,这里很可能有数以万种拼接方式,而且我们不知道他门组接的玄机。”卷堆发动了大脑最深处的沟壑,可毫无头绪。 “这些玄机根本不是固定的,也没有规律可循,但眼前这个……常集给了我们暗示!”寸言看向叶轻飘。 “你是说灯笼?”叶轻飘一开始发现的这点仿佛成了通吃今晚线索的所有,可她自己却又解不开,甚是郁闷。 “准确的说是灯光。” “哎呀,管它灯笼灯光,反正我们也听不懂,寸言你直接带我们出去嘛!”很早开始更云的思路就跟不上了,现在成了看热闹也看不懂的,一着急起来就觉得成了局外人。 “这里的玄机就在那道可以直接穿过去的门,它不完全是虚的。其中的关键在于这四周的灯光太散造成了干扰!”寸言说着看向卷堆,然后背手脚尖一点,腾空而起,眨眼功夫除了廊下正对门中线上的那盏,其余所有灯都灭了。 卷堆和叶轻飘凑近门,没发现什么特别。寸言又让开位置,两人挤到他站的地方,经他指引,一眼便看见那道被认为是幻象的门上,竟然有一个门环把照到上面的灯光反回了几小束金色光线,站在寸言站过的位置,那些反回来的光还有些耀眼。 “这里是真实的,不是幻象!”卷堆由不得感叹,身后的更云也好奇地从他和叶轻飘中间生生地拱进来。 “对,所以这扇门要这样推!”更云钻进来还没看明白,寸言已经过来把三人拨到一边。 只见寸言把指尖放到那个门环上,实实在在地触碰上去,然后深深地看了三人一眼。接着用力一推,“嘎吱”一声,一片光明扑面而来。 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气息,放眼望去,里面是一个宽阔的厅堂。四人步调一致齐齐抬脚并排跨过门槛朝里走去。可就一步……身体刚刚进去,身后的门“轰”地一声关上了。还来不及去查看身后,眼前一条白影不知从哪“哧溜”穿梭而来,直逼四人。 第十七章 忆忧烟波之茶话破月 情况突然,其余三人才刚感知,更云早已一个跟头往后,脚蹬门上,借着反弹的力双手硬生生接住那个白影送来的双掌,并再度用力将其遣了回去。 更云脚下刚着地,那条白影已借堂中柱子的力返回,这次不等逼得那么近,更云飞速侧身往右,一是以防误伤,二是也给自己留出施展的空间。 更云往右,身形刚稳,立马往左旋回顺势拉住已经扑向那三人的白影。那白影刚顿住,更云脚步后退手上用力把他拉扯回来又挥甩出去。 眼看就要撞上途中的柱子。可那白影也不是等闲之辈,上身使劲内缩,双掌对上柱子,借反弹之力往后,为身体赢得蜷缩之势,抢住时机双腿一路蹬向更云,更云不得不腾出拉住人家一条腿的手来保护自己,并以掌影接住那应接不暇的双脚。 几个回合看下来,寸言自知要应付这个白影恐有些吃力。可更云不一样,这不过是他进这常集家里以来憋坏了,现在借机拉伸一下筋骨罢了,要不然打斗早就在他拉住那人脚的时候就结束了。所以不再去理会,安下心来察看这厅堂。 整个厅堂为长条方形,由两排各四根金橘色一抱粗重木柱子撑起整个屋顶。墙壁和地板是同种木材料,几凳摆设甚是简洁,正中顶空和屋子四角各挂一个吊盆油灯,所以屋中才会如此亮堂。 对头处的一几一人,谁都能一眼就看到。长几上热气蒸腾,水声翻滚,那人手中木勺正舀着鼎中如珠串泉涌般的沸水浇灌着琉璃杯中慢慢舒展的茶叶。 “三位请坐!”常集一拍身边,整个人连同身下席子地板统统前移,直达整个屋子的一半多些,方才停下。 只见他所经之处和所到之处,所有地板均重新拼贴组合,接缝处完美无疵,如同原装,毫无违合,这该是在房屋建造之时早已考虑设计好的。 寸言带头,叶轻飘和卷堆走到长几边的草团子上席腿而坐。此时,常集已将泡好的茶水倒入翠色的茶盏中,甚是热忱地招呼大家喝茶,并把木碟中的各色点心一一推到大家面前。 “好啦,织织,他们都很累了,若非更云让着你,你哪能撑那么久,趁结局还不太难看赶紧见好就收!” 常集一提点,织织马上收手,跟更云客套完后过来一一作揖问候。即便叶轻飘他们早在观斗时就已看清这个白影就是上门送请柬的那位,可眼下还是收不回眼睛,忍不住盯着她看好久。 “你真好看,难怪大街上人家都在说你的美貌!” 叶轻飘这样一说,织织浅笑一声拉住刚起身的叶轻飘一道坐下:“姑娘你只管说我,可知你自己有多俊俏?” “我?”叶轻飘一脸的不信。几个男孩子都因为这句话看向她时,她的脸立马变得绯红起来。 “咦,可千万别夸她!织织,飘飘不以貌著称,她的代名词是‘野蛮’!”卷堆打趣道,叶轻飘扮鬼脸恐吓之。 “说起美貌,我看这世间谁都比不过书籍中记载的掣荡国三位建国者中的女国主破月!可惜呀书中皆是文字记载,没有一张画像,所有有关她的容貌只能靠想象!”织织边给大家添茶边遗憾地说道,那常集也不动声色,且细细品着盏中的茶水,只不过在放下茶杯时似是无意地多看了寸言一眼。 “说起掣荡三阙中的破月,比美貌更让我有无数遐想的是她所经历过的战争。据说在建立掣荡国的大大小小征战中没有一场不是她带领的,也没有一场是不赢的。一把破月枪指挥了千军万马,这种气概,哎……!”卷堆半眯着眼似乎又落入了那无尽的想象里。 “是呀,所以掣荡国才能够在短短四年的时间里取代那个衰败堕落中的疏疏国,紧接着用六年的时间不断兼并吞没周边的小国,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国度。试问它周边的那些所谓历史悠久的国家哪个能比得上它,比如那个消失了的羌泥国。”一说起来常集也是滔滔不绝。 一听到羌泥,叶轻飘和更云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不禁对望了一眼。 “飘飘,是这些茶点不合口味吗?”察觉到叶轻飘的异样,织织体贴地问道。 “哦,你别管她。我们家飘飘只吃肉,哈哈哈!”也不知故意还是无意,不过卷堆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了。 “这个破月我们怎么没听说过,是哪本书里有写啊?”更云也很是好奇。 “我们所看到的也是记载,破月和掣荡国、羌泥国这些国家都不和我们同一个世界,他们在另外的空间里。”常集边解释边察看,眼前的这四人在听到这些他曾经第一次接触都惊呆了的词语时竟没有一个脸上有惊诧之色,不过很快寸言就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书中乱写的东西常集也信?我读的时候都当成是一些传奇故事匆匆略过了。现在想来这类文字记载甚少,我确实读得有些糟蹋了。” “我很是佩服这样的奇女子,所以掣荡什么的倒无所谓了,反正古今描写这种事情的书多得是,就是这个破月……不瞒大家,我曾试着去画过我想象中的她呢!”卷堆又一副心之向往的痴迷样。 读书少的叶轻飘和更云此时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好默默地喝茶又喝茶,那些茶点也让人没什么胃口,肚子里甚是寡淡。 一时间话题到此结束了。这个常集一方面甚是隆重地邀请四人,一方面又大费周章才见着。一见面他媳妇儿又大打出手来迎接,现下见了面也不做解释,只顾扯些有的没的。话题终结间,四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寸言,叶轻飘和更云更是因为常集都提到了和自己相关的事情而暗自揣度他这算是在试探吗? 每个人心中都正有一个小九九在盘算时,进门一角计时的水磨里一滴水重重地掉到了下层水中,激开一层层涟漪,上面的竹篾里留存的水已不多。 “看样子快子时了,也不知我们要迎来的是哪一天的子时?”卷堆一句话把大家的思考从水磨里拉了回来。 常集含情向织织点头示意。织织起立微欠身姿:“各位,稍微失陪一会儿!”说罢再次浅笑扬眉转身从屋内转入里间。如此风流韵致,纵是踪影已无,还是让人一时间难以回神。 “抱歉,各位!”常集突然起身做了个揖,甚是出乎四人的意料。很快寸言反应过来,同样起身拱手: “言重了,我想我们刚刚经历的不过是这个酒作坊里的九牛一毛,常集你若是存心对我们有歹意,我们必然困死在那里,这样做想必定有你的道理。” 说到正题了。叶轻飘他们也一时间来了兴致,虽说这又饿又累的,还让更云吐了些血,但他有坦白的诚意,何况寸言说得也不无道理,那么就且听他说一说。 待坐定后,常集说道:“你们比我预料的早到了些时候,因为有别的东西帮助了你们。故我安排了织织在你们进门的时候挑战你们中的任何一位,紧接着在喝茶的同时扯起了破月的闲话以此来拖延时间。” “所以你要等的是子时?”寸言像是在问又像不是,所以常集并没有作答,因为这个大家心中都有数。 “那么现在究竟是快到了哪天的子时?”这是卷堆一直都关心的事情。 “第三天。”常集说道。 “这整个作坊远不止于我们看得见的那么大,是因为它利用了折叠的空间?”寸言求证。 “不错,寸言果然见多识广。那些祖辈生活在桑榆的人都没有认真留意过整个作坊一天中会有无数个变化,但只是刹那的重组,立马又恢复世人所见到的样子。这是很少人掌握的秘密,作坊的整个房屋结构总是在不停地堆砌展开。可惜自从叶芦栩沉睡后,这些堆砌展开就成了机动的,再不是因为需要而有选择的舒展变换。”说起来常集有些自豪又有些遗憾。 “你说有别的东西帮助我们,可是一路上我们也没遇见别人啊?”叶轻飘问道,因为她总是不时闻到酒的味道,却又见不到酒坛子,所以一直疑惑是不是有人会隐身法之类的。 “哈哈。”常集从一本正经的回味中一下子变得充满了慈爱,他对着这个小姑娘温暖地说道:“这个问题你来问就对了!” 他这么一说,气氛一下子变得神秘起来。正当沉寂之时,叶轻飘耳边传来一声“哇哈哈……”的欢腾声,她一抬手,红稀剑立马从袖中扬出,其余三人也顿时提高了警惕。 “莫慌张,诸位!”常集也跟着起身,稍作安抚之后,他手掌向四周微微一拂,屋里所有灯一下子熄了。 四人心头一紧,却又在黑暗中看到一丝光亮在叶轻飘的肩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第十八章 忆忧烟波之子时到 正握剑打量四周的叶轻飘注意力也被那丝光亮吸引过来,侧目一看,这不就是在通道中带路的那一团吗? 思忖间,那亮光忽地涨大了许多,只一眨眼立马又缩回原大小,一副吃了一惊的样子。踟蹰半晌,见也没什么人想要收拾它,便一蹦一蹦地跳到红稀剑上,围着圆形的剑头欢快地旋转起来,一时间形成一道绕剑的光环,几个男孩见了都觉可爱。 正玩得欢快时,叶轻飘使劲“嗯哼”地一声,那光环顿时停住变回原来的一小团光立马远离红稀剑,在空中怔住。 “飘飘,女孩子家不要那么凶,这样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卷堆对着叶轻飘严肃规劝,转向那光团时又眉开眼笑得满怀父爱:“来来来,来我这里!”卷堆对光团抖抖一只肩膀。 那光团先是转了一圈停了一瞬,再收缩成更小一颗,然后运足气势冷不丁朝着卷堆的面门扑来,快贴到脸上时又变成白花花一大片,吓得卷堆抱头蹲地喊娘,围观的一群人乐开了花。 成功吓到卷堆,那光团又欢快地蹦回到叶轻飘肩头。它一来,叶轻飘就发现一股酒味随之而至,她霎时明白了:“你就是一直跟着我们的那股酒味?” 三人一听,很是吃惊。 “不错。”四周灯光重新亮起,常集刚挥扫完的手尚未收回。 “轻飘姑娘,你对于叶家来说恐怕真的比较特别。” 忽然被点到名叶轻飘还真不知该如何作答,常集似乎也没有想要她应答的意思,只是目光到了她这里异常温暖些罢了。 “想必各位在曲径通幽,也就是那个通道中,已经多多少少对叶家有了一些了解,知道叶芦栩长眠的事情。叶芦栩能够长眠不死达十六年之久,这其中有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他家中九十九只长明的清油灯和床头的一盏酒灯。叶芦栩长眠后,桑榆城城主曾不余遗力,派人四处求访以救醒叶芦栩。在一筹莫展之际,有术士在叶家的藏书里查到叶芦栩是在某处失了魂魄而不愿或是他的魂魄找不到路回来,这种病症被唤作怠死症。书中玩笑说,患这种病症的人连生死都已经懒得在乎了,所以算是无药可救。据说这种怠死症记载下来的只有症状,并无尝试过的医治方法,原因在于记载中从未有人患过这种病症,普通人患这种病的几率也是几乎不存在的。而叶芦栩本该在招魂舞中就与那斗舞的一块命丧祭坛,却意外的活下来,所以时常魂不附体,或者说魂魄与躯体的关联没有那么紧密,自然容易失魂失魄。城中但凡有这方面钻研的术士在一块商讨后最终按桑榆古术用九十九盏清油灯为叶芦栩的魂魄作回家路上的指引,同时用一盏酒灯作等待和盼望之意,以期叶芦栩的魂魄某天能够归来。” “所以这盏灯……”大家似乎明白了,但又说不透。 “所以这盏灯是叶芦栩枕边那盏酒灯灯芯的一部分,这点灯芯被剪下来的时候掉到盏中的酒里,在盏中不添新酒之前它依然能够亮着,至于它为什么会找到你们,是不是真的因为轻飘姑娘我就不敢断言了。”常集说完对大家微微一笑。 “你怎么知道这些?”寸言知道他说的这些很重要,但他没有表明的那些同等关键。 “因为这点灯芯是我剪下来的,对于你们在通道里所经历的,我总有办法看到。酒作坊内部是一座活机关室,那么它就总得有一个总观察室吧!”常集轻描淡写。 “哦,原来是这样。”卷堆轻轻叹口气:“飘飘,你该不会是被叶芦栩的魂魄附身了吧,啊哈哈!” “哼,一点都不好笑。”正如叶轻飘所说,卷堆很快觉察到只有他一人在笑,显得忒傻,只好尴尬地捂嘴把笑截住了。 叶轻飘突然觉得那股酒味在眼前萦绕几圈一下子慢慢地淡了,心里意识到什么,侧目看向肩头,心里竟有一丝难过。 她这小小的举动同时被寸言和常集看在了眼里,但他们都只是瞬间的注目,很快又恢复常态。 大家都注意到常集不时打量着织织进去的地方,似乎在等待什么。随着他的神色变得有一些抑制不住的慌张,几人也做好了心里准备。 期待又畏惧的时间最漫长。突然里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凄然叫喊,四人立马起身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就那一声过后再没了动静。 大家看回常集时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端起面前的杯盏,可是递向嘴边的茶托都快被捏碎了,因为使劲压抑内心而快速抽动的嘴角沁出一丝红色,他的颈部和肩膀都在不停地颤栗着。这样子的常集真是吓了四人一跳,大家纷纷看向寸言时,他也正眉头紧皱看着常集。 那杯茶送到唇边,杯沿一直晃荡着透过他抽搐的嘴唇与门牙磕碰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在寸言的示意下,谁都没有去打扰他,直到他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这时厅角的水磨里最后一滴水从竹篾中滴落,同时机关控制的石磨开始转动,正中的磨眼里水汩汩地往上涌,很快盈满竹篾。 子时已过,下一轮计时开始。 这一刻的到来仿佛令常集放松不少,因为那杯子不再磕得叮咚作响。 四人重新坐下来,常集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把杯子倒扣在桌上,却给四人的杯中续满。 “诸位,纵然这个酒作坊已被荒废十多年,但是其中也不乏佳酿,之所以不用酒招待大家,是因为这茶是乞桑城特有。只有乞桑的土壤和气候才能种出这样的茶,它配上叶家独有的酿酒泉水,也就是你们刚刚见过的那两池塘:原本这泉水是地下水,叶家千方百计把它汲到地表,每天也只有那么半桶,可是因为停酿的缘故,才会积起那么多。乞桑的茶配上桑榆的水,这茶的味道纯正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它提神醒脑的功效才能发挥到最大。所以你们要相信接下来你们看到听到的绝不是因为疲惫而心神恍惚,一切都是真的!” 常集说这段话的时候,曾在讲到乞桑城时大家的目光同时对上他的,但他并无半点因此而停留欲作解释的意思。 话说罢,他一扬手,一阵火苗蹿到泡茶的琉璃盏中,那里的茶汁早被倒入四人的杯子里,一滴不剩。此时火苗一到,立即燃烧起来,片刻后,壶中只剩一些灰烬,半点茶的踪迹都不剩。 大概除更云外,谁都知道常集这么做的用意:既是乞桑城的土壤和天气才能种植,那么这个茶岂不是很容易暴露乞桑的踪迹! “是时候了。”常集语气变得无比的柔软甚至其间带着溺爱的味道。 四人不约而同将目光锁到刚才那声音传来的地方,果然一双白色卷尖便靴,一袭白裙,一头白色密纱直至膝间,阔步中轻盈坦然。 “嘿”,纵使整个人被包裹得严丝合缝,大家也都知道这不就是织织嘛!美人总是让人倍感轻松的,四人刚刚紧张起来的心又放了回去。 “各位,如果你们都准备好了,她就要将面纱掀开了。”常集再次提醒。 如此地郑重其事,可这话又问得如此多余,让更云和叶轻飘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跌了回去。不过卷堆和寸言倒是真的准备好了。 “嗯。” 随着常集的这一声,那个大家都期待着的白纱被轻轻撩开了,她自己撩的。 “咚”的一声碎响,是更云的茶杯坠地,可是谁也没理会。叶轻飘的眼珠子都快鼓了出来——如此的眼熟! 卷堆和寸言都倒吸一口凉气。很快寸言回过神来,扭头寻找叶轻飘,才发觉正如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了一样,那三人也直挺挺地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叶轻飘浑身的毛孔都在诉说着她的惊恐,一层冷汗珠像水泡般布满整张脸。 他退后一步到叶轻飘身后,一手蒙住她的眼睛把她机械地转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她的脸贴在自己肩下,一阵冰凉透过衣服传导过来。 良久她才开始本该有的颤栗,这时卷堆和更云早已从惊惧中回神过来。 “织织……是你……对吧?”齿间萦绕的寒凉让卷堆的声音有些颤抖,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第十九章 忆忧烟波之剪玉骨 那个被问的人轻轻点头。 随着她的头上下微动,脖颈以上的一坨乳色糯虫在那滩黏液中蠕动得更厉害了,你挤我拱,一个个互相蚕食着、推搡着,往外挣脱着,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有的地方几个缠成一堆,相互扭曲,拼命缠绕,巴不得刹那扭断对方也挤爆自己,那样子痛苦到死,又似乎上瘾的就是这种痛苦。 有的地方在铺成一滩的黏液里突然有一连串的虫头一起死命往外撑。那层黏液形成的防线被撑得薄而透明,密密麻麻此起彼伏肉色的虫脑袋眼看就要冲破钻出时又发出“噗”的一声,形成一个黏答答的气泡。 有些地方那些黏液就快要从头上滴落被挣得老长的时候,突然几个虫子扭成一股,在那黏液上缠绕几下往上一甩又把它甩回头顶…… 一头一脸的形态各异,越不愿意看就越想看个明白。 更云和卷堆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全身骨头都软了,分不清是恐惧还是恶心,一时间难以回神,难以顾及旁的。满眼只有那一只只面目狰狞而又放浪恶心的虫子和密不透气的黏液,还有那腐尸般的浓烈气味,这是当时叶轻飘不曾告诉他们的。 “更云、卷堆!”寸言在身后叫了好多声,两人才恍恍惚惚地听到。转身时,更云发现叶轻飘正背对着自己,欲走过去,可不料脚下根本不听使唤,内心里庆幸寸言早早地把她转过去,没有让她看那么明白。 再看向织织时,才发现常集正扣住她的手指与她一同接受他们的目光,可是刚刚的情景……显然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叶轻飘在一片混沌的认知中逐渐冷静下来,在脑子里把两次所见均回想了一遍后,想想这样的织织其实并不难接受。把意识集中到现实才发现自己竟躲在寸言怀中,一时间有些尴尬。她红着脸离开那个让人觉得踏实的地方,稍稍眯眼看向寸言时他只是感受到她的离开而稍微查看了一眼她的状况,见并无其他异样后进而又转向织织。 见几人都已多少恢复些知觉,常集把织织的面纱放了下来,拍拍手中她的手,她转身回到里间去了。 “好了,年轻人们,这就是我所有秘密的源泉。”常集面色平静,极其疲倦但又满是恬淡之色。 “抱歉!这两个字是替我说的,也是织织要求一定要替她说的。如非不得已,根本不会以如此面貌出现在几位面前。”常集正式地鞠了一躬。 “也不知这会不会是最后一面,你们也看到织织现在的样子连五官都无法看到,根本没有任何方式可以跟大家交流。但是她让我转达,轻飘姑娘,她很喜欢你,如果有你这样一个孩子或者是妹子,她会很满足!”常集看向叶轻飘时眼神总是变得无比的温暖。 “正如各位猜测的,我邀请你们来主要是托底,也是撇清关系的。我要救织织,时间紧,根本没有精力跟各位没来由地耗。经过护城河边的交手我也猜到或许你们和我一样是被别人刻意牵扯进来的,所以请大家进剪玉骨,为的就是证明这一点。”常集目光轻扫一遍所有人的神情。 “剪玉骨!”卷堆上前一步:“你是说能通古今的剪玉骨!”卷堆满眼都放着光芒。 “不错,但你们知道的无外乎其名字而已。剪玉骨是桑榆最古老的幻术之一,但它却是忆忧阁的幻术。叶家所擅长的是巫术和机关术,从不去碰幻术。忆忧阁的老祖宗袅幽天赋异禀,天生痴迷于机关术与幻术,十三岁便发现了桑榆地下自带的无上力量,并利用其设计了桑榆古墓,就是你们所知道的那个。这些在任何桑榆之外的书籍上都不曾记载。可惜慧极必伤!这个袅幽二十三岁的时候就患了恶疾,在自知命不久矣时,她和叶家的老祖宗商议,以自己的脊椎骨为形,以叶家酒作坊中酿酒的情景为引,主要利用酿酒中的各色声响和酒气使人先忘却自我,麻痹神经,进而为幻境作前驱准备,所以有了这剪玉骨的幻术。” 寸言和卷堆在一些书上见过著书人零零散散的记载,这下有最真实的版本,自然听得很是入味,更云和叶轻飘也觉得真的是长了见识。 “按常集你说的,那我们昨晚经历的幻境全部是在袅幽的脊柱里面?”叶轻飘细细一思量觉得毛骨悚然。 “不错。严格来说,你们是分别进入脊椎骨的不同位置。”常集认真地回答道。 “要不然怎么会叫剪玉骨!”更云因为听懂了,所以甚是得意, “可是这个剪玉骨用到的并不多,因为它的作用主要就是测人!”常集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口气。 寸言和卷堆看到的记载都是说这个幻术能够纵通古今,横贯异空,还不曾知道它的主要作用是测人,所以也是吃了一惊。倒是叶轻飘和更云,本来就对这个从未听闻,所以就没有好奇中的惊奇。 “测人,只针对特定的人。至于通古今,恐怕只有袅幽本人才知道怎么个通法。”常集继续道:“从你们盯上我,而又恰巧坊间都在传你们中的叶轻飘姑娘放走了七姊妹,这让我很是吃惊。大概连唤蘅都没想到知道,收押七姊妹曾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而它的机关却摆在很明显的位置,这不是设计的人笨,而是这个机关不是谁都可以打开的!”常集说着又看了一眼叶轻飘,其余几人自然也跟着看向她。 叶轻飘一个“我”字含在嘴里又不知道该怎么吐出来。 “你们知道当年唤蘅的母亲袁碎血祭枯死的蔷薇,用秘术囚禁了七姊妹,却不知这其中有诸多隐情。而其中之一就是这个血祭的秘术过于阴毒,并不是任谁都可以驱动它。唤蘅的祖父四处搜寻这样的人选……” “等一下,唤蘅的祖父搜寻?不应该是唤蘅的母亲说服她的祖父吗?”卷堆听到这个传说的另外版本,立马提出质疑。 “所以我说隐情很多,你那个是听说的,我这个是亲历参与的。”常集微笑道:“唤蘅的祖父四处搜寻,标准就是这个人要与笔什花海有关。” “笔什花海?”寸言和卷堆同时说出声来,一下子又打断了常集的话。 “不好意思,笔什花海一直只是晚上老人们口中讲给小孩子听的故事,从来没有任何一本书写过,所以这真的很出乎意料!”寸言忙声解释,卷堆也深有同感,连连点头。 常集宽厚地笑笑:“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读过叶家的藏书,叶家的藏书多为孤本,来自所有可能的地方。所以你们能读到的是多数人都知道的。” 寸言和卷堆满怀歉意地点头:“受教了,请继续!” “要查一个人是不是与笔什花海有关,唯一的方法就是剪玉骨。剪玉骨本身就只是一个无止境的黑象,除了‘黑’什么都没有。这个幻象要靠特定的人在其中演绎特定的情景,而袁碎可以,所以她成为了那个血祭的人,也注定了只有和她一样追根溯源能与笔什花海有关联的人才可打开那个机关,可这样的人当年唤蘅的祖父是寻遍四海,最后不得已才设了一个弥天大谎让袁碎甘心情愿成为人选!” “那……” “不要问我这个弥天大谎是什么,因为它不该由我来说。”卷堆刚开口就被常集打断了。 “不是,我要问的是袁碎与笔什花海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卷堆被突然打断有些尴尬,不过如果不问出来更尴尬。 “哦,你是说这个!”听完,常集也有些尴尬。“当年久寻无果,唤蘅的祖父突然想起袁碎与唤蘅的父亲方梧本是青梅竹马。她先天不足,由于自带缺陷很是难养。七岁那年在命悬一线时,一个四处要饭的为报袁家曾经的施饭之恩,曾千里赶回来给了他们几片红色花瓣,告知他们这花来自笔什花海,不妨一试,没曾想真的就有了效果。” “哦,这样!”卷堆听完有些失望的样子,立马又想起什么似地问道:“那,那个要饭的呢?” “那个要饭的后来没了音讯,袁家当时为袁碎的病乱成一团,等顾得了答谢时,那要饭的早不见了踪迹。” “原来真有人去过!”卷堆自言自语道,一群人都很好奇为什么他对笔什花海如此上心,忽然他又转向叶轻飘:“飘飘,你去过笔什花海?” “当然没有啦,我之前听都没听过!”叶轻飘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嚷道。 “哈哈,飘飘姑娘,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确实和笔什花海有关。因为在剪玉骨中,能在黑幕中有影像的人是你。”常集笑道。 “真的?那我在里面制造的幻象是什么?”叶轻飘来了兴致,赶紧追问。 “这个……这个恐怕只有他知道。”常集说完换了一个另类的眼光看向更云。 “我?”更云指着自己的鼻子尖。 “恐怕小兄弟将来你也并非常人啊,我们能旁观幻象的异动,测出你们四人里只有飘飘能参与创造幻象,可自打有这个幻术以来,没有人能旁观这个幻术中发生的事情,连袅幽都不行,你是这数千年以来第一个。” 常集说得连更云都怀疑他是吹牛的,因为在他看来自己真的很普通。当然除了帅得无人能比! 第二十章 忆忧烟波之诛蛊 “所以证明这个结果的目的是什么?”寸言捻动手里的杯子。 “问得好,大费周章是要分清敌我。”常集厉声道:“我想说的是有人意在七姊妹,所以利用了飘飘,正如有人利用了我,让我不得已背叛曾经的诺言回到桑榆挖自己的祖坟,或许这两件事会有什么关联。说白了,我想说服你们放弃对我的干扰,因为我真的没有时间了,很快我就必须得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 “那非得给我们看到织织那样吗?你知道这对她很残忍!”卷堆凑近了问。 常集眉头痛苦地拧到一起,语气上却平缓地说道:“没有人比我更明白这点,但是织织没来由地觉得你们亲近,我也相信你们是有原则的人。何况正如我知道了你们中飘飘的秘密那样,要说服你们总需要把某些事情说透彻。”常集刚刚的严肃认真说着说着变成了百般无奈。 “你可以不说,我也会信你!”寸言好吃惊于自己如此的感性,可是仔细想想对于这个常集这样的感性又岂是第一次。内心里总有一种感同身受无法说明白到底源于哪里。 无奈而又凄凉地坦然一笑:“这到没什么,织织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我只要她活着。可是那些糯虫已经很快繁衍,生于她身体里的每一处。以前她只是子时发病,太阳初升便能面貌上恢复正常,午时会被体内的糯虫食肉喝血,蚕食五脏六腑,生不如死。可是从前日起,她要接近午时才能恢复容貌,恢复后不久就开始疼痛难忍,如果再找不到桑榆老祖先的墓室,恐怕我真的就要留不住她了。” “你要找桑榆老祖先的墓室?”更云听到不禁站了起来。 “对。” “就是灭了乞桑城前身的那个老祖先?”卷堆又补充。 “是的。你们大概都知道我和织织的故事,也都查到了乞桑城和桑榆之间的纠葛,所以我说些你们不知道的吧。”挑起话题,常集眼里话里都有一些苦楚。 “正如你们所想,我是桑榆的前城主。那年初见织织,便与她暗生情愫,但碍于城主身份,哪能草率将这种事情跟人家挑破,以为忍忍就忘记了。可不曾想,有些东西越是压制,越是容易爆发得不计后果。后来从织织那里得知,她也和我一样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感情,所以决心再不踏上桑榆的土地。可是她失败了,所以她来了,解救了我也沦陷了我。她告诉我她是乞桑城的人,这让我很是吃惊,每一任桑榆城的城主都有义务熟知和谨记祖上的这段渊源并传承下去。而在乞桑城,这段历史是作为一个孩子启蒙的课程。她违反城规、违背老祖先当初的誓言,几次偷偷跑到桑榆,原本只是姑娘家的顽皮只想多挑战些新鲜事物罢了,本想着见过城主后及早收手。那样的现实下,我们都很无奈,她不可能留在桑榆,于是我决定隐瞒身份随她去乞桑城。我的弟弟只知我要随一个姑娘出走,并不知她是乞桑城的人,所以也就是说除了织织的商队以及我们俩谁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以为能瞒天过海在乞桑生活一辈子,只要一辈子就足够。为了减少我们自己心中的罪孽感,我们甚至不要孩子,日日背地里祈祷让我们安稳过完此生。说实话我们爱得很幸福,幸福得很辛苦,但觉得很值。直到前不久,我们之间的事情败露了。我俩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之乞桑城的全城百姓都知道他们城中最富有的女商人和桑榆城的旧城主居然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而且她还把我偷偷带回去养在乞桑。”常集起身游走在屋子里,说起那些事情仿佛很远又很近。 “他们一直以为当年没有全族被灭是因为他们的承诺感动了神明,所以碍于当年的承诺他们不会对我怎样。但是织织是乞桑的子民,她要承担这全部的惩罚,那就是诛蛊。这诛蛊就是当初那个出嫁路上跑回来救下那孩子的姑娘所创,里面有她对忘记家国仇恨的乞桑子民最恶毒的诅咒!我们可以留在乞桑一直看着织织被糯虫吃得尸骨不剩,我们也想过一起去死,可是中了这个蛊,连死都由不得自己选择。我多次请求见乞桑城城主,可他根本不愿见我。最后有人传城主的话:此蛊不是在乞桑解,方法还请来问桑榆城的老祖先。”常集说到此再次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我有一万个不情愿,可是没有办法。那个你爱的人,你可以逼自己杀死她来减轻她的痛苦,可是偏偏这都做不到,你看着她难过会想到只要有办法,不论是什么你都愿意去。” 常集说到这里,一阵痛苦袭上心头,寸言莫名地觉得很懂他的这种感觉。 “所以你回来了?” “是啊。可是要找老祖先,不是只有去掘坟吗?说起来乞桑城的人当初是多么刻骨的经历才会有如此狠毒的解蛊方法啊!种蛊的人是当时就预料到在久久的代代相传中总会有机会用这种方式来鞭笞老祖先吗?可桑榆又何曾会是容人小觑之辈,桑榆的古墓机关只有忆忧阁和历任城主知道,可是老祖先的坟墓却只有忆忧阁的人知道怎么找。所以即便我进入墓地那么多次,依然只能找些新鲜的尸骸来暂时祭蛊,缓解织织的痛苦。” 常集捂住心口侧身过去的佝偻身影,让人不忍心再听下去,因为那无疑是在徒手撕扯他的伤口。可谁都没法阻止,他继续说道:“想想我都干了些什么,我曾经也是祭拜过祖先告慰过先灵才当的城主,现在我偷走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我熟悉的人,他们曾经也是我的城民,我是老祖先直系的子孙啊!”常集说着说着声音几度哽咽。 “可是……我能怎么选?”常集再次哽咽住,寸言走到他身侧紧紧握住他的肩膀,待到他平复许多后问道: “为什么他说要来问桑榆的老祖先,老祖先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有什么家训之类的代代相传?” “当然没有。老祖先下令诛杀乞桑先祖全族,主动权在他,可是这事对他的冲击又何曾小过。桑榆人长寿,老祖先更是一百多岁才自然死亡,那件事之后,他再只字不提,即便是临死前也没有任何形式的遗留。大家都认定他们被灭族这是铁打的事实,因为那时一切都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直到差不多三百年后,天下开始出现乞桑城这个新的城邦,并且他们大胆承认自己就是当年老桑榆的遗脉。不仅如此,他们还以商队作为载体,所到之处都诏告世人乞桑城如何起源,如何发家。所以有了你们现在从书中读到的记载。乞桑城发展迅猛,他们的城民不管男女世世代代以吃尽天下苦和不设限四处走商著称,可是他们唯一的禁忌就是桑榆城。织织也是因为走商途中遇险,机缘巧合逃到桑榆。那时小姑娘家顽劣,历史中的灭族之恨也深烙心中,想着既然误打误撞到了桑榆,那么干脆作为好奇做一番打探再回去,不料……唉……真是孽缘啊!”常集感慨万分。 “那么是她商队里的人出了问题吗,为什么过了那么多年才有人告密?”寸言问道。 “我们自然查过,乞桑人的忠贞毋庸置疑。可是你们知道乞桑最开始也是靠那一个孩子一个姑娘慢慢吃尽苦头壮大成商队、富商,然后经过几辈人的努力,队伍壮大到四海皆有后,靠雄厚的财力吸引人口占地占村子,再到去人烟荒芜处开辟疆土,他们的发家史充满心酸和血泪,但同时他们人口混杂,除统治者是纯正的老桑榆人外,其他的什么人都有。并且乞桑人并不是都要居住在一个城郭里,他们戴着乞桑人的烙印四处走商,互帮互助。所以除了按当年的承诺不踏足桑榆外,几乎五湖四海皆有乞桑人。毫不夸张的说如果乞桑人想要复仇,现在他们并不会畏惧桑榆。而就在混杂而四处分散的人口中,我居然被认出来了,而且他知道我就是前桑榆城主。”常集说到这里自顾自地冷笑了一声,笑这命运的安排。 “那你知道他是谁?”寸言进一步问道。 “并不。据说这人自曝身份只求证明所说是事实,之后就不再有他任何消息。”常集皱眉。 “那你有什么仇人吗?”卷堆不知什么时候也和寸言站到了一起。 “恐怕不是有仇这么简单。”常集背着手往前又踱了几步:“都道乞桑子民忠贞,可想我桑榆几千年的安稳那也是靠每一个子民共同捍卫的,所以要背叛桑榆而投到乞桑,我至今想不到是什么原因才可以让他这样做。” “所以你是说那人的目的不是告发织织,而是在你?”听了半天,叶轻飘也前来分析原因。 “我觉得是因为你城主的身份,他才告发!”大家都在屋子里四处晃荡时,只有更云一人还坐在原地对那些点心翻翻拣拣。 常集背着手往后一瞧,颇有深意地盯住更云,尔后垂首说道:“这也是我在被你们盯上后才想到的呀!确实,那人处心积虑揭露,原因就在于我是城主。” “因为他知道诛蛊这个惩罚,且只知道解蛊必须回到桑榆。”卷堆一下子把思路打开了,倒是寸言开始沉默下去。 “是。尤其是当我发现每次进出墓地都有人跟踪,且通过那夜在护城河边与你们相遇,证实了那跟踪的人不是你们后,我就更加笃定那人的目的就是桑榆古墓,或许确却的说是老祖先的坟墓!”常集说完转头看向寸言。 “又恰巧七姊妹被飘飘放了,这事满城都知道,而我们还是外来人,并且我们还毫无关系硬生生地被牵扯进对你的调查里面,所以你把两件事考虑到了一块?” “不错。恐怕那人绸缪已久,我们都被利用了。所以我把你们招来,一是证明有人利用飘飘和袁碎类似这一点,另外是在你们面前坦诚我和织织跟你们要做的事没有关系,这样我好继续我下一步的事情。”常集说完忽感轻松了不少。 “你下一步……”寸言刚开口就觉得这样问不妥。 常集微卷嘴角:“一切都说开了,或许你们又有得忙了,或许此后也不会再见。多谢你那日没有追到墓地,也没有趁我们不备袭击酒作坊!” 常集说完对着寸言躬身作揖。 寸言赶紧上前扶住常集弯下的腰:“我总觉得你的感受我有切身体会,所以你的选择我总不忍心去阻挠!” “哦,公子相貌出众,少年沉稳,思谋深远这些都是会令姑娘们疯狂的,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我类似的经历,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如此让人嫉妒!”常集呵呵玩笑道,仿佛刚刚那些沉重的话题真的可以说说就过去了。 常集这样一说,更云他们都坏笑着看向寸言,叶轻飘心里有些小小的异样,又说不清是什么。 “啊!”寸言听完真是冏得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孑然一身来到桑榆,无牵无挂,只不过说来奇怪我就是懂你不计代价为织织所作的那些。” 听寸言说完,叶轻飘心里稍稍轻松了下来,或许她都不知道此时她心里的小小欢腾。 “原来是这样,哈哈,愿你此生能遇到一位你可以不计代价对她却又不必不惜代价的女子!好了,你们回去吃饭休息吧,桑榆的夏天天明得早,马上就要日出了!” 把所有的都说完,常集忽觉身上像卸了千斤的担子,无比轻松。纵然织织依然生病,纵然他的问题依然未解决,可似乎那都是下一刻的事情。这一切寸言都看在眼里,又再次奇怪自己好像真的懂常集此刻的心情。 “那,为什么让我们进你说的曲径通幽呢?”大家都起身欲走,卷堆忽然问道。 是呀,这个话题聊得太久,太伤感情,大家都忘了这次经历的可不止这个,不过常集似乎没有忘过。 “允许你们跟踪调查我,就不许我跟踪跟踪你们?哈哈哈!”常集满脸笑意。 几人面面相觑,都在想谁这么乍眼会被争分夺秒的常集跟踪,而且他什么意思?当然谁都没有发现叶轻飘眼中的那一丝异样。 “好了,年轻人们,我跟踪过你们中的有些人,大概猜到一些事情,所以这个曲径通幽是我送给他的礼物。不过或许对你们所有人都有用,走吧!”常集再次下起逐客令,并一直把他们送到大门外。 第二十一章 忆忧烟波之苏桂 天色微明。 桑榆大街已是人来人往,除了街道两旁的商家忙里忙外打扫卫生摆货外就是遍大街弥漫的美食味。 “咱们是不是也吃点东西再回去啊?”更云面向三人倒退着走,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那些早点铺。 “我要回去睡觉!”叶轻飘的上眼皮都已经快耷拉到地上了。 “据说常集家反背的街上有一家黄金猪肘子,外面金黄酥脆,里面的蹄筋被烤得早已骨肉分离,找根筷子一捅,骨髓成柱状从另外一头出来,糯而香软,别提有多好吃了。更绝的是他们家的秘制酱料,酸辣入味,再就上一碗米豆汤简直是不可多得的人间极品啊!”更云形容得把自己都打动了,“哧溜”把耷得老长的口水又给吸了回去。 自我陶醉完再征求三人意见时却发现他们的头都快垂到腰上了,没一个是睁得开眼睛的。好吧,这个话题只好改日再议。 “找死!”大伙儿都正在前进的道路上瞌睡得眼前尽是重影时,身边有人大声呵斥道。 声音之大,犹如洪钟,震得大家顿时清醒了不少,一抬头就发现叶轻飘犹如脚蹬到了弹簧已纵身贴墙而去,三人目瞪口呆,叶轻飘已在前方拦头与一个人打得难舍难分。 哪有多话可讲,更云三两步穿过人群,到达那边仰面从那人腋下滑过,与叶轻飘形成犄角之势。 一个叶轻飘还好说,加一个更云,那人只接一招便自觉应付不来。面罩之下透出的双眼很快打探到路边撑起来准备做生意用的大伞,那人于打斗间逮个空子犹如泥鳅一般双掌合十身如飞镖,直奔伞柄而去。更云和叶轻飘一看形势不妙,迅速抽离,分头避开垮下来的大伞,那人早已逃离开去。 叶轻飘身形未稳溜腿就追,脚下一滑,差点朝前扑去,幸而更云一把抓住了她。 “发生了什么?” “钱!”叶轻飘这脚下一滑再被更云那么一抓,那人早已远去,好在桑榆街道少弯拐,所以尚且还看得见些人群中的背影。 “哎呀,钱的话就算了!”更云一把抓住就要脱离的叶轻飘的肩,她力气小又没意料到,所以被一把抓回来。 “不可以!”叶轻飘嘶吼一声一把甩回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肩头还在牢牢地被抓住,立马转身就一掌劈过去……一起长这么大,叶轻飘从未和自己翻脸过,这着实吓到了更云。 他手才松开,叶轻飘已如脱缰的野马使出吃奶的力气甩开双腿在空中轻点可以微微承重的一切东西一路狂追过去。 眨眼功夫,空气中便只剩下还在轻轻摇荡的绳子、伞篷,被莫名点过的人脑袋……和她手脚同时狂舞后留下的余影。 瞠目结舌。寸言和卷堆以为她真的是发疯了。 “追啊!”卷堆经过他身边催促着,寸言已如疾风掠过,更云这才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卷堆看着自己刚要抓更云衣服的手。 寸言追到一僻静处,四周百姓早已跑光。 按刚刚的观察,本来还担心叶轻飘一来追不上,二来是那人身手比她更滑溜,且不知目的是不是就单纯的为了偷钱,所以怕叶轻飘吃亏。 现下追上了,一眼看过去谁吃亏还真不好说,主要是叶轻飘招招皆为致命招,所以超水平的发挥。 认识差不多半月,她向来是保守的打法,只接招和拆招,所以寸言也根据这个去分析过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现在的叶轻飘,从未有过的狠劲儿,一招接一招硬是把对方逼得毫无喘息的机会。 身后一阵强劲的气流袭来,寸言果断伸出手臂一把拦住了欲打进去的更云,更云稍作停留便看清了眼前的局势。 眼看对方已被逼到犄角,就在叶轻飘一掌直拨其面门,接下来的场面凭叶轻飘此时憋着的那股劲儿,不出意外的话那张面具下的脸至少会成为肉酱铺。 叶轻飘居然已经恼到根本不关心那张面具下是谁!这才是让寸言很是好奇的地方。 眼看一掌马上就要落下,那人忽然摊开掌心晃在叶轻飘眼前,这个动作突然得……叶轻飘的手甚至都已经触碰上去,但她瞳孔忽然变大,立即翻身收掌,另一只手一把夺过那颗碎银子,再不去管那纵身逃离的身影。 落在最后赶到的卷堆一口气经过两人身边,脚下没止住直接到达叶轻飘面前。他也不敢去拿那块银子,只是近而远地打量着。 “没有什么特别的呀,飘飘,都累成这样了,还追它干嘛,你早说,纵然我抠但还是可以给你好几块的!”卷堆大口喘着粗气,腰都直不起来了。 打斗完的叶轻飘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手拄着因为猛烈奔跑而剧疼的肚子,每大喘一口气嗓子里都火辣辣地疼。 “那就是篱酿给你的银子?”更云似乎明白了,但又不明白这银子到底特殊在哪儿。 寸言看着更云,又看向瘫在地上头发完全湿答答贴在头皮上额头上脸上的叶轻飘。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顾喘气,待气息慢慢平复下来才靠着墙翻身趴在地上拒绝了更云伸向她的手,慢慢弓腰又伸手扶住墙还要一手撑腰才站得起来,刚刚那股拼命的劲儿好像一下子泻光了。 本来就两个晚上一个白天没睡觉,已经累得没知觉,又经历过刚刚这一番,现在四人如同车轮碾过的鼻涕,一路无话直奔家门,什么法术轻功,现在均没了用的欲望。 “如果要羌泥不躲躲藏藏,那么光明正大的底气是什么?飘飘,希望这个道理可以不需要血的教训你就会懂!” 叶轻飘嗡嗡作响的脑子里忽然响起这句话,就快要倒在路边睡去的她使劲一甩脑袋,顿时灵台清明三分。她用心去感知到那块小银子正贴在她的肌肤上隐隐发烫。 这细微的一切,寸言真真地看在眼里,他欲作揣摩,但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看到她手上用力成拳。 “总算是到了!”卷堆开门放三人进去,自己就粘在了门框上,再也挪不动。更云先进去,寸言则拉着门板给叶轻飘进,可是她却突然愣住了,寸言一脸疑问盯住她。 这时已经走到里面的更云和摊平在另一个门板上的卷堆也发现气氛的不对。只见叶轻飘左手拉住腰间的一个香囊,轻轻捏来捏去。眼睛看看寸言再看看更云。 “怎么了,是哪里不妥?”见她这副表情,寸言生怕语气上稍不注意就给她负担,所以轻言细语。 “这个,我从来不戴这些东西的!”叶轻飘说着目光轻轻四处转动,小心查看,发现身边也没什么异常。 “什么?”卷堆一下子从门板上弹起来,但立马又被快速走过来的更云一把摁了回去。 “别怕,没事!”更云对着她温柔地点头:“什么时候被挂上去的?” “不知道!”叶轻飘轻轻摇头。 更云立马腾上墙头居于高处四处查看,一无所获。 叶轻飘把香囊握在手中仔细打量,寸言也接过来摸摸捏捏,再闻闻。 “真是傻到家了,是忆忧阁的啦!”一个声音忽然从顶空传来,还真是吓了几人一跳。 “你,哪来的小丫头?”三人一起抬头,偏偏是叶轻飘最先看到了从门内伸出的核桃树枝上蹲了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你说谁小丫头呢?”谁料这蹲在别人家树上的还是个不容易招惹的,刚刚还嬉皮笑脸,被叶轻飘一说立马就翻脸。 “当然说你,没自知之明吗?”叶轻飘手掐腰往树枝下挪了挪,比那小姑娘的声音大了一倍。 “你好意思?你不也昨晚刚到十六岁,跟我同岁而已,牛什么牛?”那小姑娘又是撇嘴又是翻白眼脚往下一松,整个人稳稳地扎到了地上。 “哎哟,看我都忘记你昨晚就十六了,飘飘,今天把鸡蛋给你补上!”更云自责地拍着脑袋。 叶轻飘都没看他一眼,凑到那姑娘面前:“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就十六了?” “我就知道,怎样?”那小姑娘也往前一步,眼对眼瞪着叶轻飘。 有好戏看了!三人刚刚还神色凝重,好奇这人的来历,目前看来就是跑来斗嘴的嘛,索性抱手靠墙的靠墙靠门的靠门一副悠闲样子,且看看热闹。 “你,说不说?”叶轻飘眼睛瞪得比对方更大,对着她竖起一个指头。 “汪!”那姑娘对着叶轻飘竖起的手指一口咬过去,且是真咬,好在叶轻飘缩得够快。 “你个属狗的!”叶轻飘一脚就踩上了那姑娘的脚尖并咬紧牙关在上面使劲用力。 “啊……叶轻飘,你敢踩我!”对方嘴往两边脸颊咧得像脸盆一样,上手就撕住叶轻飘两腮。 “啊……你哪来的死丫头,看我不打死你!”叶轻飘脸上一阵剧痛,眼泪哗地就流了出来,抱住对方的脖子,两腿夹在人家腰上就开始撕扯人家后脑勺的头发。 哇,还以为有热闹可看,可越看这场面越不对劲啊!三个青年脸上一阵惊恐,“这就是女孩子之间打架吗?”。眼看叶轻飘也被人家撕住了头发,更云一阵惊慌。 “女孩儿之间打架不应该像刚刚那种真功夫比划吗?”卷堆也瞪大了三角眼。 “帮飘飘吗?”更云自发往前几步,可两个扭成一团的姑娘实在让人不知怎么下手。 “帮什么帮,快拉开!”更云还愣在原地,卷堆和寸言已经上去一人捉住一个。两个姑娘死死抓住对方不放,即便被拔开了也还在朝着对方手舞足蹈吐口水,所以寸言腿上被叶轻飘蹬了好多脚,卷堆脸上也被那小姑娘在空中挥舞的手“啪啪”扇了好几个嘴巴子。 两人直到情绪都稳定下来,才被放开。叶轻飘在被放开那一霎那意识到寸言是从后面抓住自己,而自己的两只脚刚刚是腾空吊着,脸“唰”地一下子红了,好在一头乱发被扯得满脸都是,应该不会被注意到。 “哇,哪家的丑八怪!” 叶轻飘正尴尬地站在寸言面前时,那姑娘突然尖叫一声,循声望去,卷堆已实实在在挨了一拳,现在一只眼睛周围全是乌青的。 “噗……”没忍住,叶轻飘笑得口水都喷了过去,意识到那姑娘发现了的时候又生生憋了回来。 “笑什么笑,他是很丑嘛!”那姑娘嗔怪道,但也没憋住立马笑出声来,叶轻飘再也不忍,于是宅子门口充斥着两人哈哈大笑的声音。 三个男的,尤其是无故被踹了很多脚和被打了很多耳光的那两位,真的被眼下这种瞬息万变的逻辑给整糊涂了,一脸的不敢相信! “我叫苏桂,我只比你小眨眼的功夫。”那个姑娘边往耳朵边别着头发边走过来。这更是吓呆了那三位,分明刚刚还在是打得炸毛的战斗鸡,这就开始交朋友啦! “嗯!”苏桂朝叶轻飘伸出一个手掌制止了叶轻飘刚要出口的话。 “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你,从你出生的时候就知道你,天生就知道!这种感觉既糊涂又清明,你懂吗?”苏桂使劲想形容,但又说不清楚。 这姑娘说得大伙儿都惊呆了,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叶轻飘只顾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你见过我吗?”叶轻飘问道。 “你到过我家,我跟踪你来的呀,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认出你来了。” “嗯?”三人一同望向叶轻飘。 “呃,哈哈哈。”叶轻飘一脸心虚:“好啦,我也有其他的任务啦,呵呵呵!” “什么时候啊?”更云轻轻拐了一下叶轻飘,叶轻飘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卷堆和寸言低头一沉思,也不再多问,毕竟谁心里都有那个数,自己的目的也不单纯。 “你怎么知道那是忆忧阁的香囊?”寸言问道。 “只有忆忧阁的唤蘅才用那种香味的东西呀,她们都不卖的,是唤蘅独家的!” 寸言摊开手掌,果然一股独特的气味轻轻散发出来,似有若无雨后杉木的味道,很是纯正,但是淡到近乎没有,看来这姑娘的嗅觉着实很好。 “既是香囊,说不准里面会有东西!”叶轻飘建议。 寸言看一眼她。 “打开嘛!”,叶轻飘丝毫没有领悟到寸言是想说要不要还给她,毕竟人家是给她的,万一有所不便。 里面果然是一块血红色木屑,上面墨色的笔迹遒劲奔放:“寸言,今日影正,忆忧簪榭!” 叶轻飘轻声念完然后仰头看着寸言,寸言也甚是惊讶,没想到会是给自己的。 “这是唤蘅在约你?”卷堆一脸贼笑。 “可是这影正和簪榭是什么?”叶轻飘的问题也是其他几人想问的。 “问我啊!”苏桂一脸得意。叶轻飘满脸堆笑望向她,她觉得甚是满足: “影正就是太阳最高的时刻,桑榆人认为那时所有东西的影子都在它的正下方,所以叫影正。簪榭,是忆忧阁的秘密所在之一,据说里面藏有这几千年来叶家所有香料啊香脂啊等等的配方!” “哦,这样啊,如此女气的名字!”卷堆撇嘴道。 “哎呀,我们回去睡觉吧,我真的好累!”叶轻飘左右摇着脖子。 说收就收,这逻辑真是毫无章法,不过三人也有同感。于是纷纷揉肩捶背往院子里走,到大门边时叶轻飘突然一把把三人纷纷往门里塞进去,自己最后钻进去,随即把大门使劲撞上。 “啊,还有我,我还在外面!”门外传来噼里啪啦捶门的声音。 “你回去吧,我们今天累了,不招待客人!”叶轻飘用后背紧紧顶住那快被拍烂的大门。 “叶轻飘,等你等了那么久,我不回去!”外面撒起娇来。 “我,我不用你等的,回去吧,你家里人等你吃饭呢,哈哈!”叶轻飘说着把门顶得更死了。 “我没有家人,我就一直等你的,飘飘……!”外面的声音愈发温柔起来。 “呃呵呵呵!”叶轻飘勉强地笑着,三个男人都停住回看着她,示意可以放她进来。 “飘飘,我求你了,你让我进去嘛……”外面拍得没那么疾了,但一下比一下重,开始哀求起来。 “哎呀,你快回你家去吧,真烦!” “哼!”叶轻飘这么一说,外面突然不拍了:“叶轻飘,你放不放我进去?” “当然不放!” 叶轻飘话音刚落,一片红影从屋檐上方落了下来,是那个苏桂。 “你以为你不开我就进不来了,你屋子在哪里,我也要睡觉!”苏桂一身红裙子如同一朵石榴花随着她在原地摇曳,叶轻飘嘴都快被气歪了。三个看热闹的真是佩服这姑娘的本事。 第二十二章 忆忧烟波之簪榭 晴空如洗,日渐当头。 忆忧阁的两扇大门开得敞敞亮亮,刚踏入门口,左右门房就各出来一个小厮,均不是之前见过的,所以并不知晓寸言。寸言就这样生生地被拦在门边,这姿势说来也真是尴尬,因为一只脚还在外面呢! “本以为这个忆忧阁大打开大门无疑就是蕴含打开门做生意的意思,可不曾想有这两个凶神恶煞的小厮。说来也是自己鲁莽了!”寸言暗自忖道,但没有办法,所以往门槛外退出了那条已经进去的腿。 “是你家主人约我来的。”寸言客气地说道。 “抱歉,并没有人吩咐我们今天会有人造访!”见寸言已经退出门外去,小厮们也客气了不少。 寸言知道忆忧阁管理很是讲究章法,小厮们说没有得到命令,那么就真的是没有人吩咐下来,可是脚下的影子已经一点点往内缩,眼看影正就要到来,一拍脑门,从袖袋内掏出那个香囊递过去。 “这个……”其中一个小厮接过香囊,看看寸言又看看同伴,“不错,这个确是只有我们家主人才有的东西,请稍等,容我进去禀告。不过,影正将至,恐怕我家主人现在没有时间招待你!” “你家主人约的就是影正时分在簪榭。” “不可能呀,簪榭从不允许外人进入!”另一个小厮说道。 “什么事?”说话间一队巡逻人员恰巧从里面的影屏处经过,带头的人发觉这边有异常立马走了过来。 “原来是寸言公子!”那领头刚到门边发现是寸言立马拱手赔笑,随即又转向那两个小厮厉声呵斥:“不长眼的东西,主人早就吩咐过寸言公子来访一律不需要通禀!” 两个小厮发现阵仗不对,弓腰缩脖,连连向寸言赔罪然后退到一边去了。 领头的那人把寸言迎进门内,寸言把香囊递给他,告知实情。 “这个……”那人一脸为难,转而又说道:“我家主人的确每日影正时分都要进簪榭,但都只是她一人进去,就连凤尾也只是进门后在门边候着。但这香和字迹又的确是主人的,我可以让公子进去,但能否顺利进入簪榭,只能到那边再说了。我等卑贱污浊,没有资格靠近那地方,所以只能凭公子你自己去!” 那领头的给寸言描述过路线后,寸言绕过影屏,一路寻去。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到忆忧阁,可眼下的路线依然是新的,一路多亭阁,以楼宇为主。路上尽管也多巡逻人员,但并未再被阻拦。 一阵叮咚泉水声渐近,如那领头人描述的那般,循声而去,到了一片开阔之地,没有任何遮挡,只一大片空旷的湖泊。在湖中央有一所石楼,纯石料的,就连缝隙处也用细石作楔填补得密不透风,仅从二楼开始才有小的窗户,但并不正对外面,而是仰斜向天空。 大石门门楣处衔着用不同形状石块拼成的“簪榭”二字,字形走向刚正简朴。 没有任何路通往那里,唯独岸边和那边石楼门口一模一样的两艘铁船。 这一路奇奇怪怪,此时寸言心中疑惑重重,但是脚下的影子已有往身后偏移的迹象,没有多想的时间余地。 说也奇怪,原以为这铁船如此笨重,怕是需要很大气力才能划动,不想人上去后,这船自然就开动了。 一切和预想的一样,不可能那么简单就到达石楼。船还未到湖心,随着一阵喷涌而上的水势,十余个黑衣人从水底仗剑而起,铁船在湖面左右前后上下颠得甚是剧烈,寸言大大张开双脚,暗自在脚底运力,方才稳住不至于翻船下去。 随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落回湖中,那十余个从头蒙到脚裹得严丝合缝的黑衣人行动统一、节奏合拍,招式同出一辙,把寸言团团围住,剑光一闪,齐刷刷向寸言刺过来……如果不出意外,那么刺在他腰间形成的那十多个窟窿足以折断他的腰! 剑影急骤,剑锋直至寸言腰间,只是滑过那向上腾去的衣衫刺了个空。寸言脚尖轻轻踮在那些碰撞在一起的剑上,脚下暗自用力,脚踝轻旋,那十余柄剑立即被迫四处散开,但仅退后一小步落于船沿上,船儿轻轻摇晃几下,立马恢复平静且纹丝不动。 依然停留在半空的寸言嘴角轻扬,掌心蓄足一股力量一挥手抛撒向四糟,那十余人立即人剑合为钢棍一般一起扑向寸言,一时间只听得“叮叮当当”的砍刺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穿梭于一团黑色的人影中间。 几十招下来,寸言已累得满头大汗,也才跟对方打个平手。再这么继续耗下去必败无疑,寸言正想着怎么脱身时,一片七彩的东西在眼前在头顶扑闪扑闪的飘落。这么大的太阳还能亮得如此耀眼,寸言也被吸引住了。送出去的一招还没收效,那十余人来不及接招就如同滑溜溜的鱼那样一猛子扎进湖中,泡都没冒一个,湖面很快恢复沉寂。 这时寸言才见得唤蘅和凤尾立于石楼门前。 “寸言……你怎么会来簪榭?”船很快到达楼前。 “不是你让人把香囊挂到飘飘身上,通知我来的么?”寸言一头雾水。 “哦?”唤蘅也很是奇怪,接过香囊和纸条一看,确实都属于自己的。 “哈哈,不管什么原因,来了就随便说说话也挺好。”唤蘅脸上的疑惑说散就散。 “不打扰你做事吗?” “没什么,这簪榭每日影正自动打开,影正一过又自动关上,它的开启完全由日光决定,不受人控制。可这里边偏偏藏有忆忧阁所有的生意经,所以每日必来,它关上我也就可以回去了。” 唤蘅说着伸手接过凤尾手中的油纸伞,踱到石栏边,临湖而立。 寸言转身和她同一方向,刚欲开口,见一个很小的人影在凤尾身后一闪进入了石楼。寸言手才微抬,唤蘅就把伞递到了他那只微抬起的手里。 “多谢你帮我拿一下伞,这手也不知在哪里沾惹了灰尘,我好擦一擦。”唤蘅说着掏出一块丝绢开始小心翼翼揩拭手指。 唤蘅的动作慢到极致,十个手指挨个擦了一遍,眼皮都不抬一下,显然刚刚的事情她自己也察觉到了,并且另有打算。寸言见她有意如此就把心放了回去。 “也不知你四人在此处可还住得习惯,原是我怠慢了,一直也没有时间去好好招待你们。” “哪的话,能在此有一个落脚地,我等甚是感激,何况对于七姊妹的事情一直以来也没能给你一个交代。”寸言身子微侧,故意背对那石门。 听到七姊妹一事,唤蘅的手稍稍迟疑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换了另一张丝巾从头开始重新擦拭手指。这时身后的两扇石门开始慢慢向内合拢,传来极不流畅的“咔咔”声。两人都稍侧目向后看去,恰巧碰上凤尾正向石门内焦急地张望。 唤蘅嘴角露出一丝极为隐秘的狠意,一闪而过,然后继续埋首擦拭手指。 她并没有接上自己的话,寸言也就不好再往下说,于是空气里寂静了那么一会儿,直至一个同样不易察觉的舒口气的声音传来,接着听到两扇石门“轰”的一声重重合在一起。 紧跟着是二楼相继传来八声相对较小的声音,寸言听到先后分别是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八个方位,看来是八个石窗户,声音刚落,寸言就留意到脚下的影子刚好完全偏离正下方偏向身后。 那个凤尾似乎有些迟钝,这时才觉察到自己的失职,走到寸言面前欲接过寸言举在唤蘅头顶上方的伞,其实依寸言的身长,真的也就算举手之劳。 “算了,我和公子还想说说话,前边的事情你替我去张罗。这一阵子跟我跑了那么多地方你也辛苦了,办完事早点回去休息,就不用再来跟我禀告,下午的事你拿捏着办就好。”唤蘅接过她刚从寸言手中接过去的伞说道。 凤尾垂目欠身离去,柳腰春风、莲步翩然,风过处寸言看到凤尾腰间一个透明椭形小瓶中装了几颗红茱萸,瓶下流苏裹挟在裙裾间,如此特别的装饰,寸言第一次见到。美自然不必言说,不知为何寸言对这凤尾突生了几分好感。 船已在对岸停靠,凤尾身影也已离去。唤蘅纤白手掌微扬,身后一个五十来岁,身形奇瘦,颧骨很高,眉眼相吊甚远,书生模样的男子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 “怎么样了?”唤蘅并没有回头,淡淡对那拱手立于身后的男子问道。 “阁主,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并查实那淤云坊到桑榆只一月有余,但在来此之前已买断原忆忧阁的几家经卖点,契约时间有长有短,我们在外地的有十多个销路均是被他们切断。且最近淤云坊出售的好几号香料与我们忆忧阁的从外观到物品本身都极为相似,他们在此处扎根并扩张的势头很是猛烈。不仅如此,我等作了更进一步地追踪调查,也使了一些手腕,发现我们有几十个长期合作的商点信息和好几款熏香制品配方已落入他们之手,并且已有造成实际损失的趋势!”瘦子就是瘦子,一口气说那么多,都不带喘的。 “这么说来他们是冲着忆忧阁本身来的,不仅是生意!”唤蘅略侧身对着寸言,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的确。”那瘦子显然对自己搜集的信息、作出的判断很是自信。 “也好,现在我也算有点时间来好好招呼他们了,把剩下的饵都抛出去!”唤蘅说得很是波澜不惊。 “阁主,您说的几家我已早作准备,可是真的要抛吗?”瘦子再次询问。 “你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说笑吗?”唤蘅还是那个不温不火的语气,可是其中的威严一下子冻结了整个空气,那瘦子腰一下子沉得更深,叠并在一起的手举过头顶。 “礼尚往来嘛,我已经让他猖狂得太久,不一次清理干净,有些不够尊重他!”唤蘅这才转过身来面对着那瘦子,瘦子立马把脸埋得更深。 “阁主,凤尾姑娘……?” “那个你不用管,我留意她并非一两天,自有打算。”唤蘅说完再次轻扬手臂,那瘦子后腿几步,直立起身子挥袖背在身后举步跨过石梯点到湖面上,三步并作两步,湖面形成几个小小的涟漪,还并未扩散到更远的地方,那瘦子已经抵达岸边,大步离去。 “唤……”寸言刚喊出一个字,随着唤蘅的手回落,两片黑点已落至湖面,唤蘅五指大张朝着那方向轻轻一抹,那两个黑点瞬间烧成灰烬。 寸言神色骤变转向唤蘅:“那只是两只鸦雀!” “那又怎样,除了五根手指就能数过来的几个人,整个簪榭不能有任何活物,这是忆忧阁的规矩!”唤蘅一贯的神色不惊。 “忆忧阁存在上千年难道还怕几只鸦雀不成?”寸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两只鸦雀就跟她动怒。 “呵呵!”唤蘅婉转地轻笑几声,眼角向着高空一抡:“你看!” 随着唤蘅的目光,寸言看到一只啄木鸟掠过湖面一路高飞至石楼前,还未靠近,就在空中晕转几下,然后连扑棱翅膀的机会都没有就垂直降落下来,摔落在游廊上。 “这……”寸言看呆了,关于机关术的书籍自己也研读过许多,可是眼前这个,其中的奥妙还真是不知从何解起。 “你一定知道忆忧阁并不擅长机关术,可是先祖袅幽却最擅长利用自然存在的东西因势利导为己所用。比如这吸收日光就可以自动开启石门石窗的簪榭,比如经过这片湖面后再去靠近那些石头就会自然死亡的鸟兽。当然一切并不只是你见到的这些,这里是忆忧阁的秘密所在之一,上千年来有多少人在打着这里的主意,比人小的生物没有可以靠近的,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比如那两只鸦雀为什么却可以!” 话说到这里,刚刚发生的似乎已经可以解释了,寸言有些责怪自己的冒失:“那个进去的小人……” “对,是七姊妹中的四姐,名唤洛洛,但她已经出来了。因为这石楼密不透风,没有人可以在里面活到明天的影正时刻。” “可是她进去过,忆忧阁的秘密?” “我当然不可能让她带走什么,但我需要她给我带来点什么!”唤蘅说道:“这个很快你就会知道。可以再帮我一个忙吗?”唤蘅的目光依然平静可难得此刻这样的水般柔亮。 “依忆忧阁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外人帮忙,可是我偏偏不喜欢欠人人情,正愁不知怎样还清七姊妹的事以及宅子的恩惠,所以你说吧!” “哈哈!”唤蘅脆生生地一笑,不再面对着寸言,转而向湖:“可七姊妹一事分明是叶轻飘惹出来的事情,你怕欠人人情,倒是很愿意卖她人情,甚至为她欠人人情!” 唤蘅说完又看了寸言一眼,见他也不狡辩什么,不知是默默承认了还是懒于说明什么,可不管哪种,唤蘅都不愿意是。 “好啦,本就萍水相逢,奈何容易无端奢望。我想你帮我查一个人,茱萸!”唤蘅的眼神很快就变成那种平日里的公事公办。 “好,没有问题。” “我可以为你提供的线索是淤云坊,我手底下的人自会去查他生意上的事情以及身份背景,我需要你查的是他与忆忧阁的关系。” “可以。” 一场简单的聊聊天! 第二十三章 忆忧烟波之淤云坊 雨后桑榆,锣鼓喧天。 “公子,这东西形小且味寡,为什么我们要守一夜,真的值吗?”喧嚣的人群中一主一仆小心错开熙来攘往的人流,两人互相忽前忽后忽近忽远交谈着,女婢很是专注于谈话内容,主子却似乎更在意眼前的热闹。 “洛语,这你就不知道了。要的就是它的味寡,一般的菌类都要长在腐败的木头上,可唯独这种树木既少见且新木也能在雨后迅速长出菌朵,守着它长就是因为它长繁茂了反而失去了价值。可盖好啦,这日头正盛,别让它在篮子里继续长老!” 那主子用手中的书简在篮子边敲打几下嘱咐着女婢,淡然一笑间如同秋日里彩叶间洒下的日光。如此美颜,人潮里不时有人忘记往锣鼓队伍里挤的步伐,频频回头看了再看。 其实,那女婢也长得甚是好看,媚而不俗,俏而不娇。只不过一时间路过的人都注意那公子去了。 行进的人流在一相对开阔处不得不慢下来,人群自发围成一个圈,打鼓敲锣者在表演的人群外沿,里边则是临时搭成的布景。 彩布蒙在竹架上搭成一长排封闭的屋子,每隔一段长度就有一个布窗户。房子下段可以露出腿,随着锣声和鼓点,一排人在屋子里蹦来跳去,随着旋律,人脸以不同的喜怒哀乐出现在窗户口,这是桑榆特有的表演,那些表情和腿上动作讲述的是一个规定情景里的故事,所以要连接起来整体看。 人山人海里欢呼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大家都踮脚或往缝里钻,个个都想把眼睛放在最开阔的地方什么好戏都不想错过。 那公子和女婢也随着人潮被挤得昏天黑地,所站的位置正随人群挪动时,圈子中央的布屋子里表演者开始移动,情节即将有所转换。按理来说那些窗户不允许有片刻是空的,因为窗户在屋子内是对面开的,但不一定两两相对,这样方便屋子两侧的观众都有戏可看。 就在窗户口表演者瞬间交换的一晃,公子从正对的窗户透过对面的窗户看到场地的另外一边也站了一位姑娘,一脸好奇,满目期待。不过她似乎也很诧异,从她那里的窗户居然可以看到这边的观众:恰好里面落了个空档,恰好两个窗户正好对上,这是多渺茫的可能啊! 两个窗户恰巧框住两个大头,那姑娘很快对他咧嘴一笑,一排雪白的牙齿,心底里关都关不住的灿烂。 有那么一刹那公子怔住了,等反应过来要还之一笑时,窗户口已被表演者的脸给堵上。公子心里一慌,死死扎住双脚立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窗户口打开,可是这房子是移动的,即便是认准那个窗户并跟着移动,却再也遇不上恰巧两个窗口同时空出来且相对。 试了好几次皆无济于事,那公子干脆把书简一把塞给女婢,穿过人群到达对面,在一群群欢呼雀跃的人中间穿来穿去,一个个查看。 一通好忙后,满头大汗不说,已被挤得衣衫不整,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那样,站在原地自嘲地大笑了几声,之后也再无看戏的兴致,跟着找过来的女婢离开了。 淤云坊门庭若市,可若你以为整个淤云坊就招牌下所见的这一个奢华的商铺那就错了。 叶轻飘也真算是开了眼了,离第一天来到这里不过个把月,这桑榆的街市恐怕就已换了另一种格局。 所谓的淤云坊既是招牌名也是牌坊名,原本此处是桑榆较为冷清的街区,不想现在如此闹热。 主街区的中段部位有一条往东的大街,规模一点不输给主街,只不过看上去更新,少了些岁月感罢了。这条街与主街形成一个“丁”字路口,街口就是高高耸立的牌坊“淤云坊”。 坊下一条街功能布局划分明确,左边为男人区右手边为女人区,但总有男女相约而来,左边出了男人区的某个店铺,横过街又进了女人区,所以整个街面上往来人群穿梭不绝,一片繁华。 “哇,那个唤蘅居然允许桑榆出现这样的竞争对手,而且还能等它扎根成这样了才来修理,她是不是傻呀!”苏桂牵着叶轻飘的手从一个店里走出来。 “这样不好吗?多热闹呀!”两人十指相扣大幅度甩着手臂又走进另外一家。 “这样不好,但是她也不傻。”两人刚进到铺子里就有人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轻飘指着跟着两人进来的卷堆。 “我来送钱的呀!”说着卷堆把一个钱袋子递了过来:“这是寸言的,他说全部用完吧。我们仨儿合计了一下虽然说咱们是来执行任务的,但也总不能委屈了姑娘家!” 钱送到,卷堆转身就走。 “卷堆。” 一回头,叶轻飘已跑到跟前:“为什么你说唤蘅不傻?” “呃!”卷堆本想随便忽悠两句,但看叶轻飘一脸认真,在脑子里把话顺了一下解释说:“忆忧阁作为千年的老店,根基扎实,不可能随便被玩死,所以她玩得起;再则忆忧阁作为地主,消息来源广泛,所以这些她早就知道。还有你想淤云坊承包了一整条街,在管理严苛的桑榆,他们能随便就把一条街让给一个外来人吗?”卷堆故弄玄虚地暂停一下,不想叶轻飘马上接口道:“不可以是因为淤云坊出得起价吗?” “你还要不要听了?”卷堆翻着白眼,叶轻飘立马把嘴闭得严严实实的。 “可以,但是在桑榆有忆忧阁在,谁心里没点数就随便炫富?淤云坊初来乍到就在别人的地盘上耀武扬威,这不分明找死吗?你以为淤云坊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肯定明白,可明白了还这样做,那说明什么?” 叶轻飘刚要接嘴,卷堆立马抢先说道:“说明他在挑衅!”卷堆冲着叶轻飘一副说教的样子重重地点头。 “你以为唤蘅那个傲娇的女人会容忍别人挑衅她吗?她是在等。” “等什么?” “飘飘,当你的花盆里突然出现从未见过的物种时你往往会很好奇它长出来是哪种杂草,等看清楚了你要拔它的时候又可能因为不大不小的不好捏容易拔断把根留在土里,最好的时机是你能够一把抓住它并连根拔起,哪怕带起一点土也没关系,抖回去就好啦!”卷堆说完拍拍叶轻飘的肩转身出去了。 “哇,他好阴险!”突然过来的苏桂把正在回味卷堆话的叶轻飘着实吓了一跳。 “可是我觉得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一路上甚是热闹,到街尽头才是一处大大的宅子,门额上悬挂写有“淤云坊”的牌匾。虽也有人进进出出,不过但凡到了这里的人好像一下子变得沉静内敛起来,就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了做派。 无需通报,没有人在门口值守,甚是容易进出。 入得大门就听见丝竹之声,只不过眼前是一片花海,各色奇花,并不知这丝竹声源于何处。绕过花海才是掩映在绿茵丛中的亭台楼榭。 到了这里已在通往里面的入口处摆了几案,叶轻飘和苏桂正对里面的事情做着猜测,一个伶俐的丫头已满脸含笑迎上来。 “请问二位姑娘是来跟我们哪一位姑娘学习的呢?” 被这么一问,两人一头雾水。 “哦,看来二位是第一次来。我给二位介绍一下,我们淤云坊呢有七位姑娘,分别是洛陶、洛华、洛鸾、洛洛、洛茹、洛红、洛语,她们会跟姑娘们一起研讨一些礼仪、服饰、舞技、妆容、发髻、乐理、食谱、诗书等等对大家的生活都很有用的话题。至于要找哪位姑娘,全凭你们自己选择。”那丫头说完抚腮微微一笑,仪态端庄让人觉得很是舒服自在。 “那,那……”叶轻飘听得云里雾里,哪还知道怎么选择。 “二位,除洛鸾姑娘的舞技外,恐怕其她几位姑娘的马上要结束了,就只能等到明天。如果明天你们打算来的话,今天就需要先跟她们约,因为每一天的名额有限。” “呃,那就舞技吧,不等明天了。”苏桂爽快地决定。 “好,第一次的话我们是免费的,算是体验,以后若还想继续来,我们再按次计费,也可以办月票或是年票,二位请随我来!”丫头大方地在前面带路。 拐弯就到,上了三层的一间大厅,一堆女子穿着舞衣在屋子中央的地上伸展翻滚,一抬手一递眼间婀娜自不必说,娉婷婉转,秋色连波。 还没有看够,一个姑娘几个侧身转转到叶轻飘和苏桂面前一只手拉一个就把两人带了进去。 实力演绎什么叫笨手拙脚。被一堆天鹅般的女人围住,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已大汗淋漓,衣裙被自己踩了无数脚,而且是今天用寸言的钱刚买的新衣啊! 好不容易被折腾完,那个跳得最好的突然光着脚丫快步行至门边欠身施礼:“公子!” “洛鸾,今日可还顺利?”那公子只微微一抬眼,一群跳舞的姑娘个个如花痴般各种娇羞扭捏,当然包括苏桂和叶轻飘,只不过其他人好歹知道找方手帕之类的挡挡,只有她俩明目张胆巴不得把俩眼珠子挖出来粘人家身上。 “是你!”那公子甚是惊喜,也不顾正欲作答的洛鸾直奔叶轻飘面前。 “我我我,我,是我,不过我们认识吗?”本来口水都已经流了几尺,但是人家真正过来时叶轻飘又吓得步步后退。 “姑娘,我们下午才在大街上那个锣鼓队……”公子一脸期待很是希望这些提示能让叶轻飘想起些什么。但无济于事。 “罢了,估计透过那个窗户姑娘并没有看见我。能再次见面已实属缘分!姑娘,我叫茱萸,不知能否有跟姑娘做朋友的好运?” “茱萸!”叶轻飘心里咯噔一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心下一阵窃喜,叶轻飘赶紧自报家门并介绍了跟她挽手并肩的苏桂。 热闹的街渐渐安静下来,眼看夜已深两个姑娘还没有回来,卷堆和更云开始坐不住了,起身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就算是稳如泰山持卷看书的寸言眉宇间也尽显示着他内心的焦虑。 “早知道就自己去了,根本就不知那淤云坊到底水有多深,也不知那茱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怪我们没有考虑周全……”卷堆边走来走去边唠叨。 “哎哟,你别叨叨叨了,你这说得我觉得她们好像已经发生了什么似的!”被这么一说更云脚下的步伐更是快了许多。 寸言把端到唇边的茶又放回了几边,起身果断地朝门外走去。 “你干嘛去?”卷堆跟上两步又停了下来。 “去接她们?” “哎哟,都到这一步了,有点耐心,不要如此沉不住气。本来派两个小姑娘去就是因为那些都是一些女人的东西,这样自然些,现在你又寻去,不前功尽弃么?” “为什么要管那么多,我也去!”卷堆话才说完,更云已经抢先一步,跃到门边开了门栓。 这一开门也惊到了外面的一群人。只见叶轻飘和苏桂刚从马车上下来,一位俊朗的公子正与二人道别。 见门忽然打开,那公子忙拱手作揖,上前一步来到阶下:“实在抱歉,初次见飘飘姑娘就觉得甚是投缘,所以把她留得晚了些,让你们担忧了!” “哼!”本来着急得要死的更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抱手倚在门框处,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倒是寸言走到阶下抱拳说道:“让阁下费心了!” 那公子略微一笑算是回应,然后转向叶轻飘二人:“二位姑娘,劳顿了一天,早些休息,告辞!” 简单回礼,那公子上了马车还不忘从小窗里伸出头来跟叶轻飘告别,直至车行远,叶轻飘还目送着那车身。 “哼,不就长得好看点,至于吗?”更云走下台阶用肩膀推着寸言欲先进去。 “不就是看不惯有人长得比你好看又拿人家没办法吗?”叶轻飘拉着苏桂快步到二人前面使劲侧身把两人拐下台阶,抢先跨进门槛。 “女人无一例外的败家呀,寸言,你不要太伤心,早该知道这是肉包子打狗的!”一看到叶轻飘和苏桂两人拧了那么大的几包,卷堆在一旁既是冷嘲热讽又是煽风点火。 刚才只留意外面的翩翩公子,现在才看到两人手里的大包小包,寸言也难免奇怪。 “桑榆的街市现在价格低到那么点钱可以买这么多东西么?” “你也知道你那点钱买不了这么多东西啦?”叶轻飘把自己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塞到卷堆怀里又把苏桂怀中的也一并塞到寸言手中。 “咦,你们这是搬到大门边来迎接我们呀!”腾开手的苏桂留意到菜畦边纳凉的草亭里设有炭炉茶盏,盘腿坐下就自顾斟了一杯。 “是,我们三人都快急死了,有些人还花着我们的钱勾搭着小伙子,看来恣意得很嘛!”更云在一边抖着腿嘴快撇成了河堤。 “是哪些人说这个任务在脂粉堆里要我们去执行的,嗯?”叶轻飘掐着腰咬着牙瞪着眼走到每一个人面前都往人家鼻子上瞪去,苏桂也有样学样。原先只是叶轻飘一人都够三人受的了,现在又多个帮手,哪还惹得起,三人都闭紧了嘴连连后退。 “不过呢……”叶轻飘身子一转,头发一甩,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这也基本上算是个美差啦,尤其是有那么俊俏的好儿郎,还有那些美丽的姑娘,当然还有这些……”叶轻飘用下巴一一点过三人怀中的大包小包。 “小桂桂,快去,把东西给分啦!” 苏桂得令,立马挺直腰板,从三人怀中礼貌地抱过口袋,一一将里面的东西倒成一大堆在草席上。 “喏,这些都是我俩给你们挑的,很累的!”叶轻飘尤其强调后三个字。 “切!”更云从鼻子里继续哼着:“拿着我们的钱给我们买东西,还要不要脸?” “你今晚从头到尾的阴阳怪气哈!”叶轻飘翘着上嘴唇:“不要算了,小苏子,把他的分给他俩!”叶轻飘继续掐着腰使唤着苏桂。 “哪……哪个小苏子?”苏桂向自己身后看去。 “你,笨!” “慢着!”更云一把夺过苏桂正欲给别人的衣物鞋袜:“我的尺寸他们也穿不了啊,浪费可是要被六四罚的!” 更云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但是嘴角还是掩不住的笑意。 “就不信搞不定你!”叶轻飘暗自在心里嘀咕道,然后转向寸言把钱袋子归还回去:“谢谢你的钱买的衣服,苏桂我们俩都穿身上啦!”叶轻飘得瑟地转了个圈。 “这去了一趟淤云坊,确实有姑娘样了呀,不错不错!”卷堆在一旁边试着鞋的大小边夸赞。 “诶?这钱也没用掉多少,你们这些衣物……”寸言捏着还在鼓鼓囊囊的钱袋子。 “不会吧,刚刚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买的?”更云刚伸进一只袖子立马又伸了出来:“那我不要!”说罢立马气呼呼地将那衣物往苏桂身上塞。 “就不能是我们自己买吗的?”叶轻飘手掐腰冲着更云喊道:“还有,谁男不男女不女啦,明明自己长得丑还不允许别人比你规格高点?” 更云本来要把衣服塞到苏桂手里的,听得这话转身一把全塞到叶轻飘身上又转身朝院子里走去,几个大步后身影就淹没在了黑暗里。 “德性!”叶轻飘本只是像平常跟他说话那般嚷了两句,真没料想到这样的结果。 “他生气了!”苏桂倾斜着靠在叶轻飘身上。 “别搭理他。” “你说这些衣物是你们自己买的,怎么回事?”寸言把衣物全部放在自己旁边,席腿而坐,把两杯茶推到两人面前。见说到正事,卷堆也停下臭美回到原位。 “这是我们今天的收获之一。我就把今天的所见所闻想到哪说到哪,你们自行判断,如果我说漏了,苏桂你再补充!”趴在叶轻飘腿上眼睛开始一眯一眯的苏桂重重地点点头。 一开始进入正题叶轻飘就立马换了另一副认真模样,这让寸言很是刮目相看,给她刚喝空的茶杯又续了茶水。 “刚刚你们在门口见到的就是淤云坊的公子茱萸。如你们所知,淤云坊乃是一整条街并非一两家铺子。在街尽头是淤云坊的教习场所以及生产基地,你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的教习先生就是七姊妹。这七姊妹就是我们在忆忧阁见到的那七位的放大版,那是因为她们可以随便变大变小。七姊妹分别唤作洛陶、洛华、洛鸾、洛洛、洛茹、洛红、洛语。她们最特别的打扮是各自会戴一朵蔷薇、且个个长得都很好看!”叶轻飘一张嘴就噼里啪啦,并不理会卷堆和寸言脸上时而浮起的诧异。 “据我观察那七姊妹似乎并不只是才认识茱萸一月有余,反而像是故交,他们看似主仆,但只有主仆的礼仪并无身份的贵贱。还有……”叶轻飘咬着茶杯的边沿。 “还有什么?”卷堆迫不及待。 “你有没有发现茱萸长得很像一个人?”叶轻飘盯住寸言,由于刚刚卷堆没有出去,所以没见着茱萸,现在只能好奇地看着两人。 “你是说……”寸言欲言又止。 “是像唤蘅啦!”苏桂仰起头说完这句又“咚”地一声摔回叶轻飘腿上继续呼呼大睡,叶轻飘不自觉地在她肩头轻拍起来。 寸言垂下眼帘思考后说道:“难怪第一眼见到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好在你不像更云,只看到人家比他长得好看,真是丢脸。”叶轻飘没好气地说道。 这意想不到的成熟着实让寸言觉得出乎意料,说实话自己的第一眼也是看到对方棱角分明却又温润雅致、身材挺拔且气度不凡,直到他拱手过来才觉得有某种说不清的特别。 他并不知道在这里说风凉话看似头脑清醒的叶轻飘,其实老早就已经流了几条街的哈喇子。 “总的来说也就是:一七姊妹可能是茱萸劫走的,二茱萸和唤蘅有关联,三七姊妹现在已经明目张胆地在桑榆活动了,四茱萸和七姊妹是旧识。”卷堆总结。 “还不好说,大部分还得进一步证实!”叶轻飘和寸言都深深地思考着。 “对了,你说这些衣物都是你们的钱买的,你们哪来的钱?”寸言郑重地看着叶轻飘。 “确切地说是跟淤云坊赊的。”叶轻飘得意地说道。 “为何,我不是让卷堆给你们送了钱袋?” “目的自然不在钱上。” “你们打算怎么还?”卷堆满眼神采奕奕,横插一嘴。 “帮工还!”叶轻飘坏笑道。 “好样的!”卷堆对着叶轻飘伸过一个拳头,叶轻飘立马伸出自己的碰撞在了一起。 寸言立马懂了,继而又问道:“茱萸和七姊妹有没有怀疑你,安全吗?” “怀不怀疑我,我不敢肯定,但是安全,起码目前是!” “凭什么判定?”寸言进一步追问,他觉得安全这事必须要有十足的把握。 “凭茱萸敢大摇大摆地把淤云坊开成一条街,凭他敢如此放肆地使用七姊妹,凭他敢这样跟忆忧阁叫板,那他就根本看不上飘飘可能给他带来的危险!”卷堆精辟地总结完又继续说道:“话说,就这些他还真和唤蘅那女人一样的狂妄,说不定他俩真有点什么关系。” 卷堆说的寸言也觉得甚是有道理,又望向叶轻飘:“你的根据也是这个?” “我的依据是他很忙没有时间收拾我!”叶轻飘耸耸眉毛。 “呵!”这理由,寸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好了,累了一天,赶紧回去休息,我们一早就烧了热水已送到你们房中。我明天再去忆忧阁问问,大家各自行动,要注意安全。” 寸言说着和卷堆一道起身欲走,叶轻飘还坐在原地咬着下嘴唇发出“呜呜”的声音。 寸言这才想到苏桂靠在叶轻飘腿上睡得正香,她根本起不了身。把那些属于自己的衣物夹在腋下,寸言过来躬身抱起熟睡中的苏桂,叶轻飘这才敲打着麻木的双腿龇牙咧嘴地站起来。 “啊,痛痛痛!” 苏桂一喊痛叶轻飘一手拉住她的头发又往她头的方向送送,可是才过一小会儿苏桂又瞌睡着脑袋直冲梳妆台的桌面撞去。还没撞到,叶轻飘正拉着不是梳就是盘的那绺头发就直挣得她头皮都快掉下,于是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又响起。 “飘飘,我求你了,让我再睡一会儿吧!”梳个头头皮都快让叶轻飘揪没了,苏桂痛得异常清醒,拖着嘴角边老长的口水紧闭着双眼央求道。 “不是因为你现在头没梳脸没洗,我早就出门了,哼,以前都是别人给我梳洗,现在倒好了!”刚梳好头发,叶轻飘在盆里弄湿绢布一把敷在苏桂脸上四处搓洗起来,当然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声音。 “啊,叶轻飘,我不要洗脸我不要梳头,又没人看得出来,哇,痛……你是要把我眼珠搓出来吗?” 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刚要往门外泼水,就见到更云的影子从门口缩了回去。 “干嘛!”叶轻飘把盆端在腰间,像平常那样嬉皮笑脸地冲着他。 “那个,你今天还要出去?” “嗯!”叶轻飘知道他是在没话找话,但故意一脸疑惑等着他说下文。 “飘飘姑娘!” 更云正欲出口的话被寸言领着过来的茱萸一口挡了回去。 “啊,你来啦!”叶轻飘显得无比热情,立马把更云忘在一边去了。 “哼!”见叶轻飘无视自己,喜笑颜开对着茱萸,更云甩着衣袖愤愤离去,可是似乎除寸言外谁都没有留意到他的气愤。 “寸言,那我就把苏苏和飘飘接走啦!”茱萸拉住叶轻飘就准备离开。 寸言只微微一笑,然后对叶轻飘和苏桂说道:“晚上早些回!” “在还清欠债之前我们可以不回来吗,这样我早上就不用那么早起来了?”早起的苏桂一脸不甘心。 “不可以!”寸言斩钉截铁。 第二十四章 忆忧烟波之当归枣红汤 穿梭于林间草场寻找新的原材料,匍匐在案头几角研究新的香料,出入于各个会馆作坊争取更多销路……在叶轻飘看来这个茱萸是个很勤奋的人:勤于挣钱,心无旁骛,毫无攻击力。但或许对于做生意来说这已经是对别人很大的威胁了。叶轻飘这样跟寸言他们报告。 “飘飘,其实我觉得头发每天梳会掉得很快,发型就更不需要每天都换了,披头散发才有利于它们自然生长。脸也是,那么早,皮肤都还没睡醒你就洗它,这对它来说是一种伤害,对不对?所以这些时间咱们完全可以用来多睡一会儿嘛,女孩子的美是靠养出来的!”叶轻飘在前面走着,后面的苏桂唠唠叨叨掉队一大截。 “闭嘴,你懒还道理多。教训我?要是篱酿在,你还想睡到现在,看她不罚死你!”苏桂在身后拖着她的衣裙一角,叶轻飘甩都甩不开。 “篱酿是谁,我怎么觉得好像听过?” “不可能,因为她说她没来过桑榆,她是我母亲!” “哦,那她为什么对你那么严苛,你和我一样还小!” “呃,你好烦!”叶轻飘死劲拽回自己的衣服,实在是没有耐心了。 茱萸说今早有事不来接她们了,所以两人一路步行至淤云坊,跟往天一样,要先到茱萸的住处一同吃早饭。 “来啦,飘飘姑娘!”一个听到声音忽然从花圃里抬头的花匠招呼道。 “来了,茱萸公子还没出去吧?”叶轻飘随口一问。 “哦,他应该还没有来。”那花匠也随口一答。 “还没有来!从哪里来,他不就住这里吗?”叶轻飘心下暗自揣摩着这话,脚步也慢了下来。 “啊……”那花匠像说错话那般弯下又直立起身子支吾道:“我是说,是说……” “他是说茱萸公子没有来花圃!”螺髻一侧简单别了一枝带点叶的枣红色新鲜蔷薇,同色轻点的唇间婉转如莺,这是七姊妹中生得最美的大姐洛陶。 “洛陶姐姐!”叶轻飘一如既往的热情,可是洛陶也一如既往的冰冷。这是第六日了,每日里都见,可是似乎永远和她成为不了熟人。 “你们去吧,公子在等你们吃饭。”洛陶继续路过,朝自己每日里呆的教习馆走去。 叶轻飘向撅着嘴的苏桂耸耸肩,两人朝坊里走去。 真的只是花匠没有说清楚吗,为什么每日里茱萸是去接了自己和苏桂才来这里吃早饭,这不是很麻烦吗?但是如果不住这里,那么他住哪里?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需要隐藏? 这几日里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样子,淤云坊似乎没有秘密,直到刚刚……会不会是自己先入为主所以潜意识里非觉得要找出点什么才会这般捕风捉影,叶轻飘边走边想。 菜香四溢,只不过餐房里依然没有茱萸的半点人影。 “飘飘姑娘,公子已派马车过来,请姑娘吃完后和苏苏姑娘一起坐车过去!”一个领头的男人带着几个小丫头端上各式菜品。 只不过一个早饭而已,但在茱萸这里他好像从来不马虎对待任何一顿饭,所以叶轻飘曾想每日里按这个规格吃下去,以后回到羌泥该怎么办。 “怎么,你家公子不吃吗?”刚刚花匠的话还萦绕在叶轻飘心头,现在就算是捕风捉影也要一试。 “这个……姑娘不用管,公子说请姑娘帮他带过去就可以,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的。”那男子刻意避免多说话,所以带着丫头们匆匆摆好饭菜就离开了。本想趁着茱萸不在,多打探点消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现实。 一改往日里的马不停蹄四处奔波,这次叶轻飘她们被直接送到牌坊下的第一家店铺。 热闹的店面后是雅致的普通宅院。桑榆少有的下雨天,其实这雨也是刚刚才开始落起来。 五姐洛茹接待了她们。想必这院子就是她在打整,因为这里四处有她内敛沉静而又充满童趣的气息,院子一角的篱笆下堆着手工的陶制品,那些捏得神态各异的小童子怀中均挂着一个小篓筐,框中一颗颗猩红色的小颗粒看似一堆堆虫子。 听说茱萸眼下正有客人,叶轻飘故意在院子里多逗留了一会儿。 “碰不得,姑娘!”正想探清楚那红色的是什么虫子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两人都喝住了。 叶轻飘闻声刚转身,湿滑的阶上一个身影一步滑了下来……来不及多看一眼,叶轻飘一腿弓步一把搂住那滑下来的人儿,只不过手刚碰到腰间,那人迅速立起身来,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谢谢姑娘!”那人本就戴着面纱,现在还有意连那唯一露在外面的眉眼也蓄意隐藏,叶轻飘根本就判断不了是否是认识的人。 只不过手上的感觉甚是熟悉,刚才紧急间的一搂,好像摸到一个圆肚子的瓶子。 “那个偷自己钱的人!”叶轻飘猛然在脑海里回想到那个感觉,“她是忆忧阁的人么?”叶轻飘有种直觉她该快速把这个消息带给寸言。 “来啦,飘飘!” 叶轻飘在费心的各种假设中被叫回神来。茱萸面色惨白,像是刚得了一场大病那样从嬉皮笑脸的苏桂手中接过食盒子。 “你们都吃过啦?” 屋内干净舒适,桌上的安神香升腾起袅袅青烟。 洛茹帮茱萸盛到碗中的是当归枣红汤,这汤在羌泥的时候叶轻飘见六四给别人做过,没想到在桑榆也有这种做法。 叶轻飘这时候才慢慢回想起平日里茱萸总是在清晨的时候眼中隐约有些乌青,脸色和嘴唇都发白,到中午时分就会好些,但是第二日再见又同样。 “原以为他真的身家清白,原来经不起推敲!”叶轻飘看着眼前这俊朗的面孔,心里很是抵触把他往那些不愿意想的事情上去靠。 “为什么你看上去很糟糕?”苏桂趴在茱萸一旁巴巴地望着茱萸喝着那些汤。 “你是说我很难看吗?”茱萸拖着重重的眼皮玩笑道。 “不是,你看上去好像病了。”几日处下来,本已是很熟悉了,要是往天叶轻飘早对桌上那些吃的毫不客气了,但是今天也不知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多看几眼,很快顺着苏桂的话问道。 “哦,不是,昨晚熬夜熬多了。怎么,今日的果品不合胃口吗?飘飘。”茱萸一副很挑食的样子,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那碗放下。 看到碗底还有剩余,洛茹立刻缩回了去接碗的手,她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但茱萸立马会意,端起碗紧紧皱着眉头喝光碗里的残余,递过去:“再来一碗!”。 “不是。”叶轻飘轻轻地说道,“你昨晚一直在这里忙吗?” “嗯……昨晚没有回去,要不然就不会不接着你们一起了!”茱萸“嗯”了许久,最终没有正面去回答叶轻飘想要求证的那个问题。叶轻飘心底里明白他不想撒谎,可是这个答案就已经够了。 一切都与往日不同,叶轻飘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茱萸突然间开始拼命起来,手上的事一件接一件,这倒好,叶轻飘啥都干不了,闲了一整天,而苏桂则是睡了一整天。 第二十五章 忆忧烟波之山墙合葬墓 乌云抱月。 一驾马车在一个青石围墙的院落门口停下。 “飘飘,明天一早我来接你!”茱萸把苏桂接下车,对叶轻飘嘱咐到。 “你要是很忙,我们可以自己过去,而且我们也可以去你其他铺子里帮忙卖东西来还债的。”叶轻飘一把揽住下了车很快又进入睡眠中的苏桂。 “哪需要你真的还啊,你能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茱萸临上车前没好气地说道。 “嗯……”说实话叶轻飘刚刚也只是那样一说罢了。 “飘飘。”茱萸掀开车帘子又探出头来,叶轻飘认真地侧耳听着。 “你知道,有一个词语很适合你吗?” 叶轻飘有些不好意思地摇头。 “明媚” 茱萸神往地继续:“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个词语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里。你知道那种感觉就像日出后沐浴到的第一缕光,走出屋子后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鲜空气,临睡前长长伸的那一个懒腰……总之……很美好,很轻松,很惬意!” “啊?”叶轻飘真的是年轻,所以真的是不懂。 “算了,你不需要懂,明早见!”茱萸在疲惫的眼中把那些心驰神往拉回现实,放下帘子,车轱辘声“嘎嘎”响起。 看着那远去的车子,不知为什么叶轻飘心里有些难过。这种难过不是被篱酿罚,不是对着空气喊“父亲”,也不是和更云吵架那种。 那是一种失落,一种从脑到眼到喉到心的酸,人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叶轻飘有预感,明早他不会来接她了! 刚扶着苏桂转身,立马被眼前的一道影子逼得退了几步,恐怕心都停止跳动好一会儿。待到看清楚眼前的人时,叶轻飘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刚才那个……?” “嗯,我都听到了,虽然实在没有兴趣听。”寸言一脸的毫不在乎:“你和那个茱萸……” “什么?”叶轻飘使劲把完全瘫在她身上的苏桂往上揽了一下,很是吃力,所以当寸言很留意她听到这个问题的表情时,却只看到她一脸费劲的样子,只好失望地欲帮忙摇醒苏桂。 “你抱她进去就好啦,为什么要摇醒?”叶轻飘很宝贝地把苏桂往怀里搂,挡开了寸言的手。 “我要去跟踪茱萸,你一个人没法把她搬进去。”寸言说罢起身就走。 “我也去。”叶轻飘一把扶正苏桂,使劲晃动几下,仿佛刚刚的吃力全是伪装的那般。苏桂耷拉着眼皮立直身体看叶轻飘还在眼前,刚想靠过去,那飘飘却“嗖”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苏苏,自己回去睡。” 密林深处,未满的月穿挂在树枝间。 出了闹市,经过一条影影重重的刚好够马车过的小路后到达一片林子。这些并不是什么参天大树,也并无粗大的树木,只不过就是长得直和密。 荒芜人烟。 实在难以想象每日里如此干净爽朗地笑过,茱萸竟要回到这么阴森可怖的地方,他在城里明明有很多房子可以落脚,叶轻飘实在觉得在事情的两面差别竟如此之大。 自己真的想象力有限……那种难过又浮上心头,同时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篱酿一定要她从羌泥出来四处闯荡。 穿过这片密林,在月光下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独家独户的一所破落房子:木栅栏,木大门。 在茱萸手里灯光的照耀下可以看到那房子的墙由篱笆和泥巴合在一起建造,准确地说由篱笆编织成墙又往篱笆上敷上稀泥建成屋子的墙壁。 桑榆如此富庶,没想到还有如此衰败之地。 “不要小看了这墙,冬暖夏凉且扛大地动的。因为篱笆间互相拉扯,房子不容易坍塌。”寸言像是看透了叶轻飘心思那样,说了一个让她心里好过些的理由。 茱萸下车进屋时,两人才看清楚一开始赶马车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去了,到这里的只有茱萸一人。 茱萸进了院子再掌起四周所有的灯,院子里顿时光明起来,刚才的那些阴森恐怖感少了许多。 奇怪的是灯火通明后茱萸并没有立即进屋点亮屋子里的灯,而是默默在屋子拐角处静立很久。 等得都快睡着了,寸言才摇醒叶轻飘告诉她可以进去了,因为茱萸进里屋已经有一会儿。 一眼看向四周,只有月光以及月光下的重重灰影。 院子很静,只有蛐蛐的“叽叽”声。院子很宽,毕竟四周多的是空闲的土地。屋子在最北角,且是侧墙面对着院门,好奇怪的构造。 进了院门穿过空旷的院坝到了拐角要进入屋子前面时却被一个土堆拦住了,两人记得茱萸就是在这里站了很久,在土堆和屋子的墙之间只留了刚好够一人通过的宽度。 叶轻飘小心跟着寸言从土堆后面绕到土堆前面时,差点没被眼前的一幕吓背过气去。 香烛齐全,才烧过纸钱。在微微扬起的纸灰和摇曳的烛光里,一眼就识得这是一座坟墓。 和死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这是什么风俗习惯? 在寸言的无比安静里叶轻飘听到自己憋气许久后倒吸一口凉气的断断续续声,后背升腾起来的寒气渐渐变得浓烈,犹如一只冰凉的手覆上每一寸肌肤,蜡烛映衬着碑文,眼前的一切挤压着叶轻飘的整个胸腔,她感觉到这个空间里找不到可以安放自己的地方。 她尝试分散注意力,可是没用,不由得向寸言靠了又靠。 “没事。”一只温暖的手抚过她肩头,这种温暖一路向下击退那些寒意,她立马觉得好多了。 在烛光的映衬下,两人看到碑上刻着:“母柳绫父方梧合墓”。 原来这是座合葬的坟墓,可是为什么茱萸要这样子埋葬自己的父亲母亲?叶轻飘和寸言都无从得知。 寸言拧眉再次进入思考中。叶轻飘甚是害怕这样的气氛,因为除了胡思乱想和害怕,她没法进入其他任何状态。 “你说,茱萸的父母就葬在家门口是用来看家的吗?堵在这里岂不是太不讲究了?”叶轻飘哆哆嗦嗦的。 寸言耷拉着的眼皮往上抡了一下,叶轻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双手合十原地向那坟墓鞠了几个弓,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有意冒犯,有怪莫怪!”。 刚念完马上又说道:“你说,如果葬在家门口是用来看……咳……用来庇佑茱萸的话,那么,那么……”叶轻飘边说着眼睛边四周打量:“他父母的阴灵会不会在四周盯着我们啊……现在?嘶……”叶轻飘此刻的思绪被彻底放飞,收都收不住。 “庇佑?”寸言把这个词语轻轻念了一声又琢磨起来。 叶轻飘正在以不易被察觉的速度和幅度一点点挨近寸言时,不知哪间屋子传来“嘎吱”的开门声,寸言一把按住叶轻飘的肩膀与她一起蹲到墓边,缩小隐藏起来,确定没有被发现后,偷瞄出去。 一个身着红色滚边白色罗裙,头梳倒钩髻正冲前插一朵粉色蔷薇,衣着开放、体态风流的女子抱着一把琴正去往茱萸刚刚进去的房间。 第二十六章 忆忧烟波之原来中计 以为这院子只有茱萸一人呢,没想到……本来叶轻飘看到茱萸形单影只回到这偏僻诡异的地方而有些心疼他,现在却发现还有一人在,且是本来就一直在,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 “哇,这个茱萸挺好色的嘛,桑榆还有如此身段的女子,嘿嘿。唉,有些人要难过死咯!” 耳朵边突出其来的调笑声差点没把叶轻飘吓死,倒是寸言像是早在预料之中那样,只看了来的那两人一眼就又目视前方。 “你不是正跟飘飘冷战得脸都拧得下水来吗,怎么有姑娘钻进茱萸屋子你就高兴成这样,莫非你是在吃错?”卷堆手指着更云调侃道。 “无聊,下流!”!叶轻飘啐了一口唾沫,更云也使劲拧了一把卷堆的大腿。谁都没有留意到寸言往叶轻飘脸上瞄了一眼。 “这是七姊妹中的洛华,听说是陪在茱萸身边最多的。” 听叶轻飘这么一说,更云仔细留意她的表情,见她也没什么失落之类的,顿时心下大悦:“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我这几天是去吃干饭的!你来干什么?” “这种热闹的地方你们也不带我们一起玩,我们又不会拖后腿!”卷堆在坟墓边扒拉着,还不忘用最小又大家都听得见的声音抱怨。 “我发现这合墓中还差一人,你们看这边这个泥土并没有箍紧,显然是预留出来的。” 卷堆来了,寸言如遇知音,听他这么一说起身走到他对面坟墓的另一边:“而且,桑榆有集中安葬的墓地,没有谁家会单独设立坟地。” “对。”卷堆也深表同感。 四人刚安静下来,房内忽然传来一声拨弦的声音,接着调子圆润,琴音环绕在整个院中。 曲子一开始低沉幽怨,如同胆怯的诉求,接着弦上硬转以奔浪之势嚎啕呜咽,犹如破口大骂,指天划地,听得人胆战心惊,似感天地间电闪雷鸣,墨云翻滚,让人不禁扪心自省,然而在最高潮处时琴音忽转悲悲戚戚、拨拨转转,凄哀之声汩汩从指间涌出,犹如呜呜啕啕的抽泣之声,让人心生委屈碎裂之情,这声音慢慢缓下来,犹如坠入绝望般的死寂,正当听者也觉心如死灰时,“当”一声开启了新的乐曲篇章,眼前犹如一片山涧溪下的青青草地,祥和踏实。 “是桑榆有名的《魂诉》。”寸言听得很是耗神。 “不错!据传当时谱这曲子的人就是满怀不甘心,曲子末尾可以是回归可以是沉溺曾经难以自拔,因人心境不同而感受不同。所以桑榆人在谱这曲子的时候是告诫后人沉沦或是新生本无明显的区别,却又有天大的差别!”卷堆和寸言总能在同一件事情上有共同的认知,这让叶轻飘很是佩服。 “可我怎么觉得这曲子不是一个人在奏呀!”更云绞尽脑汁。 “你说得没错。” 卷堆话才说完,那间屋子里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本是细细作响,竟在须臾间变成山洪般那样。只见那屋子所有见亮的地方迅速被一层血红色蔓延包裹直至整个屋子都向外透着一股血色,紧接着是蚕食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响亮犹如在耳,如同在啃食听者的骨与肉,极为慎人。 叶轻飘害怕中猛然想起茱萸,一扬五指,红稀剑已紧握在手心,抬腿就跑,寸言一把抓住了她:“这是茱萸自己的阵法,别担心。” “这并不是桑榆的阵法或是幻术,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很是阴毒,所以当时没有去记,哎呀,想不起来……”卷堆敲打着自己的脑袋。 四人心跳都加速了不少,什么都做不了,就这么看着,直到那个屋子墙壁四周的红色犹如锈迹那样一层层剥落,看那影子似是最终掉至墙根。 屋子恢复正常后不久从茱萸屋子里依次出来八个人,最后那人顺带把门关上了,八人出来后很快那屋子的灯就灭了。 “其中七个是七姊妹,我都见过,可是另外一个……”叶轻飘拿不准。 只见那八人围在一起嘀咕一小会儿后,最后出来的那个朝这边走来,四人大气都不敢喘,做好了恶打一架的准备,可是那人却朝院门口走去了。 “天都快亮了,她不住在这里么?”更云说出了大伙儿的心声。 “可惜蒙面,根本看不出是谁,但我又觉得见过,好奇怪呀!”叶轻飘迷茫极了。 “你见过,在哪里?”卷堆追问。 “你们还记得偷我钱的那个人吗,我上次在洛茹那里碰见过,可以肯定是同一人,因为她腰间有一个圆肚子的瓶子,前两次是摸到,刚刚是看到。” “瓶子,你是说那人腰间有瓶子?”这么一说寸言回忆刚刚那人走路的姿态,确实觉得有些眼熟。 “要不要跟?”更云问道。 “不用了,我知道她是谁,凤尾。” “凤尾?”三人异口同声。 “想来那唤蘅这下惨咯,她会被气死的,她那么信任这个凤尾。”卷堆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走吧,我们回去。”寸言一说,大家都觉得困了。 才说要走,不知那卷堆又从哪里摸出一卷书,借着昏昏的光边走边查看起来,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查到茱萸刚刚那个红色的是什么。再次从坟墓与墙中间的小道走过时,叶轻飘晃眼看到在一排屋子的墙根脚堆着一排陶制品,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霞光满天。 “干嘛呢,卷堆?”叶轻飘绑着袖子上的丝带伏在厨房门框上。 “快去叫他们起床吃早饭。”卷堆头也不抬,手里捏着一卷书对着一锅汤满眼放光瞎琢磨。 “哇,好香。”叶轻飘把头伏到锅边把那些香气往鼻子边扇。“可是,只有汤,也不顶饱啊!” “你去看那边。”卷堆嘴巴一努指向蒸屉。 “哇,这是什么呀,看上去很好吃,谁教你的?” “饭团子。” “怎么五颜六色的?” “你只要知道五颜六色是来自于各种蔬菜水果就可以了。” “原来你是照着这本书做的,这是桑榆的食谱啊!”叶轻飘拿过卷堆手中的书卷一行行字一幅幅图指着看下来。 “有没有肉啊?”叶轻飘忽然想起来,又去揭开蒸屉的盖儿。 “有。放心吧,快去把他们叫起来。” “嗯。”一听有肉叶轻飘精气神十足刚蹦几步又觉不对:“我是来找苏桂的!” “苏桂?”卷堆拧着三角眼:“苏桂不是跟你一张床睡觉吗,她今天比你起床早啊?” “昨晚回来太累了,倒头就睡,没留意她,今早起来发现她没在。” “她昨晚没找你和更云吗?”寸言悄没声地就到了厨房外。 “是我们遇见她呀,是吧,卷堆?”更云每个早上早起练功,时常神出鬼没,大家都不足为奇。 “哦,是。”卷堆把吃的一一端到门口矮几上。 “那后来你们把她弄哪去啦?”叶轻飘逼近更云。 “问卷堆啊,我急着追你们,让他把苏桂送回房的。”更云洗完手出来在常坐的那个蒲团上盘腿坐下伸手就到处揭揭看看。 “我急着追更云,你们知道的,他本来就功夫极好,要是再耽搁根本就追不上,所以告诉苏桂让她自己回来睡。” “天哪,她该不会……”叶轻飘扭身就跑,其他几人也似乎懂得了,赶紧跟过去。 等众人先后赶到时,一眼就瞧见苏桂在门外石阶梯的右侧下酣然大睡,大概是昨晚大家都松懈了,何况她撅成这么小的一团,所以谁都没有留意到。 呃!大伙深深松了口气,但也真是无奈啊,什么样的瞌睡才能在这么硬的地板、这么暴晒的太阳底下睡得浑然不觉有什么不舒适的。 “嗨,睡神,天亮了,大街上裸睡都被别人看光了……”更云蹲下去使劲摇着苏桂。 “呀,你起开,这地板是石头的,要撞伤她怎么办!”叶轻飘本想拉开更云,不料这一把竟是把他丢到身后去了,很是在更云的意料之外。寸言更觉惊奇,因为之前观察她跟别人交手,她多次因力道不够而落在下风。 叶轻飘单膝跪下来轻轻拍着苏桂的脸颊:“起床啦,睡神……啊呸……”也不知为啥就被更云影响到,叶轻飘往一侧呸了一声又转回去:“苏苏,快起来,这是大门口!” “起开,叶轻飘,你太聒噪了!”苏桂呓语般嚷嚷着翻个身背对着叶轻飘,立马又呼呼大睡起来,众人着实无语。 叶轻飘起身转向更云眼睛往苏桂方向一抡,纵然他不是很乐意,但还是过来抱起苏桂,大家朝里走去。 刚到院中,除卷堆外一行人立马觉得不对。叶轻飘和寸言中邪般不经商量突然就站成犄角之势把另外三人保护起来,卷堆和更云也立即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有更云怀中的苏桂依然睡得很是香甜。 “饭做得不错,各位,我就没等你们了。”用来遮阳的草帘子后传来唤蘅的声音,几人放松下来朝屋子檐下走去。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卷堆坐下给大家盛着汤。 “我原想哪天请你们吃一顿正宗的桑榆菜,没想到你们这个菜也做得很是地道,而且比我家厨子做得更有新意!” 唤蘅放下手中的空碗,立马端了一碗刚盛好的。更云牙咬得咯嘣响,因为她刚刚喝那碗是去找苏桂之前自己先盛了凉着的,而这碗是自己手已经伸到碗边的。 一想到还有个比自己更讨厌这女人的,更云就转眼望向他,企图达成同盟,但是人家才两句好听的话就把那个家伙收买了,此刻卷堆正眯着他那恶心的三角眼又给人家夹了一个饭团: “你再帮我试试看这个饭团子,和的是野菜,我一大早进山摘的,刚好被今早最温暖的阳光晒过!”这个耳根子软的蠢男人,更云在心底里把他骂了无数遍。 “你怎么进来的,我们就一直在门口。”寸言淡淡地问道。 “进这个院子我从来不走正门的。”到目前为止,寸言是她进门后唯一一个正眼看过的人了,即便是才被她夸过的卷堆也没有。 “你一个人来?”寸言继续问。 “那不适合我。” 几句话下来,大家发现这女人自以为是得很是欠揍,但又总不能因为说看她不顺眼就动手吧,所以各自找个盘子,把每种东西都盛上点准备约着一块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去。 “我吃饱了,你们跟我一起去趟忆忧阁吧,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们说。” 不仅自以为是还是个自私的女人,在场的谁都还没有吃呢!所以谁都没有理她,继续做着各自正在做的事情。 想要热情地、有礼貌地对她真的很难! “你们在这里折腾了快两月了,就不想知道个中原委吗?” 这个正中下怀,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却越来越不成系统,觉得越来越深,明明深陷其中又觉得是局外人,所以再讨厌她也没其他办法。 “爱说不说,如果你想说就在这里说,去什么忆忧阁,我们又不是寸言,从来不讲什么江湖道义和信誉,大可以甩手不干了!”叶轻飘早就想发飙了,另外两个男人借着这股霸气抬头挺胸,要不然还真不好去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 “还好意思说,这个麻烦可是你自己惹的,你连累了大家还装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说谁死猪呢!”叶轻飘话刚出口已经一掌朝着唤蘅劈过去。 “这么容易就被激怒,一点脑子都不长……”唤蘅并不躲,硬生生接了叶轻飘一掌,一点事没有。 “你骂谁没长脑子呢……”人堆外忽然传来另外的声音,一个红色影子已犹如撒腿的兔子直奔唤蘅面门。 “苏苏,回来,我自己收拾她!”叶轻飘看清跟唤蘅打得正欢的人是苏桂时赶紧想要叫回她。 “收拾什么,停下!”寸言赶紧阻止,但四个如同泥鳅般的男人也从不同的方位同时冒出来,还未来得及动手,唤蘅一掌送回苏桂,另一只手长袖一挥,只眨眼间那四人哪还有什么踪迹。 “好啦,我又不是来找你们打架的,熬了一夜还准备早点回去睡觉,就在这里说吧!” 寸言率先随着唤蘅坐下,其他几人很是不爽地靠着柱子立着。 “我来有两件事,第一是请你们打探的茱萸的事情,不知各位查得怎么样?” “进展不大,他好像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做生意了。唯独昨晚我们跟踪他到城外,奇怪的是他家院子里的那座墓?”谁都不理她,唯独寸言。 “墓,谁的墓,桑榆不允许私自建陵墓的!”唤蘅坐直了身体。 “墓上刻的是柳凌和方梧,好像是他的父母。” “方梧?”唤蘅一失常态极为震惊,气鼓鼓的几人也被她的反常给怔住了,立马竖直了耳朵。 “不可能。”唤蘅极为肯定:“方梧是我父亲,而且他是和我母亲一起下葬的。”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更云问道,这才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忘了刚刚还打过架的,立马围拢过来。 “不会。在桑榆,从不会有人和忆忧阁、叶家的人同名同姓。”唤蘅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看了一眼叶轻飘。叶轻飘倒没觉得怎么,那是因为被这么一说她还没想起唤蘅从来不正眼瞧他们几个的,其余几人就不一样了。 “我看过,那个合葬的墓里事实上方梧这边是空的,会不会这个茱萸和你……可是你说过当年迷惑你父亲的是七姊妹啊……”卷堆说着说着声音就小到了没有。 经这么一说,唤蘅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眼神突然变得极为陌生。然后说道:“这件事你们就查到这里吧,在我说完另一件事情之后你们随时可以离开。” 话题说收就收,四人毫无心里准备,倒是苏桂,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诸位,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进入桑榆城后你们立马被卷进忆忧阁的事情里,这本身就是一个圈套!”唤蘅说完故意顿了顿,等待四人愤怒起来,但是并没有,因为从常集那里他们已经知道了。 见大家也没特别激动,唤蘅继续道:“把你们卷进忆忧阁是凤尾所为,并不是我指使。但我一早就有所怀疑,不仅如此,还故意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逼你们去找七姊妹,是为了将计就计,投石问路。” “你是说你利用我们让凤尾幕后的人也就是现在我们知道的茱萸露出更多马脚?”卷堆问道。 “其实很简单,凤尾知道叶轻飘是目前唯一一个能打开七姊妹机关的人。我观察她很久,每月的那一天她都是去采蜜自己食用而不是去采花,可是最终她却把你们带进关七姊妹的地方,并不是她没有掌握好路过桑榆大街的分寸,而是因为她在路上看到了叶轻飘你的那只蚂蚁。恐怕你都不知道那只蚂蚁的出处吧,它只产自生长笔什花的地方。这个很少人知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为了查我母亲的那个血祭,而凤尾知道是因为她本身是一只幻蝶。” “幻蝶?”卷堆眼睛瞪得老大,其他的人也很是惊奇。叶轻飘更甚,刚刚还在思考为什么又和笔什花扯在一起了,立马又来一个更不敢想象的。 “不错,幻蝶是一种蓝色的蝴蝶,很稀有的品种,却并不生长在桑榆,因为美得不现实而得名。幻蝶的寿命很短更不可能变成人,但是凤尾确实是一只蝴蝶变成的,这也是最近几天才查到,我自己也没有找到其中的原委来解释这互相间的矛盾。我的嬷嬷说她是在我父母相继死去的当天在忆忧阁大门口捡到的凤尾,我们一起长大,基本上也算信任,即便她有一些很奇怪的地方,但也只是留心而没有想过去质疑,直至她处心积虑把你们带进忆忧阁,这世上知道那个机关秘密的人我一直以为只有那么两三个,纵然是我也是直到祖父去世从他的手札里才知道的,而那本手札早就按祖父的遗训烧成灰随他而去。” “所以你想让凤尾感觉到你并没有怀疑她,更没有亲自去查,好让他们为所欲为,自己露出马脚。”卷堆再次问道。 “不,我该要有所作为,但又要让他们觉得我的有所作为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没那么重视。” “所以我们就是你所说的小打小闹,只是恰巧碰上了就顺水推舟来混淆视听?”卷堆又一次问道。 “当然。他们连一个曾发誓不背叛桑榆的前城主都可以弄过来刨祖坟,我怎么可能当他们只是淘气玩玩。只不过我没有时间陪他们玩这样无聊的游戏。” “所以你是找我们来陪他们周旋,你在背后随时放饵养大他们,等到他们都把自己变得毫无遮挡了,你再一网打尽?”寸言也同样的轻描淡写。 “不错,现在是该收网了。”唤蘅说着起身就欲离开。 “不仅如此,除了刚刚茱萸父母坟墓的事,你没有采纳我们任何一个信息,这是因为你从骨子里根本看不上我们。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信息你也要亲自派人去核实过。”卷堆一口口喝着汤匙里的汤,目光恍惚间有一缕被世俗渲染得无比淡定的笑,不是他这个年龄该有的习以为常。 一旁的寸言也同样淡定地听着这一切,而他的这个淡定是因为真的不在乎。 “哼。”唤蘅轻笑一声,眼皮往下一抻离开几案边就开始挪动脚步。 “慢着!”叶轻飘一把挡在她前面:“你戏弄了我们所有人,连个道歉都没有,桑榆就如此成为千年大国的吗?” “道歉?呵……”唤蘅冷笑道:“哪本书记载过桑榆是靠道歉、感谢成就的千年大国?为何你要因为一小块银子就跟凤尾拼命难道你忘了吗?” 唤蘅再次抡眼看她,并立马出口制止了她想说的话:“我并不知其中的缘由,也没兴趣,不过你要走的路还很长,相信你有你的使命,与其在这里计较我尊不尊重你们,不如好好去想想如何看不上别人的尊重,何况你所在的国家在乎的就是耳根子上听到的那几句好听的话吗?” 唤蘅说完很是戏虐地死盯着叶轻飘,更云和卷堆往前欲帮助叶轻飘,叶轻飘却一把挡住了:“女人之间的事情自己解决!” 只有寸言冷眼旁观着这一切。那唤蘅飘然而去,同样没有走大门。 “飘飘,别生气,我已经帮你收拾她啦!”苏桂拍拍手掌很是兴奋,可是还没高兴完,几根蛇噼里啪啦被丢回院子,在地上曲曲折折扭几下变成两根花线头。 尽管身后的人都想安慰她些什么,但是那么多双眼睛都只看到她像木偶般一个人默默朝自己的房间挪去。 “苏苏……”寸言轻声叫住了欲跟上去的苏桂:“她现在需要一个人呆着,而且这未必是坏事,并且我们都需要反省!” “你真的是现在才知道么?”卷堆凑到寸言的耳边:“你如此培养壮大后患,希望日后不会有自食恶果的那天!” “先顾好你自己!”寸言耷拉下眼皮朝前离去。 “是呀,如果真遇见那么一天,我可以像她那样有底气来帮助篱酿守候羌泥吗?”叶轻飘再一次想到了羌泥的那些淳朴的子民,他们和桑榆尤其是和唤蘅和茱萸这样的人比简直是没有见过世面。因为贫穷,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在羌泥那个暗无天日的国家之外居然存在像桑榆这么花哨热闹的地方,更没法想象人心的这种深不可测。叶轻飘隐隐有些心不安,同时又很是心疼羌泥贫困简朴的生活。没有比此刻更思念篱酿和六四的了,她多想扑到她们膝下说:“我们想办法让羌泥变强大吧!” 第二十七章 忆忧烟波之闲坐 人心难测,天变一时。草帘外淅淅沥沥地落起雨来。 寸言轻掸着身上的雨珠,在叶轻飘身旁坐下:“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这么点问题还没想明白?” “它和我之前对人的看法不太一样。”本来还挺硬气的,计划着要如何不再被别人骂得这样一句话都还不了嘴,现在张口却哽咽得很是委屈。 “所以现在你心里很抗拒这些不一样?” 寸言一句话正说到叶轻飘的心坎上,一大滴眼泪掉了下来,鼻涕也拖得老长。 “一开始你抗拒,那是因为伤了你的自尊。现在掉过眼泪后你突然觉得自己很脆弱,没有办法和勇气承担这些生活里遇见的不如意,更没有能力面对前方那些未知的事情,你退缩继而想念你的母亲?”寸言浑然不觉自己从未一口气说过那么多话。 本来叶轻飘还在尽量死撑,被他这么一说,现在根本就变得泣不成声,脑袋埋在双腿上的肘间,肩膀随着啜泣剧烈起伏着,嘴里说着一些含混不清的词。 但是寸言听懂了,那大概先是浑着说会机关算尽有什么了不起,有点钱有什么了不起,再接着好像在说篱酿怎么办啊,六四怎么办啊,啊哇哇哇…… 后来哭着嚎着的也就那么几句话,寸言开始以她同样的姿势把腿并到木椅上,望着帘外天空那些斜线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轻飘的哭声渐渐没了,换成了使劲吸鼻涕的声音,她抬起头眯开肿得只剩两条缝的眼睛看到寸言还在自己旁边坐着。 散乱的头发一缕一缕被她的鼻涕眼泪口水混成的液体黏得满脸都是,一双眼皮上两个鼓包亮堂堂的都快高过眉毛了,白皙的两颊还挂着几滴泪珠,一根根眉毛也在眼泪浸泡后被手肘压得四处散开贴在皮肤上。 “那些好吃的是不是都被你们吃光了?”眼角的泪还没擦干,叶轻飘死劲撑开沉重的厚眼皮看着寸言。 看到她的样子本来就已经很是惊讶了,从来不知道人痛哭过后是这样的,可是她突如其来的转变寸言还真没法立马反转心情。 正吃惊地盯着她看还没来得及回神的寸言尴尬地顺口回答说:“哦,他们给你留了,但是我给你做了更好吃的。” 他扭转身体从自己的另一侧端出一个托盘放在自己和叶轻飘之间的空处。摆好了,叶轻飘才看到那是小炉子上的一个汤锅,锅里的汤还“咕嘟嘟”冒着泡,托盘里配了几盘菜,数量不多,但都是她爱吃的,当然肉是最少不了的。 叶轻飘胸口忽然猛烈地抽泣一下,然后问道:“这是卷堆做的?” “我做的,我家乡的味道,你尝尝。”寸言微笑着帮她把已经熟了的几片肉夹到碗里递给她。 她胸前再次剧烈地抽泣了一下,抽泣得连肩膀都不自觉地跟着耸了好几下,却浑然不知地咽了一口口水,双手抹开贴在脸上的头发,接过碗筷吃起来。 “好暖和!”几片肉吃下去,叶轻飘已经眉开眼笑地自己去动手煮喜欢吃的菜:“没想到你还会做饭,而且做得还不错。” “更云为什么会做好吃的饭菜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卷堆和我一样都是希望任何时候离开家人我们都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寸言无心且文不对题的一句话,叶轻飘却听进去了,举着筷子思忖了一会儿又开始埋首默默地吃起来。 有一点寸言留意很久,叶轻飘从不剩菜,这一顿也是。这个姑娘身上有很多被父母宠爱过的地方,但又有很多地方显示着她没有被娇生惯养过,甚至她以前的生活应该是艰苦朴素的。 虽然他一次次告诉自己不要用那种一贯的判断方式去企图摸清她的背景,但却总是不停地会有新的蛛丝马迹让他无法不去关注到她。 “把你的那个银子藏起来,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在人前暴露的!”寸言递过一个只够装那块小银子的布囊。 叶轻飘接过布囊,那是用一根鱼线穿成的小口袋,粗糙但是结实。和一般衣服布料差别不大。 “收拾好碗筷,茱萸在外面等你!”寸言突然变回他平常的样子,抖抖衣袖起身离去。 “啊?” “那个茱萸身上有那么多可疑的地方,何况我们明明已经和这里的事情不相关了,不该让飘飘去的,或者至少应该让苏桂一块儿!”更云在一桌子人面前转悠着。 “对呀,早知道跟她一起去我就不会这么无聊了。”苏桂慵懒地把自己蜷缩进软垫里。 卷堆手中的书卷换了一扎新的,轻叹一口气用右手食指的关节重重地环形揉按着脑袋两边。寸言也对着一整桌未排完的阵法陷入沉思。 更云一眼扫过各顾各的三人,心里突然有一种感觉:只有自己才跟飘飘真的那么熟,会真心在意对方的死活。 这么一想,他突然心下一横旋身欲出去寻找叶轻飘,不料脚尖还未碰到想要借力的那片树叶,一个方形木块突然飞至,将那片叶子打得向下一沉,脚下要踩的那片叶子高度骤降,更云转而用另一只脚把那木块一脚踢回寸言处。 木块“当”一声落在寸言阵法中正苦思不得其法的位置,他眉头一展,忽觉豁然开朗。 “始料未及,佩服!”寸言起身第一次对更云拱手施礼,倒弄得更云有些不知所措。 气氛突然变得这么一本正经,卷堆也不禁朝寸言的阵法看去,虽然不太懂,但还是同样地对更云刮目相看: “还以为你只是四肢发达些,没想到啊没想到……” “呃,碰巧而已!”更云说着转身又要走。 “你别去了,叶轻飘她是安全的。”寸言神色漠然,整个面上只有他的那两片嘴唇在动,可是内心里他又想起那晚茱萸对叶轻飘说的话。 没错,茱萸眼里的飘飘是明媚的,是一缕橙色的光,哪怕茱萸的行事有些不折手段,但他不会伤害叶轻飘。 更云正打算听从寸言的话耐下心性来再继续等一会儿,叶轻飘却连唱带跳地来了,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祖宗,你总算是回来了,这么晚了,我们恁是一个都没睡,就这么干耗着等你!”卷堆乐滋滋地盯着叶轻飘随身带着的那一只黑色漆皮盒子。 “骗子,你不是一晚都对着那些书唉声叹气么!”苏桂从鼻子里哼出对他的鄙视。 更云回到草席挨着叶轻飘坐下,帮着她把那盒子打开:“怎么去了一整天,那个茱萸为难你了?” 盒子打开才知道这是一个大肚子食盒,里面各色吃的。对于吃,大家已经不需要言语招呼了,各自动起手来,哪怕是寸言也不再像当初那样,现在面对吃的,顶多也就还有那么一点斯文吧。 “什么一整天,我是下午才出去的!”叶轻飘比大家伙都狼吞虎咽,使劲咽下去嘴里的东西才开口说话。 “飘飘,喝我这碗茶,已经不烫了”苏桂适时递上茶盏。 “你的眼皮怎么看上去像假的?”卷堆坐在她对面,猛一抬头就看见她两只眼睛上消肿后变得异常松弛的两块眼皮。 “这个……”叶轻飘含住一口未咽下去的酥鱼块,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你没吃饭么,我还以为这些是带回来给我们吃的。”更云又给她倒了一碗茶。 谢天谢地,更云问得太是时候,叶轻飘赶紧叉开话题:“你不知道,今天我忙着赚钱,午饭晚饭一顿都没有吃。” “嗯?”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钱了,爱到可以戒饭?”苏桂舔着手上的残渣。 “你忘了我们那天去逛淤云坊买了一大堆东西?”大口吃肉大口喝茶半天,叶轻飘终于见饱。 “嗨,茱萸是不会跟你计较那些的啦,他当时也就那么一说。” “那怎么可以,欠债要早还,今天我是在他那里拿了东西去其他地方卖的。” “啊?”其余人真是惊呆了。 叶轻飘有些小得意:“我在他们店里拿第一批货的时后没有付钱,第二批的时候用第一批卖到的钱给了第一批的钱和拿到了第二批货,还给了第三批货的定金。第二批货就是净赚到的啦,补清了第三批货的货款和还完了我们的赊账!” “这么能赚!不要成本的呀?”卷堆眨着小眼睛算了几遍都没能算清楚这笔账。 “在教习坊学习的那些女人,她们有闲钱去干那些无聊的事情,那我肯定得赚她们的钱!我以於云坊那些店里两倍多的价格卖给她们,何况我货拿的是成本价。平时我跟她们聊天的时候就听说她们每天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溜出家来,所以学完了也就没有时间再去店里逛。我前几天就跟茱萸讲过了这笔钱要留给我来赚,他不可以下手。” “那你也不至于回来这么晚,还饭都没吃!”一听有这个方法可以赚到这些钱,卷堆羡慕得不行。 “因为我的第三批货是趁着夜市去摆了个地摊,价格略比淤云坊店里的低些,但还是稳赚的嘛,嘻嘻嘻……” 叶轻飘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那荷包看上去果然鼓鼓囊囊的,她也一副财迷的样子,毫不掩饰内心的欢喜。想到她白天还哭成那样,再看看现在,寸言也是忍都忍不住想笑。 “那他接你去就只是让你去卖东西?”终于更云把主题扭转到了重点上来。 “不是,他说以往都是跟他在店里转,今天原本是要请我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但是最后跟我去赚钱了,不过茱萸说这样也挺好!”叶轻飘说着说着有些迟疑…… “有什么不妥的么?”寸言没有理听到这些后一脸不爽的更云。 “我在淤云坊店里拿货的时候发现他们的存货不多,而且光今天就有好几家上门催货的。也听到教习坊里的那些丫头们私下讨论好像他们的原材料供应线断了,事情听上去很严重。” “那茱萸还有心情请你去吃吃喝喝?”更云只要听到茱萸总是气鼓鼓的。 “不知道。” “还有其他特别的么?”卷堆问道。 “对了,他说有事请我们帮忙。帮他约唤蘅去一个地方,我们可以跟着去,但唤蘅只许一人去。这个就是他说的地点。”叶轻飘从袖中取出一张布条,摊开来一看,是张地图。 “这不就是那天我们跟踪他去的地方吗?”更云指着那线路图一直到顶。 “看来这个茱萸是要跟唤蘅摊牌了。”卷堆又啃上自己的大拇指。 “我觉得他是要跟忆忧阁摊牌了。”寸言自言自语般地轻叹。 大伙儿各有各的心思,只有苏桂早窝在垫子里不知翻了几个身。 第二十八章 忆忧烟波之袁碎血祭 厚重的夜幕如同烧过百年的锅底,茱萸老宅的院里却灯火通明。被太阳晒过一整天的夜晚,地表上散发着余热,使得这个院子没有了上次来时的阴森感。 “来了。”院子里累年的荒草干枯的、新绿的杂陈在一起,杂草丛里摆了方形的桌子,茱萸面朝院门而坐,并未抬头却像是老熟人那样打招呼。 “你就是茱萸?”唤蘅最先坐下,落座前叶轻飘特意去寻了房子的墙根脚,发现早已没有了那些陶罐子。 茱萸并没有应答,两手分别一推面前桌边的推闩,桌上正对自己的一炉一壶一杯子直线下滑到对面的唤蘅处。然后是其余四人,刚好每人有自己单独的一套茶具。看来他算好了会来几人,他甚至知道这个点苏桂瞌睡并不会来。 也不知怎么坐的,叶轻飘就坐到了他的左手边。所有人包括叶轻飘在内都没有刻意在乎到这个问题,直到他站起身帮叶轻飘打开炉子的阀门开始烹茶,紧挨着叶轻飘的更云才一把把叶轻飘拽到自己椅子上,两人互换了位置。那茱萸倒也没有十分在意,顺手把两个人的茶具也一道换了过来。 茱萸坐回自己的位置,往茶壶里又加了些水:“诸位,今晚不会结束得太早,大家还是把自己的茶都煮上,到夜深的时候也不会太冷。”叶轻飘久久地看着那张从容的被四周灯火镀上一层清辉的脸,她不敢轻易揣测这背后的事到底有多复杂。 “这茶?”唤蘅嘴唇还未离开杯边太远:“这是常年生长在雾里的那种茶?” “不错,终年长在雾里。”茱萸浅尝了一口望向她:“你没有想过这茶现在还有吧?” “的确。除了家父留下的那些,我再也没见到过这种茶。所以你叫我过来到底是要喝茶还是要聊我父亲?”显然唤蘅并不是很乐意耽搁时间。 “哈哈哈。” 坐下那么久另外四人一直在情景之外,还真有些略显多余。 “你知道现在淤云坊的处境吗?”唤蘅轻轻把杯盏放回去。 “当然知道,我所有的原料供应都被你截断了。淤云坊还没有形成规模的花苗种植,我已然面临停工停产。而这背后的结果是我卖掉淤云坊的所有产业也不够赔偿那些刚谈拢的商家,我很快会要隐姓埋名逃亡四方。” “那你可知你谈下的那些大买卖里绝大部分背地里都隶属于忆忧阁,或者是忆忧阁的托?” “这并不重要!” “当然重要,你材料的供应源是我,产出来的东西最终流向大部分也是我,难道我们此刻坐在这里的目的不是谈这个吗?” “当然不是。忆忧阁的基业不是一蹴而就,岂是随意就能毁掉的。我只是想证明有一天我在桑榆这个大池子中的搅弄也能够惊动忆忧阁的掌舵人,并且我有胆量有能力与之抗衡,哪怕结果一开始就注定。” “明知以卵击石还要为之,为何?”唤蘅一副懒散的神态显得有些不赖烦了。 “呵……!”茱萸冷笑道:“你看到更云和叶轻飘身后了吗?” 大家一下子神色骤变,刚刚太过留意观察茱萸,都忘记那坟墓原来离大家这么近。即便坐的位置只是坟墓的侧面并不是正对面,也还是觉得心里有些瘆得慌。 唤蘅起身绕到坟墓的正面碑石面前,本来一早听说过这里的事情,可亲眼所见后着实一惊。 “方梧和柳绫是?” “我父母。” “你可知桑榆不允许私造陵墓?” “你倒不如问我为何这里死人和活人要住在一个屋檐下?”茱萸眼神里满满带些痞气的荒诞意味,戏谑地看着一本正经的唤蘅。 唤蘅仔细查看了那坟墓,确实如卷堆所说在方梧这边只是一座空坟,心下多多少少就有了些谱便转身坐了回去。 “阁主刚才问我可知桑榆不允许私自建造坟墓,我当然知道,呵……!”茱萸看上去眉开眼笑温暖如初:“之所以违背桑制,那是因为我母亲根本进不了桑榆的陵园。” 本来很是淡定的唤蘅眼眶里眼珠一斜,目光变得令人不可琢磨。 “我母亲柳绫和忆忧阁阁主的接班人方梧因为一种常年长在雾里的茶而结识并相爱。” 茱萸并没有停止讲述,不过这句话真的是震惊了寸言一行。方梧是忆忧阁的接班人,也就是说他的确是唤蘅的父亲,那么茱萸和唤蘅就是同父异母的姐弟或兄妹?但是看唤蘅一脸的不高兴中没有丝毫讶异,看来她早该知道了。 “自初相识我父亲就告知母亲他早和青梅竹马的袁碎有婚约且婚期将至。无奈两人一见倾心,再难将心思从对方身上移开。父亲和母亲用各种办法克制内心的情感,直至母亲茶饭不思终日神情荒迷、生命垂危。父亲去祈求当时忆忧阁的阁主望能成全二人,但那时方梧与袁碎婚期已订,阁主以大局和信誉为由驳回父亲。” 大家都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茱萸突然停了下来,换了一把壶,慢慢把一种新的茶研磨成粗颗粒放进茶壶:“那种长在雾里的茶虽然稀有但味烈且不经冲泡,味道很快就会变得寡淡。你们要换一换么?” 茱萸巡视四周见无一人响应,手里继续煮着茶,眉间一挑又把那个大家都着急听的故事摆到眼前:“身为忆忧阁唯一的继承者方梧没有选择的能力,柳绫说人生一场但求淋漓尽致、不计后果。二人约定以方梧成婚那天为期,剩几天就爱几天!这看似疯狂的决定把二人推到疯癫的极致,岂知感情这事哪是喊停就能停的。” 茱萸说到这里冷笑或是嘲笑了一声,像个真正看故事无非是投入得多些的观客那样笑出声来。 “那后来呢,方梧回去成婚了吗?”叶轻飘听得有些发抖,她害怕这样的不顾一切。 “柳绫是幸运的,因为她的痛到极致即是乐到巅峰,一切皆因有方梧奉陪。方梧最终还是要回去和袁碎成亲的,只是那时柳绫已经怀孕了,那个孩子是我。” 茱萸像在说别人的事情,语气四平八稳,毫无跌宕之感:“因为有了孩子,所以更加不可能说断就断。方梧一开始只是偷偷摸摸地去看柳绫,那之前忆忧阁院子里的一株老蔷薇一枝开了七朵,且连开七年不败。这当中谁都没有发现一只想要逃脱短命命运而飞离自己种族所在地,日夜兼程途经山山水水,只为多活几日的蝴蝶在弥留之际竟然翩落到这株老蔷薇下。每日里七朵蔷薇花分泌滴下的花蜜滋养了这只蝴蝶,吃了整整七年花蜜的蝴蝶保住了它的小命。在树根下长睡了七年之所以不醒来是因为即便是桑榆这样的天气对于这种蝴蝶来说还是太冷了。一日,方梧在路过这株蔷薇花时发现了躺在树根下的蝴蝶,并认出这是一种罕见的品种叫幻蝶,是蝴蝶中最美的品种,通体的蓝,蓝得通透。方梧自认为捡到了宝,第一时间想到了柳绫,于是欢天喜地把这只蝴蝶送到她那去当作标本。没有想到柳绫房间里的温暖让这只蝴蝶慢慢苏醒,常日看着柳绫和方梧愈发恩爱,看到柳绫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然后是柳凌和方梧的孩子出生。生活在柳绫家里的幻蝶看到了人间的烟火气,觉得奇妙的同时心生向往。而对于标本突然能复活,方梧说那是因为柳绫肚子里的孩子把生机传递到了幻蝶那里,幻蝶本就是一种灵蝶,它能通过一个新生命感受到生的气息。蝴蝶深知幻蝶一类美则美矣,但它们的美都是用生命交换来的刹那,现在自己逃过了命运的追责居然活了那么久,旁听来的方梧的解释让它觉得甚是有理,从此它一直以为它是寄生在柳绫孩子身上的,因为他所以它活下来了。” 如果说讲了那么多还有什么是能让茱萸情绪有波动的,那么就是这一段了,他仿佛讲得口干舌燥,连喝了好几杯茶。 “唉,那么好的茶只是用来解渴的么?”叶轻飘这么想。 大家都知道那个被幻蝶寄生的孩子就是茱萸,即便他没有说。讲这些似乎是很耗心神的一件事,茱萸看上去倦极了,不过只是耸耸眉,他又开始神采奕奕:“话说那忆忧阁的七朵蔷薇因为吸食了经过那里的花的精气,早已按捺不住不甘心只呆在那园中,又目睹蝴蝶被带走,更是想方设法要挣脱束缚。就在蝴蝶离开后的不久,七朵蔷薇憋足所有力量,一夜间耗尽整株蔷薇的生命幻化成七个姑娘开始出去在各行各业各显风骚,一时间成了桑榆城最让人头疼的事情。接下来……”茱萸突然停住了,挑眉看向对面的唤蘅。 “怎么了?”唤蘅还是那样的表情,似乎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没什么,接下来的你或许知道些,但并不是全部。” “那就接着讲。” 茱萸嘴角向一边稍稍有些倾斜,竟是和平时的纯粹温暖不一样,有一些阴柔诡异,但竟是另一种好看。每到这样的时刻,卷堆就在心里埋汰自己怎么就没生得一副好皮相。 “从孩子临近出生到孩子开始慢慢长大,方梧一开始还能怀着愧疚之情对袁碎相敬如宾,多些担待,但是慢慢地已经没法再继续伪装,竟经常不回家。终于忆忧阁老阁主不得不亲自上门谈判,未果。恰巧城中人人道那七姊妹如何如何,虽不知她们来历,但恁是让她们把桑榆的山中方城搅成一池污水,成了桑榆史上最拿不出手的几年。老阁主合计设局四处放出风声说方梧被七姊妹所魅惑,并设法让袁碎得到消息,幕后看着袁碎上门向七姊妹讨要方梧并被初初涉世不知天高地厚的七姊妹羞辱后遍处寻访破解之法。恰逢其时,老阁主安排了外商向袁碎透露了那个秘术,并假装在袁碎主动提出时被说服,然后为血祭做所有准备。” 茱萸再次停住,他是想让唤蘅能有时间缓一缓,或许在场的人谁都不懂,但是他知道,他懂。因为那个为爱很傻的人是她的母亲,正如他的母亲也是一样。 “万事俱备,在袁碎的孩子已经出生并开始血祭时,方梧才匆匆赶回来。袁碎心想这样也好,让他亲眼看看他终日沉迷的是些什么,看清了或许就能回头了。忆忧阁后继有人,桑榆少了几个祸害,如果用血的教训能让他不再那么贪玩也是好的,她以为他只是贪玩,只是成熟得没有那么早!” “你怎么会知道这一段,这是我母亲书札里记的?”唤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的!”茱萸看上去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是凤尾?” “在方梧从柳绫那里赶回来的时候,那只幻蝶趴在他衣衫的褶皱里跟着一块到来。他们都亲眼目睹了血祭的整个过程:风平浪静却四周都是阴风惨雨里的凄凄哀号,漫天血色闪电却没有一丝雷鸣之声,青色的天空被一道接一道的闪电四分五裂成千沟万壑,汹涌着冥咒的滔滔血水。紧接着七姊妹像撕开碾碎一般脱胎换骨被重塑……那天整个桑榆方城都听得见七姊妹油炸般凄厉的喊叫声求饶声,人人都忘了拍手称快因为都颤粟于那恶毒阴邪的秘术,还有许多平日里沉溺于她们之间的男人在家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甚至疯癫发狂。七姊妹犹如进入炼狱般那样,所有骨骼血肉通通被揉碎了重新捏合直到她们成为忆忧阁那个机关里的小人。当然也要感谢那个秘术,现在她们七人才可以自由变大变小。” 大家听得胸都快要被憋炸了,茱萸在喝茶的当口偷瞄了几眼唤蘅:意料之中,她保持着一度的平静,显然这些她知道。 “血祭完成,袁碎的血也快流干了。那个秘术的关键其实在于刚生完孩子,因为借助脐带血再生功能的同时,那时血祭的人身体处于极阴极寒之时,她只要保有一口血就还有活命的机会,不过这几乎不可能,所以大家都做好了她会死的准备。可是谁都没料到她做到了,她在心口处始终憋住了那么一小口血,自始自终都在找那万分之一可以活下来的机会。她以为只要她活下来,那么就会有一个回头的浪子。作为灵蝶的幻蝶是当时唯一看懂的。血祭完成,袁碎第一眼在祭坛中找到了围观人群中的方梧,并伸手召唤了他。她匐在他膝上还未来得及邀功,他就问她为何这样傻,是他自己爱上了别的女人,于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他和柳绫的事。他以为她血祭是因为知道他和柳绫的事,所以自暴自弃迁怒于城中七姊妹一事。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的隐情原来是这样……所以她心口那最后一口留给自己的血最终还是留不住,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推开方梧,匍匐在地爬离他直到再没有力气为止……在她看他的最后一眼她喷出了那最后一口血,血溅了他一脸,她对着他问:‘袁碎,值吗?’躲在方梧衣服褶皱里的幻蝶也被那本来用来血祭的最后一口血溅到。所以幻蝶借着这口血和心中对世间烟火人生的向往在当日幻化成一个孩子,被忆忧阁的嬷嬷抱养。那个季节,嬷嬷们住的房门口凤仙花开得正盛,丫头们一个个都跑来摘花去染指甲,常常有一群凤尾蝶跟着穿梭其中,那是嬷嬷们觉得最悠闲的时光,所以给那个婴孩取名凤尾,却从不知道原来凤尾真的是只蝴蝶。” 原来如此,大家心里的很多疑问解开了。听得很累,就像茱萸一开始就说过的那样听得很晚。 大家绷紧的神经稍微松点看向当事人唤蘅时,她眼角还残余着憋回去的通红。她松开手去握住杯子喝水的瞬间,离她最近的寸言看见她两只手心里紧握拳头时被自己的指头深深摁进去的窝痕,以及那早已空了却还被她送到唇边的杯子。 第二十九章 忆忧烟波之嗜血咒 “那么,忆忧阁到底是哪里招惹你,不惜花这么大的代价来如此证明,根本划不着!”只那么一会儿,唤蘅立马恢复她的冷静和理智。 “哈哈,我原本还想给你那么一点时间来消化你母亲的事情!”茱萸仰天长笑几声,明明笑得那么肆意,但是叶轻飘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紧紧裹挟在其中的哀伤:“因为愧疚加之一时情急,方梧在你母亲尸首旁以死谢罪。可是在我看来,他除了空有一腔深情,比别的富家公子高明不到哪里去。对我母亲一见倾心便立马从戏院赎了她,却没有一点生活常识,根本不知道我母亲出了戏院又没有合适的归属地,就办不了桑籍,没有了桑籍就证明不了自己是桑榆的人,不是桑榆的人死后怎能进得了桑榆的陵墓。你母亲的死刺激了他,头脑一发热他就跟着自刎,我想如果多给他那么一点时间或许他又不会跟着去死。说实话我为你母亲和我母亲感到不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母亲爱!” “这什么规定和逻辑啊,需要那么复杂吗?”更云听得后脑勺都快被挠破了,叶轻飘用手肘狠狠地拐了他,他才闭上嘴。 “你母亲袁碎用生命和长恨换来的是老阁主的认可和在忆忧阁的无可替代。方梧不在后,我母亲从悲痛中很快被现实拉回来。她需要活下去,因为她想要我活下去,却又不知道怎样养活我,所以她带着我上门去希望认祖归宗。可是老阁主说忆忧阁永远只会有袁碎,从来都只有唤蘅,哪来什么茱萸。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我母亲带着我上门乞求,哪怕给我们一个活干,只要够糊这两张口就可以。可是老阁主反问我母亲除了会唱曲和勾引别人家的男人还会什么?” 茱萸讲得眉开眼笑,仿佛回忆一件很久的事情:“我母亲听说忆忧阁在门口捡了一个孩子,所以她也尝试把我放在忆忧阁的门口,远远地躲起来看,可是哪怕我哭得声音都哑了,忆忧阁的大门依然紧闭。她也试过把我送给别人家去养,可是没有人要。所谓祸不单行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当你发现自己无路可走的时候,就连你脚下站的土地都随时可能崩塌。很快,方梧帮我母亲租的院子也因为到期而不能再住,所以我们偷偷搬到了这里,人烟荒芜却平常连生火都不敢冒出大一点的炊烟!之后的漫长时光里,我母亲偷偷摸摸地把我养大,仿佛我们的存在根本见不得人。我们生活在一望无际的荒山,一年四季阳光充足,可是内心却躲在桑榆最阴暗的狭仄角落,直至她去世我在这世上再没有可以失去的。”茱萸讲完眼皮向上耸了一下,一副调皮模样,仿佛还是叛逆的少年时代。 “你母亲没有熟人吗,她不可以再回到戏院去么,或者没有人可以帮帮她吗?”茱萸讲过的在叶轻飘脑子里都形成一幅幅鲜活的画面。 当遇上叶轻飘的眼睛,茱萸就变得很认真很温柔:“呵——,没有。有时命运就是这么奇妙,所有你以为的牢固关系真的会是让你彻底绝望的真正原因!” “现在这样就是你想要的么?”唤蘅很快清理完思路,进一步试探地问道。 “哗啦啦,哐啷!”一声脆响从堂屋门口传来,大家伙儿朝那看过去,只剩半杆水就到子时了。 一时间很安静,茱萸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四下里瞟了几眼然后看向叶轻飘:“抱歉了,飘飘,需要你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吃点苦!” “嗯?”叶轻飘一头雾水,其他人的警惕性一下子被这句话勾了起来。 不过晚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箫声,紧接着脚底下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那东西很快就会爬到脚上那样,众人赶紧低头去看,同时都不自觉地向身后移动脚步,殊不知那声音就是从四周包围着过来的。 大家立马发现势头不对,几人一道携着卷堆就往上蹿,可还是有人比他们快了一步。 茱萸纵身跳出一丈外,双掌由内向外运足气力一抹,形成一个透明的泡泡,立即把五人全部装在里面。这时一群红色的东西一脚脚蹬着那泡泡的外表皮向上攀爬,很快把整个泡泡包裹得严丝合缝。 大家这才想起那晚看到的东西,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才看清楚这是蜘蛛。一只只肚皮圆滚滚的,从泡泡里迎着外面的光看出去,甚至能看到这些蜘蛛那通红的身体里所有的脏腑器官,还有那密密麻麻的细血管。 “为什么看不到它们肠子里的屎,只有血?”更云浑身冒着鸡皮疙瘩,忍不住抖了好几下,大家都往里缩,即便知道隔着泡泡那蜘蛛咬不到自己。 那密密麻麻的一群不时有滑下去的,但很快又听到它们往上爬的声音。还有那些小脚蹬在泡泡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紧贴着泡泡的那层每一只都张着嘴在啃咬着那层薄膜,那些细小得像绒毛的牙齿和聚少成多的口水真的让人很倒胃口。 “因为它们只喝血!”唤蘅使劲抽出被卷堆和更云背靠背夹住的衣袖慢声说道。 “只喝血?”这次换叶轻飘和寸言同时发出这样的声音了。 “对,这是嗜血咒。” “嗜血咒?”卷堆声音大得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啊,我终于想起来我在哪里看过了。这几天我把书都翻遍了,没想到你懂啊!”卷堆像找到知音般一巴掌刚要拍到唤蘅肩上,却被她抬起的眼神吓住了,可明明人家唤蘅什么都没做,只是平淡无奇的神情。 “啊哈哈!”卷堆尴尬地笑几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这个嗜血咒,其实是一种巫术,和你母亲那个血祭或许有点像,所以你是查那个的时候偶然翻到的对吧……呵呵呵……” 这个笑声真是贱兮兮的,自己的三个伙伴都忍不住鄙视他,但很无奈他确实懂得多:“这个嗜血咒就是要每天用自己的血去喂养这些食素的白蜘蛛,直到它们变成现在只喝血的红蜘蛛。” “什么?”更云问得无比大声。 “你没听错。”卷堆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忍不住又偷偷瞄一眼唤蘅,见她也听得很认真,立马很满意地继续给大伙儿灌输知识:“这些白色的蜘蛛首先要被养透明,就是褪去身上的白色,然后才是变成红色,准确用词的话,是血色。其实它依然是透明的,而且现在它们没有了肉身,只有一个透明的皮囊,如果现在把血放干的话,它们马上全部会变成一些皮皮,别看它们现在凶巴巴的那么多,放完血,完全可能也只有那么一把!”卷堆用自己的手比划着,大家都嫌弃地回避他。 “看颜色这些蜘蛛被喂养得很好,或许它们就是茱萸养的。” “你是说茱萸用自己的血养了它们?”叶轻飘盯住卷堆,看到对方点头,她陷入了沉思中:“难怪他要喝那些补血的东西,难怪每天早上他的脸都是那个颜色……” “看来他并不想我们死,要不然的话……”更云说着,鸡皮疙瘩又洒了一地。 “那这……这个嗜血咒该怎么解?”寸言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又没说。 “不知道啊,我对这种比较阴毒的种类没兴趣,所以从来不研究它。”卷堆抱手找了个离开人群的角落打算斜躺下,可一眼看到那一张张渴望的蜘蛛嘴,哆嗦着又回到人群里。 眼下这些蜘蛛赶是赶不走的,这个泡泡大家更是不敢贸然出去。因为谁都知道,这么一大群,要是出去,那可是一眨眼功夫就要变成干尸的。 “你们说那个茱萸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个泡泡里,直接把我们放出去跟那些蜘蛛斗,估计我们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更云却长回了脑子,这个疑问给大家提供了一个思考的方向。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想灭光我们?”卷堆也晃荡到更云一旁,听到这句话的叶轻飘狠狠地瞪了卷堆两大眼。 “那么他把我们叫到这里来就是听故事的?”更云跟着卷堆的节奏两人一唱一和。 “为什么七姊妹中只有洛茹一个人在,其实平常陪在他身边最多的应该是洛语,而且是以婢女的身份。”虽然不愿意但是眼下的境况,叶轻飘不得不去从蛛丝马迹中剖析茱萸的行事,毕竟她是所有人中接触茱萸最多的。 “洛语?”唤蘅还不知道这说的是谁。 “噢,就是那个七姊妹中最小的一个。”叶轻飘跟唤蘅解释,大家都很奇怪明明那天她才毫不客气地修理过叶轻飘,可是现在她趾高气扬的嚣张气焰好像在叶轻飘那里少了很多,叶轻飘也没有之前那么与她针锋相对。 “那是谁给取的,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唤蘅背过手又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脸色是说变就变。 “哟,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凡间的事儿了,关了人家几十年都不知道的吗?”更云嘲讽完嘴都快憋成鸭子嘴了。 “咳,之前有机关控制她们,我无需跟她们交流更不必称呼她们!”唤蘅一脸的不以为意,叶轻飘想说些什么终究又咽了回去。 “那么茱萸为什么只带洛茹,跟我们讲了那么多却似乎只是简单地找些人来倒倒苦水,离开的时候是子时,你经常带的是凤尾,这次茱萸又要求你一个人来……”寸言总能在关键时候把话题拉回正轨。 “管他呢,那个茱萸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他又没打算把我们怎么着。我算是看清楚了,他就是把我们困在这里好去办其他事情,关于你……”更云抱着手高抬着下巴把唤蘅从脚看到眼:“你那么能耐,哪用得上我们呀,我说我们就等着吧!”更云示意自己的同伴们,但无人睬他。 “不,准确地说他是把你困在这里。”叶轻飘看着唤蘅,唤蘅表示她也看懂了。 “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你才能做的?”卷堆也深陷这个问题的思考里。 唤蘅一时间真没办法回答。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考虑有什么事情是子时才做的?”寸言也补充着。一时间大家又都在脑子慢慢把最近这些相关事件的碎片拼到一起。更云看伙伴们都这样,失望极了。 “子时……”卷堆咬着大拇指。 “最近和子时相关的不就是常集和织织嘛!”常集两口子在叶轻飘的心里一直就是个不可随便逾越的坎。 “那就是桑榆的陵园……也就是说那个背后去乞桑城告密的人有可能是茱萸?”寸言忽感这件事情牵扯了许多个人。 “父亲!”唤蘅一眼朝那座坟墓的方向看过去,可还是只有密不透风的蜘蛛群和越来越响亮的“沙沙”声,她继而看向寸言。 “你是说,你父亲,不,茱萸的父亲,呃……”寸言怎么说怎么觉得这话拗口,不禁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就是外面方梧的那座空坟?” “我明白了……”卷堆一下子变得很是激动:“也就是说,什么针对忆忧阁的生意都是假的,只是个迷惑你的幌子。他真正的目标是墓地!”卷堆故意停了一下,一副“哼,看你还拽!”的样子瞪向唤蘅,可对方依然面不改色。 “他是想挖你父亲的遗体回来和他母亲葬在一起,所以才有了外面那个合葬墓。看来他筹划多时了。”大家把所有事情一相互联系都觉得合情合理,可唤蘅还是一样的波澜不惊。 正当大家都还在理思路的时候,卷堆忽然感叹道:“唉,当对手是你们这样有千年家底的人的时候,抢具尸体,不,抢副骸骨都要费这么大周折经营那么些年,我开始感觉到茱萸的不容易了!一副骸骨而已嘛,我竟然也有些佩服他了。” 卷堆看着更云摊摊手,和他一个姿势靠在一起,更云很是乐意自己多了一个同盟。 不过,唤蘅对此似乎也并不在意,任由他说,任由他进行着这样的道德评判。 “为什么他要单独拖住你,你对那个墓地的作用是什么?”寸言甚是严肃。 这个时候,没有因为同情茱萸而所有人一般倒,正常来说唤蘅应该暗自高兴,可是她没有,一副“我不需要”的样子,让人很是不爽。 “常集想要找到的是桑榆老祖宗的陵墓,而茱萸想要找的是我忆忧阁的墓地,继而找到我父亲母亲的陵墓。可事实上,历代桑榆城主的墓地只有忆忧阁历任阁主知道,忆忧阁的恰好与之相反。桑榆城其实允许私设陵墓,那就是叶家!”唤蘅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叶轻飘:“因为叶家肩负每六十年一次的招灵,所以他们的坟墓是唯一可以不设在陵园内的。这意味着:在桑榆,叶家有着无尚的自由,尤其是灵魂的自由!” “真是复杂!”更云继续在一旁冷言冷语。 “也就是说茱萸已经参透了这点,所以他现在可以直接威胁常集带他去找方梧的坟墓?”卷堆本来想插嘴说这句话的,但是一想到自己的立场马上又憋了回来,寸言看了他一眼替他说了。 “桑榆陵园有阵法,所以没有守陵人。忆忧阁作为阵法的创建者肩负保护的职责,而为了不破坏陵园,所以不建立大规模的队伍,但有一只精英队伍,且只听历任阁主差遣,这支精英队伍由历任阁主自己组建训练。一旦有需要,他们在进过陵园后如能安全出来都必自我了断,是为保陵中的秘密。”唤蘅说着这一切犹如看着整个忆忧阁的全局。 “真是变态!”更云的冷嘲热讽就是停不下来。 “那么常集和织织岂不是危险?” 一经叶轻飘提醒,更云和卷堆也不再相互倚靠,觉得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那我们赶紧想办法出去吧!”提到救急,更云很是上心。 第三十章 忆忧烟波之蜘蛛睡着了 “可眼下这个怎么破?” “我觉得应该要把那些蜘蛛赶走。” “可是怎么赶……出去赶……怎么出去?” “箫声是关键吗,飘飘你跟茱萸接触的最多?” “会不会是跟《魂诉》那个曲子有关?” 大家七嘴八舌开始讨论起来,可是这些七嘴八舌的讨论很快就因为要么没有依据,要么无法论证而被无声地否定掉了。 “哎,你们说如果是茱萸来,他要怎么把这些蜘蛛弄走?”更云问道。 “肯定是用血,因为他不就是用血把这些蜘蛛养乖的么?”卷堆答。 “要不然唤蘅你弄点血喂喂他们,怎么说你俩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或许有用?”卷堆腆着脸跟唤蘅打趣,不过又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那股你一言我一语出主意的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大家又静下来,一时间不免有些泄气。 “啊……我想回家,我想睡觉,我什么都不管了!”叶轻飘真是熬不住这无聊了。 “回家?”卷堆突然兴奋地嚷起来。 寸言似乎也明白了,接着是除更云外的其他人。更云见大家都打哑谜似的什么都不用说就达成一致地懂了,突感寂寞啊! 可是它们的家是什么,又一个难题出来了。 “陶罐?”叶轻飘突然蹦起来:“是陶罐!” “什么陶罐,说清楚,飘飘!”卷堆很是着急,但为了稳住叶轻飘以得到准确信息,不得不先稳住自己。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是洛茹跟着来了。”叶轻飘眉飞色舞:“我在洛茹的院子里见过那些陶罐,还有那天晚上在这里我也见着过,就在房子的墙根角,可是今晚却没有了。” “你是说那些罐子就是这些蜘蛛的家?”唤蘅把她的话理了一遍。 “对,就在洛茹的院子里,我打算看清楚的时候却被凤尾叫住了。现在想来当时茱萸脸色发白,肯定是才用自己的血参杂其他动物的血喂过蜘蛛,而那些蜘蛛吃饱了正在那些罐子里睡觉!”叶轻飘胸有成竹。 “可即便那是蜘蛛的家,我们又上哪去找那些罐子?何况我们也出不去。” 唤蘅抛下一个难题,大家以为很难解,可是寸言却看向了卷堆。卷堆眼睛撑大了又缩小,撑大又缩小,一脸的坏笑。 “不会吧,你打算用幻术让这些蜘蛛回家。它们可是动物诶,吃你那套吗?”更云一脸的不肯相信。 “脑子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些家伙长了没有!”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派头自然是要做足的,只可惜这个泡泡里空间实在是小得太多了。 卷堆的本事寸言是亲眼见到过的,其他人虽是将信将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且处处让着他。 大家把空间给他腾了出来。向叶轻飘问明那些陶罐具体所在的位置和大致模样后,卷堆往最中央一坐,手一扬凭空扯出一块半透明的帷幔把自己一个人围在其中。 隔着帘子,朦胧只见他嘴角微启,默默念着什么,不过很快就过去了,之后又纹丝不动。 帘外的几人以为有大招来了,都做好会有翻云覆雨的举动。可是等待了好半天,除了那些蜘蛛放肆的啃咬蹬踹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会不会在其中睡着了的时候,唤蘅最先发现卷堆脸上的汗珠像约好了那般一股脑同时冒出来,且越来越密集,再接着他眉头紧皱,一副很是着急的样子。 随着他的汗水越冒越多,大家都能感觉到他气息的不均衡,然后分不清是他在转还是帷幔在转,总之就是看他看得大家晕头转向。 本来每个人都很是好奇想要看看他怎样隔空去搬蜘蛛们的家,可是眼前的帷幔和他一起越转越快,只听得里面他的呼吸声也越来越急促。 大伙儿看得头晕不说,眼睛也都累了。可关键处也就只是在那深深眨眼的时间里,等大家把眼闭舒服了再睁开时,眼前的一切已恢复静止。 帷幔渐渐淡去直至消失。更云用手碰碰,确定那玩意儿确实不见了,才带头蹲到他身旁。 卷堆真的是汗流浃背,眼皮撑开时上下眼睫毛还被汗珠黏在一块儿。 更云抬头看看四周什么变化都没有,以为是卷堆失败了,便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啊,没事,没事。这个……我们都知道这个基本是办不到的嘛,只能证明这群家伙的确没长脑子,哈哈哈!” 其他三人本来以为奇迹发生的时间是要多等一会儿,可是顾及着卷堆的感受四处偷瞄了一下——呃,好像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奇迹!于是也都打着马虎眼儿安慰他。 “哎哟,我的老腰!”卷堆手扶着自己的腰艰难地站起来,用手拉扯着因为汗水而贴在身上的衣物: “飘飘,不找不知道,你说的那种罐子在淤云坊一条大街上每个商铺都有啊,看上去区别不大,而且差不多也都是你描述的那种图案。你说的那个洛茹家我也去了,但那些罐子下泥土上留下的痕迹显示罐子被换过。看来那个茱萸应该已经考虑到‘逐乱徘徊’这个幻术,制造了迷惑我们的假象。” “啊?那就是你忙活了半天没有找到那些罐子?”叶轻飘有些失落。 “你真的是没有眼光。看我这满身的汗水,还从来没有把‘逐乱徘徊’用得这么辛苦过,而且还是因为找几个破罐子!” “所以,刚刚你是因为找不到罐子而急得团团转?”寸言眼睛瞪得老大,实在不敢想象那样的场景。 经这么一点拨,好像每个人都明白了,个个窃笑不已:还以为那时他正在放大招呢! 这时大家听到泡泡顶上一阵呼啦啦的响动,只一片齐崭崭的声音“唰”地过去——眼前一片光明,犹如拨云见月,原来昏黄的灯光也可以这么美好! 一个个的刚要夸赞卷堆,只见他右手手掌放在左手掌棱上,嘴角透着一股坏劲儿,从左手指间逼出一股强力穿过那个泡泡在外面空地上形成一道桶形的光壁。光壁刚立成形,从根部往上立马一片红色朝上蔓延开去。 “嘿嘿!”卷堆阔步朝那光壁走去,大家这才发觉那个泡泡已经破了,赶忙尾随其后跟着过去。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真是让几个人对这个刚刚使用完幻术的英雄“刮目相看”——因为……因为他是去龇牙咧嘴嘲笑那些被他反关起来的蜘蛛的! 大伙儿都想凑近了去看个究竟,不过被卷堆一把全部拦住了。 “关着呢,怕啥!”更云往下拨着卷堆的手。 “谁说关着的?”卷堆还在嘲笑那些张牙舞爪的蜘蛛。 “这不明摆着吗,还要谁说,只不过你这关它们的家什是透明的,看不见罢了!” 很快这些蜘蛛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一个叠一个像是睡着了。 “嘘!”卷堆朝大家努嘴示意小声些。 “我并没有关它们,只是在它们以为的世界里,现在它们是睡在自己的窝里。它们也不是就着其他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攀爬成这样的,是一个压着一个睡成这样。我估计等上层的醒来下层的已经被憋死了!” “什么意思?” 难得唤蘅提问,卷堆很是得意:“飘飘你被骗了。茱萸故意露了些蛛丝马迹给你,其实这些蜘蛛不关在罐子里,它们住在墙洞里。” “墙洞?”叶轻飘甚是吃惊。 “对,就在洛茹的那个院子,几乎所有墙都有蜘蛛洞,且还有灰网。我用幻术做了一模一样的墙洞在这里。这些蜘蛛目前吃得饱饱的,当然是巴不得能倒头就睡。” “墙洞,我怎么只看得见蜘蛛?”更云一头雾水。 “墙洞是幻象,身处其间才看得见。”寸言解释说。 第三十一章 忆忧烟波之初入陵园 桑榆陵园一片死寂。 在从茱萸的老宅出发时,唤蘅就已经发出信号召唤了“宿掩”,那支守护桑榆陵园的精英队伍。 除了之前粗略地讲到这支队伍,后来唤蘅就再没提过,倒不是因为时间的原因,就是不必要就不讲。 寸言和卷堆都分别不同程度地查阅过关于桑榆陵园的资料,别说是“宿掩”了,就是关于陵园的记载也是找不到的。于是在接触过唤蘅后他们俩都总结出:桑榆对外输出的东西纵然再多,也不及它秘密的万分。 所以这也才是为什么二人都会选择来到这里的原因。 事实上这支叫做“宿掩”的陵园护卫队由十一人组成,这十一个人身上不可以有异于常人的任何特殊地方,哪怕是一道小小的疤痕。 他们在身高形体上都相差无异,且从正式成为“宿掩”成员的那一天起他们再不以真面目示人,因为他们都有一模一样的面具和着装,相互间没有包括语言在内的任何沟通。 相互守候的几十年里他们从来不知道彼此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他们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 在这世上他们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当代的忆忧阁掌门人。他们只有五十年的寿命,即使这辈子陵园从未受到侵入,五十岁时他们也会按当届忆忧阁阁主给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然后被葬在陵园对面的丘陵上,不会有墓碑甚至连个土包都不会有,与陵园形成相望之势。 历年历代,桑榆的陵园基本不会受到什么威胁,即便有人闯入,那么也是进得去出不来。所以一直以来作为武力精英的“宿掩”,一辈子除了勤学苦练,基本上毫无用武之地就过了一辈子。 可这次不一样,今天是他们的末日。不管以哪种方式结束,桑榆都不会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他们在世上存在过,可是他们却盼望这样的时刻,那是他们的荣耀。 其实他们也只是和唤蘅一样的年纪而已。 寸言一干人等到达陵园时,“宿掩”已在此等候。唤蘅走到每一个面前略作停留,然后站到中心的位置: “列位,桑榆城里任何东西,不论大小贵贱,都有其名。可是承载桑榆几千年过去的陵园却没有名字,即便是其中袅幽先祖的阵法也一样,没有记载,没有命名。你们也是,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人知道你们的存在,如同桑榆陵园远离桑榆方城那样,你们也远离着桑榆子民却又与其休戚与共。不管多少年过去,有没有人知道,你们要记住你们一直存在……与桑榆心脉相连!” 唤蘅说得很是平静,“宿掩”的十一个人也一样的平静,好像听这话的人就是一棵棵木头桩子那般,连委屈都不会有。 没有多余的措辞,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流露,唤蘅利落地把话收尾,然后转向叶轻飘:“你要不要跟我一块进去?” 叶轻飘以为自己听错了,想要再次跟唤蘅确认,可是对方却不再正眼看她,准备立即动身。 “我们可以为你或者说帮常集做点什么?”寸言问道。 “你们知道的,凡是深入陵园内知道桑榆秘密的人,除了忆忧阁、叶家的继承者和城主,没有人可以活着出来!” “可是我,我……”叶轻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哪些是可以说或者说是可以说得清楚的。 唤蘅略过自己的肩膀看了她一眼再不言语,直接朝墓群走去。还没来得及作决定,叶轻飘的腿根本没有经过脑子支使,早已跟了过去。 “喂,飘飘……”更云一把抓住了叶轻飘,却被寸言拦住示意他放她去。 “她,她在暗示什么,飘飘是叶家的人么,只因为她姓叶,这太荒唐了?”更云挣扎着想要跟去,但卷堆又把他抱了回来。 “为什么不拦着飘飘?里面的状况我们尚且不清楚。”卷堆把更云抓了回来,自己又向寸言讨要说法。 “怕什么,以后才算账的便宜现在为何不占,此刻你还巴不得自己就是唤蘅说的那个继承人呢。” 呃!这么不要脸的话还是第一次听寸言说,不过没错。卷堆把那种被看破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羞辱感和着口水一口吞回肚里! 可是说归说,寸言在盘腿就地而坐前再次看了一眼她们进去的方向,眼底无尽的担忧。 墓地还是像上一次见到那样按它自己的轨迹在动,除了手灯下影影重重飘忽着的一座座坟墓,没有任何混杂其中的东西。 “你并不知道忆忧阁的墓群在哪里,我们怎么找?”即使知道唤蘅并不愿意和自己说话,可叶轻飘想了又想还是开口问道。 “并没有谁规定一定不可以知道,大家知道的都是自己的上一任继承者传承下来的东西,可是我要知道我母亲的事情就必须自己去研究。何况,忆忧阁肩负护陵的使命,不清楚状况,还护什么?”难得唤蘅愿意和她说那么多话,叶轻飘觉得很有道理。 纵然已经来过这个陵园而且还在里面过了一夜,可是眼前经过的没有一座坟墓是上次见到过的,没有一片景象是重复的,叶轻飘渐渐已分不清身在何处。 “你紧跟在我后边。你的每一步都要紧随我的步伐踩在我踩过的地方,而且要留足时间给你后边的十一个人,跟得上吗?” 唤蘅的意思并不难懂,墓地是活动的,没有一块地方会停留,要闯这个阵法,就必须把它当作是不动的,可要做到这点就必须和墓地本身的运动抢速度。 “可以。”唤蘅在等,叶轻飘立即回答。 “如果你慢了,你不会有任何危险,可是他们当中的有些人就会没有任何价值地迷失在这个阵法里。”唤蘅再次强调。 这个她当然懂,虽然叶轻飘一度认为自己最为拿得出手的就是速度,可是此刻还是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调度所有的注意力准备全力以赴。 简单的手势指令后,唤蘅纵身全脚掌踩在左边经过的第一座坟墓的侧面,同时右脚立马踩到同一侧经过的第二座坟墓侧面,同样是全脚掌,只是踩到。 然后左边立马拔腿踩到左边的第三座上,在第三座上迅速抽离,以正右边的第一座坟墓为起点用力腾起,右脚前半部分脚掌踩到第七座的侧面,接着是左脚第八座,右脚第九座……右边连踩五下之后卯足劲儿双脚掌同时往前面一步落在地面,这一步之后唤蘅垂直往下落去。 叶轻飘心里一下子慌起来,速度太快她已经看不到唤蘅了!自己的双脚落到唤蘅的那个脚印上,才看到这一步落上根本不用管,踩上去你会自动被弹起,然后凭着你自己的重量往斜前方曲线降落。 就在眼前一抹黑,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时,脚下一踏实已有触底的感觉。叶轻飘眼刚张开就看到前面唤蘅的脚步已经离开,来不及思考一步就踏了过去。 明明已经往下掉了很久,可是眼前看到的依然是无穷尽的坟墓,而且似乎到了另一个层面上。 眼观八方,叶轻飘以为会上下左右都是漂浮的墓碑,而自己会处于一个立体的空间里。因为这样才是合情理的! 可并不是,和没有掉之前的情景别无二致。 接下来,唤蘅的步法还是和之前一样。正当叶轻飘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规律的时候,虽然步伐一致,可是步数却有了变化,渐渐地叶轻飘已觉自己体力根本不够再分出一部分来研究这其中的路数,只知道往左往右往下好多次了。 就在大脑已经跟得麻木的时候,叶轻飘忽然想到什么,赶紧大声朝着唤蘅喊去:“嗨,你有没有考虑过会不会这根本就是茱萸的诡计,他根本不知道叶家的墓群怎么找,故意设计让我们在前面带路?” 一直都没有听到任何回应,叶轻飘以为是往下掉的途中气流影响了听力也就没在意。 当脚下触地后,凭这几次的经验,叶轻飘眼都还没完全张开就往前跳去,却一下子撞在唤蘅身上。 “我们已经到了。” “那刚刚……” “我听到了。那不可能,因为时间不允许他们这样跟。”唤蘅并没有回头,站在原地四处张望。 这里换了一种运动的方法:脚下的土地在动,四周的坟墓在动,可是周围的景物却一直没有动得离开视线,因为每一座坟墓和每一寸土地都是悬浮着的,而且同方向动得差不多快慢。 只是打量几眼的功夫,身后“宿掩”落地的声音就完全停止了,叶轻飘回头去清点时发现只剩下了八个人。 “是因为我太慢了……连累了他们?”叶轻飘很是惶恐很是自责。 “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你或者别人。整个墓群都按自己的方式在动,毫不等人,只要慢那么一小点,他就有可能踩不到该踩的地方或是在下落的过程中被迎面而来的坟墓撞飞。” 唤蘅看上去没有丝毫的惋惜,叶轻飘把身边剩下的八个人看了再看,嘴唇启动好几次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还沉浸在深深的愧疚中,叶轻飘突感脚下有些震动,赶忙回神过来才发现原来是大家脚下所站的地块和其他漂浮着的地块慢慢地移至一起,接到一起的过程中产生了轻微的抖动。 不明所以,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朝唤蘅望去。 只见她泰然自若,如同一切尽在掌握般看着四周和脚下连成一片又紧紧挨在一起。这样的移动完成之后反而感觉不到有任何动静了,和站在平地上无异。 “是因为有人来,所以地块停止活动了?”叶轻飘双脚张开牢牢抓住地面的同时,左右用劲试图看看会不会晃。 “我现在带你们走的是袅幽先祖当年进出阵法的通道,她和叶家的先祖共同建造了这个阵法,她负责的是幻术部分。当年在建造的时候先建了这么一条便道,在修建中这种方式是很常见的,完成之后毁掉就可以,可不知为什么后来却没有。这件事情只有他们二人知晓,我是在查我母亲相关事情的时候通过许多细枝末节连在一起找到的。所以我并不知道代代相传的那个进出忆忧阁陵园的方式是什么,可这一条也只有我知道,并且也不会从我口中再传给以后的忆忧阁掌门人。” 唤蘅说完后眼神如炬盯向叶轻飘,叶轻飘左右转动眼珠不明白她的意思,定神一想,恍然大悟,但是又没法跟她说清楚其实自己这次来并不想跟叶家攀上关系,只好暂且顺着她的意思:“你放心,从你口中我知道叶家没有自作主张进出陵园的使命和权力,这条通道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用,更不会从我这里把它泄漏出去。” 唤蘅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不仅仅是对于她的承诺,还有她说的“叶家”。 “那这个……” 看到叶轻飘一副支吾等待的样子,唤蘅才反应过来她最想知道的自己并没有提及。 “这个墓地依然在动,而且它不可能停下来。只不过现在每一块都动得差不多,所以你无法察觉到而已。” 似乎是稀松平常的构造,一眼就能看清形势。当所有坟墓连成一片后,叶轻飘这才发现这些坟墓也并不是随便建造的,就整个墓地来说自己站的位置可以说是入口。不错,是入口处。 因为前方至少一丈距离外才开始有坟墓,而且排列整齐,特别整齐。 第三十二章 忆忧烟波之劫持叶轻飘 也不知是不是和寸言卷堆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叶轻飘开始学会了行动之前的思考。 尽管懂的并不多,但她见那些整齐的坟墓一眼根本看不到尾,两边却是有边界的。 如果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那么先是九座墓形成一个九宫格,再是这样的九块九宫格形成一个大的九宫格,而横向上恰好是九个这样的大的九宫格,纵向上就不好说了,因为已是看得眼花缭乱。 放眼往深处看,只觉得犹如麦浪上下起伏,一波连着一波,一波推着一波。如果能撇开眼睛的干扰,叶轻飘很肯定这个墓群即使运动的时候也没有上下起伏过。 “这么多墓,哪一座才是你父母亲的?”唤蘅一言不发又开始挪动脚步,叶轻飘对她的信任恐怕真还没达到什么都不清楚就把自己交给她。 “抬头看上面。”唤蘅不停留不回头,语气忽然又淡回以前。 “啊!”这一抬头看,叶轻飘不禁连着退了好几步:“怎么会……?” 不抬头不要紧,一抬头一种压抑感似乎马上就要把自己压扁。不知顶上和脚下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倒影。 只见头顶上一个个墓碑朝下倒栽,圆形、三角尖形的墓身随时可能会被上面吸不住而坠落下来。 在顶上同样可能会坠落的还有自己、唤蘅和剩下的“宿掩”。这些都是倒立或者说是被倒吸着,叶轻飘甚至看到那个倒立的自己微微颤抖着,朝天的脚下脚步没有固定方向地移动着。 然后还有,还有在离自己很远的位置,远到自己也是凭直觉去判断那些是寸言和卷堆还有更云,只不过他们却又是正常地向上坐着或站着并不是倒立。 当然还有与寸言他们反方向的位置,远到只看得见几小个黑点的一群人。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在小幅度地动着,或许那就是茱萸他们。 叶轻飘心里甚是恐慌,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已处在墓群中间,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跟着唤蘅的脚步挪动过了,总之不再是刚才那种规整的墓地。 一种眩晕从各个方位袭来。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可是叶轻飘感觉到那些墓拖着长长的晕脚闷声嘶吼着不停地撞向自己。 最严重的是自我意识里的时空前后颠倒、自我否定,胃里翻江倒海,心脏被挤压震动得都快碎了。 “闭上眼睛,凝神,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到你们的呼吸里,排除所有杂念。” 在感觉自己就要炸开时,叶轻飘耳畔听到唤蘅的声音如同灌顶的一瓢冷水,赶紧收回所有意念,集中意识照着她的指示去做。 慢慢地,叶轻飘终于平静、稳定下来。 “我数三声,你们睁开眼睛,之后除了我,不要看其他任何地方。” 唤蘅稍作停留,然后数道:“三、二、一。” 眼前终于宁静下来,确实置身于墓群里。叶轻飘再不敢去看别处,眼角的余光告诉她,刚刚“宿掩”里有人也跟她一样迷失了。 她不敢再尝试去胡思乱想,一发现立马狠狠把自己从跑偏的思想中拉回来。 “紧跟我,不要进任何一个九宫格。那些都是幻象,它们会把你带入别的空间。” 唤蘅声音刚落,叶轻飘就瞟到并排的人中最边上那个一脚刚踏进九宫格就被一个墓碑给吸了进去。 “别管他!”叶轻飘刚欲伸手,就被唤蘅大声呵斥回来。其实这个时候即便她伸手,也什么都帮不了那个人。 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墓地里不是只有恐惧,还有诱惑。 每经过一个九宫格都感觉那里有一股力量在拖拽自己,心里莫名地对它生出一种好奇。 叶轻飘花了很大的气力来让自己更加专注,满头大汗不说,拳头都握得快痉挛了,不经意间抬头时却看到唤蘅照样四处探寻。 她陡然明白:真正的专注不需要这么用劲,有控制地保有好奇心更重要。于是叶轻飘尝试慢慢放松,旁观那些莫名牵引自己的九宫格,并从内心去打招呼,耸个眉眨个眼说“嗯,挺好的!”。 果然,有很大的收效。 “唤蘅!” 如果不是因为这时候自己找到新的方法放松很多,叶轻飘会以为自己看岔眼了:唤蘅正往身边的一个九宫格内侧身。哪有多余考虑的时间,她上去一把就拽住了她。 “走了那么久,看来你并没有被迷失心智!”唤蘅一贯的目空一切,不过这时候眼里对叶轻飘少了那么些蔑视。 “你……”叶轻飘知道她心高气傲,所以把“你就要被迷失心智了”的后面部分完全省去了。 “这一个是真的。”唤蘅说完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扭过身子径直走进去。 “哈?”叶轻飘囧得,但是立马去观察这个不是幻象的九宫格时,发现它和别的并无特殊的区别,不过倒是能看到唤蘅是自己走进去的,并不像刚才那个“宿掩”是被吸进去的。 还有一点,踏入这个九宫格后,顶上的东西完全没有了,只是一片夜幕。叶轻飘试着退后一步再抬头看向头顶,吓得赶紧又缩了回来。 “如果我走错了,被外面那些九宫格吸进去会怎么样?”叶轻飘试着问唤蘅。 “会到别的我也不知道的空间去,但是能像刚刚那样在头顶上看到你。” “噢!”叶轻飘就没有指望她会回答,所以回答到这里她已经很满足了。 说话间,唤蘅突然停住了。叶轻飘进来后就一直在暗自总结其中的规律,此时应该是处于这个九宫格最中间也就是第二排的中间那座墓前。 在叶轻飘看来这个墓除了位置的特别,和别的墓甚至和外面那些幻象里九宫格的墓毫无区别,就连碑文看上去也一样普通。 气恼的是叶轻飘看不懂那些碑文上的奇怪符号是什么意思,反正现在活生生一个睁眼瞎,有些想念寸言还有卷堆,或许他们俩知道。 “我需要你的血。”唤蘅凑近了那个墓碑。 “啊?” 叶轻飘好像还没听懂,手就被一把抓了过去,还没搞懂自己怎么没反抗就感觉右手食指一阵生疼过后又是一阵挤压的刺疼。 “哇……”后知后觉的叶轻飘刚张嘴大叫,手就被扔了回来,所以后半句叫唤被生生给憋了回去。因为她看到自己的血还在顺着碑上那些奇怪的符号往下流淌的时候,唤蘅一刀割破自己的食指,用中指和拇指一挤,几滴血也顺着那些符号一路弯弯拐拐很快追上自己的血,到那个符号的最后一笔上如同进入旋窝一般,旋转几下没了踪影。再察看那些符号上,哪还有什么血的痕迹。 “你果然是叶芦栩的女儿!”唤蘅重重地扭过头来看着叶轻飘,严肃得让人心生畏惧。 “我,我……”叶轻飘第一次感觉到秘密被别人当场揭破原来是这种感觉——犹如漂亮外衣的里面穿了一件不适合见人的里衬,却恰好被别人看见。 事后叶轻飘想当时就应该脸皮厚些打个马虎眼过去,怎么就被她用那种眼神看得如芒刺在背了。 随着唤蘅那可怕的眼神撤离,墓碑上传来“嘎吱吱”的声音。接着一道口子打开了,里面灯火通明,一道楼梯直通看不穿的底下。 “原来你是叫我一道来开这扇门的。”不知怎么的,想到这里叶轻飘就脱口而出了。 “你高看自己了!没有你,最多我下去后多避开几道机关而已。”唤蘅头都不回就往里面走去。 “能跟我多说一点吗?”叶轻飘站在门口忽而不动了,唤蘅也转身看向她。 “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一路跟你到这儿了,自己却什么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很不好!”叶轻飘抱住胳膊就那么堵住门,后面的“宿掩”一个也进不来。 “不过就是多知道你一点秘密,这点亏都不愿意吃了?” 唤蘅说到这里居然抿嘴笑了:“说吧,想知道什么,不要太多,你要知道子时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本来也不稀罕多知道!”叶轻飘耸了一下眉毛:“这个墓碑和血的事,还有为什么要我进来?” “要你进来,一是进一步确认你和叶家的关系;二是你需要一个机会去为常集做点什么,从这一层来说你欠我个人情。关于墓碑,既然叶家先祖和袅幽共同建造了整个墓地机关群,那么这个墓地里就会有很多你我两家共同的地方。这个墓碑上如果只有你或者我的血门都会开。只不过那样的话,一旦从这道门进到里面就会启动所有的防御装置,可是你我的血都有的话就不会。不知这个回答算不算全面?”唤蘅的声音袅袅娜娜,甚是动听。 “那走吧!”叶轻飘下巴往前一扬拔腿就走。 唤蘅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往上翘,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好奇妙。 灯火通明,这些光源自墓室中墙壁上的石头,倒也不是整个墙壁都是,而是间隔一段距离就有那么一块自然发光的石头。 “别动!”从刀身上反射过来的光直逼眼睛,脖颈处冰凉的刀锷紧紧顶在颈间要害处。 叶轻飘第一次被人用刀架着,而且这个人真的是在意料之外,这样的场景也是真的很难想象。 叶轻飘被生拽着从楼梯上下来,也就只差那么一步就下到主墓室了,没想到…… 唤蘅示意“宿掩”通通往后靠,直到叶轻飘被茱萸用刀架到最中央,这时才从周围的棺材旁陆续站起一些人。 叶轻飘试着用最小的力去与刀对抗,以便不伤到自己又能环顾全场。很是出乎意料,她能想到的人都在了,除了她自己此行的关键人物。 “织织呢?”叶轻飘找到常集所站的位置急迫地问道。 见叶轻飘被刀架着脖子,常集一着急往前走了两步,但被凤尾一把抓住肩膀制止了。 “她在外面,以桑榆的规矩,我恐怕她进来治好了现在的病却也没有命回去。估计现在她和我的手下一并都被茱萸关起来了。” “总算是有一个好消息了。”少一个需要救的,叶轻飘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进来这么久还没有达到目的么?看来你也就这点本事!”唤蘅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阴狠起来。 被这么一说,茱萸恨恨地咬紧牙逼视着常集:“按时间来算,那时你在位,袁碎和方梧是你下葬的,为何我们从那头一直找到这头都没有结果?你再跟我们打马虎眼,我先杀了她。”茱萸说着把叶轻飘往前搡了一把,可没想叶轻飘脚下没留意就势往前一靠,脖子擦在了刀刃上。 “嘶!”不管是叶轻飘还是茱萸都没有想到。 当叶轻飘感觉到疼,当茱萸看到她脖子上的那一道殷虹,两人目光在这个墓里第一次撞到了一起。 两人都有说不尽的眼底意。 可就在那一晃神里,“宿掩”中的一人抬手从袖中扬出一把短剑,人剑合一朝着茱萸后背就刺过来。 速度之快,让正对着的七姊妹和凤尾只能目瞪口呆,那一剑早已过来。 茱萸只感觉握剑的手被一把反扣脉门,一阵酥麻,刀已“哐当”掉地。叶轻飘就势翻飞过去挥脚直蹬那“宿掩”握剑的手腕。 当“宿掩”一个滑步到达茱萸身后时,才反应过来剑已不在手,立马屈身一脚横向扫至茱萸下盘。 依然背对着的茱萸尚且不知身后情况,一脚刚落地的叶轻飘翻身一把摁住他的肩膀,双脚挥至半空把一心攻击茱萸只为救叶轻飘的“宿掩”狠狠踹了回去。 情急之下的茱萸以为叶轻飘即将从自己手中逃脱,脚下迅速交叉换位反转身体一把扣住了叶轻飘的颈间动脉。用尽全力对付“宿掩”的叶轻飘尚未落地就被一把抓住脖子,险些没被拧断。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只茱萸,其余的人都替叶轻飘捏了一把汗。 “你敢再伤她分毫,我必连地皮一块端了你母亲的坟!” 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唤蘅脚下一挥一块大石顺着地面刚好滑到叶轻飘脚下,让她有了力的支点,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救了她一条小命。 茱萸看着唤蘅快瞪出来的眼珠子清醒过来,这才看到地上被踹飞的那个“宿掩”。一时间理顺了事情的原委,他手里有些微抖,稍稍松了些劲儿。 叶轻飘双手扶住他的手挣扎着,一通咳嗽下来,脸都变成了猪肝色。 茱萸没有看她,脸上难以掩盖的痛苦表情很快把他逼得面目狰狞。 他松开手指,绕过叶轻飘的头用胳膊挽住了她的脖颈:“带我去方梧和袁碎的坟墓!”他声音嘶哑着朝常集低吼。 “每六十年一次的招灵过后桑榆墓地从内到外都会自动重新排列过位置,没有人知道它重新排列的路数。”可以看得出常集是真的不知道。 “啊……!”茱萸声嘶力竭地喊叫着,汗珠大颗大颗从他的每个毛孔里往外涌。 “我带你去。”正当全场都被他喊叫声里的绝望和癫狂惊到时,唤蘅平静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蠢到绕了千山万水,事情的结果还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唤蘅慵懒地抻了一下眼皮,满眼的瞧不上他。 “不要跟我耍花招,为了这个目的绕过什么山水,付出什么我都不在乎,你知道的!” 唤蘅最后看了一眼叶轻飘折身朝里走去,她身后紧挨了凤尾和被押着的常集。 第三十三章 忆忧烟波之蝴蝶茧顾盼流连 “唤蘅姑娘。”常集轻声唤道。 唤蘅微微扭过头,凤尾眼神颤巍巍地迎上去,可是唤蘅那漂亮密集的睫毛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并未朝她的方向斜一下。 她背叛了她,或许准确地说是在她身旁隐藏了那么久。她想过千遍:当这样的时刻来临,该以什么样的面孔去给她一个交代。 刚刚听到叶轻飘被劫她对茱萸说的那番话,凤尾有些让人心疼的的羡慕,恍然间她有些责怪自己心眼太小,钻了牛角尖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再回到唤蘅对自己的态度上,从进入这个墓室她都一直当自己是空气,知道她心高气傲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眼中,只是相伴二十多年,不知道这副平静美丽的面容背后,她会不会因为自己这样做而心生丝毫的涟漪,哪怕是恨或怨? “你参透这其中的奥妙了?”常集问道。 “当然没有,我连袅幽先祖的那些手札都读不懂。只不过我摸索到这里来是近两年的事,也就是说我找到的近来并未有所变动。”唤蘅说完眯了一下眼睛算是见面致意。 唤蘅边走边数经过的棺材,同时对照左右墙壁上发光的石头。叶轻飘和茱萸就紧跟在凤尾和常集的后边。 一路观察揣度唤蘅所留意的东西。叶轻飘发现每经过一次左右合起来的共十五盒棺材,改变第十六盒棺材本来摆放的位置走向,左右两边墙壁石头上发出的光就会各形成一道光束在棺材面上交汇并折返至墓顶。 墓顶上按不同角度悬挂着一面面石镜,那光束到达石镜又返回一道光去到墙壁上本来不发光的石头上,这时就会出现一道符号,看那些符号的弯拐走向,估计和刚才外面墓碑上的同出一家。 已经试了很多,试到大家都已经失去好奇心。终于,唤蘅在一块刚被顶上返回的光束照亮的石头前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唤蘅轻轻抚着那些符号,似乎在揩拭上面的灰尘。 “打开!”茱萸的情绪比刚才明显好很多,透露着一丝无法按捺的迫不及待。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会儿茱萸,唤蘅右掌一伸随即呈爪状往后一抓,披在茱萸身上的黑斗篷就到了唤蘅手中。 “你……”显然这很是出乎茱萸的意料,但同时也惊叹她的身手。 “哼。”唤蘅从嘴角哼出一声轻佻,算是警告他能够让他劫持叶轻飘这么久,不是拿他没办法,而是没想收拾他。 唤蘅单手在面前轻轻一抹,那件黑袍子就悬浮在空气里。她四指依次旋至拇指根处再顺着拇指方向往外弹出,只听到“刺啦”的一声响,一件狼毛滚边锦绣斗篷就裂成两块破布。 茱萸的怒气还没化成怒斥,唤蘅已扬手把这两块布分别发配至左右墙壁两块发光的石头上。 随着面前这块石头上光束的消失不见,以它为中心的上下左右四块石头和它一起同时向同一侧启动开成一道石门。 站在门口就可以看到里面的珠光宝气。 一点没让人失望也一点都没新意,和意想中的所有墓室无异。 大家纷纷眼不看路脚下凭感觉摸了进去,除了那些光彩夺目的玉石宝器,更吸引眼球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帛画。 画上画的是一位女子,旁侧书字:“吾女碎,吾爱碎!” 一字双关意。 看得出来这画的是唤蘅的母亲袁碎,而且这该是袁碎的父母送的陪葬品。 说实话袁碎是真的长得一般,那么看来唤蘅的父亲应该长得很好看,唤蘅才会这么好看。 而且再从茱萸的长相推测,他的母亲柳绫论姿色应该会甩袁碎很远。难怪那个方梧会变心! 叶轻飘暗自在心里一番揣测。 “为什么只有一副棺椁?”茱萸一句话把大家都从那幅画中叫回神来。 的确,诺大的墓室只有那么一副棺椁,说好的合葬墓呢? 茱萸很警觉地看着唤蘅,可是她没有理他,一只手轻轻地拂过棺椁的盖子表面。 “难道……?”茱萸忽然想到:难道他们合用的是同一口棺木。这让他很是难过,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到死只求与他“死同穴”,可是现在……过了那么多年! 茱萸一时间陷入自己的臆想里难以自拔,股股青筋犹如吹气的口袋撑起皮肉开始扭曲变色,汗如雨下、浑身颤抖,竟忘了手中还攥着叶轻飘的小命。叶轻飘那纤长细白的脖颈就快在他手中被捏爆。 “放手,茱萸!” 叶轻飘没有想过温文如玉、谦卑有礼的茱萸,骨子里原来积压着那么多无可宣泄的东西。此刻她喊不动,喘不了,就连挣扎也可能随时停止。绝望之际,听得唤蘅一声呐喊。她才觉茱萸被人攻击,自己就被一把甩到墓室的墙壁上,心脏都快被震得吐出来,好在脖子处总算轻松了。 几口大气喘完,叶轻飘感觉舒服多了,恢复了管旁的其他事情的力气,这才发现四周早已混战成一片。 眼下聚集在这个墓里的人个个是顶尖的高手,别说帮谁的问题了,叶轻飘想要插进去打的话恐怕连个缝都找不到。谁都没有固定的对手,和谁都在随时交手又随时卷到别的对手面前。 想到茱萸在墓里两次失常的表现,叶轻飘愤怒于他竟对自己下狠手,但又对他心生怜悯。 她在人群里去寻他的身影,好不容易找见他正跟常集送招接招,可是一个正在跟洛华打得起劲的“宿掩”打到他俩面前时,立马又互相交换了对手,然后视线被别的人挡住。 一时间叶轻飘又想到唤蘅,没有想到关键时刻她会救自己,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她,很快又跟刚刚一样。 “唉……他们这是在打着玩吗?”叶轻飘既担心有人受伤,又渴望能看到点胜负的苗头,毕竟凑不了热闹难道还不能看热闹了?不过只看几眼就大失所望,觉得没劲极了! 短暂的松懈,以为他们会打很久。 叶轻飘理解的是小打小闹也是和谐的一种。可,真是大意了!混战中凤尾渐渐开始边打边退,和每一个人敷衍两招就立马找到其他位置的同伴并把对手交出去。 很快她的伙伴们就懂了她有别的意图,并且相互间达成共识,有意助她,此时打架成了一种掩饰和铺道,她很快被让到茱萸身边。 这个凤尾爆发起来可真不是吹牛的,一个人横亘在两个对手和茱萸之间,三劈两盖就把那两个“宿掩”交到洛鸾手中,拉着茱萸三两步蹿到人群外。 她松开拉住茱萸的手,立马转身双手中指互相勾住,两只手的小指和无名指跪向手心,拇指叩向这两个手指且指腹盖住指关节,两个食指尖相互挤压,形成犄角,口中念念有词。 叶轻飘一时猜不到他们什么伎俩,只见从凤尾的心轮处升腾起一个水滴状的东西,和她衣裙一样的蓝色。那东西顺着她食指方向一直滑到指尖的地方,犹如一颗熠熠生辉的宝石。 再一次,凤尾看向唤蘅,她还是没有看自己一眼。即便自己和茱萸就在同一方向甚至就要对她不利,可她眼中没有她,从来她都看不上她。 此刻唤蘅两手在胸前一挥,提袖奔着茱萸方向而来,翻飞的裙裾形成滚滚波涛。 凤尾妩媚的面孔上明明写满了失落,却又透露着“放心了”。 她凤眼眼尾往斜上一翘,双手如同一把匕首自心口前朝人群一抛,那颗水滴状的东西到达人群立刻变大形成一颗蓝色缥缈的透明茧子将众人困在其中。 “别怕,妥妥的!”凤尾看着茱萸,犹如相依多年的亲人,又如同同一个人的阴阳两面。 刚刚的“恶”战为茱萸争取了平复情绪的时间,这时候的他视周遭如同不存在,两人走至棺椁旁准备开棺。 背手而立的唤蘅再无法淡定,在茧内朝前一步伸手碰向茧壁,似有弹性唯独戳不破。 不需要高超的技术,开棺方式很简单。 本来是要救常集的,可是他现在被困,反而应该会是安全的,叶轻飘下不了决心去阻止茱萸,因为她知道换成是她或许会是一样的选择,况且现在自己不就是在做着类似的事情么。 “有些事情冥冥中早已有答案在前头等待”,叶轻飘此时想起六四说过的一句话。 安静的墓室里回荡着棺盖往外挪动的声音—— 凤尾和茱萸朝半开的棺椁里看了一会儿,两人对视一眼,合力把棺盖端到地上,看得出来单是那个棺盖就很重。 随着棺盖被彻底打开,大家都看到里面还有一口内棺,仅是图纹雕刻就比外面那个更细腻讲究。 已经到了这一步,茱萸看上去似乎胆怯了,悬着的手一直无法下去。他紧紧闭上双眼深呼吸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眉心一路滑到鼻尖。 再次睁开眼时,茱萸的瞳孔放大了很多倍,那些刚刚的胆怯好像全部换成了激动,攥紧了的拳头再伸开往下时颤抖不已。 两人眼神中统一过节奏,同时将手搭在四角上…… 墓室里静极了,下一刻这个棺椁就会被完全打开。此刻双方是敌非敌,所有眼睛都更关心那个盖子的下面。 屏住呼吸。 然而…… “咔嗒”一声空响后,只见凤尾如同一件衣服般铺向对面的茱萸—— 一声闷哼落下,凤尾的身体犹如一滩蓝色的泥瘫软在茱萸身上。穿过她的肩膀,零散的乱发下露出来的是茱萸惊恐的脸! 恐怕他和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棺材中藏有机关。 可是大家很快发现并不是,至少凤尾身上那柄落瑛刺不是来自于棺材…… “以爱冠名!活着的时候你母亲可以抢别人的男人,死了你可以替她掘墓抢尸,茱萸,这会不会欺人太甚?” 唤蘅低沉的声音颤抖着,两汪泪水包裹着两颗黑眼珠在眼眶里摇曳,眉边突然冒出的青筋也凸显得十分吓人。 她忍得很是辛苦,刚飞出落瑛刺的双手一前一后还在胸前紧紧绷住。 在桑榆的传奇里,唤蘅是冷漠无情的绝色女子,横扫四方的忆忧阁当家女掌门,雷厉风行的桑榆辅政者。 然而此刻,这些她都不是。 多年以来一点点查明的真相层积于心,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委屈和无奈。 然而这一切的委屈无奈都源自于那个被称作父亲的男人并不爱她心中那个被称作母亲的女人。 就凭这一点,她和她的母亲就变得连出手维护自身都没了理由,任凭别人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到头来人家还要带着一副弱者的尊容。 论理由,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爱”更无懈可击、冠冕堂皇? “你怎么……?”凤尾嘴角一滩蓝色的液体,手指着已经从那个蓝色茧里出来的唤蘅说道。 只那么一瞬,唤蘅有女儿的柔情。现在她又仿佛榔头棒子般立在那里。 “你早想到有一天需要这样困住我和我的帮手,所以苦练了那个你以为牢不可破的蝴蝶茧‘顾盼流连’。可我也能打造专门对付它的‘落瑛刺’,在我身边那么久,你没查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呵呵!”凤尾惨笑着在茱萸怀里挣扎着坐直了些:“如果时光倒转,我多希望对你的了解从始至终都用的是‘查’!可惜我把自己的心放得离你太近了些。” 这些话似乎很是费神,她刚说完嘴边就涌出一大堆绿蓝色的液体直接奔涌到颈窝里。 “凤尾……”茱萸伸手去揩拭那些蓝色的东西,却反倒抹了她一脸。 “唤蘅,你救她!”叶轻飘很是吃惊,茱萸会这样直冲冲地讲话,也分不清是命令还是请求。 这倒是真的出乎唤蘅的意料,她眯着眼看着茱萸,一时间让人很难揣摩她的意思。 “她活着我去死!本来你想杀的就是我。”请求或命令无望,茱萸改为交换。 “谢谢你,公子……不过,不要求她!” 凤尾惨笑着抬起颤巍巍的手去触碰茱萸的下巴,用无力的声音说道:“那年我还是一只小蝴蝶,风尘仆仆,漂洋过海,只为可以多活几天,因为我想要美美地在更多的人面前飞舞。得偿所愿!在弥留之际我分享到了七姊妹吸收的百花灵气,暂时封存了生命的最后一缕气息。你的母亲和父亲让我在垂死边沿活了过来,他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说完后又吃力地把脸转向另一个方向:“唤蘅,我一直想这么叫你,不仅因为你母亲的血给了我人的生命……” “咳咳咳……”一大堆绿蓝色的更加浓稠的东西从凤尾口中大口汩涌出来。她的表情痛苦万分,一只手紧紧捂住脏腑所在,可是似乎捂哪里都嫌手小。 短暂的调息后,凤尾仍剧烈地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仅因为你母亲给了我人的生命,更因为我曾日夜目睹方梧和柳绫一家三口的人间温暖,心生向往。后来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每天在背后看你比看我自己都多,我的这份向往逐渐寄托到了你的身上。我希望可以和你挨得近些,像老阁主那样叫你唤蘅……我以为不停朝你走,总是能走到你身边。可是后来我明白不仅因为你是阁主,更因为你是唤蘅。唤蘅从不朝后看,又怎会看得见只敢在身后注视的我?抱歉,一直活得小心翼翼,我以为大胆地背叛,你会注意到我所想,会有喜怒哀乐地看我一眼!” 往日里凤尾白皙的脸上此刻渐渐透着蓝,她似乎再没力气多说什么,手渐渐顺着茱萸的胸前滑落。 “你的手?”惊恐万分,茱萸本想拉住她滑落的手,不想握住的却是一手的湿润粘稠。 他定睛一看,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绿蓝色早已将她的手、手臂包裹个严实。 而随着那些蓝色东西的增多,茱萸手中握到的凤尾的手也似乎在渐渐变小变细变没。 “你快救他呀!”茱萸朝着唤蘅狂吼。 “茱萸……她不会的……”凤尾的脸也已从里往外渗透着一颗颗绿蓝色的水珠,说话声只剩下了微弱的气流声,刚刚的那些疼痛现在也不知是没了知觉还是没了反应的气力。 凤尾拼了命朝着唤蘅抬起另一只手,举得并不高的手往下哗哗坠落着绿蓝色稠乎乎的东西:“你说得没错,要破‘顾盼流连’需要落瑛刺,可是制作落瑛刺的落瑛木也是灵蝶的克星。我知道!依你对你自己的苛刻,必定不会轻饶背叛你的我。只是我没想到,当我以挑战你的底线来让你多了解我一点的同时,你也为我准备了落瑛刺……不管怎们说我还是成功引起你的注意了,挺好!” 凤尾说着,眼角流淌出两行蓝色的眼泪,汇入到她那满脸的绿蓝色里,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肉。 “……呵……呵……好痛……好冷……好……冷……冷……”唤蘅已经看不到轮廓的手突然挣扎着抬起,紧紧拽握着茱萸胸前的衣服,可是很快就精疲力竭,手无力地搭在茱萸身上,微弱的气息拂在茱萸耳畔:“……家乡冷,可我想回去了,可……可是,我的翅膀,呜呜……” 起先还看得见凤尾流泪的样子,渐渐地,那双眼睛已经模糊不清,连眼的轮廓都没有了,可是她依然活着。因为她时而痛苦呻吟,时而只剩微弱气息的身体小小颤抖着。 当凤尾的身体已经基本上都化成绿蓝色的血肉流走,整个人完全没了意识的时候,仅剩下的那点小小的躯体也会猛然间抽搐一下。 每到这时茱萸就会缩小手臂紧紧搂着,伸出手掌小心在那躯干上轻轻拍打,眼泪鼻涕早已糊满了他整张脸。 已经从茧里出来的七姊妹早已相拥着泣不成声,“宿掩”也退到墙角。 “唤蘅,或许你还欠凤尾一个态度!”尽管和篱酿一起见过很多人的死去,但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发生的事情还是让叶轻飘心生畏惧,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从何理清。 面对唤蘅的无动于衷,顿了一会儿,叶轻飘继续说道:“明明有很多方式,为什么是这种?” “?” “如果是我,我也不可能容忍背叛,只不过……只不过……罢了!”叶轻飘想跟唤蘅说点什么,可自己脑子里都有一万种否定来瓦解某一种肯定,又怎么来评判别人? 在众人眼里唤蘅自始至终像个桩子一动不动扎在那里,可谁都没看到她眼眶里那无数个一闪而过的痛苦瞬间,谁都没注意到她的衣袖早被攥得皱成一团。 叶轻飘像个母亲,手举到茱萸肩旁,但终究不知道安放在何处,思虑再三又缩了回来。 此刻,茱萸已经抱不住凤尾了,因为凤尾只剩下他手心里颤巍巍的一小团蓝色,那是她的心脏,很快这一小团也只剩下一滩死寂的绿蓝色粘稠液体。 第三十四章 忆忧烟波之花干了 事已至此,茱萸反却没了眼泪,全场和他一样平静的还有唤蘅。过了好久,茱萸终于从地上站起来,他的衣服现在基本都被浸成了绿蓝色,那是凤尾的痕迹。 茱萸站直腰板,把手伸到后腰的地方将满手的血肉揩拭干净,腿成弓形立稳,两手至丹田处运足气力,眼睛血红看向那口内棺。 “我来。”茱萸刚要推掌至棺材,唤蘅一如既往厉声喝住了他。 茱萸只抡了一下眼皮,搞清楚发声的人是谁后,欲继续刚刚的事情,却被唤蘅单手挡住,并一把将他搡到一边。 茱萸怒火攻心,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正欲与之拼个你死我活,常集过来一把把茱萸的手紧紧夹在自己的胳肢窝底下。 唤蘅站到棺木旁,手掌在棺盖上空缓缓拂过,至最边角时用力往边上一拨,棺盖慢慢顺着她手的方向滑开了。 茱萸赶紧一步上前探头往棺材里面看。 “你……你骗了我们!”茱萸此刻巴不得把眼前的这个女人千刀万剐。 “不,这就是。”唤蘅眼睛往上轻挑,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整个过程中眼神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聚焦过,一股邪魅之气从她颈间升腾而起。。 “你当我瞎!就一堆女人的衣物?”茱萸说着,手换成钳状一把伸向唤蘅脖子处……如果可以,他真想听她脖子断裂的那声脆响。 “宿掩”和七姊妹同时出手,但却形成了瞬间彼此牵制的局面。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唤蘅一把先抓住了茱萸的脖子,而茱萸的手似乎离唤蘅还有一段距离。 “说清楚!” 唤蘅撤回手在衣服上拍拍:“你大概不知道你口中的方梧在这世上最后的请求是:把他和袁碎葬在一起,合棺!”唤蘅说着袅袅地眯了一下眼睛,仿佛觉得那是闹剧一般。 合棺! 这两个字如同炸雷,回音无限。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这么对我母亲!”茱萸嘶声咆哮。 “别误会,他不是因为爱我母亲,只是内疚和自责。而且正如你对他分析的那样,这或许只是他一时冲动。”唤蘅竟然在嘴角自然地露出个笑容。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因为方梧到死都没有想到他连想弥补都不可能,因为袁碎和刚刚凤尾一样。” 唤蘅轻叹着:“那个血祭不只是用血那么简单,它背后还有个契约。这个契约是你要和血祭赌,赌注是血祭者的世代轮回。如果血祭后结果和你预想的一样,就是血祭输了,那么别客气,你无需为使用这个秘术而付出什么。反则,就会化成一滩血水,永无来世!而这个秘术就是靠一个个的契约日益变得强大,因为很少人赢过。” 这么阴狠的秘术,练制的人内心该是有多倔强…… 众人都被惊呆了,更让大家难以想象的是这个袁碎居然会这么选择,怕是脑子有毛病! “我母亲大概到死都没冷静地去想过,要不要跟这个血祭交易其实就是让她去权衡:有些问题是不是只要不惜代价就可以解决!”唤蘅好像在说给自己听又像是说给大家听。 “对于你母亲来说她可以什么都不说不做,方梧就可以不要忆忧阁的祖产,不要忆忧阁一脉世代振兴桑榆的职责和荣誉而守护在她身边。可是我母亲用性命用生生世世作为唯一的筹码来血祭,也留不住她爱的尊严。所以后来我懂得了‘血祭’并不阴狠,因为它逼你去思考的不是值不值而是行不行。”唤蘅说得云淡风轻,就如同那个正被谈论的人是别人那样。 “那为什么这……”听得这么说,尤其是这么说的人还是唤蘅,茱萸的心里好受多了,整个人也缓和下来。 唤蘅再次看回棺木。现在大家都暂时把凤尾的死放在一边,围拢到棺木边来,双方人员虽然还是警惕心高悬,却也不再剑拔弩张。 棺内只有一整套淡绿色的衣物平铺在底部,包括鞋袜都是完备的。没有任何陪葬品,就连这套衣物似乎都是旧物,且是寻常衣物。 “这是我母亲未出嫁时在娘家穿的衣服。按制,她必须葬入忆忧阁的墓地。但是她的娘家觉得她委屈,即便是衣冠冢也不愿以忆忧阁的方式,所以用了她还留在娘家的最喜欢的一套居家服。” “那么……?”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半天后,明白,相比起来这个女人更惨,心里平衡了,所以现在的茱萸恢复了平常时的状态。 “方梧并不葬在这里……” “为什么,即使是衣冠冢,为什么都没有合葬?”事情好像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茱萸彻底懵了。 “方梧一自尽,老阁主就立马驱散了围观的人群。所以基本上没有人知道袁碎等到尸体冷却后化为血水一事。在整理遗物时,我外祖母在母亲的榻下找到一封留给老阁主的遗书。她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血祭中她连一滴血都没保住死了,那么这个遗书自然会被发现。” 唤蘅深邃的眼神把大家带到对那封遗书的神思里:“我深深地记得她在遗书里说‘爱他是基于他至少也和我一样爱,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小时候偷看到,我不懂。后来明白了:方梧爱袁碎,袁碎才爱方梧。如果不是,那么一切说收就收。” “这和合葬有关系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轻飘在心里跳出这三人的纠葛去看这件持续了二三十年的事情,觉得桑榆人真是复杂极了! “有。”这次说话的是常集:“袁碎的意思很明了。如果血祭中她有幸活下来——事实上那时她有把握活下来,也肯定方梧只是贪玩。即使她活下来,如果方梧真的变心了,不爱了,那么她会主动退出去!老阁主明白得很,袁碎是个刚烈的人,那么死了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心思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同处一个墓穴,所以打算遵照她的意愿把方梧尸体还给柳绫。只是那时老阁主连失两个亲人,深深自责的同时又在气头上,所以不待见茱萸的母亲。方梧的尸体没法久放,于是当时烧成了骨灰等待时机给茱萸和茱萸的母亲,不过后来却找不到他们了。” “你,你是说……” 万万没想到!一时间这些年来的付出、吃的苦,违背内心做的事,伤害到的人一股脑统统涌上头来,在他脑子里争吵打架,折磨得茱萸扶在棺材沿上的手一滑,险些摔倒,离他最近的洛语伸手欲扶,他却抬腕拒绝了。 “等等。”茱萸使劲把满眶的眼泪逼回去:“我想得到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答案。” 唤蘅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问。 “你是说你们本来就打算把方梧的骨灰还给我母亲?” “不错,只要知道你们的下落,你不开口我也会上门的。对我母亲来说:强扭的瓜不甜。对于我和忆忧阁来说,不管方梧到哪里他都一样是忆忧阁的人。” “也就是说我不择手段谋划多年的事情,其实只要来找你开口或者亮明身份在桑榆大街晃悠两趟就可以?” 这很明显。可是茱萸说了他要明明白白直截了当的答案,所以唤蘅点点头。 “啊,呵,呵呵,呵呵呵呵……”两大滴眼泪开启了茱萸的崩溃。他捻着衣服上凤尾的那些残迹,呜咽着瘫倒在地,那里是一汪绿蓝色的血水。 “公子……”七姊妹围拢过来,大姐洛陶正面对着唤蘅张开双臂欲保护大家,再不像被关起来的那个时候,脸上毫无畏惧。 唤蘅以为她是要为被拘禁这么多年而抱仇,这么一想反而变得轻松了,示意‘宿掩’退后。 “你刚刚杀了凤尾,现在又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嗯?”唤蘅一脸懵相。 “进了桑榆墓地就不能活着出去。除了落瑛刺,还有什么就请出招吧!”见唤蘅没明白,洛陶干脆挑明。 “唤蘅,七姊妹当年初为人不懂人的相处之道,造下孽果,被关押那么多年,日日夜夜以苦力赎罪,为此也不知挨了多少鞭子。凤尾对她们好不仅是当年有以花蜜滋养的恩情,更多的是对她们的怜悯。如今所有的罪我一个人来赎,有些事我来了结或许更好。只请你回去后把方梧的骨灰葬在我母亲旁。” 茱萸在洛语的搀扶下站起来,脸色愈发的惨白,大伙儿还以为是深受刺激的缘故。 “你为什么非要夺回方梧的骨灰,且不惜牺牲你在乞桑的大好前程?”问话的是常集。 是的,他有权力这么问。 “抱歉,对于你和织织,我没法弥补。”茱萸好像困了,连眼皮都有些抬不起来。 “我和我母亲搬到离桑榆很远的偏僻处偷偷地活着。起初还好,可是随着我慢慢长大,她似乎再无法默默压抑心中的思念。她经常乔装过后,走老远的路去到忆忧阁的门前观望。似乎对于她来说我没有那么重要,她每次去都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她说带着我去容易被人认出。有时她会去好几天才回来,我没有吃的只好上山摘野菜野果,好几次差点被毒死在荒山野岭,被野兽攻击也是经常的事。有一次正在烧火做饭的她突发奇想就出门去忆忧阁,灶里的火蔓延到整个屋子。熟睡中的我被烟呛醒躲到地窖里……直到整个屋子化为灰烬,直到天黑,直到天明,直到大雨过后,我再无法只是躲在里面瑟瑟发抖,于是壮着胆子从里面爬出来,她依然没有回来。” 茱萸尽情回忆着这些,有些悲伤又觉有些好玩。 “年龄更大些时,我暗自跟在她后面,发现她蓬头垢面整日整夜不吃不喝如同乞丐般躺在能看得到忆忧阁大门的街角。那时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每次来的时间都那么久,为什么每次回去她都能胃口大开。守着忆忧阁大门,想象他活着的时候意气风发地在那里进进出出,成了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那一次回去,我跟她说我要出去去做些小生意,赚些钱让她过得好些,这样她就能把他忘得快些。因为她不让,所以我们之间吵得很厉害。我数落那些年她对我的亏欠,她后来妥协,答应在我回来之前不再去忆忧阁,就老实在家等着,等着我回来光明正大地一起去。” 茱萸说着鼻子有些发酸,却没了眼泪。 “那次我去的时间很久,第一次做生意就如有神助,收获颇丰。我从中重新认识和定位了自己,满心欢喜,以为她会因为我而过得放松些。可是等我回到那里,却发现一直靠墙站在拐角处朝着大门张望的早已不是我以为的样子:一群鸦雀正在啄食她的皮肉。走近看,全身有上百种虫类正在从她身上搬运着食物,千疮百孔的尸体令人作呕,整个院子都是死亡的腐臭。那一刻我很自责,怪自己把她一个人留下,也怪自己没本事,更怪那个抛下她的男人。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她喜欢。她害怕违背答应我的事又渴望他,所以宁愿等死在那里,我发誓不折手段一定要完成她的心愿。” 茱萸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明摆着的,他心里顺畅多了。 因为众人都听得见那长长的舒气声犹如山路十八弯,不知颠簸了多少次,才把压抑许久的波澜起伏连压带挤通通碾出来。 可是听的人却压抑极了。 “你受苦了,孩子!”常集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指间用合适的力道揉摩着。 “现在想来,是我错了。” 突然被人宽容、理解的人往往会瞬间放下所有桀骜。茱萸双手撑在地上,看上去无比沮丧:“我母亲糊涂,害了她自己也害了我。我变本加厉继续着她的糊涂,稀里糊涂地过完我的一生,也害了别人。” 茱萸的手颤抖着,没有人发现他的皮肤上正在迅速冒着一颗颗红点。 “别说这丧气话,我去跟城主谈,老祖宗的规矩也不能死死的一直没有人情味,人生正当时,出去后再从长计议!”常集安慰着别人,仿佛忘了自己也是违反了规矩还不知该怎样开脱的。 “来不及了……害人终害己,这样的下场我很服气!” 什么意思? 他这么一说,大家这才注意到,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身上的血管一根根迅速暴起。脸上,脖子上,耳朵,手臂,手背……那些本来即便看得见也该是青色的血管,现在全部呈血红色如同深深扎在皮肉里的树根。 “这?公子……”七姊妹一窝蜂扎到茱萸身旁,个个花容失色。 茱萸一下子变得看上去很是亢奋,一拳重重拄在地上,另一只手向四周抬着,示意七姊妹与他保持一臂的距离。 一头雾水,七个姑娘面面相觑,最后眼神又都回归到茱萸那里。 “对不起,嗜血咒是为你们准备的!”茱萸惨淡地微笑着。 “什么?”七姊妹以为茱萸只是指错人了,可是都朝自己身后查看过后,确定这说的是她们。 “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总说:这辈子的债下辈子偿。她这辈子太苦了,如果说不顾一切地和方梧在一起,还可以用真心和真情来开脱的话,我以为她在袁碎死后连方梧的尸体都不放过是真的过分了……”茱萸看着唤蘅。 “所以我想为袁碎彻底除了你们,也算是还了一些债,让我母亲少欠她些,下辈子过得简朴些,平淡些。” “可是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门在哪里?”很少说话的洛洛在众姊妹中天真得像冷静。 “袁碎的时代过去了,恐怕现在只有我知道。追根溯源,你们是花朵,而命门就在老蔷薇下。”茱萸脸上的血管犹如平地上的山川。 “老蔷薇早就死了。”洛鸾说道。立在一旁的唤蘅也觉纳闷。 “当年它就枯萎了,可是袁碎照样用它唤回你们!”茱萸俊美的脸此刻五官早已被隆起的血管遮挡,说话也渐渐变得很困难。 他正欲往下继续说,却忽然想到什么……他从血管之间的缝隙中在人群里困难地找到叶轻飘,可是叶轻飘根本看不到他在看她,更看不到他的眼神,因为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早已被血管掩埋得不知踪影。 “飘飘……”他嘶哑着嗓音。 “在!”突然被点到,叶轻飘第一反应就是大声地报道,她以为他现在一点都看不见,要靠声音来辨别。 “抱歉!初相识不知道你就是那个打开忆忧阁七姊妹机关的人,只觉一切都好美好。后来利用了你,刚刚又胁迫你,现在还变成这样吓唬你,很抱歉!答应我,从现在起你转过身去,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我……” “就算是我请求你!” 叶轻飘不得不从。 “老蔷薇有很多根系分散在了泥土里,源源不断地汲取养分,所以你们可以好好活着,而且不可能死去。我学了嗜血咒,不是为了昨天晚上用,而是为了让那些蜘蛛每晚潜伏进忆忧阁去啃食那些老蔷薇遗留下来的根。昨天子时之前,它们已经最后一次喝饱掺有我血的动物血液后出去彻底把那些根清理完毕。我查到,那个卷堆擅长幻术,想必他已将那些蜘蛛困在院子里了。等第一缕阳光到来,所有暴露在阳光下的蜘蛛都会死去,我的命早与它们绑在一起,所以我会和它们一样的死法,而那时老蔷薇没有任何形式的遗留,你们也将终结。” 没有人看得到茱萸这时候的表情,但听得出他的无悔。 “别怪我,相信这是你们最好的结局!” “嘣!” 干脆利落的声响。 血肉横飞。 犹如早就算好了时间,茱萸说完最后一个字,大家都吓懵了,眼前的一切就像变戏法一般。 “茱萸……”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叶轻飘,她转身跑到刚刚茱萸在的位置,用手在地上一阵摸索,可茱萸连血肉都没留在这里。 “天亮了,姐姐!”洛语抱住洛茹的手臂。 “不怕,不怕,妹妹们,我们终归是要回去的,这一天我们已经战战兢兢地想了很多年。现在想来变为人的这么多年,好像一直都过得稀里糊涂。与其这样,那么不如回去!”大姐洛陶用手把大家围拢过来,七姊妹抱在一起。 事情一件接一件,让人无暇去释放内心的情感。 先是凤尾再是茱萸,现在七姊妹相拥在一起,旁若无人等待死亡的到来。叶轻飘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的两个拳头紧紧握着紧紧顶住一直互相敲打个不停的门牙。 一阵碎碎的“扑簌簌……”的声音,七姊妹慢慢萎缩直至只剩下一枝七朵的干花,没有褪色没有凋零,只是干了! …… 第三十五章 忆忧烟波之拥钓 “飘飘……”更云代表性的一声终止了三人内心等待的焦急。 “看,我就说会安全出来的吧……”卷堆也迎上去,与两人相比站得相对靠后的寸言也把心踏实地放了回去。 这是一个晴而转雨的早晨。墓里似乎没感觉到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总之三人全身都湿透了。荒坡总是这样,下雨就会雾气缭绕。 叶轻飘、唤蘅、常集三人并肩出来。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想象中里面浩浩荡荡的队伍,实际上却是这样,难免让外面等待的人不乱想。 “嗯,那,如果都出来了,我们就回去吧!”更云试探着问,但又不知道自己这是在问谁。 “走吧!”雨不大,只是那种密密集集的毛毛雨,但很快也淋得大家眼都张不开,唤蘅眼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宿掩呢?”发生的事情太多,叶轻飘不知道自己这一路都在想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原打算回头再看一眼这个让世界很快平静下来的地方,这才发现原来出来的人真的那么少。 “他们有他们的宿命。”唤蘅一只手背着轻描淡写地自顾自离开。 “站住!”叶轻飘从未有过的愤怒,更云和卷堆都吓了一跳。 寸言默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早料到里面的事情会深深触动她,但以为她只会当个旁观者去有自己的理解,没想到…… “说。”唤蘅并未回头,但停了下来,并收回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朝前制止了在不远处等待她的忆忧阁仆人。 “为什么,为什么死了那么多人,‘宿掩’还是不能活着出来,这一路我们一直在一起,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不见的,难道他们的命就这么没有份量,连死都要偷偷摸摸的吗?”叶轻飘浑身颤抖着,或许她没有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跟着颤抖。 “这是规矩。” “什么狗屁规矩,我不管……” 呃,叶轻飘呀叶轻飘,你不管人家的狗屁规矩又何必在意人家多死几个人,这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吧,而且还以这种不愿意讲理的方式! 唤蘅慢慢扭过头看着她,很久。 叶轻飘一下子没法下台,不过她好像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尴尬处境。倒是把旁人憋坏了,正愁既不知事情真相,又不能问,那就不知怎么才能得体地把叶轻飘劝下来时,忽然听到一阵“嗯……啊……”奶声奶气的叫声。 嗯?那家伙成功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所有眼睛都同时看向同一个位置——叶轻飘脚下。 “奶猫?”更云一脸的不敢相信。可感到诧异的又何止更云,就是叶轻飘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沾惹的它。 “这是老虎,不是猫!”叶轻飘朝更云嚷到。 “哈哈,飘飘,你在哪里见过这么瘦不拉几、长毛嗦嗦、满眼眼屎的老虎,老虎都是很威风的好吗,你看它可怜得都站不稳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啊,咳,嗯。”更云忘记了现在的气氛很是严肃,自己这样前俯后仰地笑真的很不合适,笑了半天发现也没引起什么共鸣,只好硬生生把后面的笑给憋了回去。 “呃,这是……‘拥钓’?”在出陵园的路上听唤蘅讲城主已出手营救织织的常集绕着它几番打量,似乎知道这动物,慢慢挪得近些,想要进一步确认。 “嗯……嗯……”不料那小家伙真的是凶得很,朝着常集龇牙咧嘴一顿嚎叫,常集不得不收回手去。 叶轻飘蹲下来轻轻摸着它的头顶,它又变得安静下来。别看它虽小,但一身白色棕色相间的条纹皮毛,绒绒的耳朵,虽真的是布满眼屎但确实有掩不住的威武,这不是老虎又是什么,不过是白虎罢了。 “我怎么没看见你,你从哪儿来的呀?”叶轻飘伸手扒拉着它腿上裹着地稀泥。 “这确实是‘拥钓’。”唤蘅肯定了常集的说法。 “什么‘拥钓’?”卷堆追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他将这样的疑问带到寸言那里时,寸言也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哈……说起来,这是桑榆的一种传说,我们也没想过会有幸见到真的。” 常集有些小激动:“传说袅幽自幼时就喜欢在大雪天举着钓竿坐在大雪中在旱地里垂钓。桑榆很难有下雪天,所以袅幽每次在旱地里垂钓都要从下雪钓到雪融化,然后几乎每次都空手而归。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连续在雪地里坐上十天半个月回去,满脸冻得都是血口子,大家都背地里笑她装模作样,可她自称自己这是‘拥钓’,因为她钓的是一种比鱼更好的东西。起初大伙谁都不理解,可是每‘拥钓’一次回去,袅幽都会有新的幻术想出来。渐渐地大家都开始很是崇拜她,觉得这‘拥钓’中一定暗藏玄机,于是再下雪时就会有很多人坐在离袅幽一段距离的地方和她一起‘拥钓’,曾经很多年‘拥钓’在桑榆那可是很时兴的一件事啊!。” 常集说到这些时满眼放光,情绪激动,显得自豪无比。 众人都觉得奇妙,尤其是卷堆就更是几度发出:“哇,哇……”的羡慕声。 “很是出人意料,袅幽最后一次‘拥钓’,在连续坐了一个多月后,雪还未化,这时居然有一只白虎咬着她的钓钩一路匍匐来到她面前。众人惊诧,但那白虎却乖顺地伏在袅幽膝下。那白虎威而不怒长得甚是漂亮,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眼光炯炯有神,两只耳朵犹如两个盘子。桑榆城中人人羡慕极了,要知道桑榆可是不产老虎的。自这只老虎出现,袅幽之后创下了许多的幻术,其中最出名的就要数联合叶家的机关术一起打造的桑榆陵园了。” 唤蘅听了也点点头。 “那后来呢?”更云真的很讨厌讲故事的时候中间还带停顿的。 “后来袅幽先祖年纪轻轻就走了,那只白虎也不知去向。桑榆后来的人都把那白虎叫做‘拥钓’以此来纪念袅幽。传说‘拥钓’不是寻常老虎,当时它就是从桑榆最原来的那些墓地群里出来的。这个说法流传很久,但是谁都没有再见过白虎,于是大家解释‘拥钓’也是要见到有机缘的人才会出现的。几千年过去,这自然就变成了传说,我们这也都是第一次见!” 唤蘅也很好奇地折回来蹲下远远地打量这只白虎:“看来你确实和‘拥钓’有缘!” “你是想借一只老虎就把‘宿掩’的事情给敷衍过去吗?”叶轻飘很有骨气地站起来用脚把那只‘拥钓’推到唤蘅脚下,可那老虎立即又抱住她的脚嘴里哼唧哼唧地随着她的脚被拖回来。看来一只老虎确实没能把叶轻飘的注意力转移开。 “哼。”唤蘅冷笑一声:“真是好笑,你觉得关于这件事情我该给你交代吗?”唤蘅确实说得很对,叶轻飘再无话可以说。 唤蘅转身离去,她的仆人赶紧小跑着过来给她撑开伞。 “为什么,为什么一下子死了那么多人,你却可以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叶轻飘朝唤蘅大声喊道,可是对方很快上了马车消失在雾霭里。 第三十六章 忆忧烟波之偷核桃 毛毛雨还真是不容小觑的,这一天一夜下来,到处湿漉漉的不说,就连气温也降了不少。 “七姊妹的事情已经了结,我们几个是不是要各回各家了呀?”卷堆往火炉边又挪了两下屁股把手伸到边上烘烤着,一只胳膊肘拐碰着正在翻阅一长卷书简的寸言。 “恐怕是的。”寸言并未抬头。 “那你本来打算去哪里的?” “都可以。” “你们呢?”光是烤火还不够,卷堆干脆把两只手放在旁边暖和得正昏昏欲睡的更云腿上手掌手背翻来覆去地捂着。 更云眯着眼把腿往自己方向收了一些,但卷堆的手像黏上了一般跟着挪过去,屁股也同样跟着挪。 “问你呢,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我听飘飘的。”更云翻了个身背对着卷堆,手肘撑在软席上,一手拄着头很快进入半睡状态。 “说到飘飘,她还没有出来?” 寸言听到这里,不由得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虽然眼睛还在书上,但脑子里也是很想知道眼前这两人对话的下文。 “是呀。昨天从陵园回来后直接进了自己屋就再也没出来过,连饭都戒了。哼,看来那个茱萸的死对她来讲影响很大。苏桂也留信说回家去了,连个打探消息的人都没有。” 烦躁又气愤的更云!这个时候很容易就会把他惹毛,卷堆识趣地撤回在他腿上摩擦取暖的手。 寸言一言不发低着眉眼又看了几排字,然后整整齐齐地把书简捆好,放在身边的矮几上,果断起身朝屋外走去。 “去哪儿呀?”卷堆扯着嗓子叫唤,然并无应答。 叶轻飘的屋子房门紧闭,门口那只小老虎紧贴着门槛缩成一团在微风中瑟瑟发抖,但不管怎么缩还是有些雨丝被风送到它身上。桑榆人民要是看到他们传说了几千年的神秘‘拥钓’现在被如此这般怠慢,恐怕会有一万个人跳出来不答应叶轻飘把它带走吧! 听见有响动,那小家伙埋在两腿之间头上的那两只小耳朵先抖了一下,然后抬头“咻”地朝着有声响的方位警觉地望去,眼睛精明又凶狠。 见是寸言,小老虎眼皮立马又慢慢垂下去一些,全身肌肉也放松下来,那些绒毛又在风中抖动着。 “……嗯……啊……”这真的还是一只奶老虎。 寸言双手搂起它,软绵绵的身体很是暖和。他把它放在一只手中,另一只手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揩拭着它被毛雨打湿的地方。 “叶轻飘。”寸言把老虎抱在怀里,轻轻扣着门环,里面没有应答。 “谈谈吧。” 寸言等了一会儿,既没有应答也没有人开门。 “我数三声的时间给你准备一下,例如穿个衣服,擦个鼻涕眼泪什么的!”寸言这样的哄人方式真让人觉得生硬。 三声过后,寸言缓缓推门进去,在推门这个过程中随着视野的变化他把屋子里打探了一周——叶轻飘并不在房间里。 一颗心“咚”地往下掉了一截,走到屋子正中才看到门正对面的屏风处一截衣角露在外面,寸言这才缓了口气。 这屋的那头算是个檐廊,有门有窗,只不过平时都是用屏风隔开方便采光。叶轻飘整个人抱腿窝在竹椅中,眼光盯着走进来的寸言然后锁住他直到他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雨丝从檐外斜飞进来,偶尔也会有那么三两滴拍打在脸上,让人愈加灵台清明。 坐定后,寸言扭头从栏杆外看出去:青瓦飞檐、木梁铜铃,风景倒是独好,繁华到喧嚣的桑榆竟也有如此斜风细雨的宁静时光! 跟想象的不一样,以为她至少是埋头不想见人,但是她却一直盯着他看,他已经坐下了还是依然紧盯着,整个人有一种少见的成熟。 本来是设定好了进来后自己对其察言观色的,这反转就反转吧,关键在于叶轻飘盯着自己看的时间太长了。这,哪有姑娘家这样毫不避讳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看的! 寸言以为凭自己对凡事的一贯漠然和淡定,掌控全局毫无悬念,于是心里略作思量收回目光也不言语笃定地接住她的眼神,但一种尴尬的感觉在胸中轰然膨胀又说不上来为何尴尬,所以很快败下阵来,目光不由得转向别处。 内心从未有过的慌乱,又不由得想要去对抗。再看她时,她已经低头去逗他怀中的小老虎。 白皙的脸庞,扑簌着的睫毛,侧影下挺拔的鼻梁以及微翘有些调皮的嘴唇。第一次目光如此长时间地停留在一个女孩子脸上,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内心的波澜无法平静下来,他甚至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使劲蹦跳。不是宠溺可就是有一种魔力让他想要好好看她,哪怕看到的就是这样口眼鼻唇零散的感官反馈。 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把她当成是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姑娘,而是一直放在和自己一样的高度,而且很近,要不然也不会急匆匆赶过来。 掣荡不缺好看的姑娘,到了桑榆更是,可是“女孩子”这个词却第一次让他在心尖上有了明明白白的强调,毋庸置疑,她在自己眼中很特别。 “呸,寸言,你在干什么?”这样有失分寸让寸言一时间陷入恐慌,他在心里使劲啐了自己一口。 他为自己有这样龌蹉的想法而感到手足无措,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坦荡的人,可是这一刻……“不,不,她只是一个小姑娘,寸言,这是一个人生最美好无忧的年龄,你只是欣赏罢了!”寸言这样小心翼翼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可是他突然间又想起昭枣,只比叶轻飘大一岁,可是怎么就没对她这样想过…… 刚刚找到的还能凑合的理由就这样轻而易举被攻破,寸言的一颗心跳跃摇摆得毫无节奏感,额头上不由得急出了汗珠。 “你,怎么了?” 寸言回过神来,眼前叶轻飘一双纯净清澈的大眼。 “哦……”寸言抖抖衣袖,眼光闪烁了好几下:“你还好吗?” 叶轻飘咬住嘴唇低下眉眼轻轻摇头。 “是因为茱萸?”这话一出,寸言对自己真的感到失望,明明知道这不是主要原因,可还是脱口就出。 “不仅仅。”叶轻飘眉头紧蹙:“我想不通为什么死去那么多人,都是围绕她,她却一点都不动容,还有为什么她要用落瑛刺杀死凤尾,还有‘宿掩’,他们真的非死不可吗?” “你是因为对唤蘅失望才有这样的想法?”一说到正事就变回心无旁骛的样子,寸言感到很放心。一辈子内心恐怕也再不会像刚才那样拧巴和纠结,这让从小就只有一种感情模式的他很是惶恐。 “在我长大的地方,篱酿带领大家生活得很艰难,省吃俭用,甚至常年隐匿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只为大家可以好好的活着。从我记事开始,她和六四就一直很珍惜每一个人活着的时光,珍惜到哪怕有人生病她都会变得焦虑,害怕生病也会夺去人的性命。我一直笑话她肯定是过去遭遇过什么不测才会如此战战兢兢,可是直到在桑榆的陵园我才发现原来生命要失去真的可以如此简单。我很难过,明明他们都不用如此的……明明那些人熟悉的不熟悉的,我盼望的都不是只见这一次的……”叶轻飘说着,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眨眼时又被挂在眼皮之间,朦胧了双眼。 “你的问题或许我也无法乐观地来看待,只是有一件事或许你知道后会好过些。”寸言温暖的眼神看着叶轻飘。 她用左右手的食指交换着擦拭着眼泪,一瞬间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又回来了。寸言心里更加踏实了,他在心底反复对自己强调:“没事,她只是和昭枣一样的小姑娘。” “我听常集说了里面的情况。凤尾的死其实是个意外。落瑛刺是个钝器,且是木制的。它除了可以破‘顾盼流连’和伤到幻蝶外,无非就是材料很罕见炼制工序很复杂而已。我想事情的真相是唤蘅见母亲的秘密就要被发现,情急之下抛出了落瑛刺,那个落瑛刺即便穿过‘顾盼流连’砸到茱萸也最多是砸痛,唤蘅朝着茱萸的方向抛出,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但是她没有想到凤尾会去挡而且挡住了。” “真的吗?”叶轻飘问这话时早已泪眼婆娑。 “其实你心里早已有数,只是需要另一个声音给你些肯定。以唤蘅的实力要杀凤尾机会很多,我想她早多次斟酌过这个问题。只不过即使不是落瑛刺,恐怕结局也不会美好。唤蘅她要捍卫桑榆,那么茱萸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该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况且你知道的,有一种不伤和气的方法是‘直说’,可是茱萸把事情搞复杂了。” 叶轻飘刚刚高兴一点,可马上又沮丧地垂下头。 “飘飘,其实唤蘅也有很多无奈。你说错了,这些人的死不是因为她,事实上她也是父辈的受害者。何况这些人的死,她要从心底里承受更多,桑榆的制度很多很森严,所以它能够被治理得很好,桑榆人民才能够有尊严地、从容地活着,从这点来说是值得的,你觉得呢?” 此刻的叶轻飘憋了很久的眼泪已成小溪顺流而下。寸言给她推过去一杯茶:“我根本不相信这些你没有想到,你只是不愿意去承认唤蘅的无奈,因为那意味着有一天你也必须去学会承受和权衡,而且不会有人理解这其中的残忍。” 叶轻飘使劲擤了一下鼻子,透过泪花看向正在奶声奶气哼叫着的小老虎:“给我的老虎取个名字吧!” 说收就收,让人一点防备都没有,寸言不禁莞尔。那小老虎刚被放在桌上,就自己爬到叶轻飘怀里去了。 “叫干净吧!”寸言知道她不是在征询意见,因为她本来就很有主见。果然她刚问完就立马自己回答。 “你嫌它脏啊?” “不是,我希望我们的相处永远干净透明,没有杂质,没有试探和拐弯抹角。” 一种甜蜜悄然蒙上寸言的心头,只不过他没有发现而已。 “去吃好吃的吧。”尽管她已经试图把干净放在肚皮来挡一挡,但肚子里“叽里呱啦”的翻滚声穿透力还是太强。 这个声音乍一上来还是让寸言愣住了,因为防不胜防,而且,真的是很大声。然后接下来的反应是避免尴尬最好装不知道,不过所有的表现都太生硬。呃,与人相处从不像今天这样的别扭过,却又很回味这种别扭! “嗯,好。”寸言真想侧过身去擦擦额头的汗珠。 “你给钱!” “没问题。” “叫上大家吧,热闹些。” “好。” 两人前院后院找遍了都没有见其他两个人,诺大的宅子一片空寂,还真不免让人有些后背发麻。 “哎哎哎,又打下一个来了。” “哪呢,哪呢?” “草丛里,哎呀,笨死了!” “草丛里你捡啊,那么深的草。” 两人正纳闷这恍若做梦的空院子时,后院围墙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但听得出这是卷堆和更云的声音,而且好像是在干什么坏事。 叶轻飘给寸言递了个眼色,她以为很好懂,递完就蹑手蹑脚地顺着墙根角找到那两个声音的所在开始翻围墙。几番狗撒尿的姿势下来,拿那个墙壁真是没有办法,因为没有任何可以踩或是攀的地方。 苦苦思索一番,叶轻飘以为自己机灵地想到了一个好点子,于是示意还站在原地的寸言过来蹲下驮她起来。 好容易才看懂她张牙舞爪的手势,寸言真是被她的想法所深深折服,苦笑着摇头轻撩衣服一提脚步便上了围墙,半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往围墙外一望,一脸的不可思议。 叶轻飘幡然领悟,一拍脑门,一字步一脚蹬在墙壁上如蜻蜓般落于围墙上。 吁,围墙的那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呀! 一墙之隔的外面是一农家的开放式院落,在与这个院子交界的地方有两棵核桃树,核桃结得并不多但是看上去个大皮薄。微雨里,一个个核桃一张张树叶都被一片湿润包裹,绿绿葱葱,一派生机。 大树下,更云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竹竿正朝着那些够得到的个大的核桃一阵拍打,不远不近跟着他的是手提小水桶在草丛中一阵扒找的卷堆。更云每拍打几次核桃,树上就会噼里啪啦掉下一阵大的雨点,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好一对偷核桃的贼! 叶轻飘和寸言成排蹲在墙头,起初还只是想看个笑话,但看着看着,两双眼睛也开始满树地寻觅着那些大核桃,这一寻觅就开始忘我,就不再安安静静的,直到墙下两人目瞪口呆看着不知啥时候冒出来的两个比他们还上心的人。 “喂,我说你们俩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个的?”发现被发现了,叶轻飘压着声音问道。 卷堆一头一脸的雨水,竖着指头往上指。 “哦,原来……”顺着他指的方向,叶轻飘和寸言看到他们刚刚休息的敞厅,从那里探个腰往下就可以看到这满树的硕果,也不知这两人是谁这么无聊先发现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到树上去摘,这么打很费力呀?”叶轻飘手作喇叭状。 “你蠢呀,人家都说打核桃,哪有说摘核桃的!”更云无限鄙视墙上那两人的没有常识。 是这样吗?叶轻飘挠着后脑勺向寸言求助。 “我也不知道,我家那里不种这个。”寸言也是觉得新鲜又好奇。 “那打下来和摘下来有什么区别?”叶轻飘又问道。 “啰嗦,被人发现……” “啊,更云救我……” “嘎儿嘎儿嘎……” “啊,起开……” “啊,我的小腿肚包……” 毫无预兆,围墙下面的混乱几乎始于突然间的大喊大叫,更云和卷堆嚎得都破音了,到处乱蹬乱跳不说,还有一群白色的东西在扑打着翅膀追着两人到处连飞带跑。 再仔细看,是不知哪里悄无声息钻出来的一群鹅,十来只的样子,一个个扑棱着雪白的翅膀对两人进行围追堵截。还有几只那橙色坚硬的嘴壳还叼在更云和卷堆的腿上,只见他俩以各种方式挣脱、甩开,不仅不管用,还撩拨起了其他鹅的兴致,一个个扇着翅膀跳起来往他们的屁股、腰上叮。 下面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上面干着急的两人也没折。 鸡飞狗跳间,一根细长的竹棍伸过来轻轻赶着这些鹅。墙上的两人先冷静下来,只见一挽着高低裤腿,脸上褶子深长的老者嘴里边唤边往回赶着鹅,很快那些在后面追的鹅就都回去了,可那些还紧紧咬住腿的鹅怎么也不愿意撒嘴。两人使劲甩着腿,可越使劲那些鹅叼得越卖命。 “抓住它的脖子。”老者声音洪亮吐字很快。 果然,手一把握住那些鹅的脖子,它们就松开了,老者这才用细竹棍作出赶的样子,它们立马“咕咕”叫唤着乖乖往家的方向伸缩着脖子一路摇摆着回去。 “你们俩回去换了衣服再来,要快。”老者用赶鹅的竹棍指着更云和卷堆。 “哦。” “你们俩下来,跟我走。” “哦。” “哈哈哈……吓坏了吧?”寸言和叶轻飘都小心翼翼地跟在老者后面,直到听见一阵爽朗的笑声,两人才从老者背后闪出。 房舍的正门之外还套着两扇矮门,估计是用来挡挡外面的小动物,冬天用来遮遮寒气同时又不影响采光。笑声就是从扶着矮门立在门口的老妪那里传来的,小个子、慈眉善目,穿戴简单但浆洗得很是干净。 “老妈妈,我们……”做贼心虚,现在连想跟老人亲热些都怕被当成是在套近乎。 “不碍事儿,我们牙口都不行了,每年也等着核桃仔掉落下来,捡去给别人家的孩子吃。”老妇人拉住叶轻飘的手把她带进了屋,家里最吸引人眼的恐怕就是那几个用稻草新打的草墩,上面还用鲜艳的布料做了套子,成了这个家里最醒目的家什。 寸言和叶轻飘刚坐下,老妪就为他俩一人冲泡了一碗糖水,干净的土碗边氤氲着甜蜜的白气。正好叶轻飘饿了,一口气就把那碗糖水干完,又伸长眼珠子看着寸言的。 “啪。”进屋后就消失了一阵的老者从里间出来把一个竹簸箕扔在两人面前。 “哇!”看着簸箕里的,糖水什么的瞬间丧失了吸引力。 叶轻飘从草墩上滑蹲到地上捧起一大捧核桃嬉皮笑脸地仰头看向老者,他已一声不吭又回了里间。 “这样。”老妪勾腰到簸箕上方捡起一个已经褪去苦皮的核桃碰碰叶轻飘的手示意她看自己。 老妪一手拿核桃一手拿锤两下就把一个核桃壳砸裂,然后放在手心里碾捏几下再摊开掌心,核桃仁就已经被剥出来了。 叶轻飘吃着核桃,但还是对老妪的熟练钦佩不已。在寸言以前住的地方并不产核桃,更觉奇妙。 老人示范过后,两人就陷入了各种砸核桃吃核桃的乐趣,后来更多的就是砸核桃。鉴于只有一把锤子,但又都想尝试,叶轻飘很快发现利用门的开合掌握好力度也是可以夹出很完整的核桃仁来的。 当卷堆和更云磨蹭半天才来且看到叶轻飘和寸言砸好的那一大堆核桃仁,立马后悔自己没有硬着头皮赌一把:或许老人并不会责罚他们。 几个年轻人立马把欢乐和闹腾装满了整个屋子,老妪那满是褶子但饱满白皙充满光泽的脸上也是幸福满满。 刚刚忘忧,老者又从里间出来了,板着一张脸,脚步声铿锵有力,四人闻声立马端坐回草墩上。 老妪看看瞬间安静下来的孩子们再看看老伴板得僵了的脸,没憋住“噗哧”笑出声来。 老者从卷堆这头开始,从怀里的钵中拿出一个大鹅蛋递到卷堆面前。真是意外! 卷堆在边伸手试探着去接的同时也仰头看着老者那一脸的严肃,像犯错的孩子看大人是否真的消气了。 老人本是干脆利索地递过去,可是就在卷堆仰头的那一刻忽然顿住了,卷堆以为老者不给了,悻悻地欲将手抽回来,老者这时偏又往他手里塞。 卷堆长长舒了口气,总算……还以为要被抽打的! “吃吧,吃了鹅蛋身体里干净!” 老者乍这么一说,四人又不免去琢磨这其中的意思。 刚刚进去里屋现在拿着几块青菜叶出来的老妪赶紧补充道:“鹅蛋可以吸附身体里的脏东西。你们可别多想呀,我家这倔老头只是不太会把心意表达清楚。我们家里没有孩子,但是都很喜欢小娃娃。从年轻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只要见到别人家的孩子都会逗,但是那些孩子见了他立马盯着他哇哇大哭,有好几次都让人家误会是他吓唬或是打了人家孩子哩……哈哈哈……”这真是个爱笑的老妪,老者在一旁看着听着又不知道怎么说,直把胡子吹得呼啦啦的。 老妪说着笑着都忘记要事先说明了,直接就上手掀更云的裤腿要扒他的靴子,更云吓得一把摁住,老妪这才反应过来:“啊啊,瞧我这脑子不够用得,说着话就忘了。是你们俩被鹅叨了吧?”老妪看看更云又看看卷堆,两人使劲点点头。 “来,用青菜叶包着冷饭揉揉搓搓,可以去去毒气,会好得快些,如果是被叨破了皮就更要这样才不怕得病。”更云恍然大悟赶紧很是听话地脱靴搂起裤脚,卷堆更是把已经剥开的鹅蛋壳又包回去,立马脱鞋排队等候。 四人一直等待着人家跟他们算总账,可是一直没有什么这方面的迹象。寸言看到屋外檐下有一大堆刚从地里拔回的红豆,于是主动提出帮忙剥豆子,然后一个下午的腰酸背痛换来一大簸箕红色新鲜的大豆子和老妪用这些豆子为他们炖的红豆汤。 吃饱喝足后,带上老人家送的核桃,四人才从围墙边准备绕到正门回家。 第三十七章 叶藏馆 雨已经停歇,昏沉的门前灯笼下,远远地大伙儿就看到有人立于自己家门前。 “只有一位姑娘,看来就定是飘飘姑娘了!”借着更云举过去的马灯,大家看到那是个快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一副儒雅装扮,直到四人走近看清楚了他才朝着叶轻飘拱手作揖。 “是大先生?” “正是。” “先生确定是来找我的?” “那当然,早该邀请您了,只不过知道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我们一直在等。”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觉得真是小瞧了叶轻飘,就连更云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在这里认识一个叫大先生的人了。 那位大先生抬起头,手短暂地收回后立马取出并送上一封粉色套壳的请柬:“姑娘,眼看您最近得空了,我们才敢上门叨扰,不知叶藏馆是否有幸邀请您到府上一叙呢?”他的声音略带些天生的喑哑,甚是好听。 叶轻飘翻开那请柬仔细看了时间:“是明天呀?” “姑娘明天没有时间吗?” “哦,不。既然来了这里,您不邀请我我也是要上门去拜访的,只是我可以带上我的朋友们吗?” “您做主。” “你们想要跟我一起吗?”叶轻飘问自己的伙伴们。 这很是令寸言和卷堆吃惊,从刚刚的谈话中大致已经知道事情的梗概了,去了势必会谈到一些个人秘密,没想到叶轻飘现在居然不避讳他们。 “诶,呵呵呵……求之不得呀,不去岂不是白来桑榆啦,可是方便吗,飘飘?”卷堆又腆着一张丑脸。 叶轻飘朝着他使劲点点头。在征询到另外两人主要是寸言的意见后,叶轻飘答应了第二天的邀约。 感恩又挑衅大概是叶藏馆建造者当时的秉性与毫不掩饰的狂傲。 “问天地试锋芒,与日月争光辉”—— 像叶藏馆这样巍然耸立于一片空旷之地且把“日月”的形象搬到人间试图加以改造的建筑无疑是赤裸裸地跟老天叫板,这样的手笔当年的建造者岂止是意气风发,简直是狂妄至极! 叶藏馆远离桑榆的繁华甚至地处偏僻,其中必然途经的就是桑榆的陵园,这就很好解释为什么当时叶轻飘会发现陵园盗尸的事了。 所属面积随意,因为此处仅叶藏馆一家别无邻居。平坦开阔的地势让整座叶藏馆肆无忌惮的宏伟霸气又美轮美奂。整个建筑的构造很简单,没有围墙圈地,没有树木掩蔽。 日与月,就这么简单却又不简单。 叶藏馆由一弯玄月半包裹一轮浑圆的太阳坐西望东,寓意永远向着希望,也象征万物的生生不息,生命的轮回交替。 在玄月的下方立两根方形石柱中间便是入馆处,人但凡走到“月”下一股清凉之气沁入肺腑,一阵淙淙的流水声在上空流淌循环至两根方柱,脚下阳光穿过水流形成斑斑点点的亮影在地面晃动。 经过“玄月”的光线同样投射到圆形的馆内外,使整个圆形主馆内外皆散发着有异于日光的光芒,这样的光芒更为耀眼,更为璀璨,但明明这些光线又都是来自于天上的那颗太阳。 到晚上,圆形主馆内各种照明的光线又照射到玄月形虚馆的水流里,在四周形成一片摇曳的光影。 叶藏馆整个白天和夜晚从不曾灰暗,但有别于天上的日与月。叶藏馆不管白天晚上日月同辉,相互照耀,沉浮与共。这其中也暗示着在人才辈出的桑榆没有男女的明确划分。 加之虚馆内流淌的是长流水,主馆内地上部分自二楼起是藏书,地下部分是藏酒,就这样的功能分区其中也有很多学问和奥妙。 迎接叶轻飘一行的不仅有那个大先生还有一个二先生,以及一群家丁奴仆。大先生对叶藏馆作了一番讲解,但目的并不是带几人参观而是针对叶轻飘,需要让她掌握。 整个叶藏馆除了绿色的树只有一种花,那就是梨花。 这些梨花整整绕馆一周,且奇怪的是初秋时节这些梨花却是开得最盛。大先生说,叶芦栩最喜欢的就是梨花,但这些梨树也是先人时期栽种的,只是到叶芦栩这一代的时候,他照顾得特别好。 这些梨树本也是春华秋实,遵循着自然的吐与纳。但就在叶芦栩开始长眠后的那一年春天梨花开后就再未谢过也并未长出那些翠绿的树叶,一直维持现在繁花拥枝的样子,算算也是十六年了。 同一年的夏末,馆内无端地就多出了一个只穿红裙的姑娘,她出现时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十六年过去,按道理说她应该三十多岁了,可依然还是当初年幼的样子。 “骗子,这个骗子……”叶轻飘恨得咬牙切齿。 “噢,姑娘为何这般感慨?”那二先生看上去风流倜傥,据大先生介绍他管地下,大先生管地上也就是藏书。 “哈哈,我居然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谁让她平常总是倚小卖乖,打着弱小者的旗号横行霸道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卷堆抖擞着两只不太明显的高低肩。 “也没那么讨人嫌啦,就是让你一天有三次想把她毒死的冲动。”关键时刻更云从来都没有什么立场可言:“两位先生,请问你们说的可是苏桂,她人呢?” “那姑娘正是苏桂,她胡言乱语说自己在馆主叶芦栩房内的书柜里藏匿了一年,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啼哭之声,又亲眼瞧见有婴孩出生,突来的惊吓才让她变成现在我们看到的样子,所以她给自己起名叫苏桂。” “骗子,大骗子……”叶轻飘气得牙都快咬碎了,却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 “谁骗啦,我看见的那个出生的毛孩就是你啊!” 循声望去,苏桂正甩开膀子大外八字迈着两条腿迎面走来。 “睡得可好啊,小桂桂!”一见到她,二先生立马热情无比,看来她在这里混得还不错。 “你过来,我保证分几十次才把你打出原形!”叶轻飘掐腰吼道。 “你打呀,我求你了,赶紧打,不要分几十次了,最好可以一巴掌搞定,我肯定感谢你的前十八代爷后十八代娘。”苏桂也掐着腰头一直顶到叶轻飘胸前,倒让叶轻飘不知如何下手如何开口,只好一再往后退缩,把旁边的卷堆可乐惨了。 “看叶轻飘平时吵架那泼妇样,秉着‘老子就是不要脸,有种你比我不要脸的’的一贯做派,殊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哇!”自己乐还不够,卷堆凑近更云耳边分享着他的称心如意。 “你怎么这么缺德?她俩哪不要脸啦,她俩那是压根不知道自己长了脸!”更云有模有样、一本正经、严厉严肃。 一开始,卷堆还以为更云要帮叶轻飘训斥他,等一听完立马捂着嘴“嘿嗤嘿嗤”笑得喘气。 两个小姑娘打架不是撕扯抓挠咬踹就是互吐口水,一群老爷们也不知如何劝架,你推我我推你,最终二先生过去在扭打成一堆的人影里瞅准了红色,无极限地快和准一把逮住苏桂先拉着腰带拖甩开,然后一把拦腰抱开,避免了叶轻飘狗刨式的追打。 被抱着的苏桂虽一时间落了下风,但手脚还在空中不停地挥舞抓挠,叶轻飘也是穷追不舍。 “停!” 两人的拳打脚踢全部落在二先生身上不说,抓和挠实在让他忍无可忍,待到他大喝一声,场上瞬间安静下来时,大家看到他双手高高把苏桂举成四脚朝天,叶轻飘呈鹰式停留于他前面五分的距离。他自己已经是披头散发,脸上脖子上好几道浸着血的抓痕,满脸的口水也不知是谁吐的最多,更腾不出手去擦一擦。 “我说单独看你俩谁都可爱,怎么凑到一起就成疯狗啦……”二先生快气炸了,旁边看热闹的倒着实看了一场好戏。 “关你屁事!” 两人反应过来,又开始张牙舞爪。二先生无奈一手举着苏桂飞奔逃走,后面的叶轻飘誓要撕碎苏桂,使出吃奶的气力穷追出去。 一时间场上没了热闹,大家也就当小憩片刻了,可没一会儿,三人精疲力竭地回到原地,都累得不可开交。 “喂,喂,我说你们俩……俩到底因……因……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呀……啊?”二先生喘得一句话都要分几段说。 “是,是呀,我们为什么会打起来的呀?”叶轻飘稍微轻松些,但也是满头大汗。 “放,放,放我下来。”苏桂在空中挣扎累了,现在死尸般的仰躺在那只手掌上。 “不放,放你下来接着打啊?”二先生很快调顺自己的呼吸。 “打什么打,不打了!”苏桂逮了一个二先生松懈的机会自己翻身下来。 场上早笑成东倒西歪的一片。 叶轻飘和苏桂互相帮对方整理着头发衣服。二先生一边整理着自己,尤其是那些一碰就火辣辣的疼的抓痕,一边跟大先生埋怨:“老大,你也真是的,也不来帮着点,你看我这一脸一脖子的,都不敢进城了。还有这满脸的口水,这要搁其他人,谁敢这么对我喷口水,看我不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口水!” “胡说,怎么帮,你要我去像你一样把飘飘姑娘举起来,这使得么?” “说得也是,她俩毕竟不能用同一种方式对待。”刚刚还怨气冲天的二先生被大先生三两句话就说得服服帖帖。 第三十八章 叶藏馆之不如归去 短暂停留后,大先生就带着几个年轻人进了主馆,当然只是一楼,因为要看二楼以上的藏书首要条件就是桑榆人,叶轻飘也不例外。 大先生再三解释虽然大家都知道叶轻飘是叶家人,但成为桑榆人的证明是桑榆籍证,有些死条件大家都不得不尊崇。 叶轻飘松了口气,自己本来就不喜欢看书,还好还好!但她同时也为自己莫名其妙就被认定为叶家的人而感到尴尬,因为她还没有见过那个人! “呃,你们说叶芦栩……那个,嗯,叶芦栩沉睡了很多年对吧。我也听常集说过,他的所有身体特征显示他还活着。” “是的。” “那我可以见见他吗,母亲吩咐过此生我必须要亲自见过他本人。另外我都需要证明他就是我要找的人,可你们为什么就认定我是他的孩子?众所周知,叶芦栩并未婚配。”叶轻飘百无禁忌,开门见山。 “从你第一次接近叶藏馆开始我们就反过来琢磨你了,常集家暗室里的试探,以及桑榆古墓中都是很好的证明。老实说我们连十六年前我家馆主是否有相好的姑娘都不能确定,就是馆主自己也不知道他那时经历的是梦还是真实。他说他只一眼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姑娘,他还说恐怕那位书中记载的美人——掣荡国破月也生得不过如此。他说初次相见及后来的每次见面都是在一片红色的花海,那是一片梦幻般的树林,只生长一种植物,树上大朵大朵火红的花有着很大片的花瓣,落英缤纷,霞光漫天,那景岂是人间物!他说后来查过真的有文字记载下这样的地方,但唯只言片语,说那是笔什花海,可记载里说那只是传说,它不属于任何一个时空,言外之意就是不存在!” “笔什花海?”寸言和卷堆几乎同时惊呼。 大先生只轻轻看他们一眼,继续说道:“馆主自招灵过后就经常长眠,每次醒过来都会一个人默默把自己关上很多天,有时也会出很多天远门。他会突然间满心欢喜说自己真的到过那个地方见过那个女人,一下子又失魂落魄地说一切都是梦。时间久了是梦还是现实他自己都没有分清过,所幸就不分了,我们后来也就没当那么回事,直到他最后一次长眠再也没醒过来。”大先生说着说着不免伤怀起来。 “所以我们连馆主是否真的有个在一起的女人都不能确定,更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有孩子。可你确实是叶家的孩子,这你知道已经确认过了的,而且叶家独门独户到馆主这一代就他一个孩子。” 这么一说,叶轻飘想起在桑榆墓地,唤蘅割她血的情景,其余的人虽好奇但始终非礼勿言。 “在见他之前,不知可否请二位看一副画?”与刚刚跟苏桂打得鸡飞狗跳不同,此刻的叶轻飘礼貌沉稳,真真让两位先生欣慰。 “什么‘请不请’的,可使不得,姑娘你直接吩咐就好。”大先生上前微微欠礼,二先生也收敛了自己平日里的放纵和不拘毕恭毕敬起来。 叶轻飘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得很是整齐的丝绢,慢慢展开,上面画的是一个男人的半身侧像,眉目开朗,明眸漾波,轮廓分明,整张脸果敢刚毅又俊美灵动,看得出画画的人很是爱慕与了解画上的人。 “这是我母亲画的,请问二位这画上的可就是叶芦栩?” 大先生与二先生各自凝神很久,神色凝重,一时间大家都以为是叶藏馆将叶轻飘认错了,准备迎接那尴尬时刻的到来。 “飘飘姑娘,你自己去看个究竟岂不更好?”一开口,二先生就巴巴地看着讲话的大先生,一眼就可以看出谁才是那个可以做主的人。 大家一根弦被绷了又绷,却又不知道紧张个啥。 “那好吧,有劳二位!” “我带路!”一听说要去看叶芦栩,睡得正香甜的苏桂立马苏醒过来。 没有想到外面看起来结构如此简单的内馆里面竟别有乾坤,九曲八折到了一个别院。可以很负责任地说除非你有惊人的记忆力否则即使来过十次八次你还是会在这曲曲折折中迷路。然而你更想不到的是这个别院的中庭完全吸纳了蓝天白云,从外观上你根本无法想象原来里面真的别有洞天,且毫无坐井观天的压抑感。 院里同样只有一种植物:老梨树。 这些梨树恐怕和外面的一样都具有上千年的树龄,且也都是繁花盛开,这种如此的逆天行径,让人觉得像是被诅咒了一般。 从在外面开始,卷堆似乎就对这种永开不败的梨花特别感兴趣,一方面有意隐藏自己的在意,一方面又止不住的好奇。 叶芦栩的房间宽敞十分,但所有东西还是摆放得很紧凑,因为这里稀松平常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着实不少。 榻上的叶芦栩十分年轻,比画上少了些韵致,长卧使得他的面色过于苍白,说实话他的五官并没有想象中的好看,但是整体联系在一起又让人觉得很舒服,看来画画的人是真的很喜欢他,画的恐怕更多是心中的那个他。 叶轻飘是故意落在人群后最后一个见到叶芦栩的。亲眼看到的那一刻,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又放回心里。 “他和画上一样年轻,这些年他就没有变老么?”叶轻飘很想伸手去碰碰那张曾经对着画无数次勾勒的脸庞,但这太年轻了,自己竟然找不到父亲这个词的感觉。 “你们都看到这些油灯和酒灯了,现在的馆主就是靠这些灯打通一个身体与灵魂连接的通道,但是他一直回不了神,所以相貌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如何能让他回来,我想要见到的是形神具备的父亲。” “不知道,我们也很苦恼。他不在,我们都不知道这叶藏馆该如何支撑,光是酒我们就十几年未出过新的品种了,还有事关桑榆招灵的大事,就连城主都很是头疼……”二先生一股脑往外倾诉着,仿佛小小年纪的叶轻飘就是那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好在大先生给了他暗示——叶轻飘刚来,怎么能就吓唬她? “可有方法能将他唤醒?” “我们也一直在四处寻访良方,可是没有一种方法是可以随便尝试的,因为很容易就会彻底让他不再醒来。”大先生一筹莫展地跟叶轻飘说诉,语气谦恭有礼,更多的像是在报告。 “你说十六年前和飘飘的母亲在一起,他自己就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你们看有没有这种可能,其实他之前阶段性的长眠就是在做很长时间的梦,但同时他也会出远门很久,出远门的时候会不会就是去见飘飘母亲的?”卷堆的说法着实让大家都震惊,但唯独叶轻飘没有,她似乎早就听过类似的说法,在场的所有人除更云和苏桂外大家都注意到了这点。 “他长眠的时候是不是在做梦我们无从得知,但是馆主每次出远门都是去见一位叫歌颂的老朋友,可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啊!”二先生找出反驳的理由。 “哎,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跟飘飘的母亲私会过嘛,要不然哪来的飘飘?”更云一摊手,关键时候好像把复杂问题简单地说通了,但是叶轻飘暗自啐了他一口“流氓。” “这就都对上了,他应该是做梦和现实都见过飘飘的母亲,因为无可救药地爱上,所以只要有飘飘母亲的梦都会很长时间不愿意醒过来,你觉得呢,飘飘?” 寸言开口问叶轻飘,她立马变得柔和起来:“实不相瞒,他那时这样的经历其实跟我母亲一模一样,地点也是一个开满红花的地方,”只不过后来她再没去过,甚至都没有机会跟他说她怀了我。 “那就简单啦,说明他还在那个梦里,哎,飘飘,你母亲现在还做那样的梦吗?” 叶轻飘摇摇头:“母亲说很是奇怪,最后一次跟他相约见面,他却爽约了,之后母亲不仅再也到不了那个地方而且连做梦都再也梦不到。” “天哪,该不会那个叶芦栩还傻傻地在梦里等吧?”只要闲下来就会瞌睡的苏桂很难得的清醒。 经苏桂这样一提醒,大家都看着叶轻飘。 “我,我不知道啊,大人的事情我也不太懂。”叶轻飘弱弱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问题是可以解决的,我们可以到他们说的那个开红花的地方去看看啊,那里是问题的根源。”寸言提议,刚说完他就想给自己两巴掌,忆忧阁七姊妹的事情刚刚完结又揽一个事情回来,自己之所以能够出掣荡,那也是肩负重任的。 “你们要去吗,可不可以带我?”卷堆比任何人都要兴奋。 “嗯?”大家“噌”地都看向他,几时他变得这么热心了,其中必是有诈。 “呃呵呵……”卷堆再次腆着那张三角脸:“两个原因,一是我本来就是出来长见识的,所以当然是哪里稀奇往哪里去;再则我想弄清楚你们这里的梨花为什么可以一直像生活在春天那样?” “梨花生活在春天?”大家异口同声,本来好像谁都没有把这个看成是重点的。 “嘻嘻嘻……这对我来说或许很重要,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们!” “那我们就再约着一起上路怎么样?”寸言说完立马在心里反问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掌控不了自己的内心。 “可是怎么去,我们连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新的问题又让叶轻飘陷入失望。 “或许歌颂可以帮助你们。” “歌颂?” “对。” 日落西山。 “为什么要来这里?”西下的日头给一切镀上黄色系的所有色彩,暮光里的桑榆陵园愈加显得瑰丽神秘。 “知道我们脚下踩的是什么吗?”唤蘅没有直面叶轻飘的问题,眯着眼直视对面的霞光万丈。 叶轻飘当然不知道自己脚下的是什么,唤蘅说完也并没有补充说明,但她的沉默似乎又不是在等待叶轻飘思考。 良久之后她说:“我们对面是桑榆的陵园,而现在脚下的正是桑榆老祖宗的坟墓所在。” “你说什么?”叶轻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你听到的没错。”唤蘅看了叶轻飘一眼,意味深长,然后继续说道:“从这里看出去,你看到了什么?” “桑榆陵园的全部。” “是的,尽收眼底。” “可是这里不是葬‘宿掩’的地方吗?”叶轻飘看着脚下。 “桑榆老祖宗就是第一个宿掩,只不过他是死了才成为的。你知道桑榆陵园原来是什么吗?” “是?不会是……” “大胆地说。” “乞桑老祖宗的地盘?” “不错。对面的每一寸沙土都和着榆城老一辈的血和肉,你无法想象眼前令人心驰神往的美丽曾经血染焦土、尸养蛆虫。那之后的好几十年,我们的老祖宗不知有多少个黄昏就站在现在这个位置这样看着那片土地。他一辈子活了很长的时间,我不知他内心有没有过煎熬,但是桑榆陵园最核心部分立的就是在那一战中榆城死去的所有人的墓碑,每人一座,每一座棺盒里放的都是一抔黄土。” “我可不可以猜想桑榆陵园中最大的秘密其实是老祖宗心里的那道坎,不一定是后悔,不一定是愧疚,也不一定是自责,是一份无法估量的代价。所以不让人闯入,是为了不让人打扰?” “我也和你一样的想法。所以老祖宗葬在这里,守望着那里,千秋万载,而且没有名字没有墓碑,甚至连个土包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他葬在脚下的哪一寸土地。”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你心里已经有了无数种猜想,但是我并不擅长告诉你哪个是我的理由。这个秘密恐怕我之外世上无人知晓……对了,在你之前,昨天我带常集和织织来过了,看来知道的多了一些人。” “他们来过了,那织织的病?” “我找到了老祖宗的墓室,在培养‘宿掩’的时候就特意研究过这里。老祖宗的墓室里早对此有过指示:‘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是。” “是织织要回去,和常集分开的意思吗?” “恐怕他的心也再无法任性下去,一切只愿乞桑人民心里舒服就好。” “那么,他们……” “分开不代表失去,他们本就不是普通人,注定需要承担。” 天边浑圆的太阳下,一行人爬上小山包朝这头张望。 “接你的人到了。” 叶轻飘看了一眼那边,转身朝唤蘅拱手告别。 “如果你唤醒了叶芦栩,会把他带回你母亲身边吗?”就在叶轻飘转身的那一刻,唤蘅问道。 “如果他去,篱酿会把他赶回来。”叶轻飘从未有过的笃定。 “嗯?” “她只要求我来见他一面,因为这很有必要。如果她把他带走,桑榆会随便答应吗?她很忙,再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解决这样的麻烦。” 叶轻飘说完扭头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不跟我过去见见寸言吗?” “不了。”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会后悔的。” “那就后悔吧,和谁的任何一面都可能是最后一面。去吧,不用替我道别!” 这一天的最后一寸日光里,一道窈窕的身影一直看着天边的山头上那人渐渐和另外四人一起消失在天幕,一大滴泪深深戳进脚下的泥土中,砸出一个坑。 “明明天未荒地未老,明明你我的生命都刚刚启程,明明我的心还有所期盼……可是我却说‘此生再不相见!’”儿女情长,有些人拥有不起。 第三十九章 鸿毛飞音 “菜青虫,我猜你们肯定已经到过你朋友父亲的家中,真的很好奇,很想看到那样的场面。那个油头粉面的公子哥是不是还在和你抢青梅竹马的姑娘呢?这么说来,你那个飘飘肯定是除了长得好看根本就是脑袋缺根筋,要不然怎么这么没有挑选男人的眼光呢……” “哇,哈哈哈……”捧着一片灰色羽毛的苏桂笑得前俯后仰,在她面前的是手脚被叶轻飘和卷堆一人一边摁住的更云,同时他嘴里还被塞了啃完玉米粒后的玉米棒子。 不单是苏桂笑得不可开交,卷堆也“噗哧”一声笑开了,叶轻飘揪住更云手臂上的一小块皮使劲拧了几圈,可怜更云痛却叫喊不出来。 “还有那个丑哭蛤蟆,吓死乌鸦的丑八怪卷堆还死皮赖脸跟着你们吗?我跟你说丑不要紧,你要劝他多读好书少研究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免得再平添一些猥琐气质……” “啊,哈,哈,哈,哈……笑死我啦,哈哈哈哈……哎哟喂,我的肚子……”苏桂拍打着自己的大腿,笑趴在地。就连忍了再忍的寸言也无法再绷住一张一本正经的脸。 叶轻飘一听到卷堆被说成这样,心里立马平衡了不少。当然罪魁祸首更云,肯定是少不了被卷堆折磨的。 “这一次的羽毛是布谷鸟的。在我的家乡现在是春天,我最喜欢的季节,到处都充满了生的力量。母亲说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我就会从早到晚站在山墙边等待着布谷鸟。从第一只布谷鸟叫响第一声开始,我就会跟着它一起朝着空荡的田野学叫道:‘布谷……布谷……’。可是没有哪一年我真正地看到过布谷鸟的长相。 母亲讲布谷鸟其实是灰色的鸟。真是遗憾!我以为能在这么灿烂的季节啼叫,它定是彩色的。母亲还说布谷鸟也叫杜鹃鸟,古人说的“杜鹃啼血”,事实上是每年的这个时候山中的赤索梅熟了,于是布谷鸟就来啄食,贪吃到索梅汁把它的嘴壳都染红了,然后春天过去它再回去四处张扬自己把嘴都叫得流血了。唉,真是宁愿没有听讲过这样的故事! 长大了的我终于明白:那些年等待春天第一声布谷鸟叫声的我只是太孤单了,离群索居恐怕是母亲生生世世的无奈吧。 现在好了,我即将第一次出远门,去为我父亲了一个几十世的孽缘,听起来很悬很扯吧?但我母亲说这是真的,所以她现在正四处虔诚地为我积福袋,希望可以帮到我些什么……呃……读到此处你可以想象我耸眉三百次的样子,你懂我的心情的,对吗?期盼你的来信。芙蓉鸟” “芙蓉鸟?说,那是什么鸟……哇,呸,说,那是什么人,你这个奸细,我们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勾搭上一个鸟了?” 叶轻飘两手使劲掰扯着更云的一条胳膊,一只脚蹬在他的背心,使上了吃奶的气力,更云痛得豆大的汗珠一直往下掉。 “说吧。”卷堆好心把那截玉米棒子取出来。 “什么勾搭呀,你听不出来吗?我们都是男的。”更云被折磨惨了,一肚子委屈。 “你还有本事叫板了,说!敢撒谎,我就让你变成女的。”叶轻飘一甩头发松开了手。 “呃……”一身冷汗。听叶轻飘这么一说,卷堆感觉自己满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浑身拧在一起打了个寒颤,眼珠不禁往自己的某个部位瞄了一眼。 “那都是苏桂自己跑上门的那天,你们在前面先回屋了,我在后面走着走着忽然一片羽毛飘到眼前,刚接到手里那羽毛就自己发出声音。当时没在意,后来你不是整天和那个茱萸在一块吗,又没人跟我说话,所以我就试着对它倒苦水,谁曾想我刚说完这羽毛就飘走了,过一段时间又来了另一片。喏,这是第三片,每次都不一样。” “你骗鬼呢!”叶轻飘抬起手掌就削了更云脑袋上一巴掌。 “叶轻飘,你,你,你……男人的脑袋是可以随便拍的吗?”更云一副怒火冲天的样子,蹬地就蹿起来,吓得几人都倒退一大步。 可是当更云的英勇遇见叶轻飘瞪圆的眼,立马就蔫了回去。 “你一试就知真假了啊!”此刻气鼓鼓的更云像极了一个叛逆的少年。 叶轻飘示意苏桂送过羽毛放到更云面前,他恶狠狠地瞪了所有人一遍,开口说道:“芙蓉鸟,你可把我害惨了,这次大家都知道了。然后这几个人非说我是奸细,轮流着对无我进行了惨绝人寰的严刑逼供。呜呼!这群小题大做小肚鸡肠的人呐,恐怕我已再没命收你的信了,你要保重!菜青虫。” 更云说完,那羽毛在苏桂手中停留片刻,磕磕绊绊像喝醉酒那般在苏桂手中四处碰壁,然后飞至更云额前,尽管更云一再避让,那羽毛还是凑过去,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头上蹭几下算是安抚之后才飞向高空,直至看不见。 “估计那位芙蓉鸟也只是千里寻个朋友,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歹意。” 寸言在其中调和,叶轻飘和卷堆一时间都忘了两人火冒的原因不是菜青虫和芙蓉鸟交朋友,而是信里那些坏话。 闹也闹了,气儿也消了,眼看大雨就要来临,五人又开始赶路起来。 第四十章 千里之行 “昭枣的千里之行,永远都在被动接招!”好多年以后,笔石跟叶轻飘这样描述昭枣。 “孩子,尽管此行是源于你毫无根据的执著,可你要记住,父母亲之所以狠得下心来让你去经历那些本不必要的冒险和吃苦,是因为我们懂得:你需要见过世面,需要真正生活在世态里走过更多的路、看过更多的山水、吃过更多的食物,认识更多的朋友、爱过不止一个人,然后有自己独立的判断和决断。虽然你会说那也不过是平庸的经验论,可那样我们才可以对你的将来真正放心。” 黑暗中昭枣抱紧了自己的双腿,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临行前父亲的话语犹在耳畔,害怕和孤寂让她不得不眷念起家的温存,可是很快被另一种心里的渴望替代了,这种渴望给了她无穷的力量。 是的,一盏茶的功夫之前,她梦魇了。 她自己头脑清醒知道若是再不睁开眼睛就会在梦中窒息而死。可是潜意识里她拼命挣扎甚至于用捶打、掐和拧等方式虐待自己,想用疼痛让自己醒来,可是没用。 于是她开始停下来,用意念逼迫自己的大脑回到现实,睁开双眼去看到眼前的黑。 有那么一瞬,她感到自己已经气息游离,胸口憋闷,全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死死捆住。 越反抗越痛苦,算了吧。她决定放弃,大脑渐渐失去意识,全身如同一缕轻烟正慢慢消散。 “寸言哥哥!” 一个空灵的声音穿透山林。 不,我不能死去,她一下子撑开眼皮,全身的酸痛感和疲乏告诉她梦魇已经过去。是的,这世上若有什么东西是能让她变一切不可能为可能的,那就是他了。 山谷的夜里阴冷,昭枣摸了一把冰凉的脸庞,全是水,头发也被露珠打湿,紧紧贴在脖子里、头皮上。 若是有一盆热水该多好,她抱紧自己的双臂,白天满身的臭汗,晚上满身的露水,从离开家到现在,全身就没有干爽过。 瑟瑟抖动间,她感到腿脚上一阵酥痒,有什么东西正以很快的速度往上爬,顿时全身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到那里,撩起裙裾,伸手一把抓住,那东西在手里扭来扭去,她心里颤抖着举到眼前。 “啊……” 借着密林里树叶间投下的微光,她看到那是一条青头的蜈蚣,那许多条腿此刻正跟着它的脑袋一同肆意地扭动。 昭枣一把把那蜈蚣甩出很远,陡然站起,原地不停地跳动,双手使劲拉扯抖动着全身的衣服,她总觉得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有刚刚那种蜈蚣爬过的感觉。 跳着跳着,一种挫败感袭上心头,她哭泣着抱着自己蹲下来,所以有了刚刚脑子里回响的父亲的话。 风吹日晒雨淋,躲逃野兽,摔跤受伤,孤独恐慌……所有用来克服这些的意志力就这样被一条蜈蚣瓦解。 哭到鼻塞,终于还是想明白了:一条蜈蚣算得了什么,打算去找他的时候不是明明做好了吃一切苦的准备么!擦干眼泪站起来,既然睡不着,那么就继续赶路吧。 黢黑的夜,连天上的星星都被所有的大树遮挡住。即便是白天,这样的密林里怕是也没有可以用来判断方向的标识。 怎么就走到这样的丛林里?昭枣开始在心底里骂自己蠢。可是很快她脑子里就有各种恐怖的想象,比如是那些阴晦的东西,比如一根蛇从树枝上伸下头来,比如脚下的树叶里突然就伸出一只手拉住自己的脚踝,比如寂静里突然有不合时宜的声音……这些平日里从来不曾有的想法在脑子里抹去一个立马又钻出另一个,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想又这么胆小。 她感觉到胸口那颗心脏快要顶破皮骨冲将出来,身后总是窸窸窣窣似乎有东西穷追不舍,猛地回头又是什么都看不见,脚下也开始磕磕绊绊起来,全身的汗珠在衣服里汇集成溪流。 “寸言哥哥……” 她开始猛烈地大步朝前奔跑,嘴里大声喊叫着,时不时被树枝挂住衣服,被树根绊倒或是撞到树上…… 但不管哪种,她都没有停住奔跑的脚步,被挂住了就使劲往前挣破那截布料,撞倒绊倒了就立马爬起来,仿佛只有奔跑才是安全的,不管跑向哪里。 起初还有气力大声叫喊,也不知跑了多久,摔了多少,她的脚掌依然如同蹬在弹簧上根本停不下来,可她明明心口疼得快炸裂,整个丛林里都是她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恐惧像黑夜的阴影无孔不入。 “啊……”撕心裂肺地喊叫,不知是哪一步没踩实还是踩得太实没有及时拔脚,昭枣整个人往下坠去,很快是屁股着了地,这似乎是下坡,速度越来越快往下飞快滑去。 她的嘶喊声已经随着声音的喑哑只剩下了堵在喉咙里的齁声,可是人还没有停下来,看又看不见到底身处何处,所有的一切只凭感觉。 她张开双臂四周到处抓和挠,妄想抓住根茅草之类的好停下来,可一切都是徒劳。 到后来因为精疲力竭,她不得不停止了一切动作,直到身体狠狠地撞在了一块坚硬的东西上。 来不及感觉痛,她先是方向被改变了,紧接着姿势也从坐着变成了侧身且头朝下,身体下的地面也从平滑变成了坎坷,可依然是往下的走势还变得更陡。 她都还没来得及体会更多,只听耳畔“轰”的一声猛烈撞击,突如其来的强大阻力差点让整个脑袋都被塞回脖子里,然后脑中“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整双腿上都暖烘烘的,如同每一个醒来的早上,一切都慵懒舒适。昭枣甚至还没有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不,不仅是昨晚,这小半个月以来发生的所有。 迷糊中她企图把双手举过头顶伸个懒腰,然后等着玉案过来侍候穿衣。 “嗤……”透心的痛,不仅是手臂,在意识恢复那一瞬间,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在朝大脑发射着痛的信号。 相比之下,皮肤上那些伤口、溃烂、青淤、脓肿算得了什么,它们连被神经感受到痛的排队资格都没有,那些骨骼上、脏腑里、经络上、皮肉里的酸麻胀、撕烧爆才是痛的头号。 她慢慢张开眼睛,天亮了,灰蒙蒙的,斜斜的雨丝密密麻麻。 她试图起身,却发现头无法动弹,准确地说是脖子无法动弹,她木滞的大脑没办法去想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疼痛是个好东西。 很快脖子后侧的一种拧痛让她龇牙咧嘴,然后是脑袋上的酸累之外一种焦灼感让她口水哗啦啦的往肚子里咽。举到一半的手臂上除了青、红和紫,死灰色就是打底色。接着入眼的是那些溃烂皮肤间的鸡皮疙瘩,一阵冷得发昏的感觉从胃里往外涌。 她眯着眼望向天空,嘴角微微向上翘着:谢天谢地,还能感觉到痛和冷! 不对,腿,为什么腿上是暖和的,且是热烘烘的? 无法抬头,昭枣眼皮向下耷,试着去察看,可是不用了…… 因为一头脑袋上长着弯角的水牛转身迎着她的脸过来,“你,干什么,过去……”所有的声音都只能是喉咙间的“呼呼噜噜”。昭枣使劲推着那牛的大脸,瞪着眼试图恐吓它,可是要比眼大的话,能比得过牛吗? “噗……”两股热乎的气流从那牛的两个大鼻孔中钻出,扩散到她的脸上,有些青草的腥臭,可是异常暖和。 然后那牛的整张脸都要落在自己的脸上了,她无力的两只手此刻一点用都没有,只能闭着眼随它去了。 哇,好舒服!一股柔软的暖流流淌在脖子上,像母亲温暖的手,昭枣眯着眼看去……“可,这是什么?” 一个巨大的黑色东西对着自己,刚对准,停稳,一股黑色的东西就呈喷射状流淌下来,昭枣使劲闭紧了嘴巴,迟钝的大脑艰难地搜索着。 “莫非这是……是牛粪?”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她哪还有什么可吐的。 一回正脑袋就看到那往下飙着牛屎的牛屁股——这是一头拉稀的牛。 她不知它要拉到什么时候,也从来不知道牛可以拉这么多,因为昭枣感觉到自己好像整个上半身都被覆盖在牛粪里,或许腿上那个也是它拉的粪便,自己这是要被粪便活埋么? 不管怎么说总是有了些温暖,昭枣干呕着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不是因为暖和而是脸被火辣辣地炙烤着。眼睛闭成一条缝,每次试着多睁开一点,也不知试了多少次才完全张开适应这样的强光。 也不知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前一次醒来还冷得如同凛冬,现在却骄阳似火。 随着意识苏醒的是身体,昭枣稍微仰头朝身上望去,全身都盖满了牛粪,而且现在已经干成了壳,随着自己身体的抬动,那些干壳上有了裂缝。 咦,脖子……脖子能动了,而且身上也使得出气力,因为可以撬动那些干在身上的牛粪! 她慢慢坐起来,虽然全身依然有很多地方疼痛难忍,可好歹是能动了。 和想象的无异,满身都是牛粪。 或许是那些牛粪帮助她熬过了寒冷,让她有机会缓缓,争取一些时间来康复。坐直身体才发觉后背被炎日一晒竟然开始冒出热气,疼痛里还奇痒无比,伸手一摸,贴在地上的皮肤上全是疹子。也是,湿答答的衣服贴在身上也不知睡了多少天,能不长疹子吗? 干脆站起来晒吧。 忍着全身的各种痛,昭枣慢慢站起来,佝偻着腰,把整个身体后面朝向太阳,就这么站了好久,整个人的意识才全部回来。 从乱发中抬起沉重的眼皮,她看到面前就是一条小溪流,很浅但是有清澈的流水。 一阵腐臭的味道渐渐在鼻孔中明了起来,耳朵里也渐渐听得见那嗡嗡的声音,她使劲嗅着扭头寻找,在离自己一段距离的草棵里隐约一个大的物体倒在其中,一群专吸牛血的牛蜂、苍蝇围绕着它飞舞。 是那只水牛。 记忆里还是它朝自己拉屎的场面,现在却死成这样,看来自己必是昏睡了很久。 沉思间耳边一阵扑棱棱的声音响起,昭枣聚集了所有气力飞速挥出手腕,一只小鸟应声落地。 她收回手臂,看着腕间手掌根部那形似手串实则为一个简易机关装置的东西,谁都不会想到这么精美的首饰其实是个暗器盒。 要说自己还会什么,恐怕就唯独这个了,这都还是寸言哥哥为她做的用来防身的东西,没想到此刻竟用来填饱肚子。 昭枣瘸着腿捡回尚未死去的鸟,先从它的伤口处抠出那颗弹珠装回腕间的手串。接着她死劲吞咽了一口气,眼睛深闭片刻再张开,逼自己直视那只鸟开始拔它的毛。 随着鸟毛越来越少,她的眼泪开始像雨水般止不住,眼睛憋到通红。然后她吃力地站起身,提着那只一毛不剩的鸟开始在地面到处寻找,最后在小溪边捡了一块薄而尖的石头。 不错,是给小鸟开膛破肚,不仅吃肉还要喝血。 因为寸言哥哥说过并不是所有山间的溪水都可以喝,比如刚刚这头死去的牛,如果它是得病死的,那么溪流下游的水很可能就是有毒或是带病的,可是眼下的又饿又渴还有其他解决的方式吗? 在现在之前,哪怕是已经馊掉的干粮,但起码还是有吃的,可是现在醒来除了和自己紧紧绑在一起的长盒子,什么都不剩。 她先把小鸟割喉,然后举着鸟脖子仰天开始往嘴里倒血,血还没倒出来,胃里一股滚烫涌过喉咙从嘴里汩出来,黑里带红,她不知道这是什么,但胃里的焦灼感立马蔓延至食道。 咬紧了牙关,她闭上眼睛重新开始“喝血”这件事,只不过她逼自己把脑子里所有的景象都换成寸言哥哥的脸。 胃里开始温暖起来,几次往上涌出的咸甜腥都在嘴里装了一会儿又被咽下去。 她不敢去想象自己从来没有干过这么恶心的事情,总之脑子里一有异常的想法她就立马逼迫自己换成那张美好的脸庞,想一些过往美好的事情。 那只被倒空血的鸟被她割成了各种形状的肉条放在滚烫的石头上很久,她知道石头没法把它烤熟,太阳也不能把它晒熟,只不过她需要时间来忘记刚刚的事情。或许等会儿再来吃就会忘记它原来的样子,她其实也这么盘算。 肚子里有食物,体力会恢复很快,何况她喝的是血。一会儿功夫,她的气色就好了很多,开始有力气嫌弃自己的满身污秽和臭气熏天。 仰头看去日头尚早,环顾四周全是高山。 昭枣先捡了一些石头把溪水拦住形成一个水坑,把全身那些褴褛的衣衫一件件脱下来泡进去,然后开始赤条条地洗起衣服。 她甚至不知道该要怎么去洗一件衣裳,但她知道最起码要把那些牛粪弄掉,即便那些牛粪因为干成一块块的早已被剥落,但一定要洗。 她洗了很久,不是因为要洗多干净,实在是身上很多伤口碰在水里就疼得钻心。 空旷的山谷里,她一丝不挂,好久之后终于把大大小小的衣服一件件铺在草地上晾晒完,又开始蹲到溪边捧起水拭洗着身上的污垢,小心揩拭着身上那些伤口和淤青,然后是那些打结沾满了泥和草的头发。 在这样的几个时辰里,她似乎忘了在掣荡的时候,她连跟母亲一块洗澡都不愿意,即便一个人泡澡也要在浴池边遮满帷幔。 而她真的爱这个时候的自己,哪怕是很多年以后也还是回味无穷:赤条条坦荡荡立于天地之间,俯仰间皆是自由与满足,吃的每一点苦受的一寸伤都让自己觉得心里踏实。 白,是她的骄傲。她从未如此放肆地欣赏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哪怕此刻它伤痕累累,色彩斑斓。阳光下缎子般的柔滑细腻让她看上去像半遮于这万里草场的一朵白色雏菊。 “我应该是配得上寸言哥哥的吧?嗯,是的,应该没有问题!” 当费了很大劲把自己打理干净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丝自豪,觉得自己离寸言哥哥近了很多。因为他从小就不需要太多人照顾,这样自食其力的自己准保会让他大吃一惊! “不过,洗澡这件事对他一定决口不能提!”昭枣这样想着,脸颊竟也绯红起来,不由得再次四周打量一番……还好,这个山谷这一刻除了自己连一个带眼睛的活物都没有,没人会发现自己的害臊。 除了发觉自己很蠢,常常在该作选择的岔路口选了自己认为的捷径,然后绕个几天几夜又绕回原点重新选择另一条路外,基本上一切都很顺利,当然这个顺利是基于昭枣的要求真的很低。 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出来以前,她觉得自己和废物等同。 人海茫茫,要找到寸言哥哥谈何容易!可是这不代表着毫无希望,因为掣荡的古籍记载着:在太阳落下的地方,如果你的速度够快,快过太阳的东升西落,就可以穿破那无形的边界到达另一个世界。 寸言临走时说过如果一个月后他没有回到掣荡,那么就证明这是真的,昭枣是在寸言离开刚好两个月后出发的,一切妥妥地,只要按那个方法去,铁定就能找到寸言。 可是速度怎么办?昭枣早有计划,那就是金乌鸟。 第四十一章 分享食物的翠蛇 “啊……”,这可能是昭枣这辈子喊得最多的话了,不得不说人生处处有意外呀! 尽管处处小心,可还是在一个看似实在的草垛上吃了亏。明明只是山里的一条小山沟,沟水浑浊但水流平静,不时转着小漩涡,昭枣知道它肯定有些深,可事实上它岂止是有些深啊! 在一丛草上落脚时她整个人猛地就陷落下去,意料之外!本以为这么窄的沟,即便掉下去也会卡住,不想其中有大乾坤。 像是个会伸缩的口袋,这一掉就没了底,这样的场景甚是熟悉。当水没过头顶,昭枣憋住了气儿,可是很快水就变得湍急起来,不仅仅是向底下坠这么简单,一股暗流似乎在把她往下游送。 先甭提是不是足够能憋气,这事儿根本就是在她的认知和能力之外。水底下的暗流涌动全靠身体去感知,她在底下毫无章法地旋转,晕头转向地不停与各种障碍物打交道。 胸腔不断地被灌着水,喉咙里分明是抗拒的却又咽都咽不过来。失聪的感觉里耳膜上充斥着自己“咕嘟咕嘟”浑浊轰鸣的吞水声。 来不及悲伤和恐惧,也没有时间转换感情色彩,有一个声音从心底里升腾起来:“完了。” 恰巧这时水流突然变得更加湍急起来,一声振聋发聩的水浪声……比一直在深水里呛水更恐怖的是被裹在一大股水流里飞快地往下掉。昭枣大气都喘不过来,觉得七窍通通被往里灌塞着东西,很想要身体就这么炸开了,好歹也算是解脱。 昭枣还尚有知觉的最后一个感知是:自己犹如一团未经捏造天然形成的泥土坨子从高空坠入深潭,在被潭水裹挟的那一瞬就已全部被泡发飘散成颗粒不复存在。 天高地窄—— 眼皮一张一合中,昭枣看到了褐色的高山和旋转着的天空。用尽全身气力换来的是眩晕和呕吐感。 睁眼已耗尽所有,再没有多余的力气,一丝也勉强不来。她只能任凭那些呕吐物顺着嘴角流淌至脸庞至颈窝。 还活着,真好!昭枣嘴角调皮地翘起来,笑得如同夏日的花朵,即便又昏睡过去,那丝笑依然绚烂无比。 再次醒来是因为一阵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脸上,冰凉清爽。浑身酸痛极了,她手撑着身下的鹅卵石坐起来,这才感觉到屁股底下硌得很痛。 放眼望去,除了山还是山,光秃秃的山,没有一棵绿色的植物。夕阳投过的山的影子叠在对面山上,有着褐色和金色的美,却让人绝望极了。 “是太阳雨啊!”昭枣扶着肩膀站起来,在这个山谷里打量着一切。 这里很久以前应该是有河流的,只是后来慢慢断流了,所以变成满是鹅卵石的山谷,在很远的山谷尽头一道彩虹弯成拱桥。 拖着疲倦的身体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没有任何吃的,或者说没有找到任何活物,这真是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昭枣在河边捡到一些和自己一样不知从哪里冲击来的腐木,用这段时间学会的方法在山洞里生起一堆火。 有了温度,身体各个机能很快恢复过来,于是胃肠开始叽里呱啦吸着肚皮。怎么办?已经找过好多遍了,没有任何可以当作食物的东西。 直到夜幕上演,突然听到外面“吱,吱,吱……”一阵欢快的鸣叫。 几乎是弹跳,昭枣顺手抄起身边一块薄石子,风般扑到洞口,目光所及之处,石块同步到达那里——她刚在脑子里形成鸟的影像,那群鸟中的一只也笔直地坠落下来。 娴熟的动作,她强力控制住因为饥饿而引起的浑身颤抖,很快那只鸟就变成了熟食。 一个多月的独立生存,她已不会再为一只晚归的鸟被自己捕杀而难过或是难以下咽。 平时母亲唠叨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说过越是饿的时候进食越是要有节制。 昭枣把其中一半包好准备明天在路上吃,然后把留在最后享用的一只鸟爪啃完往身后把骨头扔出去。 正欲弯腰给火堆添点柴却觉得似乎有些事情少了些步骤……不只是刚刚,仔细回忆的话,整个吃的过程都是! 她慢慢扭过头去,在火光的映衬下一条绿色的蛇正叼住刚接到的骨头,显然它也被昭枣突如其来的扭头给吓住了。 “咦……”昭枣起身滑步同步完成,不错,现在她的身手就是这么敏捷! 那条蛇还原姿势愣在原地,显然被吓得不轻,恐怕在这深山里它也没想过还有长成昭枣这样的物种吧。 “你,哪里来的?”昭枣用手中的柴禾指着那蛇,然后四处打量洞里,据说蛇的报复心极重,轻易不要招惹它,可是这一路实在没办法所以吃了不少的蛇肉。 确保只有那么一条后,昭枣松了口气,再转向那蛇时,它一口把那个鸟爪骨头吞了下去,在脑袋下方的皮相上甚至形成了一个鸟爪的形状一路顺着身子滑进去,它恐怕以为昭枣是打算要回那个爪呢,所以吞得很是急迫。 一条小蛇而已,要是没有那群鸟的出现,恐怕晚餐就是它了。昭枣放下防备,就地坐下,指着那条蛇:“你,吃饱了还不赶紧跑,人类的肚子饿对你来说是件危险的事情,知道吗?” 太久没有说话对象,所有的语言只剩下了唱歌和自言自语,此时说的话有直指的对象,别说,还真有点兴奋。 那蛇就地盘成一盘对着昭枣吐着信,昭枣对着它瞪大了眼睛,努嘴恐吓,那蛇连续吐了好几次信,伸缩几下脖子顺着地面的小石子爬了出去。 亲眼看到它出洞去,昭枣又在洞口也铺了柴禾点着,把拾来的所有腐木铺将好,把自己围在火堆中央的空地上才敢入睡。 习惯性地在黎明前的黑夜里醒来,然后往右边翻个身去摸水杯,那里会有玉案准备好的茶汤。往往在小幅度的动作无法摸到,换成大幅度的还不行而烦到醒过来,她才发觉这不是在家里。 火光映着这个陌生的山洞。昭枣把脸放在膝上,心肠一下子软下来,好想父亲母亲,想自己熟悉的那一切……不要这个,不要这种每一觉醒来都不知身在何处的恐惧,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 可是她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下去只会如同情景再现,毫无作用。所以收回脆弱,任凭那泪水刺痛着脸上的伤口,她小心翼翼打开和生命一样宝贵的长盒,从中取出那柄战刀,那刀的每一寸都透露着作为“刀”它曾经的历程,仿佛也在诉说着曾经它的战功。 “风起而云涌,日新则月异……”母亲说过作为父亲的孩子,不论男女,世世代代都要记得这口诀,所以幼时还不会写字,昭枣就熟记了这口诀。 直至决心要一个人出来,母亲才告诉她这是一段刀谱,从不要求她练会,但她需要知道。父亲说天下之大,如果有一天不知道如何寻找寸言,那么就去找那个认识这把刀的人吧,找到她就一定会等到寸言。 起初昭枣无意于武功这种智慧之外的东西,起码她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手上的那个机关盒让她尝到了甜头,所以有了好奇心。 不曾想到她还颇有些天资,加之时常也和母亲一起在旁陪父亲习练,所以这事情也是耐不住琢磨的。何况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如果找到寸言了,自己反成了他的拖累,岂不是少了好感还让他空添反感,她就更加上心起来! 从夜最黑的时候练至天明,然后朝着日落的方向继续赶路,这是昭枣这一个多月来雷打不动的日常。 从山洞出来才第二日她就发现那条小翠蛇居然跟了出来。是这样的:头一天吃那只鸟的时候昭枣想着第二天一定能走出那个山谷,何况像打下来那只鸟那样大的还真是少有,所以吃肉时还吐一下骨头。可是到了第二天中午肚子已经饿得叽里咕噜,喝水喝到怕是连肠子都已经洗干净了还没发现有食物的迹象。 再不能忍的时候昭枣开始吃那剩下的半只鸟,那样炎热的天气,一打开包裹了好几层的树皮,一股馊味就热晃晃地飘出来,不过昭枣闻到的却是美味。 这次以防万一要饿肚子很久,她把大的骨头又包回去,小的骨头就一块嚼到肚子里。吃的过程中就几次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等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 就在吃最后一块皮时,她却斜眼看到那蛇就盘在她眼前,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那即将被吃掉的最后一点希望。 仔细一想,那蛇恐怕是一路跟着她到了这里,见她开始吃东西了,起先躲在背后等着昨晚那样的事情发生……可等着等着,小蛇发现大事不妙才爬到前面来。 昭枣看看那蛇再看看自己手上的东西,轻轻跺了一下脚,那翠蛇往后仰了一下身子,证实只是吓它的便又回正,看一眼昭枣的眼睛吐着信又看回她手上的肉。 昭枣假装要把肉丢过去,小翠蛇张嘴就准备接却发现被骗了,只好盯着昭枣的眼睛吐信吐得更急。 “咯咯咯……”这样反复逗几次,次次那蛇都中计,昭枣乐得不行。整个只有石块和流淌在石块间的小水流组成的空旷里荡漾着昭枣的笑声,她都没留意到自己好久没有这样笑出声来过了。 当然最终昭枣把手上剩下的鸟皮以及裹在树皮里的骨头全部给了那条蛇。 这一顿过后直到第二天晌午都没有见到任何可以吃的,昭枣相信哪怕眼前有片草她都可以过去把草皮给啃了。 可是比前一天好些的除了能见到湿润的土壤,就再没有什么惊喜。那条蛇也在昨天吃饱后被自己轰走了,为的就是有限的食物不用再被分享。 看似夕阳美得让人不想动,其实是饥饿不仅让她饿得不想动,就连看夕阳也觉得是在耗损气力。 昭枣一屁股坐在那些石块上,也不嫌硌屁股,坐下就挪都没有挪一下。 觉得坐了很久,因为太阳只剩那么一点还露在外面,根据经验很快就会全部落下去。按以往的话,天黑就要去拾柴禾生火,那样野兽才不至于来攻击。可是现在既没力气去找柴更是巴不得有野兽来,那样她会为了食物去跟它殊死搏斗。 食物,野兽。 昭枣有些后悔昨晚不该把那条翠蛇赶走,它要是在的话随时可以填补这样的食物空缺。 她举起之前用兽皮做成的水袋喝完里面的最后两口水,准备趁着夕阳的余辉再越过那边的大石头,因为这里一览无余,可偏偏那块大石遮挡住了那边的视线。 就在要起身的那一瞬间,昭枣突然看见那条蛇居然就在眼前,忍不住自嘲般地笑了。 她把抬起的屁股又坐回去仔细端详那蛇,正准备嘲笑它的自投罗网,却发现它是有神情的,因为它正跟自己同方向偏着头盯住自己的眼睛。 发现昭枣也在看它,那蛇又开始吐信点着头往下看。由于它重复这样的动作特别多,顺着它的动作,借着渐渐淡下去的光线,昭枣终于看到就在它与地面贴近的身体前面有一些正蠕动的蚯蚓和一些胖乎乎的白色虫子,少说也有一小把。 “呃,你是让我吃这些虫子吗?”昭枣把双手搁在双膝上,下巴放在双臂上。 那蛇含着信听完又吐着信频频点头。 “呃,你也太可爱了吧,我不吃虫子,我是打算吃你的!”那蛇听完竖起的身子往后一仰,盘起的身子猛地往后挪了一截。 “哈哈,但是因为刚刚你送我虫子,所以现在我打算不吃你啦!”昭枣伸手去想要摸摸那蛇的头,但吓得蛇把身体的一部分又缩回去。 “我真的不吃你了,因为你送我虫子我很感动。就像我给你吃骨头,你会想到送虫子给我吃那样。” 嘴边叼着信的蛇听完迟疑了一小会儿,见昭枣又对着自己点头才往前挪了又挪,比一开始的距离又近了些,然后直直地竖着一截身子立在那盘起来的部位上,朝昭枣吐着信。 “你肯定也还没吃对不对?因为这里要找这么多虫子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那蛇明亮的眼睛看上去水水的,微微点头。 “那你吃吧,我不吃虫子,你吃饱了我们要再赶一段路。” 那蛇看看面前的虫子,有些已经爬开了,昭枣用石块把它们扒回来。 “快吃吧,待会儿它们全溜了。” 那蛇吃了一根蚯蚓又抬头看着昭枣,昭枣立马说:“快吃快吃。” 就这样,昭枣说一句“快吃快吃”,蛇吃一根虫子,说一句吃一根,直至那堆虫被吃完。 “好啦,你可以回去了,不用报答我,因为你已经给我抓过虫子了。如果你不愿意回去,也可以像之前那样用你的方式跟着我。”昭枣抚慰着吼声如雷的肚子站起来叮嘱完蛇立即上路,这时天已经黑了,可是天上的月亮却是异常的圆和亮。 月光下,那蛇翠绿得甚是好看。 第四十二章 一碗涨水泡饭 果然,一段路之后,昭枣再次回头,身后已不见翠蛇的踪影。 绕过那个大石——说到大石,那可不是一般相对于“小”的大石,它真真是遮挡住了视线内一半的西边。它就那样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跟周边的这些碎石块相比显得很是突兀。 昭枣本是打算来到石下找个缝隙过一夜,有个遮挡的地方心里总是要踏实些,也可以碰碰运气,万一石头周围会有比虫子稍微大些的活物呢! 到了石头边才发现真是想多了,大石头下还是小石头,干焦焦的一堆石头渣子,怎么可能有吃的!不过这不是常事么? 既然到了石头边,昭枣在心里怂恿自己不妨多往前走点,干脆住到石头的那一头,明早肚子会更饿,今晚多走些罢了。 无比意外和惊喜,简直是可以欢呼雀跃,卯足了劲也要一跳八丈高来释放内心的激动——! 到了石头的那头,昭枣看到在不远处月光下明朗朗的有窗户里和敞开的门户里透出的灯火。 天哪,都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这么有人间烟火味的场景了,喜不自胜,眼泪“唰”地流满了整张脸,身上似乎充满了力量,昭枣朝着屋子奔去。 那屋子简直就是眼睛所能及的整块大地的分界线,屋前全是石渣子,屋后就是肥沃的土地,借着月光,地里的庄稼影影重重。 “我爱死了这世间的热闹!”站在院子前昭枣心间迸发着这句话。 她都还未靠近屋子,就有不止一条狗在那院子里狂吠起来,所以现在有两个老人手举着马灯试图探清楚状况。 她迎着那灯光一步步走近,光线逼得她不得不用手去遮挡住那些耀眼。 “噢哟,是位姑娘!”老者先发话了,对着老伴。 “是呀,吓我一跳,多少年没有这样狗娃子都叫得撒欢的时候了!”老妇答着话。 “姑娘,来,到家里来!”老妇一只手扶住老者的手臂,一只手把灯举得与昭枣的方向错开些。 “谢谢婆婆!” 昭枣走近了,老两口借着门里照出的灯光,把昭枣上下打量了一遍也不说什么,就把她往屋里让。 进了院子昭枣才发现岂止不是一条狗啊,这前院里根本就是有四只嘛,听声音后院还有两只。 简单干净又舒适的屋子,这是以前在掣荡不曾有的体验,这一切让人觉得很舒心。 进了屋,老两口再把昭枣看了一遍,只见小姑娘浑身上下衣服都已经烂成布条,连基本的遮蔽功能都已不完备。脚上早已没有了袜子什么的,最好的一只鞋也是五个脚趾头都调皮地往外蹦挤着,就靠中间的布条夹在脚趾间来挂在脚上,另一只也完全是靠在鞋底上穿了好几根草绳又绑在腿上来固定。那清秀干净的脸上完全是皲裂的血口子,糙得让人直想往上面抹一大坨猪油,两个颧骨下两团红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没少被风吹日晒。 老妇看得很是心疼,姑娘刚坐下就赶紧让老头去杀羊。 “婆婆,可以给我一碗涨水泡饭吗?”察言观色后,昭枣断定这屋主人必定是良善的老人,所以屁股都还没坐稳就又拉着老人的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正欲出门抓羊的老者也停了下来,与老伴对望着思忖半天也没明白“涨水泡饭”是什么好吃的。 “就是把水煮开了再泡饭,什么饭都可以。”其实她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涨水泡饭”,可是不知为什么当现在可以对吃食提要求的时候,她脑子里就晃着这么一碗饭。 老两口终于明白过来,赶紧烧了水,特意烧得滚烫,把那饭——已经冷了的米饭先过一道滚烫的水,控干,再次倒入烫水才把饭端到昭枣面前。 眼睛望过老两口的双眼,昭枣开始吃那碗“涨水泡饭”,就着脆生生有淡淡酒味晒得半干后揉搓上辣椒和盐盛装在土坛子里做成的萝卜皮,昭枣吃得很是舒爽。 老两口就这么坐在桌对面看这孩子的津津有味,也不知是饿很了还是这碗饭真的是美味? 一碗已空,老妇准备转身去再做一碗,昭枣赶紧拦住了,在哪里都不能忘记母亲说的“再饿都不能吃得过于饱!” “孩子,我们老两口去给你找点干净衣服,然后你可以好好洗个澡。”老妇把一筐洗干净的生花生放在桌上示意昭枣吃,然后拉着老头的手臂出去了。 老两口刚出门,昭枣就听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立着耳朵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又是那条翠蛇,一半身体还担在自己坐的板凳上,另一半身体已顺着桌子腿快爬到桌面了。 “你还真是神出鬼没啊!”昭枣伸手摸摸蛇头,顺便剥了一颗花生递过去,那蛇也不客气,舌头一卷就把那花生叼走了,然后又面对着昭枣在桌面上盘成一堆。 大约半个时辰后,老夫妇才回来,说是家中的孩子们都已分家出去,住得远些,所以老两口是跑到邻居家才借到的衣服。 这里还有邻居!这倒是让昭枣很是吃惊,来的时候只看到这边的灯光,还以为只有这一家,也没有去细想有什么不对。 更令人吃惊的是:在掣荡的时候,洗澡用澡池子——那已经不是寻常人家可以做到的了,可是在这个院子南侧单独搭建的几间瓦舍,里面居然是直接从地底涌冒出热水的汤泉。老妇人说在他们这里这并不稀奇,得天独厚,家家都有。 往泉水中一坐,浑身的疲乏渐渐褪去,就连累日来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内伤外伤似乎都得到不同程度的治愈,由内而外的舒适感传来,困意也席卷而来,昭枣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除了偶尔的“叮咚”泉水声,昭枣觉得似乎还有其他声音…… “咻”地张开眼,她瞅到翠蛇正东张西望爬到泉边,头刚转到昭枣这边,只一眼,昭枣的笑意都还没有表达出来,翠蛇立马调头“唰唰唰”以飞快的速度爬将离开。 “还不好意思?你不是人,我也不是蛇,再说我都不怕被看!”昭枣嘟囔着起身准备穿衣,带起的水花落回泉内发出“哗哗啦啦”的声响。 老人家借回来的一身布衣大小很是合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料子上还有白天太阳的味道,鞋袜也都很合适。 坐在铜镜前,老妇人边梳理着昭枣好久以来都只是用手捋捋的头发边夸奖着“好俊的姑娘!”,一遍又一遍。夸得昭枣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 昭枣把此行的目的原原本本地告诉两位老人,可是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掣荡国。 昭枣心里暗自忖道:“一路走得极为艰辛,以为离家还不远,看来某些捷径恐怕不知不觉间已发生在那夜的黑窟窿和那深不见底的流水之下”。想来吃些苦也算是值得的,只要命还在就好。 说到太阳落下的地方,老两口“咯咯咯”地笑得停不下来。 “孩子,祖辈们都说我们这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那不就是说我们这里是天尽头呗,可是我们世代住在这里,就我们老两口那也是生活了好几十年了。等到明儿早天放亮了你去看就知道啦,除了朝着西边,要不然我们这四周可都是村连着村、畦挨着畦,没有天尽头的那种荒凉哩。”老者说完抿了口茶汤,吧唧着干瘪的嘴笑得甚是开怀。 “可不是嘛,姑娘,那都是祖辈们为了打发时间编出来的,可不能认真的。再说了,西边虽说是没有人居住,可我们年轻时也去过,根本没有什么尽头,那里还有很大的一片扶桑林,没有人走完过那片林子。”老妇人在灯光下给昭枣修剪着参差不齐呈锯齿状的手指甲。 那么扶桑林的背后又是什么? 如果他们没有告诉她那片林子没有人走完过,她或许多少还有些放弃的念头,可是现在又有了一丝可能,这已足够支撑她继续往前。 再说,不往前,回去,还找得到回家的路么? 丝毫没有松懈,昭枣依然还是按每天那个点起身练刀法。那老两口也是跟她差不多前后脚起床,见她在院中一个人把刀使得甚是顺溜,也没有打扰而是这屋那屋,院前院后,忙进忙出。 天色发白,昭枣准备出门,可是老人家切了肉煮了瓜叶花生浓汤,烙了饼,昭枣也清楚此去恐怕又要挨饿好多天,于是少不了说很多感激的话留下吃起早饭来。 见昭枣吃的同时不停地看天色,老者捋着胡须眯着皱成一条缝的眼睛说道:“孩子,莫慌,耽搁不了,你吃饭的这点时间我老汉保准给你省回来!” 老妇人也是,昭枣吃着,她自己又翻箱倒柜,只把那烟熏过的猪臀腊肉往芯子里切出两坨红彤彤的塞进一大早忙里忙外准备好的包袱里。 临了,老妇人告诉昭枣这包袱的外层其实是个羊皮毡子,夜里湿气重,往地上一铺,暖和又隔潮。还千叮咛万嘱咐,姑娘家一定要爱护身体,尤其不能受寒了。 “哎呀,这么俊的姑娘,可怎么舍得你去吃苦哟,要是找不到你就回来啊,我可是一辈子就缺个闺女,像你这模样我指定十里八村给你挑最顶尖的郎君!”临出门了老妇还一直拉住她的手,犹如真的是自己的亲儿出门。 打开院门,昭枣才明白为什么老者说耽搁不了时间,因为门口刚到一辆三头羊赶的羊车,赶车的就是老者分家出去的其中一个儿子。 老者说:有时候你以为目标在那,向着它就是最短的路途,实则不一定,就比如现在从村子里绕过村庄去会省时省力很多,因为这条路羊车可以通行。 坐在羊车上,一路迎着朝阳,昭枣才发现这里真的是村挨着村户连着户,够两辆羊车并排通过的路两旁肥沃的土地里一片片金豌豆正值花开时节,更远些的稻田里穿着花花绿绿的人们正收割着沉重的稻穗。 时有迎面走过的小伙子跟老者的儿子打过招呼后见到车上的昭枣,要么只一眼就瞬间脸变得通红,很不自在地加快脚步离开,走远了却又频频回头一直看;要么就是站在路上眼睛一直盯着她,目送羊车走远;又或者是边走边看,最后走到沟里还不自知…… 这时候的昭枣反而没有因为被盯着看而像在掣荡那样感到羞怯或是不好意思,或是觉得他们不怀好意,相反她会掩面“噗哧”一笑,跟赶车的大哥说说笑笑走过。 第四十三章 蜕皮了 按照那老夫妇的叮嘱,羊车驶离村庄把昭枣送到扶桑林便被赶回去了。 在林子前站定,昭枣猛然拍脑门:“糟糕,把小翠蛇给落下了,羊车的速度它肯定跟不上的!”左右环顾,确实没有它的踪影,心里难免有些失落和惋惜。 很确定这是扶桑林的地盘,因为这一条羊车跑了一个黑夜白天的路到此活生生地就这么被一片林子给截断了,前左右都看不到尽头。 记得寸言哥哥看书的时候,自己在一旁看到过扶桑树并不是什么特殊罕见的树,不过在掣荡是真的没有,书中也没有记载原来扶桑花有那么多种颜色。 没有多余的选择,因为前面就只有茫茫的树林子。根据之前在丛林中穿梭的经验,谨防迷路,昭枣需要边走边做记号。 可是转念一想,都走到这一步了,难道还有可能退回来么,丛林里都没这么干过,何况这里尚且可以见得到太阳,尚且可以辨别方向。 完全没有路,完全没有人或兽历经过的痕迹。 昭枣进入林子的时候是午时左右,太阳当顶。虽然里面又闷又热,但心情还算是轻松甚至是兴奋的,可是渐渐地昭枣发现这里完全没有辨别方向的可能。 的确,这些树木没有那么茂密,甚至蓝天白云一样不差。但这看起来一切正常的地方,事实上可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起初昭枣很奇怪地觉得在这片林子里完全没有时间感,且只能凭直觉来选择要走哪几棵树之间。走很久之后又觉得哪里都一样,同一个位置不同树的树影走向也不完全一致,各个方向甚至交叉重叠的比比皆是。 真是见了鬼了,只要动脑子想就知道唯一的一个光源下,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她仰头看天却看不到太阳在哪里,明明刚进来的时候推想过不会有问题的。 昭枣知道自己该要停下来,选择对方向很重要,所以一直搜寻太阳的踪迹。 可是很奇怪,看得见树林里傍晚的余辉却看不到落日,所有的光线都是渐渐褪色变成灰白,然后没有,这就意味着黑夜的降临。 日落前,世界变成黑白的,这是这片林子很恐怖的地方。 昭枣可是极为的有耐心,她安慰自己还有机会的:看不到日落,那么可以等日出,即使看不到日出,也可以观察日光进来的方向,即使见不到它照射进来的方向,也可以观察它渐渐明了起来的变化…… 所有的情况她都考虑过了,真地做到了“退一万步讲”,毕竟错过了,那么就要再等。 为了曙光来临的那一刻,她凭这么久每天早上养成的习惯,在夜最黑的时候醒来,第一次没有练习刀法,就这么在黑夜中守着,撇开外部环境的影响,按记忆中在老者家里那一夜的时间长短来计算这里日出的时间。 死寂的夜,在昼即将来临的那一霎那,昭枣的胸膛起伏着,靠呼吸来倒数着时间。 人间的光明并不是同时来到的,但是也不可能见到一天当中的第一束光,这她懂,这意味着她可能会受到日落时同样的困扰,所以想极力去寻找其中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用的,哪怕她的眼睛真的在那一刻没有眨过,可是所有的一切如同“隐”和“现”的两个极致,没有过渡——由夜硬切到阳光最灿烂的时候。 昭枣的眼睛差点没被闪瞎,一切如同幻想。 为了迎接日出时分,昨晚有意养精蓄锐。好了,现在吃饱了肚子,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可是却不知道往哪儿走。 昭枣深思如果不走这片林子继续走那些石块路会不会好些,可那一定也有困扰,说不定最终都是要绕到这里来的。 唯一没有计划周详的是在村子里就该摸清楚这片林子当中的古怪,可是老者一家也没有跟她提及过这其中有特别的情况,他们只说没有人走完过,没说这片林子进得了出不去哇! 昭枣心中有很多疑问,可有一点她很肯定——村子中一定会有记载才对,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不可能一无所知! “老人家,你们坑苦我啦!”昭枣只觉太阳穴眩晕得厉害,揉搓了一会儿,稍有缓解便起身开始凭直觉继续前进。 犹如无底的深渊。 昭枣很肯定自己头脑一直保持得很清醒,所以所有走过的路其实不一样,可就是这林子没有个头。 正午的天空和天亮时一模一样,找不到太阳在哪里,但是温度明显上升了。 一整天一个林子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诺大的林子连个鸟都没有。 “这个林子肯定有古怪,只是为什么两个老人没有告诉自己,还有一开始在夜里自己只见到一户人家,为什么第二天就变成许多连片的村子?” 在这么静的林子里,如果不找点事情来分散注意力,就很可能被自己内心的细思极恐吓死,所以在乱七八糟的想象里昭枣自然想到了这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神经绷得太紧,约摸午后开始昭枣愈发地觉得胸口闷得慌,犹如千斤的大石压在上面,她开始面如死灰。 洒满阳光的林子里她开始浑身冒冷汗,全身发麻,就连双手也开始无法握拳。 包袱里有很多扛饿的东西,比起那些要吃很多果实才能饱腹的日子,现在只需要一小块肉或压制的豆制品就可以了。虽然没有了气力,但是她知道这个包袱不能丢,里面的水更是要省着喝。 “吃的……”在天旋地转中,昭枣忽然想到那些吃的东西。是呀,这一路什么苦没有吃过,什么艰难险峻没有经历过,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就快要死了。 不就一片树林吗,不就才在里面呆了一天吗,就会有如此消怠的想法?这其中到底有哪里不妥?心中有一种若隐若现的想法,可是她不敢找那些蛛丝马迹去证实。 温度愈发高起来,整个林子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空气仿佛也是凝固住的。一身汗水包裹住了昭枣那冰冷纤细的身体,汗水打湿衣襟顺着头发开始流淌。 肚子里的所有都在往上翻涌,她看到林中所有的树木一根根向她密密麻麻地挤过来,天也开始褶皱着从头顶压下,胸中的一口气就那么憋了很久也没有吐出来…… 在闭上眼睛前她心里再次想到那对老夫妇的好心,心中升腾起最后一丝质疑,可是她嘴里却说着:“只要到这个林子外头一切就会好的……” 她以为她会炸掉,如果注定会死在这片林子里,那么最好也是炸掉,或者至少这身子该有一个出口,这么堵塞压抑的死该是最惨的吧! 可是她醒过来了,睁眼就是漆黑一片,想来应该是夜幕下气温没那么高,自己才得以清醒。 按份量有计划地吃了些食物,她开始沉下来为第二天做谋划——可不能再这样莽撞了,得用脑子,不然的话,别说会不会把命给折腾没,就是这些食物和水也不够那么久的。 “只要是存在于这个世上的,那么它就一定有迹可循,我还不信了它真能把我困死在这里!”昭枣信心百倍——慢思考快决定,那么明天先去摸摸这片林子的底吧! 身上一下子由内而外充满了用不完的劲儿,昭枣开始抽出那把战刀,摸索起近来一直琢磨不透的那些招式,可无论做怎样的理解和尝试,均无所获。 仰头倒在落叶上竟发现这片天空是如此的奇怪,没有星宿没有边际,什么都看不见的纯黑让人不禁想象那是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呢还是真的那样黑? 假使现在的夜空不是夜空,那么出路会不会在上面—— 假使那对老夫妇没有撒谎,那么为什么他们不会被困在这片林子里,他们长了和自己不一样的眼睛么—— 为什么白天在林子里会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挤压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天旋地转,为什么明明是白天却看不到太阳经过,而这些为什么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发现,是没发现还是发现了没有说—— 十万个疑惑,昭枣快把自己给问晕了。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问题越多越容易被迷惑和自我催眠。 她使劲晃晃脑袋坐起身来:会不会玄机在于扶桑树上,可是这是一种普通的树,是不管哪里的扶桑花都有那么多颜色吗?昭枣有些后悔没有多读些书,现在真的嫌自己懂的太少。 她边思考着边挥着那柄战刀,一个踉跄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说不清楚。 她使劲闭上眼睛,回想刚刚险些摔跤的瞬间,使劲把那个灵光一闪慢慢放大变明了—— 那是关于这柄战刀的。这一踉跄,昭枣忽然明白这战刀本是父亲的,掣荡的重组,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多少,哪一场恐怕都没有少过这把刀,这是用人血喂出来的锋芒,它也是有傲气的,自己征服不了它。 况且贯穿于整个刀谱中讲究的是“蓄势迸发,一泻千里”。 最难在于“蓄”,关键在于“迸”,而真招在于“泻”,这就需要纯刚纯阳,势与力并济,不隐藏欲望更不渲染野心。 这样的战刀自然不甘心被一个小姑娘驾驭。这也怪不了它,刚刚那一踉跄不就是因为自己根基不够,力量不够吗? 昭枣突然想起掣荡的那个传说,据说掣荡有三兵器,一开始均为男儿打造。然而最终被用的最活的却是破月的那一件。父亲讲他的这把战刀如同自己的心:太想爆发而最被压抑! 昭枣突然想起那个谜一样的女人,那么她能用得了,自己一定也能。她开始慢慢摒除心中的杂念,专注于对那把刀的感知。 大汗淋漓带来酣畅淋漓的一觉。 这次她是被一阵“吱吱”声叫醒的,少有的还未睁开眼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处。因为这“吱吱”声实在是出乎意料。 这声音来自胸前,真是长了见识,第一次听见蛇会叫。 昭枣从睡梦中直接转换到现实里,睁眼就看到那翠蛇盘成一堆堆在自己脖子根,一个蛇头都快杵到眼睛上了。 这一觉就直接睡到大天亮,准备要观察的环节错过了一个,昭枣脊柱一抬坐了起来,那蛇没有防备,骨碌翻天就滚到地上。 呃,对于翠蛇,昭枣只有短暂的惊讶,似乎也没有很高兴嘛! 她环顾着四周,周围的一切好像和往天没有什么不一样,脚下的蛇依然“吱吱”叫个不停。 “好啦,知道你饿了!”昭枣重新盘坐下,从包袱里取出水袋,用树叶裹成一个锥形,盛了一些水,又把那些腊肉削了一些放下,转身再次投入到这片树林里。 还是毫无头绪,昨晚的乐观似乎太过盲目。 她有些泄气,站在原地任凭天旋地转,也不去管是自己感觉的天旋地转还是这片林子自身就在转。 脚上一片凉意传过来,昭枣低头看到那蛇堆坐在自己脚背上,吐着信与自己对视。 对呀,那蛇并没有跟自己一块进来,至少没看见它跟着进来,虽然晚了些,但它终究还是找到自己了,说不定它能带路! 翠蛇见成功引起了昭枣的注意,扭头爬下昭枣的脚背开始爬行。毫不迟疑,昭枣捡起包裹就跟了上去。 一整天过去,还是没有出林子,但是神清气爽,没有再眩晕,昭枣有一种直觉:这种方式是对的。 又一夜过去,昭枣不再执着于要观察昼与夜的交接,由于晚上练刀到很晚,所以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使劲拉扯着每根骨头伸着懒腰,她觉得其实这样的早晨也很惬意。可是觉得不对,是手上的触感不对,她扭头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 这是什么? 一个蛇形的白色丝带一样的东西挂在手上方的树枝上,那尖尖的尾巴状正搭在自己手腕上。 我的天—— 真是瞠目结舌,昭枣都快把手指头咬破了! 她在树下很容易就找到了那条小翠蛇,很明显它长大了一些:“哇,你昨晚蜕皮啦,真可惜我没有看见。”昭枣蹲下来对着它的眼睛:“恭喜你,你又长大了!” 翠蛇伸缩几下脖子,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尔后仰头向四周转了一圈再次看向昭枣。 可是昭枣并不明白它的意思,没办法它再数次重复着刚刚的动作,昭枣依然不懂。 真是急死这二位了。尽管昭枣也比着它的样子扭动着脖子,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当她准备把这理解为它的调皮时,突然悟到:要看而不是只扭脖子就行。 对,怎么往日就没有发现:扶桑树上所有花的颜色似乎比前一天淡了一些。 这欣喜若狂的发现很快就被昭枣视为无用而让她再次蔫了回去。 傍晚时分,绕过一棵又一棵的扶桑树,正精疲力竭的时候蛇突然停了下来。低头擦着汗水的昭枣险些一脚跺到蛇身上,这才抬头查看情况。 被困在里面七八天,总算是见到这林子里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什么都还没弄明白,但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觉得看到了希望。 蛇之所以停下来,是因为前方立着一个巨大的椭圆的东西,也分不清是蛋还是石头。 昭枣在心底分析这肯定是个石头,因为这世上不可能有能生这么大个蛋的鸟! 那个被昭枣认为是石头的东西上刻着几排字,乍看张牙舞爪,也不清楚写的什么。旁人肯定会束手无策,可是对于昭枣来讲却是最擅长的事了。 小时候母亲逼迫她练字的时候,她心里不服,故意把字写得左右相反上下交换去气母亲。所以现在,她一眼就能识出这其中的蹊跷。 “昼与夜均分,色与色归一,子成大道,三思其行!”昭枣出口念出那几排字。 再三琢磨,她还是无法懂得其中的意思。 不过这是这片林子里到目前为止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了,老夫妇说过这片林子没有人走到过尽头,那么他们是没有到过这里吗? 守着这东西也没用,因为自己发现不了这其中的端倪,小翠蛇也不再走了,嘴里一直“吱吱”叫个不停。 昭枣以为它饿了,但是给它削肉,它又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吱吱”地叫唤,到最后竟然盘到昭枣的脚背上,以盘着的姿势在那样窄的空间里左右上下颠簸着自己的绿皮身子。 搞了半天,昭枣终于明白,它是让自己看那几排字,见她明白过来,翠蛇终于安静下来。 可昭枣还是明白不了这其中的奥妙,迷茫地蹲下对视着蛇的眼睛。 想来自己都觉得好笑,居然会想要向一条蛇求救。不过翠蛇好像对她刚刚有仔细研究那些字很是满意。 尽管她一脸的“不懂”,但是它没有刚刚那么着急了,引领着昭枣的目光巡视了一遍四周的扶桑树。 没有学识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榆木脑袋,看得晕头转向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昭枣突然间想到寸言哥哥,想到这样的自己定是配他不上的,一时间气馁极了! 伤神间那条蛇已顺着一棵树干爬上树枝,在枝头上叫唤着。循声望去,翠蛇边对着枝上的花朵“嘶嘶”地吐着舌头,两只眼睛却一直看着昭枣。 “莫非……”一种想要喷涌而出的想法让昭枣在继续想下去之前急于进一步证实,她再次仔细看向那些色彩各异的扶桑花朵。 谁说这个林子每天都一样? 那些花朵明明就有变化,不管它们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统统都变淡了,无一朵例外。 “色与色归一……难道说的就是这扶桑花的颜色么?”昭枣目光再次回到那些字上。 她做着这样的猜想,也同时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正顺着树干往下爬的蛇,头朝下看似好艰难。 昭枣过去拧着尾巴把它提在半空对着它问道:“你说这一点我悟对了吗?” 那蛇在空中晃悠着身子,想要点头,无奈以这个姿势似乎做不来这个动作。 “好吧,你都觉得对了那就对了。” 倘若那蛇能说话,它肯定会说:“呃,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说对了!” “既然色与色归一,那么会都变成哪一种颜色呢?这和出这片林子又有什么关系,这暗示着什么?” 那种自卑还在心间萦绕,不过她还是想挣扎一番:“昼与夜均分,这好像很好懂的样子,就是白天和夜晚一样长……一样长?”昭枣若有所悟。 “这是暗示时间的,对不对,指的是白天和夜晚一样长的那天,所有扶桑花的颜色都变成同一个的时候,是不是?” 昭枣对着蛇噼里啪啦一阵分析,那蛇已不在半空晃悠,早顺着她的手臂爬到肩头。她这么一问,它实实在在地点着头。 就好像蛇的点头就是铁板钉钉的肯定,昭枣忽然觉得自己有用极了,世间万物霎时变得美妙起来! 她控制住自己的激动,静下来往下分析:地点是翠蛇找到的,时间有了。尽管最后两句实在不懂,但前两句应该足够了。她选择相信翠蛇,接下来的时光就是等待,等待“色与色归一”,等待那预测不了的瞬息变化。 第四十四章 偷听鸟悄悄 昭枣例行公事地睡了几个小时,也是千奇百怪一大堆梦,却在醒来后什么都没记住。 她睡着了,小翠蛇就堆在她耳边的空地上,她醒了坐起来,小翠蛇就爬到她肩头,这蛇似乎特别喜欢离她的耳朵很近。 与往日一样,世间一切由黑直接硬切到阳光明媚。 天亮了,她迫不及待地去观察那些扶桑花朵:果然没令她失望,所有花朵一夜过后颜色都褪成了深深浅浅的透明。逆光下,花瓣的经络布局各异,成为证明这花朵确有的唯一存在。 她相信这还不算完,也就意味着时机尚未成熟,因为透明本是无色,还达不到“色与色归一”。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紧盯着那些花朵,生怕错过什么。可是只有在不停地变换观察的方位时,才能发觉这些花瓣颜色又渐渐加重了。 没有太阳就无法分辨时辰。在昭枣的感知里那应该是在午后某一个很特别的时刻…… 因为就在那一刻,她突然感觉到天气转凉了,也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本以为盯着看反而会发现不了的一幕——所有扶桑花同时变成了金色! 那只是霎那的事情,所有的花无一例外同时达到了透明的巅峰,也就在达到极致的那一瞬间过渡到晃眼的纯金色,这个过程不过弹指,可是她没有错过,连眨眼都没有过! 如此良辰,纵然再也出不去又何妨! 她激动得热泪盈眶,突然想到寸言哥哥。这样的人生际遇,日后自己恐怕没有那样的语言天赋去恰如其分地讲给他听。 一时间她忘了自己是要来干什么的,在这满目的金色里晃神很久,直到一束刺眼的光芒乍然出现,让她不得不回到现实。 天呐,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太阳光…… 那束并非来源于天空正中的光线,刚直射在第一波金色花瓣上,立马就被挡住变成很多束,随即通通反射回对面树林里的金色花瓣上。 同样的方式,那些光线刚到达,就又变成更多束或宽或细的光,从不同角度再折返到不同方向的花瓣。 昭枣的眼睛飞速跟着这些光的轨迹在不同的方位间穿梭……就在光线借助金色花瓣充斥满整个林子的那一瞬,所有花瓣上的光都猛然抽离出一束同时直指同一个地方:那块卵形大石。 电光火石的一眼,那明晃晃的光芒险些让她失明,她本能地举袖遮住并使劲闭上眼。 若是她能敌过本能,那么她会选择死扛,因为什么她都不想错过。可就在刚紧闭上的那一瞬,眼睛周围一阵火辣辣的灼痛让她心底很快明白自己的眼睛被灼伤了。 庆幸本能快过思考! 顾不了痛,也只是那么一闭过后,她立马张开眼睛,眼前早已是另一番乾坤—— 还是那大石头的形状,只不过已不再完全是原来的那个。她以为眼前会是光芒万丈,不想里面竟是一个不知深浅的墨蓝色世界。 一眼看到的就是:墨蓝色的波光摇曳里,一艘篷船在上面微微摇晃着,橘黄色的船灯光铺在粼粼的波光里。船灯旁坐着一个被黑色斗篷捂得严严实实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垂头丧气。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啊?”昭枣不敢贸然行动,哪怕只是动一动身体,更别说往前走,她深深探着腰用无比温婉的声音问道。 那背影并未作任何回答,过了良久才轻轻抬手,离昭枣最近的船尾立马出现一道旗帜,上面写着“犀渡”。 “哦,原来是条渡船啊,那请问船要开向哪里?” 昭枣以问完话后的姿势等待着,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答,那个背影依旧是静默的背影。 她很是好奇,里面的世界好像是在深夜,单调到神秘,神秘到让人心里不安。 这时她才想起来回头看看身后的世界。 当你的眼前是黑夜,你可曾想过你的身后一片阳光灿烂,恐怕这很难想象!所以当昭枣回头的那一瞬间,她自己也被吓得不轻。 明明就是同一处,却如同以自己所在的面为分界线,被隔成了两个没有瓜葛的世界。 身后还是那片充满阳光的扶桑林,还是金色的花瓣,还是阳光裹挟在每一片树叶每一瓣花里。 那些光线也往这个方向照过来,可是却如同照不过来或如同被吞了那样,无法驱使黑暗照亮前方。 昭枣甚至留意到就以自己肩膀的中线为界,她整个人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试着往后退一步,她便沐浴在暖烘烘的阳光里,就连肩头的翠蛇都欢愉起来。往前一步,她便身处黑暗之中,肩头的翠蛇连忙缩成更小的一团。 “你如果不走,我就要走了。”那个背影冷不丁地发出声响,昭枣被吓得心都骤停了一会儿。 好熟悉的声音,可是又不确定是不是听过。不敢花时间去思虑更多,她怕对方是个急性子,又怕显得失礼,所以赶紧问道:“可是这船去哪的?” “你不知道去哪里的话为什么还来?” “我……”这话真把昭枣给问住了,她知道再问也得不到更明确的信息,于是看向肩头的翠蛇。 这次她没有嘲笑自己竟然去找条蛇要主意,相反她渴望得到一个答案。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声音来说出她心中那一早就有的想法。 这次翠蛇没有给她任何提示,而她终究是踏上了那条名叫“犀渡”的船。 那背影在船头始终没有回头,她在船尾一直注视。 “姑娘,想好了吗?这可是一条单向的船,回头万事休,所以才需要你三思其行!”在上船的时候,那个背影说道,可是没有谁比昭枣更明白自己的这点执拗了。 这是一条黑水河,黑暗中看不尽它的边缘。纵然那个背影也在摇着船桨,可是没有一丝水流声。 一片漆黑,所以无法找到可以参照的东西,她并不知道船走得快不快。 昭枣只知道在上船的那一刻,她回头时身后就已经没了那片扶桑林,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前方那样无尽的漆黑和墨蓝。 说实话,尽管见过了太多的黑暗,可是这一路她内心的恐惧还是需要努力去压制的,那是一种对未知无法预测、能否应对的不自信。 似乎没有走多久前方就隐约有淡淡的荧光传来,那背影依旧很是淡定地划着船桨,似乎没看见那样。 一路上昭枣已经试过:不论你问他什么他都不会理睬,所以不如省点力气。 随着船渐渐逼近,一大团大红色也在那片荧光里显得格外耀眼。昭枣使劲睁大了眼睛意图去判断那究竟是何物,可是凭她有限的经历,实在是难做进一步的联想。 已经到那红色跟前,昭枣结合远处和近距离所看到的,这才在脑中拼成一个形象:这是一个巨大的树洞,大到光是树上的洞就把这片黑水河上的航道给截住了。 每一块都比自己还大的快掉落的树皮一半还贴在树干上,一半翘得如同岩石。 在远处所看到的这个黑幕里的影影绰绰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树的树冠。黑暗中也无法判断这是什么树。 直到船头已经贴紧了树干,昭枣还是不知道树洞里那填充满了的大红色究竟是什么。 站在船中央,她试着用战刀刀背轻轻去戳——软软的,但也没戳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禁使上了更大的力气,这次才刚一用力,那红色就往里缩了一下,紧接着整个身子在里面挪了又挪,竟换了一侧来对着树洞口。 那红色的东西转过来一动不动半天,正当昭枣以为它仅仅只是转个身时,它竟显得很急躁地在里面转得哗哗啦啦起来,费了很大劲儿才转过正面来。 原来是只鸟,一只红色巨大的鸟! 如此硕大的体形虽着实让昭枣觉得惊讶,但看它沉重的眼皮撑了半天才张开又爱搭不理地眯下去看了昭枣一眼,似乎毫不意外那样,昭枣的警惕性放松下来。 “真是烦,你说你要挠就多挠一会儿,就那么戳两下,现在反是搞得我全身都痒!”那鸟身子在里面蹭得“呱咂”直响。 “你你你,你怎么会说话?”昭枣惊得舌头都打结了。 “废话,作为一只偷听鸟,不多学几种语言,我怎么偷听!” “啊……?” 借助船灯光,昭枣上下仔细打量这鸟:它虽是正面转过来了,但是整个儿依然被困在恰好能装住它身体的树洞里,根本不可能出来。但是这一望无际的大树挡住了前方的道路,船该往哪里去? “那请问偷听鸟,我怎样才能过去?” “谁叫偷听鸟啦,会不会说话?”那鸟真是易怒,这么简单的话就把它点着了。 它那长长的喙噼里啪啦上下拍打着吐出这些字儿,要不是被树洞禁锢着,它恐怕要一步跳到昭枣面前,啄着她的鼻子让她把刚刚这句话原封不动吃回去。 “呃,呵呵,抱歉啊!可,可不是你告诉我你是偷听鸟的吗?”昭枣和小翠蛇同时被吓得脖子都往身体里收回去一截。 “我是偷听鸟可我叫偷听鸟吗?啊!”这鸟不讲话则已,一讲话实在像破铜烂铁摔打在一块的声音,聒噪得紧。 “呵呵,呵呵,呵……那敢问这位矜持又稳重的鸟,你叫什么名字啊?”昭枣迅速摸准它的脾性,换了一种询问方式。 这句话果然很受用,那鸟的语气缓和下来,虽然调子依旧尖锐又刺耳,但显然它脾气好了很多。 “我叫悄悄!” “哦,呵呵呵,悄悄啊,这名字果然很合您的气质!”昭枣违心地说完红着脸看了一眼小翠蛇,小翠蛇吐到一半的信就那样悬着,满眼的鄙视,看得昭枣悻悻地回正头。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都是假话,可是如果你像我一样千年万年都在这个树洞里和它一起成长,在里面听到一件又一件的八卦、秘密、真话、假话、好听的、伤人的,最重要的是那些很想跟别人一吐为快的、或想去通风报信的话,却找不到人来说,那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会胖到对不起‘悄悄’这个两个字了!” 呃……这什么逻辑,“悄悄”二字和胖有交集么,胖和偷听多了有因果关系吗?昭枣觉得自己理不清。 “可是,悄悄,你既然那么苦恼偷听给你造成的困扰,为什么不试试不偷听呢?” “什么!”它真的很易怒,而且讲话都是用吼的,一吼就地动山摇:“我是偷听鸟,这世上只有这一只,就像你肩上的那条绿蛟世上也只有一条那样,不偷听我会饿死的!” “等等。”昭枣不在乎它那难听的声音了,撇了一眼翠蛇,问道:“你是说它是绿蛟,它分明就是绿蛇嘛,哈哈哈!” “你到底会不会听重点?”那鸟的声音又大了好多倍:“我是告诉你我要靠偷听才能活着,那是我的食物,食物,懂不懂?”那鸟咆哮着,脸使劲往外挤着,不过这下它好像挤出来一些了。 “你,你……” “没错,只要有人类听到一个我知道的事,我就会瘦点,你总算是把脑子带上了。”那鸟愤愤的,很是不爽又不耐烦,就像跟昭枣讲话它很跌档次那样。 昭枣思忖着悄悄的话,突然满脸堆笑:“既然说出你偷听到的事就能瘦,那我可以帮你呀!” “狡猾的人类!” 悄悄歪扛着脖子满眼鄙夷,但又扛不住这个建议的诱惑。 因为这样肥胖的身躯刚好能挤在刚好合身的树洞里,着实不舒服,所以它的傲娇也只是意思一下,随后眼珠往下翻示意昭枣可以问。 第四十五章 战悄悄 “第一个,你知道寸言现在和谁在一起吗?” “三个人。”悄悄刚说完身体立马小了一些,舒服得在里面抖了三抖。 “有漂亮姑娘吗?” “有。”同样的,话音一落,悄悄又感觉自己的身体舒爽了很多。 “比我好看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悄悄在树洞里一副爽炸天的样子,此刻已经能试着微微抬起一丢丢翅膀了。 它正等待着痛快淋漓地一路回答一路瘦下去,可是却中断了,这让它很是鬼火,眼睛犀利地看向昭枣,洞外的她有些失落和慌神,但很快就恢复神采。 “通过这里是不是到达寸言那里的方法之一?” “哎呀,你问得太慢啦!我告诉你吧,通过这里可以到达他那个世界,但不是唯一的方法,寸言用的就不是这个。” “那他喜欢上他身边那个姑娘了吗?” “我怎么知道,我是偷听鸟,他不说,我怎么听。你,问点我知道的!” 听到寸言身边有一位姑娘,昭枣有些慌了。寸言哥哥一向独来独往,身边突然多了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姑娘且能留下,昭枣担心夜长梦多。看来需要问些有用的。 “你听说过破月吗?” “破月?”悄悄的两只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个不停,看得昭枣有些眩晕。 终于它的眼珠停止转动了,看来是想起来了:“那好像是很多年前了,我听说过她是有记载以来最美的女人,打过很多胜仗。哎呀……” 悄悄的眼珠又开始死命转着,最终耷拉着眼皮停下来:“时间太久了,我每天都偷听到那么多信息,从来都不挑选的,所以记不清了。” “那这棵树我要怎么绕过去?” “我出来你就能过去了呀!” “可是……” “你留下来听我把我知道的都讲完,等我变苗条了,我就能出来了,说不定还能飞,你就可以从中间穿过去啦!” “那要多久?” “我边跟你讲边又听到,少说也要百八十年吧!”悄悄身边似乎有了些空,开始在里面小幅度地晃荡着。 百八十年?开什么玩笑—— 昭枣的目光里只闪过刹那的绝望立马变得凌厉:“不对,你见到我的时候一点惊奇的样子都没有,证明我不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如果每一个要经过这里的人都需要陪你百八十年,你至于长成这样吗?” “放肆,我哪样啦?”那鸟真是在意别人说它胖,哪怕暗示也不行,愤怒到毛都冒烟了。 “你可以活千千万万年,可是我这一辈子只有这几十年,我必须经过这里,而且就在今天!”昭枣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力量。 “呵……那我也老实告诉你,不错,陪我说话等我瘦那是没有人做过的选择,因为还有其他可选的,可是对于你,给你这个已经算是赏你脸了。” 看到对手怒了,这鸟反而很是平静,除了每吐一个字就翻一次小白眼,其他的就连吐字都变得慢悠悠的。可是正因为如此,就更加激怒了昭枣。 “为什么,你我初次见面,此生或许我们也只见这一次,何故为难于我?” “因为我不喜欢你。”悄悄一个白眼翻完这一整句话。 “可是我并没有招惹你。”昭枣这句话有很多委屈的味道,说得像个和邻居小孩吵架的孩子。 “你没有过这种体验吗?有些人没有为什么,你就是第一眼见到就很讨厌!” “你!”第一次有人这样说,这让她的自尊心很是受辱,她甚至另一只手已经握住战刀刀柄了。 悄悄只是上下嘴壳轻轻吧唧了一下就欲转过身去。 “此行千难万险我都拼命去把它踩在脚下,这条河我是必须渡的,得罪了!” 悄悄还在树洞里艰难地转动着笨拙的身体,昭枣已提刀朝着树洞正中劈过来。 尽管昭枣的功夫还是处于诸多迷惘中,但请不要忽视那柄战刀,随着“吭当”的声响,几块树皮朝着四周迸飞出去,树返还给战刀的威力让昭枣无法招架被弹回船上。 才刚费劲地转了一小点的悄悄又“呼啦啦”地转回来,似乎比转过去轻松多了,然后一动不动歪扛着脑袋看着昭枣。 这整个过程里,船头的那位都一动不动保持一开始就有的姿势,如同死人一般。 悄悄一副无赖般挑衅的样子更加激起昭枣非过去不可的欲望,她颤抖着的双手再次握紧了战刀,拣着那个树窟窿的一边死命砍去。 只要洞口比悄悄大一些就可以把它揪出来让道——短暂的时间里,她是如此打算的。 一气呵成的数百刀。 昭枣已经精疲力竭,她停下来拄着刀断断续续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头发脸颊流淌下来,可是她的眼里只有树上刀痕里的那藕断丝连。 四周水面上皆数漂浮着木屑,始终在肩膀上的翠蛇以她衣服上的丝带为轴死死盘住。 只差一刀,如果力道够的话…… 昭枣在眼睛里把树上被砍数百刀后的凹槽里那些牵牵绊绊放大了,用心去感悟刀锋,然后两相结合。有那么一刻,她忽然间明白了刀谱中所谓的“蓄势”与“迸发”。 蓄一击即中的“势”,迸一招必破的“功”—— 昭枣感觉到浑身如同雷击般酥麻,一声并不响亮的木材落水声,她轻点于水面上,一种成就感涌上心头。 可是当她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群密密麻麻的东西正席卷天地、奔涌而来,眼前哪还有什么树洞与偷听鸟! 拾还未收完的刀韵,昭枣朝着那些奔腾不息挥刀斩去,可那感觉却仿佛只是在空气中走了一遭。 如同一阵遮天蔽日的狂风,来得没有防备,去时毫无预兆,昭枣只来得及挥那么一刀,眼前的乌泱泱一片立马烟消云散变得清静…… 还是那只红色的偷听鸟,还有那个被劈掉一块的树洞,悄悄现在已能多露出一大块身子来,看似可以直接蹦出来,可是它却依然被禁锢在其中。 “莲相刀!”悄悄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 “只有掣荡三阙中随意一件可以劈得动这绵弹的木质。” 好不容易这两位都可以同时平静地说话了。 “你明明往前一步就可以恢复自由,为何不肯?” “我告诉过你了,只有听完我偷听到的才能出来,可你偏要按你想的来。我是一只受罚的鸟,你说了不算。” “可我也说过这条河我必须要过,如果你不能活着出来,那么我就只有采取其他办法了!”昭枣说这话其实只想诈它一诈。 “好呀,但是现在我要开始偷听了,一起呀!”悄悄的声音越说越小,嘴壳也越动幅度越小。 一阵“沙沙沙”的蚕食声如同小雨变成大雨继而是暴雨,拍打着昭枣,拍打着黑水河,拍打着这静谧的空气。 昭枣心中莫名升腾起一股急躁,慌忙四下里探寻,却发现身边一如之前毫无异样。 “知道这声音在传递着什么吗?”悄悄一副正在看好戏津津有味的样子。 不等昭枣回答,它继续说道:“我在这洞中千万年了,这树没有任何兵器可以破得了,唯独掣荡三阙,虽然今天只见了莲相刀,但也算是长了见识。千万年来这树洞中可不只有我这只胖鸟,你以为我真的胖到塞满了树洞么?不,还有鸟虱。” 悄悄说着耷拉着眼皮看了一眼昭枣,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依然没有想到更多。“那么就给她加点刺激的吧”——偷听鸟以不易察觉的表情奸笑几下。 “你听,这声音好像渐渐远去了。”悄悄戏虐地看着昭枣:“你肯定没有听过这声音,但你定见过扶桑林外那些连片的村庄里一望无际金灿灿的稻田,今年是个丰收年啊,现在正是丰收的季节!” 随着悄悄那如梦似幻引导的声音和神情,昭枣想起了在羊车上看到的那些成群在地里收割的庄稼人和那天早晨炊烟袅袅的村庄。 “你想到刚刚那蚕食声是什么了吗?”一个突然爆炸式的声音把昭枣从遐想中惊回来。 “是蝗虫啃光稻田的声音!你没见过,但你肯定可以想象,它们只要像刚刚那样席卷而过,这些饿了上万年的蝗虫就可以让那些庄稼连渣都不剩。”一声炸雷般的声音过后悄悄的声音又变得平滑下来,甚至十足的绘声绘色、声情并茂。 “你肯定能联想到这些蝗虫就是刚刚从这里奔涌出去的鸟虱,被禁锢了那么多年,现在能在外面为所欲为,我好羡慕!”悄悄抬起一只翅膀贴在胸前,一副向往的神情。 此刻昭枣脑中全是自己拼命劈砍的那几百刀和那些奔涌而出的鸟虱,还有那些蝗虫过后光秃秃的田野…… 尤其是自己提刀给的那最后一击,关键时候那自己最为得意的“顿悟”现下竟成了莫大的耻辱,这一切不停地撞击着她的良心。 “那你快救他们呀!”也不知为什么,昭枣使出浑身功力朝着悄悄大声喊道。 “吼什么吼,又不是我放出去的,我凭什么救!”像是比声音大那样,悄悄以更大声音吼回去。 “放心,你见过的那些村子它们已经啃完了,现在肯定是奔其它地方去了,你听……声音都要小些、远些了。”抑扬顿挫,悄悄的声音一下子又小下来。 “你,你可知道,那些百姓一年的指望就没有了,明年他们怎么活?”昭枣眼泪都急出来了。 “我不知道啊,你知道,可是你知道你还是亲手把它们放出去了。” “我……”昭枣提着刀往前一步,竟无语凝噎。 “别着急,它们浪够了自然会回来。吃得饱饱的最好,就可以至少几百年不用再吸我的血了。”悄悄说着,满眼的憧憬,不禁捂住那尖嘴壳独自乐起来。 “你……”昭枣不知道还可以做点什么,只想着不愿意再跟它废话了,再次提刀踏河而去—— 说实话,此举一出就连她自己也感到很是惊讶,因为这不仅是在劈那棵树,若是这柄莲相刀真的是可以劈开这树的,那么极有可能这一刀下去会连悄悄一块儿伤到,有树洞的束缚,它连躲都没有办法。 昭枣将全身气血分成两大股,一股顺势猛然提速运行,一股在体内反向飞速逆转。 她想要借助体内两股高速飞转的力量在相遇碰撞的那一瞬间释放出的巨大能量,从而借势一招即中。可是这种破釜沉舟的选择,她极有可能爆裂而亡。 昭枣看到悄悄瞳孔上殊死一搏、坚定无比的自己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炸雷……成功近在咫尺—— 突然间,一阵扑面而来的飓风夹杂着许多粗犷尖锐的东西,将昭枣的眼前顷刻变成一片漆黑,裹挟着她以无法感知的速度旋转坠向无边的黑渊。 “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谁还没有个不得已必须呆的地方,不赏你点颜色,你还真以为我只是这里的摆设了?”昭枣耳边狂怒的风声里,悄悄的声音如同两片碎瓷互相划拉着。 “寸言哥哥……” 这是多无力的挣扎,成败与生死都只在刹那。那一瞬,昭枣的世界便被这股飓风裹成无边的荒凉。 她体内两股相向而来的力量势同脱缰奔涌的洪水猛兽,相遇之处,你死我亡,喷涌爆发。 “这么不要命的打法真的就是那口诀的奥妙吗?”黑暗中她多此一举地闭上眼睛,一个声音在心底里问道。 昭枣的这具躯壳轰然成为碎片。 黑暗中传来光明,她却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眼前全是被自己制造的那股力量震散以及划破自己全身的羽毛,那是悄悄的羽毛。 那些羽毛后面是悄悄静默而不通情理的脸,它哪会知道对于昭枣来说,这种发疯的举动连她自己也不懂,却多渴望能一举成功。 悄悄是那只旁观的鸟,唯有那些羽毛“扑簌簌”飘落在水面的声音为昭枣支离破碎的身体吟唱着悲歌。 经历太多次直面死亡,但每次都意外地发现没死成。 “砰……”水花四射,原来黑水河的水并不是黑的,只不过这水底下全是无边无涯的黑。 第一次在水底下那么清醒,可是她命悬一线无力挣扎浮出水面,只能听之任之坠落消亡。 “不论此行还是此生:遇水则生,遇火大劫,须知进退、懂取舍”! 这是临行前占命占卜的结果,昭枣不敢占姻缘,不想占前途。但“占命”,这是掣荡每个出行的人临行前的职责。 第四十六章 我要吃了它 “倘若寸言哥哥此行寻找《穗卜》是有意义的,那么此景我该绝处逢生!”—— 昭枣喉咙里咕哝着这句话,欲一鼓作气浮出水面,可身上竟是一丝气力都不剩。 正在各种挣扎之际,她忽感身体被什么东西一托直直往上顶去,一颗心重重地往下跌,与水流对抗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 待到能呼吸时,几乎是与呼第一口气同步,她立马睁大眼睛去寻找答案。 自己居然是悬在高空! 虽然只能借水面上那点昏昏的光线,但高空临视的感觉还是令她很震惊。 那棵树的高大果然不是目光可以丈量的,即便昭枣俯视下去,悄悄的洞口也只是勉强能看到些红色,至于平视过去那就根本是只看得到树干,至于树冠在哪里树叶长啥样,就好像不存在一样。 “你最近长得很快,看来石块确实没什么营养嘛!” 听得下面悄悄的声音叽里呱啦,昭枣略过查看自己为什么在这么高的位置,直接探寻它在和谁说话。 屁股底下一阵“轰隆隆”的响动把她一阵好吓,这才留意自己正坐在一大片绿色里。 要说这是草地吧,又没有摸出草的手感,相反,这是……鱼鳞? 这样的联想惊得昭枣眼睛都快鼓出来了,立马翻身趴着,仔细观察各种细节特征以求得到证实。 岂料这光线着实昏暗,昭枣试着爬到边缘往下一看:自己似乎正身处一根柱子顶端,而这跟柱子的出处居然是一圈圈从水里盘上来的。 盘上来的?等等……盘上来的! 为什么觉得这些字眼如此熟悉? …… 是翠蛇? “呃……”昭枣使出浑身的劲儿晃着脑袋,“怎么会这样想,完全不可能!” 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闯过去”是势在必行的,唯一的出口还是在偷听鸟那儿,所以必须得下去。昭枣刚刚恢复的一点点气力马上就被全部调集用来往下爬。 爬下去……昭枣头朝下倒立着,抱紧这绿色的柱子身体慢慢往下滑,直到只有脚还倒勾在上面时,却形成了一个上不得下不成的窘局。 看着下面那碧绿的笔直,昭枣有些后悔应该脚朝下,这样即使受伤的话也有很大机会保住性命。 可是眼下功力尚未恢复,根本无法调转方向。 算了!她咬咬牙,眼一闭,脚尖一松,整个人如同镜面上的苍蝇却无法服帖用滑的,而是几十个筋斗一路翻下去,直至跌落在那高高的盘起上。 昭枣以为自己的颈子定是断了,仰头验证时恰好看到那个碧绿高耸在上方的……原来……原来…… 如果以前看过的那些志怪书籍里说的都是真的,那么眼前的这个应该是条绿色的蛟。 “果然不是小翠蛇!昭枣也顾不及那偷听鸟,对这突然增加的第四者多了些其他幻想。 “它当然是那条小翠蛇,可也不是翠蛇。”悄悄的声音很聒噪,不知它自知否? “嗯?”昭枣犀利地直视悄悄的眼睛,像要看穿它那般,然后又转回来看着那条绿色的“翠蛇”。 那翠蛇也一样俯视着昭枣,只不过如此的距离,昭枣在它眼中只同一颗蚕豆般大小。 翠蛇摇摇摆摆翘过尾巴接起昭枣,把它送到自己眼前。昭枣在它的鼻梁前看着它那依然懵懵懂懂、似有水流转圈的眼睛。 这不是那条小翠蛇又是谁!可是它分明是那样小,分明是一条普通的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翠蛇不会讲话,昭枣把疑问抛回悄悄那里。 “我说过你可以问我问题,可是你手握无边的权限却始终没有想起它,甚至我旁敲侧击地提醒过你这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一条翠蛟,不过很显然你并不感兴趣!” 偷听鸟说着竟然撇嘴耸肩,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昭枣转过头去看着翠蛇,它还像平常那样,只要安静下来就一直频频点头。 “那么现在我想听,请你告诉我吧,有关翠蛇的一切。”昭枣客气地说道。 “凭什么!你刚刚才准备砍死我,而且很可能马上你就会再次有同样的想法。”悄悄侧过身体,这个角度更显出它的滚圆。 “那又怎样,你刚刚几乎就要杀死我!”昭枣反驳道。 “与人类讲理根本就是作贱自己。”悄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罢了,谁让我偷听了那么多,嘴痒又没听众!” 悄悄小幅度地抖抖羽毛,极讲究地转过来,清理好嗓子,上下左右翻滚了好几十下眼珠子,等得昭枣都不耐烦了它终于说道:“说起来就几句话的事儿,你发现这条翠蛟的地方就是它产生的地方。它是聚天地灵气、应节气更替,在万年难遇的四季更替出错中借这个错而聚集成形的。你也看到了,在那个地方没有任何生物,只有石头,它就是因为靠吃石头成长,所以长得很慢,几万年也就长了那么一点。它本心思纯挚,很是受天地间一切灵物的喜爱,因此生性善良本真。可直到你闯入那个山谷,直到吃了你带给它的石头以外的东西,且是熟食。礼尚往来,它给你抓了虫子,而你不吃,这些虫子都被它吃了。可知离太阳落下最近的地方,就连虫子也不是普通虫子?所以它很快进行了一生中的第三次蜕皮,具备了成为一条翠蛟的资质。直到刚才为了救你,借助你爆发的力量,它真正成为一条蛟龙。” 昭枣又一次看向那条翠蛟,每看一次它都不厌其烦频频点头。 “看来是我帮了你啊!”昭枣轻轻摸着它的鼻子。 “真的吗?”翠蛟刚被昭枣抚摸得尤为放松享受时,悄悄立马开始吹胡子瞪眼睛地煞起风景来。 从来不曾瞪过别人,可是现下这个偷听鸟着实让人讨厌,昭枣一边拍着翠蛟的鼻头一边斜眼狠狠瞪着它。 “即便你能预知得再多,对于别人之间的欢愉,纵然只是片刻,你也该静静旁观就好,而不是随时泼冷水!” “哼,自欺欺人!”悄悄的两片嘴壳都快撕成一条线了。 “虽然我很想四处讨好,与人一直礼貌下去,尤其是这个时候,但是抱歉,悄悄,这条河我必须趟过去。如果你可以让我,我自当记你一个人情,否则……” “直接谈否则的后面部分吧,我从来不是一只好鸟!” “我必拼命!” 昭枣说完又转向翠蛟:“你会帮我吗?” 仿佛依然是那条小翠蛇,翠蛟点着头,纵然点得没那么快了。 昭枣此刻所谓的“拼命”不过是连战刀都拔不出来的狠话,由于身体的过度耗损,此刻能站起来硬气地说这句“吓”鸟的话已是不易。 挣扎无数次,等得悄悄都已经开始打瞌睡的时候,她总算是运足身体刚刚蓄积起来的气力,仗着翠蛇给她的高度,卯足了劲儿,双手持刀纵身朝着悄悄大得有些鼓出树洞的肚子削去。 眼见刀锋已削断几片羽毛,就在那断毛的瞬间,她腾出一只手从腰间拔出刀鞘就势砸向悄悄的肚皮。 她突如其来的爆发力本已让悄悄吃了一惊,这次树都不管了直接冲着自己的肚皮而来,又是令它无法相信。 原本刹那间它正迅速决策是被动躲避还是主动出击,不想飞来的是刀鞘! 悄悄眼仁中刚掠过那刀鞘的影子,昭枣的战刀就已冲着刀鞘猛地劈来……只听得“咣当”的声响,先是肚皮上着着实实地埃了一下,迅速引起肚肠一阵剧烈的痉挛,紧接着一片火光明晃晃地迅速往上窜起来,自己红色的毛着火了! “我要你的命!” 那悄悄本就是只易怒的鸟,现下这种状况又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呼嚎着,浑身气得发抖,一时间水面上都被它震起了波澜,树干也有明显地摇晃。 “啊……!” 就如同天下的猪同时被关在同一个猪圈里,又恰好这不计其数的猪儿们同时饿得抓心挠肝般撕心裂肺的嚎叫。 昭枣急忙去捂住耳朵,却发现心脏都快被吼停了,这边的呼天喊地、地动山摇还未结束,那边立即有万马奔腾之势带着万箭齐发扑向昭枣…… 不出意外的话,她将会变成箭靶。 且道是哪来的箭? 原来那偷听鸟也是个意气用事的家伙,怒气一上来什么后果都不计,竟用尽浑身解数生生扒光肚皮上的那层着火的厚毛,那些在它身上长了多年的老毛桩子此刻不就成了一片火箭? “遇水则生,遇火大劫。” 难道要跳水方能有一丝希望?哪怕命悬一线、只有万分的生机,昭枣依然在脑中迅速寻找着生的可能。 且别说没有时间给她去做,即便有,那么高,恐怕还没落到水面,她已被射成烤碎肉。 此劫无计可施? 可往往事情分为你能掌握的部分和你不能掌握的部分。 一时间身前已是箭林火海,就在那一瞬间,昭枣感觉腰上被一根绳索一样的东西捆住并悬挂起来。 哪有时间查看状况,一阵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就淋得她眼都睁不开,耳边嘶鸣着“昂……”的声音,昭枣只感觉一阵头昏脑涨—— 原来就在火箭已经逼近时,翠蛟把昭枣迅速挂到自己的须上,翻腾着尾巴朝着那亮如白昼的火箭就是一阵好喷。 根本不需要多会儿那些火就被喷灭,羽毛箭也因遇到阻力而“劈里啪啦”掉到水里。 昭枣张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是被挂着在翠蛟的脸前晃悠,一时间脑海中浮现的是在掣荡的时候,和寸言哥哥一起用蛛网把那些有翅膀的虫子吊起来。 现在自己的样子恐怕很丑,看上去和那些虫子一样滑稽吧! 同样刚被水淋过的悄悄此刻也平静下来,昭枣看到它的肚皮上一片光秃秃的,如同秃顶的脑袋。 虽然没了毛但也并不是直接就露肉了,那里还有一层厚厚的污垢,现在偶有几块正往下剥落着。 连污垢这样的覆盖物也没有的地方突起着一层层鸡皮疙瘩,悄悄不时簌簌地打个寒颤,现在的它看上去竟有些老态龙钟。 看着这样的悄悄,昭枣觉得又好笑又感到无奈。 “实话告诉你,死,我也会死得塞满这个树洞,你有那把握能掏干净我这样庞大的尸体吗?” “你……!”昭枣气得直咯牙。 “我算发现了你就是个扫把星,就那么一会儿功夫,我就变成这个鸟样了。我也不为难你,我可以放你过去,可是我有条件。”悄悄捋着肚皮周边的毛,试图扒拉一些过来遮遮寒。 “你说。” “我被弄成这样,少说又要几千年才能长得回来,但是我不想这几千年中进来的人都以为偷听鸟长这么丑,还有,真的很冷!” “那你想怎么样?” “它,我要吃了它。”悄悄鼓圆了肚子挺向翠蛟。 第四十七章 吃人嘴软 “你……” “而且,我不要这么老的,且是它自愿的,被我吃的时候还要是开心的!”昭枣还没说完就被悄悄很没礼貌地打断了。 “你……” “你一路吃了那么多虫鱼鸟兽,肯定知道,它心情不好会影响口感。我可不想几千年来第一次有食物吃就是个坏的体验。” 人在屋檐下,昭枣压回心中的怒火:“我可以去给你找更好吃的食物,但是翠蛟说什么都不可以。” “其他我嫌弃肉臭,比如你的我就不愿意吃。你说不可以那就算了,我的毛也不用你赔了,只是别再打扰我睡觉。”悄悄说着慢慢扭动着身子准备翻个身睡觉。 “慢着。”她知道自己已经算是几次三番挑衅这只坏脾气的鸟了,要让它睡着了再弄醒,恐它就不会再那么好说话。 见悄悄已转过来,昭枣看向翠蛟:“你能有把握打过它吗?” 翠蛟很不愿意,但迟疑了一下,第一次也只有这么一次它摇着头,半天摇一下。 “吃了那么多苦,已经到这里了,我不可能放弃,你知道吗?” 翠蛟对视着她的眼睛,也是第一次也是只有这一次不是盯着看,而是仔细在昭枣的眼里寻找着什么。 “如果你要跑且能跑出去,我不拦你你跑,但是如果你选择留下,那么就要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被这鸟吃掉,你懂吗?” 她没有理会翠蛟那巴巴寻找的眼神。这样的庞然大物此刻却让昭枣觉得它也有些许黏人,那眼神似是寻找又像等待,昭枣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翠蛟那似懂非懂的眼神尽管也让她万分不舍,可是这并没有让她动摇心意,她和它一样在它的眼睛中盼望着,无声地祈求着,她多怕自己会失望。 它果然还小,虽然已蜕皮成功,已变成蛟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它在看她的途中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像平常那样频频点头。 她松了一口气,多害怕得到否定的答案。第一颗眼泪滚出来其它的就再也关不住,她用自己的脸紧紧贴着它的眼,眼泪一颗颗全掉进它的眼里。 悄悄抡着眼睛看了他们一眼,本准备多给他们点时间,毕竟自己多得数不清的就属时间而已。不想刚一会儿功夫,昭枣擤了一下鼻子,一抹眼泪再也不看翠蛟:“现在它心甘情愿地留下了,而且心情也还不错,可以放我过去了吧?” “当然不行,我说过,我不吃老的。” “谁说它老了,它不过还是个乳孩子。” “按道理说它确实还是个幼崽子,可是现在它多蜕了一层皮。我要你给它穿回去,变成小翠蛇,那才是它最稀罕的时候。” “什么,它现在那么大,那张蜕下的皮那么小,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只不过有些痛而已,它本就不是自然长大的蛟。” 昭枣本打算再不看翠蛟一眼的,可是不得已她又看回去——原来它懂得,至少刚刚他们说的要把蜕下的皮再穿回去它是懂得的,它再不像刚才那样一副懵懂的样子,很自然迎接上她看过来的眼神。 她也读懂了。 要把一条巨蛟装回它小时候的皮囊里,昭枣很难想象这个过程翠蛟该要忍受多大的痛苦,她很为难,但内心的那个想法没有任何能让其退缩的可能。 “你既不会改变主意又何必呢!不过是更加刺激了那翠蛟成你之美的意愿而已,一个对自己都能下死手的人定是具备杀伐决断的果敢,姑娘你的前面必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这是只坏鸟,昭枣知道它的歹意,但心甘情愿被它激将。她从袖中取出那张小心叠好收藏的蛇皮,本打算用来作纪念和见证的。 她本就没有犹豫加之翠蛟给了她一臂之力,把尾巴伸得长长的翘起,然后将她甩到尾尖上。 她几乎是刚落上去就立马运气将那蛇皮挥向翠蛟尾尖,没有任何时间间隔,那蛇皮的口忽然长大直接从翠蛟尾巴往上套,然而刚装进蛟尾,那蛇皮口就恢复原大小像着了魔般拼命往上挤蹿……一开始还只是闷哼,很快就是撕心裂肺、泣恸天地的嘶喊惨叫。 翠蛟的痛苦仿佛从昭枣的心窝里长出,她全身冰冷、浑身颤抖……她一直安慰着自己的良心却被一声接一声的喊叫击溃。 她几次趔趄,不仅是因为翠蛟的尾巴在强烈震动颠簸,而是那种犹如自己在被刮骨剔肉的疼痛让她几乎瘫痪,她不敢睁开眼睛,企图去捏紧拳头让手指头间互相拥抱依靠,可是就连这也做不到。 还没吃到蛇肉,悄悄已被那惨烈的叫喊声撼动得流出口水,这是几千年来它听到的最摧人心魄的声音,让人魂飞魄散! 最后一声也是最大的一声来自翠蛟彻底的嘶鸣,听上去没有疼痛,更像是释放,不是释放心情的那种,这让悄悄鸟很是满意。 随着那声音的轰然消逝,昭枣被一个很大的力甩出去,她惊诧地张开眼,第一眼看向自己的脚下,发现自己已回到那艘“犀渡”上。那个背影还是独自坐在船头,一副“泰山崩于前,而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 接着,昭枣赶忙朝翠蛟的方向看去:哪里还有那庞然大物的踪迹,她迅速移动目光看向悄悄鸟时,它嘴中还有半截舍不得咽下去的蛇尾,可最终它还是吧唧几下嘴吞了下去,然后闭目回味,一副既是酒足饭饱又是意犹未尽的样子。 昭枣脑海中闪过第一次见小翠蛇的情景,只是一刹那。她很想悲伤,可这一路的经历告诉她悲伤是最没有用的,当自己陷入悲伤,立马就会变得裹足不前。 “现在可以让我过去了吧?”她很快恢复理智和冷静。 “当然,偷听鸟也是很讲信誉的。”它说完张开两只腿用力抓稳脚下,咬紧牙关抻开翅膀卡住树洞两边,然后脸都被憋得变了形去转动树洞,随着被激起的水流声,就只是悄悄鸟居住的那个树洞周遭的一圈圆形被旋转开让出一条被星光点缀的黑水河。 那个背影见有路了,开始摇曳着船桨慢慢驶过树洞。 “哎呀,果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吃了你几顿饭而已,也不是说少吃就会死,可偏偏吃了就要为你惨死,啧啧!” 随着悄悄鸟的叹息声,那个树洞又旋转回去关闭上,昭枣已经进入另一条不可能再回去的路。 悄悄的话,她听见了也听进去了。 那扇悄悄的树洞组成的门在关回的那一刻卷过一阵巨大的水流,这阵水波助了犀渡一臂之力。 水波平息,水面再次平静下来,昭枣已离开树洞很远,有一种不敢明示的悲恸,不敢提起更是放不下。 “叮铃铃……” 不知什么时候船尾多出一个铃铛,昭枣也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听到这铃铛的声音。 这静寂的河面依然看不到任何边际和景物,唯独这一只船浮于河中,似静非动。 此刻,任何异常都没法激起她的警觉。她觉得累极了,心中一片茫然却倦于梳理。她只想可以停下来,不是船是自己,可以停下来细数心中的那些悲伤,她很想、特别想好好的伤心一场。 可是……不可以,因为昭枣觉得自己是个一多愁善感就会整个儿崩塌掉的人。 昭枣的这一路靠的就是一股劲儿,她害怕那股劲儿泄了,就没了前行的勇气。 当她变得积极些、高昂些,犀渡突然开始飞速前进,前面带起的风暖融融的。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白天? 昭枣这么想着却没有去问那个背影。他肯定知道,可是现在的她羞于问他——他是这世间唯一亲眼目睹树洞一事的人,他知道她的卑劣。 梦里伤心委屈到哭醒,因为她梦到自己哑巴了,醒来周遭连空气都是涩的。 船似乎停下来了,她掀开盖在身上的破布,直起身来。眼前是一片星光点点铺呈在水面,在不远处的边际呈一个凹面向上延伸,好漂亮的蓝色。水面上的那些星光也倒影般对应在那凹面上,好久没有那么赏心悦目了! 目光再次回到点缀着星光的河面,借着那些璀璨明亮的光,原来这河水并不黑,还很清。 可是,昭枣沉醉的表情突然凝滞:前方水天相接,星星从河面一直铺到天上,意味着这是天尽头吗?如果是天尽头的话,那么还进来干什么?打心底里的自我放弃让昭枣跌坐下来。 不对,在外头的时候不就是已经到了天尽头吗?那么这里是哪里? 等等……不是说好了要找金乌鸟才能到达另一个寸言在的世界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目标任务?好像是在老夫妇家里的时候,他们给了其他建议。 昭枣在心底梳理着近来经历的一切。 不,悄悄说过这里虽然不是唯一的路,但也是其中的一种方式,昭枣没有任何理由却莫名地相信它。 她忘了疑惑既然这条黑水河上如此多的重重阻碍,那么“犀渡”是如何在这条河上穿梭往复的? 如果前方就是天尽头,何不去长长见识? 昭枣本想自己操桨划过去,可她还没完全站起身,那背影倒很是懂她已开始摇将起来。 身后的铃声比起刚才好像响得更加欢畅,昭枣扭头看去,原来孤兮兮的一个铃铛现在已经变成一串。船的行驶本无一点颠簸,这一路都很平稳,可偏生这铃铛自己就能摇得叮当响。 当你置身于一片星河,那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昭枣突然想起那些莽撞稚气的自己,不禁莞尔,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袭上心来。 第四十八章 脚下大脸 是尽头也可以说是没有尽头,只因那所谓的末端如同光壁卷曲翘向上空,才有了刚刚昭枣看到的蓝色星河,可那里却又是有星河的意没有星河的形。 昭枣试着举足踏上那光滑,很是出乎意料,竟然能站稳且明明该有倒立的感觉,可是却没有。这是可以证明的,因为从这里看下去看到的就是“犀渡”的顶。 昭枣没走几步,脚下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得光亮起来,一个凹面上只放下了一张大脸,吓得昭枣一大跳。 因为这个凹面突然亮起来的时候,她乍一看自己正踩在一片红色上,可是那红色立马分开又合拢,她以为会夹住自己的脚,机灵地反应过来,往旁空翻了好大一段。 站稳之后,昭枣立即高度警觉地探查情况,纵观全局才看清脚下是张脸,而刚刚自己站的位置正是人家的嘴。 “几千年才见得到一个人,你可真够难等的!”那人才打完一个哈欠立马又接着打,打得昭枣也有些情不自禁欲跟着打。 “你在等我?”昭枣有些窘迫,踩在别人脸上实在无礼,可又不知道站哪里合适。 且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男的,站在他脸上,那不就意味着他看自己的角度——!所以由不得昭枣要在他脸上踱来踱去。 “站到下巴那去吧,别再动啦,晃得我头晕想吐!”昭枣受到严厉的指责。 “大叔,踩了你的脸非常不好意思,主要是这个地方实在是……”昭枣支支吾吾地把诺大的地方模糊地比划了一遍,但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好啦,不就是我脸大吗,所以我生来就要被别人踩脸嘛,你也就别假装客气了!” 真是无奈极了,自己分明没有假装,可也总不能为此就跟他争辩冲撞吧。 “大叔……” “谁是你大叔啦,没看见我一个褶子都没有吗?”昭枣话才开了个头立马被对方咆哮着打断了,呃,这里的人怎么了,悄悄是这样,这个也是这样! “嗯……这位公子,您刚刚说您是在等我吗?” “真是可笑,我等你干嘛,你生得又不美,我只不过是在等一个人,人……只要是人,至于是谁那就无所谓啦!” 呃,真的是不让人碰一鼻子灰就显不出他的脸让人踩了。虽然一路艰辛,可这样受气也还是第一次,昭枣在心底里很是不爽,不过面上却忍了。 “那请问这里是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吗?” “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在外面,这里是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那大脸不耐烦极了。 糟了,敢情自己是把那个地方错过了吗?昭枣心里一凉,但还是抱有侥幸心理再一次问道:“那么请问在这里可以找到金屋鸟吗?” “当然不可以。不过,你不就是要到另一个平行的异空去吗?有缘的人才可以遇上且抓住千年不遇的秋分那天迎来秋分的那一短暂时刻所有扶桑花通通变成金色干扰造成的那个时空错晕让你进到这里,所以你可以在这里达成你的心愿。” 这些话听起来让昭枣觉得脚下的这个人真是善良极了,否则这一路岂不是走得莫名其妙! “真的吗,那我要怎样才可以过去?”昭枣高兴得几乎手舞足蹈,再次忘了下面犀渡上还有个一直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哈哈哈……这可是这条河里最大的秘密,怎么可以轻易就告诉别人!” 如果不是离得这么近,如果昭枣可以有一个角度是能纵观这整张脸的,那么她一定不会忽视这个细节:那张大脸吊着嘴角傲娇地说完这句话,却又掉下眉梢迅速观察了一眼昭枣。 昭枣仔细斟酌着这句话——不轻易告诉别人但并不是绝对不告诉别人。还好! “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从来没有人从这里出去过吗?” “当然。” “为什么?” “因为几乎没有人能过得了悄悄那一关呀!” “从来不告诉别人的秘密,不怕忘记吗?” “不会,因为我不可能忘记。” “告诉我这条河的秘密或者告诉我你的故事吧。” “不愿意。” “或者你说,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或者你不说,那么我刺瞎你的眼或是割了你的舌。” “姑娘,你以为我怕被吓吗?哈哈哈。” 昭枣被这样的软硬不吃激怒了,看着脚下他恣意的笑容再加之才赔上的翠蛟的性命,她脚下使劲搓踩着那张脸。 但如同隔着冰层,除了让那张脸变得扭曲而看上去更加张狂让人觉得恶心外,几乎没产生任何效用,更别说割人舌头戳人眼睛了。 悲与急交加,却又无可无奈何。 一时间昭枣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知道为什么流泪,因为委屈?因为悔恨?还是因为自己把自己逼成这样,或是其他别的…… “啊,成成成,你别哭了,最烦别人哭。你踩不到我是因为你脚下的是我的倒影,我不在这里在那条河里。”那大脸呲呲地摇着头嫌弃得不得了。 “嗯?”昭枣听说赶忙朝河里看去,可那里除了一片幽幽的星光,哪有什么别的。 “找不到也无所谓啦。总之就是这里所有的玄机都在那条河里,你明白吗?” 所有玄机都在那条河里……这再明显不过了,昭枣当然明白。几乎是欣喜若狂,她转身就要往那河里一头栽下去。 “哎,且慢!” 那张大脸大喝一声,总算是及时制止住昭枣,他不禁唏嘘还好自己眼疾嘴快嗓门大。 “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谁说解决问题的办法是跳河了?” “那怎么办,你不是说玄机都在河里,难不成我还要放干河水?” “有何不可?”这大脸的面部表情倒真是够丰富,此刻眉宇间都活动出十多道皱纹来了,一双半眯的眼一路上下挤着起伏出两道波浪。 昭枣只不过随便一反问,这回答倒真是让人吃惊。她瞪圆了双眼朝着四周一通好寻,哪有什么排泄口可以放干这一河死水呀!无奈只得向大脸求救。 “这一个我不能随便告诉你。”大脸一本正经。 “我可以听听你的条件。” “要么我不说,要么你听完必须答应。”大脸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让昭枣不得不多个心眼儿。 她眼珠儿转了几转,并未立即作答。 “那好吧,我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啦。你的犀渡还在,趁此刻悄悄还没有偷听太多而忘记你的事,你可以调头跟它谈让你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可以满足你的条件?” 昭枣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试图通过询问得到更多的判断依据。 “其实,当你能够牺牲这一路上你唯一的伙伴那一刻,就意味着不管经历什么你都必须要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设下限。姑娘,你此刻所有的挣扎都是跟你自己有关,而不是我的条件。” 这一下子说到了昭枣的心坎上。 是的,在得知寸言哥哥身边已经有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姑娘时,她就巴不得一步跨到他身边。 虽然他们之间有婚约,可是寸言从来没有明确承认过要娶她,他甚至有意回避这个问题。即便最后会失去他,那也不能是在自己无所作为的情况下,她必须要去争取过。 “寸言哥哥,只有与你比肩的姿态才能让你爱上我,希望你能多给我留一些时间。”这样想着,昭枣似乎也看到了他们之间未来的美好画面,一时间浑身充满了干劲。 “好吧,你说。” 大脸的嘴角露出一丝坏笑,而眼角却和善至极:“其实很简单。你脚下的乃是一条缝隙,被这黑水给淹没,便成了河。而这黑水的来源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就记录在这河的河壁上。我提供方法你去放干河水,咱们算是各取所需,利人利己,所以姑娘不必有负担。只不过放干河水后,我还需要姑娘你为我做一件小小的事情。” 昭枣调集她所有的智慧来听着这个交易,大脑中睿智地尽量去读取他眼中另外的意思。 “我需要在河水放干后,姑娘能够花一小点时间看完河壁上记载的这黑水河的来由,很简单吧!” 那大脸每个毛孔都在释放着笑意,昭枣实在看不出有何不妥,但又觉得有所不妥——很简单,这不妥的地方就在于这个交易中自己付出的太简单。 大脸似乎看出昭枣的顾虑,于是又补充道:“姑娘生活在这一个世界,相信现世依然占卜,那意味着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既是定数,那么姑娘又何必瞻前顾后?” 这无疑是给昭枣心中所有坏的打算找了一个好的开脱理由,她一细思量,自然答应了。 第四十九章 毛孩的故事(1) 按照大脸说的,自己脚下的乃是一块韫鉴,由底下河中所有河水流到河尽头,一时间水势不够无法完全涌上来,其喷发的水汽凝聚成了韫鉴,时间久了便也积厚了,等到水势积够了却冲不出去了。 所以昭枣只需令这些水汽散去即可。 可是她思来想去,要令这水汽完全散去确实很难却也是没有必要。千年以来河中的水早已是关不住了,这水汽中只需有一个薄弱的口子,剩余的等这河水肆虐起来它自然会去撕开。 这要感谢几年前母亲教她修习的一种身体调养术,原本昭枣体寒,时常手脚冰凉,气血於塞,身体孱弱,于是母亲专门教她练习了一种叫做“煦暖”的气流调养术。 本来莲相家——莲相也就是昭枣的父亲,她的母亲叫做珊秀。本来莲相家就擅长于玩转身体内部的气息,顺逆颠倒、坎坷有无、急进慢退……可都是能随便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即便如此,昭枣还是耗损很多精力,调集全身气息汇集成一股最暖和的气流行于体外并引至鉴面。 那些汇集起来形成“韫鉴”的水汽也是几千年都相互间冷冰冰地聚在一起,现在外面有一股温暖的、与众不同的,自然招架不住,一个个在里面躁动不安起来。 还不等它们好奇地冲出来,那黑水早已拥挤着从那些因为躁动而松散的水汽间一路厮杀拼挤出去。 那些水汽本就源自黑水,口子越撕越大之后,发现那种奔涌的自由豪迈竟比累年凉冰冰的紧密抱团更具有诱惑力,你攀我比之间免不了纷纷倒戈随着大部队冲将出去。 那张破碎的大脸笑得愈加得意狰狞,唯独它的笑声被洪水吞噬,它的脸也慢慢被瓦解。 一时间哪还有什么洪水的防线? 黑水河原就是一条死水河,没有什么水的源头,根本经不起这样的咆哮奔腾。 昭枣也被卷入河水中,这是唯一一次在水中她没有被水呛,甚至她连衣服都没有浸湿更别谈被卷走。她只感觉到自己在忽高忽低的水浪上渐渐往下掉,河壁渐渐露出,直至自己在河底站稳。 说千丈——这恐怕要居于昭枣确实没有数量上的概念!这远远不只是河底,说是谷底或是深渊恐怕会贴切些。 仰头望去,早已不见顶上的星河,头上一片暗淡,阴风嚎啕。 昭枣打量着脚底下,大脸说顶上的是倒影,他在这底下。可是水干后这底下却和一般的山谷无异,唯觉脚底下时而热浪翻滚时而寒流汹涌,却找不见这其中的缘由。 大脸说只要把黑水河的河水放光,便可以到达同一时间的另一个空间,可是眼下分明还是没有任何作用。 说实话,昭枣很是担心不知那黑水流向何方,但事已至此早已没了退路,唯独希望能按大脸说的,看完河壁上的字而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最好是惊天动地,因为想来要通过同一个时间穿越这个空间恐怕没有点动静是行不通的。 昭枣自知自己的本事尚且有限,在空中能维持的时间并不多,所以需要能一目十行,即便如此她每往上跃一次只可浏览完寥寥数行字。 所以她来不及去质疑每一次往上跃都不会从视线中跳离的那艘“犀渡”,她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它没有随着大水一并冲走,而是和自己一样停留在这里,甚至那背影依旧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背对着坐在那里。 这是一个让人为之打抱不平的故事。 那些字整整布满了一面河壁,这大概会是几万年前的事情,昭枣自己推测。 故事中说的是在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条贯穿所有坝子的河谷。以此河谷为界,南边为阴,雨水丰沛,谷豆成片,鱼虾鲜美;北边为阳,日照充足,麦黍年产两季,牛羊成群,处处一片繁华和睦。人们世世代代在此平静而又欢乐地生活,南北往来甚密,阴阳交错和谐。 可是这样的美好时光却因为一个陌生人的到来而被打破了…… 在此之前,南北的人们眼界狭窄,以为所谓天下不过就是这河的两侧。可是有一天河里冲来了一个毛孩子。 人们之所以发现他,是因为南边有一块田的涵洞被堵了,这一片的农夫们理着沟渠一路打通的时候,发现堵住涵洞的居然是一个全身赤裸的毛孩子,一目了然,是个男孩,长得粗鄙。 那孩子也不知卡在这涵洞里过了多少天,皮肉早已泡得发臭发烂,手指脚趾也叫鱼虾啃得不成样,按理说都这样了他早该死了,可他偏还有那么一口气。 农夫们把毛孩带回村里,找了擅长医理的人对他进行救治调理,这孩子倒也好救,很快便康复了,那些残破的手指脚趾竟也慢慢长全。 可奇怪的是:河的南边十里八乡的人家都被叫来认领了,却没有一人认识这孩子。 不是南边的,那定是北边的咯! 于是大伙儿把这孩子送到北边,请北边的人来领走。巧了!北边也说一没人家丢孩子,二没人认识,三则这孩子言语迟钝,虽能吐几个字,却说不清自己打哪儿来。 平静的河两岸一下子流言四起,说的倒不是这孩子本身,而是河两岸的人是不可能有人说谎的,这就意味着这孩子真的不是这里的人,那么这凭空出现的大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真正的噱头。 在河的南边有一类人,河的北边有另一类人——这种结构世世代代保持着平衡,让人们的生活充满欢声笑语、生存繁衍井然有序。可现在居然出现了第三类,这真是骇人听闻! 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处置他——这个异类,不知从哪里来又该送往何处? 河两岸从未如此兴师动众地多次聚到河边上商讨这个问题,次次未果,谁都不愿意表态。 那个毛孩每次都在,他似乎懂得他就是问题的核心、他就是那个麻烦。于是每次他都缩在一个角落里,从乱糟糟的头发里翻着白眼打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等待着有人可以接纳他。 这事情持续了很久。每次商量没有结果,他就被吊在河谷上空的铁笼子里,因为没有人可以打保票给他自由的话不会给人们带来灾难。 大概半年之后,处在成长期的毛孩在铁笼中蜷缩到手脚具已开始长弯,腰背佝偻。成日的河中水鸣声让他听力渐渐减弱,本来就不会讲几个字,经过这半年也基本上变成了哑巴,风吹日晒让他变得已和野人无异。没有修剪的手指甲和脚趾甲让他的四肢看起来像极了爪子。 这样的毛孩更让人嫌弃了。 偏偏北边负责维护河堤的一个村民因每日里都会坐在笼子底下看着他,偶尔心中烦闷了也会朝他倒点苦水,长时间的单独相处,对他心生出怜悯来。 在田间地头和其他村民抽个水烟袋的空头,晚饭饭后坐在大路边纳个凉的时间,逮个空去别人家献个殷勤的机会等等,总之遇人就吹耳旁风。 或是说救人害人终究会有不同报应,或是说那孩子臭是臭了点但面相还算踏实,或是说地乡上世代无异,现在这个毛孩怕是祖宗考验等等,总之拿捏住各人七寸,对症下药、苦下功夫。 老百姓嘛,对于尚未明朗的事情总归要小心些,但最终主事的几位召集各里长商议后,决定把那毛孩领回河北边来,让他成为这里的一员。 由于有那护河村民的到处游说,百姓们早已心生动摇,即便出发点不同但都想着必须要做点什么,现在百姓中最能做主的都站出来这么说了,这个决定自然在整个北边全数通过。 可是南边这下却不干了,你道如何?南边的人们一直都寻思着应该要把他远远地送走,如同送瘟神那般。如果有人能下得去手,把他烧干净那才最好。 这下,北边的人不仅不送还要领回去,南边的哪肯啊。他们的理由是:倘若这个来历不明的毛孩真如同瘟神一般会给人们带来灾难,那么即便把他养在北边还是会殃及南边。 几经争执,大家各自放了狠话,最终北边还是执意领走了毛孩。这个代价是南北两边接下来有近十年的时间井水不犯河水。 日子照常地过,毛孩健康地长着,一切和常人无异,只不过他一直也无法说清楚他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时间久了,大家对他起初坚持的“留有一手”也渐渐被淡忘。 可就在十五年过去,河两边的人们渐渐忘记那些嫌隙的时候,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毛孩成人并在村子里娶了妻,一年后妻子临盆,难产,请了河南边的一位老者接生。老者精通医理,当年初救毛孩就有他的一份力,所以生产甚是顺利。 岂知坏事到来真是挡也挡不住,毛孩的妻子生下的竟然是一个椭形、有尾、带刺、多爪、三目、三角,浑身裹满粘液的东西。 更奇的是这东西生下来的时候,稳婆和接生的老者都没有见着胎盘。 正当大家都觉得甚是惊奇的时候,那东西开始闭嘴大口咀嚼,口水四溢。半晌后,从它口中“哇哇”吐出一摊尚且还有形状的皮肉,人们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寻常人家生孩子该有的胎盘么? 这,难道……!那老者当场给吓死,在场的人也免不了一场鸡飞狗跳。 那东西生下来后腹部贴地爬行,所到之处总是一溜儿的粘液铺道,喝奶当然是不可能的,还未生出来就已生吞胎盘,吓跑众人后竟独自爬到院中呼呼大睡如同猪狗。 毛孩急了,但又不知是何原因。 消息很快传到南边。世世代代除非通婚,否则绝不涉足对方地盘的南边人派了代表进入北边讨要说法。 老者被吓死的事还属其次,十五年前的事情重新被搬到桌面上来你争我吵。 毛孩的妻因为生出这样的怪物,而有流言说她是和其他物种通奸才会这样。另则,才生出来的那东西成日里爬行在大街上,叼鸡吃鹅长得还很快又无人敢管,一时间毛孩妻子羞愧恐惧不说有苦也无处诉,在月子里就绝食,几日便去了。 南边的人听说了这事,更加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于是大批人员涌入北边,怂恿了部分北边的人一块在街角把那东西给打死了不说还碾碎成泥,架火直至把它烧成青烟为止。 在北边的人看来这是家务事,即便是要清理门户,南边的人也不该如此欺人。而南边的人则认为处死那东西还不够,源头是毛孩,得连窝端。 接下来的好几日,两边人田地也不种了,家务也不干了,净围在河边上彼此叫嚣。 起初南边的人觉得自己就这样明火执仗上门去有违章法,所以确实理亏。可是就隔一个晚上的时间,局势就发生了大逆转—— 那天大家都吵到很晚才散,河两边的火把烧了一批又一批,河埂子上全是灰烬。第二天一大早,两边打扫河堤的人同时被河里的一幕惊呆了,甩飞手中的撮箕扫帚鬼哭狼嚎往村子中奔去。 大家伙一股脑聚到河边来一探究竟。 只见平日里那些游在水底看不见的鱼,今日却成群结队悠闲自在地游在水面上。乍一看只当是西洋镜,可是随着鱼尾的摆动,眼前的一幕简直是毛骨悚然! 那些摆动节奏一致的鱼,就在身体一面统统摆开的时候,那鱼身上有明晃晃的大小不一的洞贯穿整个身子。 不仅如此,所有的鱼身上都长了一块块即便是在岸上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褐色斑块。 假如只是一条鱼这样,或许不会让人害怕到此,可是所有鱼像赶集似的全部精力充沛地游在一起,它们活着但身体千疮百孔。 而且从未有人见过鱼有表情,可这天的鱼全都面带微笑,这样妖异的画面实在令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天大家都不吵了,纷纷面带惧色早早回家,关门闭户后便是无尽的沉默。谁也不敢再猜测什么,因为谁也不清楚究竟是毛孩带来了灾难,还是因为杀死毛孩的怪物孩子受到了惩罚。 这一宿多少人无眠,然而可怕的事情还在继续。 天亮后,村民们发现这是个有朝霞的早晨。可是就从朝霞照亮天空开始,大家也就都纷纷发现天空和那些鱼一样,有了大个大个像洞又不是洞却空落落的东西。除此之外,满天也都是和鱼身上一样到处是褐色的斑点,有人说那更像是污点。经这么一提醒,大家越发觉得在理。 每个人心中都战栗着,继而也不知是南边还是北边有人喊道“大家快回去看,井里的水变黑了”。 接着是呜啦啦的嚷叫声,家家户户的井水都变黑了。大伙儿不论南北不约而同奔涌回河边,河里装满的也是黑且腥臭的水。那些鱼儿依旧逍遥自在,不过却笑得邪魅起来。 这时人群中哭嚷声、哀泣声、痴狂疯闹声不绝于耳。可总算是还有清醒的人,人群中犹如一声炸雷,有人喊道:“我们必须找到问题的根源,承认我们的错误,得到应有的惩罚来平息祖灵的愤怒,恢复平静的一切!” 喊话的人是北边的——很显然,因为他的声音刚落,大家就静下来齐刷刷地看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不管是南边的还是北边的,有一个主意总是让人看到了希望,谁不想解决问题呢?谁都害怕看到明天更糟。 有了主心骨,大家纷纷平静下来,开始理清思路。可是追根溯源,南边的人还是纷纷把矛头指向了北边的,因为当初他们不由分说收养了毛孩。 毛孩站出来说既然问题因他而起,那么就把他当作祭品献祭吧,他愿意接受任何形式的祭祀。 可是南边的人说不行,现在问题已经严重到了必须是犯错的人来接受惩罚。 这可不得了! 当年那是一整个北边几万人共同的决定,北边的人当然拒绝。 于是南边的人问北边的人敢不敢发誓:以北边的土地起誓,若这个灾难真的来源于北边,那么北边将被烧成一片荒漠,寸草不生。所有北边的人将被这片土地上燃起的大火烧死,以此来作为惩罚,以他们哭天喊地的眼泪来洗清天上的污点。祈求现在天空中所有的洞聚合成一条裂缝,就由罪魁祸首毛孩去填满。 河北边的人心中有愧,说不起硬话。南边的人跪的跪,求的求,更有通婚往来的家人以生命相要挟。 一时间在生机面前谁的命都变得金贵,又谁的命都变得低贱。几万北边人不论老小相拥而泣,最终决定赌这一把——万一不是他们的过错呢! 可是就在他们以各色姿态共同说完誓言,背后如同蓄势已久般“轰”……平地起火,几万人如同被神捆住无法挣脱。 整个北边顿时被油烟笼罩,火苗窜至天空,一开始还听到呼天喊地声、求饶恸哭声,很快就只剩下了“劈里啪啦”的炸裂声或是“吱吱”的液体流动声,空气中的焦臭味在那之后的好几年才被雨水冲涮干净。 当然南边那些隔岸观火的人也有被当场吓疯吓傻吓死的自不在话下,更不乏余生都活得不安生的也不再多说。 第五十章 毛孩的故事(2) 就说那毛孩被填在那条天空的裂缝里,万年以来一直无法想通当时梦一般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更不明白为什么那个誓言就如此灵验,如若这是个故事,听起来都难免觉得玄乎,可偏偏这一切前前后后自己都是见证者,更是所谓的制造者。 作为罪魁祸首却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仿佛是死不要脸的抵赖,更是最无处可说的无奈! 所谓人在做,天在看,即便有一万个想不通,毛孩相信老天不会错,再加之北边的那么多人因他而死,毛孩感觉到心灰意冷,何况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一个栖息之所,现在能够填埋在这个缝隙中也算是死得有归处了。 如果就这么死了或许真的尘埃落定,可是不然。 毛孩在这个缝隙中睡了很久,从混沌睡到糊涂,从糊涂睡到清醒,从清醒睡到明白,从明白睡到想不通,从想不通睡到不甘心,从不甘心睡到想干点什么。 那之后也不知是过了几天,几年,还是几千年,总之就这么清熬熬的醒着,他心中的死灰慢慢燃起火种,随着脑海中北边的那场大火愈烧愈旺。 从“不甘心”的小火苗窜至“为什么”的怨火,然后是被逼至死角的怒火,最后是始终无法为自己澄清的恨意,毛孩心中的火焰在裂缝中成灾。 再说那誓言中曾有用河北边人的眼泪来清洗天空中污块一事。 说也奇怪,就在北边大火刚灭,天空忽然骤变,那些污块果然像被水冲涮般向同一方向聚集。 紧接着天降大雨,那日的雨水全是褐色、灰色,别处不落,偏拣着河面上落雨。那雨整整下了十一日,本来一条活水河一时成了死水河,河水竟再也没有流动,河水爆满铺平了河堤。 如此惨烈的代价,河南边的人再不敢提任何要求,再说北边的人也已死绝,提要求也得找到对象! 河水一事无法得到解决不说,那之后的很多年河中的水不增不减,就那么些脏水、怪水。南边的人再不敢提及此事,也不敢靠近此河跨入北边那寸草不生的地界,他们甚至不敢以任何形式在方志中记录这些事情。 随着当时在场的那一代人逝去,这些事情再也没有人知道——关于那个故事,神知道就好,没谁有立场去点评。你道南边该如何向子孙提及,又该如何去解释? 没有人靠近,自然就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是哪一天那一条河的水就枯竭了,当人们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是和河北边那片土地一样寸草不生,徒留乱石。 当然更没有人知道那一条河的水都被引来压制毛孩心中爆发出的怨恨与悲愤,成了现下的黑水河。 上天给予毛孩最大的恩赐就是允许他有那么一个倒影可以俯瞰天下的一切,用来打发这千年万年的孤寂,希望时间能抚灭那些他心中的不平,那时黑水河便会慢慢枯竭,缝隙也会慢慢合拢。 而正因老天给了这么一个退步,毛孩更加觉得这其中定另有原因,胸中的愤懑一日赛过一日。 虽然整个过程中昭枣越发觉得没有力气再继续用这么笨的办法来读,更不用说还分心想其他的,可是就在读到最后一部分时她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想法来。 这其中的描述和自己遇见的河如此相像,那个刚刚才被蝗虫袭击的地方不就是河的南边吗? 她结合自己的遭遇,把最后那几句话再次揣摩了一遍,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好!” 一种犯了滔天大错的恐慌陡地在心中蔓延开来,她全身一下发软,豆大的汗珠从每一个毛孔钻出来,她使劲咽了一口吐沫却并没发现嗓子早已干得如同那条枯河。 她拼了命冷静下来试图做点挽回的事情。可是脚下一阵地动山摇,随即脚底的地皮下如同洪水猛兽路过,她只能站在原地上下颠簸起伏。 好比空水管一下子被水灌满,出水口一下子胀开,一阵烫浪扑面而来,一股带着火星子滚燃的岩浆朝着刚刚自己以为的天尽头奔流而去…… 昭枣以为自己死了,可是有一种感觉告诉她并未,那种感觉就是要让她看这股岩浆、这股毛孩膨胀了万年的心火到底要铺天盖地席卷哪里。 她在原地踉跄着,一时间什么掣荡,什么寸言,什么爱情统统都是乌有,她随着脚底的地面干瘪下去…… 一个声音笑得肆意张狂:“小姑娘,你马上就可以达成所愿了,我说话一向算话,哈哈哈……”不见人,唯有那声音追随着那岩浆绝尘而去。 “你去哪里?”直觉告诉昭枣一切还不算完。 “去真正地祸害别人……哈哈哈……” 这个笑声还没听完,昭枣已随着脚下坍塌而去……在眼看就要彻底离开这里的时候,昭枣视线里突然再次出现那艘犀渡,只不过那个背影慢慢地转向自己。 明明隔得那么远,可是却看得无比清晰,斗篷下她和自己长着一样的脸,或许可以这么说:她就是昭枣本身。 “你是做任何事情都不计后果的,还是本就侥幸得如此天真?”那个背影说话时机械得如同木头,可是对于昭枣来说这种感觉如此亲近,她的眼眶一下子盈满了泪水,随风飘洒向留在那里的犀渡。 昭枣使劲向犀渡的方向伸着手,可她不知道想要抓住什么,事实上也什么都够不到更抓不着…… “哎呀,挤什么挤。看把你能的,那么多人你也能挤进来……” 昭枣只感觉脚下“咕咚”一声,人没站稳就被左边的人几拐子拐到右边,恰巧右边一个大屁股一屁股又给顶回来。 昭枣双脚已是一只脚踮在另一只脚上没个着力点,这被左右推搡几次,脸直接奔着前面一个胖婆娘胸前扑去…… 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眼睛才看到鼓鼓的一团,一只手的五个指头已顶着她的脸把她推了回去,于是就有了上面这一句好骂。 还没弄清楚状况,身边的人已乌泱泱超前挤去。这下好了,昭枣没机会向后倒同时也没机会脚沾地,直接被大家用身子挤带着往前,真真的是身不由己。 披头散发间昭枣不得不抬头摸摸状况了,刚捋着鬓边一把头发露出视线就恰好对上前方人群中一个男子的目光。 显然,对方事先也没有意料到,在涌动的人群中直愣愣地盯住了昭枣。 一时间不知是忘了还是真的太出乎意料,两人都没有移开视线,直到两人都被挤得淹没在人群里。 再抬头,前方已全是人头攒动。跻身人海,昭枣这才觉得脸火辣辣的。这下都没人看了她反觉得害臊,不免低头用双手捧住脸颊。 第五十一章 浮世一诺,且忘半城 半城日当午。 锣鼓喧天,纸醉金迷,喝彩声、歌唱声、将酒声、盅色声,还有那小巷子里此起彼伏的香艳淫靡之声不绝于耳。 一行人里就数更云和卷堆吃喝得最带劲儿,拥挤的人潮里后面三人既怕跟丢又想流连于眼前的热闹,实在是无法两全。 对于最容易满足的苏桂,酒菜和热闹都是别人的,睡觉才是头等大事,所以也不管掉不掉队,吃饱后就地找个舒适的角落眯觉去了。 “安静,各位,请安静……鸳鸯帐里春意浓,我懂此刻大家内心的躁动,不过大家莫忘了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半城伴礼!” “哈哈哈……” 叶轻飘等人正吃得不知身处何处时,花楼中央的花排上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以轻柔儒雅的声音压住了一片鸦雀的嘈杂。 花楼四周各栏楼酒桌前的觥筹交错,声色犬马中的缱绻贪欢戛然而止,如此不费劲的召唤,那男子的功力可见一斑。 “‘前尘徒劳,后是难料;浮世一诺,且忘半城’。各位陌生人,到了半城,你们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兽意人为的心情我懂,因为我曾和你们一样!” 男子稍作停顿,一本正经露出个阴险邪魅的表情,如此的反差一下子撩拨得下首的一排排女宾各种尖叫,一时间男男女女各种淫词秽语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 “请容许我厚脸皮地重申几句以多赖点半城的美好:‘且借一年祭浮生,相亲相爱莫交知;他年酒干荼蘼日,剑拔妆红犹未识!’,各位这是半城的初衷,大家可要先明了。”男子儒雅得如同焚香时的一缕青烟,声音酥软甜糯。 “周先生,请说简单点。”下面一片人直呼听不懂。 “哈哈。”那周先生拂袖在身后,固然下面尽是些瞎起哄的,不过他还是耐心地和道:“就是说,在这里,不论男女,酒可以乱喝,话可以乱说,架可以乱打,床可以乱上……但就是莫认真,因为一年以后从这里出去你们就可以理所应当地谁都不曾被认识过。” “哇哦……”四周一片欢呼雀跃,无不叫好。 “不过依规得先请我们的两位……呃……” 周先生话尚未说满,只见从花桥那头的花房里一男一女相拥踉跄着不停撞击着身边的各色物什跌跌撞撞摇晃出来。 那女子一条光洁水滑的玉腿单吊在那男子的臂弯里,双手挂在对方的脖子上背朝着前方一路倒退,如同两条交缠的水蛇忘我地耳鬓厮磨、啃咬,哪管四周有人无人。 花楼四周起先“哦”地一片,接着口哨声、唏嘘声、眼馋声,然后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脱……”,紧接着就如同接到口令一般,大家都齐声喊道:“脱,脱,脱……” 寸言脸一红,正欲转身躲避,忽然想起什么,赶紧大大伸展开双臂挡住正在身后往前挤的叶轻飘。 哪知那叶轻飘听前面一阵起哄,一股劲只想赶紧钻到前面探个究竟,不料却被寸言生生挡住了,推搡几下没动静再四周一阵乱探发现有松动的地方,立马半蹲着就往寸言的一侧挤。 已上了花桥的两人正缠绵得如若四下无人,这哪能让叶轻飘看,容不得多半点考虑寸言往下一夹胳膊,叶轻飘的脑袋就被夹在了手肘下。 “他们喊什么,我也要看,你起开!”听四周的人叫嚷得更欢了,叶轻飘一阵好急,嘴里叫骂着寸言,手脚还不停地又是踩又是挠。 寸言本打算就这样夹住她的脑袋把她带离开,可这拥挤的人群硬是生生地帮她挣脱出来。 “……啊……呃……!”叶轻飘脸上一阵绯红滚烫,脑子停止运转好一会儿,反应回来后原地转来转去却找不到可以藏住脸的地方。寸言一时间也囧得眼睛独自眨了好几百下。 “真笨。”他伸出一只手掌盖住她的两只眼睛往人群外把她拖出去。 “好了,好了,二位。”那周先生上去费了好大劲才把粘在一起的两人拉开。 虽然那两人已然衣冠不整,满面蓬发,但就在分开的一瞬,男子手在女子脑后往上一扬,一块斜角用白翡翠珠绣着荼蘼花的红盖头重新盖回她头上。 “兄弟不要急,姑娘是你的,且先忍回去,咱们还是先花点时间来行个礼……” “哈哈哈……”围楼四周又是哗然一片。 “哇塞,看他们这般,定是相爱已多年。”卷堆啃着一个花红跟旁边说道。 “不是,他们认识只一个时辰不到。”旁边一个声音答道。 而卷堆丝毫没有觉得异样,因为记得一直跟在他身边吃遍各桌的是更云。 “哦,原来是一拍即合,能有好下场么?” 这下,卷堆的问题没有得到立即的答复,一个身体渐渐从他肩后贴近:“下场?到了半城谁讲究这个,尽兴!” 伴随着声音,一股热流经过耳畔蹿入脖颈,声音刚落他就感到自己的一边屁股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并且没有很快放开,他全身毛孔都提到了极致,屏住气息朝那手的主人看去…… 眼前是一张十分俊美的脸庞,眉若青峰,眼似溪涧,似有若无一抹暖笑让人觉得甚是邪气。 世间纵有一万个想不到,卷堆认为从不包括自己竟被一个男人调戏了,身体的每一块肥肉瞬间全绷成肌肉尽量往骨头上收缩企图离开那只“爪”。 那只手微松后又使劲捏了一把方松开:“臀部肌肉力量不错!” 说罢,那人又好像很嫌弃似地将那只手在卷堆身后的衣衫上擦了两把,再次瞟了两眼刚刚捏过的地方然后慢慢离开。 卷堆惊得失魂半晌,把他叫回来的还是更云。 “你发什么呆呢,听到没,马上可以去抢房了,叫上寸言他们务必每人抢到一套,多余的可以租出去。” “更云……”卷堆也不理会更云的话,巴巴地看向他,身体维持刚刚的姿势,一寸肌肤都不动,尤其夹紧了屁股。 “怎么啦,你拉屎在裤裆里了?”更云说着便拉着他的衣服检查起来。 “我被人吃豆腐了。” “谁啊?”更云的表情仿佛接了一个惊天炸雷,卷堆以为他也为自己打抱不平,刚想作进一步的煽情,不料更云继续说道:“哪个女的这么饥不择食,野兽居然输给了你?” “不是女的,是男的。” 更云差点没被自己刚吸进去的空气给呛死,本想拍拍他给点安慰,忽想到什么立马又把那只手缩了回来。 “快,分头行动。”才耽搁几句话的功夫,人已如潮水般向各个出口涌去。 “行动什么?”卷堆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更云已几下就钻进人群里不见了踪迹。 本是那个成亲的男子宣读的半城规矩,可惜那时对于卷堆来说非同一般,所以他没听见。 原是这样的,半城跻于半山腰,每年只为一对结婚的人举行婚礼:无需媒妁之言、无需嫁妆聘礼,更不必繁琐的礼节。只需在每年满城荼蘼花开的时候捉到每年仅有一只的荼蘼花虫献祭给这里的山神,便可以有举城同贺的婚礼,在半城被称为“伴礼”。注意,是只要捉到荼蘼花虫的两人,没有限制性别年龄的。 所谓的举城同贺其实是谁都不认识谁的陌生人。 半城有着举世无双的房子。举世无双的原因在于这里虽处半山腰,但最不缺的不是泥土是石头。半城所有的房子都是石头建成,所有的道路也都是石块铺成。更奇的是半城的山耸入云端,没人知道有多高。 依规,半城每年都会更换所有城民,每一年在这里举行伴礼的两人就是这一年的城主夫妇。上一年的城主夫妇中会有一人来主持完伴礼后,由新的城主宣布半城规矩。 这规矩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上一年的城民已在同一日全数撤走,新来的城民可以任意选择自己中意的房子,以最先到房门前拔下那套房子的钥匙为准。 选到房子的就可以安心在这里居住一年,而没有选到的也要在当日就离开。 由此可知,哪是什么任意选择,分明就是抢。 另外,举行过伴礼的两人有效期就只有一年,一年以后各自悄然离开,无需作别,自此不再往来。 第五十二章 女邻居 半城阳光灿烂,房前屋后荼蘼花开得肆意妄为。 一盏茶的功夫前,当新的住户已在花楼里欢天喜地,前一年住在这里的那些人则以自己最极端的方式纵情欢愉,一刻钟都不浪费。当他们踏船而去不过片刻,半城的大街小巷里随即又沸腾起来,开始了另一拨人的放纵。 半城新的一年从抢房开始。 寸言拖着叶轻飘在花楼的人群里挤了半天,发现要从汗味、脂粉味、酒味、新衣服的料子味、酸臭味等各种混杂的味道中挪出去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索性钻进一个包间,拉着叶轻飘从一个连一个的窗户跃了十来个,终于来到一条秋风吹秋叶落通向山坡的小径。 自然的风一过果然神清气爽,站定后放开了喘几口大气,寸言忽觉有些不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紧紧拉着叶轻飘的手,如摸到烙铁那般赶紧松开了去。 一时间又想到拉着她逃离出来的原因,不禁脸红到了脖子根,还真不知道怎样面对她,正愁要找个什么话题来打破在他看来已沉寂了很久的气氛时,突听得叶轻飘在一旁感叹道: “哇,好蓝的天,好丰富的颜色……” 原以为她现在也正和自己一样在这旁无一人的寂静里觉得气氛窘迫,不想却听她这样说到。 寸言一愣,扭头看过去,叶轻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骑坐在路边堡坎上两手枕靠在一棵大叶子树干上,一片片或黄或枯的叶子在她身旁飘落着,她却闭着眼睛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 呃,这丫头……!寸言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总算是可以放回去了。 “嗯……!”叶轻飘把一条腿叠在另一条上伸平了放在那堡坎上还吧嗒了几下嘴。 “真的是秋高气爽,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叶轻飘睁开眼直接盯向寸言,寸言心里一阵发毛,有种做贼心虚的错觉,不禁目光闪烁起来。 “这时候要是再能吃个桔子……那就真的是完美了!” “哦!”寸言再次放心下来,奇怪又庆幸他们俩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同一个方向上。 “你很喜欢吃桔子?”寸言把内心恢复得和外表一样的淡然和镇定。 “对呀,我想我最喜欢吃桔子,尤其是在金色的阳光洒满树枝,斑驳的树影投到地上……秋风起,秋叶落,耳边全是风声和‘哗哗’的树叶声响起的时候吃桔子会觉得特别放松、特别温暖、特别踏实。要是能在这样的时候穿梭在商贩的小摊边挑选桔子,然后回到家里晒着太阳听着风吃那就真的是天下什么都比不上的美事了!” 她说的话充满了画面感,仿佛这个时候她就是那个买桔子的人,内心真的满足得不得了。 这样的场景寸言发现自己竟十分愿意沉迷其中。 “不就剥皮吃个桔子,哪有你这种还要就个秋风秋叶的,麻烦。”他那样想着却这样说。 “其实这是我在六四的笔记里看到的,她总是很喜欢这样写。我看到这些话的时候,脑子里就特别地向往,然后就背了下来。我也问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她说她也是在书上看到桔子的图画而想象的,家乡的桔子尚未挂果她就跟着大家搬走了,后来我们居住的地方种不出桔子,所以我们都没有吃过。” 寸言看着她一脸无邪地描述着一件本该遗憾的事情却满脸的幸福,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柔软起来。 “哇,让开,谁能挡得住我……” 这样美好的时刻被一阵人欢马叫给打破了,而冲在最前边还不时跟试图抓住他腿或是想法子绊倒他的人拳脚相向的正是更云。凭他轻功再好,此刻总是有人可以充当绊脚石。 叶轻飘和寸言还来不及开口问个大概已被这突然而至的人群卷着向前涌去。 在被动地推来搡去中,叶轻飘起先还试图抓住寸言或是更云,很快她就被挤得披头散发,连另外两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显然她已被淹没在人海中。 她本来以为和她无关,只要让开就可以了,但哪是那样简单的?这人潮还就过不完了,她在里面打着转,还不时被人踩被别人大喊时的口水喷,被别人抓来挠去的手巴掌扇。 这还不算,由于她没往前走反倒挡了别人的道,被别人撞不说还要被吼几句。 终于她忍无可忍了在人群中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用吃奶的力气喊到嗓子都刺痛,但这样的声音显然在这样疯了的人群中引不起任何注意,看都没人看一眼。脸上相继又被挨了几个巴掌,口水又喷了一脸。 “哇,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没教养,啊……”叶轻飘就快要疯了:“我和你们拼了……” 她咆哮着抓住前面一个人的肩,用屁股拱开后面紧挨住她的一个人,蹬直双腿,一脚踏在不知谁的胸膛上——只觉脚下有些软和,借力一个跟头翻出去,也不知是踩在谁的肩上还是头上……总之只要有个地稍换力,立马拣着那些正往天空抓挠的手踩去,嘴里还喊着:“比疯谁不会呀!” 叶轻飘把这几个月所练习的身体灵活度发挥到了极致,因为寸言跟她分析过她身形不算魁梧,尚且算得上娇小,再加之本能的反应迅速灵敏,如果再更敏捷,速度上可以练到于行动中却无形,那么也能算是有一项拿得出手的技能。 叶轻飘正于万人头顶穿梭跋涉,突遇前方正在撕扯扭打,远远地看扭打的原因是大家都想阻止一个几乎领先的人。 一堆乱七八糟的拳脚之间有一个身影最是明显,于是叶轻飘瞅准了那背影,卯足了劲儿,冲将过去,飞腿就是一脚,借力翻身跃到前方几丈开外,往背后一瞟,冲身后的人扮个丑陋至极的鬼脸,双臂一挥,飞腾至无人的前方。 身后一个杀猪般的嚎叫声在人潮里若隐若现:“叶轻飘,自己人不打自己人,你瞎呀你……”这不是更云又是哪个? 日落时分,抢房子大战已结束。 有人一把就抢到自己满意的,自然欢天喜地拔了钥匙就入住。 也有第一把抢到后却还惦记着后面的,最终却连最差的都没有混到。当然也还有那从始至终一把钥匙都没有摸到的。 总之到天黑,有房的留下,没有的立刻走人,无人敢多话。 掌灯时,喧嚣了一整天的半城总算是消停下来。叶轻飘精疲力竭瘫坐在街边一个铺子里,和她一样的还有那些左邻右舍。 “哎呀,总算是找到你。”正昏昏欲睡,更云和寸言进门就一屁股跌坐在长板凳上。更云提起桌上的水壶晃晃,一滴水没有,使劲咽了一口干涸的喉咙。 “我说你也不去找我们,知道我和寸言找了你多久吗?那可是挨家挨户啊!” “你傻啊,你们找我,我找你们,那估计一夜都得在错过,不如在这里等还省点力气。” “还有,你不去抢房子,抢这么个铺子干嘛呀?”更云把双腿抱到板凳上捶打着,寸言好奇地四周打量。 “就说你是榆木脑袋,你以为来这里挥霍的人是只要有时间就可以么,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有钱人,所以我肯定得狠狠地赚一笔。” “啧,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俗气了?”更云翻着白眼鄙视她。 “俗气?你是不知道你刚刚抢房子时有多面目狰狞。再说了,到了这里,你跟一群野蛮人讨论俗气?你以为你清高得很啊!” “你……”更云说不过,抬腿蹲在板凳上一个指头指向叶轻飘。 “哇呜……”叶轻飘一口就咬过去,还好更云缩得快。 “叶轻飘,自从出来你就瞬间升级为泼妇,看你还怎么回去!” 叶轻飘龇牙咧嘴瞪向更云,紧接着不知哪里蹿出来的小老虎也跳上桌冲他“呜嗷……”怒嚎着。 “先回去吃饭吧。除了卷堆,我、更云都抢到了房子,苏桂一早霸占了一处房子睡觉,所以算起来我们抢到了三所。但由于我们是一起的,只能留一处,最终我们留下了最好的一所,就是苏桂那里。估计现在卷堆连饭都做好了,你这铺子不算住房,生意的事等休息好了再说。” 寸言说着抱过小老虎干净,大家往新的家走去。 你别说,居家过日子卷堆可是真有一套的,不仅菜做得很好,就是收拾打点家居那也是毫不含糊的。也正因如此,他才在一行五人一虎中享有极高的话语权。 这不,当三人到达新家时,卷堆正拿着一把泡活的豆稞一点点搓洗着石楼梯的每一寸。 “我们不是跟你一起打扫过了吗?你还能擦出花来不成!”因为已经来过,更云熟门熟路,直接带头往吃饭的地方走去,那里果然用竹罩子罩住一桌饭菜。 闻着菜香,叶轻飘哪还有心思管其他的,胡乱洗完手就操饭碗。 “不不不,你永远不会知道上一家住在这里的人他们在这屋子里都干了什么。所以必须从头再打扫一次,尤其是那些犄角旮旯,今晚都不许睡啊!” 卷堆拣了个朝里的位置坐下,饭还没吃一口呢就举着筷子点过每一个人。但谁理他呀,大家都各吃各的。 “我要睡觉去,反正我哪里都能睡得着,你们轻点别吵到我!”苏桂含着一满口饭含混不清地说着,几粒米被喷了出来,叶轻飘立即怒视着捡起那些米塞回她嘴里。 “啥都可以凑合,但是住的地方不行……”卷堆使劲咽下口中的饭,眼泪都被噎出来。 “啧,比谁都邋遢还装干净!”更云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服气。 “不打扫的话,一个月内我不做饭!”卷堆威胁。 “明天再打扫吧,今晚大家都累了。”寸言也提议。 “不行,不重新打扫过我睡不着!”固执的卷堆。 “哎呀,好饱……咦,干净呢,这些骨头可以给它吃。”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大讨论的时候,叶轻飘一如既往地闷头吃饭。 “骨头!”——其余几个人听到这两个关键字如大梦方醒,同时朝那盘香辣排骨看去…… 一盘子肉现在就只剩下一堆啃得油光水滑的骨头。 叶轻飘这家伙,每次都这样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所有肉吃完。 “你,你……”任凭再使力,卷堆的三角眼还是瞪不开,唯独眼角绷扯得紧紧的。 “叶轻飘,我可是筷子都还没碰到那排骨,你吃光不说还要把骨头给你的老虎,是不是太过分啦!” 本来卷堆呼吁大家打扫卫生没人响应就一直很不爽,现在更是火冒三丈,掐着腰叽里呱啦一阵咆哮,叶轻飘吃进去的肉都差点被吼出来。 “好啦,不就一盘排骨吗,我保证晚上有办法让你神清气爽打扫一个通宵。另外,你,你,还有你,晚上打扫卫生!”叶轻飘一个个点到,然后转身欲爬到一旁休息去。 后面的人还来不及抗议,就听得她大呼一声:“死猫!” 其余几人“咻”地扭头朝门的方向看去,只见干净正被一只比它大一倍的花猫追着,从栏杆上窜进来后撒开四腿不要命地狂奔。 恰巧那些地板都才被卷堆用皂角水擦拭过,干净脚底下打滑,好几次“嘣咚”地斜摔在地上,立马又用爪子抓牢了继续奔,嘴里还“嗷呜嗷呜……”叫着。 后面那只老猫见了人竟然也不怕,根本不是用跑的,而是每次跃起都全身往前扑,感觉每一次干净都有可能被它的肚皮压死,难怪干净要逃得那么拼命。 叶轻飘在看清状况后才做出反应,立马觉得自己反应太迟钝了,好在为时不晚。 她一脚踹开挡在脚边的椅子,双脚并步绕开干净扑向它身后的老猫,嘴里还吼着:“死猫,居然欺负上门来了!” “喵呜……”那老猫也不是真的就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主人如此凶悍,立即转身扑下楼逃走,叶轻飘追到门口走廊,哪还有猫的影子。 她这才怒冲冲地转身去看自己的老虎,只见干净眼角全是眼屎。 一顿饭的功夫而已,它就从一只毛茸茸、圆滚滚的小老虎变成了现在这样:全身的毛不知是不是被那老猫的口水弄得粘到一块儿,满眼的眼屎堆在眼角还一坨一坨地鼓出来,有些也往下淌到鼻子边,头顶上的毛也少了一撮,一边的胡子也只剩下又短还弯曲的几根,鼻子下方嘴壳旁边还被连皮带肉挠去了一块,血红的肉露在外边。现在危机解除了,它才坐定了,用一只爪子不停拨弄着一只耳朵。 它居然完全没有留意到叶轻飘的愤怒,这让叶轻飘气不打一处来,蹲下去便戳着它的脑袋:“干净,你咬它啊,可别忘了你是一只老虎哎!你怎么能让一只老不死的猫追得屁滚尿流呢,而且还追到家里来……你真是把老虎家的脸都丢尽了……” 看叶轻飘如此大发雷霆,小老虎似懂非懂,甩着舌头舔着嘴眨巴着眼看着叶轻飘。 看它这副样子,叶轻飘突然怎么看都不顺眼,她“啊……”地大叹一声捂着脑门站起来。 叶轻飘定了一会儿,转头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它,把小干净吓得也不敢甩舌头了,嘴边的胡子一抽一抽地,目光欲缩又不敢缩地看着叶轻飘的眼睛,嘴中小声地“嗯嗯……”哼着。 “气死我啦,你!”叶轻飘突然又加大了音量,用一个手指指着它一下子蹲下来。 干净以为自己要挨一巴掌,使劲闭了一下眼睛,脖子也往里缩了一下。 旁边几人都咬着筷子就那样看着叶轻飘训干净。从某种程度上说,的确,干净可是一只老虎哎,居然被一只猫欺负成这样,但又觉得哪里欠缺点什么,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好啦,你还知道干净是一只老虎啊,它整天跟人在一起,你说能不被欺负吗?它需要跟老虎学。”寸言说着过来抱起干净拍着捋着它的毛,往有水的地方走去。 “那我也要找得到有老虎的地方把它送去学吧!”眼看寸言就要拐进另一间屋去,叶轻飘大声嚷道。 “不用,有现成的。”说着,寸言已经拐进去了。 叶轻飘使劲想也没想到半城有老虎,于是又喊道:“哪呀?” 没有寸言的回答,后面饭桌边的三人却“咯咯咯”笑开了:“他的意思是有你足够了,哈哈哈……” 苏桂刚把话说完就绷不住了,一口笑开之后,三人立即人仰马翻、滚成一团。 夜已过半。 带着十万个不打扫的借口,也念叨了十万声“明天再打扫吧!”,整幢房子又被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按照卷堆的标准,只差把每个地方都搓掉一层皮。 睡神昭枣硬撑了几个时辰,眼看已经打扫得差不多,枕着干净歪在门口的花架下就睡着了,最终还是更云把她抱回她和叶轻飘的房间去。 叶轻飘也困到了连眼皮都是靠意志力硬往上提的地步,刚把外衣脱掉准备上床,忽觉未关严实的窗台上有个影子,瞌睡瞬间被吓跑,正眼“嗖”地盯过去,只见是一只猫,并且是那只追着干净咬的猫。 有仇不报非飘飘! 想想它追赶干净时可恶的样子,再想想干净被它咬过后的怂样,恁它是一只猫又怎样,照样得收拾。 叶轻飘拿出自己认为最凶狠的表情,眉毛都快被挤成草垛掉下来,但那猫却很淡定地回视着她。 这样的淡定分明就是藐视,不给它点颜色看看还就真被一只畜生小瞧了去。 叶轻飘三下五除二把靴子又套回去,一个箭步扑向窗户……那猫又不傻,早有防备,见她才开始穿靴就微蹬后腿,她一起身它就纵身朝窗户下逃逸。 叶轻飘不得手又岂会咽下那口气,早料它会逃,所以跟着一猛子往窗外就扎,扑出来才发觉秋天的夜是真冷啊! 以叶轻飘现在的速度,抓猫也只是一伸手的事,可她临时却改变了主意:猫捉老鼠,最享受的不是吃而是捉这个过程。 这次倒要叫它当一回老鼠! 明明一切尽在掌握,却还要假装配合看它四处逃散,今天就要用它的方法来收拾它,不仅要抓住它还要让它丢尽做猫的尊严! “死猫!”叶轻飘嘴角露出一抹带着轻蔑的坏笑,放慢了速度跟猫前后脚落地。 在接触地面的那一瞬,她仰头看向自己和苏桂居住的房间,还真是高啊! 回到正题,那只猫并没有逮着叶轻飘查看房子的档口就偷跑掉。 相反,叶轻飘收回目光时一眼就看到眼前是通向邻居家大门的石梯,而那只猫就嚣张地坐在最顶上的那一级,微微扭着头从上面俯视着叶轻飘。 嘿,好个畜生,这是只猫妖吧! 也好,最好是只猫精,要不然以后传出去自己竟跟一只猫过不去,还真是有点丢人……脚下轻轻一点,叶轻飘纵身直接上最高的那一层台阶,不过还在半空就看到那猫也是灵活得很,一层层借助旁物蹭蹭地就上了围墙。 叶轻飘心里很清楚这只猫似乎在引导她去某一个地方,却并未迟疑,越是如此她越是想去看个究竟。 跟着那猫,越过围墙,里面一片光明,不仅院子里的灯亮着,就是那楼里也是每一间屋子都灯火辉煌。 每一间都亮着就意味着每一间都有人,那这得住了多少个人啊? 叶轻飘暗忖:真是奇葩,还有带着一家老小来这里放浪形骸的? 静谧的夜。 自打进了这院子,那猫也消失了。根本不用费劲,叶轻飘就听到一阵“咕咕噜噜”像是煮东西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又是石楼梯,不愧是依山而建的房屋。 这次叶轻飘决定走楼梯上去,原因很简单:这样的夜再飞过去的话,像是半夜三更闯入别人家一样。 整个院子里除了那“咕噜”声就是自己轻得和呼吸声在一个频率上的脚步声。 每爬两个折曲的楼梯就是一方平台,平台那头就是房子,但声音却还在上面,叶轻飘又继续往上, 直到站在楼梯上已经可以看得见自己和苏桂的房间,那“咕噜”声已近在耳畔。 又往上踏了两层,叶轻飘的眼睛刚能看到这一层平台的第一眼,就看到亮如白昼的平台正中铺了一张两丈见方的芦苇席子。 席上设一几,几上一个碳炉子中的木炭微微发红,炉子上一土锅中浸着十来个圆肚子陶瓷酒壶,不难判断那“咕噜”声就来自这里——温酒的水沸起来的声音。 炉子一旁有杯盏、书卷等和喝酒有关的一切杂物,却无下酒菜。 其实叶轻飘先看到的并不是这些,而是习惯性地在看到第一眼捕捉到的人或物后尽快纵观全局,以便在接下来的过程中遇见任何情况都好应变。 这是从小篱酿就交给她的,并告诉她要变成一种本能。 吸引她第一眼的是案几的对面,一位穿百合色对襟罗裙的女子斜靠在一个雪白色的软靠上,身下的芦苇席上铺着一床用几张银狐皮拼接成的软卧。 听见她上来,那女子连眉眼都不曾抬一下,一门心思全在手中白菜绿酒杯中的酒上,这是第一感觉记住的。 待把其他的又扫视一圈后,叶轻飘目光再次回到这个女子身上: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只在脑后编成一根三缕编的辫子,发梢处绑了一根红色头绳,再无其他任何一点发饰。侧颜处得见她雪白的肌肤如同白色的瓷面。 “深夜打扰,深感抱歉。”叶轻飘走上去抱拳,但也只是站在席子之外。 那女子一样连眼皮都未抬一下。 “这位姐姐,请问你可曾见到一只猫?” 从她露在杯子边沿的脸庞可以看到她嘴角上扬,就连眼皮也弯了一下。似乎她很是喜欢“姐姐”这个称呼,所以扬手把杯子放在几上,正眼看向叶轻飘。 这时叶轻飘才看清她的全貌,一时间竟有些目瞪口呆…… 世间何止千种美,但大多少不了女子的柔美。可偏偏这位姑娘眉若雪覆清竹,眼似寒潭笼冰,眉宇间竟与别人不同,多出几分让人着迷的英气,额间开阔明朗、眼波流转处都似在沉思且有些男子的刚正。 就刚刚的一抬眉眼、一落酒杯和她的长相一样干净利落,少了寻常女子的迤逦,换成一种遗世独立的傲气,却又被一股慵懒笼罩回去。 “我的确有一只猫。”女子下颚微微展开的弧度让人不堪玩味。 叶轻飘挺直了胸脯:“那只猫伤了我的小老虎不说还欺负上门。” “哦,怎么个欺负上门法?”女子一挥衣袖坐正了身体,继续说道:“来,坐下说。” 叶轻飘也不客气,微微作礼便在她对面的席子上坐了下来。 “它咬伤小老虎不说,还一直穷追上门。不仅如此,还一直守在我窗边,等我回去,瞪着我,向我挑衅!” 说话间,女子已经倒了一杯热酒推至叶轻飘面前。 “我是上门来讨说法的,喝了这杯酒还怎么硬气得起来?”叶轻飘说着把双手压到了屁股底下。 “哈哈哈。”女子连笑声都收放得很是干净,这让叶轻飘又打心底里喜欢了不少。 “嘣嘣,嘣嘣,嘣嘣嘣。”女子抬起两只手以这样的节奏拍打着,声音刚落,那只老猫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拉长了四肢伸着懒腰。 “姑娘你看,可是这只?” “正是。” “那交给你了,你只管向它讨要说法,包括它的命。” 叶轻飘很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那只猫爱搭不理地完全漠视叶轻飘的存在,对她即将对它要做的事情表示毫不关心,却极其温顺地伏在她主人的身旁。 “算了吧,只能怪我们干净怂。帐一定要算的,只不过让干净以后自己来。” “嗯,没关系,我就住在这里,你什么时候反悔了随时都可以来。现在可以喝酒了吧?”女子给叶轻飘换了一杯热的酒。 “可以吗?我可是上门来找碴的!”叶轻飘努力压制住满心的好奇,想想在桑榆,自己那所谓的亲爹家就是酿酒的,可是两位管事的完全就因为怕篱酿不好惹而不准喝,再想想此刻,这可是完全的自由身。 “那又如何,你若还没找完,不妨且喝着,没准就有了很是新奇又满意的找碴法子;若是完了,咱们就为喝酒而喝酒,总之怎样都很好!”女子说完自斟一杯敬叶轻飘。 叶轻飘自然不再多说,学着女子的样子,一仰头一杯酒咕嘟就直接吞进了肚子。 什么滋味都还没有品出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从肠子直接反灌回鼻子和脑袋…… 叶轻飘一下子被这种恣意张扬攻击到满目泪花,鼻子也一下子堵塞了一般,耳朵里一阵轰鸣。 她使劲眨了一下眼睛,长舒一口气,把手中的杯子往几上一摁:“我可以再喝一杯吗?” 女子笑而不答,直接从土锅中拎出一壶酒,拭干酒壶边的水珠放到她面前:“但求淋漓尽致”。 第五十三章 我是来撞南墙的 只因头一晚大家都睡得晚,且刚睡着就听见卷堆房间传来鬼哭狼嚎的惨叫,大家都竖着耳朵观察了一会儿,只听那声音过后再无动静,于是都安心地睡去了。 第二天日上三竿,迎着秋日里的暖阳,大家都异常有默契地同时扭摆着身体出现在院子里。 “睡得可好啊,啊……哇哇……”几人甚有默契地同时打着哈欠。 “挺好的,啊,哈哈,哈哈。”再次异口同声,只不过“哈哈”得甚是敷衍。 刚互相问候完,外面就传来一阵强劲有力又不失礼数的敲门声。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均诧异:才入住这里一夜就有人拜访? 开门这种事情当然一般都是更云去做的,其他几人不免抓紧时间抠抠眼屎,拢拢头发,理理衣服。 然而更云打开大门后首先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个百合色的背影,长长的大辫子在头发梢上绑了一根红色头绳,就着门外扑簌簌飘着的黄色树叶、门边开到最盛的荼蘼花,如同画一般。 听到背后开门的声音,那背影悠悠转过来……尚扶着门板的更云,外加身后的几人一下子全愣了神。 这样的感觉如同照射到这秋日清晨里的第一束光,呼吸到推窗后的第一口新鲜空气,迎面扑来的这一天当中的第一缕微风! 寸言很快从这种主观感觉中回过神来,事实上在女子转过身来的最先他就留意到她怀中还有一人,但因隔着一段距离又看不清。 眼看着身边的卷堆捂着嘴,一双三角眼都忘记要眨了,正一步步朝前挪着,正要叫住他切莫不清楚状况就随意行动,那头的门早已“咣当”一声被更云关回去了。 这样的突如其来使得卷堆急了,但迎面急冲冲跑来的更云立马压低声音急迫地说道:“喂喂,我们好像都还没洗脸吧,快,走走走!”说着就张开手把大家往里面赶,当然他自己也是。 “且慢,各位。”寸言和更云同时听到背后有微弱风起的声音,随即就有人这样说道。 大家一扭头发现那女子已越墙进来,此刻就立在他们身后。 也不管这院子里的人是不是被惊吓到,那女子把几人打量一番,径直走到寸言面前把怀中的人递给他。 因那人脸一直朝女子怀中靠着,现在凑近了大家才看清:竟是叶轻飘。 几人相互清点身边的人,睡得太过朦胧,都没有发现叶轻飘不在。 看她现在竟是在别人怀中,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有其他严重的,大家一阵紧张,更云立即朝寸言这里围过来。 “没事,她只是喝醉了。”寸言刚接过叶轻飘,她就在他怀中轻轻动了一下脖子,嘴唇还上下嗒了两下,继续香甜地睡着。 “醉了?”这真是奇谈,过得了叶藏馆那种海藏天下名酒的地方,却在这里醉了,大家怎能不惊奇。 “很想留她睡我那儿,又恐你们担心,不得已把她送回来。她可是喝了我好几坛窖藏的好酒,这一觉恐怕要睡好几天,劳烦各位照顾!” 女子稍欠身拱手作揖后,手指微弯,就如同磁铁般从袖中反手转出一把折扇,只展开一半轻轻摇着转身欲离去,寸言刚想问什么,她却先回头:“等她醒了,请告诉她我叫垣顷。” “什么,她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就跟你喝了一夜酒?”更云哪还管眼前的是不是美人,既是质问又有些责备叶轻飘。 倒是寸言,本来到嘴边的话却因她这一句又吞了回去。 垣顷也不多言,折扇一扫门自打开,在她拂袖背手时手指间还转动着那把折扇。待她离开后,门又关上了。 叶轻飘这一睡就睡了两天两夜,这可愁煞了更云,进进出出不知跑了多少趟,硬拉着卷堆左一次右一次来给她诊脉,生怕她醉死过去还不知道。 对于喝酒,大家都没啥经验,所以不知道可以怎样帮她。卷堆在书中查到姜丝小鱼汤解酒效果极佳,于是又守着熬制鱼汤。 寸言虽不言语,但知道苏桂贪睡,也是白天晚上熬着,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又溜去看看,果然苏桂的意志力敌不过瞌睡,十次去有八次都在梦里。 于是大家发誓,只要叶轻飘醒来一定要痛扁她。 就在第三天早晨,寸言第一个踏进叶轻飘和苏桂的房间,却发现苏桂依然睡得如同死猪,叶轻飘的床上空空如也。 他迅速查看整个屋子,种种迹象表明她应该是酒醒后自己出去了,再分析自来到半城之后的所有事情——没有什么仇家! 虽说半城是个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方,但叶轻飘还是个小姑娘,且到这里之后大家都还不曾四处露过面,所以往坏的方面想几乎是没有必要。 即便如此,寸言还是把大家都叫起来,挨个核实,确实没有任何人知晓叶轻飘醒来的事情,就更谈不上她跟谁打过招呼之后再出去了。 真是个不省心的丫头! 纵然有把握她是自己出去的,但为保险起见,大家还是决定留下寸言在家等,其他人出去四处转转看能否接应到她。 都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做法了,然而到了傍晚时分,所有人都陆续回来了,可没有一个人带着叶轻飘回来。人人累得都快趴下,半城也基本上逛了个遍,但一无所获。 眼看太阳已经下山,半城换上了另一种面目,大家的累全被焦虑覆盖,一时间也不知从哪里继续。 也不能排除她要晚回的可能,但是谁也不敢有侥幸的心理。 这是一个“请自便”的地方,什么都是凭江湖道义来维持秩序,但若真是出了问题,找谁哭爹喊娘去呢! 大家商议后决定换寸言出去找,那三人留下来等。 灯火辉煌的半城大街…… 这才是入住的第四天,似乎大家就都已适应得很好,一年时间仿佛都嫌太短。 这里主张的就是行乐无极限,这样的气氛任谁恐怕都会把持不住,尽情放纵。 歌舞杂技那是一般表演,也是最不受欢迎的。听书评戏那是雅一些的玩法,但这也仅仅是作为那些男女之间牵线搭桥的一种路子罢了。 各色色子、猜拳、猜双单、棋牌,下赌赌群殴、独斗等是最爆满的。男人们都带着女伴来,有些赌输了之后,身边的女人立马就放开手去跟了别的男人那也是随时在上演的事情。 也有的男人牵着个女人进去,等转到一半就发现在角落里对着嘴或是脖子啃咬半天甚至就要脱衣服的竟是别人,或相互依偎唇齿厮磨半晌的还是个男人。 也有一些可以上去随便唱唱跳跳的地方,更少不了吃吃喝喝的场所。 寸言进进出出于各种场合,没一个地方有叶轻飘的踪影,更云他们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站在让人眩晕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中,寸言出门的时候内心还被怒火填满着,一路上还想着要怎样教训她才能让她改掉这种任意胡来的坏毛病,现在只想着若是找到她了,那就不骂了,但生气是一定要的,或者就来个一句话不说,几天不理她。 夜已深,半城的喧嚣达到了颓靡的地步,灯火辉煌的大街色彩斑斓得让人眼花缭乱,酒香肉香脂粉香充斥到每一个角落。 当然还有那被灯光映成彩色的荼蘼花,每一瓣都死命地往外抻着,仿佛要把所有生命都绽放在这一刻。 但凡有一点点阴影的地方,总有些搂搂抱抱交缠不休的男男、男女或是女女,这入夜之后更甚,远远近近传来的野猫声也让人觉得撕心裂肺、凄惨得让人毛骨悚然。 寸言自小就被父亲丢在后山里独自静坐,父亲说倘若要掌管掣荡,那么需要时时刻刻把自己置身事外,只有以旁观的姿态才能看得更清醒、判断得更客观、决断得更精准。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里,寸言尚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心性。可叶轻飘还是一个且在成长的姑娘家,实在不宜让她置身这污浊的环境中,何况现在满大街都不乏还在只身一人寻找伴侣的醉汉…… 寸言不敢继续想象,有一种恐慌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些本还可以听听看看后自动屏蔽的身影和声音霎时间让他觉得可憎和恶心,再想想叶轻飘她还是一棵正茁壮成长的嫩苗—— 他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内心里想着只要她现在平安地出现或者回去,那么一定一句话都不说她,也不跟她置气,更不会给她甩脸子。 他更加快速地在大街上四处搜寻,甚至也仔细去打探那些阴影底下的人群,然而无果。 每在人堆里排除一次他心里就轻松一点,但也更加迷惘一些。有些自责,白天大意了才会把事情放纵到这个时候。 在这种人人都欲成群结队的大街上,寸言正找得心急火燎的时候,迎面走来……不,确切地说应该是晃来一个人,更让他的心往下掉了一层。 面前晃晃悠悠,衣袂随风,边走边举着一壶酒仰头灌的正是前几日送醉醺醺的叶轻飘回家的垣顷。 她起初见到寸言也只不过是多看了一眼,随后如同不认识那般继续仰头直接往脖嗓子中灌着酒擦肩而过。 若不是因为叶轻飘,寸言也会一样就路过了。可是,本来抱有一丝侥幸,以为叶轻飘会跟她一起出去,毕竟在这里她只有她这么一个熟人,现在垣顷却一个人游荡在这大街,自然那一重希望破灭了。 “姑娘,今日可曾见到我家飘飘。”寸言及时叫住她。 那垣顷又跌跌撞撞了几步方才停下回头:“并不曾,怎么,飘飘姑娘不见了么?” “是的,她今早不见了,现在仍不知她是酒醒了自己出去还是……”寸言有些无助地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不那么绷着,露出些许焦虑。 “别担心,虽说半城是个骄奢淫逸的地方,但每个人的放纵都基于他本身就是个非常自律的人。如果一切都无度,那么这里恐怕会成为这世上最该被铲除的角落,又怎么谈得上被人们争先奉为一辈子最该到的地方。飘飘姑娘恐怕是自己出去的,你不妨回去等!”垣顷拖着两只沉重的眼皮原地摇晃着,说完又欲离去。 垣顷的话多多少少让寸言心安些,心刚空出一些立马又想到这满大街淫靡放纵的男女……而她却只身一人游离在这样的大街。 或许是她刚刚才帮着分析过叶轻飘的事情,所以寸言觉得彼此间并没有那么疏远,于是又问道:“姑娘既不和这满大街的人一个样,那么为何还要来这里?” 垣顷再次停住,回头看着寸言,盯到寸言都反思自己是不是问得有些唐突欲自找没趣地离开时,她却说道:“有个人说我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所以我是来撞南墙的!” 她说完自顾自地耸了一下眉眼,仰头灌了一满口酒,摇晃着往前走去。 “姑娘,你一个人……” 寸言话还没说完,只见垣顷没回头却一手举起酒坛子朝他做了一个“干”的手势,摇摇晃晃淹没在各色的灯笼下。 第五十四章 口哨声 寸言目送着那个背影转过弯消失在视线里,一下子有些神伤。心底正琢磨着继续找还是回去等时,身后的坡脚下传来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蹦跑声。 心里顿时窜起一股惊喜,寸言猛然回头,一点没让人失望,只见叶轻飘正扶着腰一阵小跑,后面跟着同样气喘吁吁的干净。 只刹那,还未等到叶轻飘跑到跟前,寸言那些浮于面上的表情通通收拾干净,只剩下和平常一样的云淡风轻。 尽管上气不接下气,但叶轻飘跑近了的第一时间并不是把气儿喘匀,而是仔细对寸言进行察言观色,一脸心虚的样子。 早在看到寸言已在前方等待,叶轻飘就嫌弃干净跑得太慢,于是把它抱在怀中不要命地奔过来。 见她这样一副表情,寸言便知她已回去过,是大家告诉她她才跑来寻他的。 虽说愤怒早就被担心冲淡,但此刻还是要要问问她到底去了哪里,可又怕自己一开口就显得很担心她似的,所以寸言上前一步准备先接过干净做个过渡。 “我错了!”寸言才上前一步刚伸出手,叶轻飘就猛地紧闭双眼,双手拉着耳垂诚恳地说道。她话音刚落,地上就传来“咕咚”的一声落地响并着“嗯……”一声闷哼。 两人同时往地上看去,只见那小老虎正从地上翻身站起来抖着身上的灰尘。看它那圆滚滚的身姿,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它会被摔那么响了。 寸言蹲下身抱起干净,抚摸着它油亮的皮毛,然后抬头看着叶轻飘。 “我错了,更云说你们找了我一整天。你们惩罚我吧,但是可不可以不是打的?”叶轻飘依然没有放下她拉着两只耳朵的手,但却往寸言面前又靠了一步,以她的小个子仰头看着寸言。 寸言一耷眼皮,叶轻飘一双如黑葡萄般的眼珠仿佛就在自己的眼睫毛下,他背心里轰然冒出一阵热汗,双手紧紧攥成拳。 “一个小丫头而已。”寸言心底里很快疏导自己镇定地回到现实,脚尖还是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 原来刚刚她是以为自己要打她,寸言暗自忖道,难道以前她犯错了都是要挨打的么? “我们回去吃饭吧?” “啊……哦!”叶轻飘吃了一惊,赶紧前面带路,无尽殷勤。 等真正把叶轻飘找到了,大家才发现家里的大门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了诺大的一个牌子,上面一笔一画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字:“干净的家”。 起初大家都觉得哪里不对,但多念两遍后,居然觉得很是顺口,不禁对叶轻飘的这一做法表示赞同。 鉴于叶轻飘知道自己错了,且殷勤献得每个人都很是受用,又一改往日的好吃懒,独自一人细心又麻利地做了一整天的饭,所以大家很快就忘记了被她折磨的那悲惨一天,愿意边吃饭边听她侃那一天的所作所为。 “什么,你要开个酒馆?”除寸言外,其他人异口同声。 “是啊,这可是我从垣顷那里想到的。根据我今天一整天跑完半城大大小小的玩乐场所后总结:半城每一寸土地似乎都是在给人们制造一个找乐子的场所,去那里的人也似乎很愿意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因为他们需要,人人都一样,大家都需要用癫狂来爆发释放自己,所以就谁都没有不正常。但是还有一部分人,他们来到半城只想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自我腐朽,甚至堕落成泥,只求谁他娘的都别管我……” “嗯……?”四人鼓着眼睛瞪着刚刚说了脏话的叶轻飘,看来这一日的散逛,确实深被“熏陶”。 “我错了!”叶轻飘也意识到,立马深深把头埋下去。 见大家都收回刚刚的表情后她才继续道:“可是这一部分人,他们就只能买酒回家独自一人喝醉。我就想开这样一家酒馆,只招待独自一人的那些客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坡头酒馆’,缘于我抢到的那家店在坡顶上。” 叶轻飘讲完后快速上下扑棱着眼皮,等待着掌声和叫好声,但是除大家咀嚼食物的声音之外,四周安静极了。 叶轻飘皱着眉头一张张脸看过去,等着大家给点回应。最后更云先说道:“飘飘,我觉着吧,我们主要是来找那个歌颂的,不如直接进入正题,何必浪费时间。” 听说完反对的理由,叶轻飘反而轻松了:“人海茫茫,怎么去找?你看有一个店了,而且不像别的店,那些人来了店里吧,总免不了有人会聊点八卦,那我们不就有了消息的来源了?” 叶轻飘说完,大家都觉得她说的还算有些道理,不过卷堆也提出了最为关键的一件事:“你的酒从哪里来?” “放心吧,我一早跟叶藏馆的那两位先生联系了,他们会帮我们从中搭线买到好酒。” “嗯,那开吧!”大家一致同意。 商讨完毕大家继续回到饭菜中去,叶轻飘这才注意到就在大家都聚精会神说话的时候,干净一直在歪着嘴吃着肉。 她立马反过筷子的另外一头把那一块肉一下子扒开:“干净,你要减肥了,被猫追成那样,虎族的脸都给你丢光了!” 到嘴的肥肉就这样被人扒拉走,干净只好盯着训它的叶轻飘,不时伸出舌头舔着胡须。 叶轻飘这边唠叨完那边又跟大家嘻嘻哈哈说着白天的见闻,寸言趁叶轻飘不注意的时候,把一块肉又放到干净面前,这次它很聪明地叼着肉找了个远些的角落才开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晚饭过后,收拾完毕,更云提议大家不要那么早睡,毕竟来了这里那么多天都还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过话。 最兴奋的当属苏桂,可是才没多久就枕着叶轻飘的腿睡得口水四溢,卷堆说他要抓紧时间回去研习幻术,好把这些日子在路上耽搁掉的时间补回来。 “我觉得酒馆里即便是享受一个人不被打扰也不是就要弄得清汤寡水,我们可以弄点歌舞什么的,对不对?”叶轻飘说着在寸言和更云脸上来回巡视,等待他们给点建议。 寸言把书从眼前挪开,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更云,更云也表示没有更好的想法,然后两人又一同看回叶轻飘。 看来,只能自己拿主意了。叶轻飘把纸从几上拿过来放在苏桂脸上,然后画了几笔,纸刚挪开,苏桂就伸手上来挠了又挠。 “哎呦喂……”屋子里正安静时,楼上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吓得叶轻飘一巴掌又把那纸按回苏桂脸上。 “别理他,你喝醉了不知道,最近几天每天晚上他都至少要嚎一次,听多了就习惯了!”更云朝正欲起身查看的叶轻飘摆摆手。 “那到底是怎么了?”叶轻飘咬着手指头。 “叶轻飘……”更云还来不及回答,卷堆已光着一双大脚迈着鸭子步从楼上气冲冲地下来,后面跟着一串水脚印。 “呜……怎么啦……?”叶轻飘见来者不善,虽是一头雾水,但早吓得一把丢开雷打不动睡得正酣的苏桂的头,手脚并用爬到离自己最近的更云的身侧。 “你到底在我床上放了多少东西,那么多天了还爬不完,啊!太野蛮了,一个姑娘家你就不担心以后嫁不掉吗?”卷堆犹如泼妇骂街,手掐着腰就要去抓叶轻飘。 他这么一说,叶轻飘立马想起那天晚上说要给他惊喜,于是偷偷在他被窝深处倒了半麻袋蛇、瘌蛤蟆、捆住脚的小刺猬、小老鼠、金黄的蟑螂……反正就是应有尽有。 本来想好好嘲笑他一番的,正巧那天晚上就醉了没回来,没想到好戏还延长到今天。 “你有本事抓我试试,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几招,到时看我不把你腿给打折!”叶轻飘起来绕着更云和寸言带着卷堆绕圈圈。 “天哪,什么世道啊,你恶人还有理了你,我跟你拼了……”卷堆是真气急了,闷着头就追。 那地上坐着的两人都被转晕了,卷堆才一屁股跌坐下来,喘着粗气:“你,我跟你说,你去把它们都抓完我就原谅你!” 叶轻飘也掐着腰蹲在他的对面:“你那晚没把它们抓住吗?现在都逃散了,要抓不容易啊!” “别说那晚我没上床,即便上床去发现了,我敢抓么我?” “真够笨的!” “叶轻飘,你,你,今天我不跟你拼个你死我活,以后就随便你欺负得了……”卷堆已快被气疯,撒开双腿又继续追打叶轻飘。 是夜,叶轻飘因为酒馆的事情越想越兴奋,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又怕吵到苏桂,干脆披了衣服,点了一盏昏黄的烛台到案边把心中的那些想法在纸上写画出来。 直到把所有过程、细节都挨个理了很多遍方觉心里放空、睡意袭来。 正硬撑着两只眼皮满怀饱足感收拾着笔墨时,耳边忽听得一记口哨声响—— 从骨缝子里传来的震粟,叶轻飘一下子清醒无比,虽说半城是个不夜城,可说实话这一晚上在这屋里可都感觉很安静的。 昏黄的光线中叶轻飘收紧了全身的毛孔挺直腰背,等待着确认这不是错觉。 果然没错,很快那口哨声又响起,且由开始零散的几声慢慢形成调子。 叶轻飘轻轻把烛光吹灭了,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扭头看向床上的苏桂,她不但没有被吵醒反而睡得更香了。 再三确认,和这哨声有关…… 叶轻飘并不懂得音律,但六四是个矫情的人,再清贫的日子里也少不了要摆弄这些叮叮咚咚的东西。听多了她自然能听得出这调子婉转甜蜜,让人心神平静放松,是个催眠的曲子。 就连神经绷得紧紧的叶轻飘也渐渐放松下来,但一想到这半夜来历不明的口哨声又觉得甚是诡异,身上一阵颤粟一骨碌爬回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捂个严严实实紧紧抱着苏桂。 可她转念一想,若是今晚不看个究竟,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恐怕会是一夜无眠。 尝试过好几种办法,依然叫不醒苏桂,叶轻飘只好带上红稀剑独自一人从窗户翻出去。 对面房子的反背就是半城的欢乐场,那里依然灯火通明,甚至各种欢畅声还在忽大忽小地传过来。 看来大家都很开心,似乎都没有听见这口哨声。 可是站在屋顶上的叶轻飘不一样,与在屋里听不同,那清越的声响配上这样的夜,在每一个调子的余音落下时都附着凄婉,每一个余音串起来竟成了另一首如泣如诉的曲子。 没听懂还好,这听得半知半解的,反倒让叶轻飘觉得毛骨悚然,却还是壮着胆子仔细辨别着那声音传来的方位并朝那里踏步而去。 不去还好,一去发现这声音似乎没个定点的来源,不管追到哪里都觉得它还在别的方位。可不管怎么听,明明这声音都只有一个单一来源啊! 几遭跑下来,叶轻飘又累又心里没底,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至少应该叫个人一起出来才是。 她正在某个屋檐上齁喘着,忽觉后被有些凉,叶轻飘瞳孔猝然放大,转身瞧去,只见一个黑影已经从背后划过。 是谁在装神弄鬼?好容易有了点线索,叶轻飘心里踏实了些。不是鬼就好,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总会给人带来捉摸不定的恐惧。 这下好了,叶轻飘心里安定下来,拔腿就直奔那身影,可刚起步身边就又掠过一道影子——好不热闹的夜! 以为自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有人居然能赶超自己抢先去追,叶轻飘的好胜心一下子被激起,玩命似地狂飙出去,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每一脚是否都沾地? 只是迟了那么两三步,前面已经叮叮当当打起来。飞速流蹿至模糊的身影,叶轻飘无从插手,更看不清两人的身形面孔。 干着急一阵之后,她干脆把红稀剑塞回剑鞘,准备就这么看好戏,等他俩分出胜负后自己再拣着打赢的那个去会几个回合,过一下瘾。 可是就只是插回剑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动作,两个人影中的一个却一剑挡回对手,趁空朝叶轻飘瞅过来。 叶轻飘警觉地拔剑快速迎战,那人却脚下一蹬向着夜空中攀升而去,他再次回头看向叶轻飘手中的剑,叶轻飘却因为他回头时故意用剑面反光而没能看清楚他的长相。 “你没事吧!” 原来是寸言。 “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叶轻飘迫不及待地追问。 “他每一次出招都特意迎光挥剑,我根本张不开眼,可以说他武功超出我很多,能掌控整个局面,他或许就只是想和我过过招而已。” “那这个哨声……” 叶轻飘刚想提口哨声,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我和更云都听到了的,只不过他留下保护卷堆和苏桂,我追出来了。走吧,我们回去再说。” 寸言和叶轻飘一路踏着一个个屋檐,在就要到家时却在隔壁垣顷家的屋顶停了下来。 因为在斜坡形的屋顶上开出的天窗边,垣顷就那么一条腿弓着一条腿伸长了坐在窗棱上,举着一坛酒无声无息地灌着,窗棱一侧的屋檐上挂着一盏油灯,火苗随着乱七八糟的风向摇曳着。 “姐姐。”叶轻飘又吃惊又欢喜。 “……”除了咕嘟咽酒的声音对方并没有吱声。 “姐姐,你听到口哨声了么?” “听到了。” “哦……”叶轻飘还想问点什么,但又收住了:“姐姐早点回去休息吧,晚上不要一个人在这外边,我觉得这半城或许并不简单。” 垣顷只努嘴一笑也不作答,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叶轻飘见状拉着寸言的衣袖欲走又转身回来:“姐姐,我可以请你去我们那里吃饭吗?我们那里有个叫卷堆的做饭可好吃了。” “不了,我不喜欢去别人家里蹿来蹿去。” “哦,那,告辞,姐姐!”叶轻飘微微作揖,拉着寸言的衣袖若有所思轻轻离开。 两人并排轻盈地刚飞过自家的墙头,寸言忽地伸手挡住,叶轻飘也不得不和他一道落在瓦楞上。 叶轻飘刚启齿想要问问原因,寸言一双清幽的眼珠子就在眼眶里轻轻摇动,她这才凝神留意这四更天静极的空气。 如果不是夜这么静,你根本不会在一片繁华的半城听到这样的小喧嚣:有窸窸窣窣的碎碎声,也有咔嚓嚓的剥离声。叶轻飘的眼眶快被撑爆了,就这样与寸言面对面站着,全身僵了似的,眼珠子却四处打探着。 “啊哈,是花开的声音!”没有任何预兆,叶轻飘一下子喜笑颜开“咻”地从寸言对面往侧边扎下去,直接落在檐下的一棵树下,这是自己家房子的二楼庭前。 确认四周再没有可能发出这种声音的地方,寸言也随之落下。 不错,确实是花开的声音。 这是一棵有着毛茸茸嫩叶芽儿、皮为棕色的树,树上的花骨朵像约好一般正以各种姿态努力抻开那些蜷缩已久的花瓣,可不就出现了这种不留心根本听不见的声音么! 别说叶轻飘那样的小丫头了,就是寸言也孩子般附耳在花瓣上听听这朵再听听那朵,不时惊喜而又觉不可思议地看向叶轻飘。 听着听着,叶轻飘似乎想到了什么。狡黠地看一眼从未如此不注意收敛自己情绪的寸言,伸手扯了一下他肩头的衣服,示意他看向天空。 蓝黑色的夜空繁星铺呈,寸言好奇地再看回叶轻飘时,只见她双手指尖正勾扯着。 这个手势眼熟极了,可容不得细想,只见叶轻飘双手依次朝前挥洒,随着她指尖的弹动,一缕缕白色碎片从远方朝着她手的方向洋洋洒洒而来,犹如她的手有某种牵引它们的魔力。 漫天絮絮扬扬的一片如同繁星坠地,寸言伸出手掌,扑簌簌的一层立即覆盖在他的掌心。 仔细一看,寸言不禁低眉笑了:这个丫头! 第一次见到寸言这样丝毫不掖藏的笑脸,叶轻飘一个转身站到他的正对面,仰起头闪烁着一双眼看着他。 她的脸就那样突然间出现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眨巴之间却定定看着他的那双晶亮的眼眸让他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呼吸断了,满眼都是她浅浅吟吟的笑颜。 许久,他眨了一下眼,有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就卡在了那里上不得下不得,他有些手足无措,进不是退也不是。 叶轻飘使劲憋住了笑,第一次把他给难住了。她得意地甩一下头退后一步:“怎么样,很美吧!我刚跟卷堆学会的,这可是我跟他学会的第一个,却不是幻术,你看,这些花瓣都是有肉的!” 叶轻飘说着又凑近一步,从身后抽回一只手在他眼前摊开,一把荼蘼花瓣从指缝间往下旋坠着,寸言听到自己的心“咚咚”擂着,前面的劲儿还没缓过去,现在这…… “这个完全是实的,我在他那个基础上改良过了,所以给这招取名叫‘拂花撩郎’,以后专用来招惹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哥哥!”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小年纪坏的倒学得挺快。”寸言脸一下子阴沉下去背手就往屋里走。 “那我这个借半城的荼蘼花献给你,你喜不喜欢?”叶轻飘追上来倒退着勾腰侧抬着脸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寸言看了她一眼,从一旁绕开:“不喜欢!” “啧,要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我才才懒得……” 叶轻飘话还没说完,只觉一只膀子上被一把抓住随即又被甩到了屋檐下的阴影里。 脚下才站定,就听得头顶上的青瓦有一串脚尖踮过的声音,只一小阵就全部通过,如没有数错的话,这一串脚步至少得有二十来人。 等那些脚步声都在顶上消失完,叶轻飘欲跟去探个究竟,寸言却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顺势把她拉到前面示意她回去。 屋子里没有点灯,更云和卷堆两人在一个方桌的对面拄着下巴静坐。两人进来后,大家一起把这一晚各自的遭遇说道一番,最后意见都很统一:到这里只为找到歌颂,其他的就别去惹那羊骚味了。 第五十五章 一眼万年的姑娘 接连好几天叶轻飘都是早出晚归围绕着那个酒馆转。万事俱备,就是最重要的东西——酒,也早在叶藏馆二位先生的牵线搭桥下老早就送到了。 这迟迟不开张的原因在于叶轻飘觉得虽说是有别于那些浮华的热闹,但也不能过于寡淡,显得很是悲戚的样子,执意要选些歌呀舞的。 三个男娃儿本就无心于营生这种事情,只管她叫做什么就是什么。但是跳舞这种事情,伙子们觉得那种软哝细昵的东西光是看就已经是黏腻得慌,自然没人愿意去。 没辙,叶轻飘只好亲自上。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毫无底气的事,于是便强行带着苏桂去城中几个极为出名的地方学了几天,每个早上天摸摸亮就起来练习。惹得不仅是三个大男孩就是垣顷也坐在自家围墙上看来散闷,都说是当大清早用来活动筋骨了。 你道为啥?因为大家在看两个姑娘跳的时候,捧腹笑到眼泪狂奔不说,有时竟要笑到在地上打滚,否则疏导不够胸中腹中就会岔气。 “飘飘,人家明明是柳叶儿般纤纤十指划过碧波春水,硬是被你的四肢不协调弄成是得了鸡爪疯;明明是抖胸扭腰甩胯好不妩媚妖娆,生生被你夸张成了抽筋癫痫鬼上身胜似风摆柳。你这样是不行的,更何况这个舞根本不适合你的酒馆。它不够雅,不够灵动。你学的那个舞撩拨心弦,让人心痒。而你的酒馆需要那样一种舞,它无关风月但让人有更广阔的体验!”垣顷在围墙上笑得大喘气,揪过自己的衣袖擦着脸颊上的泪水。 “不干了不干了!”苏桂甩着两只手坐到台阶的阴凉处:“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嘲笑过!” 叶轻飘连头发丝都蔫了,气鼓鼓地一个个瞅过在一旁快笑抽的三人。 垣顷顺手丢出身边的藤蔓,一头栓住叶轻飘,拽住另一头轻轻一拉叶轻飘就落在她身旁。 垣顷递上手边装花红的盘子。 “不要,不喜欢吃酸。” “这个不酸。” “心里本来就够酸了,现在哪怕只多一丁点,心都会被酸出水来。”叶轻飘垂头丧气紧紧抱住两个膝盖。 “我也一点酸都不喜欢吃,所以这个用蜜腌制过的。” 叶轻飘这才接过盘子,一手端盘一手选了一个特别红的,初尝确实纯甜后,大胆地一个接一个吃起来。 垣顷看她吃一会儿,咧嘴笑开了:“其实你不必连舞都自己上去跳,好歹你也是老板,纵然舞技绝佳也不能轻易就献舞的呀!” “那我还不是为了省钱,何况即便我出钱也要有人愿意来跳啊,那些跳舞的姑娘都是喜欢在那些热闹场合的。”一说起来,叶轻飘的沮丧又爬上心头,把一个啃到一半的花红放回到盘子里。 “这点小事情都值得忧伤啊!”垣顷看了叶轻飘一眼:“我知道有一个人他的舞很适合你的酒馆,不过你未必请得动。” “谁啊?”叶轻飘激动得差点掉了下去。 “你明早留神这条街,我只帮你到这里。”垣顷说完揉揉肚子拂袖抽身回去了。 “那我们可以邀请你吃早饭吗?”听到叶轻飘在墙头大声邀请别人,作为伙房第一人的卷堆一副老不情愿的样子。 “别来吵我,我要睡觉。”垣顷说着双手往身后一背飘进家中,随即“哗啦啦”一片传来她家里所有门参差不齐的关闭声。 “以后请人吃饭,先要我同意哈!”见垣顷家已毫无动静,卷堆背着手像模像样地踱到墙根角仰头对着叶轻飘说。 “听不见,你近点说。” “我说……唔……啊……呜……呸……”卷堆走近几步仰头刚开口,叶轻飘一掀盘子底,半盘子花红核以迅雷之势“唰”地盖到他脸上,堆到他嘴里。 待到他清理干净能张口咒骂时,院子里早没了人影,就连围观的人都一个不剩。 “叶轻飘,你个粗鲁的悍妇,我诅咒你这辈子都嫁不掉,诅咒你……你……!”卷堆手掐腰朝着叶轻飘的楼层大声骂着,本想多骂几句,但咒完这句,又找不到新词儿,心想做饭要紧,可以边做边想,多想几句一并骂到她哑口无言为止。 “菜青虫,从你的信中我听到了你所有伙伴的声音,真是满心欢喜,觉得我的世界一下子热闹起来。你说你们的目标是一个叫做半城的地方,我很想到那里去,去遇见你,无奈我父亲的事情必须得抓紧。很是好奇呢,我无数次把你们的声音拿出来听,试图去想象你们每个人该是长成什么样的。我觉着吧,那个卷堆长得应该没你说的那么惨,因为他的声音还挺好听的……” “识货!”听到这里,卷堆插嘴说了一句,顺便把脸往每个人面前凑一遍。 “闭嘴。”刚凑到更云面前就被一个巴掌敷在脸上用力推回来。 月光下,几丛荼蘼花旁,五人围着空中浮着的羽毛坐成圈。 “说到长相,我迫不及待地有一件喜事要告诉你。思虑再三,本想有把握再说,可是那种激动和悸动实在是折磨我好久……我觉得……我好像……爱上一个姑娘了……” “嗯……!”,一听到这里更云掐着腰就要站起来,可才起到一半就被卷堆以刚才同样的手法一巴掌按住眼鼻口摁回座位上。 “不知你是不是能体会到我这样的心情,很美妙,明明睡不着吃不下,但就是心里美滋滋的……” “有病!” “闭嘴!” 更云才说两个字立即引发众怒,大家果断地打断他后都凝神看着那灰色羽毛等待下文。 那羽毛里自我陶醉般地傻乐一声继续说道:“我就料到我要告诉你这件事的话肯定会以一种语无伦次的方式,没想到竟到了不知先说哪里的地步,那就从我爱上她那刻说起吧……” 大家以为重点来了,都停下手中的零嘴,以一副八卦到了极点的嘴脸盯着那根羽毛,没想到他竟在里面回味半天又傻笑好几声还是没开口,于是大家都急了,异口同声地喊道:“你倒是说呀!” 瞌睡虫苏桂心急火燎都到了想一口气吹飞那羽毛的份上,才听他又继续说道:“经常在书中看到一见中意,可是你知道吗,我于万人中第一眼就看到她,并且是一回头就撞上她在人群中寻找的眼神,只觉得如同在青青草地上吹来一股温暖清新的风……” “嘶……”大家同时为他这种不正常的说话口吻感到鸡皮疙瘩落不完,牙齿都快甜腻得酥倒了。 “可是当时我以为是自己沉醉在有别于萍水相逢这样美好的际遇里,所以自我安慰这种感觉与此人无关,我欣喜的是这种奇妙的遇见,那是相信命运的特殊安排,换一个人来给你这样的瞬间你也会同样觉得奇妙。直到那天的人潮散尽,我在那个镇子绕了一圈,发现如同鬼打墙一般又回到原点,不同的是那条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原地打了几个转,我就近进了一家茶铺,那里也是空无一人,也就顾不上什么礼节倒了一大碗茶刚俯身准备喝就发现摇晃着的茶水表面有张人脸,根本来不及细看和思考便猛然扭头看回。 “哇……” 那羽毛里的声音又停下来开始回味,五人的胃口已经是被吊得毫无耐心可言了。 “那一眼,我相信就是万年啊!”略停顿,它又继续说道:“茶碗里,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双眼睛,澄澈透明的眼眸如同无边的汪洋,平静无澜却又给你一股力量,一股让人觉得人间好暖的力量……” 沉迷许久,羽毛又传来叽里呱啦的声音:“啊呀,我都在说些什么?虽说现在我跟那姑娘结伴而行,可终究也只是我一厢情愿,不过我真的相信那个一眼万年的直觉。看,我又胡扯了,呃,最近我的许多想法、讲的许多话总会惊到自己,我想我已经迷失在那姑娘的眼睛里……啊,不说了,越说越痴迷。等待你的回音。芙蓉鸟。” 那羽毛里的人前半段半天吐几个字,后面这几句却说得像赶时间似的。 “哇……”叶轻飘一脸向往捂着胸口赞叹着。 “哇……”三个青年才看着叶轻飘一脸怪表情,又听见苏桂也以同样的语气叹出一声,便都又看向她,却见她以和叶轻飘同样的语气口吻赞道:“他说的,我怎么不是那么听得懂,啊!” 她说完后还是一脸沉醉,卷堆脱下鞋准备拍他,又听旁边更云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听上去和刚刚这两位的十分的不一样呢! “为什么听说他有一眼万年的姑娘了,我竟有些失落!”更云说着捂着胸口起身走了。 “喂,哎……”卷堆举着鞋子朝更云的背影作狗刨式:“我说,你不是喜欢的飘……呜……哇……”卷堆字还没吐完,就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不难反应,是叶轻飘一把将他手里的鞋塞满了他的嘴。 第五十六章 曳心 就等那天边的一抹霞光。 在人家大门口徘徊好久,天边那证明天亮的鱼肚白刚出现,叶轻飘准时拎着说了很多好话卷堆才帮她做的炖品叩响垣顷家的大门。 叶轻飘做好了心里准备,如果敲几声没应答就继续再等,毕竟天才亮,自己这也算是打扰人家休息。 可是刚刚敲完三下,准备蹲回门边时那笨重的大门却“哐当”的一声两扇同时打开了,开到底又反弹回来的门“嘎吱吱”响着。 日光正渐渐明朗,垣顷的大门打开了,里面却一个人没有,叶轻飘在门边踟蹰。 “从右边楼梯进来。” “右边楼梯?”叶轻飘心里暗忖:“什么时候这里有了右边楼梯,不是一直都只左边有楼梯吗?”可是眼前的确是左右都有楼梯的。 “哦,好。”叶轻飘嘴里应着,眼睛里不动声色地四处察看,却没有察觉到这楼梯的任何特殊处。 上了楼梯又折个方向再上一次,正常来说,半城的房子都是上了一层楼梯就是一个庭院和一层房子,每家每户相差不大。再说垣顷这里自己是来过的,可是眼前看到的却不是。 这里的确也是个庭院,但到处堆满石料,凿成半成品的人物、器皿、景物或叙事的石画,甚至还有砂石堆黏成的城郭模型。 在那一堆城郭模型中有一个特别眼熟的,一时间叶轻飘又说不上来那堆砌的是哪里。 这些石料的外围毫无规律可言,到处分散着许多花草盆栽,看上去这些花草并没有得到精心照顾,却长得异常茂盛。 “这么早!”垣顷突然从角落里的一堆石头中直起身来,还真把在用心查看揣测的叶轻飘吓了一跳。 只见垣顷少见的把头发在脑后胡乱挽了个髻,一枝带着红彤彤石榴花朵的花枝把那发髻固定得很是牢靠,脸上没有半点妆容,却明艳动人胜似那石榴花。她两只袖子高高挽起,两截藕段般的手臂随着手中的用力敲凿绷得笔直。 “你今天的早饭比以往的都早啊!”她停住手中的活计,在转移目光的时候,似乎眨眼的时间有些长,等她张开眼睑看向叶轻飘时,叶轻飘心里叹道:“好美!” 这样的绵长优美叶轻飘真想学,可是下一刻只见垣顷一手伸到腰间把撩起别在腰带上的长裙裙摆一把扯下来,同时又弯腰对那些褶子拍了两拍,麻利帅气,叶轻飘更是喜欢。 “看什么?”垣顷边整理着腰带边走向她。 “我在看我怎么才可以像你这样做什么都这么好看!” “哈哈哈。我还以为你在诧异我怎么没在睡觉、喝酒。” “实话说真有过这样的诧异,你这是在做什么?”两人边说着,叶轻飘已经把那炖品盛了两碗。 “石雕。” “嗯。”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唔……没啥事,呵呵。” “噢,那就算了。” “啊,别,别算了呀……”叶轻飘双手端着碗,脑袋猛地从碗前抬起支吾半天后语速飞快地说道:“你昨天说的那个人,今早你跟我一起去看吧!” 叶轻飘说完笑得贼兮兮地盯着垣顷等她答应。 垣顷呼噜噜喝着碗里的炖品,一点也不淑女,可是在叶轻飘看来就是那么好看那么特别。 垣顷稀里呼噜把那一碗喝完,把碗放在石几上:“不去,我要睡觉!”说着就起身要走。 “嗯……不要,觉什么时候都可以睡嘛!”叶轻飘把碗胡乱一搁,双手赶紧坠住即将离开的垣顷,撒起娇来。 “我又不是寸言,没用。”话一说完,叶轻飘立马松开手,气鼓鼓地坐回去。 垣顷强忍住笑并未回头继续说道:“那人马上就要从这里经过,还不回去准备!” 听这么一说,叶轻飘立马弹跳起来,东西南北撞了一回却不知往那里走,因为那楼梯竟然不在了。 看她莽莽撞撞的样子,垣顷忍不住笑出声来,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从左腹往右上缓慢地一扬,一股气流随之而起,只听那些花花草草摇曳抖动起来…… 一阵“簌簌”的声音过后,如同梦境的转换一般——叶轻飘发誓自己真的没有动过丝毫,可不过眨眼的不留意就已经置身于另一个场景中。 “哇,这……”叶轻飘惊得嘴都张成一个洞了。 “乾坤别是。” “啊?” “这是幻术,名叫‘乾坤别是’。”声音还在,可是现场哪还有垣顷的身影。 还未出得垣顷的大门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惊叹、尖叫、欢呼,甚至于浪言浪语。 听声音判断半城的女人们都聚集过来了,且必定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透过门缝,叶轻飘看见门口一水的背影。而以她猫腰的视线位置看出去,更多的是或肥硕或滚圆的屁股,看来要想挤过这些欢呼雀跃的女人们到前面去看清楚状况,还要找到垣顷说的那个人恐怕不易。 叶轻飘撸起袖子往两个手掌上吐着唾沫,正准备出去和外面那群女人挤它个天崩地裂,就隐隐听到这些尖叫声中有极为熟悉的。 细细一听,那撕心裂肺、嗓音都嚎破了的人竟是苏桂,她居然不睡懒觉了? 当然她的声音之所以能够在一群疯叫声中被辨识出来,是因为它是从自己身侧的空中冲出来的。 叶轻飘一下子有了主意,转身跑回垣顷的院子,跃上她家的围墙,踏着围墙上的盖瓦,疾步来到自己家大门顶上,苏桂一行四人正齐排排并肩坐在筒瓦上。 那杀猪般的叫喊声果然出自苏桂,卷堆和更云嫌弃又无奈地用手巴掌堵住自己的耳朵。 “怎么啦,怎么啦?”叶轻飘从后面在更云和苏桂中间拨出一条缝,硬生生把自己塞到那个位置上,丝毫不理睬更云那不满的表情。 “叶轻飘,快看,快看……长得好看死了,对不对……噢!……啊!……”苏桂根本不需要同伴的回应,说完立马嚷叫起来,瓦都快被震碎了。 就在他们的下方,也就是自己家的大门口,一群女人正在死命地往前面涌动,却被一群白衣白裤的男子站成一排围住,所以那些女人们的手就不停地穿过他们的肩、头往前长长地抓挠着。 明明就算是像猴子一样串成一串也不可能够到什么,可这些女人就是像疯了一般,叶轻飘深深地感到她们的不可理喻。 “唉,女人就是爱瞎凑热闹,也不管凑的那热闹是什么。我看那些白衣白裤的男的就长得不错嘛,我要是她们我肯定趁乱摸,摸……”叶轻飘说着忍不住“嗦嗦嗦”地吸着嘴边的口水。 她都没有发现身边的三个男子同时斜眼吊着眼白鄙视地看着她。 “没眼光,这种长相就让你满足啦,所以说女人需要见过世面!”苏桂伸出一只手膀子绕过叶轻飘的脑袋抱住她的脸让她朝自己指的方向看去。 朝着苏桂所指的方向,叶轻飘看到的是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他身下的马被打扮得很是花哨,就差穿金戴银了,他在那个队伍的最前面,看来是头儿。 叶轻飘觉得这人甚是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怎么样,看过这个再去看你刚刚还想着揩油的那些会觉得是脏了自己的爪子吧?”苏桂在猛吼一嗓子后得意洋洋地问道。 “我觉得吧……”叶轻飘说得有些迟疑。 “嗯……?”苏桂松开挂在叶轻飘脖子上的手,也不管街上的行人了,就等着叶轻飘说。 “我觉得吧,这满脸胡渣的,也不好打整,吃个饭喝个汤啥的,指不定还长虱子,噫……太邋遢了!”叶轻飘边说边打着寒颤。 苏桂使劲瞅了她一眼,就差把眼珠子甩出去了,还赌气往另一侧挪了一屁股,想着坐得离叶轻飘远些,可是在这么挤的地方,不管挪多大一屁股都顶多就算是心理安慰,因为压根就挪不开一丝一毫。 “哼,胡子怎么啦,哪里邋遢了?多有男人味,你看这一街的人谁有他销魂。那些嘴上没毛的,一个个长得跟白萝卜似的,一看就不靠谱!” 苏桂气哼哼地说完,三个小伙子相互仔细打量了一番,更云和卷堆更是交换着相互摸了一下对方光洁的下巴,想要一起抵制苏桂,怎奈她说这话时压根没联想到他们三个。 “可是,你看这一街的女人好像仰慕的也并不是他耶!” 叶轻飘扯着苏桂的衣服,眼睛却顺着下面那些女人抓挠的方向在人群中搜索着。 苏桂一把甩开叶轻飘的手:“下面这些女人就是一群艳俗的蠢物,跟她们眼光一致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可是他长得真的很好看……”叶轻飘悠悠地说着,人也慢慢地站立起来。 难得她如此的失魂,所以被惊奇到的伙伴们也朝着她说的方向看去。 只见就在那络腮胡子之后的第三排最那头红棕色高头大马上,一个男人煞是引人注目。 即便他是骑坐着,那颀长的身材也是显而易见,长得结实挺拔,一种饱满的精神状态感染着看见他的每一个人。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却随意轻松的头发下风眉水目,让人觉得有些难以捉摸。 见叶轻飘看得如此出神,更云便在心中对这个男人无比的厌恶起来,再一看他穿在束腰的月白色纱衣里的竟是件水红色的中衣,踩在马镫上的脚上穿的是一双与衣服同色的锦靴,靴侧边是白色鹤毛绣的一枝荼蘼花。 把那人糙糙地上下打量一遍之后,更云心里更是无比反感,于是抱着手恨恨地说道:“靴上还绣花,骚气……也不知这些女人的眼睛是不是都被眼屎盖住了!” “就是,不过是会穿了点,有什么好看的,还没我有特点!”卷堆酸溜溜地附和。 “长得丑还没自知之明,你也真让人着急,不过至少没让人觉得恶心!”更云和卷堆中间隔着叶轻飘和苏桂,各自目视前方却聊得甚欢。 “去去去,男人就是长给女人看的,你们男人懂什么……”那两人着实聒噪,叶轻飘眉都拧得快出水了。 叶轻飘正以烦得奇丑的表情说着,那男人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本是回应路边那些激动得就要死过去的女人。 当他的目光在叶轻飘他们面前扫过时,苏桂也满脸绯红,激动得紧紧抓住叶轻飘的手把面前的瓦蹬得哗啦啦响:“哇哇哇,好生俊俏……” 终究那目光只是一扫而过,两个姑娘的兴奋也只是维持了刹那,可是底下那些女人就不同了,好像对于她们来说扫过即恩赐,所以喊叫声一浪高过一浪。 更云和卷堆是多希望此时来一阵狂风卷起一片黄沙,让那小子变得灰头土脸。或是来一群拉稀的鸟专对着他的头顶拉屎……心中的不平一茬胜似一茬,可再看看这些不争气的女人,唉……人生好凄凉! “哇哇哇,他在看你耶!”苏桂撕扯着叶轻飘的衣袖,叶轻飘当然看见了。 那男子本来是很敷衍地以同一个表情扫过一群群人,装模做样,其实恐怕是哪个都没有看进眼中。 可就在从叶轻飘她们这边扫过去后立马又回过来,一眼在人群中锁住叶轻飘之后就一直放肆地盯着她看,眼底略略浮起一丝异样。 寸言也注意到了这点,自然也去看叶轻飘。只见她虽有些和一般小女孩一样的小得意,但眼眸间却也在飞快地搜索判断。 于是用大家都恰好能听到的声音问到:“飘飘,你认识他?” 寸言这一问,大家的理智立马被栓回来。 “不认识他就不能看我了吗?”叶轻飘一点也不怯弱回望着对方,眼底还有些喜不自胜。 “我想起芙蓉鸟说的一眼万年,看来真的有。等有机会当面打交道,我一定要用我最拿手的‘拂花撩郎’来让他多丢一点魂,嘻嘻嘻哈哈哈!” 叶轻飘扭曲的笑声从齿间张狂地喷发出来,面上却露着洁白整齐的牙齿笑得很是好看很是淑女。 看她笑成这样,寸言竟有些生气起来。 “拂花撩郎,什么拂花撩郎?”更云一脸懵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哎呀,就是说她要去勾引那个人,这是那个小眼睛教她的。”苏桂一说完,更云看了卷堆一眼,搂起袖子就要揍他,卷堆颤巍巍赶紧朝另一头逃命。 街上的人群已朝前方移去,那人又回头看了叶轻飘好几眼,方才安然端坐于马上离去。 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一个名字,一堆人传到另一堆人,最后传到叶轻飘这边,只听见下面的人大声跟着叫喊,叶轻飘连蒙带猜,最后听明白那是在喊“曳心”。 第五十七章 渺渺山茫茫水 原来他叫曳心! 人群走了,空气中顿时安静下来,苏桂也觉得无聊回去了,只剩下叶轻飘和寸言站在那里。 “发现什么了,他是垣顷说的那个人么?”寸言望着那些背影轻声问道。 “你看懂啦?”叶轻飘回过神面对着他。 “我虽然生气,但你一个丫头那点心思还能把我们所有人蒙过去?” “你生气了?”叶轻飘横着一步靠近寸言,斜着仰头盯住他的眼睛,一脸的吊儿郎当。 寸言话才出口已觉说错了,但又收不回来,一个声音在心底喊道:“该死!”,面上却故作镇定:“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家不学点好。” “哦!”叶轻飘听完扑闪了两下眼睛站正身体:“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垣顷说的那个人,但我敢肯定他和垣顷肯定有某种关系!” 寸言不言语但好奇地看向她。 “因为他们两个穿衣服的方式很像。” “就凭这个?太草率了吧。” “还有,你看……” 叶轻飘一说,寸言也注意到在垣顷家最高的那个窗户,帘子一角被掀起,如若不仔细,很难发现那掀起的一角后面就站着垣顷。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远去的人群,根本没有发现有人也在看她。 落日的余辉霸道地笼罩着并排盘坐在露台上的四人,明明光线耀眼得大家都在想办法遮或是挡,但就是谁都懒得转个身背对着或是移到屋里去。 谁都不说话,也谁跟谁都不同一条心。有人在等那支队伍回来,有人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有人暗自焦虑,也有人瞌睡打得鼻涕吹出泡泡,就这样一个姿势一下午。 “跟你们在一起久了,我肯定要废了,真讨厌这样堕落的半天。”卷堆把身边的书卷挪过来翻了两页又放回去。 “同意。”半睡半醒的更云和卷堆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正在摆弄一些竹牌的寸言听着这些话却一言不发,见发愣得眼神都开始飘渺起来的叶轻飘也一言不发,倒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的店只有一天就开张了,都收拾妥了?” “万事俱备,只差一人。”叶轻飘甩两下脑袋,收回远游的神思:“你们说为什么那些人要到江边去,还有为什么到了那里闲杂人等就连围观都只能远远地。哎呀,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关心的是那个叫做曳心的人就是垣顷说的那个吗?真是气人,也不能跟去看!” “哈哈哈,不用说谢。我们已经教唆苏桂去打听啦!”更云一抹嘴边的唾沫星子,伸过一个巴掌给卷堆,两人一拍即合。 叶轻飘这才知道原来苏桂不是在睡懒觉,立马怒向正洋洋得意的那两人:“你们好意思使唤一个小姑娘,更云,我真是鄙视你!” “呵,鄙视?我还鄙视你呢,这样的任务,你去都完成不了。要去打探消息,有谁比苏桂更合适?她那种看上去就少根筋的、缺心眼的、无公害的,天大的秘密就算是跟她说了给她机会她也翻不了天,谁都能放下防备跟她掰扯,是不是,卷堆!”更云说着还用手肘碰了一下身旁卷堆的腿。 三个人都瞠目结舌,他还真敢说!苏桂最近是睡得多,但并代表她就不是当初那个和叶轻飘打架的苏桂了。 更云在只图嘴巴痛快的同时脑子往往也都在别的地方爽,直到看到大家的表情才惊觉自己太心直口快。不过他反应很快,立马想到要拉一个同伙以证明那不是他的片面之词,到时好让苏桂哑口无言,于是热情地看向卷堆:“就因为这个我们两才一同唆使她去的,是不是?” 更云一反平日里对卷堆的凶恶,为达目的开始无尽地谄媚。 那卷堆溜滑如鱼,怎会轻易上当,立马打个哈哈过去了。 才打趣几句的时间叶轻飘又陷入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空气很快又凝结起来。另外三个人也发现了这点,再三追问之下她才说出她正烦忧的事情,不料她刚说出第一句,卷堆和更云就笑抽了。 “我昨晚梦到自己在裸奔。” “啊……!”大家都惊呆了,随即就是卷堆和更云无法停止的笑声。 “真的,一丝不挂,然后大街上有很多人。严格来说,那也不算裸奔,可我更希望是在裸奔。” 就连寸言也觉得小姑娘家一个梦而已,大惊小怪了些,就更别提那两人了。 “街上的人有叫卖的,有闲逛的,有正在打孩子的,有正在做吃食的,总之应有尽有。我一点挡的衣物都没有,走过每一个人,不觉害羞,但走得很急,因为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这不废话吗?满大街的人都不看你,那你的裸……呃……这个……嗯……啊……”卷堆说着上下打量着叶轻飘。 叶轻飘裂开嘴唇咬着牙齿一眼瞪得他赶紧借故说要给更云吹眼中的沙子,还在莫名其妙的更云来不及反抗眼皮便被上下翻成了红眼睛。 “我是说甚至都没有人觉得我这样很奇怪的情况下,却总觉得有人在暗处看我。” “不就是窥探吗,哎呀,多跟寸言读点书,词儿都不会用了!”更云使劲憋住笑说出这几个字,可看到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没忍住,“噗嗤”爆发的笑声顺带着一腔口水喷扎到卷堆脸上。 “不是‘窥探’那种啦!”叶轻飘说着说着有些心烦意乱起来,脾气很容易就炸开。寸言留意到了这点,所以尽管很想安慰她,但还是把目光放回到面前的竹牌上。 “一个梦而已,飘……” “你忘了六四说过,我和篱酿的梦……哎呀……”更云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轻飘截住了,可是她的话也才吼了一半就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甩着衣袖起身走了。 此后叶轻飘就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连干净也被赶出来,谁也不知道要不要去问问她怎么了。 天色灰沉的时候,苏桂回来了。一如往常,饭菜早好了,就等大家都聚齐。 苏桂回来立马成为箭靶子被使唤去叫叶轻飘吃饭。可是还不等苏桂上楼去,叶轻飘自己就下来了,并且态度好像好了很多,对每个人都浅笑不语,最奇怪的是不像往日那样懒,主动给每人盛了一碗饭。 大家都以眼神相互示意:看来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 苏桂去打探回来的消息是如大家每日看到的那样:半城上有见不到顶的山下有见不到底的水。说起来半城是建在一群连绵的山腰上的,群山上面没有建城的地方终日里被雾气笼罩直到与天相接看不出边界,所以造成了在山峰与天交接的地方从来没有阳光明媚,都是绵绵阴雨。浓雾笼罩的地方多瘴气,无人敢去,又因为看不通透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这山到底有多高,甚至会以为这山是直接耸入天上没有尽头的。半城最下面一层建筑临边就是环山而行的江水,好似遇风而动的丝绸环绕在群山脚下,成为半城对外出入的唯一交通要道。最奇的还不在于此,而是半城江里的水只要打上来不管你倒在哪里、装了多少都是清澈见底的,可只要是在江里就是浑黄的,看不见水里的任何东西。 这就是半城著名的渺渺山茫茫水! 苏桂讲得唾沫四溅,大家听得如临其境。 据说半城每年都会换新城主,而每一个新城主上任半月后都要祭山水,祭祀中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祭舞。 “所以今天我说长得好看的那个就是城主啦!”苏桂说到这里又抱着手好一阵忘形陶醉。 听到“城主”,叶轻飘才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他眼熟,原来就是那天在花楼上和新娘子衣衫不整、耳鬓厮磨的那个。 叶轻飘一想起那样的场景,又知道寸言坐的正是自己正对面,脸上不禁滚烫起来,偷瞄他时发现他脸上并无什么异样,心里才舒缓了些。 “死死盯着你看的就是在祭山水的仪式上献舞的,据说因为他舞跳得极好,所以他是为数不多的连续几年都在半城居住的人。” “还有人可以连续在半城居住,规矩向来都会有例外,这倒想得通,但这人是有多醉生梦死才左一年右一年耗在这里啊!”卷堆捻着下巴思考起来。 “每一年这里都会换不同风格的姑娘来,能吃得消的话他必定精力旺盛、身体强壮啊!也不知他平时吃些什么补品?”卷堆和更云一模一样的姿势,思维天马行空得有些猥琐。 听完苏桂打探回来的消息,虽说一听就知道背后还有很多让人好奇的事情,但都只是各自静默思考那么一会儿,也不知道是谁先带头扯开的话题,几句话的功夫,这离题就已经十万里了,谁都不记得刚刚讨论过什么。闹着闹着,叶轻飘也眉开眼笑地又跟苏桂疯闹起来。 第五十八章 上门自荐 夜已深。 从叶轻飘他们的楼上看过去,垣顷家所在的那一大块如同黑暗的存在。自从住到这里,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们家漆黑一片。要知道每一个夜里她家可都是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掌着灯,垣顷家的彻夜灯火通明如同这座城的通宵喧嚣辉煌。 她不可能已经睡了。 想了又想,叶轻飘还是决定去看看她,如果气氛可以那就顺道再问问那个跳舞的人。 踏着筒瓦,最后落在垣顷家的围墙上,因为那里有一只大猫在等候。 即便贪玩也须得到垣顷的允许,否则这只猫从来只在垣顷身侧,它等在叶轻飘经常走的位置,这原因已经很明显。 叶轻飘蹲下试图伸手摸摸它,但它警觉地往后挪了一屁股。 “你去吧,我知道姐姐的意思啦!”叶轻飘缩回手与它对面蹲着。 那猫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嘴转身朝黑暗处蹿去。 “回来啦!”黑暗中,垣顷透过窗户看向半城最流光溢彩处。 那只猫躬身在窗棱上靠近垣顷腹部的地方,小脑袋在她的手边磨蹭着,直到她微笑着翻过手在它身上一遍遍摩挲,它方才很享受地慢慢眯上那双黑夜中泛着银光的眼睛。 那只猫在她的怀中安睡,而她一夜无眠,不是睡不着,而是不舍得睡,那个让她只那样看着就很满足的地方从天黑被看到天明。 和她一样一夜不眠的还有叶轻飘,只不过她是真睡不着。因为被苏桂嫌弃在床上翻来覆去,所以半夜她就搬到地上打起了地铺。 天亮时分刚刚有些睡意却被起身下床去方便的苏桂昏头昏脑给踩了一脚,险些脸就被踩歪了,索性起来趁她出去,把门从里面栓死了,自己爬到床上蒙头盖被舒服地睡起来。 可刚刚进入梦乡就听到楼下苏桂一阵杀猪般的叫喊,烦都快被烦死的叶轻飘干脆折过被子两角紧紧捂住耳朵。恍惚中听到长声惊叹的苏桂声音突然就没了,世界安静得美妙极了! 感觉自己的口水粘连在脸上的隐隐约约中,叶轻飘仿佛听到一万只猪嚎叫着在拱圈门。心中万马奔腾,她抓狂地甩开被子这才听清楚不是猪打圈门,是自己的房门被拍得都快要掀开了。 听声音不是只有苏桂一个人——非要把这群自私的人一个个做成酱爆拍黄瓜。叶轻飘顶着一头鸡窝,咬牙切齿光着脚丫去开门。 本准备好了,开门就先赏赐他们一人一泡口水。口水都在嘴里酝酿好了,可是一拉门闩,才发现卡死了,这门闩平时本不用的。使劲拉了好几下也整不开,急得叶轻飘口水又吞了回去。 外面的人支招,叶轻飘在里面各种方法试过来,门没打开,瞌睡倒被急没了。 外面的人嫌叶轻飘笨,连个门闩都搞不定,叶轻飘在里面有苦难言。 从一开始的开门变成了里面外面的争吵,寸言一口难敌三张嘴,劝也劝不过来,后来让更云飞檐走壁从窗口进去才发现这真的不是叶轻飘笨。 情急之下,叶轻飘取出红稀剑直接把那已经磨细一半的门闩一剑砍掉。 还来不及讨论把人家门闩劈坏怎么办,苏桂早已一巴掌把一张画按到了叶轻飘脸上。 由于没睡饱觉,叶轻飘已经像只癞皮狗什么道理都不可能讲,这一下就更是连杀了苏桂的心都有了,可是摘下画的那一瞬间,怒火瞬间熄灭。 “这,这,这哪儿来?”叶轻飘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苏桂在门口捡到的,估计是昨夜或今天一大早有人放在门口的。”寸言说到。 “送这张画像的人没有直接把你父亲的画像交到你手上而是偷偷放在门口,我们琢磨着是在试探,所以直接捂着苏桂的嘴把她拖进来的。”卷堆也说到。 “我知道了!”更云一副豁然开朗的口吻,大家都惊奇地看向他:“六四说过像你和你娘这样基本不做梦的人,你们的梦肯定会有所指或者就是梦和现实混为一体。你说你梦到你在街上裸行,不害羞,而觉得有人暗中在察看……” 更云的话没有说完,但大家都明白。空气中一下子静默了,因为每个人心里那些无根据的妄自揣测根本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叶轻飘,有人找……”大家各自思考着,只听楼下苏桂又在扯着嗓子喊,她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且没心没肺才会在大家集思广益的时候溜下楼去。 “不要忘记洗脸打扮一下再来,人家说是来跳舞给咱们看的……”刚要一起出门,又听苏桂嚎着。 大家相互一看才发现个个都是没有穿外衣,头上的蓬发也都张牙舞爪,有人脸上还有睡痕,因为没有谁比谁好在哪里,所以也就没有了相互揭短的必要。 这也倒稀奇了,居然有人自己送上门来跳舞,不过大伙几捧水把自己随便打整完在房门口一碰面都相互提醒:天上不可能平白无故掉金子,凡事要多长个心眼。 虽说已做好了吃惊的准备,但这个“惊”真的是让人瞋目结舌。四个人就好比四头受惊的小猪杵在了楼梯的一半。 “各位老板!”对方先躬身谦卑地作了个揖,举止如蚕丝串珍珠般婉转柔和,但实则处处透漏着一股坚韧集聚的力量感。 对方起身后毫不避讳,眼睛始终就只盯着叶轻飘,看得叶轻飘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昨天才迷倒一大片女人的男人,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叶轻飘在心底告诉自己:“看他看他,不要客气,反正看多少眼都是不收费的!” 那双往哪里一看都在流淌着风流韵致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盯着叶轻飘,叶轻飘的心都酥化了,脚下一软直接靠在更云身上。 “哼,没出息的东西!”更云一拐子把倒过来的叶轻飘顶回去,抱着手和另外两个男人一起先走下楼梯。 “喂,看你也是个知礼懂礼的人,你不知道这样盯着一个姑娘看不礼貌吗?何况她还是个没长大的毛丫头!”卷堆抱个手踱到来人身边说道。 那人只咧嘴一笑,手从背后挥回前面时,像变戏法般手掌往内一转就多出一把折扇,眼睛却继续跟随着叶轻飘的步伐直至她走到自己跟前。 “我知道你叫曳心。”叶轻飘才往他身边一站,苏桂立马过来挽住她的手依靠着,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往日的彪悍荡然无存,羞答答俨然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更云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她身后使劲拽着她的衣服,却被她往后踹出去的腿给了一个窝心脚。 曳心也倒未理睬苏桂的话,只暖暖一笑,然后目光向大家转了一圈:“各位,可以开始了么?” “哼!”更云抱手把自己转到不正面对着他。 “他又不在乎你是不是生气,赔本的买卖做了只会丢人!”卷堆附在他耳边说道。 的确,扫视一圈只是出于礼节,在征得叶轻飘的点头示意下,他退后几步走到屋子中央。 离得近了也倒没什么,他退远了,一股轻轻柔柔的草叶香带着柔柔的醉意扑向每一个人,沁人心脾,让人忘忧,就连实在看他不顺眼的更云也在说完一句“大男人还整得十里飘香的,骚气!”后一下子变得平静下来。 随着曳心脚步的移动,角落里传来几声如同露珠滚叶般的琵琶声,这时大家才留意到原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前来。 在调拨琴弦的是一位紫衫锦带束腰的男子,看样子应该稍比寸言小个岁把,一双细长的眼眸带着如雨后青峰般的双眉往斜上挑很多,一副不曾被人间烟火味熏染的神态不免让大家都在他身上痴醉许久。 琴音的转换把几人的目光唤回到曳心身上。 这几个人对跳舞都不怎么懂,尤其是在看过叶轻飘学习的舞蹈后,以为跳舞定是一件妖娆婀娜的事情。 说白了,就是看跳舞的人美不美、身段好不好、腰身灵不灵活,还有调子是不是节奏鲜明动听,能达到这些恐怕已经都是超出他们的想象了。 可曳心才刚一抬手,大家就觉得全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舞了。 似乎在讲一个悲伤的故事,痴笑癫狂、悲戚落寞,一步一情深,一顾一别离,他的神情、他的肢体无一不痴及那局外观舞者。 一珠落定,一舞终毕。 几个人都还沉浸在那样的气氛里,曳心收了舞姿踱步而来。 “几位老板,不知觉得在下舞跳得如何?” “自然是名不虚传。”对于他的从容,寸言不输半分。更云本想借机打击几句,但抖了几下嘴皮子发现自己又不懂,就是真想鸡蛋里挑骨头也是不会挑哇!何况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跳得很让人着迷。 “听说几位的酒馆马上开张了,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资格到各位老板处卖个手艺谋个营生呢?” 真是谦卑有礼,但越是这样越让人心里不踏实。 “昨天才听说先生的名气,我们的店太小,恐委屈了先生!”卷堆很快就被对方感染了,他平日里的粗鲁举止就这样突然改变还真让同伴们汗毛直立。 “我不收钱!” “不收钱来跳舞,铁定是有什么坏心眼儿!”更云翘着嘴唇,一副二流子的嘴脸,好吧,只能说近朱者赤,卷堆那些惹人厌的动作神态他可是学得很快。 “呵呵,我自然不是平白无故来做倒贴买卖的。几位的酒馆与其他地方不同,少了些腌臜腥臭的人,我需要一个不消花钱就能清净的地方,所以我的要求就是我可以尽情玩乐,但你们也别收钱。这样的礼尚往来,不知诸位可有觉得自己吃亏的尽管说出来,一切好商量!” 曳心一面说着一面走到坐处,扫了一圈那些可以坐的地方,打消坐下的念头又绕回来。 卷堆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很是生气地“哼”了一声。 “如果各位觉得亏了……” “就这么决定了!”寸言卷堆叶轻飘三人几乎异口同声。 更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什么都还没说就被苏桂拉到一边去了。 曳心似乎也没有丝毫的喜出望外,只稍微扭了一下脖子,然后说道:“那就这么决定了,不知是否需要签订什么契约之类的?” “就不那么麻烦了,先生能来想必定不会轻易食言。何况半城是个自由的地方,若你临时突生其他想法也是可以说得通的!”不待其他人说话,寸言就答道。 曳心再没说什么,只看着寸言似笑非笑:“酒馆明晚开张是吗?” “不错。”叶轻飘端出老板的姿态。 “嗯。”曳心背过手就自顾出门而去,也没和谁道别,那个弹琵琶的立马跟上。 “他那个理由绝对是借口,怎么可以答应他?”更云着急死了。 “管他是不是借口!”叶轻飘一抱手,眼睛开始放着光。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更云又望向另外两人,只见卷堆目光坚定,一脸的不可捉摸,寸言依然淡定如不关他的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这一个个的要么是“来啊,阴我啊!”的神情,要么是“你爱来不来”的样子,真是愁煞了更云。 “哎呀,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他们就是想跟他玩,正愁一头雾水、被动挨打就有人自动送上门来了。明明巴不得一口咬住这个便宜,还要假装矫情一下,真是恶心。咱们就只管看着他们相互斗狠就可以了。” 苏桂坐在一把椅子背上,垂在下面一晃一晃的腿酝酿半天后往上一抬,生拉活扯也搭不到更云的背,只好放在他背后的椅背上就势压起腿来。 听了苏桂的话,更云又回到几人脸上寻找否定。 “现在不想玩也得玩了,明里暗里都有人盯上了我们,正好给我的摩拳擦掌一个好借口!”卷堆跃跃欲试挤着两个拳头。 “何况现在是敌是友还分不清,他自己送上门来,多半是冲着飘飘。我们对他分毫不知,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也可以免了许多调查的气力。”寸言说着自己坐下给每个人倒了一杯水。 “我和你想的一样!”叶轻飘一屁股坐下伸手就夺过苏桂正欲端走的一杯水。 自己的东西被抢走,哪怕只是一杯水,按苏桂的性子,岂可善罢甘休,当然是夺回来。不料叶轻飘伸直一只脚抵住她的肚子,趁这个档口一口就干了。 “唉,我以为我很讲究了,却还被嫌脏?人生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啊!”卷堆一寸寸摸过屁股底下的坐垫,刚刚曳心查看座位的神情如同锥子在猛戳他的自尊。 “今天下午全体大扫除,非要把每个角落搓掉一层皮不可!”卷堆壮志满怀地喊完,一瞅身边,那几人早没了影子。 第五十九章 跟踪 又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就在隔着几条街的那头:灯火辉煌、喧嚣嘈杂。在那里每一个人纵容的是自己的欲望,而对于他们来说纵容即是抽空,半城是他们的欢乐场而不是战场。一年后他们会带着由内而外倒干净的自己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这里发生的一切将会成为他们每个人独有的秘密,不会有人拆穿、也不会有人说“嘿,我们曾在半城见过!”。他们甚至自己都不会记得曾去过这么一个地方,曾是那样的人,做过那样颓靡又癫狂的事。 可是就在隔了几条街的这头:平静祥和的休息区、静养区,在这样的夜晚却暗潮涌动。 黑暗中除了苏桂熟睡的鼾声就是房顶上不知过了几波的脚步声。实在是太猖獗了,既然夜行就该有夜行的态度,那么大的动静是生怕知道的人太少吗? 叶轻飘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最后决定去探个究竟。翻刨了一遍自己好像没有夜行的衣服,起先想蒙个面去,可在找蒙面的东西的时候,猛然撞见苏桂的衣服,于是暗自贼笑一番后换上苏桂的衣服打扮成苏桂的样子出了门。 刚到一楼大堂屋,只见那里只点了角落里几盏灯,想必是寸言在看书。叶轻飘蹑手蹑脚刚绕过柱子,就看到不只是寸言,就是更云也在那里坐着,正跟一个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小声讨论着什么。那个背影似乎正躬身泡茶之类的,一身红裙,正和自己偷偷穿的这一身苏桂的一模一样。 叶轻飘心里正纳闷——明明苏桂是睡着的,不过以她的身手要先偷跑下来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便踮起脚尖还示意已经看见她的寸言和更云别说话,准备去吓吓她。 寸言和更云很配合地尽量装,叶轻飘一路小心翼翼走到那背影后面还特意忍住了笑才一巴掌拍向背影的右肩,自己向左边侧身。 “哇,哪里来的丑妇……”叶轻飘以为那背影会拍哪边就从那边转身,但没想到她居然迎着叶轻飘侧身这边扭头过来,两人的脸差点贴到一起。 那张脸塞满叶轻飘眼珠子的那一刻真是惊世骇俗,所以不用考虑挥手就是一拳,但是那脸一侧,居然避开了。 “是我啦,飘飘!”那脸就像靠在了弹簧上一下子又回正笑得跟个鬼似地看着叶轻飘。她似乎忘记了该留意些什么,更云也笑得浑身颤抖,叶轻飘一脸的鄙夷,不过刚才这一躲可全看在寸言眼里,他面上浮起一些异样,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安抚下去。 “是的,正如自己也是带着秘密来的那样。”寸言这样想着,把心又踏实地放回去。 “你真是对‘丑’情有独钟啊,至死不渝追求‘丑’的极致!”叶轻飘围着卷堆一圈好看。 说实话他身材也没那么五短啦,看顺眼后觉得还挺好的,所以穿跟苏桂一个款式的衣服也没啥,但是他为了把自己那张脸弄成女人的,也不知用啥把眼睛都快化成两团墨迹了,一张轮廓很是分明的脸如同才在面缸中裹过几圈,一张嘴看上去像牙被打掉后的血肉模糊,丑得不堪言语。 “你怎么也打扮成苏苏的样子了?”叶轻飘从桌上的茶水中审视一番自己的模样,满意地看了又看。 “那你呢?” “喏……”叶轻飘指指顶上:“我准备出去查探,万一惹祸了的话,别人不会找到我,何况苏苏从早睡到晚也不出门,更没人会找到她的!” “我想的跟你一样!” “既然你来了,我们就走吧。”寸言起身先往外面走去。 “你们是在这里等我?”叶轻飘看看那已经起身走的两人又看看卷堆。 “是呀,我们料定你会去,所以干脆等着一起了。”卷堆说着也准备出门。 “那,那你俩不乔装一下的吗?”叶轻飘还在原地未动,等着那大摇大摆出去的两人。 “就算惹祸我们也扛得起,走吧!”更云说这话时拽得都快上天了。叶轻飘撇撇嘴赶紧一阵小跑跟上。 到半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里哪里都是热闹的,只不过热闹的时间段不同而已,唯独这连绵的山峰如同被人遗忘了那般。 说也奇怪,说忘记那应该是旧人的情怀,可是分明来这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偏偏没人对它们感兴趣。或者可以找借口说人们来半城都是寻欢作乐的,谁没事会关心那些死气沉沉的山。 的确这些山没被浓雾笼罩的部分葱葱茏茏,可是再往上到了那明显的分界线以上,总是给人一种压抑腐败的气息,显得与山腰的浮华活跃格格不入。 本以为这是最不为大家所待见的地方,今晚才搞明白原来这几天以来每天晚上必搞事情的几波人乐此不疲竟就是为的它。 黑月头,尽管还不是一个月中最黑的那个夜晚,但已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在黑暗中许久也无法习惯,一切行动都靠听。 难道不应该是主动去山上探探的吗?现在成了靠声音辨位去跟踪,如此被动,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想不通,总觉得哪里不对。 “跟踪就是被动吗?我不觉得,只不过是我们采取行动的时间有些晚了,利用点现成的东西这不挺好的吗?”卷堆乐在其中。 “万一是陷阱怎么办?”叶轻飘故意试探。 “陷阱就陷阱。”更云嘀咕着,显得有些兴奋。 此话正中叶轻飘的意,屏息暗中观察未说话的寸言时,见他也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以三人的实力,卷堆似乎也没有成为负担,很快便追上了最近的一拨人。一路提防,后面似乎已经没有没有其他人了。 杂乱无章没有任何规律种植的密林,大家一直不明白既然是爬山为什么不直直往上走,这样也近些,前面的人硬是七弯八拐蛇行,弯拐就不说了,就连东南西北好像也没有固定的方位。 四人一开始头脑还很清晰,尽量去揣摩这一批批人的意图,也好留个后手,万一需要自己回来。但是这左啊右、南啊北的,记着记着就晕了,就连寸言也渐渐迷失,摸不清他们前行的依据是什么,还是说压根就是胡乱走的。 眼下顶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跟紧了前面的人,这点默契四人还是有的。 谁都没有想到黑压压的密林是可以穿透的。更深露重,密林的外面居然是一片草场。 黑暗中也无法分辨这草场有多大,但更出人意料的是四人尾随前面的人到达时,那草场里远远近近已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草丛中穿行。 再更让人吃惊的是,更云他们跟踪的那一批人到了之后,几个人只嘀嘀咕咕作简单的交流后就全部扎进草场里摸索起来,丝毫没有担心被别人发现。 原来这是个“您随意!”的游戏啊。做贼般躲在树荫里的四人吊在嗓子眼儿的心放回肚中后,竟为自己这一路的戚戚然觉得有些丢人。 既然这是件大家都可以参与的事情,四人当然是参与到其中,反正这谁也看不见谁的,那些零星的光一路延伸,向上向下皆有之,粗略可以判断这其实也是山坡的一段。 投入到草丛里很快就明白了:这些人都在寻找着什么。那些草足足有脖子那么深,像叶轻飘这种小个子的走进其中根本就是完全被淹没的。在那么深的草丛里找东西,那些人都快要一根根草扒拉着找了,实在是难以判断到底找什么! 观察许久,这些在寻找的人相互间并不交流,也并不涉猎别人正在寻找的领域,哪怕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伙人,假若想要去扒拉别人的那一块地方也要等到正在那里的人离开空出来才可以,所以整个草场上尽管有那么多持灯的人,但却只听得到或轻或重不同节奏草的“嗦嗦”声。 正因为如此,四人谁都小心谨慎并不轻易去刺探什么,钻进草丛故作用心寻找一番后,觉得甚是无趣,于是佯装寻找,慢慢向更高的地方移去。 尽管有点点灯火,但依然不知上面究竟是有多远,四人兴致勃勃,可是才没走多久天色已有转亮的迹象。 正好,天亮了就可以看到更多,免得白走了那么多的路,叶轻飘他们是这么想的。 这里的天真是说亮就亮的,尽管光线还不是这么明,但四周已能看个大概。 犹如一道无声的命令,四人甚至能听到很是同统一的“咻”的一声,于是抬头朝草地里看去:所有人皆站立起来,无一例外的前后与别人错开水平的位置朝山下目不斜视。 还来不及朝身后看是不是下面的也一样,近百道剑影已朝四人劈砍而来,太出乎意料再加之卷堆这个累赘,更云、寸言和叶轻飘避得甚是吃力。只是因为多看那么一眼的功夫,身边已被密密麻麻的黑影包裹,找缝隙钻也真的是极为困难的。 莫名遇袭,且个个都痛下杀手,周遭腾起的杀气告诉四人,对方满怀必诛之的决心。 到底是为什么呢? 可哪容得多想,躲过第一招,那些人已然被激怒,卖出十二分的气力,一拨跟一拨相互间话都不讲的人霎时间变得无比团结一致、默契十分,上下左右无一死角劈砍锥刺剁呈密集型合成第二招铺盖过来。 必死无疑! 在剑就要充斥满眼眶前那一瞬,更云看见这一批人不知什么时候个个都把面罩戴上了,纵使之前那一眼看得仓促但记得他们除了穿一样的夜行衣外,并未蒙面。 “难道……算了,费脑子的事情从来不是自己擅长的,如果能躲过这一招……”眼看就要被剁成肉酱去喂野狗,更云的脑子转得从所未有的快。 “我知道那东西在哪!” 直到死亡逼近,更云依然在寻找机会。果然一个缝隙的时间长度——说的是在听到这一声后那些兵器停留的时间,但对于更云来说已经够了,在迅速微微抬脚的那一刻,他伸手薅起足下一把草并以此为起点一个弧线过去,一排刀剑已被缠在一起。 人随草走,他一个翻身已到刀剑外,连贯起身一把撕下最顺手的一排人的面罩,与此同时,地面上已传来“吭吭当当”刀剑砍地的声音,叶轻飘一行也借助他撕开的那个口子逃了出来。 这显然很是让那一群人吃惊,不过,只须臾,一阵刀剑相碰的火花传来,一群人已相互厮杀成一片。更云他们也不例外,只不过分开来打,至少有还手的余地。 趁机朝山下望去……好在更云他们身后的那些人早已事不关己,溜之无影。 果然,正如更云料想的那样,这些人应该是按一个规矩来这里寻找东西,这个规矩就是互不干涉、互不识破。所以他们不乱打听不瞎看,正因如此可以放心大胆地不遮面。 天亮的时候,他们立即转身面朝山下,错位而立准备撤。可是不想偏偏有更云他们四个不懂规矩的要与人家面对面站着,尽管只是一眼,可谁能保证他们没有看到些什么,那么那些被看的人自然瞬间结盟,不杀他们四个又杀谁? 既然他们结盟,那么要破此局自然是破坏他们的关系,更云边打边为自己此举有些洋洋得意。 “嗨,刚刚那声是谁喊的呀?” “我。”卷堆在艰难的逃生中回答得心花怒放:“我就知道你们三个一定会有人抓住机会的……喂……喂喂……谁来救我一把呀!” 卷堆一说话,立即一大堆人围攻过去。更云凌空一脚击退身边的人翻身跃到卷堆身边一把像提个小鸡似地把他提溜出包围圈,丝毫不作停留一把又把他甩进附近草窠里。 “我突然觉得你没那么丑了……”更云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对于那一众人来说,凡被揭开面罩的都担心自己的真面目被别人看到了。如果就这样下山去,无疑是为以后埋下无尽大患,唯一的出路便是杀死自己之外的其余人,没有人愿意留下后顾之忧,所以所有人都在拼个你死我活。 现场一片混乱,每个人都像着了魔一般逮谁劈谁。 天色渐渐明亮,更云一行本就无意杀人,但如此纠缠也还是累得够呛。下不了山那就上山呗,大家暗自约定,边打边退。 也不知那群人里的谁先发现了这四人的意图,相互一会意一下子变得团结起来,恶狗扑食般朝四人发起总攻。这四人本就不想跟他们打,自然是以防支援退,干净利索地往后撤。 朦胧的天色里也没有留意身后。离间计暂时没了效果,大家正退得吃力,绞尽脑汁寻找着另外的可能时,那群人像见鬼般紧急停了下来,甚至有人因为惯性没有及时停下而多跨出一步都像踩到了鬼门关一般吓得脸色铁青猛地迅速抽离。 见那些人都停住了,更云他们也很好奇,急忙朝身后看去…… 不看不觉怪异,身后一堵雾墙烟雾缭绕,那些像烟尘又像水汽的东西由上往下流淌又由下往上涌,但就如同有界线般不往前冒出一点点。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可哪容得多想,四人还没有缓过神,就听到那头“嗖嗖”的一片声响。 才回头还来不及看清楚,一波兵器已朝着眼窝处扎过来。 唯一的出路就是身后那片雾墙,尽管情况不明,可还有得选吗? 四人一猛子扎了进去。 第六十章 一人一沙子 耳根清净了,身后追杀的人被成功甩脱,可是身处的树林里一片混沌,除了相互紧挨在一起的伙伴,什么都看不清。 大家决定等,等外面的人走了就出去。因为扎进来的时候个个都很确定进入这雾里并不深,且进来后大家立即转身把正后方变成正前方,等外面没了声响再笔直地朝前定能走出去。 “你们说,他们前一刻都还在相互拼老命怎么后一刻就又沆瀣一气了?”更云原地坐下。 “你使出这个离间计的时候就没想到这只是暂时的么?”卷堆坐下来又是扭腰又是捶腿,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喊着疼。 “难道这不是长久的吗?”更云一头雾水再看其他人时仿佛大家都是懂的唯独他自己。 “嗨呀!”叶轻飘也扶着腿坐下:“其实平常他们戴的面具本身也就只是寻求心理上的安慰,被相互间拆穿了也没啥嘛,谁以后出去要是暴露别人那不就等于暴露自己!大家都相互拿捏着别人的短处,谁会说啊。要想反应过这个理儿就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这样算下来他们已经算笨的了。” 听这么一说,更云觉得确实有道理,不禁连连点头。 尽管嘴里喊苦喊累,但卷堆还是抓紧时间检查了一下这烟雾,确认无毒后方才安心地等待。 外面各种声响但自始至终都没有人声的交流,这一群人能达到如此默契也算是一种境界了。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四人身上的汗水慢慢冷却下来,外头也响起稀稀拉拉分散下山的声音。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这雾他们不敢进来但也不敢在外面久待,因为现在的外面估计太阳马上就要普照大地了,这样进城被暴露的可能性会更大。 直到外面变得无比安静,四人才起身往雾墙外走去。 没法辨别方向,因为即便是明媚如晨光也并没有穿透这浓雾照射进来。唯一的方法就是一开始想好的:直行,分毫不差地直行。 信心百倍! 假设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的话,前方四五里就可以出去。可就在这四五里的路途中,四人几乎同时猛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这样子就可以顺利出去的话,进出这个雾罩并不算难事,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种极为不好的感觉让四人谁都不再说话,但愿是想多了,可那种侥幸的想法还是需要以身验证的,向着正前方直行,一点偏差都不能有。 然而,不好的预感往往都能成为真的。 岂止四五里,简直是走了上百里也没见着一点明亮的光,这种灰色的朦胧让人心里无法安分下来,一种浮躁逐渐衍生成癫狂。 四人的头发衣服都被打湿了,渐渐地明显感觉到鼻腔里充斥着尘土的味道且呼吸不是那么通畅,脸上也被什么东西越蒙越厚,伸手一抠才知道鼻孔门口已被黏黏的沙土般的东西堵了一半,脸上敷住的也是同种沙土。 这时候最该做的就是停下来互相讨论一下,可就是谁都没法张口说话,不是失声了而是这个想法刚在心里萌发就被一种懒心无肠给淹没,一种越来越颓靡的气氛在侵蚀着每一个人,让他们慢慢地连挣扎都不再有。 一开始大家还手牵着手,以防走散,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一种由内而外产生的感觉让每一个人都变得无力,这种感觉坏透了,坏到没人会去质疑。 比绝望更可怕的是自我放弃,比自我放弃更可怕的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其实还存在。 这雾罩里的尘埃依然静静流淌。 “喂,我说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吧,不如我们结伴嘛……”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好远好远。寸言的耳朵抖了抖,又开始没了意识。 “喂,我说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吧,不如我们结伴嘛……”这次这个声音更大了些。 “喂,我说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吧,不如我们结伴嘛……” “喂,我说你也是被困在这里的吧,不如我们结伴嘛……” …… 如同回音,这个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开始撞击着耳膜,如此熟悉的声音,寸言心里越来越害怕。 就像梦魇,寸言知道自己需要醒来却无法挣脱。 “飘飘……”寸言一手撑地一口猩红的血冒着热气喷洒在自己面前。眼前还是那片浓雾,只是四周已没有了其他三人。 那是叶轻飘的声音,那是在桑榆的方城中叶轻飘第一次跟他商量同行,是她跟他说的第二句话。 他站起身,拭去嘴角的血渍:这次一定要一起走出去! “飘飘……” “更云……” “卷堆……” 寸言不知往哪个方向才是对的,说实话也根本找不到方向,只好挨个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说不好就会把谁叫醒呢。 走了好久,走到自己都快被泥沙包裹成泥人,喊到声音已暗哑嗓子处有腥甜的味道传来,心中的狂躁被一阵又一阵强压下去,但无法阻止那种害怕,这种害怕比那个夜晚在半城大街上找不到她更甚,不,这是恐惧…… 这一刻,他忘了掣荡,忘了破月,忘了《穗卜》,忘了自己…… 正在绝望之余,寸言隐约看到左侧方似乎有一个轮廓是叶轻飘的。 “飘飘……”寸言朝她的方向追去。 她走得很慢,寸言很快追上了,她似乎听不见,这一路愈追愈近,可她就是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眼看已经紧跟在她身后,寸言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没有任何想要责备她的意思,每次都是这样,他轻摇下巴伸手欲去拉住她。 “飘飘——” 寸言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凝住的,眼珠子就那样一下子撑圆了…… 如同指尖拂过平静的水面,寸言的手就那样滑了过去,肌肤间叶轻飘衣服布料的感觉明明如此真实,可是眼前她的样子只和水波纹一般摇曳出几道弯曲的褶皱,很快就恢复正常,然后一如既往以很慢的速度前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看叶轻飘,不,确切地说是那个叶轻飘的背影以很慢的速度很快就走出了一段很远的距离,寸言没有多加考量,快步跟上,没有理由,没有理智分析。 明明刚才手指所及之处是水波,可是寸言走过她走过的路却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一样是雾罩,一样迎来满头满脸的灰。 追随她的脚步,这是唯一的线索,怎么可以跟丢?环顾四周,还是没有更云和卷堆的影子。寸言以沙哑的声音滚动呼喊着三个人的名字,没有希望,但是不能放弃。 他在脑子里使劲搜索,妄想回忆起有没有在什么地方读到或是听说过这是什么原因,一用脑子才发现自己的思维变得很是迟钝,脑袋瓜子如同年久失修的破风车很难转动。 不可以! 他强制自己的大脑不可以像刚刚那样失去知觉,可是视线越变越迷离,心智越来越不受控制,甚至他用刀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刺下去,那样生疼的刺激也还是无法唤醒他怠惰的神经。 就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微微启动的嘴唇是否还能清晰地喊出叶轻飘的名字,就在他已无力再追上那个移动得很慢的背影,就在他已摇摇欲坠快要站立不住时,忽然前面那个红色的背影开始使劲地旋转,一身衣裙被旋风裹挟得紧紧贴住那削廋的身体,当那个红影正面转向自己时,他看到叶轻飘惊恐无助的表情和在空中无抓无挠的样子…… 他拼命伸着手臂却无法触及她分毫更别说抓住她了,她在那个漩涡中越坠越深,连挣扎都越来越弱。 他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她,可是他不能肯定她在别处是不是安好,他不敢用丝毫的侥幸去赌那只是幻觉,却又无能为力! “叶轻飘……”他怒吼着以雷霆之势瞬间聚集丹田处所有气力于右掌一拳挥至心窝处,趁着气血逆流顶冲至百会穴的瞬间把身体躬成一个炮弹状直击漩涡中心。 “寸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的判断呢?”一个声音夹杂在飞跃中带起的风里。 一股青草的味道,一种舒心的感觉。 他以为死定了,但是一股来自腰间的力量紧紧吊住了他,轻柔又坚韧。 没有睁开眼,但是他感觉到一笼金灿灿微微刺眼的光。 “寸言……”这个声音让他心头一惊,无法再舒适的沉迷在那金色阳光的温暖里。 他猛地挣开眼睛,从上面倒立下来几乎就要杵在自己面上的是叶轻飘的眉、叶轻飘的眼、叶轻飘圆圆的鼻子,还有叶轻飘的唇。 她轻轻柔柔的气息调皮地在他脸上滑过。 “真好。”寸言吃力地启动嘴唇,心里踏实极了,一阵困意席卷而来。 “你说什么?”叶轻飘想要凑得更近些去听清楚他的话,不料这一动,整个人顺着藤条往下滑了一截,鼻尖直接就碰在了寸言的鼻尖上。 他一紧张,往下一沉,整个藤条跟着往下掉了一下。不过只弹指的时间他整个人一下子无比的清醒过来,一身热汗奔涌而出。 囧到了极致,他手扶藤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让自己能够扶着藤蔓直立而不再正对叶轻飘的脸,一阵脸红直接烧到耳根子。 “寸言,她还是个孩子……”他这样告诫自己,但是另一个声音立马提示:“你也还不到二十……” “你可以去另一个藤吗?” “不可以,万一我掉下去怎么办,又没有人接!” 循着声音望去,更云和卷堆如同一对猴,面对面挂在同一棵藤上,手抓着对方的手,腿缠住对方的腿,无比滑稽的样子暂时缓解了寸言的尴尬。 “我要是和飘飘挂在一棵藤上……” 在几米之外的地方,更云和卷堆还在为一个没有结论的话题喋喋不休。 寸言收回意识察看着自己的身体:没错,胸口还在很疼,但也并非伤痛,更没有看到想象中那种胸腔被拍得血肉模糊或是一个窟窿。 再看看对面藤上吵闹不休的两人,一切恍若幻象,究竟怎么回事? “刚刚的雾瘴经时间累积而成,其中结接了山中地面升腾的水汽、昼夜成形的珠露、山中雨雪天气的雨水雪水、各种植物分泌的汁液、花开花落的声音、嫩芽一张一合的气息等等,甚至各种生灵未完全散尽的余魄,这些东西惶惶游走,最终遇见常年浮游的尘埃,于是就近选定一颗,互相抱团累积成为一大颗杂居漂浮的东西……” 卷堆说着用脚紧紧夹住更云的腿往上又攀爬了一把,继续跟寸言解释。 其实不仅是寸言,嘻嘻哈哈的更云和叶轻飘一样不懂得。 “所谓‘透过一粒沙可以看三千大千世界’,而这里的沙却不大一样,它包罗的是你全部的世界。” 这句话让三人瞠目结舌又表示完全听不懂。 “当我们拉住对方时,一开始我们都能在同一个世界里,但渐渐地我们各自回归自己独有的世界,并开始沉迷。于是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放开了彼此的手,选择了最近的一粒尘埃,和别的东西一起附着上去,形成了各自新的世界。” “等等……”更云打断卷堆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刚刚不在同一个世界? “嗯。”卷堆肯定地点头。 “所以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自己的同伴?” “当然,你们又不在同一颗尘埃里。”卷堆解释寸言的疑问,很是肯定,不过见寸言将信将疑的表情就猜到他应该有不同的经历。 “或许有例外,但是这已经超出我过去所读过的书籍了。” “当然有例外,因为我完全没有你刚刚说的那种体验。但是我可以作证你说的,因为刚刚我看到你们好像以为自己能飞,漫无目的地游荡,我叫你们,你们好像又听不见。总而言之我就没有受什么影响啊!”更云得意洋洋。 “切,缺心眼儿的人才会不受影响,傻子!”卷堆的三角眼翻着白眼仁儿。 大家还在讨论,但是寸言却陷入自己的思考里。 “那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寸言企图多一些事实来解释自己的遭遇。 “当然是我把他们硬带来的,但是我只有两只手,没抓住你,就不知道你怎么来的了。我抓住他们后,一个人难敌两个人的力量,对抗了好久,也不知为什么他们忽然就跟我同一个方向了,没及时收住所以掉下来的。”更云说着,趁卷堆不留意,一脚蹬在他的肚皮上,险些让他掉下去。 惊魂之际,卷堆一把拽住更云的一条腿荡起了秋千。 更云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结果是这样。变着戏法戏弄卷堆笑到肚皮痛加之叶轻飘像看笨蛋那般盯着他,寸言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很快自觉无趣决定把卷堆拉上来。 要拉他上来又不甘心把他再放到自己这一根藤上,于是更云决定使劲多晃悠,把他甩到另外的藤上去。 他万万没想到,这才使力没几下,所有的藤都开始剧烈地甩起来,包括自己的,也包括叶轻飘和寸言那根,如同越荡越高的秋千,好几次他们都快被撞到山崖上。 天旋地转之间,几个人的手几乎在同一时间脱离了藤蔓齐刷刷地朝山肚子撞去…… 好吧,这次恐怕真是要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了,不止一人这么想。 然而…… 第六十一章 山上新娘 耳边只先后传来“劈里啪啦”四声不同的摔落声和每个人对疼的不同反应,并未发觉有异于这个世界的其他状况。 每个人关心的都是生死,所以还未顾及疼痛,可也尚且没有确认是否还活着,大伙儿就已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 风和日丽,这是对这里最好不过的形容,那都是因为外边的气候实在是太糟糕了,尤其是经历过刚刚那种大雾弥漫的环境后。 “别有洞天”这个词实在是发明得太妙了,借所有的脑洞给某一个人他也万不会想到在这崇山峻岭之间会有这样一方天地。 然而上述的这一切并不是让人震惊的真正原因。四人尚且还匍匐在地,就已被这里的色彩给惊呆了。 放眼望去,这里寸草不生,全是褐色的山石,四周都是远远近近的山峰,斜晖笼罩分不清或晨或晚。 说也奇怪,四周的山峰均是深深浅浅层层叠叠的绿色,唯独这里,这个被尖尖的山峰包围的地方,一点绿的生机都没有。 可是,这里有红色,喜红色。 没有风雨洗涤过的残旧,犹如刚刚布置好:丝滑光泽的帷幔,制作精巧的花球,身下一尘不染的红毯,还有正面山壁上诺大的“喜”字,与一般喜堂不同的是这个“喜”字只有右边那一半,左边虽没有却留有位置,似乎在等待着填上去。 “哇,这里今天有人要成亲喂!”更云直起身双腿盘坐。 其他三人默不作语,坐直了身体开始打量四周,没错,这里的的确确是一个崭新的喜堂。 “不对呀!”卷堆捻着下巴四周一阵好看,扫得自己晕头转向。 “我也觉得。”更云躺下去翘着二郎腿。 “太安静了。”寸言补充道。 “不。”叶轻飘刚说完,其他三人立马瞪着眼珠子看向她:“嗯?” “是寂静,是鸦雀无声。”叶轻飘赶紧补充完自己的话。 “去去,这时候就不要咬文嚼字了。”更云嫌弃地坐起身来,可刚坐起身来眼珠子就定点在某一个地方,差点没把眼皮子撑破。 三人见有异状也朝着他眼神的方向看去。 “嗯嗯嗯……”更云的视线还定在那里没动,就怕只要一动那东西就会消失,手却四处抓挠着示意自己的同伴们。 其他人都没有理他的手,卷堆却把他双手都给抓住了,要不然他还在四处抓扯。 四人的目光聚焦处是在大家跌进来的方向,也就是跌倒在地时的身后,所以刚刚趴在地上时并未看着。 那里犹如这个被山峰围绕的喜堂的门楣,也是一座山峰,样子和别的相比并无什么特别,只不过……只不过在峰尖上伫立着一抹红色的身影,严格来说那是一个身着喜服的女人的背影,她头上红色的头纱随风轻轻荡着,朝这里看过去,她似乎在看向远处又似乎是看向脚下。 “喂,新娘子……”更云乍懵懵一声,实在让同伴们难以理解,于是纷纷看向他——这种情况不应该是不要惊动她,悄悄地溜走么? “怎么啦,我不该喊么?”更云小心地问道。 大家也不言语,又望回那身影,还好她好像没听见。 “你们说她会不会想不开啊?”更云腆着脸又问道。 “你才想不开。”卷堆瞅了他一大眼。 “你……”更云本想给卷堆脑袋上一巴掌,不料手抽不动,低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地被拽在卷堆手里。 “起开,变态!”更云使劲甩开卷堆的手。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得复杂些呢?”这次说话的是叶轻飘。 “这里荒无人烟,连只鸟都没有,却偏偏有个喜堂,还有个待嫁新娘。你不觉得诡异吗?” 更云在心里一抿……的确,后背不免一阵鸡皮疙瘩:“那怎么办,我们悄悄溜走吧!”更云慢慢挪动着挤进卷堆和叶轻飘中间。 “同意。”卷堆悄声道。 “我们去看看吧!”叶轻飘收回目光挨个看过每一个人。 “何必冒险!”卷堆反对,更云头点得跟槌鼓似的。 “回去会不甘心的!”叶轻飘决心从寸言下手,于是紧盯着他的眼睛。 “我无所谓。”寸言表态完,叶轻飘立马看向更云。 “我不去,我要回去睡觉。”更云抱着手撅着嘴把头别向一边。 叶轻飘又看向卷堆:“你不是本来就冲着那些好玩的东西才出来的吗?” “可我武功太差,上不去。” “有我啊!”叶轻飘大拇指倒向自己。 “走。”卷堆立马起身。 他刚起身,叶轻飘与寸言早朝着那山峰飘去了。 “喂,我……”卷堆一着急原地跳着。 “更云,卷堆交给你啦……”撂下这句话,叶轻飘和寸言已在一处山石上一蹬,借力向更高的地方去了。 “叶轻飘不要太过分了!”更云气急了,奈何自己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了,只得一把抓住卷堆朝他们的方向追赶而去。 山巅之上大有寒冷之意,虽无风,但太阳的热度似乎并不眷顾这里,看似很近,几个人却几次借力才到达。 脚尖刚点地,更云就一把撂开手中的卷堆,一路的嘟嘟囔囔好像并没有抚慰他心里的不平,然而又怎样,也没谁理他。 被一把松开的卷堆在仅够放一只脚的山峰上剧烈地晃荡着,险些摔了下去,好在摇晃中也不知是抓住了谁的腿,他也不敢抬头看,只好慢慢地蹲下去,双手紧抓山石双脚紧紧蹬住,大气都不敢喘。 越是往下看越是连心都在颤抖,即便下面不深处全是雾罩什么都看不见。卷堆顺着抓住的那条腿一路往上看才发现那是寸言的腿。 这个地方与其说是山峰不如说山脊。原因是在这最高的地方真的像脊梁骨那样只能容得下一只脚侧放,这样细小的一条线就构成了整个山峰,粘连得并不牢靠随时都在滚落的小石块上连一根杂草都没有长。所以四人只能并列站成一排。 卷堆以拉屎的姿势蹲在更云和寸言的中间,他都被吓成这样了,别人连嘲笑都不耐烦给,就更别说帮忙安慰什么的了。 他仰头打量着左右两边的人,只见他们在够着脑袋往同一个方向看。他也想知道他们都在看什么,奈何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 “前辈,抱歉,打扰您了!”卷堆在这头听叶轻飘这样说,就料想大家都在看的是那个红衣服的女子。 但没有回应。 “前辈?”头实在晕得厉害,卷堆便闭起眼来,用心去判断此刻面临的情况。 沉默了一会儿,卷堆估摸着着那三人肯定正你看我我看你呢。 “你们也看一看?”只听叶轻飘又说道。 又是一片沉寂。 卷堆正猜想更云和寸言看到的情况时,只觉左肩被人一把抓住,脚下一轻还来不及大喊就又着地了,这次肩上那只手并没有松开,所以他不得不站着。 站定了之后,卷堆那双已被吓得睁开的眼睛才真正发挥作用。原来寸言提着他换了一个位置,现在自己紧挨着那个红衣女子站着,红衣女子的另一侧是叶轻飘和更云。 从卷堆的角度看去,红衣女子面色红润,嘴角的笑涡里透着娴雅从容,一双水亮的眼珠子透着幸福与期盼,一头青丝和着身上的红纱轻轻飞扬,一身一头的梳妆打扮正是新娘装束。 只是这年龄……这年龄恐怕怎么着都会有三十七八,难怪叶轻飘要叫她前辈。 “这么老的新娘,嫁得也真够不容易的!”卷堆心里想着嘴上也就说了出来。 “她不会是……?”更云面对着红衣女子仔细打量,但又不好伸手试探,毕竟这是母亲辈的女子。 “你也觉得吗?”这是叶轻飘的声音,但卷堆判断这是在问寸言。 “但她的面色和下面的喜堂……难道她刚去世不久?”寸言小心地一步步推测,说完又仔细打量红衣女子,生怕稍有不慎就得罪了,毕竟是大家私闯了别人的地方,且还多管别人的闲事。 听几人说来说去也没有个准确的答案,卷堆一只手稳稳抓住寸言,另一只手搭在红衣女子手腕上,在寸言和更云开口前抢先说道:“别忘了我可是懂些医理的。” 这么说就找得到理由了,到时候真要解释也是合情合理的,且还能被称得上是一个热心肠的理由。 “不用担心,她已经死了,且是十年以上!”更云面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不仅搭了脉也从其他方面查看了她的生命迹象。 “你不会诊错吧,你看她的面相,怎么可能!”更云嗤之以鼻。 “她应该是用了某种秘术保存了自己,也或是别人帮她保存的,我之前在一些传说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卷堆信心十足,但更多的是好奇,因为他的另一只手已经离开了寸言的手而自己浑然不知脚下还踩得稳稳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猜是后者。”寸言说着瞟了一眼身后的喜堂,从这里看下去,可纵观整个喜堂的全貌。 “不错。喜堂看上去是新的,证明有人每天收拾甚至更换。” 听这么一说,更云也朝身后看了一遍:“可是她为什么要站在这里?这下面明明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 经更云这么一提醒,卷堆往脚下一看,腿一抖差点没掉下去,这次是寸言及时抓住了他,不过在抓住他的那一刻,寸言手下稍微一怔,眼神犀利地盯向卷堆。 “我知道了!”更云声音洪亮,尤为兴奋。 大家都眼睛发亮看向他时,他说道:“这里肯定有出去的路!” 真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家表示蔑视他。 “你是猪啊,虽然下面全是雾,可你看你脚下这笔陡犹如刀片般薄的山体,你怎么下去?”叶轻飘挖苦道。 “你有点脑子好吗,雾下面反正什么都看不见,万一只需要一跳就可以呢?”更云很是不服气。 “哼哼,我还想说万一你这一跳直接就跳到半城的茫茫水里去了呢!” 渺渺山茫茫水,还真是。听着叶轻飘的话,寸言和卷堆都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但有时候有些事情总是会很出人意料,所以更云的话也不能就被全盘否定掉。 “你们看……”又是更云一惊一乍的声音。 大家都受够了他没脑子地随时乱喊,不过当他们的眼睛看到更云说的那地方时,他们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眼睛的确很好使,不得不说人总是在该的地方才会真正地发挥作用。 由于脚下的雾随时会飘上来那么一两缕,所以刚刚没有留意。 雾来得快去得也无征兆,现在大家才看到右边一座山峰明显高于脚下的这座,就在高出来的那一部分竖刻着一些符号,虽然数量不多,但还是说不清那是几个还是一个,因为大家都不认识。 “这是字吗?”叶轻飘轻轻挪动着脚步。 “快,快,快……”卷堆显得尤为激动,三角眼放着狼般的光芒,嘴唇嗫嚅着,一边是眼睛紧盯着那山体上的符号,一边是扭着身体双手抓住身后寸言的手颤抖着。 寸言不想打断他的思路,只眼神回应着他的激动,等待着他说话。 “快,快带我离它近一些……” 卷堆的话说完,寸言再次打量着他,眼中交织着敬佩、疑惑与提防。 寸言把他带到更近的地方,他又仔细琢磨后,脸上露出无尽的满足与骄傲。 “你懂啊?”正自我陶醉之时,更云脑袋杵在他肩头问道。 卷堆被吓了一跳,但并不妨碍他卖弄:“之前家乡有一位喜欢研究古文字的老者,我曾有幸在他那里帮忙晒过书简。记得那几天他在研究的就是这种文字,他说这种文字他手头上拥有的资料少之又少,所以我通通跟他学完也不过才几十个字……” “拣要紧的说!”更云早等不了了,更是见不得他逮到机会就卖弄。 “好吧,在我学会的那几十个字里,这几个都有!”卷堆自豪得很。 三人一听,都忘了脚下道窄,通通往卷堆的方向挪了几步。 面对一双双充满求知欲望的眼睛,卷堆咳嗽两声说道:“你说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与伦比!” 卷堆说完,三人的表情并没有收起,显然这和他们想象的有差距。 “就这样?”叶轻飘一脸的不相信。 “嗯!” “这不就是句情诗嘛,我估计是这女子的情郎跟她说过这样的情话,后来又把他抛弃了,于是她天天站在这里等。这里高嘛,看得远。然后有一天她觉得自己等不了了,便刻了这句话。”更云说完自顾自地使劲点了一下头稍作沉思又说道:“没错,肯定是这样!” 虽然他一贯都是没脑子,只不过大家也都没啥更好的解释,何况说好听了是好奇心重些,说难听些不就是大家都对自己以外的事物盼着它能跌宕起伏些。现在这样顶多是有些失望罢了。 “咦,你们听……”又是更云一惊一乍的声音,这时候来个出其不意,大家心里还真是被吓着。 在给过他表情上的鄙视、警告、无奈后,大家侧耳听去,果然在某个方向传来若有若无的声响,说实话这样的声音即便是在这个安静得要死的地方也真的是不容易发现。 穿越层层山峰才知为何这声音如此之小,那是因为隔得真的很远,也正因如此才知道原来这地方这么大。 更云负担着卷堆这么一大个人,几次对其投来凶狠狠的目光,但对方总是呵呵一笑简单对付之。好吧,这充分论证了脸皮厚的重要性。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大,大家都感觉到气温越来越暖和,山上的色彩也逐渐丰富起来。 接近目标地点,四人在一座高峰的巨石后隐藏,也方便侦察情况。其实说起来即便已经在那声音发出来的地方了,那声音也不大,这的确是为难更云的耳朵了。 第六十二章 脏腑图 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眼前的一切很是简单又很是让人吃惊。简单的是,下方一片甘蔗地,齐刷刷的一片甘蔗,没有夹杂别的任何品种。 这片甘蔗的一角已经被放倒,看来是到了收获的季节。在倒下的甘蔗和站立的甘蔗分界处一排人,大约十来个正挥舞着镰刀不紧不慢砍着甘蔗,大家听到的声音一部分来源于砍甘蔗一部分来源于风过后叶子的响动。然而让人吃惊的也是这些,本以为半城所有人都住在半山,山上这种禁区还有人居住真的是出人意料。 “这些人好像只是寻常老百姓,我们下去问问吧?”叶轻飘向三人征求着意见。 就在大家都准备下去的时候,寸言突然一把抓住卷堆:“瞧那儿……” 要是更云这样冷不丁的来一声,早被大家以各种表情轮轰了,但寸言不一样。 循着他所说的方向,三人朝正前方看去,那是白花花的一片山壁,伫立在甘蔗地的那头,但很肯定地说它并不紧挨着甘蔗地。 那山壁本身没有什么特别,这样子寸草不生的山在这里多的是,大概寸言让大家看的是那山壁被用石头重新镶嵌过。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石头堆成的样子有些面熟?”寸言用垂着的手对着空气写写画画,眼睛一直紧盯着那山石,眉头紧皱。大家都知道他问的是卷堆。 “人的五脏六腑构造图。”卷堆虽回答得一脸轻松,但依旧是陷入迷思。 寸言听完,眉头顿时疏解,侧头看了一眼卷堆,满眼敬佩。叶轻飘和更云一点不懂什么五脏六腑构造,所以完全像个局外人似的。 “但是……”再次看那山石的时候,寸言依然又是疑惑重重。 “但是在心脏的位置居然是个大洞,而且这个洞一直通到山那头。不仅如此,心脏在所有脏腑器官中占了太多的比例。”这个时候恐怕是卷堆最为严肃认真的时候了,从更云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与一路的被嫌弃相比,这时候他可真算得上是扬眉吐气。 不错,叶轻飘虽不懂脏腑构造,但他们说的那个位置的确是心脏所在,而且从那个洞一直可以看到对面透过来的光明,看来是个直的洞啊。 “为什么这里的人要造这么一个没有心脏的脏腑图呢?”一向不爱动脑子的更云也开始跟着思考。 “对呀,跟你一样缺心眼儿,也不知造的人是怎么想的!”卷堆总算有机会还一句回去。 “你……”一个字才吐出口,更云就发现那句话已经成为了过去没有了时机,因为卷堆和寸言好像又很默契地对某件事达成了共识,双双向自己身后退了几步,面对面站着,看向大家来时的方向也就是那个红衣女子站的位置,又看看那山石,然后眼睛迅速移动,试着把两者连成一条线看。 更云很想说好奇怪啊,在这里居然看得见那红衣女子,也想说我发现了在视觉上那红衣女子和这山石是一样高的。但挨个把两个人打量一番,再看看叶轻飘,叶轻飘向他摇摇脑袋,他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然而看了半天后,寸言和卷堆什么也没说,各自用脚尖在地上的灰里画着圈圈沉默许久。 “哎呀,算了,太伤脑筋了,万一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卷堆首先放弃,寸言也觉得有道理,瞬间释然。一行人下到甘蔗地时,两大排甘蔗又被放倒了。 四人翩然直下,但直到已经站在甘蔗地边,依然没有人发现他们,于是更云判断他们或许谁都不会武功。 更云的观点并未得到完全肯定,以防万一,大家还是走进去,并尽量避开遮蔽物让自己更容易被发现。 然而整个过程地里的人都各自忙各自的,没有一个人朝他们的方向多看过一眼。于是尚未走近,卷堆就开始朝着那些正在劳动的人又是大跳挥手又是大声打招呼。 本以为要叫上半天才会有人理他们,不曾想,卷堆才喊出第一声,整个甘蔗地的劳动者们如同被惊吓到一般,一下子定住,全部人目瞪口呆。 这样的反应反过来也是让四个年轻人感到很尴尬,于是大家以各种方式原地赔礼道歉。地里的那些人吃惊程度少了些,不过似乎不是因为他们的赔礼道歉,因为他们似乎看不懂这几个人上蹿下跳、挤眉弄眼的所谓何意。他们不那么吃惊了完全是因为他们接受了这个现实,这个有其他人突然出现的现实。 更云一行无比尴尬地站在原地,进退都不是。那群人也慢慢地互相靠拢,有人双手握起甘蔗棒,有人举着镰刀等各种顺手能拿到的东西作防御状。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确实不会什么武功,仅是一群平凡的老百姓。尝试过好几次语言交流后,四人确定对方听不懂他们讲话。 真是糟糕,但也不能不交流,双方这么僵持更解决不了问题,于是大家推选出叶轻飘举着双手慢慢去靠近他们,以表达伙伴们的善意。 “唔……”叶轻飘才侧身走出一小步,那群人立马一跺脚,嘴里哼着警告声,大家共同往前迈出一步,竖起身上每一根汗毛,眼睛炯炯地盯住他们,看上去他们个个勇敢且无畏。 “呵呵呵……”叶轻飘赶紧停住脚,整张脸都快笑裂了,弯腰作揖、各种点头哈腰表示自己是无公害的。 见对方虽依然绷得紧紧的提防着他们,但是攻击指数明显下降,叶轻飘开始嘟嘴拧眉,手揉着肚子一脸可怜相看着那群人,然后又往回吮吸着快淌出来的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地上那些已经砍好的甘蔗,再扭头眨巴着眼望向地里的那些人。 终于,那些人开始嘀嘀咕咕互相讲起话来。基本可以肯定,他们的话,更云他们听不懂。不过他们并没有那么在意,因为刚刚叶轻飘的表现实在是让对她还算熟悉的几人无法想象,大家还处于努力消化中。 那群人严肃地叽里咕噜商量半天后,几个年长些的朝着他们走了几步捡了一捆甘蔗抱到他们面前,就在他们面前把甘蔗叶剔除,用弯刀削了皮递过来示意他们吃。 人手一根后,那几个人又削出几根放置好才又退回队伍里,然后跟他们的同伴一起就地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叶轻飘他们吃。 主人家都坐下了,这是叶轻飘他们求之不得的,累了半天谁想站着吃呀,于是很快形势就变成了两边的人中间隔着一块地坐着两两相望。 叶轻飘他们的出现似乎很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如同这里出现了稀有物种那样,那些砍甘蔗的人以各种姿态同一种眼神盯着吃甘蔗的年轻人们。 说实话,这甘蔗是真的很甜,起初大家还回应着他们的表情,到后来谁还在乎是不是有一群人在盯着自己吃东西。 这样香甜的吃相倒很是让那些人放心,渐渐地他们也松弛下来,互相嘀哩咕噜讨论着。 戒备心还是要有的,经过一番观察,眼前的这一群人小的有二十来岁,年纪大的也是老态龙钟了,只不过大家意见很统一——他们都只是普通老百姓。 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太多疑问了。但依这些人对他们的提防,别说语言不通了,就是大家能正常交流恐怕也不敢问哪!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四个年轻人心里那点不便说出来的小九九其实也都是同一件事:他们为什么会和大家的语言不一样?即便他们不属于半城也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因为他们几个人自身就是最好的例子。 几个人合计之后,一致推选出卷堆去跟那些人交涉:帮忙砍甘蔗以当回报,最重要的是只有大家处熟了才能打听清楚怎么回去。 倒是没有想到卷堆这样只会啃书的人肢体表达却很像那么回事,虽芥蒂依存,但人家好歹也还是答应了。或许是这里鲜有外人来访的原因,大家一起劳作一段时间后,也开始熟络起来,加之四个年轻人本就活络逗趣,自然惹得甘蔗田里一片欢声笑语。 日头尚早,大家已开始捆绑甘蔗,起先过来交涉的那几个老人表示让四个年轻人帮忙把一捆捆的甘蔗运回去。关系能到这一步着实出人意料,四人满口答应。 要把甘蔗运回去只能靠扛,另外三个人肯定没有问题,那么既然叶轻飘一个姑娘家都没有问题,卷堆怎好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儒,一个人扛不动一捆就主动找了个老人一起扛一捆。 本以为要走很远才是村子,因为这里放眼望去除了一片山,什么都没有,可大家运足了的气力还没怎么用呢,就到了。因为这个地方其实只是甘蔗林的另一个尽头。 一直埋头走在最前面的更云差点一脚没刹住掉下去,脚下的大坑出现得真的是很突然。 还以为他们住在村庄里,但其实他们住在坑里。 深,脚下转了几个弯的石台阶,越往下显得越小,其实这只是瓶颈处;宽,如此深的坑,如同大肚子的罐子,坑底正在满目的石头中间敲敲打打的人却一个个都看得很是清楚,完全没有因为深就影响底下的光线。 这样的深坑让四个人瞠目结舌,然而更让人吃惊的是:那面人体脏腑图的石壁就在眼前,你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目睹它的全貌及细节,甚至你可以清晰看见它上面密布的经络和血管。这面石壁其实是一整个山体的一面,就那样威严而又诡异的从坑底拔地而起,伫立在大家的对面。 结合坑底的情况再看那石壁,显而易见,这是人为。只不过这么近距离地再看那石壁还是让人觉得恶心感不足毛骨悚然倒是十分。 大家没有被允许下到坑底,但是还没有开口,已经有人被指派出来给叶轻飘他们带路。 临行,所有人以各种手势表达了他们的愿望:恳请他们不要告诉任何人这里的情况。 卷堆很想用一些精确的辞藻来表达他们会对这里的一切守口如瓶,可是语言不通就罢了,偏巧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识字的。 你万想不到回去的路竟然在几棵看上去并不特别的甘蔗底下。这个地方除了甘蔗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庄稼,不仅是那一大片,在其他地方也东一棵西几棵地竖着一些甘蔗。 那个带路的人带着大家围着那个一面是人体脏腑图的山体绕了半圈,突然站住侧耳听了一会,然后跳下一个沟渠,一块块石头摸过去,最终在几棵甘蔗旁停下,绷紧了马步双手扶着甘蔗扎根的那块土皮咬紧牙关推了两下后又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两把,然后是左边旋转半圈反向再半圈,换到右边后同一方向旋转了九圈。寸言用心观察着这一切,但却没有看懂这到底属于什么路数。 最后一圈转完后,那人累得满头汗,一脚蹬在对面沟埂上撑着,一屁股跌坐在这边沟埂上。 看上去挺玄乎的,大家以为会有大动作,可等他几口粗气喘完了,眼前还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四人你望我我望你,又不知道说点啥! 就在大家都失望极了的时候,那丛甘蔗跟脚处却传来“嘶啦”一声石块划地的刺耳声,随后那些甘蔗竟连着跟脚的泥土一道被移开了,露出勉强够一个人侧身缩脚通过的湿滑小道。 带路的人咧着大白牙眉开眼笑,抹一把额头的汗珠有些腼腆地做个“请”的手势后一步三回头地先离开了。 谁也没想到,走出那条阴湿的小道一回头就能看见蒙蒙的雾罩在眼前张牙舞爪。四人在原地感叹了一番,再查看刚刚出来的地方时发现眼前一团雾什么都看不见,哪有什么才被推开的大石。 一切如同做梦,而眼前已然不是进去时的地方,这是另外一片草地。 夜幕已至,半城依旧辉煌绚丽。下至山脚才发现出来的这片草地通向的竟是半城最繁华热闹的地带,这样一来大家又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够回到家里。 “我们可以飞回去呀!”走在最后面的卷堆突然跑到最前面嬉皮笑脸地说道。 他当然会这样说啦,因为他又不会飞,那需要别人出力气。但是还不等那三人开口,一阵“叽里咕噜”吼得震天响的声音穿过每个人的肚皮出来在大街上抗议着。 每个人都拖着疲惫的脚步,也不知道在山上困了多少天,反正不眠不休只吃了那几根甘蔗。 “我想吃鱼!”叶轻飘稀里哗啦吸着快掉下来的口水。 “鱼汤我包了!”更云拖着沉重的脚步。 “那也得有鱼啊!”没有人驮着他飞,卷堆俨然成为一个包袱挂在更云手臂上。 “半城没有鱼卖么?”大家还以为寸言不饿呢。 “是呀,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有卖鱼的。” “不仅没有卖的,就连……喏,那江里也没有鱼,别说鱼就连虾米都没有!”叶轻飘扶着肚子走得气喘吁吁。 “你去捉鱼啦?” “是呀,你床上那些癞蛤蟆呀、蛇呀、水蛭什么的就是我捉到的,就是没有鱼!” 这一听,卷堆就想起自己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那些夜晚,可想起来又怎样,现在就是叶轻飘站着让他打他也得有力气啊。 “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去一个有鱼的地方吧!”叶轻飘实在饿得不行。 “你不要你那坡头酒馆啦,那可是一分钱都还没赚着呢!”更云提醒。 “对哟,不行,我得去看看,也不知有没有如期开业,人多不多,那个曳心有没有按约去跳舞?”叶轻飘犹如突然还魂,精神抖擞说着就转向自己酒馆的方向。 “哎,你不饿啦?”更云搂着肚子欲拉住她,可她早已几个飞翻消失在霓虹里。 “有没有觉得今晚的半城很特别?”卷堆突然神神叨叨地说道。 “没有半个人影,太过安静。”寸言眉头微皱看向叶轻飘离开的方向。 两人一说,更云这才把自己一路上感觉到的那种不对劲理顺,确实这不是平日里的半城。 “会不会这里不是我们要去的那个半城?”更云虚着牙齿小声问。 寸言和卷堆都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尽管他希望有个明确的肯定或否定。 “我们先回去吧。”卷堆和寸言达成一致。 第六十三章 江月夜 与半城的热闹区不同,叶轻飘的酒馆周遭没有一盏亮着的灯,四处黑灯瞎火,一片静谧。 哎呀,完蛋了,也不知是离开了几日,是酒馆生意不好才开几天就关门大吉了?还是好吃懒做的苏桂根本就没有开张…… 叶轻飘心下一阵气馁,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不只是自己这一家,回想回到半城的这一路,半城似乎少了平日里的糜烂。 不行,该赶紧回去跟他们汇合,而且苏桂……大家把苏桂一个人留在家里……叶轻飘心下一阵不好的预感,一提气准备尽快赶回家去。 “飘飘。”叶轻飘刚欲动身就被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转身一看,寸言正从檐下的阴影中急急忙忙走过来,脸上也有些焦虑。叶轻飘这才留意到这是个月圆夜。 “你们那边有不好的消息对吗?” “苏桂不见了。” 担心什么来什么!叶轻飘心里有些责怪自己和卷堆都打扮成她的样子出去,但深知这时候不是自责认错的时候,再说苏桂不在,认错给谁看。 “你们去垣顷家找过了吗?会不会……” “不在。垣顷在我们到家时就立刻出现告诉我们苏桂被掳走三天了。而且她说虽是暗中进行,但她却知道苏桂是被住在半城最脚下的护卫队掳走的,而原因我们应该知道。她并不愿意涉足这里的任何事情,所以只能帮我们到这里。” “半城脚下的护卫队,那是城主的人么?”叶轻飘若有所思:“也就是说和我们夜闯山上的树林有关。那些人都蒙面,而且不只一拨人,只要他们不轻举妄动,我们根本无从清查他们的身份,这个城主何必要这样?”叶轻飘说着轻轻抬眼看向寸言。 “你心中的答案也是我所想的。”寸言正面迎上她的目光。 “既然他邀请了,我们是不是去会会?” “明天。” “嗯?” “垣顷说这是半城的规矩,每年的这一天晚上整个半城的人都不许出门且要早早地睡觉,这十几年来没人越矩,我们要赶紧回去。” 寸言的话音如同一道指令,刚落,整个半城所有的灯火在同一时间“哗”地一下全部熄灭,放眼望去只见月光下的一片影影绰绰。 “看来我们要再次惹祸了……”叶轻飘嘴里还说着话就被寸言一把拉到了阴影底下。 本来还不觉得,被这么一拉,叶轻飘突然有点紧张起来,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唯有两人的呼吸声一前一后此起彼伏。 这是个连呼吸和心跳都被嫌太大声的时刻,叶轻飘正试着控制它们和寸言的在一个频率上时,突然听得一声口哨声响起,熟悉的声音,叶轻飘记得这声音,那晚也是听到这声音然后他们开始在屋顶上追赶黑衣人。 原来是故伎重施!有过经验,叶轻飘放松了许多,正欲说话,寸言一把将她摁住。 黑暗中寸言黝黑流淌的眸子轻易就把叶轻飘的注意力带到山脚下的江面上。 叶轻飘刚刚还欲挣扎的手现在轻轻握住寸言的把他的手从自己嘴上移开,即便有面镜子,她一定也不会去照看自己现在和嘴张得一样大的眼。 原本月光照耀下平静无奇一片朦胧的江面突然四处显现出星星点点淡淡的红色,犹如宣纸上一点点晕染开的朱砂,那些红越来越明显,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有了形状。 口哨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阵凉飕飕的阴气弥漫在空气中经过人的每一个毛孔浸入心脾,也不知是从心底开始的还是从外面进入心底的,没头没尾地传来一阵箫声,哀哀凄凄,犹如女人……不,一群女人集体的哀嚎呜咽,没有平仄之分更没有吹奏技巧,却哭啕得让人心烦意乱难以平复而又后背生惧生怜。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不知从哪一声哪一个调开始,叶轻飘听见这箫声真的变成了女人们凄惨可怜的呼唤,这其中有一个声音清越柔和在众多混杂的声音里尤为明显,充满了女性特有的细呢软哝,那声调如同海浪拍打着海岸,一阵高一阵低,在摇曳的声音里那些模糊的点点红色逐渐明朗成一个个具体的形状……那是一艘艘船,排满了整条江。 每一艘船的四角各挂着一盏油灯,所以整个船的轮廓被勾勒得很是明显,那些船一艘挨着一艘随着水波的起伏在江面上颠簸。 如果有一个制高点,那么相信这会是一道奇观,一道显眼的奇观!它应该绕了半城的一周。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旁有寸言在自己容易脆弱的缘故,叶轻飘竟有些害怕起来,这种莫名出现既让人觉得邪魅又让人恻隐之心大作的情景让她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流淌得很是坎坷。 “我们要不要下去看个究竟?”叶轻飘轻声问道。 寸言看了一眼她紧抓着自己的手,再看看她一直紧盯着江面的眼眸。是啊,她还是个孩子,尽管很多时候她也顽劣得没深没浅,但她只是个小女孩,她也敬畏那些鬼鬼神神的传说,比如她此刻颤抖的手,她恐怕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其实不敢下去。 寸言一把抓住她的肩头略微用力:“我们不去,因为她们不希望被打扰。” “不希望被打扰?”这几个字让叶轻飘一惊,满脸恐惧地看着寸言。 “别怕,我在。” 寸言以她被抓住的肩膀为中心手绕了一圈,自己身上的斗篷顺着手臂便滑到她的身上。他为她把颈间的带子系牢,斗篷上的帽子戴好,然后把她带到阴影的更深处在屋檐下的角落里坐下,一只手覆上她膝上两只紧紧抓在一起的手,另一只手捂住她另一边的耳朵拨过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这里,看不到江。 也不知是不是太疲倦,还是太温暖了,也不记得从哪一刻开始叶轻飘竟沉沉地睡着了。 第六十四章 胡涂金錾 一个温暖有厚度的梦,幸福得不愿醒来,在睁开眼睛那一刻叶轻飘还沉浸其中却已不记得到底梦了些什么,只觉得心情好极了,使劲回忆又好像没有做过什么梦。 “醒啦!” 一个可恶的声音,叶轻飘揉着眼看过去,从窗户透过来的光束里坐着更云。 “这是什么时候了?”叶轻飘翻个身欲继续睡。 “傍晚。” “噢,傍晚。”叶轻飘嘴角露着满足的笑拉紧了脖子边的被子欲继续回味那个梦带来的美好感觉,突觉不对,立马弹坐起来:“傍晚,哪天的傍晚?” “今天的呀!” “我问我睡了多久?” “昨天半夜寸言把你带回来的,然后你就一直睡到现在啊!” “也就是说苏桂还没救回来?” “是啊,我本来说数十下你如果没醒我们就要去救她了,但才数一声你就醒了。” 更云说着叶轻飘已起身到桌边抓起水壶仰头灌了几大口,取出手绢把盘中的饼装了两个,一桌子的菜也只拣了那只乳鸽撕咬了几大口,含着满口食物眼神示意更云出发。 夕照里夜幕已至。 风至浪涌,江波难平。光明并不是可以均匀地洒在每一个地方,哪怕同为半城领域,同顶十六的月光。半城最山脚的地方黑暗似乎都比别的地方来得要快,日光说散就散。 行走在江边抬头还可以看见半城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火,那里有温柔乡,有欢乐场,放纵、堕落、糜烂,可唯独不需要这半城山脚的黑暗与阴冷。 走在岸边,抬头看着那些灯火,你可以对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有一百万种想象,叶轻飘突然对这里的这些所谓的半城卫队心生好奇:他们也会对着那些灯火这么想象么,为什么他们能够甘于这里的冷寂? 大概这里是半城唯一没有统一建筑风格的地方了,前面不远就属于卫队地界,山崖下那青黑充满褶皱纹饰的两块大石板就是他们的大门。 这里是半城夜晚唯一漆黑麻乌一片的地方,只在大门的右侧山崖上,也算是最高的山崖上点了一盏青绿色簸箕般大小的灯,光线白里透着青,更显得这里的落寞阴森。说也奇怪,半城山脚这样一个连夜晚都不点灯的地方这盏灯却是盏长明灯。 “寸言、卷堆你们两在这里等等我们。”就快要跨入卫队地界时叶轻飘突然站住。 “你要干什么?”卷堆一脸防备看着叶轻飘。 “等着就是,你跟我走。”叶轻飘对着更云一抬下巴,一扬手红稀剑就像水蛇般从袖中飞快游出,叶轻飘一把握住剑柄递到寸言面前:“暂时帮我保管一下。” “连剑都不带,你是要下水?”寸言突然明白。 “知道就不要说出来嘛!”叶轻飘故意弯着眼睛开始绑袖口和裤腿。 更云刚刚还迟疑,听他两人这么一说,突然显得异常兴奋起来,开始活动筋骨。 “哎哎,这可不行,你们不知道这江叫茫茫水啊,没人知道这水下有多深,何况江下水流复杂,不安全。”卷堆听后赶紧劝阻,可是谁理睬他呀! 叶轻飘和更云互相递了一个眼色,双手在头顶一举,泥鳅一般快活地扎了进去,泡都没有一个。 “哎呀呀,呀,完了完了,你倒是劝一劝呀,我这种深谙水性的也都不敢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啊!”一看两人入水后就没啥反应了,卷堆急得在寸言面前转来转去。 “他俩倒是下去干什么的呀,也不说清楚?”才转两圈卷堆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一会儿跑到水边伸着头看,一会儿又跑回来冲着寸言嘀咕,也不管人家理不理他:“哎,你说他们下去这么久了,不会有什么事吧?哎呀,也真是,下水干嘛非要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来下,就算是要跑到人家地盘上来下水,那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嘛,那些卫队知道咱们要来肯定戒备森严,这个节骨眼上,哎呀……” 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卷堆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转得他自己都有些晕头转向,就更别提寸言了。 他抹着额头上的汗珠,看了寸言若干眼,可寸言都是同样一副表情杵在那里,知道多说无益但就是忍不住:“哎呀,你说也不经商量就私自下水了,好歹也跟咱们托个底说说他们的水性,好让我们心里有个谱啊,你说是也不是?你说要是再等等,他俩还不上来,我两个还去不去救苏桂呀,我是不但不能帮上你,还会拖你后腿的呀……” “那再等多久合适呀?”卷堆正说得起劲,一个声音从旁冒出来。 一听有声音响应自己了,卷堆甚是高兴,再一认真想,糟糕!于是立马以最美的微笑转头看过去:“当然是等到你们上来为止,啊哈哈哈哈!” “滑头……”卷堆才冲着更云这么一说,叶轻飘也从水底下钻出头,喷了一口水后啐了卷堆一口唾沫。 寸言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赶紧迎过去伸手把叶轻飘拉上岸:“东西到手了?” “当然。”叶轻飘得意极了,但微吸一口气后,眉头又拧在一块。 “怎么了?” “我在水下闻到鱼的味道,但是四处找了半天却没有鱼的踪影,好奇怪!” “你是馋鱼馋疯了吧!”卷堆正愁没话题可以化解刚才的尴尬。 “我也闻到了,所以才会在水底耽搁那么久。” “水下情况怎么样?”寸言盯着水面却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什么样的水才会这样清亮又浑浊。 “很复杂,不是我们吹牛,恐怕只有我和飘飘这样情况特殊的人才能办得到,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自信不用一个人看守,或者说他们根本没有人水性好到能够到下面去完成更好的防护。” 有吹牛皮的机会更云当然不会浪费,不过他说的是真的,因为更云说个话的功夫,叶轻飘只在他们背后绕一圈就能换一身干衣服,这说明了他们有备而来更是量力才行的事。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抓紧时间进去。” “走。” 没几步路就到了那石门边上,寸言扣门的时候,卷堆看了一眼更云发现他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惊得嘴都合不上,心下更是奇怪,奇怪他把衣服都带在什么地方,奇怪他怎么能这么快。 门刚被叩响立马有人拉开了大门,仿佛门那头的人手随时放在门闩上。 青色的甬道,四周被石板砌得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更别说见天日了。说不好听点这里其实就是一个山洞,只不过是个天然形成又经人工打造过的山洞,且算得上是个豪华的山洞。 虽说洞外一片漆黑,洞里面可是点了灯的,只不过这灯光吧,又凭空给这里多营造了些阴森可怖。 借着那惨白泛绿的灯光,四人看到除脚下的地板外这甬道的顶和两侧都长满了绿色的青苔,而且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子。 也是,本就临江,且这甬道延伸进去这么深远,潮湿阴冷是难免的,看来这些人对自己还是挺狠的。 “哎……”叶轻飘轻轻拉扯着旁边带路的人,他看上去三十来岁,一脸正经,这一路一直目视前方,他的眼神中透露着寻常老百姓的实在,可就是没有一丝表情,除了客套该交代的话再无它言,即便是现在叶轻飘主动和他说话,他也是完全无动于衷。 “半城这么大,阳光充足,地理位置优越,那么好的生活环境为什么你们却选择这样的山洞,时间长了你们会得各种病的!” 叶轻飘一副很懂生活的样子,说完后却不见对方有什么回应,可就在大家都没有继续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时,寸言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一丝痛楚,甚至他的嘴角也有明显的抽搐。 “啊……” 有女人在的地方每个男人恐怕都要做好她们这么尖叫的准备,因为她们的这种猝不及防尖叫会让你一时间无法分辨里面究竟包含的是什么样的感情色彩,就如同现在。 “呃……!”每次她和苏桂尖叫往往都是没有什么新意的大惊小怪,可是这次不一样,当几个男人摇着头各自转向离自己最近的洞壁时,都被吓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大步。 “天哪,这么丑!” “嗯!”更云话刚说完,那个领路的人双目圆瞪,鼻孔喷着粗气,眉毛在脑门上拧成了山丘,两个握着叉的拳头颤抖着扑向更云。 更云一点准备没有又加上刚刚才被吓到,面前突然反常的这人直接把他逼到墙上,才靠上去,他就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且在那溜滑的壁上靠都靠不稳。 怎么说更云也算个高手,靠上墙的同时一把握住那人的双手把他稳在了自己面前。即便如此,那人的愤怒还是随着鼻息猛烈地扑在他脸上。 “你根本没有武功,除了力气大根本不会其他防身术,还敢有这么强的攻击欲望?”更云以为所谓卫队那必然全是高手,他这样对自己就必须毫不客气地反击,没想到人家才是弱者。 “肆儿,放开!” 一声呵斥,那个大力气的人松开了手,一个黑袍子的人迎面走来,他一头的长发直接遮盖住了大半个脸,从那仅仅露出来的小部分根本无法判断他的长相。 “此人才是真正该防的人!”寸言长袖下的手微微握住。是的,如此安静的地方人家是怎么来到面前的都不知道,可不该防么! “抱歉,各位。从这里开始已经进入了这座山的山腹,所以两边洞壁每隔一段距离就会供奉一座山神像,你们不知道没有错,是肆儿鲁莽了!” 来者语气平和,甚至能听到他的微笑,可他的几句话却让三人都恶狠狠地看向更云,更云自知理亏只好站在原地几个手指头互相绞着。 “深夜造访,很是抱歉。不过我等前来是想请问阁下可曾见过我家里的一个小姑娘,穿红色衣裙,大约十六岁的样子?”寸言也不知对方是否能看得到,不过还是有礼有节很是客气。 “哈哈,我以为你们会怒气冲冲地开门见山直接要人,毕竟我们是在大白天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人的!” “那既然你承认了,就请给我们一个说法吧,毕竟人可不是你随便就能掳的!”叶轻飘从最后头站到前面来,在寸言面前矮了一大截,但气势一点都没输。 “哈哈哈,各位,你们的朋友就在里边,可敢进去见上一面?” “有什么不敢的?”其他人还没发话,卷堆已经甩起两个膀子朝前走去,可刚走两步发现身边没其他动静,回头一看,那三人都一副“我看你去呀!”的表情,立马又怂了,赶紧抠着鼻孔退了回来。 “请问阁下怎么称呼,既然抓走苏桂是为引我们到此,为何又不以实际面貌示人?”寸言轻抬眉眼轻声问道。 “抱歉,是我的疏忽,久不出户都不谙世事,忘记怎么与人打交道了。在下沈远江,因曾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故无颜见人,发过誓罪孽一日还在,在下便长留于此不见天日!” “那么大的半城那么多的选择,你们卫队却选择这里,是被逼的吗?” 这话一问,沈远江突然全身僵住了,但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朝甬道深处一摆手:“各位,请吧!” 虽说叶轻飘话问得唐突又不礼貌,在寸言和卷堆都看了她一眼时,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这么冒昧,不过动身往里面走时,卷堆暗自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再偷偷看寸言,他似乎也没有责备的意思。 是的,人家口口声声说不见天日却只经过树林一事就知道即便他们逃得过初一,只要把苏桂请来,那么十五不就是他们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 是的,他们送上门来了,且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路数,可不得探点什么! 走许久,一路都是他们所谓山神的石像,根据所经过的路程大概可知这洞绝不是只穿过了一座山,该是群山。 终于到了一个宽敞又更亮堂些的地方,这里甚是空旷,但其中大部分空间还是被一座巨大的山神石雕占据了,而这个地方之所以明亮是因为在石雕的四周摆满了油灯。 石雕的正面地上有三四十处明显凹下去的地方,最令人惊叹的是那些凹印是膝盖印,这里长期以来发生着什么很是明显,而这些膝盖印的数量也暴露着这里人的数量。这一切,似乎这个叫沈远江的人并没有打算隐瞒。 “苏桂呢?”都到了这里,叶轻飘反而有些迫不及待。 “姑娘别担心,你往里边走!” “他以前一定是位很有礼貌的翩翩公子!”看着沈远江躬身为她指路的姿态,叶轻飘心里这样想。 叶轻飘绕过石雕钻进灯光没有照射到的阴影里,呆了片刻很快回来了,朝三个翘首以盼的男人摇了摇头,又狠狠叹了口气。 本只是耐心等待的三人脸色大变大踏步便欲往里闯,叶轻飘赶紧大大张开手把他们都拦住。 “别打扰她,要不然她会无聊的!” “飘飘……”更云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痛苦起来。 “她,她,她死了……?”卷堆试探着问。 “谁死了,你才死了,呸……”叶轻飘本就朝着卷堆的脸边说边喷洒着口水,说完了还不忘啐一口。 “唉……”被她吓死了,她这么说话,大家一下子轻松多了。 “那你摇什么头啊,还说别打扰她,叫她出来呀!”卷堆揩着一脸的口水。 “我摇头是因为佩服她这种情况下还能酣睡如死猪,不让打扰她是因为我们现在还不能离开,她现在要是醒了不得把人烦死!” “唉,人算不如天算呀,我以为能借别人的手把这祸害给除了!”更云的脸犹如变天,且变得挺像那么回事。 自己的事了了,四人纷纷转向沈远江,等待着他说他的正事儿。 “那我就直截了当了,各位。”从声音里可以听出沈远江微笑又正经的表情。 “你最好能给我们一个过得去的说法。且不说这半城少之又少的规矩当中本就是以‘为所欲为’为主,就是另有其他我想在这不过数日里我们并不曾与你们有过什么瓜葛!”在最需要说话的时候,叶轻飘总是那个最合适的发言人。 “叶姑娘,在下就是为了你!” “什么?”最先有反应,反应也最大的那个人自然是更云,第一次大家发现他其实是个大块头。 也是,像现在这样,握着拳头,迈着大猩猩的步伐朝人家走过去,这样的背影不就是大块头么! “各位,等我把话说完。”并不是怕,好歹是自己的地盘,只是没必要生出误会,所以沈远江立刻摆手解释。 “半城的卫队,这十多年里就只有这么一支,不踢谁出去也不招收新的成员。半城的人来了又走,谁都是过路歇脚的,然而卫队不是。” 沈远江的话语里有深深的忧伤却拼命克制到以为已经不留痕迹。 “最近从茫茫水上运输的酒中有一种酒只有一种货源渠道,那就是桑榆方城的叶藏馆。十六年前馆主叶芦栩曾带这种酒到过半城,一别十六年这种酒的再次出现让我们很是惊讶。卫队不可以进入主城,但并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办法查证,那酒是出自你家的酒馆。” 沈远江说着偏头看向叶轻飘,说也奇怪,他明明满脸长发遮面,连缝都没有留给眼睛,可叶轻飘总觉得他眼光犀利地盯着自己,所以极力去隐藏当她听到叶芦栩和叶藏馆这几个字时的喜悦和兴奋。 “我酒馆的酒有好几种,说实话我并不清楚你说的是哪一个。不过你找我的原因是因为酒本身还是因为酒的来源?是半城不允许喝这种酒还是那个叶芦栩惹到半城?”必须要依靠动作才能自然地避开那道明明不存在的目光,所以叶轻飘边说边踱着步,尽量不把自己的表情呈现给他。 “当然是人,叶芦栩。但并不是你说的惹到半城。” 叶轻飘背对着他踱到自己的三个伙伴面前,朝他们会心一笑,大家都调皮地偷偷朝对方扮了个鬼脸以示回应。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原来被请来做客不是因为树林的事情! “抱歉,我未曾见过他,这些酒我也是托了几层关系才买到的。”不熟悉情况,更不知他讲的是真是假,所以叶轻飘既否认也不敢问更多,生怕就成为先亮底牌的那个人。 “噢,这样啊!”对方说着转过身去,仰头看着那山神像的脸,语气中有失望也有不甘心。 “如果你没有特别的事,我们就走了。这一趟权当是到你这里来长见识了,日后自无其他牵扯!”见对方一时间陷入属于他自己的神思里,寸言上前告辞。 趁着这个时间叶轻飘早绕到后面去把苏桂叫了出来,苏桂睡得迷迷糊糊,人醒过来了,脑子还沉睡着呢。 对方似乎本抱有很大的期望,而一时间又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所以也并没有回应,即便是假装的客套也没有。 “对了,沈远江,这个还你。”已经走出去一段的叶轻飘突然回头从腰间抽出一截铁棒似的东西。 在回头看到叶轻飘手里东西的那一霎那,沈远江整个人的气场骤变,犹如末日来临,他这一眼风云变的样子让四人立即提高了警惕。 沈远江再看第二眼时整个人连头发丝里都散发着巨大的不愿相信和慌张:“糊涂金錾!” 第六十五章 再打都要成两口子了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空气开始流动得很是沉闷严肃,那满溢出的眼中杀气渐起直至变成必杀! “我惹的这个祸好像比想象中严重得多!”叶轻飘看着她的同伴们。 更云上前一步欲把叶轻飘挡到身后去,但叶轻飘却把拿着糊涂金錾的手往身后一背,上前一步,另一只手已做好接招的准备。 “糊涂金錾是我卫队比命还重要的秘密,更是半城仅存的尊严……”沈远江的声音暗沉而嘶哑,在喉咙里撕裂出血。叶轻飘突然觉得自己鲁莽了,一直以来的那种自信忽然有些不足以支撑她对这件事情的判断。 沈远江面上的头发犹如被风吹过,一股突然升腾起的绝望和自暴自弃从他那里散发出来,犹如千斤巨石压迫着每一个人的胸口。 他脚下一踩,死寂般的殿里突然狂风大作,风掀起他的头发,那是一张棱角分明而又痛苦到扭曲的脸,叶轻飘很快调集所有注意力打算先接下这一招。 沈远江的那张脸近在眼前,已经迎上去的叶轻飘后脖颈被一把抓住并往后提了回去,还不待她站稳,沈远江那下了死手的一掌已生生被寸言一脚接住了。 “一个姑娘家家的事事都要亲自动手,你当我们三个男人是死的吗?”寸言掠过自己的肩膀送回一个严厉的目光,在叶轻飘看来这可绝非责备,心里顿时甜开了花。 沈远江哼出一鼻子冷气,那张脸又被头发盖住了,不过他用说的来弥补了那面上该有的表情:“争什么,谁都没有机会出去!” “是么!”身随言行,寸言变换了一下脚步,换了一个能避开那山神像的角度,单手向着那张脸就劈过去,沈远江早有防备,但对于寸言故意避开神像这一举动很是吃惊,就在那一晃神里这一掌接得很是吃力,不过他很快调整了自己。 两人实力相当,不是同一路数,但却处处透露出他们相似的修习方式,纯粹、直接,没有多余的心思,他们都只是单纯的想以武力来解决这件事情。 “精彩是精彩,但换成我可不会这么打!”叶轻飘这样想道。在观战的过程中,她已经找到好几个时机可以给沈远江致命一击。她相信寸言也察觉到了,但他估计压根就没想过用。 “真是傻,道义不是什么时候都需要讲的!”叶轻飘在心里再次评判了寸言。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还是没有分出胜负,那些其他的卫队成员已闻声纷纷赶来,个个握紧手中的武器随时准备杀进去。但叶轻飘知道以他们的身手也只是来送死的,说实话真不知道这选拔卫队是以什么标准,难道武功不该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么? 又继续观察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叶轻飘纵身跃入两人之间,双腿照着两人正打在一块的手蹬去。那两人虽然收手很快,但叶轻飘的速度那也不是凭空吹出来的,所以都结结实实地埃了一脚。 这一脚惊了那些卫队,个个举着手中的工具就要冲上来,沈远江一抬手制止住了。 “行了,你俩,再打都要成两口子了!”随着整个人着地,叶轻飘气愤地说道。 “你!”叶轻飘站在两人中间冲沈远江说道:“口口声声说要杀死我们所有人,你怎么能杀着杀着就视你的敌人为知己呢,你可以欣赏他,但不能对他抱有‘死’之外的希望。” 沈远江无比的平静,一战消百愁。 “你!”叶轻飘转过来对着寸言:“计策不错啊,不是非要死人才可以解决问题嘛,不过可不要真跟人跑了哟!”说完之后自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一本正经的寸言哪能经受她这种有失客观的评价,立马严肃地看着她,碰上寸言目光的叶轻飘一下子怂了,迈着碎小的步子踱到沈远江的身边。 更云见她自动送上门去,心里一急就要上去,但是被卷堆拉住了。 “抱歉,临出门前有人告诉了我你们卫队最宝贵的东西是‘糊涂金錾’,但是她也说‘糊涂金錾’藏在深水里,目前还没有人可以拿得到,即便是你们卫队里也没有一个人有那么好的水性可以深入水底那么远。对于你们的宝贝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叶轻飘说到这里停了一口气,沈远江刚想开口,叶轻飘赶紧伸手止住,态度之强硬,只差把手捂到人家脸上了:“你千万别说,更多的秘密我们很怕知道。” 沈远江又欲开口,叶轻飘又立即制止:“你别说,听我说。我盗‘糊涂金錾’,只是以牙还牙。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到这里只是办一些自己的事情,并不想惹事,甚至避免惹事,但并不怕事。临时决定盗‘糊涂金錾’就是要告诉你你能以这种方式带走苏桂,那么上天入海,我也奉陪,并且有能力奉陪到底。现在既然苏桂没事,那么这一切权当警告,你们的秘密和有关这里的一切我们没有兴趣出去张扬,至于这个……”叶轻飘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东西,继续说道:“你们如果放心我再下到那里去,我会帮你们放回去的!” “我可以说话了吗?”沈远江在听叶轻飘说完后努力往身后退了一大步揉着自己的后腰问道。 叶轻飘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站这么近跟人家讲话,都快贴人家身上去了,再看自己的同伴们,他们真的都尴尬到无语了。 “呃,呵呵。” “首先,我并不是想要告诉你更多的秘密,我想说姑娘好水性;再则,还请姑娘帮我们把‘糊涂金錾’放回去。” “噢,没有啦?” “没有了。” “那我们回去吧,明天还要做生意的。”叶轻飘一下子松掉全身的劲儿,耷拉着一身皮肉左右晃荡撞着两边的同伴朝外走去。 寸言临行再次看了一眼沈远江,他很想问“阁下形容完好,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可是却憋回了心里。 “我没有资格!”沈远江那双别人看不见的眼睛却似乎看懂了寸言的心里话。 寸言略一愣,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离去。 “叶姑娘!”沈远江再次叫住叶轻飘。 “关于‘糊涂金錾’,现在在半城的人里,除我之外,只有两个人知道,所以你要谨防告诉你这个秘密的人。” 叶轻飘乌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微微点头致意,挥手和自己的同伴们一同离开。 本以为苏桂会责怪大家,没想到她却说在哪里都是睡,何况沈远江的那个山洞挺安静的,其实还有点不舍得出来。 听完她的话,大家既感放心又觉无语,这得多没心没肺呀! 第六十六章 就是上次摸我屁股那个 秋雨绵绵,叶轻飘的店在苏桂的张罗下已不是第一天开业,但对于叶轻飘来说却是第一天当老板。 半城的阴雨天被黄昏的灯火照出另一番情趣。一切收拾停妥,叶轻飘刚把营业规则往门口一摆,一道藕色身影已出现在眼前。 随着雨伞仰起,叶轻飘看到那是垣顷,今天的第一位客人。大致寒暄几句垣顷就独自进去了,说自己先一个人到处看看,不需叶轻飘陪。 关于这几天他们去了哪里,关于卫队的事情她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像个不知情的人那样。叶轻飘在心底里琢磨着倘若她真的不感兴趣,那么为何又要告诉她‘糊涂金錾’? 她想起沈远江的话。 “凭什么我们不能进去啊?我们是要给钱的呀,并且是多给!” “对,就是……” 叶轻飘被门前阶下的一阵吵闹声打断了思绪。下去问正在和一群女人理论的卷堆才知道原来这群女人已经被堵了几次都没有被允许进去。她们是为了曳心而来,可这里却以独身者的酒馆为由把她们拒于门外,她们当然不爽。 了解情况后,叶轻飘上前一步准备以理服人,和平解决问题,可不知是谁一把杵在她脸上就把她搡到一边去了。卷堆见状忙去扶刚被搡开又绊在别人脚上就要摔倒的叶轻飘。 “呸,你个丑八怪!”手还没伸出去呢,一大泡口水已经覆盖到卷堆的眼皮上,尚且还来不及开口问是谁,一个胖女人早已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小眼睛!” “你……!”是可忍熟不可忍,才被骂完丑八怪又被骂小眼睛,卷堆再也不想管什么和气生财了,坏脾气犹如山洪暴发。 但那又怎样,才吐出一个字儿,那胖女人手上一用劲儿卷堆满脸已涨成猪肝色,连气儿都已经进出不得了。 叶轻飘正被一群女人围攻,一丝声也发不出来。眼看自己就要被憋死了,卷堆也是只求死的不要太难看,以防做人做鬼都要被骂长得丑。 “哇,曳心……”也不知哪里传来这样一声,卷堆脖子上的那只手松开了,一群女人如同一窝蜂子瞬间移动到另一个位置开始嘈杂得如同一万匹发情的母马。捂着脖子咳得身心舒畅的卷堆和叶轻飘看得目瞪口呆。 “太厉害了!”卷堆甚是服气,却见眼前“咻”地一下一个影子狂飙出去。 “走开,你们这些泼妇!” 是叶轻飘,一头扎进人堆里开始和那些女人扭打成一团。 “谁啊,这么不要命,敢惹这群疯女人,啧啧!” 卷堆也不看说这话的人是谁,听话就答:“叶轻飘!” “什么!” 卷堆只觉一个啃得坑坑洼洼的苹果被使劲儿杵到自己的鼻孔上,另一个红色身影已经扭曲成一道闪电投身进入那群女人的战争。 一时间斜风细雨中,红红绿绿的颜色里一群本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厮打成了一窝马蜂。 寸言和更云出来的时候,正瞅见叶轻飘和苏桂被人骑在地上撕住腮帮扯住头发,脸上已经是紫一块青一块,急得正欲上去帮忙,却发现是一群女人,又没有谁动用武功,看来她们都是打傻了。 正着急间,只见曳心和他的那个小童举着伞从人群中走出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朝着酒馆大门走去,如同这事和自己无关一般。 “叶轻飘啊,你能有点出息吗!”更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喂,你就这样进去了,不劝劝啊?”卷堆喝住曳心。 “与我何干!”曳心从鼻子里哼出几个字。 “你……”卷堆欲冲上去,但已被更云一把抓住:“还嫌不够丢人的?” “嘿,嘿,嘿,好狗不挡道,一边吵去啊……”那个曳心后脚刚离开,人群中就有一个大嗓门极为不耐烦地嚷道。不过很管用,一锅炸开花的女人顿时平静下来。 “嗬……你谁啊你,骂谁狗呢?”还是那个胖女人,手掐着腰,屁股上的肥膘晃荡着就冲人群后走去,大家纷纷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随着人群拨成两边,那个大嗓门终于亮相了。 迫不及待也在伸长脖子看的卷堆差点眼睛就要撑爆了,赶紧扭过身背对着。 “哟,有几分姿色嘛,难怪敢随便张口咬人!”胖女人走过去绕着那个男人上下打量起来。 “嘶……”那男人只看了胖女人一眼,便抱着自己的双肩打起冷颤。 “怎么,又要装神弄鬼?” “被你这么丑的女人这样看,我觉得自己被凌辱了般自己都觉得恶心反胃!” “呵呵呵……哈哈哈……”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的笑声。 “笑什么笑,你们这群蠢货,看看你们自己,哪一个不如这半城的荼蘼花,正是怒放的时候,却要跟着一个长成这样的女人胡搞瞎搞,还有资格笑!” 根本不管已经气得抖成一团的胖女人,那男人继续火上浇油,但是这一群女人的嚣张气焰立马弱了下去,一个赛过一个做作出一幅幅娇羞柔弱的样子,偷偷整理着被揪扯乱的头发和衣服。 “看在我们都属于长得好看的人的份上,你们过来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那男人继续煽动着那些女人,只一句话不管用还开始挤眉弄眼了,很快就有人带头走过去,然后是所有人,除了那个胖女人。 只见那男人将那群女人聚拢,嘀嘀咕咕讲了几句话,人群里先是传来“啊”的惊讶伴着可惜声,接着又传来惊喜的“哇”声,紧接着一群人一哄而散,一点预兆都没有。 这一切看得叶轻飘一愣一愣的,也不知是这人的手段高明还是有比曳心更大的诱惑。 那个男人走到叶轻飘面前停住,仔仔细细打量了她很多遍,叶轻飘知道自己此时看上去有多狼狈,虽说已经做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他去看,但她的厚脸皮还是没有经受住考验啊! “看什么看,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随便抹黑别人来夸张自己哟,我告诉你,我长得可不差!”叶轻飘心虚地把苏桂拖到面前来挡住。 “藏什么藏,你可比你想象中要美得多!听好了,不是好看,是美!呵呵,对吧,小伙子?”那个男人说着说着就扭头冲向寸言。 被这么突然地一问,寸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真不知道怎么回应,脸唰地就红了。 “你说你也是,那么高的武功,你倒是打她们呀,非要像寻常女人那样打架,最讨厌看女人打架了,尴尬!”那男人数落着叶轻飘就抬脚要进去。 “嘿,你哪来的呀,刚吃完大粪来的吧?”叶轻飘上前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男人单手就跟她过了几招,然后往旁一卷身体,结束了打斗。 “还不错,就这样,该出手时就出手!”男人满意地说着:“不过,我是要进去喝酒的,你这店很满足我的胃口,而且我也符合条件啊,难道你不是打开大门在做生意的?” “这……”叶轻飘一时又找不到话说,只好看着男人往门里进。 “喂!”更云把那人叫住了:“你是怎么劝退那些女人的?” “我跟她们说其实曳心喜欢的是男人。怎么样,这个说法你满意吧?” 更云当然满意啦,瞅瞅叶轻飘居然因为他跑去跟人打架,这口气总算是出了。 “对了。”更云正得意,那人又回头说道:“还有我跟她们说有一个店我离开过来的时候,那里刚进去一批长得英俊不说还结实强壮的年轻小伙子,一进门就要了几大坛好酒!” “噢,难怪她们跑得那么快!”叶轻飘抠着下巴:“那个店在哪呢?” “坡顶上,那是我的店!” 男人说完甩甩衣袖进去了,一双内容丰富的眼睛总让人觉得所有事情都只说了可以用语言表达的那部分。 生意好到没商量。 叶轻飘转了一圈,四处张望询问硬是没找到垣顷。三个小伙子加上苏桂也是快忙到疯。 好不容易逮到空,寸言不是很喜欢那么多人的地方,虽说大家都不吵,都在看曳心的舞,但还是不适应跟那么多的人相处,绕了好几个地点总算找到一个黑漆麻乌的角落,寸言打算去避一避。 可是他没想到这么不可能的地方也有人占据了,黑暗中寸言借助对面楼下台上的灯光,从那模糊的背影判断应该是垣顷。 以她的武功早就该发现有人上来,但是却没有。寸言之所以选择这里就是因为黑暗可以将自己隐藏起来,却又是个看曳心跳舞绝佳的位置,难道……。再看垣顷手边那已经倒了好几个的酒坛,寸言明白了。 “你说你是来撞南墙的,莫非就是他?” 垣顷没有回头,心下暗自吃惊,她并非怕别人撞破她的秘密,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撞破她的秘密。 “要不要来点?”她反手往身后递着酒,寸言接住却又放了回去。 “不了,下面忙,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下去了。”寸言说着就打道回去。 一个晚上很快就忙碌过去,等客人走得差不多已是三更。曳心只到子时,这是约定。他走后没多久,垣顷也走了,叶轻飘忙着招呼客人,也来不及和她多说话。 最后一个走的是那个男人,他似乎故意等到所有人都走完。 “这位长得好看的人,我们今天的营业结束了,要回去睡觉了,你请下次再来!”敢污蔑曳心,叶轻飘只是太忙了没时间找他算账,但不代表她不记仇。 “哈哈哈,我叫千烨。叶老板,以后生意上的事还有很多往来,我们可要互帮互助噢!” “哼!” 千烨一脸笑呵呵,但叶轻飘臭着一张脸巴不得人家赶紧消失。 千烨走到门边时,突然停住了,转向站成一排的三个年轻人,卷堆吓得赶紧把头捂住扭向身后。 “怎么啦?”更云见状赶紧追问。 “就是上次摸我屁股那个。” “啊,屁股,谁……的……”更云还没问完,就感觉一只手掌已经盖到了他的胸口上,要命的是还没来得及出手人家已经摸完把手撤了回去。 不应该啊,自己出手有那么慢么?更云急着怀疑自己的能力,其他暂时不重要。 “嗯,不错,胸部很结实,身体很强壮!” 什么呀这都?旁边的寸言都看呆了,但同时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但千烨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出门走了。 “天哪,连你都被他吃豆腐了!叶轻飘,你要不以后就不许他来,要不就不准开这个店了!” “去,更云还说得过去,你这样的他也下得了手,啧……”叶轻飘捻着下巴看了他一圈头摇得像设了自动摇摆机关似的。 “哈哈,敢情他才是喜欢男人的那个。哎,飘飘,记得他下次来一定要客气地请进来,我要看好戏,嘻嘻嘻……” 苏桂才说完,卷堆就以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看着她。她才不怕,反倒追着说也要摸摸卷堆的屁股,吓得本来还有些攻击性的卷堆立刻一副被迫害的模样,四处大喊“救命!” 第六十七章 幻术穷极 “菜青虫,我发了几封羽毛信,却不见你的音讯,可见你们真的很忙,不知你们现在又经历什么样的冒险呢?但我更关心你们是不是都安然无恙。你知道幻术当中有一种叫‘穷极’的吗?” “扑通”一声更云已连屁股底下的木疙瘩一起翻到地上去了,罪魁祸首卷堆对自己刚刚鲁莽地一屁股把人家拱倒这种行为一点都没有觉察到,接着又一把把人家的木疙瘩扶到自己屁股底下,伸长着下巴满脸乐滋滋地:“哇,有幻术啊,我必须仔细听,这羽毛可是只能听一遍的。” “‘穷极’,大概就是像我母亲对父亲那种吧。说来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我母亲说她爱了我父亲十世,是我父亲的十世,她说父亲的每一世都只有四十年。每一世她都找到他嫁给他。每一世他们都只短暂的相聚,然后等到我父亲去世,她要一个人过完父亲那一世剩下的六十年,然后再花二十年的时间等父亲的躯体苏醒,陪着他让他的心智长大,让她成为他最信赖的人,然后答应娶她。可是母亲说这十世,没有一瞬间父亲爱过她。因为他每一世在离开时都会念着一个名字,母亲甚至不知道他念着的那个名字是人名还是地名。这是父亲的最后一世,也是唯一一世他们之间有了一个孩子——我。母亲说她挣扎了近千年,决定不那么害怕真相,想一了父亲的夙愿——生我是为了去查清楚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所以生我也是母亲爱父亲的一种方式。” 这扯着扯着扯远了,卷堆一脸痛苦的表情,而其他人也觉得这孩子没喝醉吧,这些事说得神神叨叨的。 “你听出来了没,我母亲活了一千年。哈哈哈,好啦,当然都是瞎编的故事啦。但这个‘穷极’却是真的……” 一听正题来了,卷堆翘着屁股三两下又把别人挤到后面去,昂首挺胸、正襟危坐。 “我和枣,哦,对了,我唤我那位一眼千年的姑娘叫作枣……” “这姑娘是起床起得早吗,看来是个不错的姑娘,起得早证明勤快呀!”听见羽毛里这样说着,叶轻飘忍不住评了几句,不过立即引起了同伴们的不满,只好立即封嘴并尽量严格管束自己。 “我和枣白天黑夜不停地赶路,漫无目的。我不知道枣要去哪里,可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赶,只是你知道的,痴迷于一个人你总会不自觉地保持跟她同步。” 卷堆全神贯注听了半天竟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耐心都要快要被耗完了:“更云,你跟你这个芙蓉鸟说他太啰嗦了,一件事情半天讲不清楚,这样是干不成大事的,还打人家姑娘主意,唉……” “误打误中,我和枣竟然进了穷极村,本来只是路过,但你知道吗,这是个外人来了就有进无出的村子。一切看似正常,村庄干净整洁,村民们安居乐业,交通四通八达。我和枣本来打算在集市上吃点东西,然后穿过村子继续前行,但是快把村子绕完了却没找到一个可以吃东西的地方。找不到那我们就不找了呗,时间且早,我们完全可以出这个村子去其他地方找吃的。再不济,我们也有干粮的。可是奇了,一般情况下不管怎么走你只要一直朝着一个方向总能走出去,可这个村子不一样,不管你朝哪个方向走到村郭的最边界,眼看着出村只是踏一只脚跨出一步的事情,可是一步跨出去之后,发现又是从进村开始的。而且不管你从哪个方向走,从哪个边界迈腿,你总能回到最开始进村子的那个地方。说来你可别不信,觉得我是在侃大山、吹牛皮啊!我和枣以为是自己方法有问题,就亲自跟着这个村子的村民在同一个边界前后脚跨过,可是他们能出去,我们一样得回到原点。如同鬼打墙,但是我和枣又不甘心,相信总是有破绽可寻,于是开始研究这个村子,发现这里的人每一种情绪都极其夸张,你……你懂我的意思吗?就是悲是大悲、喜是大喜那种,他们似乎没有平静温和的时候,所以这才导致了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跟他们正常交流。不仅如此,村子里的东西圆是正圆、方是正方;甜是苦,而辣则是痛;这里的路平坦时是溜滑、坎坷时是荆棘遍布刚利如锥……总之这里的一切都是极端的,比如说辣到极致可不就是痛吗?可当我们跟他们交流说起这些时,他们却说他们从没有过我们描述的这种体验!呃,我和枣都怀疑是不是我们的脑子出了问题。” “哇,我怎么觉得他说的这么邪乎呢,这个芙蓉鸟怎么有点像骗子呀!” “嗯嗯嗯……”苏桂这么一说,大家接二连三头点得跟啄木鸟似的。 “我和枣在那村子里绕到精疲力竭,最后找了一户人家讨个吃住,想着顺便探点口风。但是好生奇怪,枣比我先动筷子,她直夸好吃,很是合口味。我兴致勃勃拣自己喜欢吃的菜狠吃了一大口,但是差点没把我牙给酸倒。那个菜在我家乡也有,只要别把酸味炒出来不管怎么做都好吃,那天在那农户家中吃的恐怕是我吃过最难吃的一次,可是枣告诉我一点酸味都没有。不仅如此,那天所有的饭菜都有各种各样让人难以接受的味道,我直到倒了一碗水边涮边吃才勉强把肚子装饱。饭后本来相处得很是融洽,那户人家也并没有因为我们是外地来的就生疏,反而他们性格直爽,有什么说什么,直到我们开始打探这个村子。其实如果有什么秘密他们不说就好,我们也不会怎么样。可是一提到村子的情况,那夫妇两个说了一大堆一点用都没有的话,还说怪我们为什么那样评价他们的村子,他们的村子没有问题。说着说着本来两个很质朴的老乡居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他们一个接一个对我和枣不停地指责发难。我们一句话都插不上不说,话题还越扯越远,甚至扯到了我们是不是要来他们村子寻找些什么,还让我们上什么山,说我们是恶人。说到这里我们肯定要解释清楚的呀,于是就开始和他们温言细语地解释,但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也不愿停下来哪怕给我们一刻申辩。那些我们进门就表明过的情况和心意一下子就成了说谎,而且还有坏的居心。我和枣两个就不服气,想着一定要把这件事情给好好掰扯一番。可说着说着,那两口子一个顺手就取下支窗户盖的棒子,另一个后退着后退着就去顺板凳……明明是一顿饭前还同亲人一样的老实庄稼人,这一言不合就翻脸且是杀气腾腾,换成是谁也按捺不住啊。枣一激动直接就拔了随身的兵器,本来是想吓吓他们,让他们别乱来。可是谁想到这一亮兵器,他们张牙舞爪地乱喊一通后,一群邻居扛着各种农耕工具吹胡子瞪眼地就来了。我和枣一看对方气势汹汹、来者不善,撒腿就跑,可后面的人跟得紧啊,我俩不要命地跑,两只腿都甩得没知觉,完全不依身体控制,如同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就完全像两只船桨。你能想象吗,菜青虫?你肯定想象不到逃命的那种滋味,而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想明白我们是怎么三言两语把一群温良弱势的村民变成穷凶极恶的刁民的。” 羽毛前的五个人完全沉浸在那种紧张的气氛里,听得如临其境又不知身处何处。 “你知道吗,那真是一个团结的村子,到后来一个村子的人都在追我们。就在我跑得眼前的画面都已经左右上下成凸面的时候,我们听到了在磨刀石上荡刀子般的琴音。顺着那个琴音我们居然跑到了村子最北边的一个农家院子,并且没有一个村民跟来。当真正停下来,枣却说了一句‘惊眠’,对,没错,是惊眠……” 寸言、更云和苏桂没啥反应,正常当故事听,可是叶轻飘和卷堆都同时惊讶地重复了那个名字。 卷堆倒是情有可原,但是叶轻飘居然也表现得像是知道,这就真的是让人吃惊了,但是她解释那是因为六四。 “据说这是一把琴的名字,它的主人叫风拾念……”羽毛、叶轻飘、卷堆他们三个几乎是同时说出这句话。 “我不知道当你们听到这个的时候是不是也有人知道,不过我听到枣说的时候对她一下子又增加了另一层意义上的爱慕。她说风拾念是一位很厉害的幻术师,和风一同居住,神吧!”羽毛里的那个声音充满自豪感,如同神的是他自己,说完还不忘在嘴里弹出一个很响的声音。 第六十八章 风拾念 “枣才说完风拾念的名字,那院子门咣地一下就开了,只感觉一块坚韧又锐利的东西带着风扑面而来,只眨眼间已到眼前。我刚欲出手,枣已经一把把我推搡开,同时挥出战刀。我被推搡的那股劲儿还没用完,人还在后退,眼前只电光火石的一刹,枣已夺回自己的战刀,因为紧接着追赶出来的那人似乎是冲着那柄战刀来的。那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说实话长得还凑合,就是让人有点什么感觉呢?诡计多端?阴险?好像都不是,但总之就是得提防着的那种。那男人再次斜吊着眼睛扫了一眼枣的战刀,轻轻一摊手接住才掉下的他自己的家什。你肯定想不到那居然是个缝缝补补的破苍蝇拍,哼,太藐视人了!而且在接住那破拍子之后,他居然立马对枣继续发起攻击。枣,我是知道的,她功夫不错,但那都是苦功夫。跟一老男人打,她若是缺少灵活性的话,就凭体力上那就不是人家的对手。我立即止住自己还在往后滑的脚步,脚上用力欲追回去把枣替下来,但是没想到到了两人中间却被他们两个同时送出局来。我立即明白他们各自的想法,准备先观察以作下一步打算。那个农家院落外的小树林里一棵棵杨树上红色的吊吊开始扑簌簌地往下坠落,还未长出嫩叶儿的树梢间逆光下两个身影交错疾驰。枣拼尽全力,有战刀傍身自然信心更足些,但那刀实际上并不适合她,所以尽管使得流畅熟练,但刀还是刀,她还是她。每一次都是她在攻击,似乎她占据了主动,实则她很被动。对方看似总在接招拆招,但实则一直在给枣出新的难题。这样的打法很快枣就有黔驴技穷之势,对方也失去了继续打下去的兴趣,在一拍子驳回枣的战刀后,借这个力回到原地。” 更云在旁边吞着口水,直呼想会会这个使用苍蝇拍的男子。 “姑娘来历不凡啊!二位,请屋里来……”羽毛那头芙蓉鸟在模仿男子说话。 “那男人说完这句话,我再看枣,她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一直就觉得枣很是神秘,这也是我为之倾倒的众多原因之一,不过关于她的事情她不说我就不问。‘你就是风拾念?’枣问他,那男人承认了。但是你们知道吗,什么‘和风一同居住’,从外面看那么亲切的小院子,可是那家伙的屋子里除了一扇狭小还要斜着身子才能卡进去的门,里面别说窗户了,就连一个缝都没有。那样的小木屋,四处被粘得死死的,一丝空气都透不进来,满屋子都是他的味道,虽说不仅不是臭味反而是些清清淡淡的草木味,但屋子里总是闷的,连正常的空气都快没了,哪来什么风!进屋后那个风拾念先往门边的墙上摁了一把,墙壁上一块木板‘噌’地往下缩进去,紧接着从上面滑下一块透明板子,还是一丝风都不透的那种,就这换板子的间隙里放进来的空气都让我觉得头脑甚是清明。换过亮板后,屋子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屋里陈设紧凑,但收拾得一丝不乱、一尘不染。屋子正中的竹席上仅一个蒲团,四周皆堆满了各种材质的书籍,杂木的书案上一把灰黑的琴看上去不仅做工粗糙,就连那木料本身看上去也像是朽木……” “切,他懂什么,还敢在这里乱评价,惊眠可是流传千古的名琴,会是朽木……”卷堆实在听不下去,一拍桌子开始义愤填膺,可大家都正听得入神,他才开口已被阻止。不能开口说,还不允许心里咒骂了?他是真想爬进那羽毛去扯着芙蓉鸟的耳朵警告他:“不懂别乱说!” “‘不好意思,委屈二位了。空气一流动就会带来灰尘,但是我又讨厌那些灰尘。’那个风拾念说着给我们倒了两碗茶,可是我闻着那分明就是草药的味道。‘老丈为何要帮我们?’我们家枣问的也是我想问的。那老头却跳过枣的问题而言其他:‘姑娘来历不凡啊!’他边说边又看了一眼枣的刀,那也是最后一眼。接下来他讲的东西,说实话我似懂非懂,直到现在我才真的想明白。” 见关键处来了,卷堆拉着自己屁股底下的木疙瘩往羽毛的地方又挪得更近,巴不得把自己的脸贴上去。只不过他还没坐稳,早被后面的几双手又拉了回来。尽管这是用来听的,可是大伙儿都盯着那羽毛不带眨眼的,就好像看着羽毛就能看到真实的场景一样。 “他说其实我们误会了村民们的意思,而且是单方面的。原因在于这整个村子其实都笼罩在一个叫‘穷极’的幻术里,村里的人都知道,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办法跟外来的人解释清楚。因为每个人的内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把一件事情往极端去想象,人们对一件事情一开始本能的那种质疑在这个幻术里也会被发挥到极端。这也就是说如果你在穷极村产生了一个想法,那么这个想法就会被极端地偏离事实的客观,而你会以为那是事情的全部。这就造成了外来人永远无法走出这个村子,不管他跟不跟村民们交流。‘那为什么村民们不把外来的人带出去?’枣问的也是我好奇的。风拾念解释说这个‘穷极’本身就是放大的每个人内心产生的念头,所以即便村民带,也是出不去的,甚至有时已经出去了,可是当事人并不这样认为,也会活活把自己困死。‘这二十多年来,穷极村一直鲜为人知,就算被少数人知道,那也是以村民的邪恶而让人避之不及啊!’风拾念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有些无奈又自责。” “那个幻术到底是怎么做到控制所有外来人的心智的呢!”卷堆翘着屁股,拉着木疙瘩,一路小碎步又凑近羽毛去寻求答案,完全忘了这是不可以交流的。但是这次他还没跑远就被一把拉了回来。 “‘那是谁给穷极村使用了这么狠毒的幻术,可有办法能破除?’这是我问风拾念的。当他告诉我是他的时候,我真想问他是不是有病,可是我看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也很痛苦,就没忍心。我和枣都问他为什么,他说是为了保护穷极村,而他当时想保护穷极村的那种强烈愿望和这些年对穷极村当年所发生的事情的悔恨让这个幻术更加激烈。所以作为施用这个幻术的人,他却也是最不能解除这个幻术的。而之所以帮我们,是因为枣手上的战刀告诉他我们来历不凡,想必可以出得去,那么希望我们可以帮得了他们!” “你们到底什么来历哇?”这次不是卷堆一个人这么问了,而是除寸言外的所有人。寸言不是不八卦,而是他在心底里问了。 “他要我们帮他,那就不得不告诉我们这个幻术被施的原因。近百年来风拾念是天下幻术第一人,其实所谓的‘与风同住’说的是他从来不在同一个地方睡醒第二次。他说他害怕停下来,那会让他感到焦灼。正因为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所以他的生命里空空荡荡。难免会有百无聊赖的时候,那时他也会醉卧温柔乡,流连于烟花之地。有一次在一个小酒馆里跟人喝酒打赌的时候,他以清高自居以为自己与众不同所以人生难免孤寂,可偏偏有人嘲讽他不过是无奈于不谙人情世故难以与人交心而极力掩饰自己内心的自卑罢了。风拾念自知百口莫辩,其实有时候你若是被狗咬了一口本没有必要再去咬回一嘴的毛,可那天风拾念确实是喝多了,于是自诩那是放眼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没有一个人值得他多作停留。倘若他日真有那样的一个人出现,能让他与之同醉不愿醒,那么他将把自己三分之一的幻术教给他!虽是醉话并且很快在幻术的领域里被传得沸沸扬扬,但风拾念并未害怕,因为他自信那样的人不会出现。自此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寻找风拾念’风靡于世。可是与风同住的人没有方向、没有速度、不留踪迹,怎么找?” “他说的是真的,因为我也去找过……呜……呜……”卷堆刚说话嘴就被几只手一块给堵住了。 “可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你越自信什么就越容易栽在什么上。这就是瓦砾村,也就是现在的穷极村。为了避免与人打交道带来的麻烦,风拾念夜宿的地方一般都是城里,因为他可以去那些风月场所,但未必与风月有关,他只是单纯的去那里睡个好觉。图的就是省事,吃饱喝足天亮后把钱放桌上就走人,不会有‘下回分解’这样的事情发生。可是到了瓦砾这样的小村子,他就不能去打扰村民,因为淳朴的人却往往应付起来更麻烦。秋天的田野到处是一捆捆架好以便风干的玉米秆,风拾念从中挑选了一处舒适的用来宿一夜。是夜,正睡得酣畅,风拾念突然觉得有一只滚烫的手慢慢地摸上他的手臂……他在梦中惊醒,一把反扣住那人的脉门,点亮火折子才发现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个男人,爬到他身边时已经是奄奄一息,浑身都快烧成一坨碳。风拾念自己很少生病,但长期在外生活的经历告诉他眼前的人伤风了,也不难治,只是需要悉心照料。可是他怕麻烦呀,他不愿欠人人情,同样也不愿意别人欠他人情,这人情欠来欠去总是会生出多余的事情来。可是眼前的人根本耽误不得。他心一横,采了草药回来捣出汁让那人服下,不久那人的烧退了不少,小命算是保住了,可依然迷迷糊糊昏睡着。说实话,三十多年里都在避免与人过多接触,举手之劳的帮人也有无数,但这种救命级别的给予还是第一次,所以到第二天黄昏那个人已退烧的时候,风拾念打算在他醒来看见自己之前赶紧离开。就在他给他灌下最后一口药的时候,那人居然吧嗒了几下嘴皮子,紧紧地抱住他的一只手臂,用脸贴在上面蹭了几下。说实话,风拾念经过的地方无数,见过拥有过的风尘女子更是无数,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觉得有撒娇那种意思。没想到竟是一个男人,一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男人竟……他当时就懵了,但很快明白那是病中人小孩子般的脆弱。他几次试图掰开那人的手准备离开,但都未成功。夜里渐渐起风了,那人又呓语不断,缩成一小团。爱恨别离都未有过的风拾念在那一刻内心居然柔软起来,对那人起了恻隐之心,于是决定多照顾他一晚。外面对自己的那些传言是事实但并非刻意所为,所以更不用在意会不会打破。在那个草棚里风拾念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再一日的正午,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病人,却发现草垛上哪还有什么人。他心想着这就好,免得麻烦。正打点行装准备上路的时候,那人却回来了,提着酒和鱼。风拾念执意要走,那人却说要借风拾念的锅。想要把锅直接送给他吧,那人又主动说不想欠风拾念太多。好吧,看来都是不喜欢与别人有太多瓜葛的人,也好,吃一顿鱼就当别人还了自己的人情,分道扬镳后就是陌生人。交谈中风拾念知道那人叫愚人,愚人炖的鱼汤很特别,特别的原因在于他用了特别的酒,据说那是桑榆方城叶藏馆根本不往外售卖的酒。” 本是当稀奇事听的,但是其中出现了叶藏馆,不仅是叶轻飘,其他人也都跟着神经绷得更紧。 第六十九章 风拾念和愚人 “两条鱼很快被剔得只剩骨头,鱼汤也喝个精光。风拾念第一次发现原来跟别人一块吃鱼也是可以不紧张的,说实话除了轻松还有另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觉得还不错。他心底想或许以前自己的想法是错的,没有尝试过的事情确实不应该急着下定论。或许是带着酒意,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也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睁开来眼睛时已经是那一天的日落时分,揉着眼睛坐起来才发现愚人已经在外面架起了锅,锅里咕噜噜的炖山鸡早就香飘十里,有一种感觉在风拾念的心头蔓延。晚上的一顿饭两人开始敞开心扉说了一些窝心话,相谈甚欢。生平第一次,风拾念觉得有人和他如此相像……接下来的事情大概你们是知道的。” “他教他幻术啦?哎呀,太可惜了,我这么好的资质。那个愚人又是谁?风拾念一生中居然有一个徒弟的,这么大的事怎么没有半点风声?”卷堆还在尝试着找点心理安慰。 “风拾念说至今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何那时候就鬼迷了心窍,他甚至没有多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的日子要持续多久,以后要怎么办……就找村里的人买了现在的木屋。愚人的聪颖让他心生欢喜,不得不承认少有人有他那样的悟性,但是又感觉到他似乎并没有渴望要学那么多,在习得一些基础后他在风拾念罗列出的幻术名单中选择了一些丝毫没有很特别的来学习。大概三个月后,愚人显然对风拾念的那些幻术没了太多兴趣,但是他依然在默默自己学习。风拾念说自己是个闲散惯了的人,行里一直有他的幻术无人能敌的传闻,也说他的幻术无人能解,但事实上他更喜欢音律,所以花在惊眠上的时间和精力更多。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和愚人相处甚是舒服,能在一起把酒言欢、醉卧麦田,更能互不干涉、彼此欣赏。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年。风拾念说那是个下雨天,本来他和愚人约定好不进村庄去打扰村民,但是愚人已经三天没有回去。他只好进村子里去寻人。谁知把整个村子绕了一圈非但没有找到愚人,就连一个村民也没有见到。雨一直持续到傍晚,他打算回到木屋从长计议。可是还未到院子就看到一群村民把木屋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扶老携幼,手持各种农家武器,没有一个村民打伞或有其他雨具。很明显他们并非来看望他的,此生连人群都要远离,何况惹是非,可是他没有办法,只能穿过他们走近自己的木屋。村民们见他来了,个个把手中的锄头、钉耙、柴刀、草绳等等拽得紧紧的。他们嘴角抽搐着,在冷雨中泡湿的脸铁青着,他们眼中明明充满愤怒和怨恨,却暗藏着哀怜。风拾念握紧的拳头松开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相信倘若一顿打就能解决问题那他还是挨得起的。他径直走进自己的院子,雨声中他感觉到他们急促的呼吸和心灵的颤抖,没有人拦路,相反人群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一直到木屋门口都有人,有些颤颤巍巍的老人,在他经过他们面前时早就一跤瘫了下去,仿佛他就是一阵飓风,几次他试图伸手去搀扶,但坐在泥水中的老人或是妇人避他如同黑煞神。发生了什么?他问自己,却独没有问这群包围他的百姓。‘壮士,你把我儿子儿媳放回来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甚至我们可以世世代代侍奉你,壮士,我求你了,啊……哇哇哇……’直到有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咚’的双膝跪在泥水中,说完后把一张如同皱抹布的脸深深埋在泥水里匍匐在他的面前,这样的沉寂终于被打破了。风拾念一头雾水,然而劈里啪啦相继有人把手中的工具丢开跪倒在泥泞里。风拾念慌了,嘴开开合合几十次愣是不知说什么,原来自己真的不懂人情世故。突然一个孩子以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一路跪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满是稀泥的手抓住他的,他立即感到一股透心的凉意,泥和水顺着他的手背流淌下来,‘求你……’孩子话还没说完,一个四十来岁的妇女已经连滚带爬过来一把把孩子塞回身后,喘着隐藏不了的大气手抖得出现无数重影,好不容易把自己最里层的衣袖拉出来,那妇女小心的揩拭着风拾念手上的污泥。‘到底怎么了,大嫂子?’风拾念本是轻轻的一声,但那妇女一翻身回去一抱把孩子压在身下抬头惊恐地看着他。就是这一抱,把风拾念眼中的泪水给逼了出来。他丢开手中的伞,望向跪在这里的全村百姓,他不明白为什么平白无故自己就变成了恶魔一般。‘孩子,我们瓦砾村从来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更没有出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人。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只求平平凡凡虚度一生,我们虽然没有什么村规民约,但谁都不会做什么昧良心的坏事啊,谁会想到有一天飞来横祸。你们居住在这里如果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们说,我们一定弥补。我们庄稼人,没什么本事,但也相信只要勤劳、肯吃苦,你们的要求我们能满足,只求你们不要再抓村子里的人了,如果你们可以把抓去的那些亲人放回来,我们更是生生世世报答你们的世世代代。’风拾念说站出来说话的是村长。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但好在有这样的村长。原来近半年来村子里不断有人失踪,既没有外出的迹象,在整个村子翻遍之后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在那最近的一段时间,村民失踪得更频繁,于是就有几家人自己合起来试着做点什么。一切并没有那么难,村民们查到所有人的失踪都和愚人有关。大家本来打算跟踪他找到失踪的家人,可是最近几天愚人也不见了,于是村子里开始传言说愚人是人贩子,把村民们给拐卖了。但也有人说愚人根本就是会巫术,因为他们亲眼看到活生生的人在他的面前凭空消失,更有甚者说愚人和风拾念其实是专吃人肉的怪物,因为他们平时就很神秘。猜测五花八门,但归总起来就是村民们失踪了,和愚人和风拾念有关。风拾念的理智瞬间被唤醒,不是不相信愚人而是要就事论事,哪怕证明愚人的清白也好,于是风拾念开始查失踪的人。凭风拾念的本事,那很简单。可是结果很遗憾,在短短和愚人相处的时间里,他从风拾念的幻术中提炼改良了一些,自创了好几个幻术,而不管哪一个都是和不同空间的并存有关,所以他才需要那么多人去尝试,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应该是失败了很多次,这些失败中他无法把那些被变没的人找回来,甚至可以说他都不知道把他们弄哪去了,所以村民不停地消失。很多迹象都表明愚人离开时他已经成功了,然而他并没有耐心去找回那些被他弄丢的村民。所以当风拾念破解了他一个又一个成功失败的幻术找到那些村民时,很遗憾没有一个没被饿死或是吓死的。风拾念说自己很自责,人生所有的潇洒和自负在那一段时间都成了笑话,连人都不会识还有什么资格谈其他。所以他借着那时心中最糟糕的自己不遗余力给瓦砾村施了保护的幻术,也从此把自己关在了木屋,这个幻术就是‘穷极’。时间久了,村民们原谅了风拾念,也懂得了他的苦和委屈,劝过他离开,可他说他已然没了和世界谈笑风生的勇气,他的下半辈子都交给黑暗。村民们把瓦砾村改成了穷极村,只因为穷极更好听!” 一口气儿听到这里,有人嚷着要去尿尿,有人嚷屁股疼需要活动,都希望芙蓉鸟能等等再继续。那头很有默契地停了一会儿,听动静应该也是尿完尿又喝了水。这头听着那很是分明的声响都不禁皱起眉头,好在两个姑娘都方便去了。 “风拾念说年纪一大把才初涉人事,在拒绝中选择,本来感觉还不错,可是没有想到却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他甘愿从此一蹶不振,把自己埋葬在穷极村。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能接受那样的事实。冷静下来再回头看这件事情觉得这样的选择无疑是雪上加霜再次害了穷极村。他用封闭自己的方式打着一个赎罪的旗号一同封锁了这个淳朴的小村庄,当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无法解除自己给村庄施下的幻术。他说渴望以其他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错,但自己不能就这样走出去,除非这个‘穷极’被破。” “原来如此……”大家都明白了为什么风拾念要用琴声引他们过去,可是怎样破这个幻术呢,芙蓉鸟和那个枣都出来了,莫非…… “风拾念说在这二十多年里,我和枣是经过这里的他唯一觉得可以帮助到他的人。他把问题琢磨了很久之后想到要解除这个幻术很简单,‘穷极’在手法上他自己就能搞定,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穷极’本身也是在成长的,它和他心意相通,它借助他曾经的极端和偏执成长得肆意疯狂渐渐不由他控制,当他自身平静下来,它已经不再服他管束。所以其实他——风拾念,‘穷极’的创造者他本身也是出不去自己一手创下的幻术的。直到我和枣去了,他选定了我们两个。” “那你们出来了吗?”芙蓉鸟喘口大气的时间,苏桂已经迫不及待了。 很巧合,她问完,那边芙蓉鸟也接着说:“我和枣在里边困了很久,不是因为仗义答应风拾念而是我们必须得出来。我们两个都不懂幻术的人摸头不着脑。直到有一天我们都被逼疯了,尤其是枣,每在里边多过一日,她就显得无比惴惴不安。你们知道的,我心悦她一日胜过一日,自然希望事事都如她所愿。于是有一天我把她带到村民所谓的出口处给自己灌了几坛好酒,在我醉如死猪的时候让她把我扔出去,其结果是我真的出去了,可是幻术依旧没有破除。然后我又想办法再次进去,自然进出,依然出不去。反复好多次,最后枣忍不住了,她疯狂地大喊大叫,整个人几近崩溃。她说即便死她也要硬闯,她根本就不相信她不过从别处来怎么就有别于这里的寻常老百姓了。我无法拦住她,然而没有想到她成功了,真的是不费吹灰之力。我不解。但风拾念说枣有大过生命的偏执,我们不知道她经历的和执着的。但他可以肯定幻术‘穷极’是个坏家伙,欺软怕硬,它是极端不过枣了。如果有一面墙穿过去就可以看看枣走过的路,我一定头破血流都要去……” 芙蓉鸟还在尽情抒发他对枣的爱意,这边叶轻飘他们已经讨论开了,有关于风拾念提到过叶藏馆的事,也有关于‘穷极’的事,反正对于芙蓉鸟这种随时随地犯花痴的事情大家已经充耳不闻。 “对了,你们知道吗,风拾念把惊眠给我了……” “啊?”大家不约而同。 “凭什么呀,要是给我,我带回去给六四的话,至少也是给它寻了个懂行的呀!”叶轻飘觉得真的是浪费了。 “我猜你们肯定觉得他是疯了,但风拾念说我可以把这把琴带给他真正的主人,那是残瞬,然而最需要它的人却另有其人,残瞬会好好利用好它的。我不懂,但是风拾念说不用懂,带到就可以了,真是矛盾啊!好了,给你们讲了一夜,天就要亮了,我们又要接着赶路,期待与你们遇见,记得多跟我说些好玩的事情。” 故事听完一群人也就轰然而散,更云一人留下给芙蓉鸟回信。莫以为这事苦了他,他可是乐意得很。除叶轻飘要求问的关于风拾念提到的叶藏馆的事,他还搜肠刮肚找了一堆好玩的琐事。 第七十章 表露心迹 不知是因为酒还是曳心的舞,叶轻飘的酒馆生意出奇的好。 一如既往,曳心每晚来一个时辰,没有任何渲染,到了之后直接就开始跳舞,他从不重样的独舞总能给每个夜晚带来最不一样的感受。所以每晚早早地来酒馆占有一席之位等待那一个时辰的到来也成为了另一种体验。一个时辰之后曳心总能恰逢其时地把握气氛的度,一刻都不耽搁即刻离开。 然而这天却是个例外。本来他每天都清清幽幽地来往,似乎所有一切都不在他眼中,更别说对谁有叵测之心了。可是那晚他却在所有客人到来之前就让身边那个弹琴的人先带着琴来了,并且先占据了一个静雅的位置。对了,相处久了才知道这个弹琴的叫述音。 曳心很守时,和往常一样的时间到,那晚的舞很是特别,但叶轻飘说不清楚是哪里特别,似乎他在其中投入的情绪很深,一种绵长的思念都不是他这个人该有的。 叶轻飘听得有些心疼,也不知是心疼谁。叶轻飘尚且如此,那些客人更是。所以曳心的舞结束,几乎每一桌都另叫了酒,别看卷堆长得丑,脑子可是很灵光的,立马让舞蹈之后的乐师选择了调子应景的乐器。 破天荒的,曳心在酒馆换下舞衣,着一身隐绿的衣衫白色的软靴出来,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他径直走向之前已经订好的位置,也不要述音侍候,自己斟起了酒。 难得有机会接触,既然财神爷肯赏光,作为老板叶轻飘自然是要去招待一番的,何况叶轻飘以为他有意这样也自然不仅仅是坐一坐、喝一喝酒。 “来了,叶老板!”似乎知道叶轻飘会来,他早已准备好杯子,叶轻飘刚一落座他立马倒满酒。 “不知我会不会打扰到你?”叶轻飘坐下正好迎上他抬眸。一张清瘦的脸比姑娘家还要白,凸起的颧骨和脸的轮廓显得整个人瘦得有些疲惫,乌黑的眼眸里有些根本不愿意隐藏的忧郁,或者说是隐藏很久之后任性释放出来的忧郁,突然间叶轻飘不想再以那些“性本恶”的想法来揣测他。 “不会。”他顺桌子把酒杯碰在叶轻飘的杯子上然后抬起一口饮尽:“早闻坡头酒馆的酒无处可比,正因为是好酒才不该一个人躲在家里喝!” “可是我对曳心你知之甚少,并不是一个好的酒伴!” “有时你的身旁只需有个人影就会让人很是满足……”曳心说着又灌了自己一杯,放下酒杯再次斟满的时候他抬起眼皮有些慵懒有些忧伤,叶轻飘把这些归结为是酒的原因。 “曾经有那么三四年我身边没有一个人,包括述音。我的屋子里除了我自己没有一样有生命的东西,可是有一天屋角不知从哪里爬来一只蜘蛛。这是一件让人惊喜的事情,为了防止踩到它,只要天黑我就必须在屋子的每一处点上灯,且要通宵点灯直至天明。每天回到屋子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这只蜘蛛,说也奇怪它从来不爬到墙上去,所以我每次找到它后都是赤脚坐在地上抱腿盯着它,我可以坐上几个时辰直至一身的疲惫散去。可是大概也就三四天吧,它居然死了。我想它肯定是寂寞死的!” 曳心自顾自地笑了几声,然后抬头看着叶轻飘,眼中那种悲伤的情绪好像有些缓解,但看上去却更加落寞了。 他把面前的十来只杯子均倒满了酒,排成整整齐齐的一排,然后一杯接一杯一口气喝完,起身往外走去,述音立马跟上。 “我很羡慕你们……”曳心突然立住回头说到。 “嗯?” “羡慕你们有彼此这样的伙伴,人生中有这样一段路是热热闹闹走过的,真好!”曳心从未有过的咧嘴笑让身边的述音都吃惊又着迷。 曳心已转身下楼去,叶轻飘走到临街的窗口,推窗望去,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几乎是同时,叶轻飘往楼下看的时候,曳心和述音刚好走到门口。在屋檐下踌躇要不要进去要伞的竟是垣顷,她踟蹰转身的瞬间刚好碰上油纸伞下的曳心。 叶轻飘的眼睛不由得亮了起来。 就在那样的一霎那,骄傲又冷漠的垣顷竟然慌了神,欲躲又无处可藏、欲逃又无门可走。 不过就那么呼吸几口气的时间,叶轻飘见识了一个想象不到的垣顷。 然而曳心似乎并不认识她,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就像在大街上恰好碰见对面来的人左右让不开路那样,曳心干脆站到一旁让她。垣顷好像也很快冷静下来,微微点头致意又回到酒馆。 “好奇怪!”叶轻飘看着楼下默默撑伞离开的曳心和述音,一种强烈的感觉升腾起来,可是这种感觉马上被楼下一阵欢快的笑声中止了。 坡头酒馆的规矩是从不通宵营业,这个点距离酒馆打烊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偏偏最近连着好几天差不多都是同一个时间点总会有这样一阵爽朗的笑声。 别人都走了她才来,她就只待这最后的半柱香时间。然而不得不说每天的这最后一点时间因为有了她的笑声往往都是以好心情结束的。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长得很普通,甚至不好看,如果这样说不礼貌的话你可以说他们是长成耐看型的。但是他们有一种魔力,那就是不管多普通的话只要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天生带着蜜的,会让人开心至极! 这个女人就是这样的,她说她叫汤因因。多么美的名字啊,听上去纤秀雅致,可是这个女人长得甚是壮实,大概是因为她本身骨架子大,又是爱长肉的人,看得出她很讲究了,但还是比一般女人壮很多。所以女子该有的妩媚妖娆或是婉约韵律在她身上恐怕很难产生。 可她偏偏就有这样的本事,只要她来,店里的三个男人就像打了鸡血一般都爱凑过去听她讲话。而她也真的是每晚来都不找别人,就跟这三个人聊半柱香时间的天,取出自己存的酒喝上一杯,继续存着剩下的,然后离开。 每晚都这样,从进门到离开从来不看一眼叶轻飘和苏桂,纵然你凑到她面前她都不带抬一下眼皮子的。 “哎哟喂,我的娘,这事怎么能是姑娘家做的,快让我来!”叶轻飘刚拾起酒桌边的凳子打算反扣到桌子上,更云就学着汤因因的语气贱兮兮地跑过来。 其实汤因因说话并不嗲,甚至比男人还带些阳刚之态,不过说话直吐字儿快,又有些地方口音,所以自带些诙谐之感。 “起开……”更云撒开两腿还没跑到,肚子上就实实在在地挨了叶轻飘一脚。 “叶轻飘,你越来越泼妇了哈……”更云揉着肚子瞪着眼,那个最先说叶轻飘是泼妇的卷堆见自己的话已经被更云学走,生怕叶轻飘找他,赶紧趁机溜到一边去。 “嘿,谁惹她了?”卷堆用手肘碰碰一旁正在啃胡萝卜的苏桂。苏桂当然没有理他,只顾一脸坏笑。 “你们……”叶轻飘一把夺过苏桂已经送到嘴巴里的胡萝卜,险些没把人家牙齿撬下来。 “从明天起,你们提前一柱香离开这里!”叶轻飘用胡萝卜一个个点过三个男人。 “凭什么?”更云上前一步表示不服。 “嗯?”叶轻飘一扬下巴,更云赶紧一步退了回去嘴巴一瘪一瘪地和卷堆小声嘀咕着。 “也不知为什么到半城后你们三个也就学着恬不知耻起来了……”叶轻飘很是气愤地说着。 “你……”听到叶轻飘这么说自己,三个男人当即反驳,但立马被叶轻飘夸张的表情压了回去。 “我什么我,难道不是么?先是被一个中年老男人摸胸捏屁股,再是跟一个大姐天天在这里浪笑。你说被男人揩个油还被女人天天盯上,最不要脸的是你们还高兴得很,不仅骚气还一个个贱兮兮的,气死我了!而且还是那么丑的女人,难道看到我们她也不好好回去照照镜子的么,是不是,苏苏?”叶轻飘一通牢骚发得不忘记带上苏桂。 三个男人里,更云和卷堆听到自己被骂得那么难听当时是愤怒极了,但又能怎样。寸言一开始还觉得莫名其妙,但听到她把苏桂和自己扯上的时候又觉她可爱,难免在心里暗笑起来。 “哎,别扯我哈,他们三个男人别说男女老少通吃,就是连畜生都不放过,我也只当热闹看的!” 听苏桂这么说自己,怎么可能还忍得了,更云和卷堆早下了“必须捶死她”的决心一路追赶出去。 “你怎么看这个叫汤因因的女人?”寸言一边锁着门一边问叶轻飘。 “哼!”本来还好好的,寸言这么一问,叶轻飘阴阳怪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甩手便走了。寸言思前想后也没明白这句话到底错在哪里。 按照日常,回到家里五个人总还要吃吃喝喝才睡觉,也不知是不是有心留意的原因,寸言发觉叶轻飘总是对他爱搭不理。 其实想想好像别的晚上两人也没有特别的交流,但问题就在于别的晚上寸言没有这样的感觉,甚至她的任何举动都不会引起他有其他的想法。于是忍不住去问卷堆。 “飘飘怎么了,你们招惹她了?” “没啊,挺好的呀!”卷堆抬头仔细打量了一遍叶轻飘:“跟往天没什么两样嘛,招惹她的话我们也得有那个胆呀,来,喝喝喝……”自从酒馆开起来,几个人都成了嗜酒的人,不喝点好像一天就没过完整。 寸言心不在焉喝着杯中的酒,偷瞄了一眼正在胡吃海喝的叶轻飘,还是觉得她有意不理自己。 寸言的猜想在第二天一大早得到了印证。打点好一切正准备出门时发现居然没有穿袜子,于是转身上楼去。 不巧,叶轻飘正从楼上下来。于情于理两人至少应该看对方一眼,可叶轻飘居然头都没有抬,靠向楼梯一边让道。巧得很,寸言虽一直盯着她但真不是有意和她同时站向同一侧的。 两人发现让到同一边了,赶紧都向另一边让,可是效果却是一样的,偏偏这时候就有这样的默契! 这样来来去去好几次之后,叶轻飘情绪一下子燥起来也不再让了直冲冲就往下走,寸言赶紧闪到一边去。看着她绝尘出门的背影,还是没搞明白到底怎么了。 才中午,离客人上门还早得很。可是那个让卷堆闻风丧胆的男人来了,要了一壶酒却不在自己桌上而是拎着酒壶端着一盘油炸蚂蚱就坐到寸言身旁的摇椅上晒起太阳。 卷堆被他捏过屁股,更云被他摸过胸,虽说两人都期待着看寸言也被他揩点油,但又更怕自己再次折进去,这种事吃了亏都无法大声嚷嚷的,所以惹不起总躲得起。 那男人和很是少言的寸言聊得好像还很开心,其实寸言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浮夸,可就是想看看叶轻飘的表现。 果不其然,按她的脾性这种场合她可爱凑热闹了,可是在寸言不易发觉的偷瞄里,他这种开心在叶轻飘看来很是扎眼睛。 整整喝完那一壶酒,那个中年男人才走。寸言努着嘴揉着酸痛的脸颊再偷偷观察叶轻飘时,发现她已经满脸气鼓鼓到爆发的边缘,但自己始终还是不明白哪里有毛病。刚想找点事情以便跟她没话找话说,汤因因来了。 这一天里两个不应该白天来的人都一前一后来了,寸言在想着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哎哟,我的娘喂,看我这水桶腰,哎呀呀,走路都只听见这满身肥膘甩得哗啦啦响,我要绝食三日,以后都把你们那些好吃的下酒菜藏起来哈,对我别客气,现在先来一盘风干鸡腰子……!”汤因因一进来整个屋子就成了她的场子,因为她高亢的音色造就了她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气氛,空气一下子活跃起来。 刚刚溜走的那两个就像吸了大麻一下子沸腾起来,也不知从哪里猴跳猴跳地追了出来。叶轻飘形容他们是苍蝇闻到了臭狗屎! 三个男人的注意力立马就被一个汤因因吸引了去,她总能有那样刚刚好的话题,同时满足三个男人的胃口。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三个男人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一脸憨相跟着傻乐呵。就连苏桂也旁听得很是上瘾,只是人家对女人不感兴趣,要不然早就扑过去了。 “哼……”叶轻飘一甩衣袖就出了门,经过他们身边时她有意动作幅度大些,可就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她,她感觉自己真的就快被气炸了。 出了门一路往坡上走去,叶轻飘使劲往外大口大口吐着气,但就是吐不完。刚爬上坡头就看到寸言背手立在老杨柳树下。不等他回头,叶轻飘扭头就朝坡下走。 “叶轻飘!” 叶轻飘完全装没听见,继续走自己的。 “作为老板,原来你处理问题的方式是这种,真是让人把你高看了!”寸言说着故意往另一头的坡下走去。 叶轻飘本就满腔不服气,现在哪经得住激呀,立马转身呵斥:“站住!” “我不和没脑子的人讲话!” “你!”叶轻飘迎风就朝着那个背影一脚送去,不料寸言转身单手拉住她的脚直接就往旁边凉亭拽,直至两人分别坐在一个石凳上。 “打个赌再打!”寸言一把把她的腿扔回地上,一句话堵回她紧接而来的招。 “赌注是什么?” “我输了给你买一身漂亮衣服,你输了回答我一个问题。” “好呀!”叶轻飘心里暗喜,这个赌注很划算:“赌什么?” 寸言往空气中一握,一把飞舞的蒲公英种子呈漩涡状扑腾进他手里:“单双!” “好,我赌单!” “我也是!” “哼,那我双!” “开了?”寸言努嘴一笑直盯着她的眼睛。 叶轻飘伸出右掌呈爪状,一旁池塘里的水立即凝聚成柱状,她取了上面的一部分一掌带过,“哗”的一声面前的石桌上已被冲洗干净,且变得水涔涔的。 这短短的数月里,她不仅成熟了许多,就连功夫也是精进了不少,寸言在心里暗自为她高兴。 “开!” 随着叶轻飘声音落地,寸言掌心一摊一把绒绒的种子直接铺呈到刚刚洒上水的桌面。 叶轻飘立即趴过来眯着眼睛一颗颗数起来,看她埋首伸着手指在桌子上扒拉的样子像个孩子一般,和刚刚气势汹汹的大女人模样判若两人,寸言忍不住莞尔,他或许都不知道他眼中的温柔已经不是溺爱就可以形容尽的。 “哼!”数完后叶轻飘又气鼓鼓地抱手坐住,脸都快拧得下水来了。 “怎么,输啦?” “说吧,你要问什么?” “我哪里得罪你了你要故意忽视我?别说没有。” 寸言也学她抱住手坐定,一副“跟你杠到底”的样子。 “哼!”叶轻飘今天的“哼”尤其多。 寸言一张脸天生长成“淡定”二字。 “谁敢忽视你呀!我是气自己不如汤因因会逗人乐。”叶轻飘撂完话起身就走。 寸言觉得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但不容多想得赶紧追叶轻飘去。 “可是也没见你气他们两个呀!” “你……”叶轻飘忽然停住扭头,寸言差点就撞上去,叶轻飘由气愤变成了气急败坏,脸都憋红了,但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转身很是大幅度甩着手迈着鸭子步离开。 寸言立即觉得自己讲错话了,至于为什么,这其中夹杂的东西他还来不及去捋顺就赶紧追叶轻飘去了。 “难道你认为你的自信是要输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姐?” “可是她能说会道,个个都喜欢她!”叶轻飘忽然扭头,这次寸言有所防备。 “你也喜欢?” “我才不喜欢,我十六岁。”叶轻飘的恼羞成怒总算减少了许多。 “我十九岁,你知道的。”寸言上前一步,离叶轻飘有些近,她脑子”嗡”的一声,关于那句话她还没听太懂,但是很肯定她已经忘记现在她该还在生气。 “原来是因为这个。叶轻飘,你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个时候你脑子喂狗去啦!”寸言长舒一口气望了一眼下巴下她的头顶径直朝前走去。 事情来得太突然,叶轻飘觉得自己的脑子长得真的是太笨,一时间还无法客观地来分析他说的话,这些话结合前后语境也未必能恰如其分地理解,多一分少一分那可都是开不得玩笑的。 “还不走?”叶轻飘还怔在原地,寸言已倒退回来催他。 “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 去了果然才知道——寸言给她挑了一身衣服。 “嗯,长高了!”叶轻飘拉着自己身上的衣服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寸言以自己为参照比了比叶轻飘头部的位置。 “我输了,你还给我买?还给苏苏也买。”叶轻飘说着就要去换下来,美其名曰舍不得穿,重要场合再穿。但寸言告诉她万一放着放着她又长高了,会穿不得,她才高高兴兴地把那身衣服留在身上。 “飘飘。” “嗯?” “咱们任何时候都不要把沟通的渠道给关闭了好吗?” “哦!” “我的意思是……” “先问先说也要先听嘛,我懂的!”寸言还未说完叶轻飘就抢答,一副“都好说”的懂事样。 果然还是个孩子,漂亮衣服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看着她这样,寸言顿时觉得自己竟能如此满足于眼前的一切! “对了,你要小心千烨和汤因因,他们是针对你而来。” “嗯?明明他们先对你们下的手,尤其是那个汤因因,哼……” “又来了!”寸言没好气地笑出声来:“你这么伶俐的一个人怎么这次就糊涂了。那个中年男人之所以对卷堆和更云动手动脚那是在试探他们有多大能耐,不仅是武功。至于那个汤因因,有一种人,对于越在乎的往往表面看上去越是漠然。你要知道你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干扰你作出正确判断的。那个汤因因看似总和男人门嘻嘻哈哈,可但凡你那里有丝毫动作,她总能把自己所有的情绪瞬间调集到你身上去。” “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嘛!”叶轻飘吊儿郎当绕着寸言转圈,一副顽劣不堪的样子。 寸言倒吸一口凉气“啧”的一声,真想给她一巴掌,刚刚的可爱立即在不听话中变成讨嫌。 “可是那中年男人为什么不试探你光试探他两个?” “因为不管我武功高低都不重要,可是他们俩却很有必要弄清,所以才说他可怕。或许他比我们更了解我门几个人。飘飘,这个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但愿他对你是带着善意来的。”寸言的目光看向叶轻飘时隐隐有些担忧,担忧的不只是眼前。 “好啦,虽然你说的有些我不是很懂。但是别担心,事情的发展往往不是由单一一方的人决定的,或许我们会等到一个好结果呢!” 叶轻飘偏着头俏皮地看着寸言,她清澈的眼眸、无邪的笑容就在眼皮子底下,寸言一下子明白过来复杂的一切其实可以很简单地来想。 “咦……”叶轻飘的脸沿着一个弧度从寸言眼前划过去,顺着她的方向,寸言看到汤因因正从那边经过。 “我去跟她,看看她怎么就对我有了兴趣!”叶轻飘才说着已经蹦跳着出去了。 “小心些,一切都不着急。”寸言要拦已成枉然,只好再三叮嘱。 “知道啦!” 看着叶轻飘蹦蹦跳跳,寸言再次感叹:真是个孩子!这样感叹完,他又暗自嘲笑自己:不过也才十九岁,比她大三岁,怎么就会这种老父亲般的感慨了? “寸言!” “嗯。”叶轻飘冷不丁的声音,寸言抬起头来自我嘲讽的笑容尚且还挂在脸上。 叶轻飘猫着腰双手握拳在腋下前后拐着一阵小跑到他面前停下,踮脚直起身来,仰头,一双明亮的眼睛扑闪着在他脸上像是寻找又像是打探。 她现在的样子明明是故作精明中憨态十足,却也让寸言很是心虚,心虚什么,他也不知道,好像也没有隐瞒什么秘密,可就是有一种怕被看穿的刻意躲闪。 “寸言。” “嗯。” “篱酿说得对?” “啊?” “等我长到你的年龄你会娶我吗?”叶轻飘一字一句,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他的大脑“轰”的一声无法再继续思考,该怎么说,眼前的状况是? 她的眼睛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逃也逃不掉。寸言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重心前后摇晃着。他嘴唇启动了几次,但就是嗓子眼里不知如何打开。 “好吧,你还可以再考虑三年!”像一阵风说刮走就刮走,寸言还来不及听清楚她说的话,她整个人已经蹦出去很远。 “看你还敢不敢说她是个孩子!”寸言把那一幕在大脑里回放了无数遍,每想到她说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脸就绯红起来,用手敲一下自己的脑袋重复用这句话自我打趣。可心里又觉得有一种滋味足以品千遍,还其味悠扬! 第七十一章 遭遇花青和焦暮启 话说叶轻飘的跟踪甚是顺利,尾随汤因因到了一处青砖白瓦的房子前。眼见她就要进大门去,自己跟了一路,除了知道她们家的房子跟大家住的不大一样,而且看上去像个大户人家外也没有特别的。她这一进去,跟踪就断了,一路上她也没有去别处,所以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这样想着难免有些不甘心。 正当她犹豫如果翻墙进去会不会太过莽撞反而坏事的时候,那大门打开了。 “回来了,因子,辛苦你啦!” 叶轻飘从墙角处看去,你道出来的是谁?千烨。真是令人吃惊,果然像寸言说的他并不是真的喜欢男人,从他出门就赶紧迎上来拉住汤因因的手可知他们或许是夫妻,至少也是相好的。 “因子,连跑了那么几天,你查得怎么样?”千烨那张脸笑得欠揍,叶轻飘心下暗骂原来两人都是探子,真是可恶! “哼,还算你老实。我告诉你不许多跑几次就看上那里的小姑娘,要不然就凭我离乡背井跟你跑到这里来,让你断子绝孙那算是心慈手软的了!” 汤因因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搭在千烨手上任凭他搀扶着自己,那千烨也一副哈巴狗的样子,连声道着:“是是是,这世上除了因子你,别的女人那哪叫女人呐!” “睁眼说瞎话良心都不疼的吗?”叶轻飘看着千烨的谄媚相,对他极为鄙视。 “不好说,万一哪天你像那个叶芦栩一样看到个……” 什么?他们说的是叶芦栩! 后半句话被关门声淹没了,没有多加考虑,叶轻飘风一般滑到大门边,可是门早已掩实。 回去跟他们商量从长计议还是现在就进去问清楚?叶轻飘掂量一番后决定要沉得住气,多掌握些信息也才有更多主动权。 “叮……叮……叮当……叮……” 叶轻飘刚打定主意,身后便传来一阵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她依稀记得这一路上一直就很奇怪一个人都没有遇到,汤因因家为何住那么偏僻。可是现在的铃铛声又是……? 叶轻飘扭头的时候,一个带着黑纱斗笠的女子正从身旁经过。不,她是骑着……叶轻飘在脑子里使劲搜索还是无法叫出她胯下动物的名字。 纯白色,有着绵羊毛茸茸的脑袋甚至还有绵羊的弯角,可是却长着骏马的身子和长腿,马蹄子在路面磕得脆响,油亮雪白的皮毛,屁股后面却长着黄牛娇俏的尾巴! 这是什么动物现在根本还算不上重点。重点在于这动物背上的女人。斗笠上的黑纱一直垂到腰间,她外面也穿着黑色的罩衫,里面猩红的裙子在黑色的掩衬下红得更加热烈。叶轻飘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撩人的红色。 由于骑坐的姿势,裙子大部分一直被提拉到大腿的位置,溜滑细润白皙的长腿在脚踝处绑了一根红绸,系出一朵荼蘼花的形状。衣裙的少部分偶尔随风飘在她脚的部位,一双水嫩的玉足美到连脚趾头的微微扭动都让人方寸大乱。 妩媚妖娆! 大白天就光着大腿在大街上浪荡,要搁平日里叶轻飘肯定会把人家骂惨,可是这一刻她自己却着着实实觉得眼前的一幕让人惊艳! 这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叶轻飘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羡慕过一个女人,不是她的样子,是她的味道,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叮……叮……叮当……叮……” 叶轻飘一直盯着人家看直到人已走远,整个人还沉浸在那种她所谓的女人味里。可是突然觉得这铃铛的声音回来了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大撞击着她的耳膜。然后她使劲晃着脑袋也无法唤回清醒的意识。 此刻她就是她的傀儡,行尸走肉,她紧跟着那动物的步伐,摇摇摆摆,世间再无其他…… 叶轻飘要感谢的是一个炸雷!在无知的行走里,叶轻飘越陷越深。暴晒的天气说变就变,一个惊天的炸雷在头顶裂开来。叶轻飘本能地一抱头就往地上跪去,伸开手时远方的天边闪电道道,骤雨即将来临。 陌生的环境,耳畔似乎还残留着铃铛的回声。对了……铃铛的声音,叶轻飘警觉地立起一个膝盖,袖中的红稀剑已随时准备出鞘。 这个地方并不难认,虽然说只来过那么一次,这是第一天到半城城主大婚的地方。眼下头顶轰鸣的雷声显得四糟静极了。那个女人和她不知名的坐骑还在。 “你是谁,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运气不错啊,我都把你带到这里了,还让一个雷把你叫醒!”慵懒随意的声音酥到人的骨髓里。 她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不过老天也只能帮你到这了……”那女人说着赤脚往那动物背上一蹬整个人旋转飞升的同时一根黑色长鞭如同黑色绸带从她腰间盘旋而出。 疾瞟判断那鞭的长度,叶轻飘心中暗道“不好”,赶紧翻身顺地滚开,但那鞭子还是紧随身后而来。 叶轻飘背部一点着力,头的方向转回正对那女子方向的同时,拔出红稀剑用剑鞘和剑一起才把那鞭子挡住了。 这一招是接住了,但是叶轻飘背部一阵生疼,光看红稀剑上“咣当”的火花就知道这鞭子绝非普通鞭子,而那女子也非善类。 没有调整的时间余地,叶轻飘在准备接这招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让她继续发挥她长鞭子的优势,那么任凭她叶轻飘武功再高也是死定了。所以以退为进接下这招后,叶轻飘一点都没有多做停留,反手拉住鞭子借了一个力把自己变成一个球状直逼那女子而去。 靠自己的兵器来解救自己已然不实际,叶轻飘迅猛砸来的气势有些出乎女子的意料,可是她的反应也相当敏捷,在叶轻飘就要砸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她已没有多余的时间偏离太远,不过那稍微侧身已足够救她一次,况且她在避开的同时还不忘打横身体赏叶轻飘一脚。 叶轻飘对自己的速度那是相当自信的,可那女子依然能那么快避开且不忘报这一招的仇,叶轻飘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轻敌。 两人针对自己的兵器都在扬长避短,所以反应速度和敏捷程度成了在这场打斗中最重要的一点,然而在这点上恰好两人势均力敌,所以尽管整个过程精彩又让人精神紧张但还是持续很久没有结束。 天下起雨来,瓢泼大雨。 一会儿功夫,升腾而起的水汽参杂着密集的雨帘子已经让视野变得很有限。大家的衣服都已湿透,裹在身上极为不便。在茫茫一片的天地间,谁都没有办法准确判断对方的位置。 女子黑与红的模糊色彩成了唯一的判断根据,正当叶轻飘准备朝着那模糊的身影袭击的时候,耳边传来那鞭子的声音,躲闪已来不及,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腰往后一沉,那鞭子擦着她的脸、胸、腹而过,刚过腹部她便迅速起身,先给了那鞭子一个推力然后一把抓住鞭子尾部。 那女子并不知情,以为鞭子被擒使劲拽回,而叶轻飘以最快的速度挨近女子,趁她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一把抓住身边飘过的东西,等真正抓稳了发现是斗笠上的黑纱。 叶轻飘大喜—— 对方反应过来要摘斗笠时叶轻飘已抢先一步拉住那黑纱绕女子脖子一圈,最后一膝盖顶上女子背后脊柱中部将对方击倒在地。 女子已经遭受重重一击,脊柱或椎骨恐怕多少有折裂却依然拼命顽抗,所以叶轻飘不得不死命跪在她身上去勒她的脖子。 成功在望,叶轻飘以为她就要经历她生平的第一次杀人,然而风雨中一把匕首迎面飞来。她很想再使上最后的一股劲儿,否则前面的一切终将白费,可是来不及了…… 尽管她在躲开的时候人飞出并同时使出红稀剑,可是就在她落地的时候红稀剑还是被人博了回来。 一个男人及时出现,雨水下他那张络腮胡的脸很好认,是城主焦暮启,那么这个女子就是…… 叶轻飘认真去看那位早已见过只是没有看到脸的与城主成亲的新娘,她并不是很美,或许是因为先看到她绝美的身段而此刻有心理落差的原因。 “花青……”焦暮启抱起女子,一大口血从她口中喷出。显然他愤怒至极,手一扬,身后陪同而来的小厮得令后一传令,四面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如同凭空出现,大雨中叶轻飘无从判断他们究竟有多少。 第一次心里这么没有底,可必须得出手…… 从来没有料到看似堕落糜烂的半城竟然有这么多暗藏杀意的人,且他们本事都不小。说实话这些人武功都不差,要跟叶轻飘比确实也是有差距,可是叶轻飘在准备勒死花青的时候就已经爆发出全部气力。若不是突然生出的变故,可能她现在会精疲力竭地在雨中往坡头酒馆爬。 是的,寸言说过:速度、灵活度和招数的变换是她最大的优势,可是力量这一点上不去,有一天她可能会因此丧命。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她很确定那么多的人,即便有九牛二虎之力,迟早也是会被耗尽的。 雨下得如同瀑布,让人无法睁眼…… 叶轻飘小小的身躯在雨中随便挥剑都能刺杀到人,哪还需要什么判断,她需要软若无骨、身轻如燕、矫健似猴、溜滑胜泥鳅才能勉强在刀剑中自保。全身上下至少有几十处伤口,感谢她的敏捷让这些都只是皮肉伤,血和着雨水早让她的衣服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每一刻都在体验兵刃在皮肤上划过的冰凉,她甚至听到自己身上划拉肉的声音,也感受到别人的血水溅在她身上的温热,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更没想过何时才能停。但是有一点:羌泥的人一定要惜命,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要活下去! “我要活着!”自从杀进黑衣人群,红稀剑每刺进一个人的身体叶轻飘嘴角就念着这句话,当血水无法再被雨水稀释敷满她的眉眼时她唇边颤抖的依然是这句话! 暴风雨中,雷声风声雨声都大不过肉的声音…… 叶轻飘满身满头已分不清是血还是雨,乱糟糟的头发盖满她的脸庞,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淌到衣服上顺流到路面的坑坑洼洼里……她全身颤抖着,一口气要分两三次才能喘完,拖在地上的红稀剑随着她身体的颤抖在地面磕得叮叮当当。 尸陈满地,剩下的十几人手持刀剑作防备姿势,可就是没有人再敢往前靠。 半个时辰前他们就以为一个一把就可以掐死的小姑娘很好解决,可是她似乎杀人杀急了眼,居然以亡命徒的姿态来捍卫自己的生命。 满地的尸体就是最好的证明,何况虽说她没有一处被伤到要害,可是全身的口子在这雨水中又有多少血来流,所以大家都退缩了……她迟早都会死,又何必更多陪葬! “一群废物,让开……” 一个粗狂的声音,一只如铁锅般的拳头照着叶轻飘的头顶盖下来。叶轻飘拼命往地上一杵红稀剑,双手紧握剑柄使出撕裂自己的力气往上勾泼出一串水珠。 对方误以为如钢弹般弹起的是剑锋,本能一让,拳头上力道稍减并且让叶轻飘有了可乘之机,她身体往后倾斜,脚下用力身体与焦暮启平行梭行,到他腹部下方时来不及换回剑身,她直接握住剑柄以剑首攻击其腹部。 对方早对她痛下杀意,求胜心切,哪愿意放弃机会躲避,所以在腹部受敌的同时双脚狠狠地给了叶轻飘一顿…… 如同一个潮湿的棉花包,叶轻飘砸到地上都不带反弹的,一口鲜血差点连皮囊底下的肉骨连同内脏一起喷呕出来。 是的,比起叶轻飘所受的重创,那一剑首算什么!总算出了一口气,焦暮启心里痛快多了。眼前已成血人的叶轻飘如同死人,连喘气的迹象都没有。 “带回去,还剩一口气就行……”花青休整了那么久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如同猎手欣赏猎物,在手下人带走叶轻飘之前,焦暮启走到叶轻飘面前蹲下来:“是啊,半城的秘密全靠你,差点坏了大事!” 就在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叶轻飘忽然蜷缩如梭子从身下迅速调顺红稀剑双手持剑朝着焦暮启后背穿去…… “小心……” 花青张牙舞爪翻滚而下明知不可能却还欲阻止那一剑。焦暮启迅速抽身的同时转身,叶轻飘的剑从他腋下穿过,一个对穿的皮肉伤立马激起他的愤怒,他反手一掌仅使出五分气力—— 叶轻飘尚未坠地,他已尾随其后,反手成爪照着叶轻飘的头顶而来,雨渐渐小了下来…… 倘若抓住,相信焦暮启一定会赐叶轻飘一个脑浆迸裂。眼看就要得手,一把消怒火……然而就在他不遗余力一把捏住的时候,一个黑影从眼前一晃,他抓住的是雨丝中的一股冷风。 第七十二章 救治叶轻飘(一) 第一次这样抱住她,他从未知道原来她瘦小得根本不够抱。现在更是,他甚至觉得自己一只手臂弯到胸口形成的圈子都无法环住她,她不停往下坠去迫使他不得不赶紧落地。 她全身冰冷,眼皮早已沉沉盖住,长长的睫毛被血水凝固成两三缕,毫无生气地贴在下眼睑。 她在他怀里他感觉不到一丝生机……犹记得,两个时辰前她还问会不会娶她,那时她还是充满生命活力的一个孩子! “嚎……这……这……”一阵扑过来的苏桂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她往后退着,寸言一把抓她过来把叶轻飘轻轻放入她怀中,一转头起身,他血红的眼中一面奔腾着千军万马、杀气腾腾,一面又朦胧着厚厚一层水汽! 就在他先焦暮启一步抢走叶轻飘的同时,更云已从旁攻入,此刻两人正打得酣畅。 哪知寸言从天而降,直接介入两人之间,强行分开两人且丝毫没有停顿…… 他一把抓住更云的肩使劲往旁把他丢了出去,毫不停歇,他反向一扬脚焦暮启头上已连续挨了十数下,昏天黑地……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更云没反应过来寸言是不是发疯了,更诧异这世上居然有人能把自己甩飞。 焦暮启还没明白眼前的形势就已被踢成猪头,血肉模糊的他尚且在倒地途中,寸言早以奔雷之势夺步而来…… 他还未碰触到焦暮启,一根鞭子已朝他飞舞过来,紧接着一波黑衣人举着刀刀剑剑冲将而来。 “飘飘……”寸言身后传来更云雷般的爆吼,这声音犹如寒冰练就的利剑剜着寸言的心窝,也给他刚刚迷糊的大脑重重一击。 他拉扯住那根鞭子一闭眼强逼自己稳住心性,使劲一拽一甩,那头的花青如石头狠狠被摔打在地上。他一转身一只手拦住如猛兽般咆哮而来的更云。 “救飘飘!” 更云巴不得上去把所有人撕个粉碎,尽管他的脚不停往前迈着步子,然而寸言还是一路把他拦回。 在苏桂和更云看来叶轻飘已经是个死人,寸言也是突然间明白自己刚刚的打斗无疑是已经浪费了叶轻飘那任性不起的时间。他几乎是以夺的方式一把从苏桂怀中搂过叶轻飘脚下一蹬就欲走。 “我们找谁救,已经来不及了,寸言!”更云一把抓住寸言的手臂。 是啊,找谁救?平日里在这半城连是不是有医者都不知道,寸言面上闪过一丝无助的痛楚,但他立马迫使自己振作起来。 “先回去找卷堆!”寸言话一落音就只留下一些杂乱的背影,人早已出去数十丈远。 凭日里没觉得半城这么大,可是现在要从最南边赶回最北边却如同去到天涯海角永远在路上。 淅淅沥沥的小雨,或许是因为才下过暴雨的原因,路上少有行人,这让三人都心安不少,毕竟这时候的叶轻飘已经耽搁不起了。 更云那些可以飞的东西已经满足不了大家对速度的要求,借助各种能够借助的东西已经很久脚不沾地。寸言刚刚一落地,前面就迎来也十万火急赶路的三个人,带头的正是千烨。 谁让谁这是大问题,寸言心急火燎斜身往左让,因为对面来的人抬着一个长盒子。没想到千烨也和他同一侧生生把他截下来。 二话不说,更云上来欲打,想让寸言先脱身,不想千烨却是个深藏不漏的家伙,一把就制住了更云。 “只有我能救她……”千烨朝寸言说道。 寸言皱眉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要把叶姑娘带走!” “交给卷堆我更放心。” “先不管卷堆的医术能不能救她,就凭她现在已如同死人就根本撑不到你们回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叶芦栩曾留给我三滴血,凭我曾给桑榆城的一个巫医当过学徒。” 寸言稍作沉吟,瞅了一眼他们抬来的那个透明长盒子,里面雾气缭绕。 留意到寸言的眼神,千烨当即解释道:“那是半城山上树林的雾瘴,需要把叶姑娘放进去。” 更云还欲阻止,寸言已大步过去把叶轻飘放了进去。 “你们不可以跟去,但她能不能活过来,我会及时派人通知。”千烨说着一扬手,跟来的那两人已抬起盒子如同鬼魅几步就没了人影。千烨后一步走,也是一晃就消失了。 “你怎么把飘飘给他了,万一……”更云揉着肩怒向寸言,苏桂一个小姑娘家早已没了主意。 “他说有飘飘父亲的三滴血,证明他早就知道飘飘与叶芦栩的关系,更重要的一点是飘飘的状况回天乏术,这时候我们所有的挣扎都有可能是枉然,不如选择相信他。” 天边已有了淡淡的白,一夜即将过去。干净几次从这个身边晃到另一个人身边,用下巴在别人的膝盖上蹭来蹭去,嘴里哼哼唧唧,被大家用手摩梭它的后背来作安慰后它又能趴回自己的窝得到短暂的安宁。 卷堆准备的饭菜谁都没有动,大家都没合过眼。早在昨天大家告诉卷堆叶轻飘的情况时,卷堆就很肯定地说应该庆幸把叶轻飘交给了千烨。因为无论叶轻飘能否坚持回到家中,此刻都已经得到了最终结果——他救不了她! 卷堆推测千烨应该是打算先用半城树林中雾瘴的致幻来短暂留住叶轻飘的生命意识,然后用桑榆城巫医的方法,利用叶芦栩留下的血来恢复她身体的觉知。 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可是卷堆说桑榆城是个历来都能创造奇迹的地方,这点为天下所尽知。桑榆世世代代尽出鬼才,没有什么不可能,除非那千烨学艺不精。 大家听到他这话的时候心一下子凉到了心窝。不过他又说叶芦栩能把三滴血给他,说明他信任他,包括能力上的。大家这才放心下来。 他们在屋子里尽量压制住各自心中的焦虑,只有那苏桂还能伏在椅子上睡着。尽管每隔半个时辰左右她就会被惊醒,但很快她就又会睡过去,似乎这种睡不是寻常的睡眠,而更像是休眠。 在黑夜的雨丝里,有一个人在围墙上同样徘徊了一夜,很想知道情况怎么样了,但是她却不允许自己有如此关心一个人的样子。想方设法把消息透露给千烨,已经是禁忌…… “垣顷,莫要忘了你来这里只有那唯一心愿……”她警告着自己,目光忍不住朝城中央望去。是的,他在哪她的目光就在哪,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发现叶轻飘被袭一事…… 尽管天还没有亮,寸言一行四人就守到千烨家门前去,然而直至傍晚千烨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家门前的路上也没有一人经过,世间万物如同静止了。 这样的死寂让人很是着急,但心里也同时得到些许安慰。没有人敢轻易去拍响那道大门,生怕就成为鲁莽而坏了事。 回到住所夜已深,昨晚的饭菜还在桌上摆着,也没有心思收拾。卷堆重新烙了饼,苏桂直接没有吃,到家后倒头便睡,卷堆也是一半饼还捏在手中已靠着椅背睡着了。 “你也休息吧,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生熬。焦暮启那边情况我们还不了解……” 才说到焦暮启,更云已满面青筋暴起手攥得咯噔响站了起来,但寸言立马又把他摁回去:“更云,我们并不怕他,飘飘的仇我们非报不可。但是不是只简单杀了他解一时之恨还是他还有其他用,我们要等到飘飘醒。这期间我们需要养精蓄锐以应对任何突发的状况,眼下做的所有事情都只为飘飘的命。” 见寸言说得有些道理,更云才平静下来,接过他手中的盘子提起一张饼卷了一大块肉。 “这里交给你,千烨家那边我不放心只把飘飘一个人留下。” “可是你进不去。” “哪怕就守在门口,也好过我们就这样糊里糊涂的。” “我……” “你就好好去休息,万一有其他情况还要倚仗你。” 与更云协商妥了,寸言才出门。黑暗中,墙头一个黑影晃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门会开,而此时再躲明显已经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站定。 寸言在出门的那一瞬间已经觉察到了围墙上垣顷的存在,但他像不知情那样拉好门,轻轻放下门环径直出外去。 垣顷心里的紧张一下子放了下来,看着寸言远去的背影,再深深看了一眼眼前的宅子,干脆抱肩坐了下来。她脚边圆滚滚的白猫依然闭着眼睛,连脖子都是擦着地面匍匐进她的怀里。 第七十三章 救治叶轻飘(二) 千烨家的大门打开那是在临近午时。听到推门的吱呀声,寸言立马旋身正面转到门打开的位置,没想到他和对方都被吓到了。 “你在这里多久了?” “我昨晚来的。你……?” “哦,千烨是我的丈夫,前段时间他老往你们酒馆跑,我以为他是奔着哪位姑娘去的,才偷偷跟着去查行踪。” 汤因因这样一说,寸言疑惑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不过…… “可巧,我正要去你们那里报信,出门就遇见你,也省了我走这许多的路。” “飘飘她……”寸言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命保住了,但还未醒。从带回来,我家千烨就一直医治到刚才,现在估计刚躺下。他要我告诉你们,请你们几位晚上到家里来,有些事情是时候讲清楚了。” “那我可不可以看一下飘飘?” “我家千烨吩咐了,你们肯定要先确认飘飘姑娘是否平安,但只能一个人去。她的身子现在修补好了,但很虚弱,扛不住精气神一下子全回到身体里,所以需要极静的环境,以防吵散她的魂魄。” 坦白说汤因因说的寸言听懂了,但神神叨叨也不知是不是故弄玄虚,可现下还有什么是比亲眼看到她还活着更重要的? 千烨家很大,各种山石景观、林木盆栽别具匠心。寸言从不研究园林,但觉得这些风格甚是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似乎绕了很久才到达叶轻飘住的地方,说实话这一路太漫长,经过的点很多,寸言有些迷路的感觉,他都已经做好了随时动手的准备。 幽雅别致,最重要的是安静,寸言想这里恐怕是连鸟叫声都不会有的吧。房间里有淡淡的熏药香,寸言观察到这屋子里至少有四五个熏药的炉子,想必是不同功效的药在空气中混合后通过一呼一吸直接进入到叶轻飘体内。 叶轻飘的床在屋内折进去很远的地方,寸言尝试屏住呼吸以免这些药香有毒。可是就在一眼看到叶轻飘那一刻,他是真的停住了呼吸…… 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药要通过药炉在空气中混合才送给叶轻飘了——因为这恐怕是目前对她唯一可行的方式。 他已经在脑海里预想过她最虚弱不堪的样子,但不曾想是这样疲倦虚弱。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薄如蝉翼,灰青的色彩根本不属于那个会彪悍暴走的叶轻飘。犹未完全散去的死亡气息还在她周围萦绕,若不是他已经战战兢兢地试过她的脉搏和气息,他会以为她已经死去多时。 他拉起她的手,若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在外面冻了整整一宿,那么她身上那点微微的温热根本就不会被感受到,他迅速将她的手放回去,生怕那仅有的温度会被自己带走。 他把双手塞进自己心口的位置捂了好久才轻轻拂过她脸上的那些口子,心里一阵揪痛。 “寸言。”汤因因附到他耳边:“千烨听说来的是你,他想见见你。” 跟随汤因因,寸言来到千烨的房间。说实话,第一眼见到千烨他也是吃惊不小。 千烨面如死灰,连从床上坐起来都是喘着大气,仅仅两天不到的时间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皮肤皱巴巴的,眼睛浑浊无神,哪还是平日里那个神采奕奕的千烨。 “你……”寸言上前一步欲搀扶从床上撑起来的千烨,但对方制止了。等他坐下,汤因因满脸心疼一步一回首最终掩门出去。 “我气力有限但假以时日定会恢复,你且不必大惊小怪。”此时的千烨讲起话来如同体力不支的老头。 “有什么话等千烨你好了再说也不迟。” “不,这时候说才不会让别人起疑。我利用桑榆城的巫术把叶轻飘的精气神,也就是所谓的魂魄与身体分离,再利用半城的雾瘴将其魂魄暂时留住才去治愈她的身体。她受伤太重,身体里的血已经流光,我要利用叶芦栩留下的三滴血去帮她创造新的血液。这个过程耗时太长,让她的身体无意识太久,险些回不来,所以我自己才会亏损这么多。” “可,这听上去很匪夷所思!”这一切很难想象,可是叶轻飘身上很多生命体征都能证明这点。 “不错,这世间恐怕她是唯一一个用这种方法成功得救的人。在叶藏馆所珍藏的巫医医典里记载过这个方法,但即便是写这个方法的人他当时也只是设想。这也是为什么我会拼死一试的原因之一。” 千烨略作停顿,寸言也不敢打扰,以免让他耗费更多的唇舌来阻止自己。 “叶轻飘之所以能被救回来,可能是因为她的生命源于笔什花海!” “笔什花海?”寸言说完方知自己有些失态。 “对。那本巫医医典里记载这个方法可行的最基本前提就是:被救的对象要跟笔什花海有关,这也是为什么这个方法鲜有成功的最主要原因。你们不知道寻常的生命根本就经受不住这样子把魂魄与身体剥离,何况之后为了刺激她的身体恢复自行运转,我用倒行逆施的方法让她的血液和气息逆行了近三个时辰,一般人的意志力根本熬不住,这也是为什么你在她身上发现她疲惫不堪的原因。” “可我还是不懂这些和笔什花海有什么关系?”尽管知道这时候追问有些不近人情,但寸言终是没忍住。 “笔什花海是不是真的存在,至今无从考证。传说它是个如梦似幻的地方,与那里相关的人魂魄与身体会更容易分离。换言之,他们的魂魄在离开身体后会不那么着急找到依附的东西,那么用来救治的时间就会长一些。” “既然如此……” “对,我也不能肯定叶轻飘是不是就真的出自那里。此事事关重大,它若是属实必定引起不小的轰动,我不敢跟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讲。据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你是个品行经得住考量的人,关键是你同时具备这样的能力,所以我必须告诉你,万一哪一天跟这件事情相关的时刻到来,我希望叶轻飘身边能有一个可以靠并靠得住的人。” “你为什么要帮他,难道你就是歌颂?” “不,歌颂另有其人。这件事我会当着你们几个人的面说清楚,咳咳咳……” 寸言还有一万个想问的但不知话从何处说起,而且他又这样疲惫,于是安慰道:“你放心,有关你刚刚跟我说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他们几个那边我知道怎么说。我们晚上就不过来了,你多些时间调养,我们后天再来吧,那时飘飘应该会比现在更好些,也更适合他们三个探望!” 千烨不再说任何一句话,他也实在没有更多的气力来说话。寸言出来后跟汤因因又说了些感激的话方才离开,毕竟叶轻飘放在那里是要他们照顾的。 叶轻飘的情况当时大家就都看到的,甚至除寸言之外其他人一度以为她已经死了,而真相是叶轻飘也的确到鬼门关走了一遭。 为了不穿帮,寸言对叶轻飘的伤情直言很重,但告诉大家千烨的医术真心了得,也很尽心尽力。借着叶轻飘最后的那口气,千烨利用巫医之道把她救了回来。她现在情况很好,至于救治细节因为涉及到诸如师门誓言之类的不便多说。千烨需要调养,已经另约了时间去看望叶轻飘,到时候他也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总算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大家纷纷欢呼可以睡个好觉了。 而为了提防焦暮启,寸言和更云商量更云睡上半夜,寸言睡下半夜,轮流值守。 月朗星稀。 看到叶轻飘他们的院子连续亮了两夜的房间此时挨个熄了灯,垣顷终于放心地喝了一口酒。身体再次转向城中央的方向时,又满怀惆怅。 “喵呜……”这么多年来,这只白猫就是最好的陪伴者和守护者。它直立起来冲着她身后以声示警,同时伸出爪子抱住她的腿。 “我知道了,你去吧!”她弯腰抚摸着那猫仰起的圆脑袋,它应声往别的屋檐上奔蹿出去。 “你们家的猫和我们家的干净一样,最美好的时光都用来长肉了。”寸言望着远去的猫咪脸上顿时温暖起来。 “干净也长胖了吗,好久没有见到它。我倒是担心它长大变凶猛了,会把我们家的猫吃掉!”垣顷转身坐在筒瓦上,手中的酒壶在瓦上的另一壶边碰了一下,仰头自我灌了一大口。 寸言就地坐下拿起她碰过的那一壶同样喝了一大口。 “飘飘的命保住了,只是完全康复需要时间。谢谢!”寸言朝垣顷的方向一倾酒壶又喝了一大口,有滋有味。 “那就好。”垣顷莞尔,可是眼中很快又蒙上忧伤。 “你心系于他,他知道吗?”寸言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呵!”垣顷自嘲地笑了,朝那个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心痛欲碎。 “我很少与人打交道,更是没有一个朋友,却从不孤寂害怕,因为我心里有他不远处也有他。我存了一肚子话想着哪天一股脑全部跟他说,然后撒泼打滚、添油加醋跟他倾倒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不依不饶各种哄不乖,贪婪自私各种提要求,当着他的面千娇百媚各种撩男人,百般迁就依然不满足,让他明白我可不是好说话的,到他快被我闹疯的时候假装原谅得甚是不情愿。对这一天的到来,我从不质疑、满怀希望!”她说着这样的话敬了寸言一口酒,自信得毫无底气。 “在飘飘这样的年龄开始,我便追随着他的脚步。后来他跟我讲我会影响到他,我跟他说我并没有也不会占用他太多的时间,他还是说我打扰到他。我追问他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子,他觉得我污蔑了他的人品道德,后来他说我这样质疑他是在践踏他的骄傲。他说我万般不好非分开不可,我说就再多半年吧,半年太多的话一个月吧,一个月不行的话两个七天也行,再要不然……三天……不可以再退让了。我说这话的时候想着只要多争取一天我就多一天赢回他的心的机会,也或者我可以试着去寻找他的不好,接受现实尝试放弃。事实是我计划着未来的时候他却在谋划着分开,这样的猝不及防我没有心里准备,我会觉得是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可是那一刻他一眨眼的功夫都等不了,只待我一个干脆利索分开的承诺,我当然是扮猪装蠢。他说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我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垣顷说到这里紧紧地绞住胸前的衣服很久很久,久到寸言觉得提出这样的话题真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许久过去,她把酒壶递到嘴边迟疑了一瞬又放了回来,继续说道:“任凭他把话说得多么难听,我当时都只是嬉皮笑脸。不欢而散后我又继续纠缠了差不多两个月,然后他音讯全无。之后有近五年的时间我都在反思他说的我身上的那些不好,他说的那些直接导致我们分开的我身上的毛病。他有意躲避,而我总能找到他。所以十年了,他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从来不走近他,甚至远远地看他一眼也怕会影响到他。我只要望着他在的方向,那年的争吵和纠缠就历历在目,或许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那又怎样,我就是来撞南墙的,与他无关!” 她说完自嘲地笑了一声,放下酒壶,抄起旁边的酒坛,仰头,直到那坛子变空为止。 “你这样很傻,有一天会后悔,也会恨他!” “哈……”她扭头看了一眼寸言,继续提起先前放下的那壶酒,重新选了一个翠玉杯子自斟自饮一杯,又倒满一杯握在手里。 “很奇怪,我居然会跟你说,大概是不怕你会嘲笑我。” “当然不会,每一种情感都值得被尊重,祝愿你撞倒南墙之时,慕然回首,身后花团锦簇!”寸言在身旁的瓦楞上磕响酒坛,另一边的垣顷回应着。 “我下去了,免得等会儿更云换班发现我不在又要多问。” 垣顷微笑着点头,自顾自喝了一口酒:“叶轻飘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应该要明白人生难料,每一刻都该被郑重其事的珍惜,早作决定,早作抉择!” 寸言稍作停留听完这句话,微微一笑一步跃回自家院子里。 第七十四章 胡涂家 酒馆人来人往,尽管大家都奔着消遣而来,可难免会有人八卦几句,这就形成了最好的消息来源。 酒馆里的日常事务就快要打点得差不多的时候,更云跟大家知会一声后到焦暮启家打探消息去了。有些事情暂且不是动手的时候,但多些知己知彼总是没有错的。 更云打探回来的消息是那天城主的护卫损失惨重,而这也证明了焦暮启并不是白当的城主,在暗处他有精兵不少,可见他到此还有其他的阴谋。 而他的阴谋是不是和花青绑叶轻飘有关,决定了接下来他对叶轻飘采取行动的速度。 焦暮启和花青都受伤很重,可是据说他拥有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材,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一切不能再被动地等待了,可是除了他差点把叶轻飘害死,更云他们对这个城主一无所知,于是大家开始合计要采取行动去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正当大家聚在一起开始分工部署的时候汤因因来了,他和千烨的事情寸言已经跟大家解释过。 由于知道了些根底,按道理说大家都应该更熟络,可正相反,毫无往日的寒暄打趣,汤因因一本正经告知千烨想见他们。 于是坡头酒馆就交给苏桂一人打点,小伙子们交代她如果搞不定的时候可以请垣顷帮忙,再不济就关门回家,可她信心满满叫大家不要以为她只会睡觉。是的,别忘了这酒馆开业那几天全部事情都是由她坐镇的。 大家等汤因因先走,然后才出发去到千烨家。到了的第一件事情少不了是要去看望叶轻飘的,苏桂说了可要看仔细些回去细细跟她说。 叶轻飘还没有醒,可已经面色红润起来,如同正在酣睡。亲眼所见,几个人心里都踏实了许多,也不敢多作停留就去见千烨。 他已经勉强能下地走动,不过气色可就大不如尚未醒过来的叶轻飘。更云和卷堆虽都知道是因为叶轻飘伤得太重他才会这样,可真正却只有寸言知道那其中的厉害。 “我怕你们因为叶轻飘一事贸然行动,所以着急把你们叫来。需要告诉你们一些事情,希望对你们有所帮助,免得再吃亏。”或许是知道自己的情况,千烨未作什么寒暄,几人一到就开门见山。 汤因因给三个人上了茶便远离这个房间甚至不在门口,而千烨则迅速切入正题。 从千烨那里,大家知道了有关半城的一些事情。如同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故事一样,半城子民的老祖先其实是个石匠,也就是说他们是靠做石工发的家,直至在这里建设了一座城。 系谱中记载最早的那个石匠名叫福禄,一开始他只是父母为减轻生存负担送去学艺的一个小学徒,他的名字在大伙当中叫着叫着先是被叫成了“葫芦”,等自己有了本事自立门户的时候就在石匠当中被叫成了糊涂。 “糊涂”顺口啊,随着他在那一行里名声大噪,“糊涂”便渐渐成了自己都默认的名字,于是他干脆把“糊涂”改成“胡涂”成了自己真正的姓名。 胡涂是个有福之人,一生儿孙满堂,且个顶个都深得他自己的真传学得一手好手艺,也算是衣钵能够继续往下传。 晚年的时候,儿孙们给他打造了一把錾子,就是石匠们经常用的那种。等他仙逝之后,子孙们把这把錾子称为胡涂金錾,由每一代家族中推选出来的主事掌管。胡涂金錾一代又一代往下传,除了那些寻常的意义之外它还有另一重作用,那就是召集的作用。 只要持胡涂金錾的人召唤,无论你在哪里什么时候,都要迅速集中到他身边,一切听从他的指挥。 常言说“祖坟埋得好!”,胡涂家世世代代尽出能人。经过好几代人之后家族发展越来越壮大,学徒中也皆不是泛泛之辈,但均飘散在四处。 于是经过几辈人的酝酿,大家决定建一座城,让家族成员们以及志趣相投的人住在一起去,这简直会成为世上最痛快的事情。 在选择地点的时候,大家纷纷想到了一个经常采石的地方,觉得那里山水甚好,尤其是山脚的一江清水,既是跟外面接触的航运优势又不失独门独户的清雅,这对于匠人们来说是很具有诱惑力的。 大家心中的理想之城建立起来之后,这样一座盛产好石料又是天下石匠云集的地方在外面一下子出了名,一时间商贸往来,姻亲联谊,一片繁华热闹的盛景! 石匠中不乏有才华知情趣的人,有了钱,又不再奔波,生活稳定,自然开始寻思其他的东西。所以那时专属自己的语言文字应运而生,这个想法一开始源于碑文和石头上的其他刻字,工匠们在与石头打交道的时候突发奇想,于是互相一撺掇就有了实际行动。 那时候其实半城并不叫半城,是因为新的语言出来后,半城原来的名字发音特别像“半城”,这是后来的事。 世上的诱惑实在太多了,半城的石匠们开始一代不如一代,他们开始沉静不下来去忍受那些日日夜夜在石头上敲敲打打的孤独和清寂,他们更倾心于那些钱来得很快或是可以直接生钱的事情。到了这一代人的时候,许多新生的孩子甚至都忘了自己的祖先是干什么的。 近几百年似乎历任城主的压力都很大,半城大有衰败萧条之势不说,每一任城主在任的一辈子至少要远行两次,每一次都挑选大批对半城最忠诚的人随行,而回来的时候能剩下一小半就不错了。 不仅如此,近几代的城主都开始在山中寻找,甚至外界小道消息传:半城的城主们都快把半城刨个底朝天了,可就是不知道在找什么,而参与这些事情的人更是秘密筛选出的,保密事宜做得万无一失。 二十年前的一天,城主择余带着船队开始了他当城主以来的第二次远行。这一次,他基本上带走了半城13岁以上70岁以下的所有男人们。 半城历来是男人当家,可是他临走时却把半城暂时交托给了他的妻子浦晨。浦晨是一介女子但并不弱,没花几个月时间就把城中事务一一熟练运转起来。这时候的半城基本算得上是个商贸集散地,来往人员混杂,一城中的女人在她的带领下城中人人安居、事事兴旺,竟比择余在的时候都要闹热繁华。 择余这一去足足三年,然而就在择余回来的前一月,半城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空城。 那一夜过后,在半城江水的下游,人们发现了许多客商的浮尸,唯独就是半城那些女人和老人孩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也有客商的亲属纠集在一起千里迢迢来讨公道的,顺江而下或逆流而上,才到半城边境就已被这里的阴森气息给吓退回去。 那一月的时间里各种帮派、组织都有被委托进过城里的,不仅对于讨公道这件事情无功而返,就是想趁机掠夺搜刮点东西似乎也是妄想,因为整个城里如同从无人迹,不仅人没了,就连半城世世代代在这里的足迹都像被雨水卷走一般。 择余带着很少的几船人回来,他们士气低落、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 本以为是倦鸟归巢,望天伦之情能抚慰心灵的淋漓鲜血,可一路的不对劲在进了城后得到证实—— 盼望中的床前小儿女、窗边暖心人成为了无可触及的往事。 择余带领一众青年潜下江水水底很深,搜寻了一月有余,一无所获。绝望之际突发奇想,大家又前往后山搜寻近两月,同样毫无结果。 就在大家从山上撤离的那天,隐忍许久的择余在退至江边的时候突然大喊一声“一切都是山神的怨啊!”,接着口吐鲜血倒在江边。 三年之行有一部分人本就是带伤归来,由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和生活调养,所以这一次好多人没有扛下来陆续生病死去。 奄奄一息的择余坚信这是胡涂一脉在自食恶果,山神赐予他们的好运气已经被他们挥霍干净,不知“惜福”不说,还随随便便就惊扰了山神。所以眼前的一切是山神在警示半城该易主了。 择余在身体勉强康复的时候决定带领剩下的人飘零他乡,并在山神面前立誓:除特意留下来守护半城的一支护卫队外,所有人都会分散到这世上的角落,除非半城有新的可以世世代代守护半城的城主出现他们会回来听命,否则他们的子子孙孙将永不会踏上这片土地。 同时每年都会换一批人入住半城成为那一年当中半城的子民,每年在这里只举办一次婚礼,能够在这里成婚的那一位男子会是当下的城主。而原来半城的子民,即便是留下来的护卫队,也只能在江边活动,永远不踏入城中。 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为祈祷山神保佑胡涂一脉有香火可以往下延续。 择余及其他人在往各个地方游走的过程中四处散播要成为半城永远城主的条件:有能力守护半城! 他所说的有能力守护半城,这其中包含的意义很深,标准也不明确。但有这样一个地方毫无规矩需遵守,争着抢着要来的人自然是排着队上赶子,所以有了半城现在这样的情况。 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发现:每一年的每一批人当中总有人是奔着半城其他东西来的,久而久之形成的传言里说的是:半城的财宝。而这可不是空穴来风,其依据就是择余所说的“惊扰到山神。” 这说的就是在择余当城主期间发生的另一件大事:“愚人滚坡。” 第七十五章 愚人滚坡 有一年城中来了一个叫愚人的男子,作为一个生意人集聚的地方,这在半城很正常,也没有谁会特意留心谁来谁往。 可是这个愚人不同,他高调到达半城,四处宣扬他是来学艺的。至于学什么,他却故弄玄虚称全半城只有城主择余一人配当他师父。 当城中过往客商都把他当饭后茶间的谈资时,他却更加热衷于穿梭在酒馆茶楼、集市商铺,总之就是哪热闹往哪儿钻,每到一处必定大肆宣扬他的目的。 这事本也无异于坊间的万种趣事,可由于那愚人甚是执着,半年之后大家耳朵都快听起茧子的时候,他还是乐此不疲,以至于一时间他和择余成了大家最耳熟能详的名字。 择余一次次在忘记中被提醒还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件事,于是亲自去街面上特别留意这个人,发现不管是在本地人还是临时的生意人中这个愚人的口碑都很好,大家似乎都很喜欢他。 也是好奇心驱使,择余竟登门去见了这个愚人,他本来也只是为“闻名不如见面”这句话,可是愚人却用一盏茶留了择余一个晌午的时光。 这一个晌午两人相谈甚欢,煮茶的碳炉子换了几次,择余第一次发现人世间居然有人能懂如此多的东西,去过那么多的地方,而且会的也很多,对于做生意他更是有自己闻所未闻的主张,其中最吸引他的是愚人对奇门遁甲、对幻术等均有研究。 茶水喝淡了几次。 日落西山时,愚人留择余吃饭,说那天的落日最适合配鱼汤。择余则当场表态说自己那里有全城最好的鱼,但就是缺一位擅做鱼的师傅,问愚人是否愿意长期住在那里做鱼。 择余也笑称自己是全城最有资格当石匠的人,愚人的眼光不错。 所有的一切都是愚人期许的,他当然十分愿意。 自此,愚人跟择余住到了一个屋檐下成为了半城第一个城主亲自授课的非城中原住民,可是择余教得很高兴,甚至连采石挑选石料都亲自带他到后山去。 然而人往往是越走得近越容易生出嫌隙,不到半年的时间,愚人就从择余那里搬了出来。此后两人就如同从未认识一般,愚人再不提学艺一事但也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半城。 对两人关系的议论林林总总,这其中就包含了愚人找择余学艺是假,窥探城主在后山的秘密才是全部目的,因为被识破才撕破了脸皮。 这个说法很快得到证实,因为真的有人遇见他在山上翻找,人们问他,他只道是在找好的石料。 又是半年多过去,之前的事情差不多已经被大家所忘记。那时半城的山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树木,且并不是所有人都居住在城中,也有一部分人当时搬来不是因为自己也是石匠,而是半城需要农民,想着以此也可以谋生,所以他们祖祖辈辈住在山腰偏上,且居住得很是分散,但他们的日子也算是很好过。 半城这样一个重商的地方,人员多,农户们每日里把农产品背到山下很快就会被抢光,在城中溜达一圈凑凑热闹才三五成群约着往山上赶。 一日,阳光甚好。 一群农户绕着环山形的羊肠小道往山上赶,有人站在路边抹把汗水、也有人坐下来把从城中带来的食物拿出来吃上一些权当是休息,也有人故意停下来看看山下依然闹嚷嚷的集市。总之一切祥和安宁。 可就在这时,从山更上面的林中咕噜翻天滚下一个东西,本来这么大片的山滚个大石什么的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那天那声响尤为剧烈,如同天上掉下的巨石一下下砸在山体上,大家都能感觉到脚下山体的震动。 一开始人人都以为是大地动了,惊慌成一片,可是等那东西滚近了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个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你根本就无法想象目睹人从山坡上滚下来是多么骇人的一件事情,也或许是只有那天才是那样可怕! 那人的身体每一次接触到山坡上就会像弹珠一样弹起很高,然后砸在山上……然后再弹起,一路就这么弹着……砸着……甚至抛过人们头顶、穿过人群继续往下,整个山坡上的人都惊呆了,没有人惊呼,没有人替他喊救命,更没有人救他,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山坡上弹起——砸下,那“乒——乓”的声音在每一个人脑中轰鸣,那脚下大地的震颤使每个人都觉得毛骨悚然,直至他最后一下掉入江中…… 随着那水花四射的一下,天地间一下子宁静下来。人们吐掉心口处堵着的那口气,惊魂未定,谁都没有办法开口去讨论眼前才发生的一幕,默默转身疾步回家去,掩上家门才虚脱在地对家人说起。 很快证实了从山上滚下来的那人就是愚人,然而即便是当时就在江边或者泛舟江上的也没有人去打捞他,关于之后他是不是变成尸体——鲜有人关心…… 半城的夜市一样热闹,大家依旧大把捞金。 人们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发现了奇特的事情:半城的山似乎长高了,仰头根本看不到山尖。 随着天越来越亮,人们还发现有一层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东西从山的最高处漫下来,这层东西带来的还有阴影,其实也就是那层东西还未完全笼罩之前那地方已经没有了太阳光而成了阴天。 在大家都议论这一奇怪现象的同时,有人发现整个山上的粮食蔬菜一夜之间竟被人完全拔起来丢弃在地里,没有一处例外。 那东西直到傍晚时分才停下来,半城成了真的“半城”:一半在雾罩里,一半在阳光里。 更瘆人的是那雾罩所到之处,所有的植物瞬间枯死连灰都不剩,所有红土地都变成黑色。那些住在高山上的人哭爹喊娘一路滚着下来,但很快也和那些植物一样枯死化为乌有。山上的老百姓都吓得全部跑到城中跪求择余为他们做主。 可一切都还不算完。 入夜,山上开始滚下巨石,半城本就建在山腰上,山上滚石头,许多房屋都被砸得稀烂,不少人被砸死,半城顿时乱了,外来的商人们纷纷连夜驶船离开。 混乱中有人说这是报应,因为半城的人眼睁睁看着有人滚坡而死,他滚了那么久明明是有机会获救的,可是大家就只都看人热闹,难道就只因为他是一个外乡人? 且愚人滚坡的时候动静极其的大,他滚坡的情景不仅人人震粟甚至是惊扰到了山神,所以这也是山神对他们的惩罚:惩罚半城子民见死不救,也惩罚半城子民让这件事惊扰到山神! 结合这一连串事情的始末,这种传言越来越被当真,半城的人们开始闭口不言,然而外来人群中有人建议应该要惩处那些见死不救的人以安抚愚人的灵魂、平息山神的愤怒,方可止住事态的继续恶化。 谁都有父母妻儿、三亲六戚,所以谁都狠不了心开口赞成,也谁都不敢开口拒绝。 现场的气氛凝固了,尽管有人内心彷徨、挣扎。 最终有人说如果惩罚他们就可以化解一切的话他们心甘情愿,说话的人是第一个站出来的当时的旁观者。接着他之后“呼啦”站出来一片,大家都恳求城主尽快做决定,这样可以救多些人的性命。 城主择余很是为难。 最终有人建议开坛祭祀山神水神,时间为四十九日,在这四十九日里把所有当时看到现场的人全部浸泡到江中算是为自己赎罪。大家听到这个办法纷纷赞同,虽危险,可是依江而住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水性的,何况不用马上死,就能多些生还的可能。 这个方法很奏效,开坛不到一个时辰所有坏的事情立即停止了,大家都很是欢喜。 整个城里的百姓也都还算是团结,谁都不去埋怨谁怪罪谁,每日里天刚明就到祭坛边参拜,诚心悔过。 四十九天的时间在大家的战战兢兢里慢慢过去,第二天一大早就可以把人打捞上来了,大家都有些兴奋。 那一夜大家跪拜祭神到很晚,临离开时各自还远远地看着江中漂浮的人:他们都很虚弱了,但熬剩下的半夜也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第二天一大早大家纷纷赶到江边时,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 有人当场呕吐晕死过去——江面上漂浮着一具具尸体,且这些尸体并未随江水飘走而是集聚到祭坛边的水面上。 最残忍的事情是这些尸体均被啃咬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江水混杂着血水发出一阵腥臭。 泡在水中的人本有两百来个,然而现在就剩下三十来个人,且他们还在被“凶手”团团围住,而这些“凶手”就是江中的鱼。 大大小小的鱼漂亮无比,它们吃起那些人来也悠闲而优雅,甚至有鱼从这个人啃噬到那个人,这个啃咬几口又换另一个再啃几下,那样子像极了半城夜市里吃通一条街的食客。 眼前的一切,所见到的人即便没有昏过去或是吐死,也是满眼噙着泪水瘫倒在岸上。 不停有人嘶喊着,“噗通噗通”跳入水中游向那些鱼。也一直有人呼天喊地在水中胡乱拍打着那些鱼,飞溅起的水花一层高过一层,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让每一个人每一个毛孔都在发抖。如此惨烈的场景给人造成的惊悚一点不亚于那天的“愚人滚坡”。 择余仰天望去,不知如何是好。 祭师匆匆结束祭祀,有人驾着早已准备好的船把那些尚未死去的人和之后跳下水的人救了回来,然而那些鱼穷追不舍,船只在抵达岸边的时候也是被啃破沉水的时候。 被救下的人当场得到简单包扎,择余一抹脸上的泪水,痛下决定:“半城儿女没有一个是扛不起事的。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么就要为自己曾经的不作为负责到底——从水中救起的人全部送进那雾罩里,倘若进去死了就算了,如果有幸活下来也不得出来,终身在里面种植甘蔗。” 因为现在的半城在未建城以前漫山都是红皮甘蔗。 择余的决定没有任何人反对,那三十来个人当场就被送上山去,他们的家人包括那些无奈从山上搬下来的老百姓也在城中得到了很好的安置。从此半城再无种粮食的人,他们所有的食物都要靠从外面运进来。 就在那些人被送上山的三天后,大家发现半城脚下的江水变浑浊了,而且奇的是江水打上来装在哪里都是清澈明亮的,一倒回江中立马就变得浑浊起来。以前可以往下看很深的江水现在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不仅如此,大家还发现所有的鱼竟然一起消失了。不仅是鱼,就是连小虾米在半城也是找不到的。 这件事情连续好几年都成为半城所有人忌讳提起的事情,也有好几年半城一不如从前冷清了不少。直到事情慢慢被淡去,直到大家可以没有负担的把半城的山水叫成“渺渺山茫茫水”。 第七十六章 暂时的盟友 “原来半城曾经也是有鱼的!”千烨几次调息才把事情讲完,趁他喝茶调整的功夫卷堆捻着下巴说道。 “为什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半城突然变得没有鱼了?” “你们说这会不会跟城主择余有关?” “你能办到吗?让鱼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说,还从此以后都不再有了,别忘了,那些鱼可是可以繁殖的。” “谁说不可以,你们忘了在桑榆城的时候那些蜘蛛了?” “你是说幻术?” “千烨,择余会幻术吗?而且还是对鱼使用幻术。”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到了需要别人来证明的地步。 “不会。”千烨很是肯定。 线索中断了,三人又陷入沉思。 “你们说那个愚人会不会就是跟疯十年有关的那个愚人啊?”更云从一件事跳到了另一件事上。 “你才疯十年,人家是风拾念。”卷堆对他这种乱叫别人名字的行为十分不齿,况且还是对自己崇拜的人。 “从千烨对这个愚人的描述来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寸言说完看了一眼千烨,可千烨似乎对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感兴趣,也不知是在这件事当中这个问题没有那么重要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总之他并没有很特别的表现。 “可是这和现在焦暮启抓飘飘有什么关系?”寸言见千烨缓得差不多了接着问道。 “问题不在于飘飘而在于叶芦栩,你们没有见过叶芦栩所以不知道,他们两人仔细看根本没有一个地方长得像,可是问题就在于第一眼就觉得两人很相似。加之红稀剑更是让人进一步生疑。” “我们门口那副叶芦栩的画像是你放的?”卷堆接着问。 “不错。半城暗潮汹涌,有所察觉就必须及时行动抓住先机。叶芦栩是个关键人物,谁都会心动。” “怎么说?” “你不要再打断他。”卷堆才问完,寸言就嘱咐他,大家不得不考虑千烨的身体状况。 “无妨。”千烨微微摆手,继续说道:“叶芦栩是在择余带着船队远行期间来到的半城。说来有趣,这个叶芦栩总是给人一种神神叨叨的印象,他有时候说的话大家都听不懂。可是他来自于桑榆城叶家啊,不管是桑榆城还是叶家那可都是天下闻名的,自然不乏人攀附于他。也说来好笑,他每次到这里来都说自己是迷路到的,总不会有人次次迷路吧?可他就是这样的,每次到了这里都似睡非醒,发觉自己到的居然是这里就会很不高兴。有一次到这里他带了一把剑,大家都知道桑榆方城的叶芦栩是世上少有的铸剑高手,但他却几乎不铸剑,忽然间有机会得见,大家自然纷纷赶来凑热闹。据说当时就有人照着画了那把剑,说待回到家乡后用来跟别人吹嘘。那时浦晨听说后都几次三番下帖子前来拜访他,可是他并不感兴趣。说来奇怪,浦晨向来只打点城中事务,根本不热衷于人事关系,更谈不上想攀附桑榆城,可是自从叶芦栩带着红稀剑到过半城,她不仅找人高价买过红稀剑的画,还安插了人,只要叶芦栩一到她必定登门拜访。事情巧就巧在浦晨多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可就在半城出事那天叶芦栩见了浦晨并答应赴晚宴。第二天大家就知道半城出事了,那一次出动了很多捞尸人,所有在半城出事的外地人的尸体都被打捞到了,唯独叶芦栩的。半城的人都全部消失了,那些外地人的家属也没有立场到桑榆去问。即便想问,我想也没有谁有那个胆量。半年之后四处传着消息说桑榆城叶家的古法酿酒恐怕要失传了,从叶芦栩这一代人开始。往来桑榆城做生意的人也说几乎与半城的事情同步,在桑榆城中再不见叶芦栩。于是有人说叶芦栩和半城一同消失了,而他又是其中唯一不是半城子民的人,要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叶芦栩或许才是那个最关键的人。为什么他一出现就发生那样的怪事,大家猜测这恐怕和半城的秘密有关。所以在择余当城主期间愚人和叶芦栩成了焦点人物,他们让半城变得更加神秘:愚人到底在山上找什么?为什么浦晨要如此执着于见叶芦栩?半城全城消失是不是叶芦栩所为?他们见面的过程中说了什么?这些都是现在打着半城主意的人最关心的问题,因为这些或许是打开问题的切入点。” “既然当时半城事件中的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消失了,你为什么会知道?”卷堆更加有棱有角的三角眼中透着锐利的精明。 “首先知道这件事的人有些根本就是当天就离开了的。再则叶芦栩每次到半城都落脚我家,我母亲是从半城嫁出去的,所以我算得上半个半城人。叶芦栩答应见浦晨那次就是托因因从中说的话,而恰好那天我们都要回我的家乡就把他一个人留在半城。” “你就是歌颂?” “歌颂?哦,我不是,歌颂另有其人。”千烨稍作迟疑继续问道:“你们来半城是为了歌颂?” “不错。”更云有些激动,不自主地往前迈了一小步。 “哦,呵呵,咳咳……”千烨一笑也有些激动,立即咳嗽得停不下来:“我就说嘛,那时候大家都知道叶芦栩尚未娶亲更谈不上孩子,现在跑出一个女儿来。那就说明他还活着,那既然他还活着怎么会让女儿再回到这么危险的地方?原来是来找歌颂的。” 这话仔细听是为了套他们的话而说,所以当更云准备开口时立马被卷堆咳嗽打断了。 千烨见状努嘴一笑:“你们有所怀疑是对的,所有事情都需要时间来证明。但是关于歌颂,我必须要等到飘飘醒了再告诉你们。”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还是在你身体这样的时候?”寸言也不避讳什么,直接就问。 “你们带着很纯粹的目的来到半城,可是莫名其妙事态就发展成这样,想置身事外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如此,你们肯定不愿意被动挨打,我告诉你们这些是让你们多知道些信息好判断从哪里开始主动。而对于我这半个半城人来说,敌人的敌人基本可以算得上暂时的盟友,何况你们对半城本就没有兴趣,所以盟友过后也不会变成敌人。不知这个理由能不能证明我的真诚?” “你的目标是半城?”卷堆直截了当。 “当然不是,我操不了那个心。我在为半城寻一位可以依托的人好让我余生过得平平淡淡。在此之前我至少应该先护住它。” 寸言和卷堆互换了一下眼色,两人再转向更云时,这个平时不爱动脑子的人现在居然很是认真地朝他俩点了个头。 “好,那我们不在这里的时候请多多照顾叶轻飘。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我们可能会随时再上门请教!”三人同时抱拳,寸言说道。 “我会早点好起来好跟你们联手。”千烨也同样抱手硬撑着起身作揖。 第七十七章 大家的猜想 “为什么不跟他说后山那些种甘蔗的人和红衣女子的事情?”远看出了千烨家的大门很远,更云才追问。 “那个事情是可以缓的,现在问不一定最好,何况还不能确定是不是适合问他。我隐隐约约觉得那里藏有很大的秘密,如果到了非查不可的那一步我觉得答案最好是我们自己去弄清楚!” 卷堆在说这话的同时很认真地在拉扯着衣服上的褶子,其中还有两次因为苦恼褶子怎么都拉不平而把话中断下来,似乎衣服问题更值得严肃对待。只不过他在说完后还是有意看了一眼寸言,像是在征求对方的意见,寸言似乎把他的话当作参考般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当然也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 “没看出来原来你这么不容易相信别人的!”更云说着背着手走上前去了。 前几天那种担心叶轻飘的紧张气氛缓和了许多,可是没有她在,家里反而安静得有些尴尬。 三个青年回到家的时候正瞅见垣顷在平日常坐的栏杆上喝着酒远眺着灯火辉煌的另一边。三人正欲跟她打招呼,她反而故意装没看见迅速把目光调离开。 大家也都不介意,因为这也不是第一次。寸言略微停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等他把这个念头暂时搁置在脑袋里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却看到卷堆饶有兴致地正在看他。 看到被寸言发现自己在看他时,卷堆又笑了一下转身跟更云一块儿迈进了门槛。不知为什么,寸言一下子觉得卷堆的笑很怪,怪得有些别扭,总觉得那里面有自己没能正确理解的意思,但很快又想或许是叶轻飘出事后自己变得太过谨慎了。 综合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几个年轻人狠狠做了一番分析。 说起来很简单,半城的秘密基本上分为山上和水下,山上的是那些所谓的财宝,水下的大概得从鱼开始。 本来这些和大伙儿出行的目的似乎没有太大关联,可是事关叶轻飘,若是单纯的保护恐怕太被动且盲目。 再则,查清十几年前半城所发生的事情或许就能知道些有关叶芦栩的事情,这总比毫无头绪地到处寻找要强些。 既然如此,四人就分成三批,苏桂照常守住酒馆,卷堆和寸言上山去搜寻而且正大光明不只是晚上才去。更云下水,但晚上才去,这完全是因为在整个半城茫茫水真的算是最安宁的地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势的原因,这里看上去尚无人染指。 其实卷堆也是水性很好的,而且是很自信的那种好,所以他也跟着更云下过一次水,但是还好有更云把他拖上来才算保住了小命。 这期间大家也去看望过叶轻飘,虽然她已经能每天迷迷糊糊醒过来一两个时辰,但是浑身上下那几十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好些已经因为长时间卧床而感染胧化。结合天气和她身体的原因也不能包扎,血水和着胧液经常把衣服粘住,每天要换好几次衣服或是过几个时辰就要去撕拉开,这个过程往往会把那些浮在胧包上的疤块一起撕下来,所以她总是在这个过程中被疼醒,满头满脸满身的汗水让人心疼不说还稀释了敷上的药,所以照顾她是一件极其麻烦的事情。 有一次,三个小伙子在外面等待,留了苏桂在里面帮忙。可是才弄完不到一半,苏桂已经嚎啕大哭着跑出来趴在墙根角一阵好吐。寸言一着急全然忘了她这时候是一丝不挂,提脚便冲了进去。 那一刻他所看到的已经让他完全忘记了她是个姑娘家,他应该要回避—— 她那一身的胧血和伤口溃烂波及到全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他们来看她时她还在昏睡,可是现在疼痛却让她无比清醒。她看到他怔在那儿,便吃力地抬起细小的胳膊欲尽快拉衣物遮盖,可就是快不了,她手臂上的汗水如同溪流…… 他的心像拧湿衣服那样痛到无法呼吸,眼眶中的湿热一下子奔涌而来,他紧握拳头转身怒向门外。可是她叫住了他:“等我,一起报!” 隔了半晌……他用这个时间来让自己听上去尽量平静—— “好。” 她的话让他心里好受了许多,觉得眼睛没有被那些憋住的泪水逼得那么难受,他松开拳头让那包不住的泪珠化成涓涓细流,双手扣上房门,把差点就闯进去的更云拦在了外面。 “如果可以,能不能所有的疼和痛都让我替她?”他紧贴在墙的三角处,任凭更云问他到底怎么了他愣是一句话也不肯说。 千烨说,之前熏炉里的药很多都是与其他药性的药水火不容,只能分轻重缓急按步使用,所以才导致现在伤口溃烂。但这也是好事,说明她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现在她大部分的昏迷是来自于伤口感染造成的发烧还有自身身体的虚弱。而凭他对自己医术的自信,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完好的叶轻飘,保证一丝疤痕都没有,只不过她得多遭罪。 这真的是个让人又喜又忧的消息! 就在第二天大家去看叶轻飘的时候就被汤因因告知:叶轻飘说请大家不要再去,等她好了自己会回去的。 叶轻飘的心情大家都能理解,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加速查半城的秘密,至少不能让焦暮启先找到答案。因为听苏桂在酒馆中打探到的消息:他可是已经痊愈了,又开始各种活动。 苏桂的酒馆里还有人传:当年择余城主带着船队出行,浦晨带着一众女人在给自己的丈夫送行时,曾说每年月亮最圆的那一天和每年的腊月二十七那天都会划着船,在船角挂上喜庆的红塔灯一起去迎接他们回来。 “送郎晨晖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 有人甚至在酒馆中有模有样地吟唱这首歌谣。据说择余两次出行,第一次都没有很特别的地方,可是第二次临登船时浦晨拉着择余的手泪如雨下念了这些话。 大家都感慨或许有些事情是真的会有预感吧! 几个年轻人找千烨和汤因因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寸言结合那天晚上和叶轻飘一起看到的,猜测:会不会半城的那些女人们不是死了,而是带着孩子老人藏起来了呢? 大家都觉得不排除这种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藏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藏,如此神出鬼没他们又是怎样做到的,焦暮启是不是也知道,如果知道的话他采取的是什么措施呢?一下子可以做的事情仿佛多起来,事情好像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无迹可查。 半城再大,也无非山水,大家决定花更多的时间和力度来查找。 叶轻飘事件后似乎有许多人按捺不住了。走出繁华处,才知那些风平浪静的享乐和放纵背后,其实很多人对无一人提及的暴风雨中一战关注度极高。那件事意味着那个伪装下的目的被撕开了,这对于大家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装,其实是件挺累的事,谁也不怕承认自己的野心。只要一年后是空手而归,那么你照样可以当自己是来玩了一年,又有谁规定过来这里必须玩什么呢?一旦这个想法被放任,就有一大批人不再隐藏,于是大家不再是只有晚上才去山上翻找了,江里也随时有人在浮浮沉沉。 近一个月的搜寻,卷堆和寸言在山上一无所获,更云也几乎把半城区域的江摸索了个大半,就连卷堆也又跟着下了几次水,但除了觉得江下的水域情况复杂得有些诡异外,也没有其他更多的发现。 于是大家暂时把希望寄托于水底的复杂,期盼它会有一些出其不意的东西,可是更云多次下水也还是没有什么进展。 更云说论水性和水底活动,叶轻飘恐怕是最具有天赋又从小受篱酿专门训练的。可是快两个月了,焦暮启夫妇比之前更加频繁地在各种地方出没,而叶轻飘还在治疗中。 这一个多月来大家也都没有见到过她,每次去也只是跟千烨打听她的情况。 千烨说其实她也没有到别人一眼都不能见的地步,她现在醒着的时间其实很多,多些人陪或许还能好得更快,可她就是不愿意。 伤口感染造成叶轻飘身上坏死腐烂的状况频发,这成为她苏醒后最难控制的事情,要想正常长肉就要剔除那些腐烂的。由于人工剔不干净,尤其是生在骨头上的那些,所以千烨用自己能剔下来的叶轻飘的那些腐肉现养了一只蛊虫,现在剔除腐肉这件事基本上就由这只虫来做。 尽管千烨已经跟她讲过这只蛊虫吃了她的腐肉以后就生死都只会为她,等她好了也无需再喂食,因为这种虫子一生只吃两个人的肉——吃第一个的是为了生,吃第二个的是为了同归于尽。也因如此,千烨给这种蛊虫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嘀嗒”,源于“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其实算起来嘀嗒是个可怜虫,可是叶轻飘还是接受不了,所以每天看过虫子吃食自己的腐肉后都狂呕不止吃不下东西。大家听着又是着急又是心疼,可叶轻飘还是不愿意见他们。 第七十八章 城郭初探 很长一段时间的摸索似乎都是徒劳,再是一番考量,寸言他们决定放弃上山搜寻这件事情。 原因不外乎两个。 一是换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搜了那么久都没有结果,而大家又都不知道在找什么,不妨换条路试试看或许会有用。这条路就是查清楚为什么几任半城城主都要去找而且是在自己地盘上找,他们到底缺什么? 二是既然有人找了,自己人手又不是那么多,何必再浪费时间。那么多人同时找,一旦有人找到必定会很快走漏消息,如果真是宝贝且有必要的话,“抢”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有一个很好的突破口,那就是卫队。至少可以问清楚当年他们远行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沿着这个明明可以查到很多,可是寸言也是在几次碰壁后才知道不是没有人想到这点,而是行不通。 寸言几次三番到江边卫队所在的地方,可是没有一次是敲得开门的。甚至有今年才居住到半城的人出来阻止,因为半城有规矩:所有居住在半城的人都有义务和职责保证卫队不被打扰。 卫队也基本上不出他们的大门,成日生活在他们的山洞里,和外界形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局势。寸言最后一次到那里的时候,肆儿已在外等候,并告知他沈远江说除非叶轻飘否则谁都不见。寸言以为是因为叶芦栩,无法反驳但同时也更为叶轻飘担心。 “你们知道吗?”苏桂、更云和寸言一块从外面刚进到家,卷堆就迎上来,一脸兴奋。 “什么?”更云和苏桂根本不理他,因为实在是太累了,只有寸言拖着疲惫的身体边在他前面走着边回应。 等大家都坐下了,卷堆才迫不及待地说道:“最近七八天我把整个半城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几遍,发现一个重要的秘密。”他说完顿了一顿,大家也没兴趣听他卖关子都要起身回房睡觉,他才赶紧接着往下说。 “你们还记不记得千烨说过半城是胡涂家的石匠自己修建的,而那个愚人到了半城之后不做生意却到处溜达。我想他就是在溜达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能够用一盏茶的时间留择余一个傍晚,进而是跑去跟人家住在一起,还成为人家的学徒。” 卷堆这话说得甚溜,一长串话说完中间都不带喘气的。他很兴奋,可是大家只听到了他的啰嗦,刚被吊起的胃口已变得不耐烦,他才赶紧转入正题。 “其实半城每一个区域的房子是差不多的样子,这其中是有窍门的。这个窍门就在于半城所在的山体是上宽下窄的锥体,而在建城的过程中这些石匠们有意把整个城郭分成了很多层。这个分层是按山体上下的走向来分的,每一层纵向上对应位置的房子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由于山体上大下小,所以在大小比例上有所变化。” “这个我也发现了,总是隐隐觉得这样的修建别有用心但又说不清是什么。”被这么一点醒,疲惫不堪的寸言又开始绞尽脑汁。 见另外两人都是一脸茫然,卷堆就知道这里只有寸言能听懂他说的,于是转向寸言:“不仅如此,我还发现每一层都比它的上一层更往山里面凹进去一些……” 卷堆说完紧盯着寸言,等待他的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没想是更云问话。 “意思就是:如果你在山顶丢一根绳子到山脚的话,绳子绷紧了你会发现最上面那一层还跟绳子贴在一起,可是越往下的层离绳子越远。也就是有些层的房子是刨进山去修的。”苏桂眯闭眼倒的,但脑子可一直是高速运转着。更云听她说完又扭头看着卷堆。 “就是苏苏说的这个意思。” 明明是更云在向他寻求答案,可他却是对着寸言说的。见对方虽没有搭话,但已经进入了更深层次的考虑,卷堆继续说道:“这种建城的方式看似把问题复杂化了,可别忘了这些石匠都是当时最厉害的,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折腾半天还闹个笑话让世人耻笑。” “你的意思是?”寸言若有所悟。 “对。” 两人像打哑谜,苏桂倒是已经微鼾,可是更云却急坏了。 “那些石匠在建城的时候一定会为多年以后的城防做考虑。石头建城一是取材方便,二是城建在山上,若山上的森林着火,不至于一口气烧完整个城。可万一有一天有外界攻城怎么办,靠水上逃生吗,那无疑是坐到船上任人宰割。” 听寸言这么一说,更云好像明白了许多,但又不懂这和他们说的半城的房子有什么关系。恰好卷堆又接过了寸言的话茬—— “半城层层一样,唯独大小上,所以这很容易迷惑外界来的人。并且这样实际利用来建城的空间绝对跟我们看上去的不一样,可以有隐藏的。” “可是这很难找到,因为每一层都有可能存在。” “你们的意思是那些突然不见的妇孺老人会藏在那里?”更云真的是绞尽脑汁才勉强跟得上两人的思维。 “有这种可能。”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道。 “唉,要是有一张半城的城郭图就好了。”三个人在一起,人家两个那么有默契,更云也一点不觉尴尬继续思考着。 “嗯?”寸言心里咚地一声,更云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垣顷。 每次都觉得她不是单纯地在凝视整座城或是关注某个方向……难道,难道有关她的一切没有那么简单? “怎么?”寸言面上那已经被隐藏得很好的疑惑还是被卷堆发现了。 “有一个觉得可疑的地方,但只是感觉而已还不能跟你们说。”寸言实话实说。 “嗯。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我这几天都遇上曳心,总觉得他和我查看的是同一类东西。我们或许不能简单地来看待他,要尽快查清他来酒馆的用意。” “嗯,我同意你的看法。”寸言再次和卷堆达成一致,更云一把拍到自己胸脯上:“交给我吧!” “你继续下水,我的直觉告诉我那里才是半城最有意思的地方。我来跟曳心。卷堆你继续查查有关半城的事情,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也不要放过。” 第七十九章 各遇怪事 也记不清是更云第几次下水,他都觉得由于江底水况的复杂,自己水下本领居然比之前有了很大进步。十个手指都泡得发白了,皮肤皱皱巴巴的。 几乎一天中的每一个时刻都下去过了,只有这傍晚,还得看看月升日落会不会让这水下情况简单些。 夕阳黄昏。江面变得平静了很多,更云也换了一种悠闲的方式,如同一条饭后散食的鱼潜入水中东看看西瞅瞅。 虽说水下确实平缓了许多,可和其他时段相比区别也没有那么大,依他的经验可以排除那些可能存在的特殊。继而更云由远处向近了游,情况和往日一样。 更云不敢用自己的经验来总结,更不敢凭直觉,因为叶轻飘病着,四人当中只有自己能潜入水底这么深、坚持时间这么久,且在水下如同徜徉于大地各个方向往来自如,所以任何自己的判断都怕会是武断。他只能在水底多次尝试,记牢自己探寻到的。 所有可能有问题的地方似乎都围绕着半城的主城,基本上分为两个截然相反的情况—— 一是不用下水多深,甚至下水之后都还能看得见东西,只不过由于水呈混沌的状态也没有啥可看的而已。更云感觉到前面并非江岸,眼前的也是水,且可以判断水域还在挺广,可是自己却如同洞穿水镜一般…… 那感觉就是:明明眼前是可见的,能判断那是一片水,于是直直地往前游,你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一块薄而柔的东西中间穿过去,可就在你有这个明显的感觉之后气定神闲、卯足了十二分的劲儿再往前一拨水……却发现自己居然转个弯回来了,你面对的是你刚刚的身后—— 一开始更云以为这是水流的作用,但是好几个白天傍晚来尝试了好几遍之后,他发现这里恐怕是半城境内最温和、情况最简单的水域了。 但如同鬼打墙,自己每次下去都在那里进出得晕头转向,上岸后更是吐得昏天黑地。且在这片水域的垂直上层至水面或是下方直至黑暗,都还能够正常往江岸的方向游许多。 第二一个就是在靠近卫队的地方,也就是上次叶轻飘他们去取胡涂金錾的地方,那里要潜下水很深。 可那里最困难的地方还不在于水深,而是水流很复杂。水下的涡流来自于四面八方包括上旋和下陷的,且方向也是乱七八糟,涡流速度也随时在改变。而胡涂金錾就放在最上层的漩涡里,因为这里的情况是这一片当中最简单的。 说实话,更云还是很佩服放胡涂金錾的人,錾子由一个涡眼儿旋转至另一个,几乎每天一轮回就在这一片涡眼儿中跌宕漂浮,永不下沉。 那个人能掌握这个方法不说,还能把它放上去!这里别说几乎没有人能潜下这么深且在这么复杂的水况中活下来,就是有,就是发现了,也鲜有人有本事把它取走,就像叶轻飘能拿到而更云自己不能那样。 除此之外,就像上次叶轻飘说的,这里看不到一条鱼,可是涡流中却有阵阵鱼腥,在某些时刻似乎能感觉到鱼就在鼻子边游过。 为此,更云也去仔细研究了半城的山势水形——对于他和叶轻飘来说,这是他们从小生存的必须技能,所以基本还算是精通。 也是花了大力气,他才敢说那片复杂的水域其中的涡流有蹊跷,有人借助了那里地理位置的特殊,在其中做了手脚。 曳心是和城主焦暮启他们居住在一块的,叶轻飘一事过后大家见面居然也没有丝毫觉得尴尬的地方,谁都不去提那件事。也是,在这里本来大家就都只为自己活得痛快嘛! 寸言跟了曳心好几天,他似乎生活很是规律,每天早起都必做的事情就是绕城。有时他会在一个地方徘徊很久,还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不管他做什么,那个述音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竖在一边一言不发。他从来不去除叶轻飘酒馆和自己住处之外的其他任何欢乐场。有时去酒馆跳舞的时间差不多快到的时候,他会找个干净的地方和述音一起吃些自带的干粮。 然而有一天寸言却在去城主家蹲守的路上遇见了他,寸言心底还庆幸幸亏那天出门早否则就错过了,因为那天曳心出门的时间比平日里早了许多。而他去的地方更是让人吃惊,那里是护卫队的地盘!且他到那里的时候天都还没有大亮。 寸言之前去找沈远江,次次苦苦敲门,总没有人应,可是曳心到那里的时候早就有人等候,等的人也不是肆儿,仿佛约好一般。 接待他的人也是毕恭毕敬,就连对述音也是十分的客气。 之后寸言发现他每隔三天就会去一次,每次都是披着斗篷,把自己包裹严实,接他们的也每次都是同一个人。 不仅如此:曳心是个讲究的人,因为跳舞所以衣服难免褶皱,可是他每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衣服拉得都很抻。然而每一次他从卫队大门出来,寸言都留意到他的衣服跟进去的时候不一样,就是多了很多褶子,且是拉不好的那种深褶子,再看一旁的述音,他身上完全没有这种情况。 他们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能如此轻而易举地进去?寸言一直在思考这样的问题。 卷堆一直哼唧自己的任务太难完成了,因为这个半城像没有过去那样。除了千烨告诉他们的那些,他基本找不到任何记载半城事迹的东西。或许真的被大水全部冲走了——他这样解释。 在嘲笑他半天后,苏桂很无心地提到她老早就在酒馆中听到过别人八卦择余。她只这么一说就准备睡觉了,估计她还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价值。直到看见卷堆那放光的眼睛,她才清开了嗓子,郑重其事地重复她所听见的。 那些八卦说的无非是些择余的私生活,说别看他与浦晨郎情妾意,江边送别情意绵绵成为佳话。其实择余曾经可是跟别人私奔过的,还说那个跟他私奔的姑娘叫凤矣。 凤矣和浦晨都不是半城的人。 以前城中有一个老石匠在外有一个挚交,两人往来了一辈子,都年老之后,再这么长途互相间走动已经变得有些不容易,于是老石匠邀请好友一家迁到半城居住。他的这个好友家有这么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就是浦晨。 浦晨一家原来靠采石营生,所以才会与老石匠有渊源。那时择余还在苦学石艺,这是半城每一个继承者都应该会的事情。 在上山采石的过程中,浦晨与择余相遇。探讨起对采石的心得和采石过程中遇见的一些趣事,两人很是聊得来。遇见的第一天夜里浦晨就一夜无眠,在兴奋一夜依然一整天神采奕奕又魂不守舍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她爱上他了。 恰值情窦初开的年纪,浦晨根本没法抑制内心的狂热。凭那之后她故意设计的数次偶遇,浦晨觉得择余或许也是喜欢自己的,至少不讨厌,这就够了。 只要不讨厌,那么就会有他也爱上自己的一天—— 自此她开始了追求择余的漫漫长路,其中的第一步就是混熟择余的生活。作为半城下一代的城主,择余的父母对他的成长自然是小心了又小心,所以择余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好朋友,大人很快就会知道,并且对浦晨进行了一番考察。 意外的收获。择余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竟然很喜欢这个性格脾性和自己很像的姑娘,且发现她对择余也有意。 于是和浦晨的父母一商议,双方就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事情已经说成,择余的父母才和他说这件事情,他竟也没有反对。 “讨个媳妇儿而已,娶谁不是娶,我相信你们的眼光!”择余答应得甚是爽快,甚至比答应哪天穿哪一件衣服还要不挑剔。 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只待两人都到可以成婚的年龄。 择余算得上是近几代人以来最被大家所期望的城主。他天生沉稳、天资聪颖且好奇心强,涉猎的知识面广,小小年纪对于半城的未来及过往历史的传承已有一番自己的见解,每每与几大家族的重要议事人员在一起谈论城中大事总会有令人刮目相看的观点,在行事上也是雷厉风行,所成之事无不让人为其成效而感到惊叹。 随着时间的推移,婚期将至。 此时的择余已有自己成熟的人生想法。在他的眼中和设想里,男儿当成就一番事业,何况自己肩负半城的重任。选择浦晨这样的女子为妻,恰好也是一个有智慧有头脑的男人才能作出的选择:她家世清白、家教良好、见过世面、大方稳重、处事得体。 娶妻如此,作为“家”这个人生的后方大本营一定会是安定的,所有的一切她都能打点好,让他安心在外驰骋。 再则长相、头脑各方面,对于以后所生育的后代来说都是城中所有姑娘比不上的。实话说他很满意,甚至他也为自己如此抉择而感到骄傲。 两人相敬如宾,如同挚友又像是亲人,一切都让人心里感到妥妥的。 然而,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过的情关…… 第八十章 择余的选择 就在成婚前的两个月,应择余自己的规划,那时老城主请了许多深谙水性的人来半城教习他水下知识和水下所有能用到的技能。 在下水之前需要花一天时间来驾驶大船在江面熟悉情况,那天风有些大,择余主动要求爬到桅杆上修理一些晃动的地方。 眼看都修整得差不多,择余也已经在下来的途中时,大家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择余小心翼翼踏下最后一步,满心以为安全落到甲板上时,先落地的那只脚却被不知哪里来的一锤子砸得差点疼昏过去—— 他本能地抱脚坐下来,刚要开口大叫,就看到那个举着锤子目瞪口呆的罪魁祸首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原来是个小姑娘! 算了,这样叫喊出来恐怕她要被船长罚,择余把那痛生生咽了下去,干脆坐到甲板上脱下鞋袜查看伤情。 袜子还没脱下来,血已经汩汩地浸出来。他忍着生疼把袜子扯下来,大脚趾甲都已经快脱落了……看着眼前的一幕自己都觉得自己冤,可是眼前这姑娘到现目前为止不道歉不帮忙,这就让择余不得不胸中憋火了。 他气极了,恶狠狠地抬头朝她看去,可她依然还是刚刚那表情,一手举着锤子就那样一脸惊愕看着他。 他以为是吓着人家孩子了,赶忙把脸上的凶恶抹掉:“没事,我没有怪你!”,他伸手欲接过她手中的锤子——这样冒失的小姑娘,哪知道那锤子会不会什么时候就掉下来,再砸自己一次。 对方仿佛这时候才清醒过来,喃喃地说道:“你长得好好看!” “啊?” 那姑娘真是心大,干脆把锤子抱住盘腿一屁股坐下,整个过程眼睛都没有离开过择余的脸:“你长得真好看!” 这次听清了。择余一怔……半城少女何止成千,仰慕自己羡慕浦晨的那更是,可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这样说过自己,更是从未想过“长得好看”这种娘里娘气的字居然可以用来形容男人。 择余很少认真地去看一个女人,哪怕是浦晨。但眼下两人这样面对面,由不得自己看或是不看,所以他不知道眼前这位算不算得上好看,只见她长得很是干净,细眉长眼,一开口讲话就必定会笑,笑得很开的那种。 她坐下之后依然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一刻也没有懈怠过。 “凤矣,你,不会是你……”一个露着膀子的大汉跑过来,像拎小鸡般把她提溜起来,并责问是不是她砸了择余的脚。这样子,她的意识才回到眼前人流血的脚。 择余并没有为难她,那天也再没有和她讲一句话就离开了。可是很奇怪,在择余自己沉静思考问题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冒出她那句“你长得好好看!”,于是他也暗自嘲笑自己原来也喜欢听这些花哨的话。 三天后,择余才又回到江上准备下水。 没想到还是那艘船,看见她的时候她在甲板上敲敲打打,想必她是在甲板上做那些简单的修补事宜。 从舱内脱掉上衣上甲板准备下水的时候,她恰好提着工具箱站起来。他无意看她,却还是和她同时把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她先是一怔显得有些局促,想要说些什么,但一看择余身后的人立马又缩回去,脸上换成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总觉得她的笑和别人有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后来的好多天都是这艘船,都看到她在船上修修补补,时间久了就发现这船上只有她一个姑娘。 之后有几天还是同一艘船,却不见她,正当他快忘了她时,她却又出现了。 趁没人的时候,她左顾右盼从角落里跑出来把他拦下,从背后抽出一束花递给他,他吃惊得眼珠都快掉出来,完全不知这莫名其妙的姑娘在演哪一出。 但是她说那是洋槐花,半城没有,是在回程的时候路边摘的,送给他表示对砸他脚的歉意。他能够听她讲完已经是最大的耐心,当然不可能再去接那束花。 可就在第二天,大家的午饭里却多了一道槐花饼,他从不在意吃什么,但是由于半城从不产槐花,所以那天的饼口味新奇,他连吃了几个,一问才知这是那个叫凤矣的姑娘做的。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为之,但心里还是小小留意了这件事。 之后再见她,每次她都会缩回角落里,一声不吭只露出大大的笑容。 一个多月过去,一条船上的人都很熟络了,唯独和她。她似乎和谁都不熟,见谁都会突然变得局促,身子本能的缩小也往身后退了又退。 他本以为凭见他第一次她说的那些话,她定是位大胆的姑娘,但是一个多月她说过的话也就最开始的那两三句。 现在看来,那句“你好好看”也不过即兴发挥。之后她再没有那样放肆地盯着他看,反而她会有意在大家都下水之后才开始检查船只,修补船只,大家都快上船时她又有意躲起来。 不管怎么说,她也算是在半城境内活动的人,于是择余有意问过船上的人,才知她并非半城的人,从小就在另一座城的岸滩边帮人补补渔网之类的养活自己。在那里就算是小孩子都可以仗着父母欺负她,后来船长可怜她就把她留在船上帮忙跑跑运输。 大概是因为知道了她的孤苦,择余开始对她心生怜悯。一早出门他会顺手给她带上家里桌上的瓜果,路过集市看到好吃的点心也自然就会给她带些。 从一开始只是把东西给她,到和她一起坐在甲板上什么话都不说,只看她欢乐地把那些东西吃完,看她大大地咧嘴笑,择余心里也会有人生中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那是学会一项技能、解决一个城中问题所无法给他的体会。 她随其他船只往返回来,还是一样给他带一束洋槐花。他心下暗自好笑:这不都是只有男人会送女人的吗?何况她只是个小姑娘。可是直到那一天那一刻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早已没有把她当成只是一个小姑娘。 那天因为风浪太大,一直没有下水,大家都到集市上去了,但是择余还想等等看是不是会有好的时机。于是船长吩咐凤矣给择余做鱼吃,挺美的一件事。 常年与水打交道的人,做鱼多半是他们的长项。择余吃得很开心,就在凤矣又像初次见面那样盯住他半天突然开口说:“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时,这句久违的话让择余把刚送进嘴里的鱼一股脑就咽了下去,那可是还连着鱼刺的呀,当场择余就捂住脖子在地上痉挛成一团。 凤矣起初还一阵慌,后来一拍脑袋瓜咚咚咚跑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提了一只鸭子,当着择余的面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让那鸭子吐口水。 痛苦难当的择余,直到她端着那宝贵的鸭子口水到他身边,才明白那不知是她从哪里得知的化解鱼刺的狗屁偏方…… 他可是亲眼目睹了取鸭子口水的全过程,当然打死不干!这丫头可不是这么想的,上来掰住他的嘴就要灌,他一着急一巴掌就把那盛口水的碗掀翻了。 一看事情被自己弄成这样就想解释,可才动念想那鱼刺卡得就更厉害了,疼得他脸成了猪肝色,眼睛也似死鱼眼。 凤矣一看吓得不行又无计可施,慌乱中她突然掰过他的头、使劲撬开嘴巴就把自己的对了上去…… 择余一下子连呼吸都忘了,眼前就是她长长的睫毛,她闭上眼睛用心地去吸那撮鱼刺。他看得见她眼睑上被太阳晒出的细斑,她的鼻子就贴在自己的鼻子上有些凉…… 良久,择余嗓子眼一往上涌,那撮鱼刺也跟着上来了,他感觉到她舌头在他口中一卷,牙齿咬住那撮鱼刺往上一抬就起来了。 她得意地看了他一眼,往旁把鱼刺吐出去,又回来探着眼检查他的嗓子眼内—— 从未有过的感觉,没经大脑考虑的冲动,他翻身就把伏在他身上的她压了下去,她还未睁开眼看他他已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皮肤很白,通体的白胜过那些洋槐花。他身下的她让他无比爱怜,心里翻腾出从未有过的情感,他发誓这世上再无其他可以和她相提并论。 他吻着怀中累极了的她,她开心地咧嘴笑着就是倦得睁不开眼,她不知道那一刻他心中正狠狠地下着决心:四天后就是大婚,他深知父母绝不允许有她的存在,他必须在消息传出去之前就带她远走高飞。不管怎样,先走,之后的一切再说。 在船上几个人的帮助下,当天晚上择余就带着凤矣逃了。之后半城都快乱成了一锅粥。 当时本打算择余大婚之后就回家安享晚年的老城主,却在最伤心的时候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三次远行。 然而这次远行却只在三个月后就回来了,伴随着大家归来的是老城主病危的消息。尽管大家都觉得这不可思议,因为老城主向来身体健硕,可满城都是这样传的。 很巧,那个时候择余也回来了,只身一人,据说他是打算来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就回去和凤矣成亲的,然而他事情还没说,老城主就去世了。接着就是他当城主,和浦晨成亲,一切真的是顺理成章。 有关择余和凤矣之间众说纷纭,但这些都随着时间慢慢沉积在了过去。 第八十一章 赶明儿我也去调戏焦暮启 根据大家收集来的信息,事情有了新的思考方向,且不止一个,于是又各自安排了新的任务。 最先被排除的是曳心是择余的孩子这一点,一则找人证实过择余和浦晨从未生育过孩子;二则按年龄来看他不可能是择余的孩子,不管是跟浦晨的还是跟凤矣的,曳心比那都要早出生。若是兄弟,那也不可能,因为众所周知择余是独子。 那么曳心到底是什么人?他可以凭祭舞的本领连续几年住在半城,又可以随时进出卫队的大门。与卫队往来他又是偷偷摸摸地暗中进行,这就意味着城主焦暮启对此并不知情。他既与城主住在一起,又在叶轻飘的酒馆跳舞,还和卫队有往来,看上去所有与半城相关的敏感人物关系他都占齐了。大家分析到此得出结论:他,不得不查! 这个任务还是得寸言来,因为更云还要继续在那片水中摸索。 又是几天过去,更云已经完全丧失了信心,因为一天天的结果都一样。最后他干脆不出门了,大家也没法勉强他。 那一天更云是从垂头丧气开始的,每个起床推窗或开门的人都被他吓了一跳。也不知他是真的起得早还是没有睡,反正天才昏昏亮,家中起得最早的人就发现他已经坐在墙头上了,一言不发,谁也不理,一个早上就一个姿势,活脱脱第二个垣顷,谁也劝不好。从未见他如此较真过,大家都说让他缓缓也好,于是各自出门把他一人留在了家中。 正午的时候他一个人去看望了叶轻飘,但同样没有见着。一人踱回家里他干脆蒙头大睡起来,直到晚上卷堆他们回来了也愣是谁都没有把他叫起来。等大家都睡了,他又仿佛突然撞邪一下从床上坐起,衣冠不整就直接冲到堂屋,抱来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卷堆……卷堆……”睡梦中卷堆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轻轻呼唤,朦胧中第一反应是枕边有鬼,立马拉过被子把自己捂个严严实实在里面瑟瑟发抖,瞬间大汗淋漓,被子的边边角角都已经被紧紧裹住了还是觉得身子周围哪哪都在透着凉风。 那声音还在唤着。卷堆缩在被中大气都不敢出,上下嘴皮子吧嗒着:“怎么办,怎么办,啊……更云你在哪儿……寸言你在哪儿……啊,苏桂……你们快来帮帮我,哇呜……飘飘……!” 他这样念叨着慢慢静下来一感受,外面真没动静了。他尽量不动,连颤抖都努力克制,以便去感知被子外面是不是真的安全了。 正当他敏感地察觉着外面的静悄悄时,肚子上方突然生出一股力量一把抓住被子,他都来不及扯住,被子就被揭走了—— “啊,救命呀,鬼呀,更云更云更云……”卷堆在床上挥舞着无影拳脚,眼睛紧闭着,浑身挣扎得像抽风。 “我我我我……我……我在!”床上这样的卷堆,更云实在不解。 自以为的生死存亡之际,卷堆听到一个声音且有些熟悉,抱着头微微眯开眼睛一看……哦,眼前一片光明,更云两只乌黑的熊猫眼正不解地看着他,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他的被子。 他使劲吞了一口口水,眼睛闭了半天才又睁开,然后上身仰起一把抓回自己的被子揉成一团用手抱住用腿夹住:“起开……” 卷堆是真的生气了,尽管更云还杵在那里,他依然紧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但怎么可能睡得着。 “说,怎么了?”他“轰”地一下坐起,喘了一口粗气。 “我有些新的发现。”更云有些兴奋,凑近了他。 “那你怎么不叫醒他们呀!” “就是他俩让我把你叫醒的,因为只有你最懂幻术。” 一听幻术,卷堆立马来了兴趣,胡乱披上衣物就随他下楼来。 果然,苏桂和寸言都已经坐在那里,脸上尽是憋都憋不住的坏笑,显然刚刚楼上发生的他们听见了些又自动在脑子里补充了些。这些坏蛋! “哼!”卷堆瞅了一眼楼下的两人,瞅过去的眼神又接着转回更云身上:“以后这种事情你若不是第一个就想到我,那就没有再想起的必要了!” 这话更云是真的听不懂,认真琢磨了半天,直到卷堆的河东狮吼响起:“你把这屋子弄成这样,是以为明天我们就要搬走了吗?” 卷堆的咆噪在叶轻飘不在家的日子已经升级到了王者的高度,三人都快被他吼晕了。 “淡定淡定,别人家肯定都睡了呢这会儿。明儿让他扫不就完了吗?”苏桂捂着耳朵缩在椅子上轻悄悄地把地上的脚也慢慢往椅子上拖,生怕他又来一嗓子,还是寸言过来劝说。 “他扫得干净吗他,哼!”卷堆甩着手下来看着满屋的废纸和甩得遍处都是的墨汁,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何况是坐的,正欲重新燃起胸中的鬼火,却被桌上一张纸吸引了。 “这是?” “嘿嘿……”刚才的事情犹如没有发生过,更云得瑟着一脚拨飞脚下的废纸滑到卷堆旁边。 “我只有下水的硬本事,没办法判断水下是不是还有其他猫腻,只好把看到的都画下来啦,谁让我说了你们又不是很听得懂。”更云凑过去,见卷堆看得很是认真,又自夸道:“怎么样,很直观吧。早知道我就跟六四多学点,现在也不用浪费这么多纸墨才画成这样。” 卷堆瞅了一眼更云,又把桌上的那一沓全部拿起来认真看:“不错啊,我觉得其实你脑子挺好用的,就看关键时候是不是灵光。” 这话更云就有些听不懂了,既像是骂他又像是夸他。 “你有什么看法?”卷堆完全看了一遍之后问寸言。 “画上的已经很明了,但还是需要下水去真地感受。我和更云说好了,涡流极大的那部分他带我下去。我水性没那么好,需要他的帮助。但是另一部分,恐怕需要你来,这之前你听听他的想法。”寸言朝更云努嘴。 “是这样的。我今天睡觉的时候突然想起芙蓉鸟在信中提到的那个幻术。”说到正事,更云无比严肃。 “你说的是那个‘穷极’?” “不错,我觉得我在水底遇见的情况和芙蓉鸟他们遇见的情况很相似,明明知道前面是一片广袤的空间,但就是到达不了,我的任何前进到最后都是调头。” “所以你觉得有人在水底用了幻术‘穷极’?”卷堆继续问,苏桂已经又睡着了,寸言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强项,虽说也在思考但更多的是认真聆听。 “不,我觉得只是手法相似。跟你们在一起那么久,我已经渐渐发现我确实不容易在一个幻术中迷失。我想若是我到过芙蓉鸟他们说的穷极村,估计会不声不响就帮疯十年破了那个幻术。” “所以你是在暗指愚人在水底施过幻术?毕竟他师承风拾念。”卷堆小心地说着眼神也小心地飘到寸言那里。 “没事,我们的假设不妨都大胆些。”寸言肯定他。 “那好,这件事就交给我了。反正你说的那里水势不算复杂,但还是得你带着我下水。”卷堆跟更云再三强调。 “啊,要疯了,要疯了……”寸言刚欲迈脚下楼梯就被人一把从后面推搡开—— 只见卷堆手里提着一只长满毛但依然丰盈的橙子,如同见鬼般挤到门口,人还未站定……“哧溜”一声,一只手一甩,那橙子就飞了出去,也不知会掉到谁家院中。 “不大好吧,别人家会骂得很难听。”寸言见他气势汹汹,本来是有理的话也越说越没底气。 “骂吧,骂吧……最好把叶轻飘接他们家骂去。”卷堆正在气头上,口沫横飞。 “关她什么事,小心她回来揍死你!”更云伸着懒腰出来,模仿着叶轻飘的样子横到卷堆脸上。 “关她什么事?除了她还会有谁把吃的东西塞到椅子的垫子下等到长毛才被发现。哼……”卷堆得了理变本加厉凶回更云脸上。 “呵呵,呵呵,呵……那个,那个好像是我的……”外面正激烈,苏桂哈着腰往一边缩着身子挪出来。 外头三个男人本都认准了是叶轻飘干的,毕竟她是能把东西搬到床上吃的人,塞到垫子底下那就再正常不过了。现在真凶居然另有其人,大家都很是惊奇。 “哈哈哈,嘿嘿嘿,那是我用来逗干净玩的时候藏起来的,呵呵……!” “你,你……”卷堆一听,冲着苏桂就去,原本拉着他的更云赶紧放手。 “你什么你,不就是一只橙子长毛了吗,了不起啦……”卷堆什么都还没做,苏桂的大嗓门已经吼得震天响,一步步差点把卷堆逼得掉下台阶去。 见卷堆已经蔫了回去,苏桂拉过一旁更云的衣服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哼”的一声摔门出去了。 “哇啊啊,若世上的女子皆是这般又懒又馋又邋遢还凶悍如虎,那世上的男人是要多作贱自己才非讨媳妇不可哇!”卷堆哭丧着抹着满脸的唾沫星子转身进去继续打扫了,门外的两人也不知互相该说些什么,各自挠着后脑勺出门去。 站在大门口,寸言朝那个方向深深望了一眼。昨天在千烨家,千烨很兴奋地告诉他们她恢复得很好,基本可用完好如初来形容,只是由于好长一段时间都用来长皮,忌口的东西多,所以瘦得有些多。大家都很高兴,他心里也是,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 该回来了吧!他嘴角不知不觉往上翘起,走路的脚步轻盈得快飞了。 寸言在犹豫是不是要继续跟踪曳心,他每天都在做着几近相同的事情却看上去很是上瘾,寸言也在思考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跟踪而故意为之。 如果他仅仅只是跟卫队有关系,可能事情会简单得多,直接跟他摊牌就好。可是他偏偏还跟焦暮启也扯得上,从哪里可以有些突破呢?寸言有些头疼,觉得自己把这条路走得有些窄了,是不是可以先把他晾一晾? 正纠结着,寸言突然发现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曳心出门后花青也跟着出来了。 本以为他们是同行,但很快发现是跟踪。花青跟踪曳心!那就好办多了,虽说现目前还敌我难辨,但总好过他们都纠集捆绑到一块儿。 惯例,曳心那么早出门直奔江边卫队。想过提醒他,但寸言忍住了,既然现在曳心这一块成了死局,那么总要想办法来破局,现在这样未尝不是好事。 和寸言一样,花青也没有进去,就在门外崖边等候。每一次都如同重复上一次,有人迎接,同样的时长后出来,衣服上有很重的褶子——寸言都看腻了。 所以他更多去关注花青的表现,从她的反应可以看得出她不知道这件事情,她脸上的惊愕远远超出寸言的想象。 他以为她会再观察些时日,没想到她比想象中还沉不住气。 “你到底是谁?” 曳心带着述音已经爬上斜坡了,花青才从他们身后出来。 曳心先是觉得在意料之中尔后又很是诧异,略作思考,慢慢扭头看着她,饶有意味地说道:“怎么是你?” “你似乎有些失望呀?”花青斜起嘴角冷笑,一张和衣服同色的紫色嘴唇媚得出尘。 “哼。”曳心冷哼一声转身欲离开。 “慢着!”花青话音刚落,身影已在他们前面定下来。寸言观察着这个花青,想象着雨中一战叶轻飘赢她应该很是艰难。何况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么多黑衣人,按自己对她的了解她根本不具备这样的实力,是什么支撑她到最后?一考虑这么多他就想到她浑身的伤,拳头不由得紧握了起来。 “怎么,你还想送我一程?” “能如此自由进出卫队,你是半城的人?” 花青可以问,曳心可以不答。 “卫队的人能如此恭敬待你,你必不是半城的一般百姓。” 花青问的正是寸言也好奇的。 “择余并无后代,可当时胡涂家的几大家族中秘传:当年择余打算远行回来就卸下城主一职。曳心可听说过这件事?” 曳心很是淡定,如同事不关己。寸言却是吃了一惊。 “你可说完了?”曳心立了一会儿不见花青有下文,便问道。 “回答我的问题。” “你?配?”曳心说着便欲走出去。 “配不配是另一回事,可你日夜和我们居住在一起。我就不得不问清楚。” “还轮不到你来质疑我!”曳心说着目光轻蔑地往前一带。 他说的又何尝不对,他可是可以连续住在半城的人,城主每年都在换,难不成他专是来和城主结仇的!不过,花青可不这么想,见三问五问也问不出个什么,干脆直接动手。 曳心跨出的一步还没落地,一阵风已跟随着一鞭子朝他后脊梁裹来…… 寸言早料到她会这么干,但还是想等等探探这个曳心的底——他敢带个仆从就跟历任城主住在一起,胸中还谋着大事,那么就该有相应的本事。 可没想到这个曳心是真的不会什么武功,直到鞭子已经到脖后跟了,他才转身,那鞭子朝着他的下巴就削过去。若不是跟在他身后的述音反应机敏,甩出怀中的琵琶撞击到鞭子,而让那鞭子到达曳心的脖子前变短了一截的话,想必他此刻至少是已经破相了。 一招不成接着来。花青猛地甩开鞭子,另一只手呈爪状照着他的脖子抓来。 焦暮启这两口子真是绝配了,寸言仿佛看到当初焦暮启也是用这一招打算一举要了叶轻飘的小命。所以他放弃了再看看的念头,横空而出,照着快到曳心脖子边的手就是一掌。 意料之外,花青一个踉跄到旁边,但很快站稳打量着这个半途杀出的家伙,“是你!” “哧!”她冷面媚笑着整整肩边的发丝,旋身挥鞭而来。寸言早已看穿她假意使鞭,身子的重心却在执鞭的那边身体,鞭子飞出却不是直指寸言,而是形成密密麻麻的上下圈子旋转着朝寸言而来,越转越密,看得人眼花缭乱。 寸言先收回目光,突然又凌厉地看出去,瞬间找准一个部位迅速出拳,准备一招制服…… 但这个女人甚是狡猾,鞭子圈也是个幌子。在寸言的拳头过来的时候,她瞬间撤出鞭子,另一只手五个指头并成锋利的剑锋直奔寸言喉咙……由于她脚微微离地,各种姿势可灵活变换,所以当寸言几乎已经快得手时她只稍稍往上抬身子,寸言过来的拳头遭遇到的是她的左胸,这显然不是寸言料想过的,他本能的偏移了攻击的方向,却已无瑕追击,只能被动地躲避脖子前的一击,花青的指甲几乎紧挨着他脖子间的皮肤划过。 “呵。”花青得意地翘指掩面,柔媚无比。可只是刹那的时间那如水的眸子又立即布满杀意,撩手就扑向寸言。 寸言当然是应战,可是这女人像是摸准了他的脾性,只要是寸言马上要攻击到的部位她立马就把衣服撩拨开,所以尽管寸言有数十次机会将她擒下,可是都无奈地临时收手,每当这时她又很是挑衅地一副媚态。 寸言实在是拿她没有办法,无奈只得手上一发力吸过一旁山丘上的树枝。寸言的树枝刚到手,花青的长鞭已扬尘而来。 寸言手中树枝一摆接到途中的长鞭,一铁一木两样兵器便纠缠到一起。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可恶了,寸言眼中一发狠一把紧抓手中的树枝欲借此把那女人拖过来捏住其脖子。不料那女人甚是求之不得,就势扑将而来,自己还加了把劲儿,一身媚功甚过武功! 豁出去了……不管怎样,至少赏她的天灵盖一掌,寸言眼一闭暗中发力。可事实却不像预想中的,迎面随她而起的风突然转向,自己前面顿时清净下来。 寸言睁眼一看,一个人影一把搂过那女人的腰直逼路边的山崖而去——居然有人半途把她截走了! 寸言松了口气,这时候哪怕带走她的是焦暮启,也比跟她打强百倍呀! 劫走那女人的人只看得到背影,一身男人的衣服显得很是不合身,当他把那女人压到崖壁上时险些被那长太多的衣衫绊倒,他脚下甩了好多下才把缠住的甩开,所以不得不顺着崖壁滑下,直到站在路上。 两人都站稳了,那个背对着寸言的人还是没有直起身来,依然贴在花青身上,所以哪怕是花青也没有办法看清来人是谁。 只见他把下巴直接搁在花青的肩上,一个手指贴着她的肌肤就把人家的衣衫慢慢往下扒拉,直至臂弯,他方才把自己和花青分开并往后小小地退步,边退边往下拉着人家的衣服边低垂着头紧盯人家的胸脯不放。 “啧啧,大白天的也不知道爱惜自己,避避太阳,我就说嘛,这也没啥好看的!” 寸言一直在朝那边打探,本就觉得这背影很是熟悉,但又碍于那一身男装和披头散发,现在……好熟悉的声音,寸言不自觉往前挪了一步,满面欢喜…… “是你!”拉开有些距离了,花青眼前一恨提脚就来。那人使劲往上一捻,刚刚被他拉下去的衣服一下子又被扯到脖子根,就着手中拎着的衣服一个倒翻转到花青身后。在他翻身往后的过程中还不忘给寸言扮了个鬼脸。 果然是她,这个丫头!寸言喜不自胜,却还是压制住,在心里叫了声“飘飘”。 见叶轻飘已经翻到自己身后,花青一脚旋地右上一勾脚直逼叶轻飘左侧脖子。 已经跟她打过一次,叶轻飘深知她最厉害的是长鞭,近距离的速度两人不相上下,并且自己在招式变化上还能有些优势,所以还算从容地往旁一让转至前方故意往下蹲了一蹲,用自己的右肩接住了她的腿,刚一接住立马又往下一丢,站直身子用胳肢窝紧紧夹住那条玉腿。 叶轻飘眨巴着眼睛,盯着那白花花的长腿唆了两口口水,撒手丢了回去。对方才欲出手,她就扬手制止了:“回去把你男人带上再来,否则以多胜少我们有些不好意思!” 说完她调皮地冲着寸言就走了过来,才刚走两步就又回头:“不过……”叶轻飘眼珠在眼眶里一打转,自己抱住自己的肩膀抖了两抖:“不过你下次不仅可以穿得更少,甚至可以不穿就来。我们那有个长三角眼的专治你们这种随便乱脱衣服的,有求必应……” 花青甚是恼怒,但一看对方有四人,再说雨中一战之后自己至今防着他们来报仇,眼下也不能太过鲁莽,于是看了一眼曳心快速离去。 “哼,我都还没把你怎么样,她竟敢调戏你,赶明儿……”叶轻飘抱着手一副拽拽的样子还未走到寸言身边就又被拖在地上的衣服绊了一下,她毫无耐心地左踢右踢才把那一堆堆布料理顺。于是欢乐地抬头继续她刚刚未说完的话:“赶明儿我也去调戏焦暮启。” 她这话一说完,本来笑眯眯还停留在她话前半部分的寸言脸一下子沉下来:“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吗,哪里来的男人的衣服,躺了这两三个月竟连头发都不会梳了吗?” 本来挺高兴的,也盼望了那么久,明明有许多软心肠的话,寸言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间像是窝了许多火。以至于叶轻飘被那衣服绊得三步两倒地希望他拉一把时,他却气鼓鼓地扭向一边。 “噗哧……”甚是少笑的曳心都无法忍住笑了出来,但以袖掩口他转身就离开了,再无多话。 也不能拦住他呀,以他的性格拦也无用。寸言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替他想着他下一步要面对的问题。 正出神,叶轻飘已拽住他的衣袖。但任凭她怎么拽他就是不回头看她,她转到他面向的这边他又扭向另一边,她跑了几次终于被脚下的衣服绊得不耐烦了:“哎呀,这是新衣服。我原来的衣服你知道的呀,被打架打破了,汤因因的旧衣服也被我换得……喏,全是洗不干净了的……” 叶轻飘边说着边盯着他的侧脸察言观色。她的话让他想起了那段时间里他见到的她,一下子心又软下来,脸上也温柔起来,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满是心疼。 见他没那么生气了,她又开始吊儿郎当甩着、踢着身上的衣服:“我这个衣服是汤因因自己做的,还没有被人穿过呢。她说怕被虫蛀了,就每年抱出来晒,导致它们看上去有些像旧衣服。我好不容易好了可以出门了,哪等得及她慢慢去给我选衣服呀……” 看她又生机勃勃嘚啵嘚啵一开口就停不下来,寸言相信她是真的完全好了。 “真好。”看着她,寸言不由得说了这两个字。 “啊,哪好?”等了半天,这两个字之后就没下文了,叶轻飘一脸疑惑。 寸言什么都没有说,就那样盯着她的脸,心中莫名地感慨。 “你在身边,一直这样叽里呱啦,真好!”寸言心中说到,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眉梢,却把这句话深深地放在了这种感觉里。 “我们去买身衣服。”寸言嘴角上扬着,自己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般柔情地说这样的话。 “你出钱!” “我出。”她已经瘦得凹进去的脸和眼窝让他心疼不已。 叶轻飘眼前一亮,立马精神百倍赶在前头。但是才走没两步立马被石头勾住了衣服,险些来个狗吃屎,幸得寸言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这一握仿佛只抓住了一段空衣袖……寸言心头一揪,一种似曾相识的心痛让他难以呼吸,他很想撩起袖子看看她究竟是瘦成什么样了,但是他知道她不愿意有人这么做。 刚刚的趔趄刚站稳她又迫不及待往前奔着,寸言只好帮她提着衣服的后摆跟着她的速度。或许真的是在床上躺太久了,所以才如此撒欢…… “今天我们去吃鱼吧!” “真的?” 叶轻飘惊喜地一回身差点两人就撞上,但她来不及管这些,脸上马上又暗下来:“可是半城没有鱼!” “我们去其他地方吃,叫上更云他们,我们五个人悄悄去。” “好啊,好啊!”叶轻飘高兴得真的是跳起来,她一看寸言手中还拿着自己的衣服,立马又很不好意思地接过来自己抱着那长出来的。这次她不走在前头了,而是退回来一步和寸言并肩走着。 “呃,我刚刚讲到哪里了?”叶轻飘刚欲开口却觉得好像有才讲完一半的话,边走边踢路边的小石子边问道。 “嗯,你讲了好几个半截的,现在要接哪一个?” “啊!真的吗?”叶轻飘停住,一只手拉住寸言的臂弯,停了一步然后变成倒着走:“我真的讲了好几个?” “是的。”寸言抓住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因为她后边有个尖石头。 “天哪……”叶轻飘看了一眼脚下已经让开的石头又继续倒着蹦跳:“我居然记性这么差了现在,我跟你讲我以前可是很厉害的,有一次篱酿让我背……” 日上三竿,地面上的影子一长一短。半城的大路上一个唠叨的姑娘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毫无逻辑可言,讲了半天没有一个讲完整的。旁边听的人“嗯、啊”地回应着,看着她自己把自己逗笑得前仰后合,自己也咧嘴开心地笑起来。 第八十二章 初涉水涡流群 湿润的黑石板路面,两旁的围墙上屋檐边伸出一丛丛或粉或白的李子花。 “这里是春天啊!”来的路上叶轻飘已经换了一身黛蓝色束腰的衣服,寡瘦的她配上这一身显得异常精神,毫无大病初愈的样子。寸言嘲笑她年纪轻轻却选这么老气的颜色,她一句“为了跟你一样啊!”真的是让寸言觉得自己嘴欠。 “这里真是有意思,不过是隔了一条江,半城是秋天,这里还在是春天。”更云以为只有自己这么仔细,所以得意地瞟了一眼卷堆,而他流离的眼神却告诉他或许他想到的不止这些。 “谁告诉你和半城相比这里还在是春天,万一这里已经是春天了呢!”苏桂得意地捋着肩头的头发。 “你是说有可能这里的时间比半城先一步?”更云好奇极了。 “不是一步,是两个季节,也或许不只两个季节。” 听着苏桂和更云你一言我一语,寸言发现刚刚还在神思的卷堆注意听了一会儿似乎又开始了另外的思考。 “到了,到了。” 大家的思绪都被叶轻飘的叫声拉了回来,于是纷纷停下脚步仰头一看,门楣上挂着“一钱”的牌子。 “不是寸言选的地方吗,你怎么知道是这里?” “鱼的味道。” 淅淅沥沥的小雨,古朴的院子。 一个眯眯笑着的老妪闻声出来,各种嘘寒问暖,搞得大家很熟似的。好不容易叶轻飘抢到话题,问道:“老人家,你们这里的时间是要比半城先一步吗,为什么你们这里是春天那边却是秋天?” 是呀,与其各想各的整得像各自心怀鬼胎,还不如问清楚。 “眼下正是春天啊,你看我们李子镇的李子花正开得繁。哎呀,那个半城,神秘得很。自从十几年前他们满城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消失,那里四季就变乱了,老天爷肯定是发疯了,高兴是哪个季节就是哪个季节……” “花儿……” “哎,来了!” 老妪正说着,从堂屋的矮门伸出一颗老头的脑袋一声叫,老妪立马中断自己的话,草草对叶轻飘他们交代一番就冲那屋去了。 她进去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呵呵哈哈爽朗的大笑声。并且之后的那一整天他们没再出来过,讲话声和大笑声也一直持续着。 几个年轻人好奇极了,几次八卦地趴在墙边往里偷看,发现两个老人居然是在看小人书,那一整天都是,什么内容也不清楚,只见他们身边已经堆了很多看过的书,两人不时被笑趴。 哎,实在无法理解! 饭是要自己动手做的,不过满是新鲜的鱼和虾,大家称赞这样挺好。这一整天再也没有其他客人来过,走的时候几个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大门外已经竖了“客满,打烊!”的牌子,那牌子甚至比招牌“一钱”都要大,生怕别人看不见似的。 大家嘴都惊歪了,这老两口子可真是懒到家了,只来过一拨人就叫“客满”? 不过寸言笑称这是自己在查半城的时候瞎溜达转过来的,因为看到这里的李子花就想起叶芦栩家的梨花,一时好奇转进巷子来。因听路人说起这家馆子特别,每日只招待一波客人,但他们家的鱼品种稀有、全是野生,肉质鲜嫩美味,所以才带着大家一起来。 用更云的袋子打包了很多盒吃的,尤其是各种熟的鱼。借“一钱”的锅和灶,在卷堆的指导下,叶轻飘炖了汤,做了许多小菜,回到半城自己家都没有进,直接就去了垣顷家。 还是那样在院中摆了矮几,一猫一人,垣顷用酒灌着自己。 自从进入院中叶轻飘就激动无比,活着回来了且是那么久没有见,按她的心情她肯定会像和苏桂见面那样抱在一块左跳三圈右跳三圈,再大呼小叫狂欢一遍之后,背对背背着对方转得晕头倒地。 可是当站到垣顷面前才发现不是这样的,这个女人可以把你胸中的火苗轻轻松松就扑灭! 见到叶轻飘她没有很激动,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更没有问这两个月她去干嘛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叶轻飘也是自然就变得稳重起来,在矮几的对面坐下,把小菜和汤一一端出来,尤其用心地给垣顷盛了一碗汤。 “你晚饭吃的什么?”叶轻飘坐在她对面,眼中闪着光,好像完全没有被路过鬼门关这件事影响。 垣顷捏着手中的勺子看着她,想了一会儿:“好像是几片白萝卜,还是……” 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要如此认真地回答,垣顷为自己的举动感到诧异,但还是说道:“应该是米糕,嗯,对,是米糕,白色米糕。”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和我们搭伙。” “不喜欢。”喝完汤垣顷又开始吃起桌上的小菜,也不过是每样吃一点点。 “挺好吃的,就是手法有点生疏啊!” “因为是我做的。”叶轻飘得意地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肩。 垣顷很是吃惊地看着她,眨了几眨眼睛:“剩下的我明天用来下饭。” 静静的一晚上,直到夜深了叶轻飘才回去。三个青年还在商量着事情,很显然苏桂已经睡觉去了。 “我回来了。”声音如洪钟般的叶轻飘,在那么深的夜。 “咕咚……”一声实物着地的闷响,大家都朝同一个方向看过去。 是干净,叶轻飘的声音太大,所以把睡在椅子上的它吓得翻身就滚了下来。它落地的姿势恰好是四脚朝天,但是由于太胖了,干净的几条小短腿朝天灵活地快速登着,圆润的身体也不停地左右翻滚,但就是翻不过来。 “哈哈哈哈……”大伙儿快被笑岔气了,叶轻飘扶着肚子在干净身边的地上席腿坐下。经过无数尝试,好在还是翻过来了,可是它腿实在是太短了以至于像匍匐前进般肚皮贴地飞快移动进叶轻飘怀里。 “哎哟,干净哟,血的教训都没有让你少吃点,看来你是注定要一直被垣顷家的猫欺负咯,真是丢你们老虎家的脸,啧啧……”叶轻飘摩挲着干净圆滚滚的身体,它也很是发嗲地钻进她怀中,任她取笑。 “飘飘,有你的信,我放你房间啦。”更云伸着懒腰准备回去睡觉。 “信,谁写的呀?” “篱酿。你不是让我把绺麦放回去吗,恰好那天你受伤了,我就让绺麦顺便给他们带了个信,前两天他们回信了。我见是写给你的,就没有拆。” “多管闲事,这种事情你跟篱酿还有六四讲,她们会心疼的!”叶轻飘用幸福的口吻说着责备的话,话还没说完就搂着干净飞奔上楼去。 看着她孩子般的激动,听着楼上她踢踢踏踏很是大声的动静,寸言心里突然有些难过。出来一年多了,掣荡是否一切都好,休堤,休堤——父亲,如此严格的你是否也同篱酿一样想过给我一封信。 “哎呀,这有什么值得哭的,两个字而已嘛!” 是苏桂的声音…… 起初卷堆和寸言都以为是两个小姑娘吵架了,但那一句过后又再没听到什么,唯独嘤嘤的低泣。两人在楼梯口听了半天,那啜泣声越来越伤心,两人正叽里咕噜商量要不要上去,苏桂就“噔噔噔”下来了。 “楼上睡不了,我要睡椅子。”说着她抱着被子挤开两人,“哗哗哗”把几把椅子搭在一块,被子铺上去一半用来垫一半用来盖,刚躺上去就听到她睡着的声音。 两人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一切发生,对她的睡眠又有了新的认知。楼上的哭声还没有停,紧接着就听到更云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像说了很多话,但那哭声就是没有停。 “哎呀,家里有小姑娘就是麻烦,走,去看看呗!” 卷堆一说,寸言才跟着上楼去。屋子里只见叶轻飘头埋在腿间坐在地上,更云也坐在她旁边,似乎已经劝到词穷了。 “怎么了?”卷堆用手碰碰更云:“跟苏桂吵架没吵赢?” 更云瞅了他一大眼,把一方丝绢递给寸言。 寸言接过一看,那是一张质地略微有些粗糙的绢布,上面漂亮灵动的字体让人心情舒畅,但写的却是两个字“蠢货”! “这,这是……”卷堆张大的嘴都合不上了,更云冲着两人点点头。 “这也没什么的嘛,哎呀,我父亲母亲打我都是朝死里打的,才被骂两个字而已,这都哭,那换成我岂不是要哭死!”卷堆嘻嘻哈哈安慰着。 “你,你懂,你懂什么,么,么嘛……啊,啊啊啊……”叶轻飘从腿间抬起头,鼻涕眼泪摊得满脸都是,抽泣声让她的话无法连贯,所以说完几个字她干脆“哇哇”的哭起来。 “‘蠢货’不一定是骂你呀,是不是,万一她只是关心你受伤了才故意这样说的是不是……” “你,你不懂,出,你,你出去,哇哇哇哇……”卷堆话还没说完就被叶轻飘劈头盖脸一顿,不仅没劝好,她哭得更大声了。 寸言也不知道深浅,所以不知说什么样的话。卷堆两次碰壁后不停用手肘拐他努嘴示意他劝劝,然后拉着更云出去了。 叶轻飘在冲卷堆嚎啕几声后又把头埋在了腿间不停抽泣着,寸言把手伸到她头顶上空迟疑了一下又伸了回来,干脆也靠着床腿滑到地板上坐在她旁边,看着她抽泣得很是有节奏感的肩膀,他知道如果没有弄清楚真相,那么说什么都不是站在她的立场,就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雨中一战伤成那样,每日里连皮带肉换衣服,被蛊虫啃噬腐肉她都没有哭,篱酿的两个字却让她哭成这样,这何尝不是和自己很像,寸言突然想到了自己。 叶轻飘的哭声慢慢完全变成了狠狠的抽泣,那抽泣也渐渐地变得平缓,整个人安静下来,只在间隔很长的时间里她又长长地抽泣一声,整个人很是伤心地晃两下。 哭着哭着,她睡着了。 寸言往她身边挪了一下,伸手把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肩头,另一只手环过去轻轻在她肩膀上拍打着,很快她完全进入了安心踏实的睡眠里。 寸言把她放到床上,起身洗了手帕把她的脸和手擦拭一遍,把那些凌乱的贴在脸上的头发整理好才离开。 他以为大家都已经睡了,所以动作很轻,但是开门那一刹还是被吓着了。同样被吓着的还有一直坐在门外的更云,因为寸言开门就提脚却绊在他身上,所以他也被吓得不轻。 更云扶了一把寸言,小心地不弄出声响侧身往门里看了一眼:“睡着啦?” 寸言点点头。 “那我也睡了!”更云伸手在嘴上拍打着,打着哈欠,连这样的声音都尽量避免。看着这样的更云,直到他拐角走进房间,寸言才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新一天的第一缕曙光尚未变得耀眼,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让更云辗转反侧忍无可忍,趿着鞋袜夺门而出。 “非把他的脑袋拧下来不可,我练功都没起那么早!”昏暗的光线中更云几次被磕了脚,更是气得不得了。还不等他开自己的门,隔壁的门都已经相继嘎吱打开了,看来是大家都受不了了。 门口一片明亮,叶轻飘手掐腰站在过道里,苏桂手中还在不停地敲着面盆,后面还跟着耀武扬威的干净。 一个苏桂或者一个叶轻飘已经是够够的了,何况两人联手!恐怕这间屋子里,三个男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这两个女人天天大战三百个回合了吧。 更云的怒火自个儿蔫了下去,不蔫也没办法呀! 只见那叶轻飘抱着手往前一步,大家都准备好了,等她雷霆般的声音响起就赶紧把头缩回屋里躲一躲。更云感觉自己为了等待那一刻手心都出汗了。 “卷堆堆……”谁料叶轻飘突然如同只小兔子一小步轻盈地跳到卷堆面前,眉开眼笑仰头看着离她最近的卷堆。 “干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卷堆用自己的双手抱着自己往后退得紧贴着墙。 “小更更!”她紧接着又迈着小碎步跳到更云门口,见她是这副嘴脸,更云豁出去了:“咋,有事说事!” 结果叶轻飘使劲瞪了他一眼又缩手缩脚跑到寸言面前,满脸堆笑,以很是讨好的力度捏揉着寸言的手臂。寸言先是回以同样温暖的微笑,仅一刹就立马收回,连同自己的手臂。 “嘿嘿嘿,我们今天下水吧!”叶轻飘谄媚地看看寸言又看看其他两个男人。 “嗯。”寸言严肃地。 “哇,太好了!”叶轻飘高兴得跳起来。 “是我们三个,不是你。”寸言说着望向另外两个人,那两人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我要去。而且我要去卫队边上那个,所有情况昨天你们做饭的时候我已经问过更云了。” “你的伤刚好,不行。” 更云和卷堆也叽叽喳喳地附和着同意不许她去。 “要么你跟我去,因为卷堆要跟更云去,要么我自己去!”叶轻飘毫不让步,一脸坚定眼都不眨望着寸言。 寸言脸上升腾起少有的怒气,一时间空气凝固了,气氛有些紧张。卷堆左右看看,使劲憋住慢慢往角落里退了两步。 “飘飘……” “闭嘴!”更云才上前一步打算劝劝她,但才开口就被她呵住了。然后她继续说道:“篱酿之所以骂我是‘蠢货’,就是因为她觉得雨中一战我不该如此拼命。你不会懂在我和更云从小生活的地方,‘活着’二字对我们的意义。所以倘若我的身体还不足以面对这外面的一切,我就不会从千烨家出来。” 叶轻飘严肃地说完,立马换了另一副小姑娘的面孔转着眼珠子看着寸言:“这么说,我可以去了吗?” 寸言仍旧一脸严肃,顾虑重重,他扭头看了一眼更云,见更云冲他点点头,他才答应了。 “不过,下水后你不可以像刚才那般任性。”寸言再三叮嘱,叶轻飘赶紧装作很听话的样子。 阳光明媚的一天。 江面很平静,水下很深的范围内也是。寸言的水性远远超出叶轻飘认为的,直至胡涂金錾所在的地方。 说这里有上万个漩涡一点也不为过—— 才接近这片水域,寸言就感觉已经达到自己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叶轻飘或者更云带路,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这里。 到达这片水域后,寸言才和叶轻飘一起吃下她给的一颗黑色药丸。叶轻飘说那是她家乡独有的,六四的配方,专用来在这种深水域中探路的。果然,本还是凭感觉来感知这四周的情况,那药服下不过片刻,眼前立即有了影像。 眼前的水体如同就在面前和自己所在的水域被无形的边界隔开,横呈“一”字形无边无际延展开,纵为一个竖立面向脚下肆虐而去。顶上千万个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漩涡各种方向不同速度打着转,快的已经转了几十转了慢的还在那里晃晃悠悠,有的就在表皮处平缓地甩着,有的涡眼一直往下旋得很深…… 不仅是顶上,从寸言他们的位置看去,从上至下的一片水域到处都是水涡流。不时有转得碰在一起的两个漩涡,或是突然幅度转得很大的漩涡甩出很大的涌流,朝他二人席卷而来…… 如果没有叶轻飘,寸言觉得就凭这点就够他死几百次,但是叶轻飘似乎很会与这些怒火冲天的暗涌相处,甚至平息他们的汹涌—— 她挎住他的手臂,跃于这些涌流的最上层,随着它们的方向而去,然而很快它们又会把他们带回来——用平缓许多的方式。 在叶轻飘的指引下,寸言看到了在漩涡最上层从一个涡眼辗转到另一个涡眼、只浮沉淹没不消失的胡涂金錾。 那么小的錾子在这样的巨浪里,只一个忽隐忽现的影子,甚至都会怀疑是不是眼花产生的错觉。难为叶轻飘和更云上次居然找到了,更让寸言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是怎样拿到的? 外围的环境基本上已经摸了一圈,很显然漩涡内有很大的猫腻。尽管寸言觉得已经到了自己的极限,但还是又跟着叶轻飘往水下潜了很多,但依然没有到水底。再次回到这个位置时,叶轻飘决定搏一把,进入到漩涡群探探虚实。 危险是明摆着的,里面未知的因素实在是太多。寸言实在不放心叶轻飘进去,但是搁在这里差不多一个早上的时间了,他们探寻到的也就只是更云带回去给大家的。 茫茫水中真的有大家想要的秘密吗,解开这片水域的奥秘是不是就真对破半城这个局有用?寸言自认为从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但就在叶轻飘表达出她想法的短暂时间里,寸言一时间真的没有办法权衡这其间的利弊和评价它的危险程度。然而,不待他的想法更不等他的同意,叶轻飘已经进入那漩涡了。 寸言想起了篱酿给叶轻飘的那两个字“蠢货”,忽然觉得自己有和她同样的愤怒,可又能怎样,此时此刻只能祈祷她平安归来,哪怕此刻就调头回来。 第八十三章 巨石与鱼 叶轻飘如同一条金鱼,借助一些漩涡之间碰撞产生的抛力攀援而上。她轻快稳当地穿梭于那些漩涡之间,比在大地上自由欢快多了,仿佛水里才是她本来该在地的方,寸言的心稍稍平缓了些,所以一时间忘了考虑她为什么要往那最上面的漩涡攀。 寸言最后隐约地看到叶轻飘是她处于斜面上最大的那个漩涡边缘时,他只能看到水流间模糊的她衣服的颜色,似乎她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 她应该是在朝自己这边看,寸言就当她确实是这样,所以朝那里抿嘴一笑,但突然心头一震,“糟糕”,他心底一慌,一下子明白过来…… 果然,寸言才这么考虑,叶轻飘已如他所想在所有水涡流最中心最大的那个边缘贴着涡流壁顺着它旋转的方向一路向下,无法直视的速度,乱七八糟的水流方向……叶轻飘那点衣服的颜色根本就是连一颗水汽都不如,掉进去就不见了。 寸言突然觉得很丧,天塌下来的那种丧。没有心思责怪自己当时的犹豫,更没有心思去考虑她的生死。他只有一种想法:希望水流可以把她甩出来。所以他警觉地看着周遭。 从未有过的冷静,哪里有一个浪涌就赶紧调动所有的感官去侦察。他尽量保持着理智不让自己冲进那些漩涡当中去,因为没用,那样做他救不了她反而可能是水涡流没把她怎样自己却把她害了。 一点事实依据都没有,但他的内心却保持着一个执念:她一定不会有事。 根据他的测算差不多两个时辰过去了,水涡流还是那片水涡流,还是一样的鱼腥味,叶轻飘没有半点踪影,他的执念变成了极力说服自己去相信。 必须得采取点行动了,寸言以自己视角所能跨越的位置全局打量着这片水,思考着为什么胡涂金錾不会掉下去,为什么有那么浓的鱼腥味。 鱼腥味! 寸言的联想糟糕极了,猜想着现在的位置或许不是江里而是鱼肚子里,也或许这漩涡里有长满獠牙的怪鱼。 寸言一阵紧张,要像叶轻飘那样攀到最高处进入漩涡核心,自己恐怕没有那个能力。 他四处搜寻找到一处方向大致都一顺的小漩涡群准备赌一把:利用水流把自己甩进中间最大的水涡流。 但他很清楚这个可能性很小,纵然是叶轻飘进去的那个水涡流它也不是从上到下一直贯通的,中间每一层都插进了不同大小、涡眼在不同地方的漩涡。 可不管怎么说,拼一把吧! 寸言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包括心里上和那些水涡流的相对时机。他双手一拨面前的水就朝那里游去。 他以为只要进那片水立马就会被甩得晕头转向,更有甚者会即刻丧命,那样的体验他早有料想…… 可是很奇妙,除了从身旁乱七八糟穿过的且幅度没有那么大的水流,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原来水涡流中是这样的,他暗自嘲笑自己。 但是仔细一品,他发现不对—— 并非水涡流中的真实情况就是他感觉到的,而是此刻整个涡流群停止运动了。眼前全是大大小小乱撞的水泡。 他知道这是个好时机,只是不知道它会停多久,于是不要命地往他认为的中心方向游去。太过密集的水泡,以至于他连自己身边的情况都无法查看,就更别提寻找叶轻飘。所以他在游的过程中也尽量多地挥动着脚和手,希望能碰到她。 可是有好几次,自己都狠狠地撞到了某些坚硬的东西上,也有好几次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甩过来拍打到,但无一例外那些都不是叶轻飘,不清楚状况自己也不能随便就用肢体去探查那些东西是什么。眼前依然是密集的水泡,连自己的手放到眼前都是看不清楚的。 有时一串水泡直冲冲地喷来,引起水流的一阵骚动,他自己在水中失去了方向不说还失去了协调性,要歪歪扭扭调整半天才稳得下来。 不仅如此,那些水泡还伴随着一阵腥恶的臭味。寸言不知道自己呛了多少口水,那些腥臭总让自己反胃,加之水流的挤压,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寸言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以用来消耗了,但叶轻飘还没有找到。他使劲挥舞着双臂蹬着双腿但一点用都没有,如同一条已经开始在水中翻肚皮的鱼,他渐渐失去了平衡的力气。 突然身下有一股水流从脚往头的方向涌来,紧接着一个身体贴着自己的往上蹿,反应已经开始迟钝的寸言才欲躲避这样的危险,一双手臂已经挂上他的脖子。 叶轻飘的嬉皮笑脸就在眼前,几乎就要贴着他的脸。看到她,他忽然觉得身上那股绷着的劲儿就快要完全跨掉,整个人朝下沉去,叶轻飘的身体突然贴紧了他的往上托着他。 “还不可以,这时候松劲儿会成为她的负担!” 他这样告诉自己,开始给自己鼓足劲儿,睁开眼又看到叶轻飘的笑脸。看到他有了精神,叶轻飘侧身跟他平行游着,换了一个方向游大概数百米的地方忽然停住了,帮助他换成直立的方向,示意他看四周。 水泡还是一样的密集,只不过这里的水泡方向没有那么乱,透过这些水泡,眼前的一切让寸言大开眼界—— 看不清排列,但眼前是一堆浮着的巨石,在巨石之间甚至就在自己和叶轻飘身边有一堆一堆停留着的大大小小的鱼,就像死了一般,那些鱼都没有游,但它们没有死,因为时不时总有一些在“咕噜噜”吐着泡儿…… 寸言看叶轻飘时,她正盯着自己。然而什么都还没有表达,水流突然开始有异动。寸言是没辙了,他现在只能说是尚有命在。叶轻飘眼神突然一晃,伸手穿过寸言腋下就往水流上层游去。 如同被装在一个圆不隆咚的水桶中再拼命地转动并摇晃水桶,寸言感觉自己已经被转得失去知觉。那些水流拍打在身上起先还会有五脏六腑快被撞碎的感觉,后来觉得自己已经被撕个粉碎抛撒在这些洪水猛兽中,任凭它们把自己抛到任何方向又跌落在随意地方。他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到叶轻飘,尽管他认为他一直在努力给叶轻飘减轻些负担…… —— 如同一个苹果被人由内而外都捶打了一番,里面已经全部坏掉酒掉,捏在手中完全是软的,软到苹果核,但外面却没有允许流出一点汁液,寸言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飘飘”——这个靠撕裂的疼痛来获得的渴望成为他唯一的意识。 一丝扎眼的光线里有叶轻飘模糊的面孔,只要确定这点就好了,他的眼皮只睁开那么一瞬,上眼皮就重重地跌回下眼睑上。 这一觉寸言整整睡了两天,头昏脑胀,迷迷糊糊中觉得连睡觉都是件很辛苦的事情。 当意识渐渐清醒,寸言更加觉得全身每一个关节似乎都脱臼了,然而要纯粹是疼那可能还会好些,一些杂七杂八的感觉冲击着大脑,就连血液也粘稠得流淌不动。一时间特别想冲到外面,最好能来一阵清风或是一阵细雨。 尽管那样的冲动如此强烈,可他依然只能慢慢张开眼皮。映入眼帘的起先是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模糊中那双眼睛如天际的星宿,轻抚过身体里那些争着抢着往外蹦的慌张,心里的躁一下子凉下来。 等能够看得更清晰了、看见的更多了,眼前的那张脸一如既往离自己那么近——无比踏实,他也放心地眨了一下眼皮。可是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脸就换了一张,他心里一阵紧张,然后看清还是她。 樱红的嘴唇嘬成了松鼠嘴,上面两颗门牙咬着下嘴唇,两只眼睛撑得更圆了,只不过眼珠子都全部转得贴在鼻梁边,脑门上生生憋出许多皱纹,耳朵还奇异地掰向了正面,两只手缩在下巴处一颤一颤的…… 坏丫头! 如此扮丑,寸言忍俊不禁,可是头才往上方稍提,就一阵揪疼如同脖子上被人狂踩过。 “别动别动……”叶轻飘刚刚拧在一起的五官立马松开,起身双手小心托着寸言的脖子后侧慢慢把它放回枕头上。 “太好了,我终于有机会照顾别人。” “你能隐藏一下你的兴奋吗,这样赤裸裸地表达你的欲望合适吗?分明可以委婉一些的,比如我,我终于可以在活人身上试一下千烨教的那些穴位啦,哈哈哈。”卷堆笑得浑身发颤,连手中的药托子都抖得稀里哗啦。 “你,出去!”卷堆的笑说收就收,上前一步严肃地用手指捻着一点叶轻飘的衣服。 “起开,要出也是你出。” “我们是要脱衣服的……”卷堆和叶轻飘正挤眉弄眼互相恐吓,更云进来了。 刚才还无比张狂的叶轻飘一下子觉得无比尴尬,这两人也没谁给个台阶下,她自己只能四只眼皮眨得“叮叮咚咚”响。 如此窘迫的叶轻飘真是很少见!全身感觉混沌如泥浆的寸言却清醒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据说莲子茶清心……” “你想喝,我马上去泡!”叶轻飘接过寸言抛过来的机会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第八十四章 移形 阳光下茫茫水一片静谧,江面上有些地方不时会发出耀眼的光芒。与卫队门前不同,叶轻飘爱极了那里水下的惊险与刺激,但此时此刻她也无比享受这样的壮丽和安详。 趁着更云和卷堆给寸言疗伤的时间,叶轻飘来到茫茫水的其他水域。不是不信任更云,而是任何可能和叶芦栩有关的事情点滴都不能放过。她很清楚叶芦栩对于篱酿那是一个心结,她无法任性地出来寻他,那么自己就一定要为她查个明白。 她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把整条茫茫水都摸一遍,有些情况是可以从局部去总结的。重点在于更云和卷堆说过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半城的正脚下。 水下沟壑纵横,有扪参历井的区域,也有虎牙桀立的地方,当然在平地上这些都是向上的走势形容,而在这水下,这些都是往下走的。怎么说呢?如同地上投到水中的倒影。 “倒影!” 叶轻飘在水底的复杂地势里飞檐走壁,同时也在总结着这一切。忽然觉得“倒影”这个词语曾经在哪里留下过深刻的印象,这么一想,她突然记起在渺渺山上。的确,这水下的环境的确如同那渺渺山在水中的投影。 但又怕是自己有些过于敏感而牵强附会,只好等待回去和他们商量。 “我很确定那里有问题,剩下的交给你了!”叶轻飘啜了一大口茶,给卷堆使了个眼色,又提起壶往杯中续着水。去了一整天,饭都来不及吃就忙着跟大家分享她的发现。 “你的依据?” “那里乍看是一片,但有很明显的分界。” “怎么说?”寸言歪在木榻上,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我怎么看不出来还有分界?”还不待叶轻飘回答,更云就很是不服气地问道。 “你当然看不出来,要不然我也不会是在水下比地面上更厉害,因为那一片水到了某一个位置的时候就没有水的感觉了。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甚至连水的流动感、水的气味都有。” “顺便告诉你们个好消息,更云画的那些东西不见了。”卷堆撇着嘴,三角眼撑得没了棱角。 “有人闯进我们屋里偷走了那些画?哈哈哈……”更云一听自己的东西居然还有被偷的价值,非但没有生气还有些小得意。 “哈哈,我也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下水的时候发现了其他下水的人,还不少。”叶轻飘摊着手扭动着身子。 “我们得快些了。”寸言神色有些凝重。 “怕什么,人多,好玩!”更云面带挑衅,摩拳擦掌。 “给我治疗吧!”寸言撑手坐起来。 “喂,早上才治疗过,一天一次就可以了。”病人这么要求,卷堆很得意。 “再来。” “噢,那,那,我去酒馆转转。”叶轻飘这次很识趣。 “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已经转了一圈,卷堆问寸言,事实上叶轻飘和更云都来过了,但是卷堆还是强烈要求五个人再来一次这片水域,很显然在他看来寸言的意见很重要。 “可以肯定这里没有施过任何阵法,至于是否有过幻术,那就要靠你。我们不妨同时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不论是幻术还是阵法,在这里用的原因是什么?”寸言本还想往下继续,可是在深思的时候一转身撞上了卷堆临时搭来在里面讨论问题的气泡。 “这个很明显呀,隐藏某些东西。”更云摸着下巴。 “不,那是一般情况下,可这次我觉得这个幻术没有那么简单,说实话对此我毫无头绪。我总觉得幻术只是表象,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明明有某种东西就在脑子里忽明忽暗,但就是无法具体出来。”卷堆有绞尽脑汁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这里别有乾坤呗!”叶轻飘听了半天总结到。 卷堆眼睛一亮盯着叶轻飘不放,接着又黯然神伤:“你一语中的,我就是觉得这里应该别有一番内容,可是又找不到很合理的解释。” “乾坤别是。”叶轻飘突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什么?”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 叶轻飘咬着大拇指朝三人抡了一眼,现出很为难的表情。 “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话,飘飘?”寸言细声问道。 叶轻飘看着寸言,像是在看他又像是没有看他,只很严肃地眨了两下眼后她又转向卷堆:“‘乾坤别是’是一个幻术,我在垣顷那里见到过。你们没有进过她的院子,即便进了,恐怕你们也不一定知道她的院子另有玄机,那里可以出现另一个世界……” 接着叶轻飘就把第一次见到曳心那天早晨在垣顷院子里见到的跟大家说了一遍。 “深藏不漏啊!”只要谈到幻术,卷堆总能变得神采飞扬。 “不仅如此,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雕塑,当时就觉得她正在做的东西很眼熟,现在想来那是半城的城郭模型。” 这句话一说完,寸言脸上忽然多了一些豁然明朗的神情,这一切被卷堆看在眼里。 “你是发现了什么吗?”卷堆直接问寸言。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每次都觉得她坐在房檐上不仅仅只是凝视某个方向而已了,她应该是在观察。” “那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离我们那么近,而且是她告诉飘飘胡涂金錾的事情,她是在利用我们吗?”更云的爱恨向来直接表现在脸上。 几个人都陷入了沉思。 “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一个可怜人,我不知道在所有的帮忙里她是不是都另有心思,不过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真的得到解决了啊!”叶轻飘替垣顷辩解着。 听着叶轻飘的话,寸言也有同样的感觉。 “苏桂呢?” 更云一句话大家才发觉在这泡泡里讨论半天了,唯独没有听见苏桂的声音。 “你不会把她圈漏了吧!”泡泡里一目了然,苏桂没有踪影。 “我是办事那么不靠谱的人吗?”有人怀疑到他的能力,卷堆真想把“信任”两字揉成一团塞到更云脑子里。 “她的确进来了,我作证。”叶轻飘蹲下来去摸那泡泡的边缘。 “不可能漏出去,我总共就那么几样身家,还能整些拿不出手的来?”卷堆简直觉得这一会儿功夫自己的自尊屡受践踏。 “不会有缝的吧!”一个叶轻飘这么做已经算是侮辱他了,又来了个更云。 “不可能,以后还能正常合作吗?”卷堆急得脸都红了。 “当然可能!” 苏桂的声音,大家都惊着了。只见在叶轻飘摸的地方,突然伸出一双手紧握住叶轻飘的手腕,先是一股模糊不清的彩色气体从那里钻进来,等到那气体的末尾也进来的时候,那手放开叶轻飘,慢慢向上升腾立直,大家才从那气体里依稀看出苏桂的样子。 每个人下巴都快惊掉了。 只见那气体分几段扭了几下,一个完好的苏桂站在大家面前。 每个人都愣住了,要知道大伙儿可是相处了那么久,且是那么熟悉了的,却不知道她还能这样。 “你口水流下来了。”苏桂作怪地伸出一个指头去戳更云的脸。 更云“嘘”的一声吸回口水,抬起手臂用衣袖把嘴边一擦往后退了一大步:“你,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也不知道啊!” “你真的是苏桂?”叶轻飘也吓着了。 “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忘了我跟你们说过从这世上有我,我就这样大的,我没有当过婴儿。所以在我身上任何奇怪的事都正常。” 想想也是,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里确实不只是像你们看到的那样,有些东西的形被移走了。” “你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 苏桂这么一说,把卷堆给急得。苏桂能从他的泡泡里钻进钻出,他本来就已经觉得很打脸了,现在一个毫不懂幻术的人都能看出些名堂却唯独他。唉! “因为我进过你们说的那个分界了。” “吹牛吧,小苏苏,哼哼!” 大家以为是她有什么高深的手段,但她这么一说大家就以为她是在故弄玄虚了,尤其是更云,因为他都进不去那里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知道那里有东西的形被移走的原因,因为里面剩下的和我类似,所以我不进去都不可能,那里会主动吸引我。你们看到啦,你们认为连缝都没有的地方,我恰好可以找到裂缝钻进来,所以不要凡事都以你为标准来衡量嘛!”苏桂说着特意过来拍拍更云的肩膀。 “哼!”见到又提他泡泡有裂缝,卷堆气愤极了,但事实是大家都看到的,百口莫辩。 “对了,里面还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和那个方向关联!”苏桂侧身往远处指去。 如果前面她说的大家都还能只当趣事听听的话,那么她这一指就不得不多多少少当一下真了,因为她指的方向正是那片漩涡很多的可怕水域,而这件事情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过,连讨论都只有今天发了言,别人的话她都没有听的。 “好啦,信不信随你们,以后我就守着酒馆不参和你们咯!” 苏桂说着就欲走,但这次她又怎么都出不去,就更别说变成刚刚的彩色气体了,不仅另外四个人奇怪,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懂为什么。这下好了,卷堆得意地撤走他的泡泡。 刚刚游上水岸,大伙都还在惊叹刚刚的事情,更云突然翻身到最右侧伸出手臂把大家保护到了后面。 “你们游得挺快呀!” “是你?”卷堆惊呼,其他人也一样惊讶。 “我就说这么骚气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更云说这话的时候,特意往身后欲用眼神告诉叶轻飘这个道理,不想头才转到一半就发现他们已经站到自己两侧来了。 “别误会,我可不是跟踪你们来的。”曳心看都不看更云,但向叶轻飘解释道。 “可是我们的图纸丢了。”叶轻飘直接发问。 “你们帮过我一次,告诉你们也无妨。”曳心示意,身旁的述音打开随身的布包,一盘石头雕塑出现在大家眼前。 “这……”叶轻飘吃惊地往前一步,她的几个伙伴都惊讶地看着她。 “你这城郭模型哪来的?”叶轻飘一问,她的伙伴们就都明白了。 “姑娘应该没见过,这是我请人做了几年才完成的,刚拿到,就是凭它……”曳心一指那个模型的最下边那一层,那里是现在整个半城都找不到的一层,而位置就在刚才大家下去的地方。 大家的惊诧曳心都看在眼中,似乎他是有意这么做的,“现在相信了?” 还有理由不信么! 这恐怕是这么长时间以来曳心话说得最多的一次,该说的说完,他傲娇地从几人身边径直离开。 “你认识垣顷吗?”纠结许久,叶轻飘还是问了,这件事要是回去问垣顷她开不了口,现在不问曳心恐怕以后又没有时机。 “不认识。”曳心斩钉截铁,前进的脚步也掷地有声。 “他认识。”寸言心里平静地说道,他看着那个背影。有些事情的坚定无比只是凭硬撑的一口气,谁都不知道那口气一旦松掉,记忆会如何波涛汹涌。 第八十五章 有雕刻痕迹的巨石 银月如钩。 屋檐的勾角处一个人一壶酒一个酒杯。夜静得出奇。垣顷慢慢往口中倒着杯中的酒,身后的脚步声走到一半就停住了再也没有动过一丁点。垣顷手中的酒已喝完三杯,身后的人还是没有动过,那人的踟蹰也几近变成挣扎。 “你那几步迟早都要迈出的,何苦呢!”垣顷独自又斟了一杯酒。 “你的半城城郭模型已经完成,为何还要日夜坐在这屋顶上。”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这么多。” 叶轻飘往前走到她身后,她依然望着远方,似乎是看城也似乎是看那月亮。 “怎么说?” “那模型的事你既已明了,更该知道现在我对于你敌我难辨,你是没长脑子吗?” “我也想过若你待我的心如同我待你,那么我若是问了就是质疑你,会伤了你的心;若你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与我亲近,我问了等于撕破脸皮,你知道我的事太多,这么早摊牌,对我毫无益处,所以我直接问了曳心。”叶轻飘说着说着声音有些颤抖,她害怕这样的面对面。 “哦,那他怎么说。”垣顷像是在问又像是为了与她配合的随意搭话。 “他说不认识你。” “那你的判断呢?” “我想听你说。” “不认识能说明什么,认识对于你的决定又能左右什么?”垣顷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站起来,那只肥胖的圆猫不知从哪里三两下就蹿过来,跟在她身后趴长四肢伸着懒腰。垣顷说完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擦着她的身体走过,刚走过她,白衣袖一扬整个人就往她的屋子飘去。 叶轻飘懊恼极了,她以为不管结果是怎样今夜都会有一番长谈的,然而……她有些怪自己的鲁莽。 “回来了?” 回到自己家的院子,寸言坐在门槛边用一些石块摆弄着什么。 “嗯。” “问题都解决了?” “不知道。” “嗯?” 叶轻飘将她和垣顷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寸言,说完后更加难过了。 “你懂她那句话的意思么?” “那是她在摆明态度告诉我她不愿意跟我解释!” 叶轻飘的心情简直是跌到了谷底。 “哈!”寸言侧头看着与自己并肩坐着的叶轻飘,她的沮丧像极了掣荡凛冬的雾气,厚重得一个冬天都挥散不去。 看她脑袋耷拉得耳朵都快搭地上了,寸言内心无奈地笑了好几次。这丫头,这是什么理解能力?这垣顷也是,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拐弯抹角。 他伸手绕过她的脑袋在她另外一个肩膀上轻拍了一下,她再也没憋住抽泣了一下头顺势就趴在了他膝盖上,很快他就感觉到她的眼泪浸湿了他膝盖上的那层布料,冰冰凉凉的。 她小声抽泣着,他看着她一耸一耸的肩膀,心情像极了一位慈爱的老父亲。他由上往下抚摸着她后脑勺的头发,呵呵笑道:“傻丫头!” 她抽泣得更加厉害,仿佛内心委屈到了极致。 “你再仔细想想她那句话,真的是你想的那样?” 叶轻飘听寸言这样说,停止了啜泣,慢慢抬起头来,吸着鼻子问道:“不是我想的那样吗?” “你再琢磨琢磨!” 叶轻飘果然听他的,开始认真地小声念着那句话,逐字逐句揣摩。没用多长时间,她忽然眼睛一亮,但又很是小心地问道:“她的意思是说不管她与曳心认不认识都不关我的事吗?” “你这样转述她的话不会让自己陷入另一层不开心吗?”寸言笑出声来。为什么笨起来会如此的笨呢?寸言看着她忘了自己。 叶轻飘又一重复刚刚自己说的话,才发现好像真的是有问题的,不禁自己都笑起来。 破涕为笑也还在是满脸泪痕,寸言再一次为她的样子自顾自笑起来,并拢四个手指把手腕上的衣袖捏到手心轻轻为她擦着满脸的眼泪鼻涕。 在寸言休养的时间里叶轻飘和更云就已经几次下过水,基本上已经掌握那个漩涡群会在哪个时间点停留以及停留多久。之所以这次四人一起下水,是因为漩涡群每次停留的时间很短,多一双眼睛或许会有更多的发现。 几人当中只有叶轻飘一人能够从容应对那样复杂的水流,可她能确认的也只是那个巨大的群体当中除了水之外还有许多巨石和各种大小不一的鱼。 然而那些水涡流一旦运作起来,根本就捕捉不到任何一个巨石或是鱼的完整形态,不过是一些“呼哧”闪过的浮光掠影,甚至夹杂于水流之中无影无形。 好在寸言和卷堆都说这些信息对于他们来说已经足够,至少他们有了大致的方向—— 说是停留其实只不过是水流旋得没有那么凶猛而已,水下的行动对于卷堆和寸言来说本就要艰难很多,何况还是这样,所以他们都需要更云和叶轻飘一人护着一个。 时间紧迫,进入漩涡群中,大家就两人一组分头行动。 每个人都充分调集自己的敏锐力,只见此处水流并没有固定的流动方式,无论纵向还是横向上的水流,位置上相差毫厘也会是相差万里的流动方式。而且随着巨石不停地调换位置也导致即使同一个位置的水流也随时在变换。 大家本都企图能顺利破解这种奇怪的运动,但没一会儿卷堆和寸言就开始晕得昏天黑地,于是干脆放弃水流,琢磨石头和鱼。 上千块的巨石由上至下呈螺旋状排列,只不过上面还是直筒型,到中部偏下的位置又突然向两边排开,人在其中也无法观察整体,看看这是什么形状,有没有什么罗列的规律。 很肯定的是水流形成的漩涡群就包裹住这个由巨石围成的不知什么形状的东西。胡涂金錾就那样悬浮在上半部分直筒最上面的中心,此时此刻就那么晃晃悠悠地从一个漩涡至另一个漩涡,仿佛也是因为在之前的剧烈运动中累坏了,借机休息喘气。人悬游在由巨石围成的水域中,仰面看着上头的錾子真的是既壮观又想吐! 不管是距离多远的两块巨石中间总有那么一群鱼,没有一条是在这巨石群中心位置的,它们全部头朝空间外机械地随着水流转动。就在那些不同转法的水流换方向的瞬间,那些鱼都会立即把头转到朝外的方向。 很快寸言发现,在鱼、水流和巨石之间,并不是像常人所想的那样:水流的快慢或是方向、猛烈程度影响另外两者,而是那些巨石在旋转的过程中相互间的距离总会发生一些说不准的变化,每当这时那些局部的石块之间互相影响就会转得靠近或是越转越远,可能这边的发生变化了,另一些地方的还没有开始或是发生的程度不一样,这样成千的巨石之间跟任何一块都可能产生不同的效果,在同一时间也不是只跟一块石头产生效果。 不仅是石头之间互相影响,水流、石头、鱼三者之间也一直在不停博弈,每一种力量都恰到好处,抗击时不会把谁抛出,靠近时又永不会合拢。这样的关系既像是敌对的,却又靠这种博弈来维持着这种运动,达到平衡。 “好巧妙啊!”寸言心里正寻思着,突然自己向一侧无法控制地偏移起来。 寸言心头一惊,接着发现是叶轻飘在拽他,原来她正夸张地扑腾着双手示意他看石头上。 寸言眯紧了眼依然发现不了有什么特别,叶轻飘又携他与那些企图把他们带远的涡流抗争,但还是被卷到另外的方向上去。 有时候真要感谢那些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情。就在寸言又被呛了几口水的时候,隔着眼前晃荡着的水流他看到那些巨石上有一些被雕刻的痕迹,只不过距离太远又几乎没有机会靠近所以不易被发现。 突然,一个漩涡朝着叶轻飘和寸言所在的漩涡涌来,寸言示意叶轻飘,后者会意,拼命稳住现在在水中的平衡。 两人用同样的呼吸频率来共同倒数着,眼看那个漩涡立即就要撞上他们的这个漩涡时,寸言朝叶轻飘一点下巴,叶轻飘稍微往下一蹲,好让寸言一脚蹬在她的手臂上,然后她猛地往上挺直给寸言一个上浮力助他在两个水涡流撞在一起的瞬间登上那个水涡流的最高斜边,这样能离最近的巨石最近。 借着这样大的水涡流和它动得并没有那么快,寸言迅速研究起那些雕刻的东西。 第八十六章 杀不杀 很眼熟,他也记得很清楚,这是在半城后山的山壁上见到过的,虽不是同样的,但能够判断出这是半城很久以前的文字。 就在他上来不久,叶轻飘也随之上来了,她轻拍寸言的手臂努嘴又斜眼瞟,寸言点头示意他也看到了。 “这就只能靠卷堆了。”两人想的一样,所以不免同时朝同样的方向四下里搜寻着那两人。 这一看不得了,也得感谢这一看! 只见有五六个黑衣人此刻正朝着更云和卷堆背后而去,而那两人不知用什么方法靠近了一块巨石此刻也和他们一样正研究着,显然他们也发现了巨石上雕刻的痕迹。 寸言和叶轻飘借着水势拼命朝那两个不知道背后马上就要被别人袭击的人游去,然而水势复杂,尽管那些偷袭者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但人家还是离得更近些。 眼看一切都来不及了,寸言和叶轻飘使劲扑打着水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或是吸引那些偷袭者,但毫无用处。 两人内心狂喊着警示他们……眼看别人就要得手,叶轻飘已经憋住了胸中的那口气—— 然而令人吃惊的一幕发生了:更云和卷堆拼命随着水涡流的旋转方向移动以维持与巨石之间的高度和距离,可是所处的水涡流突然反方向剧烈转了一下,两人直接被甩向叶轻飘他们的方向,已经扑过去的偷袭者落了个空继而被水击散。 时间已经很接近,再不离开,遭遇的就是那些疯狂的水涡流群,还理那些人干嘛! 四人以逃命的速度和狠劲儿拼命扑腾着水往上走。 那些黑衣人很快也追赶上来,并且有针对性的分工。尽管当务之急是甩开他们,但四人又怎耐得住他们的纠缠。三人一边要保护卷堆,一边也边打边往顶上退。 水中的架不好打,对方又像狗皮膏药,似乎一定要他们毙命。眼看就要到顶的时候,那些黑衣人忽然都抽出匕首,打算做最后一博。 如此不要命,令叶轻飘很是郁闷,真想告诉他们出去一定奉陪。可是他们已如同这水中凶猛的鱼扑面而来…… 迎战吧,总不能缺胳膊少腿回去。 三人示意卷堆先走,做好了以最快的速度把他们一举灭掉然后逃生的准备。就当他们也主动扑向那些人的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那些人手舞足蹈,手脚往前挣扎着,身体却往后猛烈飞去,如同那里有一双魔爪突然看上了他们! 叶轻飘和寸言突然觉得有人在踢打自己,一看,原来是更云。 此时此刻他脖子都快甩断了,还不停地往逃生的方向努嘴、鼓眼睛就连头发丝都在尽情地往那个方向甩。 寸言和叶轻飘这才明白过来更云的意思: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如同一个被大力甩过来的锅铲,钻过三人的脚底下顺带撸起三人就往一个不知道什么方向的地方飞出去…… 在那完全只能靠本能反应的紧要关头,叶轻飘和更云一人拉一只寸言的手往自己腋下紧紧一夹,之后就真的是只能随波逐流、听天由命……! 浑身如同被千斤大石压过,最后一个巨浪直接把三人送上江滩,并且狠狠地撞上一块大石。 “哎哟……”即便是趴在地上了,叶轻飘和更云还是在寸言左右一人紧紧拽住他的一只胳膊。 “哎呀,疼死我啦,为什么不直接撞晕啊,这样就算是疼死也感受不到啦,哎哟,我的头,我的腰,我的皮肤……”眼睛都没有睁开,叶轻飘就已经向着沙子里面拱来拱去。 就在叶轻飘还如同沙虫拼命寻找着沙子里最凉快的地方以便减少身上的疼痛时,握住寸言的那只手突然被松开了,紧接着她感觉到了周遭的无边寂静和更云寸言“唰”地从沙子里立了起来。 有危险! 她几乎紧挨着更云和寸言的速度直挺挺地从地上立起来,身上的沙子落得扑扑簌簌。 站起来才发现虽然没比这两人慢多少,但他们都已经把她挡在了身后,或许他们以为她已经钻进沙子里去了,这样正好可以藏住。 即便站在两位高个子身后,但焦暮启和花青那两张可恶的臭脸还是一目了然,除此之外就是他们那些穿黑衣的奴才。 “看来我们也不用等了,那些没用的东西已被你们折脱在水下!”焦暮启皱着鼻头,使劲往上抻着眼皮却又没愿意把眼睛完全睁开。 “也不是不可以等,只不过这茫茫水又何曾放过任何一个没本事的人!”更云以比焦暮启更恶心的表情也是连眼皮都未曾抬起来看他,脚还在沙子里一拱一拱的。 叶轻飘觉得更云这话说得真是很合她的胃口,就上前一步一把勾在更云脖子上,但以她的身高这么一挂必定有一只脚没法着地。 偏偏这一幕又被花青看见了,她轻蔑地半掩娇唇“扑哧”笑出来:“像这种还没发育完全以至于算半个残废的也是有本事?你也真好意思说啊……哈哈。” 叶轻飘一听,赶紧挺胸,伸手扒拉着裤子,但发现怎么扒拉也露不出花青那样的长腿。想着抖两抖肩膀显得精神一些,不想还把脖子扯出了落枕般的酸痛。她相信此时的更云和寸言比她好不到哪去,估计也全身都是朽痛的。 “何必嘴上痛快,抓回去关着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焦暮启斜搭着一条腿在地上抖动着,络腮胡子随着他讲话时肌肉的抽动也上下摇曳着。 就他那样,更云恶心得连自己的口水都不愿意咽下去。 “就这么猥琐的二流子,你们当初还围了一条街嚎得跟杀猪似的,也不知你们这些女的都什么挑男人的眼光!哧……”更云鄙视地看了一眼叶轻飘,拔腿就冲焦暮启那群人杀过去。 “嘿,就那样邋遢的胡子脸我能看得上吗,那是苏桂!”叶轻飘撕声辩解,嗓音都破了,几乎与寸言同时杀进人群。 几重突破,三个人很快找准了各自的目标对手。叶轻飘与花青几乎是同时找上对方;寸言与更云步调统一得惊人都去抢焦暮启,这很是让焦暮启得意了一把。 焦暮启在与两人同时交手的两个回合中,狂喜着攻了一招后反而被动地接了一招,险些招架不住。心下暗惊这拨人的实力。 焦暮启的那波下属慢是慢了些,但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黏上来。再说两人缠着一人打好像也不是他俩愿意的,两人故意帮对方引入新的对手,好让焦暮启成为自己独有的。 几经更替,寸言成功把更云送入一群黑衣人的包围里,这下可以安心地收拾焦暮启了。 才经刚才的几招,寸言就已明白焦暮启是个性格暴烈阴鸷的人,但不得不承认他也是有实力的。反过来,寸言的一招一式间也同样散发着对焦暮启的挑衅,刺激着他的征服欲,所以两人干脆跳出人圈子。 空中对接一掌弹出人群后,两人再次纠缠在一起打得甚是难舍难分。二者的对立位置随时在更换,眼珠子转得没有那么快的人很快就会分不清那两道人影中此刻谁是谁,只听得拳脚相交的“空空”声带起一阵阵狂风,一时间两人身后浪花溅起十余丈高,身边湿润的黄沙也飞上高空轻舞飞扬。 边打边往那边瞄的更云真的是心不在此,再看看自己面对的这些三两下就撂倒一个的菜瓜,他眼红极了。可是这些黑衣人似乎都是在附近巡逻的那样,一群接一群没完没了,一时间无法脱身,只得在人群中无奈地突围着。 这边的叶轻飘与花青也打得甚是胶着。 叶轻飘不知第多少次告诉自己,打架这种事一定要凭真实力、硬碰硬直接把对手擒住或解决掉,最好是一招致命,这样的境界才是自己最向往的。 取巧这种投机钻空子的事情总是有些拿不出手,也向别人讲不出口的,可关键时刻有了那样的空子她又毫不犹豫地去钻。 就像这次,她就是靠引诱花青挥动长鞭攻击远距离的她时忽然溜滑到她身后,扰乱对方的分寸。 花青只是稍微的一小个分神,她便立马揪住鞭子中部,继续干扰对方,让其误解她的意图是要像上次那样借助鞭子勒死自己。可就在接近她的脖子时叶轻飘临时变换招式——打这么久,只为最后一下使出红稀剑架在花青脖子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寸言制住了焦暮启。当叶轻飘得意地在混乱的人群里一眼就找到寸言时,他刚好两个手指掐住焦暮启的颈间要害处,同时也第一眼找到叶轻飘。 自己的头目被擒,那些黑衣人在更云的呵斥声中全部停了下来。看着那两人一人抓住一个得意洋洋的样子,更云真的是恨得牙痒! 此时,寸言的两个手指只要微微用力,局面就会变成另一种,可是他等待那些还欲挣扎一番去救他们主子的黑衣人全部停歇安静下来,才眨了一下他那一直定定看着叶轻飘的双眼,然后他柔柔的声音穿过人群:“飘飘!” “哎!”人家叫得很轻柔,叶轻飘当然不好意思回得很粗鲁。 “杀不杀?” “嗯?” “只要你一句话。” “杀,当然要杀。但是不管谁逮住的,我的仇我都要亲自下手,我叶轻飘就是这么不要脸!”叶轻飘说着还吊儿郎当地左右摇着脖子扭着肩膀。 “要啥脸,你哪知道什么是脸,哈哈哈……”刚才还闷闷不乐的更云见叶轻飘都乐成那样,自己也跟着傻乐起来。 叶轻飘一手押着花青,另一只手反手执剑,剑锋直指焦暮启的喉咙。剑随时可以离手,而且她准备就这么穿过人群,一剑送过去。 太不隆重的赐死,焦暮启突然明白自己将会死得多么草率,他的瞳孔一下子变大,大惊失色,脸上的肌肉剧烈抽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可以,叶轻飘你不可以……”花青娇滴滴的声音此时急得有些沙哑,但叶轻飘以跟寸言几乎一样的手法捏着她的命脉,她又能怎样! 剑几乎就要脱手,对于这一剑叶轻飘可真不是说说而已。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卫队大门的山头上却响起了一个声音…… “叶姑娘,这次先放一放!” 大伙儿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山间石头包上伫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合身的衣物剪裁让他看上去更加挺拔,然而长发随风将脸几乎完全遮住,谁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不放!”叶轻飘明明剑已经缓在手里了,但还是调皮地说到。 “哈哈,主人果然还是个孩子,你的剑已经出卖了你的心思。主人坚信:杀他,只要你想,就可以随时。所以我刚刚说的时候,你对我这样请求的原因比对他的命更感兴趣!” “慢着,她怎么成你的主人了,沈远江!”叶轻飘才欲张口,被人制住的焦暮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和他一样想知道答案的当然少不了更云和寸言。 然而沈远江并没有理睬他,而是继续冲着叶轻飘:“主人,我一直在找机会想把这件事说清楚,不如今日吧,你看如何?” “说也可以,不过说清楚前可不要乱喊噢,小心我当真!”叶轻飘仿佛心情真的很好,调皮地朝沈远江那个方向横斜着嘴。她不知,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更云心里刚才是愤愤不平,现在是被陈醋腌制。 沈远江笑而不语,翻身下山朝这边而来。叶轻飘也很爽快地把焦暮启夫妇放了,虽然他们很是不甘,但能把命捡回去已是万幸,哪还有不赶紧溜之大吉的理儿呢! “明明红稀剑一出就可以为之心头一爽,想想你受的那些罪,这样放掉他们,心里不会不平衡?”瞧着焦暮启夫妇渐远的背影,寸言戏谑地问叶轻飘。 叶轻飘连看都没有看一眼那夫妇两人,以同样的笑颜毫不躲闪地迎接着寸言的目光,两人就那样对视好一阵儿,叶轻飘才答:“平衡得很,他们的命放哪儿不是放,你又不是帮我逮不回来了!” 叶轻飘的话说完,寸言突然觉得自己脸上已经有了忍不住把嘴角撕到耳朵根的笑容。看着她蜜糖般的得意劲儿,他自顾自舔了一下嘴唇使劲把心情包进心窝里。 “哼!”这一切的发生两人似乎都视站在中间的更云为白痴。可更云是白痴吗,他们以为他真的不懂吗?对于更云来说这一天绝对是又酸又孤独。 第八十七章 跳舞的姑娘 “呃……”沈远江已经到达三人面前,开口却迟疑良久,然后才说道:“叶姑娘!” “嗯。”叶轻飘背着手,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不如我们去吃碗面吧,边吃边说?”沈远江刚要说话,叶轻飘突然搂着肚子猫着腰。 “呃?”如果沈远江的头发不是遮盖了整张脸,此刻一定可以看见他满脸的惊诧,惊诧于叶轻飘这奇怪的逻辑。 “他肯定很久没有吃过外面好吃的东西了,你请他去‘一钱’吃面吧,鱼汤面!”叶轻飘吸着口水等待着寸言答应。 什么沈远江好久不吃外面好吃的东西了,明明就是她自己想吃!沈远江也看出来了,但就是不言明,静静在一旁看好戏。 “好哇!” 谁都还没有说话,却从身后的江下传来声音,大家这才想起卷堆。 也不知卷堆从哪里来,反正不是水里,因为他满身都是沙子。 “去吧,我得补补,这一次弄得我都瘦脱水了!”卷堆艰难地翻上来仰躺在地上,现在倒也不嫌弃泥土脏了。 “各位,面,你们去吃吧,我不能离开卫队的地界。再说人杂的地方也不适合说事情,此处就很好!”看着已在天另一边的太阳,沈远江说道。 “既是你的地盘,都不用请我们进去坐坐吗?”偏生叶轻飘是个不嫌事多的,明明自己并不想去,但还是想逗人家一下。 大家都以为沈远江是个历经世事,沉稳且阅历丰富甚至有些滑头的人。不想谁都知道叶轻飘是在说笑,就他一时间却当真了,尴尬了半天,语不搭调,是真走心地理顺了思路才用略带腼腆的语气说道:“那个地方并不适合姑……不适合待客!”沈远江再次收住心性,把话题带到正事上:“既然姑娘拿到了胡涂金錾,我也不怕说。” 一听要说正事了,大家都聚精会神,只差把耳朵竖到沈远江那个方向上去。 “卫队之所以常年累月住在那个山洞里不见天日,是因为我们没脸见人。那一年的远行我们本为保卫自己的家园和亲人,可怎知三年后回来,半城已成荒城,家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要背负屠害外地客商的骂名。身为半城胡涂氏的子孙,我们本没脸继续呆在这里,可无奈我们有自己的任务。择余城主说过他把胡涂金錾放在水底,按胡涂家的族训那个能够拿到錾子的人就将会是我们的主人,我们凡事都要听从。所以叶姑娘,你随时可以去水底取走金錾,只要你号令,散布在各方哪怕是天涯海角的半城人都会赶回来听你的安排!” “真的呀?” “不假。” “那为什么你叫我主人而不是城主?” 大家都知道叶轻飘又在逗她,估计沈远江也是知道的,可他偏是一本正经地解释着:“你要能够保卫半城才能够成为城主,这是两码事!” “这样啊,那我要考虑一下要不要那个胡涂金錾了……” “主人……”叶轻飘继续玩笑着,但沈远江却更加认真了:“可能世人都认为半城敬山神,因为我们是从石匠开始发迹的,也确实是。但那是胡涂家的,对于半城来说,我们崇的是水……” 如同混沌中的一声清音,沈远江的这几句话让几个年轻人心中对之前的判断有了些动摇,事情似乎应该要有新的思考方向了。 “如此泾渭分明的话,原本是任何一任城主都不敢说的。作为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斗胆说的原因是主人一身水下好本事,我想拼一把为半城争取一下。半城的事情越是往后推越难有个结果,我也想在有生之年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要不然那些为保卫家园丧生的兄弟们死得不值。大家都拼了命,却不知道我们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都不甘心!” 沈远江说得有些激动,声音里带着些沙哑。面对人家如此沉重的事情,叶轻飘无法再造次,但又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望望更云又望望卷堆再看看寸言,乞求帮助。 “那你们当年远行究竟去了哪里,都做了什么?”他都已经提到这个份上了,寸言知道这是询问的好时机。 沈远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这个恕我不能说,择余城主当年说过半城有半城的传承方式,何况有本事去弄清楚这些的人才能有本事保卫半城,成为城主。” 这下就让几个人为难了,本来是为查清楚一些事情,现在弄得好像是挂羊头卖狗肉,主要目的是为了当城主。 “主人!” 刚刚才经历过敏感的事情,现在沈远江这么叫,叶轻飘听着有些刺耳。 “啊!那个我们本来也有一些事情要弄明白的,所以如果一不小心就帮你们把当年的事情查清楚了,你完全不要太较真哈,就当是我们在这里住那么久的房租啦,呵呵呵!” 与其让他继续把话题扯得那么深入,还不如自己先表态。叶轻飘说完才察觉没有经得自己伙伴们的同意,好在她心虚地一个个观察时发现大家都以各自的方式给了她个鼓励的表情。 “如果有一天半城重建了,卫队就可以回到城中居住,我们就可以自由地穿梭于各地,我……我也可以不用再披头散发!” 不知为何,这句话说完,竟让人有些心酸。 “放心吧,如果可以,我们一定顺便帮你们把事情查个透彻!”更云一心软就说了这样的话。其余几人虽觉得如此轻易表态不好,但这是事实,从某种角度说,他们想做的事情和沈远江说的其实是同一件。 听这么一说,沈远江心下暗喜,这多多少少都算是收获吧!可以见好就收了,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对了,焦暮启在原来居住的地方势力庞大,现在动手是不是划算?” 沈远江很巧妙地把话锋转到另一件事上,虽说有些生硬,但时机却是刚刚好,寸言和卷堆不由得相视一笑。然后卷堆说道:“你的意思是先留住他,必要时加以利用?” “对。” “明白了,你说得很有理,但这得看飘飘的!”寸言说道。 叶轻飘听提到自己,也不好说什么,只抿嘴一笑。 “那我回去了,主人,有什么事你都只管吩咐。”沈远江拱手弯腰作揖转身离开。 “我可以送一些酒给你们吗?久居潮湿的地方需要酒。”沈远江都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叶轻飘才突然想起似地喊道。 沈远江站定,明知道回头别人也看不见他的脸,所以回不回也意思不大,但还是扭头冲着叶轻飘他们的方向说道:“我想兄弟们肯定会很感动!” 叶轻飘没有告诉他的伙伴们,沈远江的这句话让她突然心生感慨。她想到了她自己居住的地方,想起了那些也同样为一点很人之常情的温暖就心生感动、感恩的族人们,心里竟有些难过。 “我想帮他们!” 她朝着沈远江远去的方向喃喃说到,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但卷堆自然就接上:“没问题呀,我们一起!” 卷堆的话把她的思绪唤了回来,更云肯定没得说,她再看寸言,寸言冲她笑着眨了一下眼。 叶轻飘酒馆打烊的时间差不多是人们在半城夜晚生活的分界线。一般来说和叶轻飘的酒馆同时收工的人差不多就只当在酒馆喝酒为铺垫,到点了其实也急着回去。 回去吧其实也没什么事,往往会关门闭户、沐浴焚香、吹灯灭烛,在最舒适的角落把悲伤掏出来小心擦拭、自我陶醉。他们大多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不愿出来,也惧怕别人闯入。他们也失眠,甘愿失眠!一整夜。 这样的人和繁华地带那些纵情生命的人其实也都一样,只不过燃烧的方式不同罢了。 凉风习习。 不得不说半城的夜晚真的很迷人,回家的路上隔三岔五的就有一堆人围在一起或高谈阔论或载歌载舞。 对于叶轻飘他们来说这种热闹自然是要去凑的,就哪怕是寸言吧,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喜欢往这样的人堆里扎了。 叶轻飘和苏桂那就更不用说,这一路玩就罢了,一路吃可还了得! 吃就罢了,还见什么吃什么,吃上这样就把先前的硬塞给后面的人,幸亏酒馆被苏桂打理得很好,挣钱不少。 可谁在家还不是父母的心头肉了,到了这俩丫头这里就变成专给她们吃剩食的。叶轻飘也反思,犹记得以前自己不是这样浪费的人。每次追悔不已,喊着要改,但也一直是在喊口号而已。 有时吧,有些事还真是忍忍就能过去的,一开始三个青年还嚷嚷、抱怨、誓死不屈,可最终还不是被以暴制暴而平息。 慢慢的时间久了,在她俩买任何吃食的时候就都只要两人份的,因为也许她俩连尝鲜都算不上就会喜新厌旧而塞一大堆给三个小伙子。 然后时间再更久了,他们会直接接过来就吃,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 “啧,以前吧,我和苏苏走在你们旁边就是对自己最大的炫耀,多少少女终其一生就想找一位翩翩公子常伴其左右。可我们,你看,三个诶!虽说卷堆丑是丑点吧,可这身材这气度,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叶轻飘挽着苏桂在三个小伙子前面倒退着走,嘴里边撕扯着手中的烤鸡心边把三个男人一番打量。三人一听被夸成这样,自然也是昂首挺胸更加迈着方步踱得地上一阵黄灰。 “可是现在,啧啧,唉……”叶轻飘语调一转又是唉声叹气又是用手遮了半个脑袋:“你们也不节制一下少吃点,胖成这样了,带着你们出去,说实话,有些拿不出手!” “叶轻飘……” 叶轻飘才说完“可是”,小伙子们就料到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没想到她既不要脸还没啥良心,三人气愤地把手里的吃食塞回她手里,抱手就往前走去。 “哎,我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别浪费呀,嘿,嘿……” “傻、还蠢,我要少跟你在一起,要不然也跟着变傻!”苏桂看着远走的背影再看看叶轻飘,赶忙甩开她的手紧追而去。 还在半道上就听到前面一片嘈杂,围观的人都快把那么宽的路完全占据了。见缝就钻那可是叶轻飘的强项,三两下就钻进人圈子的最里面。 原来是一个赤脚的姑娘在跳舞。在半城,关于跳舞,除了曳心都不算什么稀罕事,然而这里却还真让人见识到什么叫稀罕。 姑娘周围已经围坐了一圈的人,目的就是为了让后面的人也能够看得见,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在拍着自己的巴掌配合着姑娘的舞步。 那姑娘流水一般的长发随着身体的节奏晃动,婀娜的身姿被得体的衣物包裹,蜜汁般的笑任凭转向哪边人们都以为是在看自己,所以人群中不时传来欢呼声,那随着光脚下的步调扭动的身体风流而不风骚。 人群中不时有人跟着晃动身体,但很快就因为遮挡住后面的而被强行按下来。 在不知跳了第几支舞后,尽管人群中呼声一片,个个都还没尽兴,但那姑娘以转圈圈的方式结束着舞蹈,大家就都不得不让道,不过也免不了有一群人跟着她踏着小碎步旋转着。 那姑娘在转到叶轻飘身边时凝了一下神,多盯了她一会儿,本来也在跟风旋转的叶轻飘敏感地停了下来。但也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那姑娘已转出圈外,到路边用脚勾出藏在草从里的鞋边穿边看着叶轻飘,最后大大地咧嘴冲她笑了一下奔跑着消失在一路上的人群里。 “明晚接着来啊……”那姑娘已经不见了人影,但还有人在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大喊。 “你认识她?” “不认识。”叶轻飘回答完才惊觉该去查看回答的是谁的问题。 “你那些吃的东西呢?”待她转身,寸言盯着叶轻飘空空如也的双手问道。 寸言这么一问,叶轻飘才低头左右看着自己的手,再看看旁边的其他几个小伙伴:“我,我……我不知道啊!” “姑娘,你的肉!”大家都正瞅着败家还不知道败去哪了的叶轻飘时,一个男子从卷堆后面挤到叶轻飘面前。 大伙儿细细一看,可不就是叶轻飘之前的那些东西么,这下不用问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滚滚滚……”那人手中的食物还没有被接走,更云就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溜出去了。 “叶轻飘啊叶轻飘,你说你这么霸道有什么用呢,到手的肉什么时候拱手给别人了,给了谁都不知道,亏得不是什么江山之类的,唉!” 这话恐怕只有苏桂敢如此直言,而且说完后像个大人般背手而去。显然,叶轻飘意识到自己果然错了,一只手抠着眉毛梢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但谁也没有要找个台阶给她下的意思,一个个表情漠然相继离开。 第八十八章 消失的一层 才到家门口就听得院子里一阵阵“呵乐呵乐……”的笑声。几个人互相察视一番又一番,不会错,所有人都在这里了,那么自家院里那两个笑得跟傻瓜似的又是谁? 大家再一查看,门锁也好好的,看来里面的人是翻墙而入。 五人会心一笑,大家携着卷堆起身跃过围墙落至院中。只见在院坝东角的石头墩上背对门的方向坐着一胖一瘦两个人。 半城的大部分院子基本上都是彻夜灯火辉煌,叶轻飘他们的也不例外,所以一眼就能辨出那两个背影是千烨和汤因因。 也不知是有啥好玩的,只见两人的后背笑得一颤一颤的,嗓音都笑破了,对于主人家已经回来这件事他们毫无觉察。 尽管五个人都好奇极了,想知道那么好笑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还是尽量克制,蹑手蹑脚走到他们背后,越过他们的头顶看过去。 你道是啥?原来千烨把一个绒球拴在了干净的尾巴上,干净要是想把那个球咬下来就不得不往后扭动头,但是凭它那么胖的身材,越使劲就越够不到,几次下来弄得晕头转向不说还摔跤无数次。 偏偏它那憨笨的体态深得千烨两口子的喜爱,它明明许多动作都在重复,可这两人就是能一遍又一遍笑出声音的不同高度。 这两人真的太幼稚,四人相视都觉得太无聊。大家都看完了叶轻飘才赶过来,因为今夜那些没人接手的吃食完全下肚后,她实在是走不动了。 “干净!” 叶轻飘的狮子怒吼立马让一切都安静下来:千烨夫妇开怀的大笑,干净傻乎乎的乱转……一下子都静止下来。 “干净,你不是猫,你是老虎,老虎也是要有老虎的尊严的!”叶轻飘已经是把自己最粗的嗓音拿出来吼了,干净吓得连连往后退至另一块石头边,无意中被一绊跌坐下来,一低头发现那绒球居然就在自己的两条腿之间,俯身就能咬到。 如此轻而易举,这下就尴尬了。 它把脖子缩到最短,也不敢抬头只好眼珠子向上看着叶轻飘,这一看竟成了翻白眼。 “噗哧……” “噗哧……” “噗哧……” 干净的样子,叶轻飘第一个没忍住,接着就有一大堆没忍住的。 “哈哈哈哈……” 院中笑成一片。 叶轻飘眼泪都笑出来了,口中直喊“哎哟!”,这时发现有人用手碰她,是汤因因。 原来大家都已经停止笑了,就她,本来最严肃,最后却笑得最一发不可收拾! 也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大家笑成那样的时候,干净默默地爬起来从大家的脚边钻过,颓丧地晃动着肥胖的身体朝屋子里默默走去,那个绒球拖在它的尾巴上在坑洼的地面欢快地上蹦下跳。 “干净!” 大家都意识到自己过分了,正如叶轻飘说的老虎也是有老虎的尊严的。寸言唤了一声,干净停下来,头垂得更低了。寸言走过去把它搂住,把那个球球取掉,再把它抱进怀里,它立马朝寸言的臂弯里钻去。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说什么。 “为了躲我们,您二位不是连酒馆都不去了么,今天却送上门来啦?” “去,有你这么对我的救命恩人说话的么?”叶轻飘一屁股挤开更云并训斥他。然后笑眯眯转向千烨夫妇:“这事儿总得要沉得住气,对吧?” “哈哈!” 千烨什么时候是这么轻易就被别人损了的,一般不都是只有他呛别人的么:“虽说我救了姑娘的命,年轻时与你父亲也算打过些交道。但我却从来都不是那种因为相互麻烦对方的事情多就自然拉近关系的人。” “嗷……”听着这话叶轻飘冲着对面的卷堆眨了一个眼睛,然后笑语盈盈地说道:“原来你是来撇清关系的呀!” 叶轻飘说到这里暂时停了一会儿,因为寸言恰好带着苏桂端茶过来。 “我已经从寸言那知道了,你救我其中有很大原因是想尝试你那从未在真人身上用过的巫医之术……”叶轻飘边说边观察着千烨,说完又转向寸言:“对吧,寸言?” 寸言被这么一问,先是愣了一下,但见叶轻飘给她使了个眼色,立马满口附和。 “所以放心吧,我肯定不会因为你为了救我而变老许多就心存愧疚的,因为大家都为各自的收获在付出着嘛!” 叶轻飘留意到这些话虽然说到了千烨的心坎上,但是他眼底还是有隐藏不住的失落,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收获与付出的一对比,我好像还是占了些便宜。和你一样,我也不是谁的人情都愿意欠的,所以针对你容颜受损这件事我想办法跟桑榆那边打听了,帮你找了一种巫药,你回去试试。不过事先申明,无论好与不好,我都不再欠你什么啦,以后别又说你救了我一命这样的话!” 叶轻飘故意嘟囔着嘴,把声音放得有些抱怨的味道。 卷堆和寸言都明白,千烨一家在这半城从来不愿与任何人有任何瓜葛,算得上是独门独户。叶轻飘在他们家住了那么久当然深知这点,自己故意挑明,把大家的关系撇清,处起来反而自然一些。 “哈哈哈,本来是我主动上门的,这怎么反倒成了你跟我撇清关系了呢?” “那你倒是觉得成还是不成?”叶轻飘说着调皮地盯着千烨。 “当然。”千烨回视着叶轻飘:“丫头,人生大多数时候不必清高,便宜嘛,该占还是要想尽办法占的!” “诶……”叶轻飘突然抬高语调把身体往旁边的更云方向倒,与千烨互作着鬼脸,互相皮笑肉不笑的调侃一番后又凑近了去:“那是必须的,但要看是什么便宜。接下来我就想占点你的便宜了,能么?” “说说看。” “好嘞。”叶轻飘应一声然后转向自己的伙伴们:“大家尽情开口吧。” 被她这么一说,房间里的人反倒一下子变得拘束起来,个个都转着眼珠子看旁边的人,等待着别人先开口。 “啊,呵呵,我出去转转,你们说的那些我又听不懂,直想打瞌睡。”汤因因是所有人里坐得最没有耐心的一个,她早就想出去了。 “啊,我想起来了,你别走,因姐姐……” “因姐姐!”——几个伙伴都同时瞪向她,人家可是她父亲辈的人,她居然叫得出口,苏桂在一旁嘴都快撇歪了。 “我前段时间在你们家穿走了一身男装,还记得吗?” “记得。”十个胖子,大概会有九个五官都长得很标致吧,从某种角度上说汤因因长得很有味道。 “我记得你们家没有孩子的,难不成是你的?”叶轻飘说着搞怪地望向千烨,还上下打量着他。 “去吧,我来说,你不需要操心这些事情。”千烨一跟汤因因说话就变得无比轻柔。 汤因因一开始在酒馆出现的时候本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但现在才发现其实她很安静,闲言少语。 大家之所以谁都没有开口问,是因为实在是不好揣度这千烨是敌是友。依千烨的精明,恐怕从某些他们的问题中就能判断出他们现在的进度,所以都想找一个合适的问题先撕个口子,以便大家互相观察,才好决定哪些该问,怎么问。 “我来说吧!”千烨起身把妻子一直送到门口,看她又招惹上了小老虎干净,这才回到位置上,咂了一口茶水说道:“我和因因没有孩子,就是生不了的那种。因因是半城很会织布的织娘,可是我心疼她织布辛苦,所以她织的布基本上只作为家里用。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浦晨到了我家,和因因单独见了面,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从此因因的布料有一部分便分了出来。布织好染好,浦晨就会分很多次来家里将那些布料做成衣服,男娃儿的衣服。她从来不带回去做,每一件成衣都是在我家做好的,也正因如此,因因和她才会关系处得很熟。” 千烨说着呷了一口茶,转动着脑袋看向每一个人,似乎在等待他们对这个结果满意的表现。 “可是你说过浦晨和择余也没有孩子的。”卷堆说道。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择余的一个同宗叔叔因为做错了事情当众被揭穿,夫妻二人羞愧难当,回家后双双服毒,留下稚子被择余收养。浦晨因为没有孩子,所以对那稚子照顾甚微。曾有传言说择余会把城主之位传给他,这话传了许久。因因也把它当成女人之间的家常话问过浦晨,可是她从未把这件事说得让人明白。就在半城出事的三年前,也就是择余远行不久前,这个孩子被送出外面游学去了。于是大家更加肯定这点,因为历任的城主都必须要出去游学过,那是为了见过世面。那三年里浦晨依然到我家做衣服,可是每年都会在年底的时候让我们把衣服拿出去送人,因为她坚信按那孩子长身体的速度衣服必是不合身的。你在我家穿的是我们拿出去送人还未送出去就听说半城出事,后来一直没有再送的。” 这是一个很平凡又有些让人情绪低落的故事,大家听完都有些难过。 “那个孩子就是曳心?” “是……” 才脱口回答完寸言的问题,千烨就愣住了,有些后悔的样子。 的确,他刚刚说的时候一直沉浸在回忆中,大家也都基本上陷入了故事的诡谲而忘了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好在寸言一直清醒着,也只有这样的时机问出的答案才真的放心。 “唉……”千烨叹了口气,仿佛对刚刚自己不小心说漏嘴的话释怀了:“也好,事情总会有被查明的一天。我们不说,是因为他坏了择余的规矩,但又挡不住他进城,只好帮他隐瞒。” “关于城中江上会出现红色的船,而大家都不出门打扰这件事,是不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寸言继续问。 “这个说实话还真的无从考证。那么多年了,年年如此,其实这个就是当年浦晨向择余描述的要去迎接他们回来的场景。有那胆大的,在江上铺满红船的时候下水去查看过,可是只见船橹划起的水花和声音却不见船和橹,只听见歌唱和呼唤声却不见人,上岸一看江面又什么都有。据说这样的人不只去过一拨,但后来全都疯了。” 几个年轻人沉思着,谁也没有说话。 “半城的人都会水性吗?”这是卷堆问的。 “不尽然,但城主必须会,且是好水性。就如我告诉你们的,择余就是因为下水的时候认识了凤矣。” 在听完这话后尽管已经尽量隐藏自己的情绪,但大家还是互相望着对方。 “有一件事。”千烨主动说道:“我相信你们已经查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是十分信任我,所以一直不好开口问。” 千烨的直截了当一时间让几人有些尴尬,都支支吾吾地尽量躲避他的眼睛。 “很好!”千烨肯定道:“我来说破也是一样的。半城的地形恐怕你们已经查过了,相信你们已经查到半城还有一层,我还知道你们下水找过了水下,但并没有找到那一层。老实说我也去找过,但当初只是怀疑。也正因为没有,所以就打消了这个怀疑的念头。直到曳心给我看过一个半城的模型图,说实话做这个模型的人真是个天才。我也是看过模型,仔细回忆才发觉自己那么多年的疑惑是对的,那就是现在我们住的半城似乎离江水更近了。虽然缈缈山终日被雾笼罩,但我想山应该也变矮了吧!而所有的答案都在半城那消失的一层里,因为那一层才是当年半城最热闹的所在,择余夫妇也是居住在那一层。” “你的意思是半城不是隐藏了一层,而是当年和半城子民一起消失了一层!”卷堆脱口而出,他的伙伴们也是满脸同样的疑惑。 “没错,在我看完那个模型图后更加肯定这点。” “也就是说找到消失的那一层没准就能找到那些消失的人,当年的事情就能解开。”好难得苏桂竟然没有瞌睡。 “可是连你都疑惑的事情,择余作为城主难道他当时没有看出来?”更云的目光从千烨转向卷堆。 “嗯……” 这其中的确有些说不通,大家都沉思着。而千烨仿佛是故意来丢这样的难题的,大家都陷入迷思,唯独他旁观。 “各位慢慢想,我要带因因回家了,夜深了!” “还有……”见千烨已经打算出门,叶轻飘赶紧问。 “别怀疑。关于我的动机,我们在此之前就已经讨论过。”千烨头都没有回就要跨出门槛去。 “谁稀罕你的动机啦。我是要问歌颂!” 千烨这才回头过来,眨巴着眼睛,几个年轻人都站起朝他围拢过来。 “歌颂不在半城,你得去一个叫‘一钱’的地方找。” “‘一钱’?就是那个自己动手做饭吃的地方?” “是。” “可那里就只有一位老头一位老妇人!难道……” “不!”千烨果断打断卷堆的话:“歌颂是位漂亮的姑娘,没人知道她的年龄,即便你们现在见到她也会以为她跟你们一样大。你们去了没见着,这一点都不奇怪。当年叶芦栩就是听说她四处游历、见多识广,才找她帮忙办《穗卜》的事。” “《穗卜》!” 寸言大惊,上前一步,周遭的人都被他的举动惊着了,他这才意识到此举的不妥,进而解释道:“传说中这是一本关于占卜的书,没想到是真的有!” 他这么一说,大家对他刚才的大惊小怪虚叹了一口气,包括千烨。可是卷堆就不同了,他第一次如此吃惊地盯着寸言的后背,直到寸言感觉到后脊梁发毛而转身第一眼就精准地对上他的目光,他才立即把面上的表情生硬地转换为日常。 “我知道的就这些,还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听来的。走啦!”千烨一扬手,出门,门外石阶上的汤因因立即站起来挽住他一同朝大门走去,似乎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第八十九章 石碑 关于半城“消失的那一层”,卷堆又多次下水探究。虽然他没法理解苏桂的判断方式,可是结合很多事实加之自己在水下呆那么久又查阅许多书籍,最终得出的结论竟和苏桂是差不多的。 这个幻术里面应该是综合了许多单一幻术,所以变得复杂,甚至其中有很多幻术是属于入门级别的,但凡会一点幻术的人都能用,就单一一个来讲甚至是很容易识破也很容易解。 可问题也就在于这里,整个幻术看起来如同一团缠绕在一块的线,拉着哪一根都以为能找到源头,可拉哪一根却又都会形成新的死结。所以事实上卷堆下水多次的尝试是加固了这个幻术的,因为他的破解其实是变相的添加。 卷堆在水下研究得都快疯魔了,有时痴迷到连着几天都不回去的。他甚至都怀疑最初使用这个幻术的人他现在还解得开吗,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指不定有多少人来尝试过。这意味着不知有多少人把自己的幻术又施加在这上面。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当初施那个幻术的目的就是把某些东西……呃,直截了当的说吧就是半城的最基层,把半城最基层的“形”移走,而之后持续加固这个幻术都只为一个目的——就是隐藏它。根据这个再继续推,就不难猜测“消失的一层”到底被移去哪里,当然是苏桂说的:那个巨大的漩涡群! 既然这边无从下手,而寸言他们那边又需要他去看那些仅有他懂的文字,那么就只能再危险也得去。 “有一个问题哈……”为了让自己在水下能尽量睁眼去看那些文字,也为让大家好过些,卷堆改良了之前用过的泡泡。 他说他最初想到这个也是来源于鱼,但研究时间短尚且还处于不断根据实际运用而无尽改良之中。 泡泡也是要有源头的,虽然他还是借的水中的泡泡,但要保证它在大浪中不破,就要在借用之后能保证泡泡之所以能成为泡泡的必须供给。 所以卷堆的泡泡从人的鼻子出发,紧紧罩住包括两个鼻孔在内的嘴唇以上位置,这样的用途很容易就能想到。 之所以不把嘴也装进泡泡里,卷堆说是以防万一身体感到不适的时候打喷嚏把泡泡吹破。 苏桂笑话他说:外面的大风浪和漩涡都抵御得了,还忌讳一个小喷嚏? 卷堆的观点是,泡泡的外在具有韧性,并不惧怕以弱小正面迎接强者。可是真正具有毁灭性的攻击在内部,哪怕是一个小小喷嚏。 可是嘴放在外面就容易管不住想说话啊!这不,临下水前卷堆突然想起了什么,环顾同伴们说道:“半城的卫队既然叫卫队,那么他们保卫什么呢?保护主人的话,也没见他们寸步不离跟着叶轻飘啊,从前跟现在没啥区别嘛,依然在洞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卷堆边说着边摊手,刚说完后背就被人踹了一脚,只能手脚并用狗刨着扎向深水。 踹完他,更云拍拍手,朝盯着自己竖大拇指的寸言和叶轻飘扭动着肩膀和屁股也扎了下去。 卷堆的泡泡果然是很有韧性,下水之后任它多大的漩涡也没被甩脱,任凭它多大的浪涌也没把它挤碎拍碎。 可问题在于它太有韧性了,跟着涡流和浪涌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摇摆伸缩,里面的脑袋不被拍坏也被摇晕了。 卷堆倒似乎用得很是顺遂,尤其是这泡泡还爱管闲事,总是跟水里原有的那些泡泡过不去。那些密集的泡泡一来,它就仗着自身的韧性疯狂驱赶,卷堆觉得它真的是个宝。 其他几个人是取也取不下来,漩涡群集体小憩的时间又很短,只能苦撑着。 叶轻飘和更云负责在速度和方向上协助卷堆,尽量保证他能最大程度的只要盯住一块巨石就能一直研究到换下一块为止。 寸言继续研究这些巨石与鱼之间的秘密,说实话暂且不说鱼,就光是这上千块的巨石就让大家觉得甚是奇妙的了,因为这些巨石没有一块是空白的,几乎都凿上了字。 那么问题来了,每一块巨石都是活动的,这些石头是一直就在水里的,还是凿好字才被弄下水? 在水下凿字,半城的人真的就可以做得到了吗?如果是凿好字才放下水,那么怎样才可以做到不被人发现?话说光是运那些巨大的石头恐怕就是不容易的吧! 这些事情不管哪一样都不是轻易就可以弄清楚的,更不是一天两天就够了。在这期间也有别的人下来过,尽管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且不断有人消失在漩涡之中,但不得不承认他们中间不乏厉害的。 卷堆每一天能够带上来的信息很有限,那上千块巨石要看完可就真的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但积少成多后就总能判断出一些事情,况且卷堆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根据得到的信息判断出那些巨石可不是在水中胡乱飘荡的,它们的位置在时间上有先后之分。 将卷堆每天带上来的信息累积起来推测:每一块巨石记录的是半城每一任城主任职期间所发生的大事。但不要误会,你可以说这些是石碑但不能说它们是丰碑,因为没有哪一块石碑上在歌功颂德,都是些按时间顺序排列的大事纪。 这些石碑也不是半城一建立就有的,它是从某一代城主才开始。那个城主兴起此事后,从他开始,每一代城主一块石碑,而也是从他开始延续了好几代城主他们完成了之前的那些先辈们的大事纪刻录,且先辈们的就没有限定必须只在一块石碑上全部刻录完。 石碑上也记载,每个城主在其任职期间每发生一件大事就必须及时刻录一件,且必须只能自己一个人亲自完成,终身不得向下一任城主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透露这件事。 石碑上说历届城主的终极使命就是寻找下一任最有利于半城的城主,并且把这件事情一代代延续下去。 在卷堆终于把这些信息拼接完整的那一刻,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有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半城毁了之后,难怪择余要给下一任城主设定这样的题目,原来他不仅是想用解救重建半城来选拔城主,同时也在解谜中做城主与城主之间的交接。 在接下来的碎片化信息拼凑中透露的可就真的是半城最大的秘密了。 卷堆很有把握,尽管每天都有不同的人下到那片漩涡中,可除他之外尚且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因为克服水下的艰难只是其中之一,此外还必须得懂半城最古老的那些文字。 在确定这点之后,几个人的任务就多了一项:不能再让别人靠近这些石碑了,保不齐哪一天就有完全具备这些能力的人下到水里。所以更云和叶轻飘两个人在轮流协助卷堆的同时,其实也是在轮流阻止其他人的侵入。 卷堆拼接出的那个半城最大的秘密就是:为什么近些年每任城主都需要远行? 第九十章 半城和择余的秘密 卷堆怪自己不仔细,因为这个信息其实不下到水里也该往那个方向上想。 从半城最初的以石匠手艺在外名声大噪,再到后来有大胆者领头一步步突破老祖宗的饭碗开始做起贸易,并且短期内就让半城变成一个繁盛的商贸集散地。大抵城主们都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就是“人怕出名,猪怕壮。”一定会有那眼红者,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有一年半城被另外一个城的人围攻了,半城人少且毫无防御工事准备。 围击半城的一方并未攻城更没有杀戮,但当半城四周的江上遍布船只,而人家只要求他们弃城去到对方的城郭,对方会有人入驻这里的时候,当时的城主无计可施。 败掉老祖宗的基业,还是败掉老祖宗基业的同时白白牺牲老百姓们的性命?无论选哪个这个城主恐怕都要深背骂名。 在对方给的期限就要到的前一夜,居然有人给他们送来了第三种选择。 这个选择来自于另一个城:乞桑城。 乞桑城愿意佯装去围攻包围半城那个城的大本营,迫使他们撤回去。同时在他们撤回去之后送给半城武器以便不至于别人再次攻城的时候他们手无寸铁。 但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乞桑是个每寸土地都靠抢来的城市,作为交换,乞桑要求只要他们有需要半城支援攻占其他地方的时候,半城无条件支持。同时也以此为条件,乞桑城可以保留攻占半城的愿望。 乞桑的豺狼之心毫不掩饰。可是很无奈,即便是暂行缓兵之计,半城的那位城主也不得不答应。 那一次危机解除之后,半城意识到护城的重要性。可是纵然半城有人但没有武器。 他们根本在短期内就摆脱不了乞桑的要挟,所以城主给对方加了条件,那就是乞桑在固定的时间间隔要给他们兵器。 对方也不傻,知道控制怎样的时间间隔供给武器是更新,而不是给他们机会储存。 关于万一类似被攻城的事情再次发生,乞桑甚是不放在眼中。他们说如果有一天半城是要以被攻占的方式结束它的历史,那么做这件事的只能是乞桑城! 卷堆用连续的叙述方式讲解着他拼凑完整的往事,大家觉得真是一段既荡气回肠又有些悲伤的历史。 有关乞桑的故事,大伙儿已在桑榆城听过。所以当半城摊上乞桑城,大家不知道是该说它幸还是不幸? 幸,有人会保护你一直不被别人欺负;不幸,保护你的那个人却最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欺负你,甚至欺负你到死的那个! 寸言和卷堆读书、见识都比其他几人多些,两人很快联想到其它的并大胆推测:半城历代城主在山中搜寻的应该是炼铁石。 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持红稀剑的叶芦栩出现在半城的时候会让浦晨几次三番求见。半城需要自己能保护自己,纵使有一天不得已与乞桑正面抗衡,那也得有武器呀! 另外在择余的那块石碑上,卷堆读出了更让人吃惊的东西。大家都庆幸,卷堆不是敌方,否则他能知道那么多,真的太危险了。 择余当城主期间做过许多事情。 在他当城主的那一年他刻录下的第一件事情是他对凤矣的承诺。他说他与凤矣相约,回来跟老城主说清楚自己的意愿,请求另选其他人为城主,让凤矣在半城的山上等他,如果请求成功了那么就去接她回半城,两人买一艘大船以运输为生。 可是他没有想到在半城等着他的竟是老城主远行出师不利,第一战就身受重伤,回来不久就离世了。如果他按期和浦晨成亲的话,这一战原本是他去的,择余为此深深自责,于是答应与浦晨的婚事,并于大婚当天举行大典成为城主。 自此他再也没有上过半城的后山,不是不想去给凤矣一个交代,而是那必须是一个说得出口的交代。于是自当上城主那天起,择余就同时在物色接替自己的人选。 然而,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半城,城主并不是那么好当的,选一个城主也并不容易。 在“愚人滚坡”事件中,依择余刻录的最初对愚人感兴趣是觉得他是个人才,想招贤纳士,并拜托他选人这件事。 他认为愚人整天出没于各种人群混杂的地方,想必见过不少人和事,对于知人识人应该更是有一套,就好比他总是有办法让自己找上他那样。 但是他没有想到,愚人并不是一个真诚的人,他的野心让人难以捉摸,为实现那种野心的欲望甚至有些变态。 愚人很快识破了择余与浦晨只是形式上的婚姻。并抽丝剥茧得出择余随时准备撇下半城去寻找凤矣,就此要挟择余说出半城的宝贝,也就是历代城主都在山上寻找的东西。 这根本就不可能,作为城主来说这是最后的底线。 择余在把愚人领回家的时候留了一手,派人去查愚人,竟意外发现像毒蛇般独来独往的愚人有妻女。所以当愚人要挟择余的时候,择余派人控制住了他的妻女。择余提出直到自己本人亲口说出他和浦晨的事,正式把胡涂金錾交到下一任城主手中方才还他妻女的自由。 愚人倒是很乐意,说反正妻女像讨债鬼四处找他。如此甚好,他可以不用像避瘟神那般四处躲藏。于是自己搬出择余的家,开始了在后山没日没夜的搜寻。 愚人滚坡后,本以为祭山水就可以挽救那些老百姓的命,但是没想到作为半城江边的生灵——江中的鱼,竟然去啃食那些老百姓以致他们丧生。 要知道自第一代胡涂氏的人搬到半城,在每年最隆重的祭祀中最后一环就是往江中投撒鱼苗放生。整个半城的百姓从孩提时代,大人就教导他们从江中打捞上来的鱼但凡还没有巴掌大的都要放生不能吃。 守着一条江,可半城人从来没有渔民,一直以来没有一个人以打鱼卖鱼为生。就是因为他们觉得在江中,鱼是先他们而到这里的,鱼才是这里的原住民。可是没有想到…… 择余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把那个事件中剩下的老百姓送到山上,他没有说的私心是:倘若凤矣还在山上,那么她不至于太孤单! 就在当晚,择余潜下水底,利用老祖宗们刻下的石碑,这些石碑并不是随便选用的石头。说起来这些石头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样,有亲疏远近的先天缘分,就算是它们的位置也会相互间影响它们的脾性。 胡涂氏很多辈都在研究石头,也正因如此,当半城遭受乞桑要挟的时候,一任任的城主决心就近取材,寻找炼铁石锻铁打造兵器,但就算是为了防着乞桑也不能明目张胆。所以就给外界造成了他们是在寻宝的误会。 择余潜下水之后,利用那些石碑布下了石碑阵。利用那些石碑自带的特性,制造了这个疯狂的漩涡群,目的就是利用水流没有固定方向且不停更改这一点来囚禁这些鱼。 不仅如此,择余说他这一生做过最残忍的事情就是:那些鱼里没有一条鱼的鱼骨是完整的,他用了很久的时间,逐个折断了那些鱼的鱼骨,并在折断却又未完全断开的鱼骨上穿了鱼线,所以在那个漩涡群中除了石碑和鱼还有密密麻麻的鱼线。 择余在他当城主期间大事的倒数第二项记载:他准备远行了,这一次之后就会让位给新的城主。他不会再回到半城,如果死了那么自然无话可说。如果活着他也会想办法在归途中诈死,让人带回胡涂金錾和让浦晨当城主的消息。他会借此机会直接去找凤矣,这是事先就和浦晨商量好的。他在这一项的最末尾表达了对浦晨深深的歉意。他大概想着等浦晨当了城主也是要下到这水中来的,那时她一定会看到。 择余人生中的最后一项记载,他说他都没有料到还会回到这里,他原以为一切早就该结束了。尚未启程归来,半城灭城的噩耗就已传到。寸言不得不快速解决战事赶回半城,他也希望查出个所以然。作为城主,并未废什么功夫他便察觉到了半城的最基层不见了。然而在下水的过程中他并没有找到这一层,他也上过山,并花费掘地三尺的功夫去寻找,他并不相信会一个人都不剩。如果尚有人生还,那么藏在山上或许是他们会选择的避难方式,然而并没有。 择余暗中下水的次数比别人知道的要多得多,毕竟水下藏着半城的秘密。他在水下苦思冥想的过程中想起了初次见面愚人跟他说过的一个幻术:乾坤别是。 于是他作了大胆地猜想:愚人当时并未摔死,而这次半城的事情至少是半城消失一层的事情必定跟他有关。可是他并没有办法去证实更没有办法去破解,也就在那时他发现了自己的石碑阵内有某种本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以自己曾经跟愚人打过的交道和为了妨他而对他的研究,择余猜测愚人发现了这个石碑阵,并且在阵上做了手脚。 他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将会做些什么,但择余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固这个石碑阵。他的方法就是以自己祭石碑阵,他打算以自己去扰乱原来石碑阵的运行。 他下派任务并驱散了那些剩下来的半城兄弟,让他们把半城的事四处宣扬。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打算这样做,所以制造了自己也一样流落他乡的假象。 在最后,择余说他自己守住了半城的一大秘密。至于另一个,如果有一天半城有了新的城主,有人会转告的。 算得上是他的弥留之际,可他再没提起凤矣! 第九十一章 乾坤别是 石碑上的秘密解了,这一定算得上一大突破,为此几个年轻人少不得想方设法又款待了自己一番。 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知道那些秘密就可以不用管那个石碑阵了,一则那么多的人可是他们引下水的,不管那秘密泄露出去对半城来讲意味着什么,几个年轻人都觉得这不是他们做事情的风格,所以必须让这个阵法正常转起来,没有间歇,安全性就会高一些。 二则,事情还没有完结,要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就必须要找出那消失的一层。就凭愚人和择余同时如此重视这个阵法,大家就不得不把有些事情联系在一起考虑。 按照择余石碑上说的他是在愚人之后继续加固这个阵法的,那么也就是他作用于阵法上的目的是为了压制愚人。择余或许是最懂愚人的那个人,他不惜以自己为代价也要护住这个石碑阵,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愚人最后最看重的和择余最后最看重的都在这个石碑阵里。 所以大家决心破解石碑阵和破解“乾坤别是”同时进行。沿着已有的线索,几个年轻人熬了几个夜晚,又是画图又是真人演绎,还以竹牌替代石碑进行排列。 最终还是决定从疑点出发:按照择余的说法,在那片水域中遍布鱼线,可是他们下了那么多次水,没有一次见过鱼线更别谈鱼线成为他们在水下的阻碍。 还有,择余既然选择保护石碑阵,为什么还允许一天当中有这么一段时间间歇让漩涡群处于最薄弱的时候? 答案就是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其实给石碑阵留下了一个很大的漏洞,而这个漏洞是源于他本身。 他加固在阵法上的力量,在一天当中的那个时刻处于最弱的时候。那时候他对阵法自身的运行干预基本为零,才导致石碑只靠先前运行的结余来维持那个期间里碑阵的运转。 择余以自己祭石碑阵,那么当年他选择的位置必定不会远离石碑。 把这些统统结合起来,大家判断择余在阵中,哪怕他现在只剩一堆支离破碎的尸骨了,他干预石碑阵的力量也还依附于残骸上。这才导致那些干预力量是供给型的作用,而不是分散于石碑上自行使用。 对于石碑阵,找鱼线和找择余成了主动型的事情,不让其他人再进入这个阵中成了防御型的事情。 然而越是不允许别人进,别人就越相信里面有猫腻。加上还得跟那些水涡流抢时间,每天从水中出来个个都累得快散架了。 对于“乾坤别是”,卷堆不得不说,纵然自己看书颇多,也爱研究幻术,可这个他真没有听说过,唯一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人就是垣顷。 叶轻飘有一万个不愿意,因为不想看到她为难。 说起垣顷,卷堆和更云都觉得她是一个冷酷的女人,趴在墙头偷瞄几眼还可以。去找她?不不不,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 苏桂一开始就放了狠话,除了酒馆,其他的看心情。所以最终去找垣顷的还是叶轻飘和寸言。 平时走到哪都嫌惹事不够多的叶轻飘一大早从下楼开始就总是寸言催了又催,出了门更是缩在寸言正后面,巴不得从前面根本就看得到寸言看不到她。 刚要敲门,里面就传来垣顷的声音:“进来吧!” 进了大门是叶轻飘之前看到的“乾坤别是”,上了楼梯就是那个熟悉的院子。 只不过这次一眼就看到垣顷在桌边摆弄着一瓶花草,她似乎总是插不好那瓶花,换来换去,都没有仔细看就又扯出来再插进去,如此没几下她甚是恼怒地一把把那些花全部拽出来丢进一旁的箩筐里。 她闭着眼睛使劲叹了一口气,良久才又睁开:“我有东西要送给二位!” 这么意外? 叶轻飘和寸言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走近她。说实话有时真的会不懂她,因为不懂所以怕说什么都是错的,反而变得有些忐忑。 她话刚说完就一只手抓起刚刚丢花进去的那只箩筐,筐里已经装满了因为她的愤怒而变得毫无价值可言的花草。 她今天的坏心情在她随手把那箩筐扔在石桌上,却震得所有花都在颠簸中表露无遗。 叶轻飘觉得怕篱酿都没这么怕过,走到桌边时情不自禁又往后倒了一步,把半边身体隐藏在寸言身后,恰好隐藏住的那只手紧紧拽住寸言衣服的后面。 两人走到桌边,想说点什么,但垣顷又只顾埋头在那些花草中翻找着……她那按捺不住的烦躁使得这院中的空气在迅速收紧。 叶轻飘好想拉着寸言一阵狂逃,可是寸言反背过一只手去抓住了她拽着自己衣服的手,轻轻一握。 “呀!”—— 伴着一声爆吼,“劈里啪啦”的一阵声响,叶轻飘刚踏实一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是垣顷,当然还是她! 她的按捺不住最终以一掌拍飞所有花草而爆发。 空气中还在旋转着一朵朵残花,有许多又落回她头上,有些花瓣和叶子散落挂在她垂散的头发上。 她看着箩筐底那一双石人雕像,目光有些呆滞又满溢着对自己的厌恶。 忽然,一种可悲感袭上垣顷的心头,有一颗泪珠在她眼角摇摇晃晃,有一滴口水在她嘴角越拉越长…… 前一刻叶轻飘心中的害怕有多少,那么此刻她的心疼就翻上多少倍。 她从寸言背着的手中抽出那只手朝垣顷那边伸去,可是她微微抬手制止住了她,一把抓过旁边的酒壶转身面对墙角…… 良久…… 叶轻飘把目光从垣顷的背影上转到箩筐里,发现那两个石人分别刻的是她和寸言。 当垣顷转过身来时,已经换了一副面孔:轻盈舒展的眉宇,桀骜向上扬起的嘴角,熠熠生辉的双眸。 “这是我送给你们的!”垣顷拿起石人把寸言的给了叶轻飘,又把叶轻飘的递给寸言。 东西到手边二人却都没有接,同样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错,就是这样的。”垣顷微笑的眼神如同刚才的暴风骤雨都是别处的。 石人很是精致,栩栩如生,二人拿着对方的石像翻来翻去看了半天,无不赞叹。 “这两个石人取材自同一块石头,一块坚硬无比的石头。在做成粉之后,加了其他的东西和成石浆塑成了这两个石人。现在的这两块石头已不再是原来的质地,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它们破损一分一毫。” 垣顷这样一说,叶轻飘和寸言也在手中试了一试,方知她所言并没有夸张。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若只一人坚若磐石便没了意思。话不多说,你们都明白的,即使不是现在。” 垣顷说着走向院门的方向:“进来吧,没你在,这事说起来确实有些费劲!” 她话音一落就听到卷堆“呵呵呵……”的假笑声,可是此刻卷堆人还在门外。于是她又转向叶轻飘和寸言:“对了,在和石浆的时候,我并没有用水,而是用荼蘼花花瓣的汁液。” 叶轻飘和寸言满脸的诧异,看看手中的石人再看看对方。 转眼间,卷堆已到跟前,他抓耳挠腮、扭扭捏捏,从未有过的别扭。身后还跟着眼珠子一直在眼眶里左下右下转得很有节奏感的更云。 “其实我……” “默数十个数的时间,我只做一遍!”卷堆讪讪地想解释点什么,但是被垣顷毅然打断了。 垣顷的话音未全部落定,卷堆脸色骤变,十万分的认真。 别人或许不懂,但他知道垣顷是告诉他:给他十个数的时间查看此刻这个“乾坤别是”,之后她会演示破解这个幻术。 其他三人不知道也不敢说话,如此短的时间,只在心里帮他默数。 “一,二,三,四……八……” “十,九……三……” 当大家惊觉垣顷斜起嘴角邪魅地朝他们一笑时,谁都还没有数完十个数,然而,周围似乎有过一阵微风,草叶间有过一阵“簌簌”声,再然后大家发现自己已经位于平日里在围墙上看到的那个和自己家一摸一样的院落,哪还有刚才那个院子中的花花草草,石雕石塑。 “你数到十啦,姐姐?”关于刚刚的一切,叶轻飘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到一样。机会真的是稍纵即逝,她很是着急。 “没有啊,我刚数了个‘一’就觉得麻烦,后面的就随意啦。”垣顷的手掌拍打着自己张合了无数次的嘴,哈欠打了一个又一个。 “啊?姐姐,你这也太随意了,你不知道我们来一次得下多大决心!” “我知道啊!”这期间垣顷又打了好多个哈欠:“那东西要是看不懂的话,给再多时间都没有用的。” 垣顷边说边朝几人走来:“好了,出去吧,出去吧,我要睡觉了,快快快……!” 垣顷大大张开着双臂像赶鸭子似地把大家往门外赶,几个人的后脚跟刚被迫退出门槛,大门就“哐啷”一声关死了。 “哎呀,姐姐!”叶轻飘拍了好几巴掌门没用后,甩着被拍得通红的手巴掌回来了。 “怎么办呀?”迎着太阳光,叶轻飘眯着眼无奈地看看寸言又看看更云。两人谁都没有作声,也没有问卷堆,因为从刚刚发生那一切到现在,他一直啃着指甲低头沉思。 “走吧,回去了!”只见卷堆眉宇一展,走路都带上风了。 “你知道啦?”更云赶紧小跑上去约住卷堆的肩。 “那是。” “哇……”叶轻飘在后面一听,赶紧追上去一把掀开更云抓住卷堆:“快说说,那么短的时间你是怎么弄明白的?” “哎呀,那个,跟你们这些不懂的人说很费劲的……”卷堆皱着眉头卷着觜,煞是拿大。 “你说慢点,不懂的我们就再问嘛,快快快……”叶轻飘一脸兴奋、迫不及待。 “嘶……”卷堆咂了一下嘴,眼睛扑闪着:“从哪里说你们都是不懂的,那就什么都要问,解释起来很耗时的……” 卷堆话还没说完就觉肩膀上一阵酸麻,眼珠往那个肩膀斜吊一眼,就发现寸言的手正抓住那个肩头:“那就用好懂的方式说!” 寸言直视前方,和叶轻飘一左一右把卷堆夹在中间。 “嗷!嘿嘿嘿……”叶轻飘一看状况,忍不住捂嘴偷笑起来。 “就是,再多话,就打到你变耿直,哼!”更云走上前去倒退着抱手瞪着他。 卷堆还真不敢直视更云,目光闪烁着,口中碎念:“强盗!” “嗯?” “好的。”更云一哼,卷堆立马声音清脆、态度诚恳。 “其实,关键在于那院中的花草!”卷堆有意卖弄,所以故意停了一下,欣赏一下大家那渴望的眼神。 此刻大家都已经进入自家的院子了,但谁都没有走进屋的打算,不约而同都在院子中央停住了。 “垣顷的院子里哪都没有花草,却唯独在那个院子中有,那是为什么?是为了保持那个院中的水分,那又是为什么要保住水分呢?”卷堆要么不讲,要不一讲起来就声情并茂,很是注重方式方法。 “因为,我们所处的那个有花有草的院子事实上建立于原先的院子被装进一滴水的缘故。你们能听懂吗?”卷堆半张着嘴等待答案,如同学堂里的夫子。 “呃……嗯……”三个人的头摇晃得叮叮咚咚。 “也就是……在垣顷院子里的那个位置并存两个不同的院子,但又不同时出现。这一切她靠的是一滴水来完成的。最原先的那个院子基于有花草那个院子的上层,当垣顷把这个院子装进水滴里的时候,那个底下的院子就呈现出来。而当她在那个院子中震碎花草上的露珠时,那个水滴破灭,出现另一个院子。我猜那滴装了一个院子的水就与那些露珠一样挂在花草上。” “确实,在那阵声音响起的时候,我留意到花草下一片湿润。”更云也补充说道。 “这还是幻术么,听着怎么像妖术一样!”叶轻飘听完后既觉得道理很是简单,同时又觉得不可思议。 “虚虚实实,亦真亦幻。你可以说它是也可以说不是,这并不重要!”卷堆得意又自豪的表情丝毫不加掩饰。 “那么,也就是说半城那‘消失的一层’很可能就被装在一滴水中藏起来了?”寸言联想起这点的时候有和叶轻飘一样的不可思议感。 “不是可能,我敢肯定:是的!”卷堆一个字一个字咬得真真切切。 “可那也太难了,那‘消失的一层’先是沉入水里,然后被装进水滴藏起来,还很可能是被藏在江中?” “这有什么。我已经到这江的四周打听过。那一年,不,可以很明确到那一天黄昏,这条江江水忽涨,周围很多村庄其实都被淹没,只是大部分人因为那时还在山上劳作,所以死伤很少。而且就在同一年大家发现这附近的四季变乱了,春夏秋冬不再按顺序更替。大家都说老天爷发疯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有时甚至在一年里不是四季都会出现的。飘飘,你记得叶藏馆那些不谢的梨花吗,它也是反季节的表现。还记得叶藏馆先生的话么,这一切出现的时间基本是吻合的。所以,我也和那些一直在找你父亲的人想的一样,这和他有很大关系!” 卷堆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叶轻飘嘴唇启合好几次,想为那个人辩解点什么,但又不知道是该说好话还是坏话。 发觉到叶轻飘的异样,寸言说道:“无论如何,这也可以算是我们找到的一些线索,有了些收获。可若没查透彻就算不上真相。” 寸言这样说,叶轻飘心里突然觉得没有那么孤寂,她抬眼看着寸言,寸言也正温柔地看着她。 “可是在大江之中藏一滴水,这愚人是怎么想的,我们又怎么找?”更云有时真的没心没肺,在他从小的玩伴需要安慰的时候,他的大脑依然还在那个幻术上。 “其实这正是那个愚人的聪明之处,水滴藏在水中才更不容易被破坏或是被发现。而且千年万年,除非江水枯竭,否则那个水滴永远不会有干掉的那一天,这是水滴最好的藏身之所!”卷堆的眼睛里闪着金光。 “可是大江里找水,我觉得怕是比大海捞针还难吧?”一往深了思考,更云觉得真的是脑袋瓜疼。 “未必,愚人和择余留下的线索已经给了我们提示!” “对。”寸言说完,卷堆那双泛光的三角眼立马放出一拍即合的视线,并且和寸言的在半路相遇。 第九十二章 千嶂抱 依据石碑上的记载和推测,要破解“乾坤别是”就得先破除择余在石碑阵上的祭愿,在这个祭愿中择余是以自己作为祭品的。 乞祭是祈求的人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才不得已采取的方式,他们必须出卖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去交换想要的。而出卖的那样东西越是宝贵,那么他祈求的欲望越是浓烈,他们的祭愿就越是难以破解。 择余要防御的是愚人,那么在那个乞祭当中他出卖的至少是自己的生命。 无论如何,找到择余然后才能破除石碑阵,破除石碑阵然后才能破除“乾坤别是”,这之后才是半城“消失”的那一层,再然后是当年的秘密。这是几个年轻人经过几次合计后制定的计划。 一切仿佛尽在掌握。大家充满了斗志,尽管水下困难重重,每天还要应付其他那些不断下水试图进阵的人,但激情燃烧,什么都挡不住。 要在这样的漩涡群中寻找择余,范围着实是有些太大了,可硬着头皮也得找哇。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些鱼很奇怪?”叶轻飘剥开一个橘子,轻轻咬了一口其中的一瓣,酸得连皱眉头。所以故意找一个话题,趁机把这个酸橘子塞到更云手中。 “哪里奇怪了?”正仰躺在草席子上的卷堆连忙坐起,刚起身就收到更云假装不经意递过来的橘子瓣。卷堆的所有注意力都在叶轻飘的话题上,顺手就塞一瓣到嘴里……满口的汁水酸到肝凉。但他不动声色继续轻轻咀嚼,顺手又将那橘子传给寸言。 寸言是知道的,叶轻飘怕酸,接过橘子后破口幽幽一笑,撕着那上面的橘络,再没有继续往下传的意思。因为他要继续往下传的话,那就是又传回叶轻飘那里。 “嘿嘿嘿!”叶轻飘讪讪地笑着,也不好意思去看他,便把头扭向一侧,只伸手去抓寸言手中的橘子。 对于叶轻飘突然伸过来的手,寸言看着她扭向另一侧的头,摊开了自己另一只手掌,里面剥好的一整个橘子只缺一瓣。 叶轻飘看着自己抓回来的橘子,酸得口中满是口水,但又不能把它丢掉,准备一口一瓣全部吞下去。憋足了劲儿往嘴里塞了一瓣……这味道…… “好甜!”叶轻飘眼睛都放光了,她赶紧去看寸言的手时,发现她的那个酸橘子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 “我也发现了,漩涡中的那些鱼有些怪!”寸言的喉结处使劲吞了一下,看得叶轻飘满脑子都是“酸”的样子!再往嘴里塞一瓣寸言给她的橘子,觉得比刚才更加甜蜜了。 “我们之前不是说过吗,可能是因为水流不停改变导致的。”卷堆虽然这样说着但满眼期望寸言可以说出点其他的。 果然,寸言说道:“不,我指的不是那个。”他说完偏头看着叶轻飘。 “嗯。我觉得那些鱼奇怪是因为我吃过各种各样的鱼,但就是没见过长成那样的!”叶轻飘夸张的表情配上她形容的手势,大家虽说是看不到鱼,但是是真的感受到了那鱼长得真的不寻常。 寸言看着叶轻飘说完,然后频频点头:“我和飘飘感觉到的一样。鱼的形状特殊那可以解释,但就觉得这鱼不真实,一个个漂在水里像假的似的。而且它们的眼睛灰不隆咚的,有些吓人!” 思考着问题,寸言不知不觉已经把手中酸的橘子吃完,又剥开了一个。 “是不是像这样?” 大家都在讨论的时候,更云已经唰唰在纸上把那鱼画出来了,别说画得还挺是那么回事。不得不承认,自那天画了一晚上后收获可真是很多。 “看来是我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碑文上,大意了。”卷堆把那画凑得很近,仔细看着:“这确实不是寻常鱼。” “我们要不要留意一下这鱼?”更云问道。 寸言和卷堆同时看向对方,似乎都在对方眼中寻找答案。 “要。”两人同时说道。 “我傍晚带着这纸去千烨家问问吧。”叶轻飘接过图纸也仔细研究着。 “不用,我自己来啦!”谁都没注意千烨是怎么进来的,只听见他一阵爽朗的笑声在院子的最后一级台阶上。 “秋风送爽,晒着太阳、吃着橘子,还有几个交好的朋友,时光清浅,宜坐宜卧……唉,久违了,半城以前的日子!” 千烨堆满笑容的鱼尾纹竟在说完这几句话后挂上了两颗眼泪,又“吧嗒”落到衣袖上,那声音大到大家都听见了。 本来大家还想责备他又是直接翻墙就进来了,可看他这副模样,就都把嘴闭上了。 “千烨!”叶轻飘朝寸言的身边挪了两屁股,然后拍着空出来的位置说道:“你再往桌边坐近些,我们好说话!” 因为叶轻飘挪了两屁股,所以现在寸言和她紧挨在一起,她盘起的膝盖就搭在寸言的膝盖上,她扭头跟千烨说话的时候,一个尚未剥开的橘子从她怀中骨碌碌滚了出来。 “这丫头!”寸言不禁在心中笑着叹了口气,把那橘子剥开尝了一瓣,酸极了,于是便顺手放在桌上自己面前,又剥开另一个,一尝,味道还不错。 寸言还未把那甜的放到叶轻飘面前,叶轻飘已四处一瞅,伸手就把寸言面前那个抓过去递给了千烨。 来不及阻挡,就听千烨“呸呸”地吐着,连连喊酸,大家都哗哗地笑起来。 没想到那千烨竟比叶轻飘还怕酸,看他的窘样,叶轻飘作为罪魁祸首憋了又憋,最后终于憋不住了,一笑就不可收拾,直接扭过去抱着寸言的手臂扑在他肩头笑得打滚。 好久,大伙儿才恢复平静。千烨似乎也忘了刚刚的于景思情,很快和大家闹成一片。 “对了,你们不是说要去我家找我吗?”千烨一来,桌子上立马就多出许多剥开没人吃的酸橘子。 “哎呀,差点忘了!”卷堆一拍脑门,赶紧示意更云把那画给千烨:“还要向您请教,半城的这鱼是什么品种?我们几个竟都从未见过。” “嗯?”千烨拿着那图纸倒过来倒过去看了又看:“这是哪的鱼?” 他这么一说,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不是半城的鱼么?” “当然不是,我半城的鱼肉质鲜美,虽说江中的鱼品种众多,但江中这么好的水定然养不出长成这样的鱼!这鱼,这鱼……” 千烨说着,很是排斥地把图纸远远地塞走,明明是从身旁更云那里接过来的,但他却是选择了塞给离他更远的卷堆。 “这鱼怎么?”卷堆虽说是接过了图纸,但眼神却透露着他内心的狡猾,他紧盯着千烨用软软的声音问道。 千烨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略微整理表情后说道:“罢了,跟你们说也无妨。这鱼看着就长得晦气!” 刚刚还很乐的千烨,一下子变得低沉下来:“那年我们也在半城做生意,祭祀的整个过程我都参与了。就在那天早晨,我亲眼看见在啃噬那些水中人的鱼里面就有这种,我不敢肯定是不是原来江中的鱼也在噬人,但这种是肯定有的,而且我保证那也是我唯一次见这种鱼。” “那你知道这是什么鱼吗?” “千嶂抱。” 就在千烨摇头表示不知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大家扭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垣顷已经坐到他们身后的屋檐上。 “千嶂抱?”大家都朝着她惊呼。 “你下来吧,我们这样看你,着实脖子酸。”千烨双手扶着自己脖子的前后,仿佛一松手,头就会掉下来一样。 垣顷轻轻往前一挪,整个人就往下落,如同一片羽毛。大家赶紧又挤挤,生生给她挤出一个位置来,可是她看了一眼就踱步到坐席之外。 “千嶂抱是一种半生命半石质的鱼,也就是说它的肉不完全是肉,其中有一半是石头,只不过石头和肉混合长在一起。这种鱼天生生于峭壁上,生命的整个过程都是嵌在石头里。每一条鱼在生命枯竭的时候就要迅速将肉质有生命的部分从身体中挤出去,让他们去寻找新的石头并渗滤进那些石头的细小颗粒中,经过很长的时间形成一条或几条新的鱼。也就是它们只能在常年被风吹雨淋的崖石上才能繁衍下一代。这种鱼其实它们的一生都在体验痛苦,并不是什么凶残的鱼。我想你说的那件事,是因为山上有崖石滚进江中,而这些崖石上恰好就有这种鱼。当它们到了新的环境,遇见了与之前不一样的食物,才会出现那种情况!” 大家伙儿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忘了该问她些什么。好在有千烨。 “那它为什么叫千嶂抱?” 垣顷踱回来看着千烨:“千嶂抱其实说的是它的眼睛。这种鱼的视力极好,因为它们一直被固定在石头里,所以捕捉食物不容易,也正因为身体动不了,所以它的眼珠子甚至可以在眼眶里打个滚看东西,而不是像寻常的眼睛那样。这样的眼睛就成了它们全身上下最重点保护的东西,所以它们像人那样有眼睑,而且它们的眼睑由上千层参差不齐的石肉层组成,它们包围保护着鱼的眼珠子。所以得名千嶂抱。” 垣顷说完,一起步上了自家墙头,跟谁都没有打招呼就没了人影。 四个年轻人都陷入了沉思,千烨在几人面前晃了晃,也没谁理他,干脆找个篮子把那一筐橘子倒了一大半自己拎着就走了。到了院子那头也没有下台阶,直接起身跃上围墙翻墙而去。 “千嶂抱。你们说……” “嗯!” 过了良久,更云先开口,但他还没有说完,大家就都“嗯”的一声肯定了他的想法。 不错,大家险些又自找了些麻烦。倘若先破择余的祭愿,那么漩涡群恢复正常了,万一那些水涡流转得更疯狂了怎么办,还怎么进去? 如果愚人也知道这种鱼是千嶂抱的话,那么不妨假设那滴装了半城一层的水滴很可能就藏在某一条鱼的眼睛里。千嶂抱的眼珠子是可以上下、左右、里外转动的,卷堆分析,那滴水现在应该包裹在某条鱼的眼珠子上。 如果垣顷愿意,她会是他们最好的帮手,但是她不愿意。大家都清楚这点,她能够来说这些已经很出乎大家的意料了。关于她和愚人,要说大家心里没点揣测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每个人能都心照不宣:不八卦! 第九十三章 垣顷和曳心 那么多的鱼,要挨个去查哪一条的眼睛跟别的不一样,不用下水都知道这真的是难如登天。所以卷堆他们准备分头行动。 卷堆在家里翻阅各种古籍或是传说、志怪类书籍,打探这种鱼的特性,主要查看他们的生活习性,在一个群体当中会不会也有头目之类的。 更云和叶轻飘直接下水去查那些鱼,碰碰运气的同时,更加多掌握一些水底的情况。寸言则是继续研究那个石碑阵。 卷堆几乎是夜以继日,三角眼都被黑眼圈覆盖得没有轮廓了。最终在一本自己的札记中找到了一小段关于千嶂抱的记载。 大家都打趣卷堆,曾经他自己就听说还记载过这种鱼,居然没留意,看来当初记也是白记了。 卷堆也觉得奇怪,仔细查看笔记却不是自己的。苦思一番才忆起好几年前的一个镇子。当初因为听说镇子上有一个当街摆摊说些天下轶闻趣事的,卷堆慕名前去,那里天天座无虚席,他在那里听了大概有十来天。 记得最后一天因为肠胃不舒服老拉肚子,所以中间的一些笔记是请坐在旁边的人记的。也正是因为那该死的拉肚子导致了卷堆的水土不服愈发严重,所以他不得不只听了十多天就离开了,后来每每想起来都觉得遗憾。 “记笔记?”卷堆记得当时找了好多个人,最后是一个姑娘帮的忙,“姑娘……姑娘……” 啊!卷堆眼睛突然一亮,大惊,赶紧去看那笔记,上面只寥寥数语:“千嶂抱,生死轮回均于崖壁,因目得名。夜,其目泛七彩琉璃光,路人见山壁有光珠翻滚,以为妖邪,抱头鼠逃。” 就是这寥寥数语,卷堆记得当时还怪记录的姑娘帮他记得太过简单。所以…… “下来,你们快下来……” 卷堆放下札记冲到楼梯口一阵大喊,而且是人不下来他不停。 “哎呀,来啦来啦……这半夜三更的!” 随着寸言第一个下楼,后面紧跟着闭着眼睛抱怨的叶轻飘和基本是靠梦游下楼的更云。 最近他辛苦,昼夜不分翻那些从各家借来的书,所以他再过分,大家也得将就他。 “我会让你们瞬间清醒万分的!”卷堆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兴奋为接下来的话做着铺垫。 “嗯,说吧!”叶轻飘几乎是半睡半醒从牙缝里哼着这几个字。一旁自以为是坐在椅子上实则坐在地上靠着椅子背的更云已经微鼾。 “曳心曾经是垣顷的徒弟!” “哦。” “啊!什么?” 迷糊中的叶轻飘炸雷般的一声直接惊醒更云,他做梦般弹跳起来,做防御状打探房间四周。 “怎么会?”寸言曾和垣顷谈过,所以知道一些他们的事,但没想到会是这种。 “谁说的!”叶轻飘从心底里是想保护垣顷的,所以卷堆的话本无任何感情色彩,但她偏生就觉得是在诋毁垣顷。 “我,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于是卷堆告诉了大家当年札记的事。原来当时因为那姑娘帮卷堆记的太少,卷堆在抱怨的时候竟发现那姑娘对他的抱怨毫无兴趣,甚至对大家都纷纷掏出书本做笔记的那些东西也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完全在前排的一个背影上。 之后的下午和晚上,卷堆都留意到她总是挑最能看见那个背影的地方坐,就连走路、吃饭都以看得见那人为标准。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因为在街上遇见,他上去打招呼告别还因为差点让那姑娘暴露而被指责一番,可笑的是卷堆解释原因的时候,姑娘竟说没见过卷堆。 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人眼中再无其他?于是卷堆特意去看了那背影本尊,不得不惊叹他确实长得惊为天人,甚至当时同是在街边听讲的人里边就有好几个爱慕他的男子,姑娘那就更是。 难怪!正当卷堆以那人的容貌来解释为什么姑娘对他如此痴迷时,别人告诉他其实那个男子舞跳得真的不赖,而他的师父就是那个姑娘。 好多年以前男子就是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学习跳舞的,并且他们是彼此的情人很多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离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以“路边学习”这种奇怪的方式。 “喏,不信可以去对比笔迹!”卷堆双手奉上那本札记:“当年的那姑娘就是垣顷,男子就是曳心!” 叶轻飘接过札记,只一眼,她便不再说什么。没有错,那是垣顷的笔记。垣顷喜欢用木料或是石头做各种东西,叶轻飘见过她的很多草图和文字记载的构思,她当然清楚她的字迹。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叶轻飘有些难过,她还没有意识到她为什么要难过。 “我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本札记,我想我根本不会想起来。” “这意味着曳心或许也知道那阵中的鱼。”更云说。 “不一定,按照择余石碑上记载的他并不是城主的人选,所以不能确定他的水性,也不能确定他是否进过那片漩涡群。” “还有一点”卷堆说道:“我的笔记是垣顷记的,那么关于千嶂抱眼睛在夜晚会发出七彩光这一点,垣顷知道,但她并没有说。” 卷堆说完停了一会儿,看着三个人。 “我这样说的意思你们明白,一个是垣顷她会不会故意透露一些又故意隐瞒一些?以她对曳心的情感,她会不会为了帮曳心而给我们下套。二则,千嶂抱的眼睛在夜晚发光,这对我们目前的搜查有没有用?” 涉及到垣顷,大家都知道叶轻飘的脾气,所以即便卷堆已经把话挑得这样明白,但更云和寸言还是没有接话。 叶轻飘几次话到嘴边,但她都不知道怎样去表达才能让她的意思听上去不是在为垣顷辩解。 “飘飘。”寸言挪到叶轻飘的对面去。 “你可以继续相信垣顷曾经给你的解释,不碍事。”寸言说完站起来:“不管是不是垣顷为了帮曳心而给我们设下圈套,我们都得去,纵然那里真的有圈套。现在有了线索就是好事,只是夜晚恰好也是那些水涡流活跃的时候,恐怕下水很难,我们得好好算计一番。” “我们直接去吧,估计也算计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更云说着就开始“啪啪”拍脸,提振精神准备下水。 “嗯,我同意。我们现在就去。”叶轻飘也开始准备。 “等一下。”卷堆摸着下巴转个圈到大家面前开始徘徊。 “我在想如果愚人要把一个水滴隐藏在一条鱼的眼睛里的话,他应该不会随便哪条都行,应该要有所选择吧!那既然这样,他的选择标准又是什么呢?” 卷堆话说完刚好踱到寸言面前,一抬头恰好与寸言四目相接。 “生命力。”寸言及时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错。他应该要考虑到万一他选择的那条鱼不是病死就是老死了呢,那他的‘乾坤别是’要不就永远解不开,要不就自然解体,完全得被动地取决于那条鱼。”卷堆继续徘徊继续分析。 “所以他得选择一条很有生命活力的鱼,这恐怕在他落水又旁观那些鱼食人开始就有所谋划了。”寸言接着卷堆的话。 “那我们下水主要就留意两方面,一个是鱼的年轻程度,一个是鱼眼睛的七彩光。”叶轻飘转向更云叮嘱。 “但是我估计你们晚上去也没法观察鱼眼睛,因为它们正转得很是疯狂!”卷堆撇嘴耸眉毛。 “可以我去呀!” 卷堆话音刚落,楼梯上就传来苏桂的声音。 “你?”卷堆掐着腰把三角眼都眯成了斗鸡眼:“你除了睡觉、吼我,你还能下水?淹不死你。” “啊!”还有两步才下得完楼梯,苏桂偏要双脚一并拢,故意往高了蹦,往下掉时又拧着脸使劲,落地时直接往卷堆脚上砸,砸上去不说,抱着卷堆的双臂扭动着全身,自己的双脚在卷堆脚上踩得卷堆哭爹喊娘。 “怎么样,哼哼!”苏桂看着眼泪都疼出来的卷堆:“我不仅会吼你,必要时还会来点实际的!” “那水淹不死我,不仅是那茫茫水,任何地方的水都淹不死我!”苏桂抱着手,大拇指一遍又一遍地指向自己的鼻尖。 “别吹牛皮啦,小苏苏,快去睡觉。”更云过来搂住她的肩膀。 “起开,男女授受不亲。”苏桂掀开更云的手,然后却换自己的挂上更云的肩头。 “我是真的不死不灭,所以我去吧,就算查不到什么,也就只当去玩了一场。” “吹吧,你就,还不死不灭,你不是人啊!”卷堆的脚缓和了一些,又能顶两句。 “多说无益,我去啦!”苏桂往身后一抬手直接就奔门外。 “哎,我跟你去。” 叶轻飘和更云都赶紧跟上去。 “别,你们来了,麻烦。”苏桂说着一纵身消失在夜幕里。 第九十四章 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尽管苏桂拒绝别人跟她一起去,但是大家一致要求到江边去等她,这样在接她回来的同时还可以顺道看个日出。 刚出门不久几个人就觉得不对劲,老觉得身边有动静,几次查看未果,后来还是到了一片更光亮的地方才发现是芙蓉鸟的羽毛到了。 芙蓉鸟的羽毛向来是找到更云后便自觉停下,开始读信。大家还在惆怅难不成几个人要围在大街上听信了?可是那羽毛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一直在他们前后忽上忽下的飞着,这也是导致大家一路上都觉得有动静,但一直没有发现它的原因。有时它甚至不是跟在大家身后,而是在前面带路的样子。 一直到卫队门口的江边,那羽毛才先大家而停下。 因为半城城里面的灯火辉煌,才更加显得卫队门口的那漆黑如同被烧了千年的锅底,只有借城里灯光泛起的点点波光才能判断面前就是茫茫水。 借着卫队门前的幽光,沈远江颀长的身姿临江而立,随着江风翩然而起的衣衫更加显示出他的不凡气度。 “主人!”叶轻飘他们尚未完全停住,沈远江已上前一步躬身抱拳。 “咦,半夜三更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远江直起身子,对着身侧的柴禾微微侧目:“属下见苏桂姑娘来过并下到水中,便猜测主人也定会来。下半夜江边寒冷,兄弟们给主人备了些柴禾。” “主人!”沈远江话一说完,一个看上去和他年龄差不多的男子上前抱拳,对叶轻飘说道:“属下江茗铭!” 寸言一看,此人便是经常给曳心开门的那个,他见完叶轻飘后就默默退到一旁生火去了。 “你知道苏苏下水了?”叶轻飘饶有兴致地走到沈远江身边,尽管他长发遮面什么都看不见,但叶轻飘还是盯住他脸的位置。 沈远江立马不自在起来,手脚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放。 “他对飘飘……”寸言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堵,竟然有些生气。 “回主人,卫队虽说不插手城中的事,但这山上水中的情况我们却有义务清楚。” “哦,那我问你,最近晚上都有人下水么,都是些什么人?” “这!” “嗯?” “有,几乎每晚都有。曳心每晚必到。” 叶轻飘看着她的伙伴们。果然。是他。 “信再不听,就没机会听啦。” 火堆已燃起,好久没有芙蓉鸟的消息,更云早就迫不及待了。沈远江见大家有事,便带江茗铭一起离开了。 在开始听信之前,叶轻飘朝那边山上看去,黑黝黝的山岩上两个黑色的影子就那么伫立在江风中,一动不动。 “给他们送去吧!”寸言把自己的斗篷也取下来,连同手中多备下的那一件。 “不了。现在他们有自己的执着作为精神支撑,挺好。我怕我这样做会给他们虚无的希望。”叶轻飘心头有些难过,她再次想起篱酿,想起六四,想起家乡的那些人。 “给别人希望也是让自己相信终有人能给自己带来希望,或许你就是那个能够做到的人。去吧!”寸言再次鼓励。 —— 绕到沈远江和江茗铭所站的地方才发现那里位置极佳,目光所能及的范围很广。叶轻飘的到来显然让两人都很是吃惊,他们甚至都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惊涛拍岸的声响让两人不得不止步,并朝身后看去,茫茫水似乎就在脚下。 “哎……!”叶轻飘都以为两人要掉下去了,不禁向他们伸出手臂。 “主人!”沈远江和江茗铭站定后赶紧朝叶轻飘抱拳。 “别着急,我是来给你们这个的!”叶轻飘说着,把两件斗篷分别在手中抖抻递过去。 沈远江和江茗铭大为吃惊,不由得又欲往后退。 “站住。”叶轻飘收起刚才的柔和,换了一副口吻:“你俩是要跳下去啊,我给你们的是衣服又不是刀子。” 刚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语气有些不对,咳了一声,柔和些又说道:“虽说有一件刚刚被寸言披过,但我保证他才穿一炷香不到,另一件倒是全新的。你们别嫌弃!” 叶轻飘说着有些没底气,到底给人的不是新的。 “不,主人,我们不是嫌弃,是于礼不合。再说寸言他们也需要……”沈远江的长发随江风微微摆动。 “我们有火堆。”叶轻飘也不跟他们多说,上前一步一人塞一件转身就走。 “对了……”叶轻飘走了两步又转回来:“你们卫队有多少人?” “现在还有二十多个接近三十人,主人是有什么吩咐吗?” “那倒不是。”叶轻飘说着上前一步,那两人又退后一步,似乎很是怕她,明明跟大家一块相处的时候,沈远江不是这样的。叶轻飘有些纳闷,但也不好问,只好假装不经意地退回来些。 “你给他们量个尺寸吧,我们的酒馆赚了些钱,我给大家订做些衣服。洞里湿潮,我请出海的商船带了些生石灰,防潮也去毒气。怕城里的其他人议论,我就不再插手了,船靠岸后会直接送到你们门口。” “主人,使不得。”沈远江一着急往前走了一步,但脚还没落地就又立马缩了回去。 “生石灰钱我已经付了,难不成还搬到我们住的地方?” “那,衣服就……” “尺寸你不量的话,我就带着苏苏来了。两个姑娘在你们身上这摸摸那摸摸,你们觉得合适的话……”叶轻飘说着故意使坏地把语气也配合到位。 叶轻飘说着转身朝崖下走去,直到她已经完全消失在视线里,沈远江才摸摸手中的斗篷,接过江茗铭手中的帮他披上,把他脖子处的带子系好。 “沈哥,这布料好软和!”江茗铭双手拉着斗篷在身体上裹了裹。 在那长发的后面,沈远江嘴角微微扬起,嘴唇下面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他把斗篷上的帽子扣上头顶,无比暖和。 叶轻飘到的时候,那三个小伙子正围坐在柴火边听芙蓉鸟透过那羽毛将他们近期的遭遇娓娓道出。 见她来了,寸言赶紧挪到旁边把自己坐过的地方让给她。 “好暖。”叶轻飘坐上去才知道为什么,那里有寸言的温度。她坐下后,寸言掀起膝盖上的衣服下摆,她会意把手放上去,寸言又把衣服盖上。 一阵凉意从膝盖往身体里传,寸言看着叶轻飘,眼里充满了怜爱。 本来是很想知道芙蓉鸟他们的近况的,但不知怎么坐下之后心思却无法集中在那上面。早就觉得头顶有些火烧火燎了,她也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朝那里望去。 于是,恰好遇上寸言那充满浓情蜜意的目光。两人几乎同时闪躲开,都开始对芙蓉鸟的话心不在焉起来…… “咳咳……”卷堆假意咳嗽,还是捂嘴的那种。咳完之后才分别看了那两人一眼,严肃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然后继续听。 不难听出芙蓉鸟在说他们最近连连遭受追杀,并且是走到哪里都如同过街老鼠,还不知道为什么。 原来在芙蓉鸟的百般将就和周旋下,枣终于答应和他继续同路。枣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但是芙蓉鸟是有目标方向的,所以枣再三思虑,最终商妥就朝着芙蓉鸟的方向去。 别以为这样就说明他们之间关系有所转圜。芙蓉鸟说枣一直和他保持那种“认识的陌生人”关系,他依然对枣没有了解更多。 两人往南方去。据说那里钟灵毓秀、无奇不有,民风清奇、多能人雅士。加上枣自言自语说自己出门的时候有什么“遇水则生,逢火大劫”的占卜,那么南方看来是最佳选择了。 谁料到,南方多地受灾,沿途皆是难民。本以为进入南方地界会看到一片富庶,但是水灾过后,村庄被冲走,田地被淹没,老百姓流离失所。遍地都是哀吟声,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那些没有被冲走的人自顾无暇,根本管不了被大水冲散而不知死活的亲人。 按常理来说,即便是受灾后也会有各种赈灾,然而芙蓉鸟和枣的所到之处那些灾民孤立无援,只能等死。 到处是苍蝇和蛆虫,人们无力驱赶那些来啄食尸体的秃鹫和野狗,并且很快他们就要跟它们一块争夺这些“食物”。 太惨了——这是芙蓉鸟张口闭口都在说的话。 好不容易打听明白:南方水灾本是年年都有的事情,然而今年的水灾来得蹊跷,表现有三。 一则时间不对,现下南方是春季,也是旱季,谁也不明白这么莫名其妙的洪水来自哪里,它毫无源头。 总之就是在一个风和日丽、无处不安详的正午:放风筝的孩子们在田野里各种争强好胜,已在喜房里等待着拜堂成礼的新娘子各种忐忑后各种害羞,趁着好日头刚洗过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正用篦子把头发梳开让太阳烤晒……然而,一切就是来得那么无声无息! 其实也不是无声无息。据人们回忆,当时还是听得顶上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人们只一抬眼,一切已成为既发生的事实。 什么都来不及:来不及喊跑,来不及多看身边的人一眼,来不及害怕…… 要说这样也挺好,因为什么都不明白,糊里糊涂的一懵就过去,也算是一种福气。然而,坏事情一旦来临,一般不可能轻易收手,没有最坏只有更糟糕,所以才有了其二…… 其二,这水带来的是疫病。犹有人记得那如同梦魇的时刻:在“轰隆”声来临的同时,天如同突然漏了一个缝,像是天上有人“啪”泼下一巨盆水。侥幸活下来的人,在醒来的第一刻无一例外都感觉到皮肤撕裂般的疼痛,大家以为是寻常伤口,然而这种伤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许多人明明还有鲜活的生命,然而这肆虐的伤已让他们血肉模糊,全身流脓流血,发出恶臭,腐烂掉的皮肉向外崩着翻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没有人能受得了这样的苦!可以这样说,洪灾后幸存下的人最后要是还死了,那都是各种方法自戕的。 其三,这种疫病传染。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病,更来不及去查询。外界的人早就撒了暴石灰采取各种防疫措施把这里隔离开,没有人敢越过分界线半步。 可芙蓉鸟和枣还是在隔离线之外见到了那惨不忍睹的场景。 这样的地方总是呈带状分布夹杂在片域里,去南方显然已经不现实。枣和芙蓉鸟辗转去了北边。 然而,北边连连有不少地方遭遇所谓的天火袭击。如果那只是所谓的天火或许还没那么让老百姓奔溃,据说事情很是蹊跷,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总结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会遭遇这样的怪事。 这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只要是在北方。不声不响就会有一股炙热的石浆如猛兽般而来,席卷过一座城、一个村庄,填埋一个湖泊、一个山谷……它所到之处,毁天灭地:乌烟瘴气,天地再不明朗,重回混沌时候。 有时候也会是涓涓细流般柔和些,然而更是隔壁的几个城、几个村庄都能听到它所到之地那呼天喊地的哀嚎,让人心惊胆战、魂飞魄散。 北方的人举家四处逃散,然而南方水灾横行,人们不知去往何处。 芙蓉鸟和枣也有同样的烦恼,无法,只好选择往出发时的反方向——东方而去! 沿途总是遇见各种逃难的老百姓。不知从哪天哪一个地方起,突然身边的人开始远远看着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甚至在走路的时候突然被石头砸,偏僻处也经常被袭击,虽说两人都有些功夫,也基本上每次都能逮住袭击者,然而他们却都是些平凡老百姓。芙蓉鸟和枣都没有见过这些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路上他们除了休息,甚至都没有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却似乎走到哪里都有流民认识他们,都对他们充满敌意。 这样的事情开始的第二天,就有各种杀手组织追杀他们,打着为民除害的口号,号称像他俩这样的人杀手们不收钱甚至还愿意花钱给别人来取他们性命。 最冤的是他们两个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突然间就成为这世上所有人的敌人,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然而就在芙蓉鸟写这封信的前一天,两人在溪边喝水的时候,竟然被溪水给毒翻了,人工投的毒。 溪水中投毒?哈哈,说来都没有人相信,这得花多大代价啊! 索幸那毒在溪水中,早已因为溪水的流动,毒性变弱了些。两人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到有人查验他们的死活,断言他们已被毒死。迷糊中,听到有人说什么“悄悄鸟!” “所谓福大命大,我想大概说的就是我和枣这样。说实话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羽毛那边的芙蓉鸟有所思般停了一会儿,然后立马又补充道:“呃,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干过坏事,小的都没有,偷鸡摸狗更没有,因为我们家住得离别人家很远,想干也没机会呀!” “不过……” 芙蓉鸟似乎有些为难,想了又想,大家都能想像他纠结的样子了,最终他还是说道:“就在我给你们发羽毛信的前一刻,枣在睡梦中忽然大喊‘小翠蛇、偷听鸟,啊……!’她好像在做一个可怕的梦,极度恐慌。我喊了她好久,但是她在睁开眼睛看到我的那一刻,仿佛见到了鬼,一下子坐起来迅速抱着自己的双腿整个人如同一颗弹珠弹到角落里,浑身颤抖,满身的冷汗如同下雨,上下牙齿磕得‘砰砰’响,连我们藏身的山洞里都有回音了。菜青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枣已经蜷缩在那个角落里好久了,我在洞外也不敢进去问。我想帮她但又不想去刺探她的隐私……唉,真是为难!唉……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呢,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你和你的伙伴们商量出对策再传到我这里,都不知道事情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芙蓉鸟在羽毛的那头叹气半天,很是无奈。大家也想帮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帮。 “总之,菜青虫,我们的处境很难。我很羡慕你们,有那么多可以信任的伙伴,多个人出个主意也好啊。要是……多希望我们的队伍里多有个姑娘,这样枣是不是就会把心事向她倾诉了?” 芙蓉鸟的话说完就完,大家听得对他们很是挂念。 “更云,你让他们来找我们吧,我们结伴而行。人多还热闹!” 叶轻飘突发奇想。 “嗯。邀请他吧!”卷堆也鼓励更云。 “邀请别人之前先看我一眼吧,啊……我有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在那火光照不到的地方突然传来苏桂的声音,大家都被吓一跳。 第九十五章 如海草般的光线 “苏苏,你从水中起来都是没有声音的么?”对于她的神出鬼没,大家无比佩服。 苏桂看上去真的是精疲力竭了,她甚至在翻上岸之后,还有一条腿耷拉在下面,整个人已经完全如同一张膏药一动不动紧贴在堤边的石头上。 “苏苏……苏苏……”叶轻飘轻轻摇着她,那薄如蝉翼的身体只随她手的节奏晃动,似乎连气儿都没有了。 叶轻飘怯怯地仰头望着自己的其他伙伴。 “死啦?”耿直如更云,脱口而出。 叶轻飘咬着嘴唇轻轻摇头:“不知道!” “你才死了,你死几百次了!”更云正欲伸手去试,苏桂的怒气全部从鼻子里喷出,侧脸贴着的地方被吹起一层灰。 “我就说嘛,祸害遗千年,故意为之都不可能的!”更云在一旁又是撇嘴又是翻白眼。 “叶轻飘……”苏桂的眼睛紧紧闭着,手到处一阵乱摸。 “苏苏,你是不是受伤了?我们马上回去让卷堆给你先看看,我很快去请千烨。”叶轻飘抓住她的手。 “我好累,飘飘。你要记得你欠我的……” “好好好,我会一直记得……”眼看着苏桂只有出的气儿,已然没了进的,不仅叶轻飘,就是其他人也觉得她真的如同被抽空一般。 “答应我,待会儿一定要让更云把我背回去。” “好好好,他背,必须他背!”卷堆抢在大家之前赶紧答应:“但是,我说,我先给你看看吧,啊,保命要紧!” “不要,太丑了,你碰我,我会长鸡皮疙瘩!”苏桂如同濒临死亡的动物,哪怕开着玩笑强撑开眼睛,也是翻着白眼仁儿。 “啊……怎么办?”叶轻飘伸手抓了一把寸言,又去抓卷堆。 “别怕,我回去睡几天几夜就好了。记得,千万不要把我装进棺材里,把床收拾软和点,别吵我,让我多睡几天。”苏桂的脸已经青里带紫,嘴唇完全是死灰般的苍白,眼皮沉重地耷在一起。 “那条鱼我找到了,它的一只眼珠子在发出七彩琉璃光的同时,被一厚层流动的红色光包裹。所有鱼中,只有它是这样的。我在它身上施了你父亲榻前那盏酒灯中酒的味道,你知道的。” 叶轻飘整个人坐到地上,让苏桂的大半部分身体躺在自己伸直的腿上。她簌簌流着眼泪,把苏桂的双手放在自己嘴边哈着热气。 “还有,曳心也在水下,你们要小心水下的鱼线。” “好,我们知道了,苏苏,我们先回家。” “叶轻飘,我好冷,记得给我多加几床被子,要好的,别吝啬,那些钱可是我挣的!” 大伙儿真的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她一说完就完全没了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 “快快快……卷堆……”叶轻飘一阵好急。卷堆伸手探了一下鼻息,还好,还有气儿。可是再一摸手腕,一点脉象都没有。又换了几种方法还是不确定她是死是活。 为了遂她的愿,大家让更云背她回去。更云也不好说什么,但让她一上背才发现怕是不用背,一只手就能将她拎回去的。 人还在江边,天已鱼肚白。看日出这回事大家都已经忘了。叶轻飘和寸言直接从江边赶到千烨家把他叫醒请回家去,然而千烨和卷堆强强联手,依然对亦死亦活的苏桂束手无策。 最后只能依她所说的让她睡,并且睡好。大家把最向阳的房间腾出来,叶轻飘把整个半城跑遍了,几次三番对比,给她买了好几床新的蚕丝被。 这个方法似乎很是奏效,睡到当天晌午,苏桂已经面色好转,虽然依然没有脉象,可就像她说的任何奇怪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算奇怪。 晚上,叶轻飘又下了一次水。 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帮她,就是更云也只能在漩涡外接应她。 果然,刚到江边,两人就遇上了曳心。 “你果然不只是一个跳舞的那么简单。”叶轻飘在江岸边停住。 “彼此彼此,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叶芦栩的女儿。”曳心耸了一下眉毛,如同女子般柔软的腰肢在有些癫狂的江风中坚定无比。 “你见过他?” “在城主远行前我就已经出门历练了,所以我没有跟随那一年的远行。第二年我回来看望过一个人,因为她关注叶芦栩,所以我去见过他。仅此而已。” 叶轻飘看了他一眼,正面临江:“我们是敌是友?” “可以是敌,但绝不可能是友!” “你我无冤无仇,我对半城没有兴趣,所以我对你也无利益上的威胁。” “谁说我对半城有兴趣了?”曳心满眼的红血丝透露着他近日的操劳,也正是因为这红血丝让他那双眼睛更加有勾魂摄魄的邪魅。 叶轻飘多次暗自庆幸他不是个女人,否则怕是真要把寸言戳瞎拴在裤腰带上才能心安。 “那……” “呵呵!”曳心长袖一甩,把手背到身后,随之飘起的长发久久在风中飞扬:“我们不可能是朋友,因为我不需要有!” “那你下水是因为……” 叶轻飘话都还没有说完,曳心已经双手向后一扬,外衣向后飘去,述音摊开手掌接住了。他没有迟疑,身手矫健如同鲨鱼扎向水中。 “没礼貌!”叶轻飘看着江面上咕嘟冒起又逐渐消失的水泡,皱眉埋怨道:“浦晨竟没有教过你听别人说话要有耐心么?” 漆黑一片的漩涡群,在飞速旋转的湍急水流里,不时有如同鬼影般的光带闪过,层层叠叠、五光十色。 确实怪自己和更云懈怠了,如若夜间下过水,那么定会发现这光带。这么快的水速里要去找一条眼珠子有异于其他的鱼,着实很难。 依多次下水的经验,叶轻飘勉强能在这漩涡群中应付得从容些。偶尔紧挨着自己经过的鱼,那眼珠子真的是光彩夺目,甚至有些让人无法直视。 叶轻飘从上层直入,并不与那些漩涡抗争,相反她是从漩涡群的最中心向下,尽量挑选那些向下旋的水涡流。可那些鱼不一样,它们似乎都不到中间去。 自从进入这水涡流叶轻飘就发现这里夜晚和白天是有很大区别的,除了那些鱼的眼睛外,似乎在水流中还有很细又很有韧性的发光的东西在水中摇曳。 之所以说它很有韧性,是因为那些东西在如此疯狂的水涡流里却如同平静深海里的海草,摆动是大了些,可它们却似乎有根那样从不飘散。 在鱼很密集的一些地方,叶轻飘看见那些发光的细丝向上痛苦地张牙舞爪,如同想要摆脱束缚住它们的魔鬼。而那些飘忽而过的鱼眼睛带来的光带则乱七八糟旋转,整个人如同被困在光带编织而成的笼子里。水中的环境可比白天要糟糕多了。 苏桂究竟是怎么在这样复杂的地方找到那条鱼并让它沾上酒灯的味道?叶轻飘一直不解。 在鱼腥味如此浓郁的水里,恐怕是要紧挨着那鱼才看能否勉强闻到酒味。叶轻飘决心查一查那如同海草的光线。 捕捉这光线可比靠近鱼和石碑容易多了。叶轻飘找了一片很密集的,费了很大劲与那些水涡流抗击才进入到那些光线附近。 密密麻麻,如同织布机上的纺线,一根根向上拉得紧紧的。要在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中还能绷得笔直,充分说明这光线有上下相互对抗的力,两个或是两群。 上下?一个想法在叶轻飘脑子里掠过。她迅速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准备去证实这个想法。就今晚。 第九十六章 鱼线的源头 顺着这些线向上的方向,叶轻飘敏捷地避让着那些水涡流路过时的攻击,也忍受着它们一次又一次的成功攻击,只为找到这些“光线”的去向。 如果说在下面的时候这些线还算密集,那么越往上面它们越是向四周疯狂地挣扎蔓延试图挣脱。叶轻飘不得不选择放弃一些,只选择那些没有向更复杂的水涡流里蹿的线。 一直向上,本以为就要跟丢的时候,她却发现了其中两三根突然撞到自己眼前。 啊—— 这些线的上头竟是挂在那些鱼的尾部……不……那看上去是嵌在鱼身体里。 “它们就是择余用来拴住这些鱼的鱼线吗?”叶轻飘轻轻触碰眼前的那一根,此刻它绷得如同利刃,小小的鱼线竟能如此坚忍! 就好像放风筝,那些鱼被拴在如此纤细的鱼线上,多大的浪涌也没让它们挣脱这束缚。生在岩石里造成的天生方向感愚钝和被折断的鱼骨让它们被囚困在这水涡流群中任之摆布。 叶轻飘看着眼前的几条鱼,才不过眨眼就不知又被卷向何方去了。她不由得想象到底是多大的仇恨,择余才能下得去手做如此的选择,也不知到底是要保护什么才会让他不惜牺牲自己来巩固这个石碑阵。 既然是上下两个对抗的力,那么下面又应该是什么?叶轻飘决心用同样的方法探个清楚。 向下似乎总是比向上容易些。叶轻飘找了一处比较密集的鱼线,它们实在是太细了,如果不是密集的,那么在这么复杂的水里很容易就看不见了。 途中叶轻飘被好几个水涡流击翻过,所以一开始跟的那些线早就不知被浪涌掀到了哪里。好在每一次她都能迅速找到新的。 这个漩涡群上有头下有底——这,叶轻飘是知道的。然而她换了不知第几波跟踪的鱼线,最终的端头竟也是在几条鱼身上! 叶轻飘明白过来,这线的一头在鱼身上,鱼却是在上下左右四周均有分布,那么这些鱼线的出发点应该是在这个漩涡群的中部。它利用向四周杂乱无章却又各个方向都有自己反方向上对抗的力这点让这些鱼互相牵制,谁都没法出去。 叶轻飘折转方向决心不再跟鱼,而是去寻中心位置鱼线最为密集的地方。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这个方法当真奏效。叶轻飘渐渐发现果然有那么一个地方,让那些鱼线不管飞扬到何处最终都始于同一个出发点。 然而,在那个鱼线几乎算得上密密麻麻发出的地方,叶轻飘最先看到的不是线的源头,而是曳心。 在看清楚是他的第一眼,叶轻飘很是惊讶,她没有想到他只比她先下水就那么一会儿,却比她早到那么久,当然也可以解释为或许他之前就到过这里。 叶轻飘很清楚水下功夫的练就绝非一朝一夕,自己从小为下水挨了多少篱酿的鞭子,吃了多少苦。可是曳心,难道,难道他真的是为城主之位? 这里比漩涡群的其他地方相对温和一些,叶轻飘找了一个相对容易控制平衡的地方,向曳心大大地挥了挥手,可是他的目光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根本就像看不见她那样。 循着他的目光…… 惊世骇俗的一瞥! 叶轻飘整个儿一抖,在水中失去平衡,随着刚刚闯过的几个涡流在水中一阵翻转,喝了一大口水,胸中一阵刺痛。 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惊魂未定……但不得不去查看清楚。 不错,是在这个漩涡群的中部。一个中年男子悬坐在其中,四方各有一根泛着青光的链子拴住他的手脚,另一头延向看不见的远方。骇人之处在于那万千鱼线——就是那拴住鱼骨的鱼线,它们完全从他的头上出发。 不错,那些所谓的鱼线就是他的一头银发。他那被泡得肿胀如球的脑袋上头皮不再紧贴头颅,那浮起粗糙的头皮如同种满松树的山坡,从一个个土包出发的就是那些长发。 他满头都是那样的包。你能想象你的发根处为了紧紧拉住那根头发不被拔出而肿起的样子吗? 眼前就是,满脑袋都是白色的包,那万千烦恼丝游走的根处必有一个那样的包。就凭这点,他的头也必须肿胀如球,一个如同布满丘陵的山包般的球。 那些链子在水中被震得剧烈摇晃抖动,而他的身体也同时被四面撕扯。 是多么无奈才对自己如此狠毒! 叶轻飘想起苏桂说的,那些人传言凤矣第一次见到择余的时候称他好看,所以凤矣痴痴看他到忘了自己。 可是眼下的……现在他的样子让她很难想象当年那个在江上与凤矣邂逅便毅然决心只爱美人而愿放弃一切的翩翩郎君。 叶轻飘与曳心几乎是同时上的江岸。他们刚冒出水面,一只手已经伸了过来。 叶轻飘以为是更云,欣喜地才伸手过去,那手已被曳心握住,叶轻飘看到述音那细长黝黑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曳心。 也是,那么好看的手,怎么可能会是更云的! 叶轻飘撇嘴上岸,刚欲发作,更云立即举着一个刚在火堆上烤热的饼过来。 “这还差不多!” “什么?” “什么?叶轻飘啃了一大口饼,赶紧到避风石下烤火:“你看人家!” “哎呀,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再说了你是那么脆弱的人么?你又不需要。” “哼!”叶轻飘瞅了更云一大眼,抓起两个饼冲着曳心他们跑过去。 叶轻飘的饼递到眼前,可是曳心看都没有看。他不吱声,述音当然也是目不斜视。 “水下的事,还望不要四处张扬!” “当然,我还怕你到处去乱说!” 虽说日头已上三竿,但有霜的早晨是真冷。述音给曳心披了一个披风,并转到他面前替他把带子系好,两人方才离开。 叶轻飘和更云到家的时候门前的院子里已铺满了阳光,寸言和卷堆已经帮他们准备好了热水,一个温暖的热水澡后,迎接他们的是卷堆热气腾腾的面条。 院中有一棵挂满紫色花串的树,每一串上面都有数十朵像狮子脑袋般的花朵。卷堆甚是讨厌这棵树,因为它似乎有永远掉不完的花朵,常常一夜起来,地上就满是落花。永远打扫不完,他总是趁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找了竹竿对着树干一阵好捶。可是那些花却没有被打落多少。 在周围满是树叶儿声的秋日里,四人就围坐在这棵树下吃着卷堆的面条,一碗又一碗。 叶轻飘把夜里在水下那骇人的一幕给三人描述了一遍,同时也说了曳心的事情。 卷堆说他综合研究了愚人那个“乾坤别是”里所有用到的幻术,觉得时间久远,生怕鱼眼睛中的水滴一旦破碎,而里面的东西无法还射回原来的地方,所以最保险的还是把那条鱼赶到“消失那一层”的地方。 说起来,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救那些鱼,先破石碑阵,尽管那其中可能蕴藏着大家无法预料的情况。 叶轻飘决心中午再去下一次水,可是吃完饭时间已经不多了,谁都没法把她劝回床上去,跟大家讨论着讨论着就在树下睡着了。 “干净!”叶轻飘突然睁开眼睛张嘴就叫干净,把也坐在一旁打盹的其他人吓一跳。 小老虎干净听到叶轻飘叫它,从屋里自己的虎窝蹦出甩着滚圆的屁股朝着树下撒欢而来。 “干净,等树荫盖到你屁股这个位置的时候叫醒我,听到了没?”叶轻飘把干净抱到阳光里,在它屁股边上划着线,指着地上还偏在另一边的树荫跟它交代。 得到叶轻飘安排的任务,小老虎就一直趴在阳光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那个树荫。 第九十七章 咒语 三人跟着叶轻飘来到漩涡中她描述的地方,然而整个漩涡群哪有她说的那些!叶轻飘恁是不服气,到了晚上又把更云拽着下了一次水证明一切属实。 既然有了这么重大的发现,当然是要再三探查。那个漩涡群的厉害可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寸言决定跟两人一起夜间下水。 水下三人再次遇见了曳心,有他的帮助,寸言才得以多些专注去查看有关择余和那些被他头发缠绕的鱼线。之后的几次下水都同样遇见了他,虽说大家的经验愈来愈丰富,应对那些漩涡也越来越从容,但看得出曳心还是会有意无意间多留心查看他们是否有需要帮助到的地方。 “我想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千烨家。”当寸言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猜到他定是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千烨家的门大开着,汤因因笑称一直敞开大门欢迎他们。 “千烨大叔……” “咳咳,叫大哥吧!这,你们都叫她因因姐,却叫我大叔……”千烨抠着耳朵嬉笑着煞是别扭地纠正寸言对他的称呼。 “你还在乎这个呀!”叶轻飘冲他撇嘴。 “那是,因因可是比我大四岁,而我本来就显老,你们再这么叫,别人还以为老牛吃嫩草的是我!”千烨声音越说越小,还时不时偷瞄着门外。 “怎么,老牛吃嫩草丢人呀!” 千烨刚说完,汤因因就瞪着一双眼睛进门来。大家都很惊奇她的听力,因为叶轻飘他们都是收紧了注意力才勉强听清楚大概意思。 “不丢人不丢人,那可不是谁都有本事吃的,好吃就多吃点啊!”千烨的脸都快笑成“笑”字本身了。 汤因因很是吃这一套,脸上佯装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给每个人倒好茶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要谈正事的几人。 “千烨大……咳……千烨……”寸言试了一下,“大哥”两个字真是喊不出口。 千烨看着他无奈地咂咂嘴,还能怎样,总比“大叔”强多了吧。更云、叶轻飘和卷堆都把脸侧到一边去互相递着眼色掩口而笑。 “我们来是想问一下你当年去桑榆方城学巫医的事情。” “你们是对我的医术感兴趣?” “嗯,不。确切地说,我想问的是择余去过桑榆吗,他……” “他修习过巫术没有?”千烨替寸言把他没有一口气问完的话补齐。 “有吗?”寸言一问完,大家就开始放肆地八卦起来,个个紧盯着千烨的眼睛。 “有。” 大家的眼睛都瞪圆了,除寸言外,仿佛那在他的意料之内,他不过需要有人亲口证实而已。 “我在那里学习巫医的时候同时认识了两个人,就是叶芦栩和择余。” “我们在水下找到了……” 寸言才把话说到一半,千烨就扬起手掌制止了一切。顿了一顿他说道:“其实当年我是去桑榆学习做生意的,全天下都知道那里有最会赢的商贾。但算是意外收获吧,我学习了巫医。在这个过程里我认识了特意前去学习巫术的择余,而且他是秘密去的。那时,我还没有认识因因,没有到过半城。” “你对他所学习的巫术知道多少?”寸言尽量问得不激进,他很清楚千烨不可能知道太多,但有时某些蛛丝马迹也已足够。 “‘邪’和‘异’这恐怕是所有人对桑榆的另外一种印象。要知道巫术在很多地方是禁术,更有人认为这是在装神弄鬼,可是在桑榆这可能只是人们闲暇时候一种需要动些脑筋的消遣而已。所以它的种类繁多,甚至没有人去给它们分门别类!” “在你们的接触中有没有觉得他的幻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千烨深深吸了一口气,眉头紧皱,眼珠子转动的速度显示着他脑子转动的速度:“要说有什么特别……”他的眼珠停止了转动,定定地,像是看回了很久远的过往。 “好像是有关巫咒,对,是巫咒。我记得那时他有一个专门的本子,记录各样的咒语,不时还拿出来看。因为我忌讳那个,所以总让他拿远些。” “好了,我们走吧。”冷不丁地,寸言起身就要走,更云刚剥开的一颗毛豆还没有喂进嘴里。 “这么突然的吗?”寸言冷不防的决定,窝在椅子里的卷堆一下子站起身,立得笔直,如同听到命令那般。看到大家都在奇怪地盯着他,他才尴尬地抖抖腿扭扭腰糊弄过去。 汤因因早给大家准备了一些小吃食,问了一些苏桂的情况,又给干净拿了一些肉干,才极为不舍地让大家离开。 “你是在怀疑择余给他的石碑阵施了巫术?”一出千烨家的大门,卷堆就迫不及待地追问。 寸言看看更云和叶轻飘,然后说道:“是的。择余还算是一个心怀慈悲的人,所以他在守卫半城秘密、挑选城主人选的同时,又尽量不伤人性命。我们白天无法看到他也看不到那些鱼线,其实这些都是存在的。只不过他还是于无形中控制着那些鱼。我想他在以自己献祭石碑阵的同时施下了巫术,这是为长远作想,也是在死前最后一次为以后留有一些主动权。” “那个主动权就是解开他的巫术吗?” “是。尤其是刚才跟千烨谈过,我更加坚信这点,这石碑阵里有他的巫咒。” 四个人默默地走着,谁也不再说话,更云突发奇想问道:“你们说如果择余在临死前留下咒语的话,会不会是诅咒类的?” 是的,这是问题的关键。大家面临的是要找到那句咒语。 “我觉得不会,择余是个有情义的人。他不会立那种恶毒的咒语。”光嘴上相信不够,说完话叶轻飘又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表示她对择余的绝对相信。 “我赞同。”卷堆向叶轻飘伸来拳头,两人碰了一下。 “那他会设什么样的咒语?”更云不擅长解决问题,倒是很会提问。 不过,他的问题让大家再次陷入了沉思。 “我觉得他会设一个有心人才能解开的!”叶轻飘很是认真。 “怎么说?”卷堆问道,寸言在一旁也思考着她的话。 “他的目的是保护半城的秘密,同时又盼望有人能来解开。” “嗯。”卷堆捏着下巴撅着嘴唇思考着。 “你可有什么思路?”寸言边走边靠近叶轻飘,和她并肩走着。 “有。” 三人都望向她。 “浦晨在送他们远行时念的那首小诗。” “我觉得不是,他又不喜欢浦晨。我觉得是山上的那句,那句……”更云话到嘴边,一时又念不出来,急死了。 “你说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与伦比”卷堆帮忙一念完,更云终于觉得那堵住胸口的东西一下子被搬开,神清气爽。 “就是这句。”更云得意洋洋:“万一这句是那个凤矣写给择余的呢?” “可是他不一定看到过,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句话的存在。”卷堆毫不客气地给了更云一盆冷水。 “嗯。”泼完更云,卷堆又回到叶轻飘那句上:“这是浦晨最后跟择余说的话,也是半城的女人们给她们丈夫的话。择余回到半城,半城毁了……”卷堆分析着分析着不由得慢慢看向寸言…… “我们去试一试!”寸言以跟卷堆眼神移动的同样速度说道。 “叶轻飘。” 家里仅留下依旧熟睡的苏桂一人,其他人都准备下水。刚到自家的院子里,墙头上就传来垣顷的声音。落日的余晖里她的身影朦胧而又灵动,那只猫一如既往地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姐姐。” “你们今晚要下水?” “是。” “那个阵破了之后会出现些什么情况,要怎么应对,你们都考虑好了吗?” “不怕,姐姐,到那时再在说那时的话!”叶轻飘用手遮在额头上转向身后的寸言。 “这个时刻迟早都会来临。再说,我们四个人。”卷堆把手往背后一背,无比自信,尤其强调他们有四个人。 其他三人相互交换着眼色,谁也没有拆他的台,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且由他风光去吧。 这一个傍晚整个天空都是红色的,甚是少见。厚重的暮光倾泻在垣顷的身上,没有人能够看清她身上突然笼罩下来的颓丧之气和那忽尔暗淡下来的目光,她不再说话。 “姐姐,我们走啦。”叶轻飘朝她挥着手:“如果我们顺利回来,和我们搭伙吃顿早饭吧,有人一起吃饭会很暖,你试试!” 垣顷没有回答叶轻飘的问题,直到他们走远,她才朝他们的背影挥着手,也像是朝那些久远的往事,既是挥手,也是招手。 “颦摇!” 她默念道一个名字,看着很远的地方。 是呀,好多年了,那时一起吃饭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容许我依旧倔强吧,颦摇,只有还是愣头青的时候才会如此执着于一件事一个人;而今,我长大了,对人对事,轻拿轻放。多么幸运,认识你时我还小。 垣顷看着空无一人的远方,嘴里默默念着,不知什么时候那只圆滚滚的猫已经来到她的脚边紧紧挨着她,仰头看着她,嘴角的胡须随着它舔嘴巴的动作一抽一抽的。 述音依然在岸上守候,所以曳心自然在水下。水下的情况依然如故,那么多次下水,基本上可以算轻车熟路、按部就班,寸言和卷堆在水下也从容许多了。 按照卷堆的理论加之寸言的辅佐,大家尝试把那首小诗试着以吐气纳气的方式同时配合水下漩涡的特点,转成一圈圈波浪一样的环形气流四处散播。 曳心依然是那个旁观的人。四个人依次罗列站好,大家都凝神聚气等待那风云骤变的时刻到来。 十拿九稳——方法、关键、结果。 “送郎晨辉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 最先从卷堆借助水波把声音换成气流的方式向外传送开始,大家就使劲撑开眼皮,做好战斗的准备。 明明卷堆的气流传送已经引起眼前水波的变化,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甚至还看到那气流推动的水波一直传送到择余身旁,引起他的那些发丝有异于平常的漪动。 可是卷堆把那首诗连念了几遍,一点用都没有。大家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这其中包括的环节很多,哪一个都可能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没有办法临时调整,只好继续试下去。 原来以为咒语嘛,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念就可以。可是……或许,一定要用声音的方式才可以,也或许咒语不是这句,更或许择余的巫术不是靠这种方式解开…… 大家心神有些乱了,就连曳心这个看热闹的也无法继续淡定。 心神一乱,那刚刚学会的技能就无法顺畅地使用。寸言伸手过去拉住旁边的更云,向他望了一眼,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更云另外一测才试完的卷堆也踩着水过来拉住更云,使劲一握。叶轻飘见状,伸手就拉住身边离自己很近的那只手,朝侧头过来的寸言扬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更云是习武之人,若说卷堆是气不够用会导致声音的传导弱的话,恐怕更云就是所有人中最合适的了…… 然而不是。 即便是已经有两人失败了,但大家毫不松懈,接着是寸言的失败,虽然都死撑着,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失落。 还有叶轻飘,这是最后的希望了。大家在心底暗自祈祷。 实话说,叶轻飘有些小激动。原本安排卷堆念是因为他们三个可以做好十足的准备应对咒语之后发生的状况,现在她想象万一自己的声音就能引发奇迹…… 看她陷入思考,大家以为她紧张,纷纷竖起一个拳头给她鼓劲。不想此时此刻她还扭动着身体,还大家以鬼脸! 凭这几日的练习,其他三个人感觉到叶轻飘在嗓子眼内清了三声嗓子,然后试着把自己声音变得很是沉稳,模仿一个有夫之妇的声音:“送郎晨辉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念完还啜泣几声,三人看着她那为了配合语境而富于表情的脸都忍不住想笑。 明明是那么严肃的时刻,可是大家却一下子松懈下来。忽然都明白:没事,大不了再回去研究! “唉……”大家都准备就这么着,权当一次体验的时候,水中却传来一声叹息。四人,不,五人,立马做好攻防姿势,机敏地向四周探查着。 第九十八章 乱 “半城的女人不会是这种调子,她们永远会鼓励男人:去吧!”四周又传来一声,大家都朝择余看过去时,他依然是那副被泡得肿烂发白的模样,丝毫没有动过。 “罢了!”明明听得到声音里伴随的呵气声,却不知这声音来自何方。大家四处打量,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存在方式,没有任何改变。周围的一切变得有些阴森恐怖,有一种力量似乎萦绕在身边,又远离着每一个人。 曳心也加入到大家的阵营,几个人尽量地背靠背,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你是谁?”寸言用气流不成音形的传送着这几个字,近来的练习大家都只围绕那几句诗,其他的还不知道怎么样转换。 “小姑娘!”似乎寸言的声音对方并没有收到,他自顾自地说着。一听到叫叶轻飘,几个人赶紧一让,以最快的速度把她装进大家围成的圈子里。 “我需要你的一滴血!” 嗯? 大家都回眸看着身后的叶轻飘。 “滴到哪里?”叶轻飘稍作沉思,快速决定,并试着把这句话问出去。 “水里,现在。” 叶轻飘看一眼所有人,没有人可以替她做决定。她把手指放到嘴边,轻轻一咬。 那流出的血甚至都还不曾被叶轻飘看见,就已不见踪影。 “嗦嗦嗦……”在这水势固执地由着自己性子随便变换的深水里,四周突然传来这样子的水波抖动,每一个漩涡都不再平滑,它们的面上都有了这样锯齿状的抖动,水底煞时间涟漪遍布。 不仅如此,择余和他身上的那些链条也在剧烈抖动着。这抖动越来越猛烈,水中的世界甚至开始左右摇晃倾斜,那些漩涡不再简单的是漩涡,如同被煮沸的水上下翻腾着。 整个漩涡群如同一个装满水的瓶子被人拼命地摇晃簸动,几个人在水中已完全没有了反抗能力,犹如千军万马从身边奔腾而过,浪涌肆虐,翻江倒海…… 在还能为成其为自己的最后一瞬,四个人随即抱成一团,也不知是谁一把拉过曳心,五个人抱成一个球状,然后任凭这残暴癫狂的深水把他们抛起摔下、揉搓撕裂、甩出吸回、剥肉剔筋…… 这次死定了! 在每个人都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时,竟发现渐渐有了眩晕的感觉,而且越来越明显。胃肠里有一股股暖流隔着肉体与外界的排挤对抗着汹涌而出,继而发现眼前的世界在不停改变,头晕目眩……原来是在转着圈圈,就好像被绑在转得只剩光和影的水车轮子上,飞又飞不出去。 五脏都快被甩出来了,大家都没有办法再坚持刚刚抱团的状态,逐渐被甩得分开……不知多了过久,不知身在何处,然后这旋转慢慢地缓下来。 晕得想死。 也不知道都吐了些什么,一个个的都感觉嗓子眼早已被那些呕吐物卡坏。等没有那么晕了,大家才发现一团柔和的东西包裹着大家,似乎还在那汹涌的漩涡里,又似乎不在。但不管怎样,好像被固定住了,可分明也还处在那个动荡狂野的水域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家的身体由内而外都平静下来,此时此刻没有资格谈虚脱,尽管事实就是这样。 外面的漩涡似乎也都恢复了正常,几个人在一种晃晃悠悠中喘息着看到外面渐渐以一种新的方式开始按某种轨迹重新维持着它们的存在。 苟延残喘。谁也没有力气改变现在的姿势,谁都看见外面那些鱼线上没有了那发光的线,也就是择余的万千烦恼丝,择余也不见了! 整个水域中一片漆黑,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那一层东西照亮着周围,渐渐的就连那一层也暗淡下来。 一个东西摇曳着从上面既漂浮又下坠,似乎用了很大力气才终于漂到几人上方。 叶轻飘伸手一把握住,结束了它与水抗争的痛苦。 是糊涂金錾。叶轻飘把它举着让伙伴们看,可是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感慨什么。 “姑娘。” 那个先前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同的是这次就在耳边,如同耳语。 “或许你就是那个我们等的人。如果半城有重新开始祭祀的一天,那时请务必告知姓名!” 大家都趴在原处,惊奇地看着身上这一层微弱的光亮,直到他的最后一声叹息把整个水下带入完全的黑暗里,每个人都感觉到了自己被一下子重新放入水中,让那些漩涡再次肆意妄为。 来吧!尽管很难,但每一个人都咬牙硬着头皮而上。 曳心和叶轻飘是没有问题的,更云也还好,所以三个人带稍微弱些的寸言和卷堆也还尚能应付。 漩涡里的情况似乎没有平日里那么复杂,温和了许多。然而也没有维持多久,四周忽然开始躁动起来,周围逐渐有水的异动,这样的动静甚至很快猛烈撞击着皮肤,很快就遍布整个水中与那些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穿梭的水涡流交织在一起。 大家心里都明白,少了择余的束缚,困住那些鱼的现在只剩下石碑阵和鱼线,而且就连石碑阵的力量也减弱了许多,当那些鱼从长时期无法回复的晕头转向里得以好转,哪里会有不欣喜若狂的理儿! 更糟糕的事情是,随着那些鱼在水中奔放不羁地撒欢和挣扎,它们身上的鱼线也随之四下摇晃颤动,甚至像风筝线那样随着鱼的各种俯冲、旋转儿在水中劈波斩浪,它们在水中的纵横同样威胁着叶轻飘几人。 漩涡群中的水况已经只能算是勉强能应付,再加上这些如获新生的鱼,现在几个人就是想逃都办不到。那些被鱼带着不停交织的鱼线如同变幻莫测的天罗地网,跟漩涡较着真,一遍又一遍席卷着每一个角落,扫荡着水涡流里的每一处。 大家都觉得自己的灵魂早已被这水涡流横扫出窍,剩下行尸走肉般的躯体机械又不敢机械地与这些鱼线斗智斗勇。 他们都不知道在茫茫水外,天尚未大亮,整个半城的人就都被江中的呼啸声惊醒,那些还在纵情声色的人惊慌失措,随着外面大街上吵吵嚷嚷的人群一起奔涌到江边。 只见整个茫茫水好比一只盛满水又放在奔驰颠簸的马车上的大木桶,波涛汹涌,水流上下翻滚,就像水下正有千军万马飞驰而过。 人们四下逃窜,却不知往哪里逃。要出半城,必须要过江,不然就只能从后山翻山越岭碰运气,可是这两条路又有哪条是可以轻易选择的? 一时间,岸上哀号之声四起,人们仓惶奔走,绝不放弃一丝一毫可以逃生的希望。毕竟当年半城发生的那可怕的事情淡去却从未被遗忘。 渐渐的,有人发现远离卫队门前不管往上游还是下游,江面都会相对平静些。于是不断有人果断结伴往那些地方去,他们不带钱财不带在这里结识的伴侣,唯独工具——即便可以渡江,那么他们也是需要船只或是木筏的呀! 天色渐明,昨天傍晚通天的红霞并没有准确预示这会是个阴天。 就在人们都在江边或观望或嚎啕的时候,有一个人影脚不沾地,大踏步轻点树梢屋檐怪石,最后落于卫队的大门前敲响了卫队的大门。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朦胧的天色里就有一小队人背着大锤、錾子出得大门从卫队那座山旁的小径朝着茫茫水的上游直奔山上而去。 “闪开,闪开。” 纷乱的人群里突然来了声势浩荡的一支队伍,为首开路的人一让开,焦暮启那可恶的嘴脸就出现在大家面前,当然还有不分时间场合妖娆妩媚的花青。 他走近江边看着江中那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在“江”这个空荡荡的名词里咆哮翻滚企图撕裂岸堤、摧毁山峰、没过城郭奔腾在这土地上的江水,眼中露出欲望的火光。 焦暮启一扬手,“突突”两声,天空中阴霾处燃起两团橘光,明亮耀眼。那些嚎啕成一团的人见焦暮启放出信号,以为自己就要得救了,都纷纷围拢过来。 “下。”焦暮启一声令下,他身后跟来的一支队伍纷纷纵身跃进那巨浪滔天的江中,看得岸上的人直往后退。 这是真的不要命啊! 第九十九章 撒欢群逃 天上的云越来越厚,哗哗下起雨来,地上很快雾起一层水汽,江面更是朦胧一片。 一时间天地一片混沌,没有了分界。 “这半城恐怕要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你我恐怕就要尸陈江上,等那些捞尸人来打捞了。”在各种声音交织的嘈杂里人们慢慢冷静下来,有人拉着旁边的人又是擦眼泪又是抹鼻涕。 江面还是一样的翻滚,犹如江下正有一场战鼓喧天、刀光剑影的恶战。 寸言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哪还能考虑到半城现在已经是糊成一锅粥。 那些鱼的新鲜劲儿似乎过了一些,渐渐地它们也发现了除却择余的禁锢,它们依然没有获得自由。五个人也暂时得以松口气,现在唯一能证明自己还活着的就是看到同伴们都还在。 水中忽然又有了其他动静,水流似乎有被搅动的感觉。虽说是已经半死不活,但真有危险的情况,几个人立即机警如蛇,自动背相对,找准自己的方向,观察着那突然的异样…… 黑暗的水域里一下子多了星星点点的光亮,寸言他们都惊讶,从来不知道焦暮启竟有这许多精于水性的人。 然而他们的动静实在是太大,那些被困那么多年的鱼恐怕也早已沉不住性子,只待有机会鱼死“网”破。所以当水中有了其他且是大批量而来的危险时,那些鱼又开始躁动。 刚下水的那些人并不清楚水下竟布有那么多鱼线,更不知那些鱼在迫不及待地等着他们来送死。那些鱼线穿在那些鱼骨上一二十年,早成了鱼身体的一部分,它们使用起这些鱼线来就如同使用自己的鱼鳍鱼尾。 那些光亮一个个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火把,倒载着跟头在水中摇摇晃晃,照亮了那些密如蛛网的鱼线和已被染成鲜红的涡中水流。 那密织的鱼线还在四下甩动摇摆,如同千万根正被弹奏的琴弦,那些下水的人莫名其妙就送了命。 然而先前下来的一批刚刚死得差不多,接着又来了另外一批。 很显然,后面的一批人已经从那些鲜红的血水中和那些还在漩涡中别着荧光石被从一个漩涡甩向另一个漩涡的尸体中渐渐找到了端倪。 有人开始去斩断那些鱼线,那很容易:如此密集的鱼线,一刀就能斩断许多根,但前提是你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那一刀。 不过总有人能办得到,他们似乎都不怕死,因为叶轻飘他们发现有鱼开始俯冲回来啃咬那些鱼线。那么多人同时下水,那些鱼又有了些自主权,水下的局势早已改变,已并非纯粹的漩涡群而已。 更云他们趁机找到就近的巨石,攀附上去,尽管这很困难,但没有什么会比求生的欲望更能给人力量了。 那些鱼似乎这么多年才一下子开窍,或是这么多年它们终于恢复了一些属于动物的思考。 纷纷有鱼返啃着鱼线,但是毕竟这鱼曾经是生活在岩石里的,那么粗狂的牙齿啃这么细的线恐怕还是有些强鱼所难。可是它们很聪明,很快找到了诀窍,它们开始把就近的鱼线合成一股来啃咬。 从叶轻飘他们的视角清楚地可以看到一股鱼线上有一串的鱼叮在上面,他们也看到有鱼开始撕咬那些还在不停下到水中的人。 更云很想大声提醒那些人把他们的会发光的石头扔掉,可是他不能开口,也无法开口。不停有死人在眼前翻涌着用红色晕染着眼下已没有那么疯狂的涡流…… 此时的茫茫水上,大雨滂沱。 红色的江水犹如下面有趵突翻涌的泉眼,带着一串串尸体连成的珠串汩汩而上,很快江面上就布满了尸体,随着江水在江中翻滚搅动却无法漂流向远方。 红色的水中如混杂了黑色的苍蝇,岸上的人吐成一片,没有人知道水下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是谁在这里惹到了什么! 焦暮启脸色越来越差,一把抽过旁边侍卫的刀腰斩了撑伞的人,三两下就把身上的蓑衣撕成碎片砸向雨中。四周之前还呜咽成一片的人一下子喑住了,一张张刷白的脸憋得青紫,个个在泥水中瑟瑟发抖,一连串牙齿磕碰的声音还好有这雨声来隐藏。 雨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 焦暮启看着江中越来越红的水和越来越多的尸体,他很想叫对岸的人不要再下水了,可是这样的情形如何发得出信号? 叶轻飘他们所在的石碑突然改变了之前运动的方式,大有朝一边被甩开之势,几人险些离心飞出。再看附近的几块巨石,发现也有类似的情况。 就在他们攀附的这块石碑旁边突然如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有已经挣脱鱼线束缚的鱼从这边逃窜而来。若不是亲眼得见,怎会相信世间有鱼游得如此之快,那简直就是飞! 如今这些鱼重获自由不说还大吃了一顿,精神饱满、成群结队朝这个口子飞奔而来。叶轻飘他们所在的石碑也被撞得在水中翻了几番,别说鱼,就是那些长期只在这个石碑阵中循环的水都如同得救般,撒丫子伙同着那些鱼一涌而出。 跟着石碑一起在水中翻滚的大家突然都受到了叶轻飘的拉扯或蹬踹,只见她鼓着嘴不停朝某一个方向甩头。 每个人都是在随着巨石滚动,水中的一切也都是乱七八糟动着,眼花缭乱,谁都无法看清她在指什么,可她的视线却如同钉子咬定了那个地方就一直没松开,任凭眼前一片萍踪浪影。 在她的坚持下,大家都依次发现了:在那些忽尔就过的影子里总会有一个地方在每一次直对着水中那些遗落的萤石的时候会回以七彩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可以直射很远。 乾坤别是! 五个人都朝着对方点头,然而鱼儿们撤退得很快,那只眼睛特别的鱼作为最后一批撤离的也已游向漩涡之外,可叶轻飘他们附着的那块巨石还在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眼看那鱼已经经过他们所在的石碑下,叶轻飘瞅准了时机,在自己恰好翻到正对着最后一群鱼的时候,她松开手扑向那群鱼。 她的攻击立即引起一群鱼的围攻,鼻子边立即充满了一股腐臭,她也像一条鱼那样从它们的肚腹下穿过,直奔那条特别的鱼。 她不知道她的奋不顾身险些吓死身后的伙伴——好几次她都差点葬身鱼口,及时出手相救的寸言和更云他们都以为她会被一口吞掉,唯独她全然不知。 叶轻飘轻易找到那条鱼,因为它身上真的有叶芦栩榻前酒灯中酒的味道。 必须把它赶到“消失的一层”那里,否则一切白费!她藏在鱼肚子底下尽量和那条鱼周旋,拖延时间,她需要等到那些鱼都走掉,把这条独自赶到那里去。 然而她忘记了,这可是被愚人选中的鱼! 虽说和其他鱼一样,这条千嶂抱的鱼骨被择余折断了,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它对叶轻飘所在位置的判断,并且它的韧性极好,它甚至可以盘成一个环形,把叶轻飘围在其中,头向内快速游曳收紧,寻找叶轻飘的所在。 它那重峦叠嶂的眼框内眼球犹如镶在其中的珠子,可以四面八方随意转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攻击了,叶轻飘甚至连躲避都变得很难应付。 寸言他们也因为斩杀了其中的几条鱼而引起其它鱼的掉头围攻。这鱼不比自幼生在水中的,温顺柔和些。也或许是由于它们当年尚未适应这水中的环境就被圈禁起来,所以攻击性极强。 尤其是它们那粗糙且极具纵深感的眼眶和眼中滴溜溜转动的眼珠子,说实话很难让人想象当你在赶夜路的时候,忽然见到一片山崖,上面全是这样的眼珠子在转动,这恐怕真的是会让路过的人闻风丧胆的吧! 叶轻飘被围其中艰难地抵挡,红稀剑也用得不顺手,前面又不停有鱼调转回来。这就相当于大家都被困在了这里,这肯定是不行的。 更云脑子一转,一把抓住曳心,对方本能地往后一缩,眼中只刹那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惊恐,但无奈更云已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也无法挣脱,这让更云得意地一扬嘴角作了个鬼脸。 哼!恰好赶上这一幕的卷堆几下游过来就给更云屁股上使劲一脚——也不知是谁说人家风骚,这下倒好了,主动送上门去还在这里挤眉弄眼。卷堆甚是看不惯! 就着卷堆给的那一脚更云对着前方不管是一直前游或是倒回来的鱼一阵乱劈乱砍。曳心明白过他的意思来,瞪着回头过来的更云使劲甩开他的手,挥舞着手中的剑一路砍杀而去。 更云本以为他不会武功想好意带上他,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其实挺厉害的! 更云回头看了一眼现在靠寸言边斗鱼边携带的卷堆,也没有办法再去帮他,只好继续挥剑一路向前。 这招果然好使,那些鱼见前方的威胁似乎更大,都转着贼溜溜的眼珠子一条赛过一条朝着那两个在鱼群中挥剑穿群而过的家伙冲锋而去。 它们一条条果然像是活得太久甚是厌世只求一死的,更云和曳心屁股后面跟了一群随时可能咬到脚趾头的鱼,甩不掉也不能甩掉。 眼瞅着前方战况更为激烈,后面的鱼都已经瞧不上叶轻飘和寸言这样的了!很快鱼撤光,就连困住叶轻飘的那条也想要去前方挑战,但是又被叶轻飘缠住。 既不能打死它也不能把它的眼珠子挖出来,眼下就守着这条鱼,可卷堆却没有办法来应付,想着果然是准备欠充分。 前方的曳心和更云引着那一群鱼过了“消失的那一层”,也不知要怎么办,又总不能等它们把自己咬死,只好带着它们满江逃窜。 有一点好的,他们不用再面对那个石碑阵,就可以浮上水面喘口气了。 于是江岸上的人在雨小了、江水稍微平静了些的时候看到江上突然钻出两个人一直被一堆大家都从未见过的鱼追得满江逐风踏浪! 焦暮启的人已经在江下死得差不多了,活着上岸的人带回了情报:江下除了这些鱼和石头,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他的一众人马现在也只作岸上观。再说,那些鱼如此凶猛,谁想平白无故就跳下去拿命开玩笑啊。 江岸上的人才经历过恐慌,现在眼睛和心脏又紧张刺激地跟着更云和曳心去冒险。 “快快……哎呀,快咬到脚啦……” “快,往水里躲一下……” “往右往右,你们左边有鱼……” “快,快,快抱一起就能让开那一条了……” “小伙子,戳他呀,你倒是戳呀,给他一剑……” “跳跳跳,跳……蠢呀,你跳起来,它们准互相撞死,唉……” …… 江岸上喊声震天,更云和曳心是看不到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可岸上的不一样啊,他们可是能目睹全貌。 整个江岸上的人心都快被揪得扭曲了,大家都忘了刚刚自己还在呼天喊地地叫救命。 也有那被吓昏过去现在被这震天吼唤醒的,惊着一张脸爬起来看清楚状况就挤在人群里给江中的两人当观众级别的军师。 “更云,再坚持一会儿……” 谁都没有注意到江岸上什么时候多了十来个人,这些人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是常年不露面的卫队。 江中时时刻刻都只差头发丝大小的距离就进得鬼门关的两人哪听得见这句话呀,于是江岸上的好心观众又齐心协力地传起话来:“更云,他们说让你们再坚持一会儿……” 除此,大家看到江中还游来十几个人,他们在凫水的同时身边还跟了一些巨大的石头。懂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已经在山崖上很多年的气泡石。 第一百章 集体撞石头 江中的那些人把腰间的绳子往石头上一捆,把绳头甩上岸,江上的那十来人就开始拉。 那些先是哀求救命后是围观支招的人一下子明白卫队那是想要把石头拉上岸来。虽说不知道他们想干嘛,但大家也都不闲着,七手八脚帮着很快就把那些石头拉到岸边。 “更云,这边,把它们引到这边来……”垣顷朝着更云他们大喊,从她喊第一声开始就已经有旁人在小声议论猜测,但她似乎都没有听进去。 看到垣顷,更云心里踏实多了,试问现场还有谁比她和曳心更了解千嶂抱? 有了希望和指望,更云以自己当诱饵拼命诱惑着那群执着的千嶂抱,和曳心一起把它们往垣顷说的那堆石头上带。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有何用,也没有机会去问曳心,但他明白只要这么做就对了。 那些鱼几乎是紧跟着两人到达堆石头的地方,由于长时间的体力消耗,更云好多次都庆幸自己憋住气使劲一闭眼过后依然活着。 这次也一样,江上的喊叫声告诉他,有鱼马上就会逮住他把他碎尸万段……江上的惊呼声一度达到高潮直至静谧无声,更云脑子中“嗡”的一声…… 死定了—— 更云拉着曳心在水中毫无着力点可言的情况下往前一跃……随着感觉到自己和曳心都又重新扎回水中,他们听到“啊……”的弱弱惊呼声伴随着“劈里啪啦”重重地撞击声。 直觉告诉他俩这两个声音没有一个是因为他们。 果然,两人一回头就明白了那些人到底在惊呼什么…… 原来他们和鱼一同经过那些石头,就在那些鱼几乎就要一口吞掉两人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人到嘴边,可那些鱼却临时刹住扭头开始了集体撞石头的把戏,而且还是争先恐后,比起追赶曳心和更云那可是更有激情多了。 江中很快有鲜红色的血蔓延开去,之前的红色还未消退,现在又一片片晕染开来。那些鱼一遍又一遍被撞回江中,又跃起再撞。 疼痛才过瘾! 岸上已无人再发出一点声音,眼前邪性的一幕早已又让有些人晕厥过去。 那些鱼如同撞邪一般拼了老命去撞石头,除了那撞击声外还有少有的鱼的嘶喊声,那声音里没有痛苦和绝望,饱含希冀和满足。 可是正因如此,音形俱备的现场才更加摄人心魄,让人承受不了! 那些鱼哪怕还有一口气在都奋起撞击,不死不罢休。江面不断有灰色的尸体漂浮,在那些尸体周遭鲜血一片片由浓至淡晕染着,直至那颜色已是纯正的鲜红,不再变化。 “太惨了!”更云边察言观色边对垣顷敲边鼓,然而垣顷一眼都没有看他,独自往前走了一步。 人群中也逐渐有人发出和更云同样的感慨。 “其实我们没有必要赶尽杀绝的,只要他们安静地生活在江中就可以了!”更云越看越不忍心,那些鱼的嚎叫声撕扯着他的良心。 “你懂什么!” 上了岸,曳心立马恢复他一贯的嘴脸:“千嶂抱的生命本没有那么久,是因为石碑阵才延长了它们的寿命。一旦离开那里,它们就会很快死去。然而由于种类稀有,数量稀少,每一条千嶂抱的终极使命就是繁殖。它们的繁殖需要山崖上的石头,所以它们才会把自己撞得面目全非,就是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让足够多的血肉被融进石头。” 曳心难得有这么多话,更云一下子豁然开朗。有人在一旁听到了曳心的话,纷纷把它传递开去。于是人群中有人说道:“我们把这些石头运回山上吧!” 不断有人响应,大家都看着垣顷,仿佛只有她应允,这事才是做得的。 “那就交给你们了。” “你呢?”更云着急地看着江中,叶轻飘他们还没有上来。 “水下。”垣顷话一说完,一跟头就扎进了水中。 “我也去。” 曳心和更云几乎是同步进入水中,焦暮启犹豫三两下马上打定主意,带了几个人也跟着跳了下去。 就在“消失那一层”附近,叶轻飘拽住那条千嶂抱头部下方的鱼鳍,寸言驾住鱼尾硬逼它往目的地方向。 这是一条掉队的鱼,且掉队太远。它每一次把叶轻飘甩开后都急于把她弄死,不管是用牙齿撕咬还是用头撞,这样的操作还不影响它对尾巴上寸言的摆脱,它急于追赶同伴,所以每一次攻击都在血拼。那条千嶂抱身上已经有多处露着肉的口子不断地在水中拖出血色的痕迹,然而它的毅力和叶轻飘、寸言的一样坚定。 两人早就精疲力竭,和这条鱼的拼杀全靠生扛,这条鱼也一样。 对于叶轻飘和寸言来说还得保护好这条鱼的性命,所以下手必须把握好轻重,说实话他们早已撑不住了。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所有千嶂抱中最凶猛和最聪明的那条,在与它打交道不久,两人就发现了:它随时在为自己的逃脱给两人设置陷阱。 就在离目标地点已经很近的时候,千嶂抱突然不再像先前那样头部对付叶轻飘,尾部搞定寸言。 它侧头翻转着那只有着七彩琉璃光的眼珠子看着叶轻飘,叶轻飘觉得它的眼眶内壁似乎能够灵活伸缩,比如现在它就诡异地把那只眼睛里的眼珠子往里收回去很多,它似乎读懂了他们要的是什么而又故意不给。 在那收缩突然停止的时候,叶轻飘心中暗自喊道:“不好!” 果然,它朝另一个方向往身后极速扭转身体(仅限于头部,尾部并没有大幅度的动作),绕过脊背再往下,速度之快,让寸言防不胜防。 它要攻击寸言,全身心! 叶轻飘一把松开鱼鳍,此时她已随鱼的扭动被带到了鱼的另一侧,而寸言本是和她在同一侧鱼的身下。她实在没把握,这么快的速度,那一边寸言有没有及时明白千嶂抱的意图? 叶轻飘仰面一脚往前登开一个水波,双手往身后扒了两下水从鱼肚子底下顺畅地一涌而上。 鱼的另一侧水花翻涌,寸言尚在。还好! 叶轻飘松了一口气,身子往下一沉,在水中一个滚翻,再次涌出水面的时候立在了寸言面前。还来不及有任何方式的交流,叶轻飘从寸言那瞬间爆大的瞳孔中立即明白自己中计了。 那千嶂抱故意把两人引到一处,准备一口全部收拾,它在保持身子尾部不动的情况下,头部往后绕了一个“8”,麻花的形状,见叶轻飘上钩后,立即再拐个弯,再次张着血盆大口,竖着满口尚有血迹在缝间凝固的尖牙,把两只眼珠子伸到眼眶的最前面,以雷电的速度破涌而来…… 叶轻飘脑子闪过一道白,腰上已被寸言一把揽住往水下一沉,暂时躲过一劫。以为会是在鱼的肚腹中,睁眼一看,还好—— 不用看,寸言都知道,关键时刻应该是卷堆攻击了那鱼。要不然,他本都已经感觉到千嶂抱口中那浓重的味道将他们围住了。 这样的鱼口中逃生,同时要感激的是千嶂抱在咬下去时的一失神。 即便如此,两人都能感觉到那些巴不得可以延展出去一口把两人斩断的尖牙还在紧跟其后。 逃命甚是辛苦! 不过这一下居然误打误撞把千嶂抱带到了想要带去的地方。叶轻飘给寸言递了一个眼色,随即一翻身两人的位置就变成了叶轻飘在水中上层,寸言在下层,两人平行在水中很快调节到游水节奏上的一致。 叶轻飘在水中的方向感和速度都不是一般人可比的,两人谁慢一拍都有可能被鱼吃掉。在这样的情况下,谁都有可能成为彼此的拖累,所以叶轻飘想出这个办法。 这么紧张的时刻,她脑子里突然拂过一个画面:小时候,篱酿也是在水中这样带她的。 “设法把它引向水面,正对现在这个位置。”两人耳边忽然响起垣顷的声音。 第一百零一章 吾之痛,汝受之,方懂! 顾不了考虑垣顷是怎样做到在水中发声的,因为就在同一刻,那鱼已经一口咬住寸言的衣摆,虽说没把两人拖回去,但在它愤怒一甩的时候两人的方向已经被改变。 在这短暂的方向偏移里,那鱼再次甩头想把两人直接抛到口中,也就是在抛起的过程中寸言成功挣脱。两人就这样被向上甩出水面。 尽管眼前尸陈水面的一幕把人骇惨了,但没有多余的想象和喘息时间,两人迅速改变现在的方向往旁划水。 就在两人以为那鱼还在紧跟其后而拼命扑水的时候,后面传来一声久不停息的嘶吼—— 这一声,时间长到叶轻飘和寸言发现身后已没有追击者,长到他们停下来伫立在水中看着那鱼尾巴朝下头冲天立在一片同伴的尸体中间。 那鱼的一声嘶鸣犹如很长的一阵笛声,也或许是回音时间比较长。岸上、水中皆有人定住,惊恐地看着它。 这时候叶轻飘和寸言才看清,身边的水哪还是茫茫水,分明是一江血水。 江面上一条千嶂抱紧挨着一条千嶂抱,每一条都血肉模糊,折断的骨头穿过皮肉高高地翘向天空。满目都是黑色的脊背、撞烂的肚皮。 江岸上的某个地方早已被血染成一片枫红,就是在江中远远看过去也甚是扎眼。 雨后的半城没有泥土的味道,没有草木的芳香,充满口鼻的是血的腥甜。 “寸言。”拉着寸言手的叶轻飘突然松开,转入他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她湿漉漉的额头贴着他的胸口,他感觉到她浑身的颤抖。 “寸言。”叶轻飘从他胸前仰起头,眼中两行泪汩汩顺脸流下,神色间满是恐惧和慌张:“寸言,我们是不是错了?” 寸言伸手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可很快又涌出新的,她满眶都是泪水在打转的眼睛盯着他的:“或许二十几年前它们只是出来玩不小心迷路的孩子,或许它们只是任性了些,才闯下大祸。它们以前生活在石头里,都是眼前有什么经过就吃什么,或许没有谁告诉过它们不可以残忍地去吃人!” 叶轻飘说完,脸上泪已成河,有东西淌过他的手掌,一片温热……寸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用手托住她的后脑勺让她再次靠到自己胸前,环过手去搂紧了她。 这已经是千嶂抱的第三声嘶鸣,但不同的是在这嘶鸣里夹杂着并不比这声音小的尖叫声。 叶轻飘离开寸言的怀抱,看到江中的人和岸上的人都以一副极为恐惧、惊悚的目光朝他俩这边以各种夸张的姿势盯着。 很快两人就发现人们并不是在看他们。 鱼的长嘶还在继续,但那已不再是焦点。就在两人的身后,半城的正位置所在,两人转身的一刹看到了惊世骇俗的一幕…… 那一幕足以席卷一个人心中的阳光、摧毁一个人对所有事情的原有认知。 水中不比陆上,叶轻飘忽地就往水中坠去,寸言一把抱住她,她心口才狠狠地起伏了一下,唤回心跳。 寸言试图去抓住她的手臂,但似乎没有办法,它总会自然地往下垂,她全身颤抖着,圆张的嘴一直还在维持原状。她目不转睛地把眼皮撑到最大,嘴唇瑟瑟抖着,眼珠子都在颤抖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害怕又挪不开眼。 桑榆城发生的事情,寸言还历历在目。他深知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场景,但无奈自己也是在她往水中沉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幕,暂时谁都不会发现江中的水已经下沉了很多。就在水退后的半城下面多出了一层,而那让人魂飞魄散的画面就是…… 就是那一层的每一个房子门口都挂了几具尸体,不,不能说是尸体,因为他们并未腐烂。但,也是尸体,因为吊死的人的所有特征他们都具备。 一眼就能看出这些吊死的人基本上都是老人和妇孺,每一个人的双脚脚踝都被一根红绸绑在了一起,每一双脚踝下都挂了一包东西,看上去分量不轻。那包东西也一样用红绸拴住挂在脚上,垂在下面晃晃悠悠。 整整一层的尸体,如同风中失声的风铃,垂头丧气、随风摇荡。 “浦晨……” 伴随着一声呼唤,江中有扑打水的声音。叶轻飘早已被寸言转过来搂在怀中,现在听到江上有动静,两人都朝那个方向望去,只见曳心疯狂在水中扑腾着朝那个方向巴不得一步就迈到,而他只要跨过去就能跨到过去力挽狂澜! 那满脸的无法相信和心碎,让他布满急迫的脸几乎变得狰狞,他在水中拼命拍打着水却无法前进一丝一毫,原地像溺水者那般挣扎的样子让他看上去狼狈极了,那并未流泪却看上去像泪腺枯竭的双眼眼珠子如同两颗泥球。 一个从来没有过夸张表情的人五官已经扭曲到让人害怕! 一个舞姿优雅,连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在意的人此刻却如同灰头土脸的落水狗! 当千嶂抱的第三声哀鸣落下,那顺眼而下的泪痕已风干成一道辙。是的,嘶鸣中它流了两滴泪,一滴装了半城“消失的那一层”,也就是所谓的“乾坤别是”。另一滴就是这道辙。 吾之痛,汝受之,方懂!千嶂抱似乎也有了邪魅的表情,它突然双目一转掉头像一把被投出的飞刀冲着曳心飙过去。 谁都没有防备,天地间顿时无声、顿时黑白…… “轰”的一声把大家惊回眼前。那声音如同天塌了一块恰好砸进水中。 曳心依然失魂落魄,在离他十数丈远的地方大家看到水花冲天,那条千嶂抱似乎一头栽在什么东西上两个一并沉入了水中。 人们的眼睛尚未眨过,在那个砸下去的地方的不远处同时钻出了那条千嶂抱和垣顷。 这还得了! 叶轻飘甩开寸言就朝着那鱼踏水而去,接着就是寸言、更云…… 江上立马掀起一番与鱼的战斗,半城的茫茫水再次陷入狂风骤雨。 猎鱼的激战刚刚展开……一声哨响,江水中心突然淡淡升起一阵清越的笛音。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那吊满尸体的城边一片相互间挨得很近的船朝着这边驶来。 空无一人的船上,船橹激起水花片片。 “嘎吱吱”的船橹声、“哗啦啦”的水花声都是那么活泼生动,然而那笛音却骤然转调换成一片女人的呼唤声,凄凄哀哀带来阴风阵阵。 天上的云再次汇成乌黑的厚重,把整个天空压得很低,似乎就扣在人们头顶。 秋风秋雨兮,念你仍不归…… 江岸上所有人开始腿如筛抖、行若僵尸。喊?还没有反应到那么快!逃?那是丧失的本能! 没有人听到那笛声是何时开始,没有人注意到那船从哪里驶出。 “母亲……” “阿离……” “小五……” “倭瓜……” 江上开始不断有人激动颤抖地喊着这些名字,大家都还没有查看是谁,就有人已经朝着那片船凫水而去。 是卫队。 半城儿郎多是深谙水性的汉子,然而在朝船游去的这一条短短水路上却跌宕难行,多少人不停地踉跄吞水、失声痛哭! 第一百零二章 上吊 随着卫队游近,有些船停了下来,不再有摇橹的声音和水花。那些停下的船边相应也有一个或是两个卫队的人。其余的船继续往前划着。 当所有卫队都找到了相应的船只,那些因没有人去相认而继续前行的船上呼唤声突然变成了哀泣。船经过所有人的时候,明明船就在眼前,可是伸手出去,却是什么都抓不到、摸不到。 那些哀泣越来越放任,越来越绝望。船渐渐远去,一同远去的声音里突然有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且嚎啕大哭的越来越多……江水不再翻滚,天边从未有过的滚滚之声伴随着越压越低、越来越黑的天幕。 浦晨—— 江中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喊,“浦晨……” 曳心从人群中扑打着水朝那远去的船队追赶而去,声音撕心裂肺,众人仿佛听到他嗓子眼撕裂出血的样子。 那队船里并没有停下来的船只,曳心依然拼命划着水,并且很快赶上那些船,他一只只伸手去拍,但每一次拍打后除了他下沉的身体就只有激起的一片片水花。 “我知道你等的从来就不是我,但是你若在,应我一声吧,一声就够!” 曳心好不容易追赶上的船只再次驶离他,没有一只船为他停留。 他就在那里立在水中,湿透淌水的衣服紧紧裹在他身上,头发一缕一缕贴在脸上。从未如此狼狈过、放纵过的他在水中毫不掩饰地哭泣。他的声音已只剩下喉咙里尖刺的粗糙,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大家都看到垣顷往曳心的方向已经游到了人群的最前头。此刻的她颓丧得如同遭随意丢弃又被风刮到水面的口袋,静静立在那里,风吹过都懒得碰她一下,浪涌起也无心摇她一下。 “快看!”——人群中有颤巍巍的声音撕裂着。 所有人找到那个声音的源头后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那“消失的一层”处,不知几时在蒙蒙的细雨中已蒙上了一层影像。 在那影像中,滚滚江水咆哮奔涌侵吞着半城最下面的一层,人们四处逃窜。 不断有人跌入江中,在江水中挣扎又不断被洪水淹没吞噬。很多女人、老人和孩子出门而来,左邻右舍相互给对方递了一碗烧过符咒的水。大家匆匆在自家大门的门楣处拴上几根绳子或是布匹,先是抱起不停哭闹挣扎的孩子把他们的脖子套进去,然后再给他们的脚上挂上一个布袋。做完这一切的大人们相互帮衬完成同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往自己脚上挂了一个布袋,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上吊。 巨浪滚尘而来,一口吞没了那一整层,看上去痛快无比! 然而他们并没有死,那道符咒帮助他们在嗓子眼处留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一个月亮很圆的晚上,一声口哨声过后,挂着的那些人里一个风姿卓然的女子旁先多出一道她自己的影子。随着她的影子出现,传来阵阵笛声,接着其他人身旁也出现属于自己的影子。 如同约好,他们同时出现在江面上划着船沿着江面一声声呼喊着一个个名字顺江而下。 曳心再次朝那个影像扑打着水,尽管无用。他紧挨着垣顷划水而过,他划起的浪花如同当头的一盆盆水泼得垣顷睁不开眼。 众人都看到她孱弱地朝他扬起手,可是从未触碰到,从未被他看到…… “送郎晨辉里,迎郎明月夜;日月不同时,郎行有归期。江上唤郎音,是妾呢喃语;吾郎犹莫忘,红烛话此生!”在那片早已行远的船只里突然传来一个女子凄凉哀怨的声音。 随着她的声音落定,人们看到那片刚从水中露出来的一层门口尸体落成一片,犹如秋风过后,树上熟透的柿子相继从树上掉下来。 “浦晨……”曳心嘶声一喊纵身从水中跃起欲一步奔向那个地方,但是随着一口黑红的心头血喷洒向天空他又如同被老天一巴掌拍回,直直地跌入水中。 随着他的身子落下,那里的水突然向上拱起,曳心随即被抛起很高。那高高扬起的地方,水花落尽,一个闪着光亮眼睛的鱼头撕开大嘴向曳心追击而去。 所有人都忘了该要有的反应,没人有这个速度去救他。可就在已无心反抗的曳心几乎要稳稳地落入鱼口时,一个身影如同一个大锤猛然撞上曳心。 曳心在很远的水中砸开一个涡眼,而那个身影在往下掉的途中被那鱼翻身而起的尾巴顺势一扇斜抛到人们只看得见一个黑影的时候,叶轻飘和寸言几乎同时飞出,最后寸言接住了她。 在他们落到水面的前一刻,水里的其他人已经拼命地往岸上游去,岸上的人也在朝着那终于显现的一层冲去…… 已无人在意那千嶂抱,那鱼自然也是溜得极快。 “不要放过它,它身上有愚人所有的狡猾、狭隘、嫉恨和睚眦必报,它若逃了,半城势必还有大祸……”垣顷还未在水中落稳就嘱咐叶轻飘和寸言。 见她虽脸色惨白,全身上下却没有一处伤口,叶轻飘心里才踏实些,支吾道:“可是,可是它只是一条鱼,放它回去吧!” “愚人是我父亲!” 寸言和叶轻飘都被这句话惊住了。垣顷说完这句话捂住胸口一阵猛烈地咳嗽。 “相信我,飘飘。我们已经将那些混有千嶂抱血肉的崖石送上山去,它们已经活得超过它们本该有的寿命,出水后很快也会死去,这样的结局,它们已经算是活得热烈而又很有价值了……咳咳咳……” “你没事吧!” 垣顷稍微调整气息,反手紧紧抓回叶轻飘的手:“独这一条,如若不除,它会活很久,祸害无穷。不仅要杀,还得剥肉剔骨!” 叶轻飘还要说什么,寸言一把抓住她:“再晚就追不上了!” 的确,在刚刚那条千嶂抱逃跑的方向哪还有鱼的影子,叶轻飘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垣顷,与寸言一同追出去。 “更云。”更云见叶轻飘他们已经走远立即跨步追出去,但是垣顷叫住了他:“除非他们心软,要不然以他们两的实力足够了。” 更云虽听垣顷如此说,但还是脚踏上浪起身就要走。 “你要帮飘飘守住更重要的。”垣顷如此一说,更云才转头看着她。 “你和卷堆一起去查看他们脚下绑的都是什么,这也是半城秘密的一部分。凭卷堆的智慧,有你们留在这里也足够了。”垣顷手指着大家都正急急忙忙凑过去的地方,话刚说完就“哇”地吐了一大口血,颤巍巍在半空的手指已无力支撑。 “你,你……”更云双目圆睁,划水到垣顷身侧:“你伤哪里了,我去叫卷堆!” “不用。”垣顷很快擦干嘴角的血:“被那条千嶂抱撞两次,我五脏俱损,谁来都没有用。你去你的!” 垣顷不由分说把更云推走,环顾已空无一人的江面,胸口一阵剧痛,一大口粘稠的血和着颗粒状的碎肉再次涌出。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子,从中倒出一颗黄色的丸药送入口中,闭目在水中养了一会儿,直到身体平复才划水上岸。 第一百零三章 杀鱼取骨 寸言和叶轻飘一人在水下一人在江上,一直到江的上游半城境外的一座江中孤山边才追赶上那条千嶂抱。 叶轻飘几乎是驾着那条鱼从水中凫起的,千嶂抱见孤山另一侧就是千丈的瀑布,急于逆水而上,于是差不多全身所有的地方都在疯狂地甩动。它身体上的鱼鳞被绞尽脑汁攀在上面以不被甩飞的叶轻飘弄得如同墙上掉下的漆皮哗啦啦一阵。 有不下百次机会寸言可以拔剑斩杀它,但每次剑逼近时都临时收回剑锋,换成自己的拳打脚踢。 千嶂抱起初还玩命似地想要甩脱这附着在它身上的麻烦,几经挣扎无用后,直接驮起叶轻飘朝瀑布上蹿。 读懂它的意图后,叶轻飘酝酿好时机,在它直直往上行动的时候跃身往前,欲抓住鱼头下方的鱼鳍。无奈那鱼在叶轻飘松手的瞬间陡然往上一个打挺,本使出全身气力的叶轻飘朝着瀑布后的山崖便撞去,收都收不住…… “嗷呜……看来是要肝脑涂地了!”叶轻飘脑子里闪过这句话,眼睛一闭,让人窒息的瀑布从头顶盖下来。 叶轻飘的鼻尖几乎已经感受到那山崖的坚硬了。突然,悬空的身体被一只手臂紧紧环住,紧接着那个身体带着自己的如同荡秋千般往后荡出去。 出了瀑布,叶轻飘一仰头看见寸言的下巴。两人尚在往后荡的途中,寸言突然往斜上一使劲,暂时丢开原来的那根藤蔓,随着身体斜向上被抛起,他抓住另一根藤蔓的同时抽出环住她的那条手臂,手掌至后背时把她往前方一推—— 叶轻飘瞅准千嶂抱正张合的鱼鳃,借助寸言推她的那一把,荡过去,一只手抠进那鱼鳃里。 本正向上蹿的千嶂抱突然受袭,重心一偏直接撞在一旁的石头上,继而带着叶轻飘重重地砸回水中,虽说在往下坠的过程中千嶂抱也在头尾轮番翘着又蹦又跳,但一切无济于事! 再次落入水中的千嶂抱彻底被惹恼,叶轻飘的手还被夹在它的鳃里。鱼的身体尚且竖在水中,它并没有要打横的意思,而是在水下先把尾部甩向左边再甩向右边,头部恰好与此反向扭动,整条鱼突然弹起,它的腮松开的同时头往另一侧以眼睛几乎察觉不到的速度猛烈一偏,叶轻飘像个包袱被抛向天空,那鱼头回正,张开寄生虫爬满勾牙的大嘴朝着叶轻飘就要咬合…… 叶轻飘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就被一个东西狠狠撞开。 她在往一侧跌落的途中看到那条千嶂抱合拢嘴之前寸言湿哒哒的衣衫也向它嘴中落定。 叶轻飘心一凉,突觉天塌了…… “不准!” 叶轻飘右手一摊,红稀剑从袖中飞出,她眼神疾驰犀利地找到身旁的一块岩石,身子在空中一个横滚,剑触上岩石的瞬间迸发出一阵火花,剑在弹直的时候,借力,叶轻飘一个后翻第一脚准确地登上那鱼滚圆的腹部,第二脚登上它的鱼鳃,速度之快非闪电不可比。 叶轻飘在跃上鱼嘴的上空时突然倒翻转身体,剑直指那鱼的嘴…… 显然千嶂抱也很诧异这一出,临时头一偏已是最快的反应。 “张开!”—— 叶轻飘双手握剑剑锋插进鱼嘴的一边直直地划拉而下……血很快顺着剑直达江面。 叶轻飘握剑的手也才刚被鱼鳃夹过,此时红稀剑从剑头到剑锋满是血。 那鱼早就被惹恼了,现在更是恼羞成怒,垣顷说得对,它或许带着愚人的所有特点。 鉴于它身上被叶轻飘划开的那么大条口子,它片刻都不等,立马还回去,哪怕那个口子还在血流不止! 叶轻飘的剑都还插在口子里,也正因剑还在口子里,千嶂抱憋足全身的劲儿,身体立在水中,从上到下整个儿往一方以势不可挡的力度全力旋转,如同钻木的钻子。 叶轻飘感觉到手中红稀剑横向崩破千嶂抱的皮然后自己被一阵水流裹挟,她蜷缩腹部后背成弓形如同雨伞边的水滴被旋转出去,紧接着脊骨中部狠狠地撞上崖壁。 耳畔“咔擦”的一声,胸口一阵剧烈的震颤,喉咙里一阵腥甜,一口鲜血破口而出…… 一阵水花四溅,叶轻飘以千斤的势头砸进水底,并未落底,叶轻飘便借水下的暗涌一跃而起。 她是后背朝上起来的,以她的速度,人一离开水就直接顶到离水面几丈的高度,然而这短短的时间里她瞟到鱼尾、鱼腹…… 那鱼定是张着大嘴在上面等着她! 寸言……还未到达原该被抛起的最高点,叶轻飘双手张开,挥剑直接劈向鱼腹。 那鱼很快识破叶轻飘的意图,于是俯身便来,打算加快叶轻飘送死的进程。 眼看就要被吞,突然从叶轻飘砍过的地方,一道剑影携着一个人从那道口子撕裂而出,那人一把揽过叶轻飘,两人朝着一旁的岩石而去。 避开往下落的水花,叶轻飘睁眼一看身边的人,眼前一亮,咧嘴激动地笑开来。 那人直视前方,根本来不及感知她的惊喜。叶轻飘手往里一挥带动身体直接滚到那人怀中,攀上他的脖子,嘟嘴吻上那张一本正经的嘴—— 太出乎意料! 寸言一怔,垂目恰好看到她甜蜜的眼睛上还挂着晶莹的两滴水,他脸“唰”地红到了耳根脚,一下子失去重心,身体一斜,两人险些落入水中。 人刚落到岩石上,千嶂抱已紧跟而来。寸言一把把自己的剑飞出,伸手夺过叶轻飘的剑,起身就朝那鱼追去。侥幸躲过一剑的千嶂抱掉头尾巴一甩就沉入水中。 “别动,等我!”寸言丢下一句话也跟着扎进水里。 叶轻飘的手依然血流不止,她从衣袖上扯下一块布简单捆住伤口。 江面一片平静,叶轻飘不知自己该不该下水。但得听寸言的。 江面太平静了,叶轻飘反而内心开始恐慌,一连串不好的想法和水中激战的景象在脑中一幕幕上演,每每那个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就要冒出来,她就赶紧晃动脑袋把那些影像摇碎。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叶轻飘觉得像是过了几天。 “不行,我得下去!”叶轻飘不再管寸言的话,手臂一扬,整个人扎了进去。 “飘飘!” 就在她全部进入水中的那一刻,她听到一个声音,赶紧一拨水,钻出水面。 “呵!” 她不知道算不算破涕而笑,但她看到自己鼻涕上吹起的泡泡! 在江面的那头,他拖着一条白生生的鱼骨正朝她这边游来。 第一百零四章 或是猪油蒙了心 “叶轻飘!” 离家的大门还在很远,就看到苏桂站在房檐上大大地朝着两人挥手。 “哇,苏苏……”本来整个人疲惫得要死,一看到苏桂,叶轻飘立即飞奔而去。 “飘飘!” “苏苏!” 叶轻飘还在飞奔的途中,苏桂早已跳下屋檐,朝着她跑去,两人在途中一相遇即刻粘抱在一起,左边跳了三圈再往右边跳三圈。 “你醒啦,苏苏!” 叶轻飘拉着苏桂的两只手从上到下细细检查,再把她的后背转过来,从下到上又查看一番。 “好啦,叶轻飘,你全身上下那么臭,能让你抱抱我就已经算是忍到极限啦。快回去!” “人都睡得肿成萝卜啦,苏苏。”寸言拖着那鱼骨从两人身边经过扬起一阵灰。 “喂……肿……你,你,你……我,我,我哪肿啦?”苏桂放开叶轻飘紧追寸言而去:“你回来说清楚,寸言,几天没见,你就学坏了,喂!” 寸言进了大门,穿过院子,径直进了后院,也不言语直接把后院的门从里边锁死了。卷堆和更云站在院门口,巴巴地望着那道门把大家隔开。 “哎哎哎……”卷堆一把逮住气汹汹追进来的苏桂:“你,鱼骨头怎么回事?” “什么鱼骨头,哪来的鱼骨头?”苏桂满脸疑惑反问回去。 卷堆惊得,张着嘴看看更云,更云也把嘴憋成鸭子样:“你没看到么?”更云退后一步,把手往身后一摆:“他拖着的那个呀!” “没看到!” “那么大一堆,都没看到?”卷堆的手比划着鱼骨的大小。 “我管他拖啥,我只知道他说我长胖了,哼!” “那是千嶂抱的鱼骨!” 叶轻飘拖着已经不受灵魂驱使的躯壳刚跨进一只脚,另一只提了几下都进不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你受伤啦?”卷堆一眼看到她手上已经浸出血的布条,赶紧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子,蹲到她身旁。 “还有内伤。” “哪来的内伤?” “千嶂抱撞的。”叶轻飘一句话都还没说,提着卷堆药箱匆匆下楼的寸言就已经快速抢答了,他脚一沾地立即抖开一块毯子把叶轻飘严实地包裹住。 “你,你进我房间拿的?刚才你不是进的后院么……”卷堆边拆布条边说。 “嗯。解释耗时。” “伤口很深,且已被感染,这锯齿状……是……?”卷堆边给叶轻飘的伤口消毒边侧脸问寸言。 “千嶂抱的腮壳!”叶轻飘疼得直把手往后缩,但就是被卷堆紧紧地拉住。 “嗯?”卷堆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寸言,收回目光时迅速瞟一眼叶轻飘,趁其不备抓过身边的酒壶斜口一倒,叶轻飘疼得杀猪般地大喊一声,只差问候他的祖宗了。 卷堆才不管,死死抓住她妄想抽回去的手,麻利地边朝那血缝轻轻吹气边把一些药粉吹到伤口上:“腮,你们经历了什么?” 说话间伤口已包好,卷堆开始把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经脉受损,脏腑根基被动摇,体内尤其是心包和肺部有淤积。”说罢,他又在叶轻飘背部稍微用力,并抬眼查看着她的反应:“还有,皮下有多处撕裂……腰间及背部都有不同程度的关节错位和骨断裂!” “这么严重?”叶轻飘一使劲,背又疼得无法再动弹:“咝……寸言进过千嶂抱的肚子都没有事,我这个……”叶轻飘又疼又十分看不起自己的脆弱。 “先把湿衣服换了。” 卷堆说完起身让道,更云赶紧弯腰,但寸言已经一把抱起叶轻飘差点与更云撞个满怀。 “呃,呜!”更云迟疑了一秒缩回手退到了一边。 “我才被撞一下都这样了,那垣顷……我们先去看垣顷吧!”叶轻飘一着急直接上手去捧住寸言的头欲调转方向。 “先管你吧,我去送过药了,虽说她收下了,但我看她似乎没有什么大碍!” 其实就算卷堆不说,她也不可能去看垣顷,因为卷堆还没有把事情说清楚,寸言已经抱着她消失在了楼梯的拐角处。 “喂,那个,脱衣服……”更云突然想起什么,又总不能跟上去,只好踮着脚尖向楼上高高举着手。 “哎呀,我去,我去,别着急!”苏桂说着,搓着手便往楼上跑去。 “你再吃吃这个……”垣顷的屋子里,叶轻飘给垣顷夹了满满一碗菜:“卷堆说秋天里吃这个最是温补,很好的!” “你自己不是最贪吃么?全部给我!” “我跟他们吃过了,不过留着一小点肚子来陪你。”叶轻飘边说边把一盅汤倒进罐子里,然后放到垣顷煮酒的炉子上温热。 垣顷用舌头把唇边的一粒米扒拉进嘴里,一直盯着她搅拌汤的认真样子,直到她把汤又倒回盅里,才收回目光。 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菜,但根本就还没有嚼就已经呕了好几次,她趁她低头吹汤的时候,抽出帕子把口中的食物悄悄包好塞回袖中。 “你不吃啦?”叶轻飘瞅着垣顷已经放下的碗筷,一桌子菜除了自己给她夹的,她没有主动动过任何一样,“这个可比往日我给你送的那些都要好吃!” “我吃得少,以酒为生,你知道的!” “喝那么多酒,跳舞你还能站得稳么?”叶轻飘说完就后悔了,但又收不回,真是很想扇自己嘴巴掌。 垣顷愣了一下,的确,原来她都知道,“不如从前了,但也不会差!” “哦!”叶轻飘咬着上嘴唇偷瞄了一眼,发现她并没有生气,赶紧趁机端上汤:“不吃饭,就把这个汤喝了嘛,听说卷堆放了各种参。保准你今晚睡得好,明天早起发现自己美得跟天仙似的!” “哈哈……”垣顷拍腿一笑:“能有篱酿美吗?” “你……”叶轻飘诧异地看着她。 垣顷努嘴一笑,有些气力不够:“飘飘,愚人专喜欢各种奇异的事情,喜欢到不仅抛弃我跟我母亲,甚至一生都在躲避我们。我母亲是个可怜的人,带着我天涯海角对他一生追寻,死不回头,所以我对愚人有过很深很全的研究,自然也会去研究那些他喜欢的别人只当作传说的事情。” 垣顷说完顿了一会儿,就那样认真地看着叶轻飘,似乎在休息调整又似乎只是单纯地看她。 “先把汤喝了呗,要不然又凉了,次数热多了,味道就变差了。这个,这种胖胖的根根很好吃的,属于野菜类,我们几个去挖的哟!不仅如此,还泥厚难洗,我们可是一根一根洗的。” 叶轻飘说着特意舀了一勺她说的根根递到垣顷嘴边。 “飘飘……” “哎,你就吃一根嘛!”叶轻飘把勺子又往垣顷嘴边送了一下,把脸凑近了,笑得如糖似蜜。 “我想说的是……” “明天,明天我等你好了,再来说!” 垣顷是真的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低头去吃了那勺里的东西。但是刚吃进去,心口处就一阵敏感,她赶紧捂住胸口闭紧了嘴,闷咳几声过后,脸色惨白,就连嘴唇也没有了色彩。 “你……” “没事!”垣顷连笑容都带着惨淡。 “咳咳咳!”正在这时,屋外有人故意干咳。两人朝门的方向看时,寸言进来了。 “大门我锁了,你从哪进来的?”垣顷虽是满副病态,但以戏谑的语气和表情明知故问。 “翻墙。” 垣顷手肘搁桌沿上用手捏着下巴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叶轻飘,然后说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的,翻别人家的墙都这么理直气壮的?” “嘿嘿嘿!”叶轻飘凑近了她:“我们多少还敲过你的门,请问你老人家几时是从大门进的我们家?还有嘴说别人了,啧!”叶轻飘翘着嘴皮子说完还差点把白眼仁都翻得甩出门外去。 “嗯?”垣顷捻下巴的手绕到脖子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叶轻飘问寸言:“那你翻墙是进来偷听的?” “我来接飘飘回去。” “嗯?”垣顷又把那只手绕回桌沿边:“噢……” “我翻墙的时候看到你门口有人徘徊。” “谁呀?”垣顷还没问,叶轻飘就先问了。 “曳心。”寸言是说给垣顷听的,却看着叶轻飘。 “嗯。” “不请进来么?”叶轻飘见她干坐着无动于衷,便开口问道。 “请来干嘛?” “他说想见你一面?”寸言答。 垣顷从一旁的簸箩里摸出一个黑瓶子,往手心里倒的时候叶轻飘和寸言看到那里面只倒出最后一颗药丸。 她仰头一口吞掉,没有喝一口水。药到见效,她立马看上去精神多了。 “你帮我跟他说,我并没有打算在半城认识人。”垣顷说完看着寸言。 寸言沉思了一下,突然明白她的意思,然后转向叶轻飘:“我马上回来。” 寸言出去了,叶轻飘才把自己的蒲团往垣顷那里挪了又挪,直到膝盖紧挨着她的膝盖。 “姐姐!” 叶轻飘突然变得很严肃,垣顷真的不习惯。 “你脸色很差,我猜你病得很严重。”叶轻飘说完,试探地看了一眼垣顷,见她很有耐心地回看着她,她又继续说道:“我叫卷堆过来吧,或者我们去千烨家。” 垣顷努嘴笑了一下,眼眶有刹那间不为人觉察的湿润:“看,我很好!”说着她抬了一下胳膊,她的胖猫“噗”的一声掉进她怀里,先前都没在这屋里看到过这只猫。 “那……” 叶轻飘眼珠子打了几个转,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罐子塞到垣顷手里。 垣顷看看手中的罐子,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 “是血啦……”叶轻飘支支吾吾的。 “啊!” 见垣顷神色骤变,叶轻飘赶紧抢解释的先机:“从小我的身体愈合、恢复能力都很好。所以,所以我就想你要是喝点我的血,身体会不会就变得跟我一样!” “所以这是你的血?” “嗯嗯……”叶轻飘边点着头边用屁股小心地往后挪蒲团。 “他说要当面谢你。” 屋内正一片静寂,寸言就进来了,叶轻飘心内狂喜,总算来个救命的! 垣顷用拳头紧贴着牙关,平复了一下心绪:“你跟他说……” 她顿了一下,然后起身:“还是我自己去吧。” 一改往日,垣顷一身紧身的衣物,让她看上去纤细挺拔。平日里她都是飞檐走壁,到哪都是忽而就没了踪影,可是现在她却是一步步走到门边开门出去。 “听说你要见我?”垣顷的一双眼眸清澈闪亮。 “阿顷。” 垣顷一抬眼正视着曳心:“我并不认识你。” “我……” 曳心话还没有说完全,垣顷就扬手制止了:“公子请说重点……”她本后边还有话,怎奈喉咙一阵酥痒,她赶紧调息压制住。 “今天谢谢你救了我两次,你的身体……”曳心说着欲走近她,但终是停住了。 “公子想多了,我那时或是猪油蒙了心,要不然肯定只带坛酒找个高的地方看好戏!” “阿顷,这些年……” “公子回吧,我初到半城,今天之前跟你不曾见过。”垣顷说完,转身去推自己家的门。 没想到门一推开,后面就站着叶轻飘和寸言。 没有人发觉她的手已经抖得不受控制,更没有人发现只是推门后站在门边的叶轻飘和寸言——这小小的意料之外都能让她的心惊悸得四分五裂,她能感受到那里的脆弱不堪。 “我要睡了,你们回去!”那按捺得险些露出马脚的颤音几乎让她呼吸困难,她慌忙往屋里逃串,尽可能地稳住步伐。 叶轻飘和寸言都觉得她有些奇怪,又觉得她可能是心情不好,只好跃上墙头。 “飘飘!”她尽量稳住自己,让自己看上去还好。 “在!”叶轻飘赶紧回头欲跑向她,但她伸手打住了她。 “说不定我半夜想通了,就不特意去道别。如果你明天没有看见我,那么就是我已经回去了。不用找我,更不必挂念。”垣顷说完神色黯然,默默地转身朝屋子走去。 叶轻飘很是担心,但又懂得她的脾性,只好回去。 第一百零五章 蔻夜蝶双 天未明,叶轻飘就在垣顷家门口溜达。那件事收尾,江面刚恢复平静,许多人就迫不及待地连夜离开了。 半城似乎也随着那场大雨平静下来,再也没有当初的彻夜灯火辉煌。 垣顷家的院子向来都是要把所有灯点亮,可是自昨晚她说要回去休息就把所有灯都灭了,一盏不留。 她会不会已经死在里面了?这个想法已经有几百次刚在叶轻飘的脑子里初具雏形就被她强行取消掉,也不知刚刚是怎么一个不小心就让它在脑海里明朗化。气得叶轻飘想自己掌自己的嘴,赶紧摇头把它赶走。 也或许她真的半夜就走了,因为猫都没有在。其实也正常,现在大家心里都怵半城,趁风平浪静时离开才是保险之策。这样一想,叶轻飘心里舒服多了。 自我安慰许多,但叶轻飘还是双手互抱肩膀在围墙上坐下来,她或许都没有察觉到秋天的早晨挺冷的,也忘记了自己也是受重伤的人。 一往好处想就停不下来,就算是做梦也不错,反正天还没有亮!正用幻想把自己逗得很开心,叶轻飘忽觉身后有人,红稀剑刚握在手中,一件东西已从肩头覆盖下来。 叶轻飘松了一口气,寸言帮她把斗篷披好后就在一旁坐了下来。 “你是来叫我回去的?” “如果是,你回?” “嗯……”叶轻飘咬着嘴唇认真地思考着,“太阳出来就回好吗?” 寸言扭头认真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良久。 “噢……好好好,我们回,我们回!”叶轻飘两只手各自握拳,松开又握拢再松开再握拢…… “这个。”寸言回正头把一个酒坛子递给她。 “这是?”叶轻飘以为是要喝酒,但指尖触碰到那酒坛的时候只觉暖暖的,一下子明白过来,喜笑颜开,接过来捂捂两边脸颊后就抱到怀里。 “我们等到你不想等为止!” 寸言闭上眼开始打坐。叶轻飘看着他的侧脸,从额头到下巴,用目光勾勒着那轮廓。 嘀嘀哒哒。 叶轻飘在香甜的酣睡里被一阵雨声惊醒。好舒服的早晨!她在被窝里蜷缩着身子使劲伸了个懒腰,手脚才伸展开,体内及后背就一阵痉挛,痛得她神经一阵敏感。 垣顷…… 叶轻飘突然想起昨天那些一整天恍若做梦的事情,想起和寸言在围墙上……糟了,外面天已这么明亮!叶轻飘掀开被子,乱抓了一件衣服,趿拉着鞋就“叮哩咚隆”往外跑去。 “啊!”才到走廊拐角,叶轻飘就被一个柔软的东西撞得弹回来,仰头一看寸言还扬着手站在那里,刚刚她撞上的就是他本来用来和她打招呼的手掌。 “急什么?”随着寸言的目光叶轻飘把自己打量了一番:好几个衣服扣子系错位了,鞋子左右反了不说,还有一只是脚的大拇指在鞋面上,其余脚趾头在鞋里,也不知能走这么远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叶轻飘窘极了,赶紧把衣裙放下去遮盖,但双手臂才一松,一只夹在腋下的袜子就掉了下来。 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形象了。叶轻飘这样一宽慰自己,干脆盘腿就在原地坐下,准备穿袜子。 寸言走近她蹲下来,接过袜子,然后拉起她的衣裙包住脚踝帮她把袜子穿好,然后是鞋,然后准备另外一只。 “嗯,喔!”叶轻飘看着寸言支支吾吾地:“那,那,那个,寸,寸言……我我我,我,我脚不臭!” 她突然这么说,寸言手陡然停了一下,然后仰目看了她一眼。 “真的不臭!” “我知道。”寸言低头继续,“你是个姑娘家”。 “嗷,嗷!”叶轻飘尴尬得眼睛一直眨巴个不停,竟不知该停下来还是该继续眨还是该闭着…… “你不用担心垣顷,早上有个叫颦摇的人来过,说垣顷要借你的酒馆,并且邀我们晚上去看她跳舞。”把她的鞋袜穿好,寸言起身朝她伸手过来。 叶轻飘脑子里在思考问题,也没觉得哪里不妥,抓住他的手,就着那个劲儿站了起来。 “真的,她要跳舞?那是不是说明她身体没事!” 寸言稍微思考了一下,也没法回答她什么,转身就朝楼下走去。 “等等,颦摇是谁呀,你问了没?” “应是可靠的。”寸言边噔噔下着楼梯边说,走了几步之后又说:“重新系衣服扣子,然后下来喝药!” 叶轻飘几人特意提前了些时间出发,就是想约着垣顷一起,但是当他们上门时,垣顷家大门敞开着,院子里收拾得如同大家刚来半城时那样,里面毫无垣顷的气息。 “她不会悄悄走了,特意编个谎话骗我的吧!”叶轻飘有些高兴又有些失落。 “不会,她应该在酒馆。” 云如泼墨,骤雨将至。 叶轻飘的酒馆平日里在阁楼上专门给曳心准备了一间雅室,现在特意给了垣顷。 风起,荼蘼。 一阵风从窗户送进来的荼蘼花瓣里,偏偏就有那么一片贴在了垣顷正一笔笔填充的红唇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和那片花瓣,它的白更加映衬了那红。她抬头从窗户望出去,天被压得好低呀! “阿顷,来……”镜中一个容貌秀丽、一袭白衣,在头顶挽着发髻的女子提着一件黑色的舞衣站在身后。 垣顷从镜子中好好地打量一番身后那英气逼人的女子,只见她眉目开朗,嘟唇微翘,天生笑颜却又不时有一番清冷在眉宇间流露。 垣顷突然想到一个人,心里暗暗一暖:叶轻飘身上和她竟有一种相似的感觉。 “阿摇,你这颗痣在这里不太适合!”她起身拿着粉盒站到她面前为她遮盖着那颗她不满意的痣。 楼下已经开始有说笑声,颦摇为她系好腰带,站远了绕她一圈直赞美得惊人。 “跳了那么多年舞,挑了那么多颜色,我想这天下恐怕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能把黑色穿得这么让人着迷。尤其是裙摆上这零星几点的白色花瓣,没想到荼蘼这么普通的小花却能如此绚烂!” 颦摇围着垣顷看了又看:“等回到蔻夜之后,我定要给你多缝制几件这样的衣服。” “你不就是想表达人靠衣装嘛,嫉妒我就明说!”垣顷故意挑眉,双手环抱在胸前紧挨着颦摇的肩膀站立,只不过两人的脸分别朝着正反的方向。 “我长得差了吗,嫉妒你?谁给你的自信……”颦摇故意用手肘拐了她一下,她没有发现只这轻轻的一下,垣顷眉头就拧紧在一起,额头布满了细颗的汗珠,环在胸前的双臂紧紧箍住自己。 “你热呀?”颦摇见她没有说话,一扭头才发现她脖子后面满是汗水。 “嗯!”她看着她,笑得如同半城的荼蘼:“你先下去,我擦擦汗补补粉就下来。” “帮你?”颦摇故作色迷迷的样子。 “谢谢!”垣顷翘着嘴唇,露着白牙,少有的调皮。 叶轻飘他们以为进了酒馆就能看到垣顷,没想到只有几个奏乐的,那些人告知他们等待。 听到楼梯上有人下来,满怀期待……但又不是。 “哇!”卷堆的口水都已经到了需要用他那三角眼帮忙一起排的地步。 “你老人家可以闭上眼吗?我觉得你现在连看人家一眼都是在亵渎人家!”更云往前一步欲挡住卷堆。 “你给我让开!”叶轻飘和苏桂几乎是同时这样说同时一只手掌盖上一个人的脸就把更云和卷堆塞到自己身后去了。 苏桂在前面站定后,把刚刚抓卷堆脸的那只手别到身后在更云的衣袖上揩拭了好半天。气得卷堆在后面吹胡子瞪眼。 “我见过她!” 大伙儿不约而同转头看着卷堆。 “真的!”卷堆拍着胸脯,“在所有我见过的人当中,只有这么一个人钟情于这种样子的衣服和打扮,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卷堆见谁都不搭话,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又说:“真的,你们相信我!”说完还把所有人又看了一遍,看一个人点一下头。 “她是谁?你倒是说呀!”四人真的是想用自己的白眼仁把他晃死。 “嗷……嘿嘿,嘿嘿!”卷堆把拍胸脯的手挪到自己衣衫的一角揉搓着:“她叫颦摇,和垣顷一起被称为‘蔻夜蝶双’。” “嗯?”更云看着其他伙伴:“没听过啊!” “蔻夜是个地名,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见到垣顷的地方。几乎全天下都知道跳舞最好的人十有八九出自蔻夜,而在蔻夜跳得最好的是两个姑娘,她们是舞伴,每场舞都是双人的,所以称为‘蔻夜蝶双’。” “你是说垣顷的舞跳得比曳心好?” “那是,记得我说过吗,曳心是垣顷的徒弟……” “嘘,嘘,别说了……”苏桂小声提示,其实就算她不提示垣顷来了,卷堆也没有更多可以告诉大家的了,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没有任何开场仪式,也或许是故意的安排,垣顷站上台子深深朝叶轻飘这边看过来,第一次见到她所有头发都在头顶梳成一个发髻,细长白皙的脖子在衣领的掩映下看上去更长,明媚的眸子似乎有千言万语。叶轻飘举着手不停地挥着,而她在台上就那样默默地看着她,直到奏乐起。 如缤纷的荼蘼花瓣,柔转蹁跹;似嬉戏的花间蝴蝶,灵动俏皮;好比山涧黄叶,明媚高洁;正同秋日细雨,戚戚又切切;像夏日奔雷,势若疾风行如水;像冬夜絮雪,神似冰霜形比绵…… 然而,最妙也是最无人能及的是她每一停顿间的忽抬眉眼、嫣然一笑…… “蔻夜蝶双”并非民间噱头或是以谣传谣的民间八卦,她每一次看叶轻飘,叶轻飘都觉得胸中有一股热流往眼上涌。 这支舞就要结束,更云他们一直强行按捺住自己,只待最后一个旋转完成,定要欢呼雀跃、跑上去手舞足蹈。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步法走完,只待转过正面敛裙谢幕时,垣顷还没完全转过来的双脚其中有一只突然软了一下,她的上半身已经转过,双脚却相互别着,只听得“咚”的一声,垣顷别在下面的那只膝盖狠狠地跪在了地上,随即“哇”的一声,一口血直接喷到台下,五人的下意识里以为是暗器都朝后跳了一大步。 “阿顷!”在她后倒快要跌在地上的时候,颦摇“咣”的一声双膝跪地直接滑过去接住她的身体。 她伸出一个指头轻轻划过颦摇颤抖的双眉,连笑都已经抻不开眼:“别难过,我实在是闷得很难受,现在……心宽!” 叶轻飘他们早已围过来,个个眼巴巴地看着正在把脉的卷堆,从他把手搭上去那一刻开始,他的眉头就越拧越紧。 只见他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紧紧闭着眼睛吸了一口气,对于大家的着急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把手伸向地面在那些血迹上一抹,拿起来在两个指头间捻了一下,再看。 多希望是好消息!哪怕要花很久去治,那都是极好的消息。 卷对看着大家渴望又害怕的眼神轻轻摇头。 “吐的是血肉,脏腑已被震碎,能活到现在,全靠一种药力支撑,但那同时又加剧了她脏腑的溃散,飘飘!”卷堆抓住叶轻飘的肩膀轻轻拍了一下,往一旁退开。 “不,你医术不好,我们去找千烨!”叶轻飘不由分说要去抱垣顷。 “飘飘……”寸言一只手一把从后环住她:“来不及了,飘飘!” “可是……”叶轻飘话没说齐,一大滴泪落在寸言手上,顺着手腕往下流去。 “把时间留给她们,飘飘,垣顷她需要!” 是的,在她倒下去那一刻开始她再没看过别人一眼,哪怕是卷堆给她诊脉,她不拒绝不申辩。哪怕是大家围过来,她不理睬更不言语。 十万个不愿意,但却不得不以被寸言环住的姿势随他的脚步一步步退到门外。 “阿顷……” “你别说,听我说,时间太少了我怕说不完……”垣顷微笑着跟她祈求,她已经连眨眼睛都没有力气了。 “谢谢,谢谢你来给我收尸!”她眨下去的眼皮暂时没有提起来,露着牙齿虚弱地笑了一下:“我以为我昨晚就会死在半城,死在那间屋子,然后没有人会发现那个院子里的死尸,直到腐烂干枯,结满蛛网!” “阿……”颦摇才说一个字就被她的手指轻轻阻止了。 “我一死就立马带我走,好吗……”她张开眼睛,惨白的脸上却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全是哀求,一眶泪水盈盈摇晃。 “嗯!”一滴泪从颦摇眼中直直下坠落入垣顷眼中:“傻成这样,还敢一个人到处乱跑。不是说好了么,跟人打交道都由我来……” 垣顷的手指从颦摇的脸颊移到她的眼下方,她弯曲着手指去堵住那些正从颦摇眼中汩汩流出的泪水:“长大了,才知是自己太贪玩了……” 一行泪水从垣顷眼角流出,她在颦摇脸上的手一路顺着往下滑回到自己身上。 “没事,玩够了,我接你回去!” 颦摇眼都不眨一下,温暖地盯着她的脸,右掌在她身上一张开,一群亮晶晶的东西一下子铺上去,只一刹那,一个垣顷就只剩下了一件空衣服。她拉起衣服的几个角往里一抖,一堆骨灰细如面粉。 门嘎吱地开了。叶轻飘几人围了上去。 “我四处寻她,半月前听别人闲谈,话语中的描述很像是她,于是一路打听而来。昨夜到她家时她正关门闭户等死,我以为她跟我开玩笑……” 颦摇笑着,如同拉扯一件家常小事。 她看着叶轻飘:“她说,走遍各地,那么多人里,你是真诚的。” 她对叶轻飘欠身躬了一下:“她,我接回家去了!” 话说完,她提步就走,大步流星。 叶轻飘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失魂落魄地跟了几步猛地又抽身跑回屋里,那个台子上空无一人。 “她用了粉蛊!”卷对摸着台子上飘散的东西说。 “什么粉蛊?” “能瞬间把尸体化成灰烬。” 简直是骇人听闻、晴天霹雳!叶轻飘转身几脚蹬在桌子上,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寸言反应过来,也同样追出去。 飞檐走壁,叶轻飘追了好几条街,颦摇毫无踪迹,一切如同做梦。 雷声翻滚、暴走,那压得快塌下来的天幕终于不再抑制,大雨倾盆而下。 “飘飘!” 寸言追上来一把抓住她。 “你放开我,来不及了……”尽管寸言紧紧从后面抱起她,但她不停拳打脚踢,浑身扭成一团。 “叶轻飘!”寸言一下子放下她,一把把她正面转过来,“她已经死了!” “乱讲,明明一炷香的时间前她还在台上跳!”叶轻飘大声吼着,好像在跟雷声比谁的声音响、谁的脾气冲。 看着她鼻涕眼泪雨水完全混合在一起全部顺着脸淌到张开大哭的嘴里,最后混合成口水如瀑布般随着她叫喊哭号又淌出来,寸言很是心疼。 他抱住她的头把她埋到自己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她也哭了好久。 “寸言。”她伏在他肩头,没有刚才那么丧失理智。 “嗯。” “她肯定很害怕!” “什么?” “昨晚她在家等死的时候,肯定又冷又怕又凄凉!” 寸言感觉到肩膀上有两股热流又重新决堤。她说的他完全能想象,但是他没办法告诉她“是的。”,更没有办法来解释“不是的。” 雨渐渐小了,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连抽泣都停止了。 “飘飘……” 寸言连叫了几声,她都没有应。他把她转到怀中,伸手一探,很烫! “飘飘!”寸言呼唤着又摇了几下,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他赶紧躬身抱起她踏着屋檐朝家里赶去。 第一百零六章 一路繁花 吵死了。叶轻飘一把抓过打横的被子盖得没过头顶,腰以下根本就没有被子可盖。 不对!这不是轻松得了的一天,垣顷她……叶轻飘顶着被子慢慢坐起来,然后把被子一点点拉到怀中抱着。 是的,也许睡着了就忘记了,可是一切并不会在醒来后就过去,所有的感觉都会自动跳过睡觉这个过程连接得天衣无缝! 垣顷死了。这是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阳光照射进来,鸟声沸腾,一切都很干净。叶轻飘闭着眼睛,直到阳光把她迎着太阳的那一侧脸烤疼。 她一手摸着墙壁慢慢走到楼梯口。大家都在堂屋坐着,叶轻飘看到一张陌生面孔。 “你说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与伦比。”更云手指敲着桌面,“这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它要真是一句咒语的话,为什么换了那么多个地点念都同样没用。” “嗯。的确。要真是那样的话,凤矣肯定会笑到复活,人家随便刻了一句话,结过我们抱着它山上水下念了两天!”卷堆叉着两个指头又是呲牙又是摇头。 “要不然还是算了吧,事情能够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很满足了。目前正有半城以前的百姓从四处赶回来,有城主在,重建半城大家都很有信心。” 这声音?是他。 以前不能看到他脸的时候,叶轻飘就在猜想拥有这样声音的人到底长什么样,现在他头发拨开整齐的束好露出脸来,叶轻飘当然要好好看看是不是和自己想的一样。 那沈远江讲话的时候头老是不停地转向每一个人去与人家的眼神交流,这就搞得叶轻飘无法好好地看到他的全貌。 “下去看呀,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苏桂在她身后观察许久后故意用肩膀拐了她一下才往楼下走去。 “谁,谁……谁偷偷摸摸了!”叶轻飘狡辩完后嬉皮笑脸对着扭头看她的所有人:“我那是为了看仔细后好当面溜须拍马!” “嗯?” 大家都冲着她。 “呵呵呵。”叶轻飘走到屋子正中停下再仔细看了一眼沈远江,“之前觉得你身材很好,现在一看,你的眉毛和嘴长得更好看!” 沈远江的脸唰地红到了耳根,挨坐在他旁边的寸言看了他一眼,突然变得很是严肃,整个人霎时变成了一座与所有人绝缘的冰山,只不过谁都没有感受到“寒”,包括叶轻飘。 “需要看那么仔细吗?哼!”叶轻飘挨着更云坐下,更云立马板着脸往旁边挪了好几屁股。 叶轻飘刚坐下,沈远江一下子反应过来立即站起并退到座位区之外,叠掌弓腰:“城主,沈远江失礼!” “长得好看的人不需多礼……”,嗯?叶轻飘脱口说了一句,立马回味刚才听到的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寸言的脸已经酸到可以拧得下水来,赶紧招手:“喂喂喂,别乱扣帽子哇,我叫叶轻飘,那什么‘主人’我还没有听顺呢!” “依择余城……”沈远江一下子有些着急起来,赶紧上前半步。 “不许说啦!”叶轻飘赶紧笑着打断他,“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好像很热闹!” “回城主,我们……” “唔!”沈远江刚开口叶轻飘又鼓着眼睛瞪着她。 显然,沈远江已经在这很短的时间里调整好了自己,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了许多。 他微笑着把手放下,坐到了叶轻飘她们对面的一个凳子上:“我们在说山上那句刻在崖上的话!” “噢,你身体底子虽无人可及,但之前猎杀千嶂抱的时候受的内伤太重,加之垣顷那个……”卷堆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因为他看到叶轻飘的脸上突然布满了痛楚。 是的,大家都还在年纪小,容易在吵吵嚷嚷的环境中变得没有心事,可也正因如此才会更加容易愁上心头。 “咳……”卷堆转着眼珠子观察了一圈所有人,然后说道:“总之就是你昏迷了两天,我们把后山的事告诉了沈远江!” “嗯!”叶轻飘眨了几下眼睛,把笑容重新眨上脸庞。 “更云!” “啊?” “你说你好漂亮。” “啊!” “说啊。” “呃!”更云脸一下子红起来,抓着后脑勺:“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了,是配不上这句话?” “噢,不不不,咳……”更云咳了一声,清了一下自己的嗓子,抬头挺胸,先把所有气聚在丹田处,然后用洪亮的声音信心十足地说道:“我好漂亮!” 有人的茶才喝了半口就被他这句话噎在了半道,有人直接笑喷出去。 “嚎……!”叶轻飘差点被气死! “你好漂亮!” 大家全部看着脱口而出的沈远江,纷纷对他竖起大拇指。 “原来是这样……”更云一拍大腿:“那句话应念‘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语伦比!’” “你是怎么想到的,飘飘!”更云拉着座位上的垫子一屁股就挪回了原来的位置,全然忘了自己刚刚才傲娇地坐得离人家远远的。 “这是一句凤矣跟择余撒娇的话,我也是在听你们讨论的时候突然间明白的。” “城主,这句话需要在什么特别的地方说吗?” “嗯……”叶轻飘极力思考着。 “在刻字的山崖对下来的江岸边。”卷堆、叶轻飘和寸言几乎同时说道。 “好的,我安排好后再来请城主一起到江边。”在听完三人的话后,沈元江同更云、苏桂一样,都不懂这其中的原由,但他并未做过多的打探。 “你,你……”听到沈远江左一个城主右一个城主叫得甚是顺口,叶轻飘很是无奈,但开口后又不知如何阻拦。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准备了!”沈远江抱拳作别。 “发什么呆?”寸言在叶轻飘的更下一个台阶坐下来,只不过叶轻飘朝着大门的方向,寸言则是朝着叶轻飘侧面的方向。 暴雨过后总会有一个艳阳天,像极了命运!不时有荼蘼花花瓣飘进院中。 叶轻飘深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别伤心,或许垣顷并不希望有人替她伤心。” “所以到最后她都没想再看我一眼,再跟我说一句话?”叶轻飘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都带着哭腔。 “飘飘。”寸言看着这个满眼通红的姑娘,她,实在是太爱哭。 叶轻飘强忍着眼泪,但还是有两大滴“嗒”地掉在衣服上。 “不是每一个分开都够得上一场隆重的告别!” 寸言看着叶轻飘,语重心长。 “所以,我并配不上她的一场告别……”叶轻飘的眼泪接二连三,最终成线。 “飘飘,你不该钻这个牛角尖。她没有跟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告别,连死亡都是自己抱紧自己去承受。我们无法揣度她的心思,但要尊重她的选择,也要相信自己。” “是吗?”叶轻飘抱紧自己的手望着寸言,满眼的泪花摇曳着。 “嗯。” “如果有一天,我们也会不告别就分开吗?”叶轻飘直起身来巴巴地望着寸言。 “呵,傻丫头!”寸言坐过来伸手拢过她的头发:“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离开,那么谁也阻止不了,纵然是生死,我也会来跟你告别!” “真的?” “千真万确。你那么固执,我怕我不说明白你会一直绞尽脑汁!” 叶轻飘总算是破涕为笑,温顺地把下巴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突然又直起身来:“那我们可不可以不分开?” 寸言的手在她头发上一顿,“呵”地又笑出声来:“来,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不,你还没回答!”寸言已经起身拉着她的手,但叶轻飘双脚使劲蹬着地,身体往后倒,紧紧拽住寸言。 寸言回头看了一眼险些把他拽倒的叶轻飘,手上一使劲就把她拉起来带着往外跑:“以后慢慢说!” 繁花似锦,落英缤纷。 叶轻飘站在自家大门前,忘记了手中还牵着寸言的手。只一会儿功夫,她头上身上就铺满了花瓣。 眼前的整条大街两旁全是各色鲜花,姹紫嫣红,头顶上的花树树梢上全是扑簌簌飘着花瓣的树荫,遮天蔽日,阳光从那些缝隙里洒落下来斑驳地投在那已铺起厚厚一层花瓣的路上。 偶尔才见到的三两人,虽是兴奋难掩,但总归是小心翼翼地用脚尖扒开花瓣露出地面才踮足经过。 “这是半城吗?” 叶轻飘伸出手接过那些落下的花瓣,一颗晶莹的泪珠还挂在脸上。 “是,是我们家门口。”寸言侧身抬手轻轻扒拉下落在她头顶的花瓣。 “飘飘!” “嗯。” 叶轻飘看向寸言时,他也正温暖地看着自己。那只抓住她的手放开了,然后环过来搂住了她的腰,一股暖流顿时传导开来,然后脚下一轻,她随寸言一起乘风而起。 那满大街的花一直开到了江边,俯瞰下去,整个半城突然多出了一条彩色的花带,弯弯绕绕、绵延不绝。 他们在半城卫队的山头上停下来,那些花一直开到了江上,经过码头一路继续在江上延伸,那是进出半城必经的路线。那些花开得不输城里的,唯一不同的是城里的是从头顶的树梢一直笼罩下来的,而水上的皆是腰以下那么高的花丛,没有一株花是含苞待放,所有花朵都开到了鼎盛的时刻,争奇斗艳、十里飘香、万里飞花…… “这是……” “一路繁花!” “一路繁花?” “对。”寸言扫掉叶轻飘头顶的花瓣,帮她把斗篷戴好:“卷堆告诉我的,在垣顷走后的第二天大家一觉醒来就发现了!” “是曳心?” “大概吧。” “他喜欢垣顷吗?” “不重要了。”他把她塞到自己的正侧面,这样从北边吹过来的江风就都被自己挡住:“不是所有事情都会有一个结果。” “可是……”叶轻飘双手抓住寸言的臂弯:“可是我却希望凡事有个结果,一个明明白白、可以说得清的结果!” “嗯。”寸言看着她清秀的面容:“我知道了!” 第一百零七章 《羊羊书》 从叶轻飘醒来的当天起就不断有半城之前的老百姓携家带口抵达半城,也只是让叶轻飘休息了一天,大家就纷纷登门看望他们的城主,于是忙着拒绝各种礼品的苏桂和卷堆说话说得喉咙都哑了。之后苏桂撂挑子不干了,卷堆一个人忙得不可开交,更云这个怕麻烦的早就不知躲哪里去了。 “城主,大家现在都还挤着住在江边的岩石下,回来的人越来越多,还请城主指示我们应该怎样分配住处!” 他们来的每个人都毕恭毕敬,都说同样的话,不纠缠、不抱怨,说完就又回到江边去。 叶轻飘几次上门找沈远江,沈远江都推说大家不听他的。 要放任不管吧,叶轻飘又放不下心,江边冷,而且这一批又一批的人相继赶来,明明是回来重建家乡,可一个个却如同异乡人到此流浪,就在那山崖下风餐露宿。时间一久,这么多口子人真的是连吃喝都成问题的。 曳心的“一路繁花”三天后自动消失了。某天一大早,他居然亲自拍响了叶轻飘他们的大门,要知道他可是清高到被万人误会也至今不愿意解释他、浦晨和垣顷三人之间关系的。 叶轻飘十分不待见他,可是想到他或许是唯一一个可以当半城城主的人,于是耐着性子开口就直接跟他提了让他当城主一事。 “一开始就知道半城的事情是件麻烦事,为何还要插手?”不想曳心反问道。 “那我还不是因为见不得卫队们久不见天日,也听不得半城的百姓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 “你给了他们希望,现在却不履行职责,这比一开始就放任不管更可恶!”曳心的一张脸依然清冷,即便是说这样的狠话,那面上也是没有半分表情。 “你……”叶轻飘本想一举说服自己送上门来的曳心,没想被人三两句就堵了回来。 “可我是外人,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了。你不同,你可以一直在这里,这里是你的家。” “我可以听你差遣,任意差遣。你想去哪去就是,半城我们会给你守着,你别忘了自己是城主就行。” 曳心说着一拂衣袖,抬手行礼离身而去。走的时候只看了一眼他带进来的两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和她的母亲。 “城主,趁新鲜我们去把这鱼做了吧!”小姑娘的母亲把装鱼的桶提到叶轻飘眼前,的确,这是这几天里所有提来的鱼里最新鲜的。 每一家从外面回来的人都带了鱼,那些距离甚远的也带了鱼干,因为他们听说城主爱吃鱼,而他们也知道半城现在没有鱼。 “城主,我们带了各地的鱼苗回来,在江里养了,也挖了鱼塘,很快就可以有咱们自己养的鱼吃!”老百姓们说得最多的是这句话。 “答应他们吧!”卷堆他们四人已经在门外墙根角听了半天。 “为什么连你也……” “他们为什么非要你当城主?” “难道他们觉得是我一个人破解了半城的秘密?”叶轻飘试探着问道,说实话这个问题她自己真的没有搞清楚。 “两个原因。”卷堆竖起两个指头。 “他们觉得你身边有我们这样厉害的朋友帮忙解决问题。”更云抱手吹着从脑后飘回前额的头发挤过来。 “别捣乱!”叶轻飘嫌弃地朝他扬手。 “他说的是对的”卷堆朝叶轻飘点着头。“你聪明起来还是靠谱的!”卷堆转向更云朝他抽动一边嘴角,眨了一下那边的眼睛。 “那我也不笨啊!”叶轻飘听他们自己在夸自己厉害,却唯独落下了她,赶紧主动补上。 “当然当然,你必须厉害嘛,要不然我们也不跟你一块玩啊!”卷堆见她急了,赶紧安抚,“不过……” 叶轻飘见他话锋有转,马上怒目相向。 卷堆怕被劈,赶紧摆手缓住加快语速:“不过能够让有本事的人听话的人不是更厉害?所以老百姓们并不傻!” “那还差不多。”叶轻飘开始得意洋洋。 “再则……”寸言的轻言细语在耳畔响起:“你有桑榆叶家的身份,光是这一点,再有人想要欺负、拿捏半城老百姓的时候就都要先考虑清楚惹不惹得起他们的城主。你,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安全感和踏实!” 寸言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她用目光告诉他她相信,因为她仿佛看到了篱酿带着她的子民们在无大树可靠又无法自立的这些年过得有多么辛苦,大人和孩子哪一个不是在惶恐中每一夜都庆幸又平安地度过了一天! “城主。” 一声稚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大家都转头看着那个声音发出的地方。 “噢……我……我错了,城主,我等会儿再来,等你们说,说完……”小姑娘发现自己在不该来的时候进来了,叶轻飘也没有发话,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敢。她双手捧着的那个大碗似乎很烫,她的手指一直在不停地换着。 “很烫?” 叶轻飘过去,蹲下,接住,这才发现远比她想象的要烫多了。她三两步就跳到桌边,一把丢在桌子上才“哇哇”乱蹦大叫起来。 “住嘴,你吓到人家了!” 苏桂一把摁住她,她才发现那个小姑娘已经吓得哆哆嗦嗦就要跪下去。 离她最近的更云一把提住了她的胳膊。 “不要怕,那个姐姐经常上蹿下跳,不跳就皮痒。嗯!”更云拉住她安慰道。 “你这是?”叶轻飘早把鼻子凑上去闻了又闻。 “是猪油拌饭。”小姑娘见叶轻飘对她的东西有兴趣,高兴地说道。 “城主,我母亲带了猪肉,她现在在给你们熬猪油,你闻……” 别说,不用特意嗅大家就都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猪油渣味。 “我用猪油给你拌了一碗饭,你尝尝,很好吃的!”小姑娘脸上挂满了笑容。 “小妹妹。”叶轻飘扶住小姑娘,“姐姐问你。” “嗯。” 这时其他几个人早已围过来对着那碗猪油拌饭淌口水,个个挽着袖子,目露凶光。 叶轻飘一把夺过那碗饭,用衣袖垫在手上,其他几个人只好咽着口水骂她小气。 “我问你,你们在之前住的地方过得好吗?” “嗯。衣食无忧。” “那为何还要回来?” 小姑娘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叶轻飘:“我父亲去到母亲的家乡遇见母亲,后来父亲病逝,交待母亲,若半城重建,务必把我送回来。如果母亲去世了半城还没重建,那么以后我也要一代代交待下去,无论是到了哪一年,只要半城重建,我们就要回来。” “那你们和其他半城的人有往来吗?” “有。” “他们都过得跟你们一样好吗?” 小姑娘摇着头:“不都是,有的人家受当地人欺负,没吃没穿,我父亲和母亲也经常接济他们。” 叶轻飘低下头去沉思着,好一会儿……她抬头找到大家的目光:“如果当半城的城主,是不是就必须留在这里不能走了?” “想去哪就去吧!” 谁都还没有回答她,外面一个声音飘进来。 “半城文有曳心,武有沈远江,生意嘛,我帮你管着,再说你以为这些年半城那些流落在外的都是空手而归?他们当中可不乏商贾巨富,他们见识高远、人脉宽广。指不定以后我们会是你坚实的后盾哟!” 千烨从门外进来走到叶轻飘身边,刚好把这些话说完。 叶轻飘眼睛看着她的伙伴们,但谁都没有给她肯定或否定的表达。 “果断点,孩子。该出手时就要出手。撇开那些什么悲悯之心呀、爱民情怀呀不谈,半城需要你,而你也该作长远打算。一切不刻意,但咱们如果能做到又为何不做?” “嗯,我当!”叶轻飘发现这两个字一说出,自己突然多了许多责任感,也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结实了不少。 “那我去召集沈远江他们,你得尽快给他们摊派任务,什么安置进城的百姓呀,接下来他们的生计问题呀等等有一堆事情需要筹划的!” “好,有劳!” “在谈那些之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先吃你那碗饭呀!” 叶轻飘一看,苏桂已经抱了一堆碗,举着勺子盯着那碗猪油拌饭满眼期待。 “城主,饭要是冷了,油都腻在一起,就不好吃了!”小姑娘可是最关心那碗饭口味的人。 “就是就是,我们赶紧分了吧……”卷堆说着已经瞅准时机一把夺过了那碗饭,更云他们一窝蜂围过去,开始瓜分起来。 “喂喂,给寸言留点……”眼看要夺回来已不可能,叶轻飘着急地喊着。 “哈哈哈……”看着这群馋一碗猪油拌饭的孩子,千烨不由得大笑着出门而去。 差不多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半城的所有事情才算初步安定下来。叶轻飘早已给桑榆城去了书信讲了这边发生的一切,叶藏馆和忆忧阁立即开启了与半城的商贸往来,并按城主的指示四处散开消息公开半城城主与桑榆的关系。 在叶轻飘成为城主的第二天,沈远江就把叶轻飘一行带进了卫队的山洞。深入洞中大家才明了卫队并非只是简单地住在这里,因为卫队的山洞是穿过一群山的,所以里面有很广阔的天地。经过他们多年的打磨,这些洞甚至在洞顶具备了采光的条件。而且,也是最重要的:沈远江他们一直在洞中研究冶炼和锻铁,技艺基本成熟! 在看到这一切时,叶轻飘眼眶湿润了,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卫队每日在山神面前长跪,包括曳心在内,就是要每日反省不要忘记胡涂家基业的消亡并非一朝一夕。再看看那些从外面赶回半城的百姓,他们鲜有人徒手而归,钱、经验、货源、人脉……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外累积着,只为这一天。当那些人因为半城的灾祸统统逃跑时,他们满载而归,准备大干一场。 “风起时水中你的倒影无与伦比。”这句咒语给大家带来的是半城缈缈山的拨雾见日,就在雾罩即将完全散尽的那一刻,凤矣所在的山群及那座塑着人体脏腑图的大山穿过几层雾罩投影到江面,大家真的看到江中凤矣及群山的倒影。就在江中两片山系叠加的地方,脏腑图中心脏缺失的那一块在凤矣所在山群的位置印出一块心脏的模样……这一切停留的时间很短,可卷堆还是迅速记住了。 雾罩散去,一切散去,半城的山真的很高,耸入云霄,无人不感叹这样清明的半城真的犹如仙境! 山上种甘蔗的老百姓被接了回来。他们说,凤矣基本上每年都会偷偷下山看望择余,只不过他不知道罢了。她发现了历代城主在后山翻找的秘密,于是带着山上的百姓一处处寻找,机缘巧合中终有所获,并且她在这几座山上做了标记,也在仔细研究了缈缈山上雾罩的原因后利用它来作为保护这些秘密的天然屏障,可是那时半城已经出事了。以防万一大家都死了择余才回来没有人告诉他这个秘密,凤矣又带着大家塑了那个脏腑图,并刻了这句话。而凤矣也终是没有等到择余。 与此同时,浦晨也找到了适合冶铁和铸剑的木炭原材所在,她在袋子里装上已经锻好的铁,大家分别挂在自己的脚上,所围成的形状就是这些木材在后山的分布情况,只待有一天江水退去,家人归来,一眼识得。所以他们喝了符咒化的水,留住喉咙里的最后一口气,只等待家人归来! 这样的事实,叶轻飘一行人消化了很久,大家各自沉默在自己的心事里,互不打扰,直到心中那股气被自己捋顺。 半城的秘密倒是解开了,然而有关叶芦栩的沉睡,大家依然不能确定半城突然被水淹没一层、江两岸的四季突然乱了和他有没有关系。 千烨说,或许知道更多的人还是歌颂。叶轻飘就不提了,卷堆和寸言也很想见见这个歌颂,她似乎和各自的秘密都能关联得上。 “他们人都去哪了?”叶轻飘一个午睡起来,家里就只剩下了干净,好在院中还有寸言。 “酒馆。” “嗯……去做什么?” “搬酒。”寸言依然忙碌着手中的事情,头都没有抬。 “哎呀,明明约好了去搬回剩下的酒!”叶轻飘一晃神,手一松,小干净“啪”地砸到地上,圆滚滚的身体实实在在的一声闷响证明可砸得不轻,就连寸言都皱眉斜眼望向小老虎,它又是翻滚着,四只脚在空中左挠右挠却把自己翻到了另一个更不容易爬起来的姿势。 唉!寸言默默摇着头,它太该减肥了。 “你怎么没跟他们一块去呀?”叶轻飘没管干净,在寸言对面蒲团上坐下。 “你在家里。” 叶轻飘眨巴着眼睛,心里可美了,偷偷看寸言,他依然很认真的样子。 小老虎总算翻过来了,摇头晃脑爬到寸言身旁继续睡。尽管死活不愿意,也伸出爪子死命抓住地面,可叶轻飘还是一把又抓着脖子把它拖过来。 “试试!” “什么呀?” 讲了半天话,叶轻飘这才留意到寸言在做一把弓,只见那弓晶莹剔透,摸上去冰凉爽手,质地细润,如经百年打磨的玉石,握在手中轻巧灵活,但由内而外激发着人体千斤般的力量。 “没有名字吗?” 寸言端着杯子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深深思考着,愣住了,耸了一下眉毛,又啜了一口茶水:“你取”。 “这弓是?” “千嶂抱的鱼骨做的”。寸言说着又给她一个锦袋。 叶轻飘打开一看,乐了,伸手取出,是三根一模一样晶莹透润的东西。 “我知道,这是发簪,上好的玉!”叶轻飘笑得合不拢嘴,抽出一根就往头发上插。 “是箭。”干净已经寻机偷爬了回来,寸言伸手揉揉它的圆脑袋,它很是享受地眯着眼睛。 叶轻飘伸到一半的手停在头发边,眼睛扑棱棱眨巴着:“噢,呵呵呵,箭哪,用玉做箭太浪费了!” “不浪费,千嶂抱鱼骨的边角,可以伸长的,现在这样是为了好携带。” “啊!”叶轻飘赶紧拿下来在手中转着仔细查看:“可这要是当箭的话也太钝了!”,她手在箭尾一转,“卡塔”一声,这箭果然变长了,但无论箭还是弓都比寻常的要小许多。 “不需要锋利,它一旦见热血必穿透人的五脏六腑,最终在人体内化成毒粉。所以一旦它出,必须死人。” “这也太阴毒了,这世上恐怕只此一条千嶂抱可以吧,因为愚人?” “此弓能把箭射到千里之外,且它能和持有它的主人心意相通,穿越障碍和人群,直达你想杀的人,是非射到不可。” “哇,这么厉害!”叶轻飘喜形于色,赶紧挪到寸言跟前:“多做点箭嘛,三根太少了。” “只有三根,倘若我不在,可保你平安,不要轻易乱用。” 寸言说完,叶轻飘盯着寸言的眼睛,喜滋滋地品尝着这句话,然后又调皮地问道:“如果这三只都用完了,你不在怎么办?” “不可能!”本在低头逗老虎的寸言斩钉截铁地说到,同时看向叶轻飘,“至少此生不可能!” 寸言后面这句话说得很轻却更坚定,说完后他起身抱着小老虎踱开了。 叶轻飘心里都美出了花,又憋住不笑出声,所以从她那里不时传出各种怪声以及看到她以蹲着的基本姿势不停生出各种怪样来。 从外面进来的苏桂、更云和卷堆观察了她半天,她不但没有发现还动作声音越来越夸张了,三人正打算过去吓她一吓,却被寸言叫住了。 “她怎么了?”更云抱着酒坛子附到寸言身旁。 “没睡好。” “噢,梦游啊!” 直到苏桂和卷堆在她对面坐下开始倒酒,她才回到现实。 “这么多酒你们都打算喝完?” 见卷堆又回屋拿了下酒小菜来,叶轻飘一看满桌子倒满的酒,口水咽个不停。 “要不然,带走?”苏桂先笑着问她,然后又瞅了她一大眼。 “我们送人嘛,这里这么多人可以送。”更云从远处一步跳过来一屁股正好坐在一个蒲团上。 “嗯,好是好,可总觉得不够隆重!”叶轻飘像卷堆那样捻着下巴。 “埋起来呀!”苏桂拍着手上的灰尘,得意洋洋。 “不错。”卷堆连连点头:“反正你是这里的城主,没准很快我们就回来了。到时候又挖出来喝嘛,哈哈哈哈!” “哎呀,照我说也别着急挖,等以后我们都成亲了,有一个人成亲就来挖一坛,多好哇!”更云大笑得口水都出来了。 “哟,你是想成亲了,哈哈哈!”苏桂大笑着突然脸上转阴:“不知羞耻!” “非也!”卷堆两只巴掌拍得贼响:“我觉得他说得对。反正飘飘在半城嘛,这样我们每有一个人成亲就回来挖一次酒,怎么也得回来四五次吧,如果再加上生一个娃回来挖一次,那就……!”卷堆贼笑着朝更云挤眉弄眼。 “对!”更云也挤眉弄眼回应着:“一辈子都能找借口回来!” “你七老八十还生呀?”苏桂乐着泼冷水。 “可以生孙子嘛!”更云和卷堆异口同声,两人还为彼此的默契互碰拳头。 “我觉得现在的你越看越顺眼,其实你长得挺好呀!”一个拳头碰下来,更云开始对卷堆大加赞赏。苏桂早就看不下去了。 “不知道吗,凡事太尽必会成为它的反面,所以丑极即是极美!” “啧啧啧,呸!”苏桂朝身边吐了一大口。 “好啦,我觉得就埋起来吧。好不好?”叶轻飘名为问大家,实则盯着寸言。 “就在那棵杏树下嘛。” “对对对,春可赏花,夏可吃杏,秋可观叶,冬可采雪,以后我们哪个季节来都正是时候!”卷堆说得比唱得好听。 说干就干,更云一溜烟就去拿来了铁锹、锄头。 苏桂说归说,更云才动手,她就加入进去了。 “我给你们来一个《羊羊书》吧!”卷堆说着已取出随身的竹笛。 “这个我知道!”好不容易有一样能显示自己也算是博闻的,叶轻飘举着手跑到院子中央说起这个故事。 原来有两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伙伴,他们一直生活在同一个院子里很多年,从穿开裆裤到上学堂,从被父亲打得满街逃窜到光着屁股下河摸鱼,从在学堂上互抄作业到读书不成回家种地,从偷偷跟在喜欢的姑娘后面再到成亲生第一个孩子,他们都见证了彼此那些高兴的、尴尬的、光荣的、见不得人的……直到中年时,其中一个伙伴举家迁走,他们虽依依不舍,但总是羞于启齿说出对对方的友谊。又过了好几年,那个留在家乡的伙伴给搬走的人捎了一封信,信中写了那些年他们一起经历过的往事以及这些年他们不在一起时他对好伙伴的思念。收信的人深受感动,那个伙伴写的也正如他心里想的。于是他便用曲子的形式把伙伴书写的信翻成了曲调,同样给伙伴捎了回去,他们不同的表达方式,可抒写的情怀却是一模一样的。由于写书信的那个伙伴小名叫羊羊,于是那首曲子便叫《羊羊书》。 叶轻飘说完,院子的另一边也响起了琴声,是寸言。 原来他也会,卷堆继续吹着竹笛,眯着三角眼看向正与他和着调子的寸言,他看了一眼卷堆,目光便投回了琴弦,专注地弹琴。 第一百零八章 捅破窗户纸 你挨我挤的李子一个个似乎都在争着抢着出风头,生怕别人不知道李子镇的名字就来源于这街头巷尾、漫山遍野的李子。 不过几个月光景而已,李子镇轻舞的李子花就已长成沉甸甸的果实。自从半城重建,这只隔了一条江的李子镇自然是比别的地方更会利用近水楼台的便利,把李子运到了半城。 “呃,那个,你们还没看够?”叶轻飘等五个人的目光已经随着眼前这个盛汤的人转了一个下午,但是惊掉的下巴依然没有拾起来。 “啊,呵呵呵,不好意思啊,我们是些毛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主要是你你你……”卷堆一边捏住自己的袖子帮更云擦着口水一边骨碌着眼珠子看其他同伴,确认了其他人虽没有像更云这般惊得像中风一般口水失禁,但也真的是目瞪口呆后,总算是不那么尴尬了。 “谢谢,呃……”苏桂接过人家递过来的汤,作为晚辈想要礼貌些,但又不知称呼别人什么。 “哈哈,不碍事!” “可是我们应该怎么称呼您,总不能叫您姐姐吧,可是如果叫您姑姑,这未免也……!”叶轻飘站起来接过那人给她盛的汤,一时间竟忘了要坐回去。 “未免看着也太不像了,是不是?”那人故意侧脸抿嘴:“称呼而已,像你父亲那样叫我歌颂吧!” “可是……” “没有什么不好。”那人接着又给寸言他们几个都盛了汤才坐回来:“歌颂原也不是我的名字,第一次见到你父亲时,他开口就这么叫,我还以为这在桑榆是对别人的特殊称谓呢,哈哈!” “真的可以么?”叶轻飘显得无比乖巧,不仅是她,另外的小伙伴们都一下子变得懂事又稳重。 “真的。”歌颂笑得很是甜蜜:“我原名冯毓,所以叫我歌颂不算直呼其名!” “飘飘的父亲第一次见你时你肯定是在跳舞对不对?”苏桂就更乖了,手抱在膝盖上像只小松鼠。 “对,你怎么知道,好聪明!”歌颂朝她竖着大拇指。 从未有人如此亲切地夸赞,苏桂像吃了蜜一般,一下子乖成别人家孩子的模样,连讲话嘴都不像往常张得那么大:“我想他是找了一个开口叫你就是夸你的称谓。不过你的舞跳得真的很好,的确值得这两个字!” 苏桂说完还附加一本正经“嗯”地点头肯定。 “言之有理,就叫你歌颂吧!”叶轻飘开心地朝桌子中央举起鱼汤碗。 众人一愣,反应过来,纷纷抬起汤碗互相碰了一下,各自喝了一大口。一口汤下肚,几个孩子立即狠劲夸赞鱼汤味道很好。 “故人的孩子要来,我自然是投其所好,这个我可是特意去‘一钱’学习了好久的。”歌颂说着又给每个人夹鱼。 “所以你是那天晚上就认出我了吗?”叶轻飘都没有注意到歌颂给她夹了满满一碗鱼,接过来就放在面前,抱腿咬着筷子问道。 “是的,那天在半城大街跳舞,转出来看到你那一瞬间直觉告诉我你跟他有关系。后来半城的事情传得那么大张旗鼓,我就更加肯定了。” “那个,叶……嗯,我父亲为什么那时候不选择你,而是我母亲呢?”叶轻飘喃喃自语,像是问自己又是在问歌颂。 歌颂先是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别人不知道就罢了,但你应该知道你母亲可堪当天下第一美!你父亲便宜捡大了。”歌颂用另外一个碗给她装了蔬菜,放在她面前的时候手指在叶轻飘鼻子上爱怜地捏了一下。 “她又没有你这么待人有耐心,也没有你这么热情,还没你这么爱笑,没你这么体贴入微,我觉得娶妻当如你!”叶轻飘嘟着嘴抱怨,忽尔又像想到什么似地眉开眼笑:“不过,她是真的美,我想恐怕那个大家一路都在说的破月也会比不过她!” “这点你和你父亲挺像的,只要说起她来,就一脸痴迷,就连数落她的不好也像是另一种炫耀!”歌颂说着朝叶轻飘身旁笑着微微点了一下头,叶轻飘侧眼,寸言刚好把叶轻飘的碗推回她面前,低头一看,一碗鱼鱼刺已经被剔得干干净净。 “半城当年的事情真的和飘飘的父亲有关吗?” “没有。”歌颂很是肯定。 那么直接就下定论,而且答案来得那么简单,大家没有心里准备。 歌颂见孩子们都咬着筷子看着她,一时间表情变得宠溺无比,那甜美的笑容再次爬上眉梢:“这个我是可以很肯定的。那天叶芦栩心情特别好,他说跟篱酿约好了要见面。可是到了我这里却一直没有办法再继续一步……” 歌颂略一迟疑,又接着说:“啊,这得从另外一件事说起。叶芦栩说他第一次见到篱酿就以为是在做梦,直到后来他送出去过东西,也带回来过东西,所以他笃定与篱酿是有过真实往来的,可是又有很多时候他觉得一切都如同在做梦,一切都是虚幻的。而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每一次他去见篱酿都是走的同一条路,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来到李子镇遇见我,因为没办法去到那个地方瞎转悠才到过半城。” 歌颂自己都说得头大,她猜这些孩子听不懂。 “你的意思是叶芦栩,哦,不……”卷堆看了一眼叶轻飘,“飘飘的父亲在梦里和现实里都见过她的母亲,而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分清过哪一次是现实哪一次是梦境?” “是这样。”歌颂对卷堆投来赞赏的目光:“所以半城出事那天,叶芦栩在半城转悠好久都没法去到与篱酿约定的地点。恰巧那天浦晨前来邀请他,心心念念到神情恍惚的叶芦栩随口就答应了……” 歌颂说着特意看了一眼叶轻飘:“所以,飘飘,你母亲真的是个让你父亲欲罢不能的女人。虽然我没有见过她,但是作为桑榆叶家酿酒、锻造、通灵都是让人骄傲而又敬重的叶芦栩,那也不是一般人。当时他的痴迷,恐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说和篱酿约好的就不能爽约,都快天黑的时候他突发奇想说即使现实不能见到,那么也要回去做梦……” 歌颂保持说完“梦”字的表情目光扫了周围一圈,“我觉得他简直是疯了,但也阻止不了。他压根就忘了答应要见浦晨的事,见风就是雨,有这个念头就想立马回去。他以前也经常有来了这里却没有见到篱酿的经历,但一般他会呆好久然后才回去。你知道的,半城离桑榆那是真的很远,可不是几天时间就能到的那种。可他却要赶回去做梦?那天我与他吵翻了,但没有什么拦得住他,我送他离开的这里,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回来的时候,李子镇也正被水淹,所以我很肯定半城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叶轻飘听完气馁极了,这事情听上去好像还是没有眉目。 “可是不管是半城还是李子镇,四季大变,这或许和他会有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 尽管每个人都很惊讶,但大家更惊讶的是叶轻飘和卷堆几乎同一时间发出同样的疑问。 歌颂把他俩分别看了一眼,然后依然还是那个笑容,解释道:“我想你们现在一定都听说过了笔什花海,或多或少!” 歌颂说着突然停下来,往汤锅里放了些蔬菜,不慌不忙地翻煮着,还嘱咐每一个人赶快吃,众人急死了,但她却像舍不得讲似的,慢慢吞吞。 “你们不知道的是这笔什花海其实是这世界的一个褶皱!”歌颂脸上依然笑着,仿佛她从未有过笑之外的其他表情,可是她的眼神犀利地扫过每一个人。 “你们不吭声表达各自的讶异,这就对了。因为你们本来就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虽然你们彼此间并不知道你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来自于我现在的世界、或者说是半城的世界,也或者说桑榆的世界。”歌颂又停下了,悠闲而又怡然自得地垂目给每一个人斟茶。 她是故意的,一定是。寸言和卷堆都这么想,她是在给大家时间消化某些事情。这一路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五个人之间没有谁是真正的简单,谁都有秘密,也正因每个人都有秘密,所以大家都尽量避免去打听对方,恰巧各自有秘密又彼此尊重,这样相处起来反而更有默契。 没想到这个女人,这个父亲辈的女人居然三两句话挑拨开每个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隔阂。不,当大家都在心下惊讶原来他们和自己一样的同时,谁都有那么一瞬间生出疑问:那么他们来自哪里? 可是,如同约好了,大家都把这个疑问在心底淡去,如同前一个秘密那样,它毫不影响大家的相处。 吃饱就睡,对于苏桂来说是雷打不动的。几乎是同时,其余四人纷纷朝自己的同伴们点头招手,笑得轻松又真挚。 这一切歌颂默默看在眼里,她独自饮了一口茶后继续说道:“现在包括我在内,我们大家都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既然如此,这个世界有褶皱有缝隙什么的对于你们来说就不算是骇人听闻的事情了。” 歌颂再次看向大家时,眼里一片友好,却不是之前对于晚辈们的亲切。“这笔什花海原是一道褶皱,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存在。据说不管你处于哪个世界,它的正常运转都归某一个地方管,这个地方的入口就在笔什花海。” 四人真的是惊呆了,歌颂却依旧淡然地给每一个人夹着蔬菜。尽管谁都想她不要这样卖关子,能一口气说完,但又怕自己开口催她,反而多出许多别的话来耽搁时间,所以只能乖乖地跟她的节奏。 直到给每个人碗中都添了一遍菜,她又继续说道:“既然这个笔什花海那么重要,那么当然需要一个守林人。这一任的守林人叫做掬浓,她守那片林子就快三千年了。” “哇……”大伙儿纷纷赞叹。 “这是真的吗,前辈!关于笔什花海,那些有限的信息本来就是被当作传说来记载的,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准确吗,你去过吗,前辈?” 歌颂寥寥几句话已经是多少辈前人都无法企及的见识,卷堆自然是佩服得五体投。 “呵……”歌颂给卷堆盛了一大碗米饭,卷堆根本没去在意那是什么,接过来就“哗哗”低头一口气刨吃了大半碗干米饭,听话得不得了。 “信息准确,这也是我这十几年来四处游历甚至试图穿越笔什花海得到的信息。”歌颂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还故意朝孩子们瞪了瞪眼睛,满眼的炫耀,如同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在笔什花海的上空有四团灵气,它们一直遵循着自己的节奏和轨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那里飘荡,它们所笼罩到的地方就形成了一年四季。” “哐啷”一声脆响,大家一个激灵,都看向卷堆的方向。按往常,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失态而觉得失礼,可是这次不一样,他就像没有发觉到自己手软掉碗一事,赶紧向歌颂追问:“那么如果这几团灵气游乱了会怎样?” “你说呢?” “四季混乱?”更云莫名地举手,举起来才自己都觉得奇怪。 “嗯。” “因为飘飘父亲描述的他与飘飘母亲见面的地方基本与笔什花海吻合,所以你怀疑是他扰乱了灵气,使得有些地方的四季变乱?” 寸言拾起卷堆掉落的碗筷,给他换了一副干净的,对卷堆投来的歉意和谢意只报以微微一笑,就继续问歌颂。 “是的。可是所有的一切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你去过笔什花海吗?”叶轻飘多希望她去过。 “没有,没那缘分吧!你母亲我不是很清楚,可是叶家的血脉里拥有能通灵的先天条件。你父亲在桑榆那次招灵事件之后,很容易就灵魂出窍。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你父亲或许是灵魂被困在了笔什花海的某处,一直没有回去,所以才沉睡那么久。我试图去找,但是很遗憾……” 歌颂对叶轻飘说着,语气里充满了长辈的慈爱,尽管她的脸年轻得可怕。 叶轻飘扭头看着和自己坐同一条板凳的寸言:“我必须要成全篱酿!” “好!”寸言看着她。 “飘飘,六四可是把你交给我了,我不管,我也要去。”尽管看着寸言和叶轻飘腻成那样,但更云清楚此刻不是计较那些的时候。 “我也要去,我们同路!”卷堆立即举起筷子。 “你到哪里我到哪里。”明明有些微鼾的苏桂表完态翻个身继续靠着墙角睡得香甜,谁也不知道她是真睡着还是假寐。 “从哪里可以去到笔什花海?你帮我们好不好……”叶轻飘蹲过去拉住歌颂的手。 “如果我不打算帮你,又何必在这里等你们到来。只是我不能跟你们一块去,四十多了,年纪大了,尝试过不行,就打算不坚持了。” “那你要去哪里?”卷堆好奇极了,他崇拜她,自然想象着和自己有同样爱好的人最后都是些什么归宿。 “嗯……”歌颂得意地组织了一下语言:“去山上开两亩荒地种茶,养五只鹅、三只鸭子、一只肥狗,在李子镇开一家书塾,家长们帮我种地养鹅养鸭当作孩子的学费,毕竟种地这种苦我好像真的吃不了!” 歌颂掰着手指头一样样合计着,仿佛全新的生活已经开启。 第一百零九章 醒来在别处 青山绿水、一马平川皆在眼前,沟壑纵横、峡谷嘶鸣也在脚下,恐怕也真的只有这里符合歌颂所描述的条件。 歌颂说笔什花海之所以难去是因为人的速度与时空的穿梭之间真的很难摩擦出某一瞬间的巨大反差。以前叶芦栩也都是浑浑噩噩、分不清梦与现实,根本就不知道进出笔什花海的实际操作。直到后来他沉睡,歌颂不得已才真正地开始研究这其中的奥妙,而且她也只是摸索了些进的诀窍,就连这个也没有亲身实践过,对于出来那就真的是还来不及了。 就在这片表面平坦无际,脚下突兀幽深的地方,歌颂说只有这里能具备这样的条件:位于最中间,犹如大地裂痕的那条峡谷,那是这里最大的峡谷。一天当中有两个瞬间这里会有光线的彻底变化,一是早晨的第一线光经过这里,稍纵即逝它便向远方铺洒开去;二是日落时分,带来黑暗的那束光撤离这里的刹那,电光火石之后黑暗接踵而至。机会其实很多,每天都有这两次,可是它的另一个先决条件是风速。这是最难控制的一点,没有哪两次风会以同样的速度经过,而你也永远无法精确预测下一次光到来或是离去,那一瞬间风是多大。之所以需要掌握风速,那是因为人要在光线变换的那个瞬间,和风同速同步经过这条峡谷中光恰好变化的那个地点,也就是白天黑夜交替的那个点。 什么都要做到精准,这真的是太难了。仅是人的速度要可以随意控制,就真的不易做到,何况还有另外的条件。 “如果速度上有偏差会怎样?”卷堆问歌颂。 “比风慢或者没有把光线变换的那个点掐准,你们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跌落山崖。” “如果掐准了,可是速度又比风快呢?” “你会离开现在的世界,到达另外的世界。每一个世界都有通往别处的机关,这个世界的我想就在这里。” 所以简而言之,和风同步去到褶皱,比风慢坠落悬崖,比风快飞去别处。前提是还要把光线变换的那个点掐准。 大家仔细琢磨了一下,最差的结果只能是去到别的世界,万万不可以掉下去被摔死。所以苦练速度成为每个人都无法偷懒的事情。 这是一个傍晚,万事俱备,只待光去,只等风来。 五双相互握紧的手满是汗水,大家都分不清是对方紧张还是自己紧张,只知道要紧紧抓牢,不管是跌入谷底还是去到另一个世界,都要在一起。 从来没有一个地方像这样黑夜和白天只等一线看得见的灰色光来宣布,四周静得只剩下大伙儿的心跳声。 已经准备近一月,演练无数次,虽说没有十层的把握,可也算是信心十足才敢正式操作。 光明一点点后退,黑暗一步步逼近…… 凝神、聚气,从倒数五个数开始,被推选为顶梁柱的寸言便一个指头接一个手指头竖起同时感知预测接下来的风速,当他的五个手指头全部竖起,那么他会作为其余四人的方向标和速度依据。 三,二,一…… 当寸言的第五个指头竖起,那只手掌朝风的方向一倒,更云第二,卷堆第三,苏桂第四,叶轻飘第五,谁都没有拖谁的后退,五人保持同样的节奏和步调一同往峡谷中扑去。 当他们全部到达事先测定的点,也刚好重叠在那条灰线上,一分不多一毫不少,一切都抓得刚刚好。 就在他们与灰线一同移开,黑暗就要笼罩那个地方的瞬间,本在预测中会是单一方向的风源,也不知从哪里突然来了几缕微风,单凭人的感官几乎感受不到的那种微风,机会稍纵即逝,就是这几缕平日里微不足道的风却足以改变一切…… 每个人的速度都变得比寸言的快些,由于大家手牵手,彼此牵制,寸言被动地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细微的差别,但那是真实存在的。几乎没有人看出来他们比那灰色光线移动的速度确实快了些,直到电光火石的刹那,一道足以亮瞎所有人眼睛的白光将五人裹挟、震动,谁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全身的感官似乎都失灵了,然后如同被秋风扫落的最后一片叶子…… —— 刺痛,因为寒冷。 卷堆躺在地上的姿势几乎被拧成麻花状,他慢慢活动着每一处关节,唤醒身体所有部位,这花了很久。 眼前一片漆黑,眼睛瞪得再大也都无济于事。整个躯干都活动开了,随着意识觉醒,他用心感受了一遍身体的所有器官,唯独感觉不到自己的两条手臂……这时候他才在大脑中捋清楚,之所以自己会以这么别扭的姿势躺得这么难受就是因为他的两只手分别被左右两个人死死拽住。也不知他们到底是用了多大的气力,才导致两条手臂像废了一般,没有知觉不说,现在还拽得他爬也爬不起来。 那两人似乎还没醒,不,应该是说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还没有醒。尽管他已经尝试过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挨个儿喊了几遍,但没有喊醒任何一个。 天上不时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掉落在脸上,渐渐地越来越大,密密麻麻,卷堆明白这是鹅毛大雪。 如果再不把他们弄醒,恐怕没被摔死也会被冻死。卷堆开始尝试使劲抽出他的两只手,但是毛毛汗都出来了,为了借力自己也顺着地面蹬了半天,无济于事! 卷堆卯足了劲儿,脸憋得紫红,想要来一把大的,一举挣脱两人。正处于快松劲儿的时候,突然右手上一松,整个人“啪”翻到左手边那个身上。 “睡个觉,你瞎折腾什么呀!”黑暗中,苏桂咬牙切齿的声音。 卷堆心下一喜,赶忙摸索着坐过去,抓住苏桂:“你醒啦,太好啦,苏苏!” “好个屁,这么冷,还不如不醒!”苏桂的牙齿开始敲锣打鼓演奏开来。 总算是有点声响,哪怕是磕牙齿的也算是谢天谢地!卷堆摸索着过去,准备把拽住自己另一只手的人也弄醒。好巧不巧,一巴掌摸过去,恰好捂在那人嘴上,可是卷堆那麻木尚在回血的手没能准确感受那是哪个部位呀,所以按住就使劲摇晃,嘴里却大喊着寸言和叶轻飘的名字。 “唔,唔……”更云一把甩开卷堆摁在他嘴上的手:“堆哥,自己有多重,你心里没点数吗?” 被一把掀开的卷堆这才意识到摇着摇着自己的整个身体基本上都撑到更云脸上去了,只好歉歉地笑着:“醒啦!” “废话,不醒的话,等你把我压死或是捂死呀!” “到了吗,到了吗?”另一头传来叶轻飘激动的声音。 “对呀,对呀,是笔什花海吗?”本以为又睡着了的苏桂也如同梦中忽醒。 更云“啪”地坐起来,他的突然起身把才被他掀开的卷堆又拉扯过来,险些扑到他怀里。他这才发现自己一只手还紧紧地与卷堆的手十指相扣,立即嫌弃地一把甩开了,可怜卷堆刚被拉回来又被甩回去。 “哼,会点功夫了不起了,说甩人就甩人!”卷堆气呼呼地揉着自己的屁股站起来。 更云一回味,发现自己另一只本该被寸言拽住的手居然很是自由!心下一凉,赶紧朝身边摸索过去。 “寸言,寸言……”摸几下没什么发现,更云一阵恐慌,不禁着急地喊起来。 “怎么,寸言不在么?”叶轻飘从盘坐在地上立马弹跳起来,朝更云声音的方向奔去,不料脚下被不知是谁的脚一绊,“哗”地朝前扑去。 只听得“叭”的一声,叶轻飘深深地扎进雪地里,同时眼前一阵明亮,叶轻飘一抬头,看到某人的衣衫和双脚,那人显然也被“脚下有人”吓到了,倒退了一步。 叶轻飘一看,是寸言,心头的紧张顿时松懈下来。 “哦,大哥,你在的哦!”还在雪地里一阵好找的更云捂着胸口站起来过去抓着叶轻飘背上的衣服就把她拉了起来。 “撒开手,更云!”刚刚的一扑,叶轻飘满脸都是雪,现在被更云抓起来,自己又气愤地甩开他的手,一脸的雪落得“唰唰”的。 “不知道我是个姑娘家吗,你扶我也扶得好看点啦!” “我一直就这样扶你的呀,几时见你要求要扶得好看了?” “那,那,那时候还小啊,真是缺心眼儿!” “吵死了,闭嘴!” 耳朵捂了半天的苏桂实在忍不了了,一手抓住一把雪就朝两人丢来。 “又不是我的错,你连我也打?”叶轻飘眉毛一横,脚下剔起一把雪,在手中三两下揉成团就朝苏桂砸去,更云就更不用说了,苏桂丢过来的雪团他一把接住早就丢了回去。 “卷堆,他才甩过你。那么好的机会你不好好利用吗?”苏桂边还击,边拉队友。 卷堆手中本来就握住一团雪的,那是站起来的时候没啥目的,简单抓的,但苏桂一提醒,更云一看他手中有雪,准备先下手为强,左右开工,“嚓,嚓!”只听得两个声音飞过,卷堆脑门上就结实地挨了一下,另一个错过他的脖子直击寸言。 这下倒好,大家都发现有个袖手旁观的,而且罪魁祸首就是他,谁让他醒了却不吱声的,所以四个人的矛头瞬间统一指向寸言。 “兄弟们,放放私仇,先团灭寸言,他个祸害打了一点也不无辜!” 随着更云的号召,一个接一个雪团劈里啪啦朝着自己砸来,起先还十分注意形象躲避的寸言一会儿功夫就被大家包围起来,四面皆是大雪团,不反攻不行呀! 一阵乱七八糟的喊叫声和雪团砸人的声音惊扰了整个雪夜,雪下得更加恣意轻狂,一片厚厚的雪地被几个人踩得到处坑坑洼洼,一片狼藉。 大伙儿都累了,背靠背拉长腿原地坐下,大口喘着气儿,湿哒哒的里层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热汗慢慢冷却下来,那层被汗湿的衣服紧紧裹在身上,一个个开始打着寒颤! 好在天也开始蒙蒙亮了,夜里打着雪仗也就不管人在哪里,现在借着这昏昏的光线,大家才看到这是一片宽阔的荒地,平坦、一望无际。 远处似乎还有草垛子,能判断得出那是庄稼地,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有什么村庄之类的东西。 一路走来,很显然卷堆生活经验最是丰富。趁着大家都还没有冷得受不了,雪也稍微小些了,他又带着几个伙伴到田野边上拖了好多庄稼杆子,在有枯草的地方打扫开一片,露出冬天里的厚草地,在那上面现搭建了一个草棚子。在离草棚子一段距离的地方挖了一个洞直通草棚子的地下。将在前方小树林里拾来的柴禾在那个洞中燃烧起来,大家纷纷把里层湿透的衣服换下来,穿着外头相对干爽的,把湿衣服晾起来。 草棚子里开始暖和起来,外面的雪又下得什么都看不见。好在有更云的袋子,尽管那里面只有很少吃的东西,但是有锅碗啊。 寸言和卷堆冒雪去那些庄稼地里拔了农户们嫌小丢弃在地里的萝卜回来,大家化雪煮了萝卜汤。 很显然这里不是笔什花海,因为传说那里是个仙境一样的地方,满地红花,可是这里…… “等到雪小些,我们去到有人的地方问问情况再说吧,按照歌颂说的,恐怕我们是到了另一个没有一个熟人的地方了!”卷堆怂着眉毛。 “那我们晚上吃什么?”全场最该着急的人却显得最不着急,叶轻飘看着棚外的茫茫大雪问道。 “我这里还有些干粮!”更云抖着袋子。 “那也不够啊,我们有五个人。”伙夫卷堆皱着眉头。 “我们吃烤蘑菇吧!”叶轻飘眼睛一亮。 “冬天唉,飘姐,哪来的蘑菇?”卷堆打趣道。 “有,就是冬天,而且必须是下雪天才有这种蘑菇!”叶轻飘自信满满。 “嗯,我也知道这种蘑菇。”寸言看着叶轻飘,既是肯定她的说法,也表示本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这种长在雪下的蘑菇。 “也就是说等一下我们要集体去采蘑菇咯?”苏桂靠着草棚子问道:“我们可不可以先睡一觉,要不然这么暖和好可惜!” 呃,不得不说她道出了大家心里都想说而又不好意思说的话,当然纷纷赞同。 第一百一十章 剥麻营村 “啊哼……我讨厌雪!”苏桂的腰上拴了一根带子,带子的另一头挂在更云的腰上,她整个人基本上都是更云在拖着前行,可即便如此,他们之间还是隔了叶轻飘、寸言和卷堆。 一路上都是在哄着她走,要不然她就要原地睡觉。这可不,几个人刚才才个顶个说着漂亮话、齐心协力给她灌了些迷魂汤,让她心花怒放自觉自愿走了没几步,现在两只腿又深深地扎根于雪地里不动了,口口声声抱怨雪地里行路艰难。 微风起,雪面上被吹起阵阵雪屑子,如同随风扬起的白面,满树的枯叶哗啦啦响过后,飘飘荡荡又落下一层。 每个人都满面通红,汗流浃背。由于苏桂定住不动,大家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们可以丢下她么?”更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圈圈摸着自己快被勒断的腰,两手一掐,刚好一握。 “哇……可以么?太好了!我求你们丢下我吧,行行好,别折磨我啦!”众人都还没有决定放弃她,苏桂张开双臂呈“大”字啪地仰倒在雪地上,整个人刚挨到地面就进入睡眠状态。 “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到了这里,苏桂的睡眠已经升级到了休眠的境界!”卷堆边说边竖起自己的大拇指。 “嗯,同意。我们把她寄放在哪儿吧,回来再接她?”更云试探着问道。 “不可以!”叶轻飘斩钉截铁。 “不可以的话,你倒是把她拴在你自个儿腰上啊!” “我不拴,你也不用拴!”叶轻飘一脸坏笑地看着更云。 “干嘛!”更云双臂抱住自己连连后退。 “你们背他……”叶轻飘盯着更云:“从你开始!”,她张牙舞爪朝更云扮着恐怖嘴脸。 “同意。”寸言和卷堆同时表态。 更云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背就背吧,可是一想到她平时那可恶的嘴脸,胸中就憋气,怎奈他们有三人,自己一个人寡不敌众,只得委曲求全。 可恶的反方三人团,说好了到那棵没有一片叶子的树旁就换人的,可是他们走在前面,借故说一个不小心走过了,调头划不着,让他背过去就换。 世上还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么,更云嘴里嘀嘀咕咕一路都没有停止对他们的咒骂。好在他们三人把那根带子的一端拴在了自己腰上,另一端拽在他们手里,可以随时给他一把力。 “哇——”只听得叶轻飘一声惊叹,三人就在前方垭口处停了下来,并且一动不动就杵在那了,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但这并不重要,对于更云来说必须抓住时机追上去,把苏桂这个累赘塞出去。 他尽量压低脚下踩雪的“嘎吱”声,连呼吸声都尽量避免,只剩嘴边越来越大团的白气。 已经到三人的身后了,胜利在望,更云根本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他抬起一条腿准备给卷堆一脚,只要他一转身就立即把苏桂甩到他怀里。 可是那一脚才到卷堆的屁股边,他就被眼前垭口里的一切惊呆了,“吧嗒”一声,背上的苏桂如同一头死猪直接栽到深雪里,砸出一个大坑。 苏桂没有被摔醒,那四个人也没有谁在意此刻她是在人背上还是雪地里。 “天哪,这么多茧子,这么大的茧子,等春天到了,这得是多大的蝴蝶,多少蝴蝶呀,我的天,这蝴蝶以后吃什么呀,不会咬人吧!诶,你们说这以后是蝴蝶还是飞蛾啊……?”别人的惊奇是惊呆了,更云的惊奇是惊得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奇怪,这片林子里到处是枯叶,可那里倒好,一片苍翠,一张黄叶都看不到!” 更云在这个耳边说一阵那个耳边问一番,都没有人理他。可卷堆一句话,寸言和叶轻飘就纷纷问要不要进林子去看看。 “我看不要,那树林离我们尚有一短距离,看到的茧子就已经那么大个,走近了恐怕会比想象中不知大多少。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到村庄,探探虚实。毕竟我们要去的是笔什花海,能少惹事就少惹事。” 在两座大山形成的细长垭口里,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明明隔得不近,但每一棵树上挂的那几个棺材般形状大小的茧子却很是显眼,且让人心里有些发怵。 三人都觉得卷堆言之有理,叶轻飘说着暗中拉扯着寸言和卷堆的衣服,慢慢挪开脚步朝后退出。聪明的更云早有准备,见三人有逃的迹象,也准备撒丫子先跑,不想被叶轻飘双手一推,整个人就栽雪里去了,三人“咯咯咯”一阵好笑再次逃脱。 “叶轻飘,你忘了你跟我才是一伙儿的,你以为你是不回去了的吗,你跟他俩能处一辈子吗,鼠目寸光,看我以后还帮不帮你了!”尽管艰难,更云拍打着满身的雪去搬苏桂,刚准备把她甩上背去,手中的苏桂就一把被别人夺了去。 “我来。” 寸言说着身子一蹲,就把苏桂放在自己背上,踏着雪往前走去。 “靠谱!”更云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一阵小跑跟了上去。 翻过大山就是一条弯弯曲曲通向远方的土路,茫茫的雪地一望无际,没有任何人烟可言。但谁都不惧怕这种情况,因为无论朝哪走,路的尽头总会有人家。 路途平坦,路上还有未完全被新雪覆盖的车辙印。寸言劈了木方,绑成一张可以在雪路上拖行的床,苏桂就被放在这个床上。大家两人一组,轮流拉着她前行,虽说路上偶尔还是会有些颠簸,但似乎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果然,转过一个弯,透过渐渐密集起来的雪花,隐约能看到前面村庄的轮廓,有了盼头,大家脚底生风,很快就到达村子前。 牌楼上写着“剥麻营村”。 本来想着说进了村子就找人打听一下这个村子的奇闻异事,好从中找些关于笔什花海的蛛丝马迹。可是穿过牌楼一看,这个村子绝对算是富庶的,路两旁的房屋排列整齐,宽阔平坦的大路两旁各种商铺虽说看上去已经打烊但也是收拾得有模有样,就这样的村庄虽说叫村子,但把它算成是镇子也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不好的地方就在于:明明不算晚,但家家关门闭户。明明屋顶上都还冒着炊烟,可所有房子看上去都像是没人居住的。 安静极了! 静得苏桂都没法继续睡着,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刚瞟了一眼这个地方,立即变得跟别人一样小心警惕起来。 有人生活的地方还静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人”的迹象。天色沉下来,冬天的天就是这样,夜晚和黑暗说来就来。前方一阵雾气从山上滚过来,渐渐笼罩住整个街道。 叮叮当当—— 一阵携着雪意的清风、一串清脆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来临,五人各自握紧手中的兵刃,背靠背站成可以巡视四周的样子。 烟雾弥漫,视线所能及的范围越缩越小,不过并不妨碍几个人的查探。 由远及近,大家都看到路两旁的每家每户屋檐下都挂满了铃铛,而且铃铛与铃铛之间都用线串在一起。现在都还没有停下来的声音就来自于那些铃铛! 唉!大家都松了口气,把剑收回鞘中。 “他们都不嫌吵的么,这一起风就响,弄得人心烦意乱的。”卷堆每只手伸个指头在耳朵里揉着:“而且招鬼!” 卷堆故意放低声音说道。 “啊!”卷堆声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尖叫。 “哇……”刚听出来这声音来自自己人苏桂,大家就都叫起来,因为一阵密密麻麻的东西正不停地攻击着他们。 这时候的烟雾已经大到只能勉强看清面对面的人,那些攻击叶轻飘他们的东西来自四面八方,虽说打在身上也只是有点疼,但毫不停歇的攻击,打得他们抽剑的机会都没有。 “上房!” 寸言刚提议,一阵大风吹来,屋檐下的铃铛响得更加欢快起来,同时大风也带走了一部分烟雾,借着这雾罩薄下来的瞬间大家刚腾空而起就立马又落回地面。 真是可气,但还根本没办法表达愤怒,大家就又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阵打—— “停,好像打错人了!”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雾罩里一阵唏嘘声,那不间断的攻击也慢慢停下来。 叶轻飘他们这才在朦胧的雾罩里看到在他们的两边,也就是道路的两头分别站着十几二十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几乎每人手里都还在握着几个雪团,在他们的面前排列着两大排麻袋,那外翻的口子处还兜着几个快要滚出来的大雪团,看上去捏得还挺结实。 更云他们互相看看自己伙伴狼狈的样子,真是气爆了。 “呀!”被打得披头散发的苏桂握着拳头就要朝离自己最近的一边冲过去。 “喂……”卷堆一把抓住她的同时,孩子堆里有几人同时发话了:“你,你们要干什么!” 虽说刚才打叶轻飘他们打得挺带劲的,但是现在雾变薄了,一眼就看到叶轻飘他们手握着还未收回鞘中的剑,一群小屁孩自然不敢造次,一个个心虚地闪烁着目光怒视着他们,脚下还不停地原地后退。 “你,你们是要打我们?”其中一边有孩子颤抖着声音问。 “你们都这么老了,还要欺负小孩?”另一边的孩子堆里有人也说道,并且说得还有些理直气壮。 “什么?”叶轻飘哐当一声把剑送回鞘中,掐腰朝着发出那个声音的孩子堆走去。 “呃……”孩子们齐声后退着。 “就是,以老欺小还觉得自己委屈得很。”另一边的孩子堆里有人撅着嘴吊着白眼仁儿说道。 “嘶……”叶轻飘又转向另一边。 “艾毛,今天就先休战,咱们先联手把他们打出去,改天又约!”一个长得壮些的在孩子群的簇拥中举着手朝另一边的孩子提议。 “就是,哪冒出来的,扰乱战场秩序,我们都还没找他们算账,他们倒叫嚣起来了。”另一边发话的孩子瘦瘦高高,长得还挺清秀。 这下叶轻飘等人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扭头一看,同伴们都摸着鼻子在偷笑,叶轻飘自己也拍着手退回去了,准备看看这些孩子要怎么用雪团收拾他们这些“老的”! “轱辘们,等我号令,大家一起动手,打到他们认错投……” “艾毛,你还不死回来吃饭……” “祁豆,你碗洗啦就往外跑,看老娘不敲断你个龟儿的腿脖子……” “……” 一段热血沸腾的发号施令还没结束呢,刚刚还安静得像鬼村似的屋子,好多窗口都伸出脑袋来冲着那些孩子咆躁。屋檐下一排的铃铛也像赶热闹似地叮哩当啷摇摆起来。 孩子中年龄小些的先拔腿就跑,然后是那些被家里老母亲点名的,一会儿功夫,大路上就只剩下几个孩子,左右一顾看、自个儿一掂量,纷纷丢开手中的雪团撒丫子就跑。 更云看着卷堆一耸肩一摊手:“赶紧走吧,轱辘们,难不成要等着那些小轱辘回来打到你们投降?” “哈哈哈……”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一阵好笑,朝着大路更深处走去。 月上柳梢,雪停了,也更冷了,四下一片正结冰的“咯吱吱”声。 干净从更云背上的袋子里伸出小脑袋磕在更云肩头凝神竖着耳朵仔细一听——那此起彼伏的叽里咕噜声并未暗藏危机,只是单纯的肚子叫而已。 起初谁的肚子要是叫上一声,就会赶紧伸手摁住,尽管别人都假装不知道,却也还是会“唰”地脸红一下,时间久了,谁的都在叫,如同池塘的蛙鸣,响成一片,谁也分不清“咕”是谁的,“呱”是谁的,“呜噜”又是谁的……就那么肆无忌惮吧,一个赛过一个。 “哎呀,我们找个人家要点吃的嘛……”苏桂突然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赖着不走了。 四人回头乞求地望着她,为了省点力气只能眼神鼓励她继续走,她也为了省力气,只嘟嘴摇着头。寸言看向叶轻飘,她在半城瘦掉的还没有补回来,现在看上去愈加憔悴了。 寸言再看看另外两个大男人,这个镇子的这条路已经快直行到尽头了,没有想到这里的人居然是夜晚就足不出户的,所以要逮个人问问底细恐怕是行不通了,那么最好的办法也只有去敲门。 寸言正四下扫视那些安静的窗口,卷堆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微扬下巴示意他看路的尽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约仗 从外观看,应该是一个面积挺大的院子,门口灯笼照耀下门楣处的匾额上随意懒散地题着一个“寐”字,点横撇捺间尽显题字人毫不掩饰的张扬与不羁,笔触的起与落看得出他还是个强调自我的人。 寸言和卷堆再次相互看了一眼便走过去叩响大门,每三声为一组,寸言扣了好几组,里面毫无动静。 其他几个人围过来,也纷纷试了一遍,未果。依然蹲在原处瞌睡的苏桂总算是蹲麻了腿,扶着膝盖站起来活动一番,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侧着身子从更云和卷堆中间挤过去,眯着眼睛把整个大门看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右边门框外的一个墙洞。 苏桂把头凑近了一看,又回来看了一遍门,示意寸言看墙洞,寸言还没过去,卷堆就对近了眼睛往里一凑:墙洞里静静躺着一把锤子! 卷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回来看着苏桂,苏桂一扬下巴直指那把锤子,卷堆龇着牙眼睛瞪得更大了,又是摇头又是连连摆手的。 苏桂摇头叹了口气,伸手掏出锤子,众人一下子明白她的意图,急忙阻止,但别忘了苏桂可也是个能跟叶轻飘打个平手的哟,只不过平时不想动手罢了。所以没有人能及时制止她,墙洞上方挂的铁锅上已响起“咣”的一声,声音脆到把那些叮叮当当的铃铛声都吓停了。 叶轻飘见状赶紧转身左手抓住更云,右手抓住寸言,缩着脖子就要逃。 可是一步还没迈出,那厚实的大门已“嘎”地打开。 既然这么快,说明很近,那又何必砸锅才开门?叶轻飘反身朝后面看去…… 一把轮椅,一个穿得很素的男人。 “抱歉!”卷堆抱拳躬身:“初来乍到,还不识贵地规矩,惊扰您了!” “并未,里间隔得尚远,门就是如此敲的,你们很聪明!”对方笑得桀骜又谦和。 “可,若是很远,你为什么……” 那人只冲叶轻飘一笑:“各位是从远方来,打算借宿?” “还想吃饭,可以吗?”苏桂抹着鼻子上前一步。 “这里是剥麻营村的书塾,晚间孩子们都回家了,有得是房间,饭那自然是没问题!”那人说着转动轮椅,让开道路。 “你们可以叫我幽兰楫,进门后沿路直走……阿月会担心,我就不陪各位慢慢走了,先到正堂等你们。” 进门后,幽兰楫手一按门边的一根木杆,耷拉在门边的门闩自然往上一滑把门拴牢。 听他这么说,大家就猜测应该是里面有人在等他,时间出来久了,里面的人会着急。可是,他这也太自信了点吧,居然认为划着轮椅还能先到等他们? 人人心里都这么想,但总不能嘴上也这么说,五人尴尬地“呵呵”笑了一声,连连行礼道谢。毕竟人家说了这是学堂,那肯定是注重礼仪的地方了。 大家都还没直起腰杆来,眼角的余光告诉他们幽兰楫左手一转轮子,调了个方向,双手往前一抹,椅子和人就出去了……几人赶紧抬头也只逮到了一些浮光掠影。 五人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这下总算是知道为什么门开得那么快了! 直到庭院深处,才看见点了灯的屋子,想必就是幽兰楫所说的正堂。 听到有脚步声,门口出来一个瘦高的女子,逆着门内投出的光线,只见得她身着广袖束腰叠摆罗裙,背后的长发随风舞到前面。这样的雪夜里这样的身段本该是弱柳扶风的样子,可即便是衣物单薄了些,她却如同挺拔的白杨,透着果敢坚定的气息。 那女子一出门就见到叶轻飘等人已经到了屋檐下,赶紧双手相叠,欠身施礼。 “没有到门口迎接各位还望莫要怪罪,屋外清冷请到屋内再叙!”那女子说完退至一侧作出邀请的手势。 “哪里,是我们唐突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大家跟着卷堆还礼,随后进到屋子里。 “那个……我们怎么……”大家进屋一看,并没有刚才见过的幽兰楫,卷堆赶紧回头欲问,又不知怎么称呼对方。 “哦……”那女子若有所悟,赶紧解释:“许久不需要跟别人说自己的名字,一时间竟忘了自我介绍。各位,叫我纤云月就可以。幽兰楫是我丈夫,每晚的这个时候他都需要药浴。所以我要进去帮他,各位可先饮些茶汤,暖暖身子,吃些点心垫垫肚子,我很快出来给你们准备饭菜。” 进了屋子,有了明亮的灯光,大家才看清楚眼前的纤云月既如轻云淡月,又如沾露修竹,全身一股飘飘然的神仙气,让人轻易不敢造次。 还是卷堆先拱手:“叨扰了,先生请便!” 对于卷堆以“先生”称呼她,纤云月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浅浅一笑转身进了里屋。 “你为什么称她为先生啊?”更云搓着手在炉子上烘烤着,大家倒也都没有太过拘束,就着热茶各自吃了些点心。 “不是说这里是书塾嘛,那他俩可不就是先生。” “言之有理。”更云朝着卷堆竖起大拇指。 “切,不是别人太高明,是你自己太愚蠢。”苏桂翻着白眼,靠着椅子背只这一句话的功夫便睡着了。更云也只好演哑剧般挥舞着双手,对着苏桂在空气中又是扇耳光又是拳打脚踢。边这样还边看其他几人以证明自己并不怕她。 如果不是靠硬撑,大家早就累趴在半道上了,谁还理他呀,自然是连搪塞都没有的。 约摸一顿饭的工夫过去,纤云月和幽兰楫一点动静都没有。起先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警惕,大家都努力地保持清醒,可是没办法,肚中有了食物,屋内又干燥暖和,不知什么时候,几人竟都昏昏睡去。直到外面一阵喊打喊杀的声音把大家都惊醒。 最先被惊得一下子弹跳起来的是更云,他刚坐起来寸言也就“突”地张开了眼睛,两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竖起耳朵听那声音的来源和内容。 紧接着卷堆和叶轻飘也相继醒来。那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隔这里的距离越来越近,而且听上去不是从单一方向来的。 声音的内容丰富:喊打喊杀声,刀刀棒棒声,脚踢声,甚至还有擂鼓声,仔细一听,还是战鼓! 几个年轻人以神情交换着自己听到的及感受到的,最终都大统一为对战鼓声的满脸不可思议。 “出去看看?”卷堆提议。 “同意。”其他三人纷纷举手。 临要走,大家想起来苏桂,赶紧去将她摇醒,没想她一把甩开摇她的手,翻个身双手抱住脑袋。 “苏苏,外面在打仗,我们赶紧跑吧!”叶轻飘凑近她的耳朵。 “不跑。打死我算了!” 苏桂的瞌睡,大家都是知道的,见叫醒她无望,四人只得作罢。 出门后那声音更加接近他们了,仿佛就在围墙外一般,听那脚步声,人似乎还很多。 更云朝着围墙边的一棵老柿子树一努嘴,其余三人立马会意,携住卷堆便一跃上去。每人占据一根老树枝,立即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后便一动不动,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因为围墙外的阵仗着实有些大。 只见本该是漆黑一片的山间平坦处从两头分别涌来黑压压两大群人,提着叉子、柴刀、榔头,举着火把、敲着铁盆,口中喊着“杀、杀、杀……”,人群前方分别有人举着绣有“鳞”“羽”的大旗。人群末尾扶老携幼,甚至抱着婴孩——这样子的还打什么架呀,直接就是来拖后腿的! 两帮人气势汹汹而来,相互逼近的时候,扛大旗的两个壮汉把旗往脚边一插,更云他们都感觉到怀抱的大树摇了两下,几撮雪“啪、啪”砸在脑袋上。 那两个扛大旗的相互怒目瞪着对方,一个赛着一个把眼皮撑得都快爆开了,瞪着瞪着大有不把眼珠子爆出来誓不罢休的味道。其中一方一抹冻得掉出来的鼻涕一跺脚,沾了鼻涕的袖子在旗杆上一擦就要冲出去……另一方见势一把往土里使劲儿,大旗便稳稳地扎进土层,一跺脚就欲扑过去。 好在双方居中的那个貌似领头的人都及时出来制止了。 “哎,你们说这个村子是不是流行打群架呀,白天孩子们刚打完,晚上大人们接着打?”更云双手抱着树干像个猴一般荡到几个人的中间位置小声问道。 “来吧,商老大!”挂着“羽”字一方的头领比了一个招式,从身后拖出一把柄很长,刀刃部分很短,但刀身四面皆是刀锋的兵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弧形,随时准备攻击也准备接招。 “嘚儿……”挂着“鳞”字旗一方的老大话不多说,吆喝一声,一甩本来握在手中的东西,一柄猴尾软棍“啪哧”在地上鞭出一阵飞雪,脸上憋出一阵赤红,一副“放马过来”的表情藐视着对方。 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我们要不要去帮那些老人和孩子?”叶轻飘处于树干的最高层,她双腿挂在树枝上倒垂下来问同伴们。 “两边都有那无辜的,怎么帮?”更云反问。 “那是你们的事,我还怕他们乱杀无辜牵连到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呢!”卷堆说着不仅双手抱树干更紧了,两条腿也交叉死死缠住树干。 “羽族的轱辘们,给我上,不死不休!”一声震天吼,接着喊打喊冲的声音乱成一片,双方很快相互渗透,彼此纠缠在一起,嘶喊声和各种火拼声、脚下雪中的嘎吱声显示着这是一场激战! 这阵仗,恐怕战场也不过如此了!叶轻飘想象着眼前血肉横飞、刀枪乱舞,小孩的头颅,老人的胳膊、腿,妇人的半截身子在那些柴刀下如同砍瓜切菜,叉子上或许还串着一串甩都甩不开的眼珠子,耙子尖戳在某些人的鼻孔里……最怕这样不具备真正武力的人之间打仗了,没有章法不代表他们不残忍—— “此仇无解,血债血偿!” “羽族之恶,鳞族世代伐之!” “鳞族土贼,无能焉可随意转嫁!” “小人羽族!” “鼠辈鳞族!” “……” 打就打呗,与其废话,不如多卖点力气保命,头回见到边打边骂街的,而且越骂越得劲。叶轻飘他们实在听不下去了,本是别开头躲避那血腥场面,现在不由得探头看去,这一看差点没被惊昏—— 这气氛,方圆十里外若是有人烟的话恐怕都会以为他们正在遭遇灭村之灾! 火光燎眼,几乎烧红了半边天,下面那些手持各种“兵器”的人,不论老少,几个围成一团,挥舞着手中的“兵器”作厮打状,不时腾出一只手弯着指头跳着跳着指着对方的脑门破口大骂、唾沫横飞,尤其是那些老人、妇人最是厉害。 大家简直看傻了眼,揉揉眼睛再次查看,并没有看错! “他们是在逗我们玩呢?”更云翻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不,他们是在做戏!”卷堆把下面乱哄哄的人又再看了一遍。 “你说……他们会不会在祭祀?”寸言问卷堆。 寸言这么一问,卷堆眨巴着眼睛想了片刻:“八九不离十!” “那既然是祭祀,我们赶紧离开这里吧,万一有什么……”叶轻飘咚地掉到大家中间,抱着自己的肩膀缩着脖子四处小心翼翼地瞅来瞅去,本来大家只是嘴上说着都还来不及多想的,被她那眼神那样一瞟,几个人立即觉得后背一阵凉飕飕的,赶紧相约轻手轻脚离开。 四人刚回到院中就听得“咣”的一声,接着是“哗”的泼水声,本还处于头皮发麻的几个年轻人身体一僵,立在了原地。 “我还要怎么将就你?” 所幸有这一声,大家这才轻松地吐了一口气。相互看了一眼同样被吓到的伙伴,刚欲举步前行,又听得“吧”的一声,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刚刚大家进去的那道门槛翻了出来,然后一个轮椅紧紧压在那人身上,朝着上面的那个轮子还在转着。 是幽兰楫。 他尝试着翻转椅子,但那椅子的轮轴卡在门槛上,任凭他使多大力、怎样摆动着身体就是没法让自己不那么狼狈地躺在那里。 紧接着纤云月出来了,幽兰楫的侧脸杵在被踩踏过的污雪里,眼皮子旁就是纤云月的脚尖。 寸言一把拉过叶轻飘,几人立即闪到树后。不是八卦偷窥,而是这时候出去那两人太尴尬! 纤云月屈膝跪在雪地里,往前拖拉着椅子,然后一手扶着幽兰楫,一手掰着椅子扶手把椅子扶起来。她以继续跪着的姿势一步步挪到他的正前方,伸出手指一点点擦拭着他脸上已化为水的雪。 “呜呜……”突然她把头埋在他的双膝间放声哭起来,两只手紧紧抱住他的双腿。 “对不起!”刚刚还在一脸倔强刚硬的幽兰楫脸上一下子变得无比忧伤,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快起来,雪地里寒,小心伤了腿!” 纤云月很是听话地抹着眼泪直起身,握住他的双手在嘴边哈着热气,然后又放在自己两手中捂着。 “摔疼没有?” “不会。”从叶轻飘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幽兰楫黝黑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柔情。 “我重新再给你洗洗,换上干净的衣服。” “不用再洗,换身衣服就可以。”他反握住她的手,浅浅笑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外出 纤云月推着幽兰楫进去好久,寸言他们才从树影里走出来,大家相视却又沉默着朝屋里走去。 尽管院子里也有灯,但门外一见大家都只混得了一个幽兰楫清雅得一尘不染的整体印象。现在屋子里光线更明亮些,大家才看清楚这真的是一个神仙下凡般的男人,脸颊上似有若无的酒窝一言一语都游走在不羁与分寸之间。 若非之前就已经见过纤云月而有了代入感,相信大家都会感慨:看这世间究竟有谁能配得上这皮相与气韵! 正应了刚才大家在门口看到听到的,幽兰楫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物,依然很素,但恰巧很适合他。 “抱歉啦各位姑娘、公子,怠慢了!” “哪里的话,是我们叨扰了!”卷堆虽说长相寒碜些吧,但不管走到哪里,这礼数是从来不输给任何人的。 说话间,纤云月已经给他们端来了吃食,都还没上桌呢,大家就闻到了羊肉的鲜香。 这下倒好,饥饿都被唤醒了,“叽里咕噜”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大家都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但幽兰楫大方挑破了这种尴尬。这话一说开,反而觉得因为这肚子的叫声让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交谈起来也少了些约束。 “好吃,尤其是这蘸水!”卷堆几乎是吃一口赞一句,其他人都只顾吃,但他似乎憋不住,必须得夸两句。 外面那么大动静都要睡,纤云月和幽兰楫吵成那样也没醒的苏桂被几人吃得那么香的氛围感染得自然醒了,叫嚷着怪其他人有好吃的不叫醒她。 纤云月和幽兰楫两人频频四目相对,都为这样热闹的吃饭场面而生出许多感触。直呼他们慢些吃,罐子里还有。 几大碗羊肉炖萝卜下肚,大家都无比满足,个个感叹羊肉好吃、羊肉汤好喝,萝卜更是又甜又糯,这样冷的天个个吃得满头大汗。 “各位是从外地来吗,不知可有歇脚处了?”纤云月一脸期待问道。 “我们从很远的地方来,还不知道这镇子哪里有客栈之类的?”寸言放下碗筷答道。 纤云月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有些激动地望了一眼幽兰楫又说道:“那不知几位可愿意就住在我们书塾里?呃,是这样,这诺大的书塾白日里还有孩子们在,到晚上就只有我们两人,时间久了,确实觉得有些清寂,我们甚至都忘记了一大桌子人一起吃饭是什么样的滋味。” “那……我们话这么多,饭量这么大,你们不嫌弃我们吗?”叶轻飘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擦着嘴问道。 其他几个人听完叶轻飘的话,也眼巴巴地望着纤云月。 “当然不会,有你们在,这个冬天会与众不同!”纤云月眼里放着光。 虽然说她已经这么说了,但大家没有立即表示很高兴,又转向幽兰楫,都巴巴地望着他。 “别看我呀!”第一次见到幽兰楫笑得露出牙齿:“我们家她做主的,再说了,她说的正是我想的,只不过她不开口我不敢随便表露心迹的呀,哈哈哈……!” 大家一听都欢乐地笑起来,纤云月微红着脸冲幽兰楫娇嗔地甩了一下手,假意要打他。 当晚,大家都嘻嘻哈哈闹腾到很晚,寸言他们简单地各自作了自我介绍,对于围墙外发生的事情大家都没有追问。直到苏桂几次被吵醒,嚷嚷着喊困喊累,纤云月才把大家赶去睡觉。 一宿扑扑簌簌的落雪声,无人不好眠。 冬日里的一天仿佛是从一下子的沸腾开始的,没有预兆,外面突然地就炸开了锅。 叶轻飘和苏桂猛然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清楚这欢腾来自哪里,所以想都没想把被子顶在头顶、裹在脖子上就掀开床头的棉布帘子向外望去。 住对面那个楼的寸言、更云和卷堆也恰巧和他们一样顶着被子、眯着被雪刺得睁不开的眼正往外瞧。叶轻飘赶紧伸出一只手扣扣眼角、擦擦嘴角。 但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楼下“叮哩咣啷”的声音吸引去了。 俯视最是能了解全局。就楼下的那一块空地上少说也有三十来个孩子,有人在用竹子扎成的长扫帚扫雪,打扫出来的那一片两边围满了小孩,一个个伸长脖子、脑袋挨脑袋往里面看。 人群中央几个孩子正分别用一个长柄铁叉子滚一个圆环,那“叮哩咣啷”的声音就来自于那些铁环倒地时的碰撞。 随着铁环倒地,人群里频频有人发出遗憾的叹息,也有人大声叫好、鼓掌,然后换另一拨人上。 热闹看了半天后卷堆他们发现人群里就有昨天傍晚约着把雪仗当群架打的孩子。于是不免感叹:什么是年少? 年少时:喜怒方寸,我心无疆。最是容易当真,也最是容易不当真,所以我们称其率真,重点在“真”! 卷堆看着楼下的人,再看看身边的更云和寸言,又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叶轻飘和苏桂——鼻涕掉下来就能马上成冰的天气,他们一个个热情高涨,欢喜得不得了。 屋檐下一排排冰凌钩子如同透明的钟乳石,这么美好的场景……卷堆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愁善感了。 “寸言。”卷堆低声叫到。 “嗯。”寸言把目光从楼下抽回来看了他一眼:“你心情不好?” “不是。” 卷堆发现此刻只想有一个人自己可以唤一声而已,并无其他。 “想家了?” “嗯。”卷堆撅着嘴晃动中点着脑袋,眼眶一阵潮红。 “我们出去逛逛?”更云也发现了,于是提议。 叶轻飘和苏桂的心早就已经飞到外面去了,现在有机会当然是举双手赞成。 “哟,不穿你们的校服啦?” 叶轻飘他们经过那群小孩时不免停下来凑个热闹,根据昨天晚上他们的老母亲扯着嗓子的大喊可以判断,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孩就是艾毛。 校服?叶轻飘他们各个把同伴打量了一遍,突然明白过来:离开半城的时候汤因因非要他们换一身新衣服再出门,还说那是她一针一线做了好久的。衣服一上身,大家才发现五身衣服除了大小,在款式和颜色上可是不分男女,全都一模一样!但能怎样,出门在外,有人亲自给你做衣服诶!何况,她手艺是真的好,穿上后个个欢喜。 因为天气的原因,昨晚纤云月已经给他们每个人找了厚衣物,所以艾毛才会这样说。 “怎么样,是不是发现即使不靠那好看的校服,我们随便一个出来都比你们长得好看啊!”更云抹着鼻子颠着一只腿撇着嘴,但绝不只是在逗艾毛,他是真的在显摆。 “啧!”艾毛才用了撇一下嘴的气力,一股鼻涕就被挤了出来,他赶紧“哧溜”地又吸回去,惹得他的同伴群里一片笑声,这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马上羞得脸都红了:“笑什么笑,笑什么笑……” 他一挥手压制住了同伴们的笑声,眼睛瞅了一大眼之后转回来:“那你们是要找长得最好看的还是最丑的出来跟我们比呀?” 艾毛手掐腰,把更云他们打量了一番。 “随你高兴呀,我们不带怕的!”更云挺着胸脯趾高气昂。 “咳!”艾毛手捂着嘴清了一下嗓子,再把自己人个个瞧了一番,转回头来:“那你们当中最丑的出来跟我们比!” “好哇!”更云抱着手更加得意了,同时用手肘拐着身旁的卷堆,示意他上。 “那就你了。”艾毛手掌一摊,指向更云。 “噗嗤……”随着卷堆一口没憋住,其他几个人也相继差点笑背过去。 “什么?”更云见同伴们都笑成那样,简直是恼羞成怒:“你是说我是我们里面最丑的?” 更云手指反向指着自己一步步逼向艾毛,眼都急红了:“你确定你是带着眼睛来的……” “哎,哎……”卷堆捂着嘴赶紧去拉他:“人家还是孩子,童言无忌,啊,别放在心上!”说着又“噗哧”喷笑出来。 “你起开!”更云手一抬掀开拉住他手臂的卷堆,气冲冲朝大门方向走去:“哼!” “噢,别怕别怕啊……”叶轻飘赶紧去安抚艾毛:“他昨晚刚对着你们镇子里湖中的冰块问了半宿,冰块说他是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人,所以刚才是他接受不了真相。别怕,他不是要吓唬你,你千万不要去告诉你家大人啊!” “噢,理解理解!”艾毛盯着更云离开的方向呲着嘴说道。 冰天雪地。 这样的一大早倒是不同于昨天傍晚,整个镇子没有一点雾气,虽说是阴着天,厚厚的云里还兜着永远下不完的雪,但一眼望去,视野开阔,直至镇子外参差的树梢。 一路上都有女人和孩子用簸箕端着菜、提着木桶往村子一头说说笑笑而去,如同赶集般热闹,几个年轻人也十分好奇,半路插进人群中央。 途中经过昨晚村子里“打架”的地方,白天一看这个地势,既不平坦也不开阔,其间还夹杂着东一棵西一棵的树,实在是很难懂为什么他们会选择这样的地方。 才步入这个地方就听见水流叮叮咚咚的声音,不时还有人故意压低了声音讲话的嘈杂。 一路的人从走进这里听见这些声音开始就变得活力四射,一个个加快了脚步往前赶去。几个年轻人本想抓住个人问问这么冷的天是哪里的水居然没有被冻住,可是谁的脚步都那么匆忙,只好自己跟上去一看究竟。 愈往前水流声愈大,雪也越深。在下坡的小树林里,好几个地方,叶轻飘和苏桂一脚踏下去,雪直接没过腰,多掉几次之后再不敢调皮,老老实实踩着别人踩过的地方跟着队伍。 小山坡陡得笔直,讲话声和水流声在人真正到坡脚之前都是只闻其声。 真正到达那些人的目的地,叶轻飘他们个个腿都在发抖,老实说下坡路有时是比上坡难走的,上坡是攀登难,而下坡太容易摔跟头。 抖归抖,没谁那么在意,因为大家所看到的足够分散那点注意力了。 坡脚是一条河,而且并不算是小河,河水清澈,河底的河砂、鹅卵石上的斑点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河上氤氲着一层热气。 河中的人上游洗菜、下游洗衣服,一起到的那些很自觉找到自己应该的位置,很快就跟旁边的人聊上了。 “口渴!” 走的路不多,但消耗挺大,更云舔着干得紧绷的嘴唇看着一河的清水。 “喝呀,那么多水还能把你干着了?”叶轻飘和苏桂喝完水正擦着嘴从河边过来。 “呃,不要……”更云头摇得哗啦啦的:“那么冷的水,喝完会在肚子里结冰。” 四人惊呆了,眨巴着眼看着他。 “热的呀!”苏桂和叶轻飘同时说道。 “热的?”这次换三个小伙子惊呆了。 “是呀,没看见冒着热气吗?” 这什么逻辑,冒气的水就是热的啦?三人赶紧下去一试,果然,而且温度还不低。难怪这些人愿意走那么远来洗衣洗菜。 “大姐,这里的水怎么会是热的呀?”卷堆喝完水直接跟身边洗菜的人聊开了。 “哟,这我们哪懂呀!这条河里的水呀,不分天冷天热都这么温,只要可以用,没毒就行,老百姓哪管这些。” “是一条河都是温水吗?” “这上头我们就不知道了,但是下头倒也是的,我们去放牛呀放猪什么的,也都是喝这河里的水,所以知道。”另一个年纪更大些的说道。 “为什么上头你们不知道呢,你们没去过上游?”更云蹲过来跟着刨根问底。 “噢,这上游啊,也有人去过,可是这河却是没有源头的,所以没人知道这水是不是自打流出来就是热的。”隔着两三个人的那边一个正削土豆皮的老者说道。 “没有源头,怎么说呢,老人家?”卷堆一听来了兴趣,紧接着追问道。 “具体的,我们也不清楚,就听老辈人讲,这水呀往上走着走着就没了,到底没了是个什么样,他们也说不清楚。长年累月有这股水来用已经算是个宝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去弄出个究竟。而且上游的方向有冢林,那是羽族和鳞族禁忌的地方。” 冢林? 五人相互看着对方,各自做着自己的小动作,直到叶轻飘试探着问道:“我们去看看?” “好!”就等这句话的其他人立马拍大腿表示同意。 一路踏着皑皑白雪,几人吵吵闹闹,路上倒也不算无聊。所有树木都像是近亲,为了应冬天的景,没有哪一棵树上还有一片树叶,顿时,天地间只剩下了白色、灰色和黑色。 即便如此,这林子还是密得让人不得不小心提防。一路上几乎没有一个脚印,就算是小动物的也都没有。有些地方本来雪下就有厚厚一层落叶,再加上累了一个冬天的雪,像苏桂和叶轻飘这种小个子的,好几次都一脚踏下去直接栽个洞出来,伸手都只能够到洞口边缘。每次她俩掉下去,那三个男的就要嘲笑半天才把她们救上来。 “啊……哇!” 这次不一样,叶轻飘刚落下去立马像踩着鬼了一般,直立立地往天上蹿,借助一棵树才又落回到伙伴们身旁,为避免再陷进去,叶轻飘一腿抱着苏桂单腿独立,着地的那条腿还要踮着脚尖。 “哟,不是说掉下去以后,脚底扎在树叶里飞不起来吗,这次不扎啦?”更云掐着腰撅着嘴。 “不是,不是……”叶轻飘脸色刷白,连连摆手。 “装,你们这些女的就喜欢装柔弱!”更云抱着手一副洞穿一切的表情。 “真的,那下面有……” “有什么?有鬼呀?”苏桂想一把把她推开,无奈她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得紧。 “是,是,是鬼,不,不,是人,不知死的还是活的……”叶轻飘哆嗦着既想去看清楚又不敢去看。 见她这样,寸言和更云递了个眼色,两人朝她刚刚掉进去的窟窿小心移动。 就在要接近那个洞的时候,“咻”地冲天飞出一个东西,速度极快,还没逮到那东西的影儿呢,一些干的树叶就掉落下来盖在大家脸上。 才把脸上的树叶儿晃开,一个人已经站在大家中间,直愣愣地盯住每一个人。 更云和寸言赶紧把另外三个人撵到身后,并大大张开手臂把他们围好。当然,那三个人也是,个个都提高了警惕,准备随时开战。 那人把他们盯了半天后使劲叹了口气,“我以为是熊呢,吓死了!” 这时,大家才留意到:自打他钻出洞来,一股子热轰轰的臭气散发在四周,再看他本人——瘦骨嶙峋、眼窝深陷,身上仅露出来的那些皮肤上的污垢都可以当一件贴身衣物了。 卷堆一阵干呕,没法子,只好尽量不去看他。 那人看看卷堆再眯着眼睛上下审视一番自己,口中念了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卷堆以为他有阵法或是幻境之类的,没想到他念完后收了口气,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没有那么污浊了。 “几个小娃娃,你们是从哪里来,可知这山里险象环生,并不适合你们。” “大叔,我们就住在附近,上山赏雪,很快就会回去。倒是大叔你,你是在这里冬眠吗?”苏桂问道。 “嗷,呵呵呵!”那人顺顺自己满脸乱糟糟的卷须,说道:“我秋天的时候经过这里,之前为了赶路,已经大半年不睡觉了,趁着秋高气爽就在树下眯了一会儿,没想到醒来都已经下雪了,差点错过了好时机。” 这话听起来好像省略的有点多,几人还想问,那人拍着身上的树叶,已朝着河流下游走去。 谁都没想到,这件事过后,山间河边的路竟然越来越好走,地势也呈喇叭状越来越开阔。 “慢着!”本来落在后面早已体力不支的卷堆突然一只手吊在更云手臂上一只手吊在寸言手臂上,就这样挂在他二人中间荡到最前面,拦住大家。 “怎么?”寸言赶紧伸手拦住叶轻飘和苏桂。 大家敏锐地四周一阵探察,也没发现什么特别。 “我感觉这里不对。”大伙儿都在查看四周,只有卷堆信任直觉,眯着眼睛思考。 “哪儿不对?”这可开不得玩笑,更云一本正经地问道,同时眼睛还在四处搜寻。 “说不上来,觉得这样的地形有些眼熟,但又记不起来。” “嗨,这里一眼就可以看通透了,不会有事,走吧。”听完卷堆的话,苏桂率先收起防备大摇大摆往前走去。 “喂……”卷堆想阻止,但苏桂岂是他阻止得了的。 “别怕,有事再说!”更云拍拍他的肩膀也跟着过去了。 再犹豫就要殿后,卷堆甚是有自知之明,赶紧紧跟在更云身后,好歹这也算是个有利的位置。 当走在最后面的寸言也踏入喇叭状的喇叭部分,突然,四周开始升腾起阵阵雾气……只须臾,四周已经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大家一回头哪还看得见身后是什么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尿泡遗风 说来也怪,周围都被雾气笼罩成了雾墙,但这个“喇叭”内却是一片清明,这样更加勾勒出一个立体的喇叭形状。 “脚下……!”沉寂中,大家听到叶轻飘这么一说,不由自主都低头看下去,只见刚刚还是一片深雪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夯得很结实的土地,且也没见什么化雪的痕迹。 几个人很是统一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粗气,心里不由得绷了起来。 “看!” 苏桂脆生生的一声惊吼差点把大家送上西天,不过她那声过后大家看到的场景更是让恐惧从毛孔浸入每一个人的肺脾。 四周突然有了半月锤、剖胸床、拔舌钳、灌耳铁水、钻鼻蚁……这些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的东西。 周遭一阵“嗡嗡”的眩晕声,那些白茫茫的雾气开始变得血红。渐渐地,“嗡嗡”声逐渐转换成哀嚎和惨叫,其中还夹杂着一种持久的碎碎念,也听不懂是念什么,可是那声音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明显,敬畏和恐惧让叶轻飘瞳孔放大,开始有些喘不上气来。 就在她自甘沦陷得有些难以自拔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抓住她。“啊!”她本能地抱头往地上一缩,但一双手臂紧紧把她箍住,她仰头抬眼看去,是寸言! 一口气分了好几段才喘完,最后一段的时候她闭紧了眼睛,吞了一口口水,用双手掌下端的骨头紧紧贴住额头。 “不怕!”寸言拍着她的后脑勺。 就在这时,头顶上突然一股阴寒之气笼罩下来,带着一阵阴风惨惨的碎碎之声游离在每个人周围,那声音听上去既像一群人讲话的声音,又像风吹过深草的声音,还像一只手在同一瞬间捏死一大群人的脖子断裂声。 其他三人都不免吞着口水倒回来,不时看几眼同伴,以从他们身上找点安全感。 “滴……嗒……”无端而起的空灵之声凌驾于所有声音之上,仿佛之前那些都只是渲染和反衬,懵懂混沌于世。 清脆灵动,荡在耳畔经久不息。这声音听似水滴,落在离大家很近的地方,但不是身边。可是大家又深知没有那么大的水滴能发出如此响亮有力的声音。 这声音来得很是有节奏感,落在每一个人的血液里,激起一层层涟漪,如同叩问,谁的心灵都在颤抖。 四周的雾气似乎又多了一层,冲淡了那些血红,可是谁也没有办法肯定是不是真的多了一层,只不过这层雾气或者说这种变化大家都察觉到了,就在那水滴声响起后不久——一股腐败、霉发的低气压伴随着一种无法抗拒的掠夺感一起降临。 四周陆陆续续响起各种撕裂、划拉、掰断、碾压、剜绞的声音,每一种声音都能感同身受,经受产生那种声音的人的生不如死和无助颓丧更是凌迟着每一个人的心。 叶轻飘几乎全身都在颤抖,嘴唇铁青,扶着寸言的手上冷汗都已经能流成溪水了。 苏桂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她的症状却是和叶轻飘有着本质的区别。她一个劲地躲闪避让,紧抱着自己直到挤进紧挨在一起的四人之间的缝隙,即便如此也还在不停地侧让、仰躲…… 可也偏偏在这个时候,谁都没有那么刚强的意志去安慰别人,因为每个人内心都在战栗。 “卷堆。”寸言握了一把很难成拳的手,吞了一口口水:“可有头绪,我们是误闯了什么阵法还是幻境?” 卷堆侧眼看着寸言:“觉得很眼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说的眼熟还是指这个喇叭状吗?” “喇叭状?”卷堆突然收回手抱在腰上,捻着下巴一阵苦思。 “该死!”卷堆跺了一下脚:“我明明知道问题在于这个喇叭状,可是眼下实在难以集中注意力。喇叭状、喇叭状……”卷堆一苦恼,颧骨就特别明显,整张脸在这个时候也算得上是棱角分明。 “不从这里面的这些刑具入手吗?”虽然很是不愿意,可是寸言不得不再去扫视一圈,此刻它们每一件看起来似乎都正在某一个人身上肆虐着。 “不……”卷堆把手放在鼻孔之下磕着:“这些刑具的作用是一样的,但种类繁多,使用原理也各自不同,不管是阵法还是幻境,它们都不是好的选择。我觉得重要的是装它们的东西。” “装它们的东西,喇叭状……?”更云是受影响最小的人,听身后两人正讨论,也顺着他们的思路想下去。“会不会我们看的方法不对,这不是喇叭状,没听说过喇叭用来装东西的呀!” “尿泡遗风!”经更云这么一提醒,卷堆和寸言同时脱口而出。 “什么……风?”险些被吓破胆的叶轻飘稍微把捂住双耳的手挪开一些,放点大家讨论的声音进去,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问到。 有同样疑问的更云和苏桂也“嗯嗯嗯”点着头。 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叶轻飘那张脸似乎就被吓得更瘦削了,寸言轻轻拍拍她的脑袋:“别害怕,即便真的有鬼,我们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呀!” “那你还不是被吓成这样!”苏桂从大家中间伸出脑袋,仰着脸冲寸言说道。 寸言看了一眼突然发声的苏桂,再看看叶轻飘,她也盯着他点头同意苏桂的说法。 不得不承认但又怎能承认,还好更云及时给了个台阶:“快说呀,那个尿泡遗风是什么?” “尿……” “噢,那个,尿泡遗风就是……”寸言正在找台阶,所以一不小心就抢了卷堆的话,他看了一眼正挠着脸看他的卷堆继续说道:“猪尿泡,你们见过吗?” “当然,直到现在只要杀猪,我们都还会把猪尿泡吹满气,变成一个球给小孩子们玩,小时候我们也玩,对吧,飘飘。”更云的脑子要是动起来,就真的是随时抢答的。 “不错,就是那个尿泡。”话终究又被卷堆抢过来了:“我们在外面看的时候,单纯只看了这么一块地面,所以觉得它是喇叭状。其实要结合地理位置整体来看它,它是个尿泡状,且是充满气的尿泡。” “有道理,可是那又怎样?”苏桂一边说着话一边嫌弃地拍打着身上的东西,就像拍虫子那样,可是大家又分明什么都没有看到。 “尿泡遗风是个自然形成,靠人力根本没法完成的阴阵。”寸言接过话:“尿泡的口径必须很小,这样其中的气才跑不掉,所以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再则要尿泡成为尿泡,这其中必须要有气,而这气并非一般的气。它必须在十足阴秽之地聚十足阴灵之气、十足怨气、十足冤气、十足恶气、十足小气、十足晦气、十足冥气、十足不甘之气、十足不忘之气、十足幽怨之气来充盈尿泡,使其饱满。这些气的拥有者本也算是同病相怜,能融洽相处,所以这一片看上去无比清明,没有什么异样。” “但是能激起它们的你们……”抢过话题的卷堆用手指指过一个个同伴,不过他们都撇着嘴叽里咕噜小声说道:“好像你不是一样!” “你们进来以后,这些气从四周卷起来,把你们包围其中,同时现出了这个所谓的十足阴秽之地的本来面目。” 卷堆说到这里,叶轻飘他们小心地打量着这神秘莫测的四周:“那……那这个本来面目……它……它原来是用来做什么的?” “祭杀博权。” 第一百一十四章 祭杀搏权 祭杀博权—— 这几个字,寸言自认为讲得霸气,但伙伴们从中听出的却是严肃认真,听完后还不由得心头又是一紧,单凭字面意思,一股畏惧的寒意从后背慢慢爬起。 “相传有一个古老的民族,他们深信有一种莫名的、人眼看不见人体触不到却真实存在的东西,它们时时刻刻在觊觎着人世间——这个拥有生命才配占有的地方,那种东西就是人或动物逝去后从躯体剥离但又无处可附的那种。说白了,侵占人所拥有的立足之地或是侵占人所拥有的体格,二者它们欲争其一。所以这个民族一直要求所有的人们必须强壮强大,绝不可以让这些东西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也正因如此,他们每年都会举行一次‘祭杀博权’。” 终于进入正题了,寸言开了个头,但最终还是卷堆把话给抢过来了,他嘴比较快嘛,而且他是真的讲得好,大家听得很入味。 “这个‘祭杀博权’其实是一种通过死亡来对话的方式,他们深信这是与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交流的渠道。所以要求这个过程尽可能的长一些、缓慢一点,于是有了你们看到的这些各种折磨人致死的工具。这其中包括了碾压、剔剥、凌迟、放血等等各种惊悚又残忍的手法!” “不仅如此,在这个民族中,‘祭杀’还有其他很多方式上的演变。但总体来说,就是汇聚了多种‘慢’杀人法,以邪制邪、以暴制暴、以死对话,比的是谁更狠、更不择手段!” 寸言补充说完,大家都陷入了沉默,有害怕也有难以想象。 “这个尿泡遗风既然能形成就证明这个祭杀台应该很久都没有用了,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被人抓去祭杀。可是一直就这样困在里边的话,如果这个古老民族的说法是对的,那么等我们在这里边又饿又怕变弱了的时候,我们……”更云的眼珠子左右转着瞟过自己肩的位置:“我们岂不是要被这些‘嗖嗖’的东西想怎样就怎样?” 更云的话让大家陷入了沉默,寸言看看卷堆,他摇摇头也一副无计可施的样子。 “叮,叮咚……” 正当大家都又冷又饿,各种不想动但又迫于恐惧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些听上去不属于这个尿泡遗风里的声音。 每个人都把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同伴要绝对安静,同时把另一只手掌括在耳朵边,捕捉那听上去纯净通透的声音。 “剥麻营村的铃铛?”卷堆看着寸言一脸吃惊。 “不,这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远,而且是直接传过来的,剥麻营村应该在对面大山的反背。” “铃响证明有风……”卷堆用两个指头托着下巴,似乎有些头绪了,但又没理清。大家都安静地盯着他,生怕一点点响动就把他刚想到的东西吓跑。 “万事万物无一可以独立存在,这个尿泡遗风能安稳地存在于这里,那么它需要平衡。这个平衡单靠它自身、或者靠人力都根本无法做到,所以……”寸言望着地面边思考边说着,突然抬眼望向卷堆。 “所以这只能承托天地灵气来完成,它自身的怨气、冤气等等那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一堆不安分的,而要制约它们就必须是要能降伏它们的。这个山谷钟灵毓秀,这也是尿泡遗风形成的重要原因。”卷堆说着说着眼睛都亮了起来,满脸都是兴奋,其他三人虽然不是很能听懂他们的话,但从他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好像有希望,这就够了。 但目标实现得没那么快,卷堆和寸言几乎同时又开始了另一种思考,他们静静地无比有耐心地听着外面那摇曳的铃声和隐约可听的风声。明明是多了两种声音,可是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得到了安抚,人心也得到了舒缓。 “天地灵气上走为生,世间浊气、邪气下潜为亡,是有相逢,亦生亦杀,各行其道,是为均衡!”寸言喃喃说着,像在跟着自己对话,却又把征询的目光给卷堆。 “所以生路在上空……”卷堆把寸言的话转换成了大家都能听懂的,可是他俩又根本不管旁人的激动,只看着对方说话。 “那还等什么,往上容易啊……”更云一听明白两人的话,拽住卷堆的胳膊就想带着他出去。 “不。” 寸言的一个字生生把更云的腿拽回原地。 “此时有风,灵气游走,不在其上!”卷堆还是那样的眼神如同看正对垒的敌手那般看着寸言,眼神里透着自信的狡黠和与寸言的相互欣赏。 寸言报之以淡淡的微笑,无需多言,他和卷堆在思维上很快达成一致,这样子说话让他觉得无比畅快。 两人都不说话,其余人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也不敢问,只能静悄悄地看着他们。 “这边。”卷堆挑着三角眼往身后一指,恰巧寸言也指向那个方向。 “更云你带着卷堆,我带着飘飘和苏苏,我们需要等铃声的节奏,等下一波铃声过来我们就随经过我们身边的风,让它裹挟着我们的身体,成为一种保护,随之出去。这会很快,但需要把点抓得很准,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在那里被撕碎!”寸言说完指着那灰白里透着血色的茫茫一片望向每一个人。 “可是我们怎么判断那波风已经到达我们身边。”叶轻飘问道。 “靠听的,我会给你们一个指令,等外面那些铃铛的铜舌撞回随风摇摆的反向时,以它撞到铃铛边缘发出的声响那一刻为准,它弹回的刹那就是我们动身的时刻。” 寸言说完后看着每一个人,然而大家都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也没谁给点回应,他以为没听懂,于是舔了一下舌头有些着急。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大家看他半天,他只舔了一下舌头,于是大家主动问道。 “刚才的懂了吗?” “懂了呀!”大家异口同声,但依然严肃认真听话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即便他的一举一动只限于眼珠子。 “噢!”寸言吞了一口口水:“那就准备吧!” “噢!”结束得太突然,大家都闪着眼皮子权当过度一下。“好,好,好的。” 计划周详,无比顺利—— 只恍惚之间,大家已立于一片清爽的世界里,尽管这个清爽的世界寒风刺骨,到处传来正在结冰的嘎吱声;尽管这个清爽的世界暮色沉沉,已是黄昏。但大家心情一下子好起来,心里无比踏实。 几人回头一看,哪有什么案子、架子的,还是几个时辰之前看到的样子,一切如同听故事听得入迷些罢了。 “过去试试?”卷堆问同伴们。 “呃……”除寸言外,大家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没摇停呢,寸言已经一步步走进了那个所谓的喇叭状。 还不知道看着别人陷进“尿泡遗风”是什么样,大家都紧张得捏紧了拳头。 只见寸言绕那喇叭状一周,没什么事,在仰头看对面山的时候却停了下来,目不转睛。 “怎么了,寸言,你看得到我们吗?”叶轻飘在外面上蹿下跳、手舞足蹈,但寸言依旧没有回头。 这下连卷堆都慌了,难道…… “我们再进去一次!”叶轻飘看着三人,“或者你们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什么你一个人,要进一块进呗,反正都知道怎样出来的,怕什么!”苏桂说着撸着袖子就要走。 还不待叶轻飘下决心,更云和卷堆已经跟着苏桂走进去了,叶轻飘反倒是成了最后一个进去的。 “没什么事啊,站在这里和站在那里没什么两样嘛!”苏桂站到寸言身边左蹦右跳。 “不,有区别!”寸言转过身来,正好大家都聚到他身边。 “既然没事,干嘛不理人?”叶轻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口中抱怨着。 叶轻飘嗔怪的样子,寸言已经暖得无法只藏在心底了,嘴角忍不住地上扬。 “原来……” 寸言还沉浸在甜蜜里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他所看到的了。 原本这片山谷中天地间只有树干的黑和雪的白,顺着溪水一路走来都是如此,就算是刚刚站在喇叭外看到的也不外乎如是。可是现在大家看到的不一样了。 因为是重山,所以只能判断位置大概在类似山腰偏山脚的地方,那里多了一片绿色,生机勃勃的绿色,不是一抹,是一大片。因为这大山里冬天色彩的单一,所以那片绿尤为显眼。但是加上天色已经暗下来、距离又远,也看不清是什么。 “你们说那铃铛声不会真的是从剥麻营村传过来的吧?”苏桂把四周查看了很多遍,没有见到任何铃铛的踪迹,而且那些树梢光秃秃的,看上去也不像是能挂铃铛的地方。 “是呀,现在也听不到铃铛的声音了。”更云眨巴着眼睛把四周看得天旋地转。 “我们回去吧,饿了,天也黑了!”叶轻飘的声音里那努力克制却装满恐惧的颤抖在告诉大家她害怕。 “嗯,这地方邪气。天黑,山路也会不好走,我们先回去。”寸言一把把她抓到自己和更云的中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 莫名其妙 “奇怪,昨天这镇子早早的就家家关门闭户,今天这样天寒地冻倒还有那么多铺子开着门!”寸言一口饼咬进嘴里,嚼了半天没有咽下去。 “老板,再来碗凉粉。”叶轻飘咽下口中的肉,举着手朝厨房方向喊道。 “两碗,老板。”更云的面条还没完全吸进嘴里呢,也忙着加餐。 “再加一碗。”卷堆放下筷子,擦着嘴。 “这儿也要一碗。”苏桂不停地给自己的碗里夹着肉。 “呃,各位,我来确认一下,你们一共是还要几碗凉粉?”他们叫得乱七八糟,老板不得不小跑着过来追问。 “四碗。” “不是一人一碗么?” “是一人一碗,但是他不饿。”更云把最后一口面卷进嘴里,满足地长舒一口气后指着寸言说道。 “哎,好嘞。稍等,马上来。” 寸言扫视一遍桌上的杯盘狼藉,再看看还在狼吞虎咽的各位……的确,谁还有心思管什么形象呀,毕竟这之前这一整天大家一粒儿粮食都没有吃过。 四碗凉粉上来,寸言又眼睁睁地看着那四人在那么冷的天硬是把四碗只差没有结冰而又酸辣的凉粉吃得满头大汗,个个喊着爽,他这样一个怕辣的人真的是无法体会他们的痛快,尤其是看他们一个个辣得脸皮都在抽搐。 “哎哎哎,你们看!”苏桂一只手在脸旁扇着凉风,赶紧叫大家看外头。 匆匆一眼,只见幽兰楫飞快转着轮椅追着纤云月。 叶轻飘脸上一乐就欲追出去,但是卷堆挡住了她,她正满脸疑惑地看着卷堆时,就听外面传来声音。 “月儿,我们不在大街上吵,回去说!”这样的声音里全是着急,也很是无奈,着急无奈到命令。 “他们吵架了!”叶轻飘望着寸言,轻轻地坐回板凳上。 “会和好的。”寸言温柔地点点头,把自己的一盘烤肉肥瘦分开,肥的一份推到叶轻飘面前,瘦的一份推给苏桂。 两人的眼睛立即亮了,欢乐地重新拾起筷子。 “姑娘,分享更饱足。”第一块肉还没夹稳呢,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出现。 “是你?”更云几乎惊得站起来。卷堆忽地想起了白天见他时他浑身的污秽和恶臭,立马弓着腰跑到桌子的最那头坐下来。 苏桂端起碟子,呱嗒呱嗒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些肉扒到嘴里,只把光碟子给那人看。 那人无奈又看向叶轻飘,叶轻飘赶紧环着手臂把肉挪到自己面前保护起来。 “我还没有吃饱,不,不给你……”叶轻飘说着说着没了底气,但眼珠子转两圈后坚定地点点头:“对,不给!” “姑娘,我从秋天睡到冬天,这期间水米不进,饿了几个月。我在那外头看见你刚刚已经吃了很多,你现在并不是施舍,是分享啊!”那人指着外面街上没有被灯光照见的黑暗角落。 “你还好意思说睡了几个月!不劳就想获?我更不能分给你,那是在纵容懒惰。”叶轻飘越说越觉得自己讲得很有道理,不禁声音大了起来。 “不是我懒,我们往修的人就是这样。与天地万物真诚相处,贵在用心,欲与你分享同一盘肉这也是一种相处之道,就好比刚刚这位公子把他的肉按各自的喜好分给您二位是一样的。” 叶轻飘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白他讲的道理:“可是寸言分给我肉是因为我们认识而且关系很好,可我又不认识你!” “哈哈哈。”那人笑着笑着居然坐了下来:“我需要放下自己的自尊心,敢于启齿向你把‘乞讨’好听地说成是‘分享’,也需要袒露自己的欲望大胆地说我看上你那盘肉,这些对于我来说比那盘肉本身更重要。而对于你来说,如果我没有进来跟你直接讲,而是坐在街边装可怜,你可能还会很热心肠地给我再加一盘。姑娘,这其间的微妙,是你需要有的判断。” 叶轻飘的脑子转得没有他说话快,但还是想明白了。小小地笑着把那肉推到他面前,并给他挑了一双长短一样、合起来并不会有宽缝的筷子。 “你值得你的这个赤裸裸的欲望!” 那人毫不客气,大方接过筷子就开始吃起肉来。 “嗯,那个……”见他吃得很是可口,卷堆轻轻碰一下他的手:“我再给你点些热乎的吧?” “够了,够了。”那人吃得津津有味,那盘肉被他吃出来的味道比自身的味道要好一万倍。 “有钱,我们有钱的。”卷堆鼓励着。 “就是,天冷吃点热的。”更云赶紧招手要叫老板。 “不不不……”那人赶紧站起来阻止更云:“真的够了,我就为她这点肉来的。” 大家再看叶轻飘和寸言,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浅浅笑着,似乎那人,他们是懂的。 “前辈。”那人看着寸言,在心里想了想,默认了他的这个称呼,于是冲他抿嘴一笑。 “我想问问,往修我倒是听说过,据说是要淌过万条河,越过万重山,行过万条路;万次仰望星空,万次眼接珠露,万次背迎骄阳……总之所有的数字都以万计,您来剥麻营村也是这‘万’里面的其中一项吗?” “呵呵呵,公子博闻。但我并非冲着剥麻营村来,而是为‘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五人异口同声。 “哈哈哈!”那人笑道:“看来你们并非当地人。” 他这样就能判断出叶轻飘他们不是当地人,倒真的是让他们觉得莫名其妙了。 “‘莫名其妙’其实就是今天你们几位路过的那条河流,它本来是有名字的,叫做溶川。可是因为它没有源头,来历不明,也没有人找到过它的尽头,不知归处。一年四季都温热,也没人能解释清楚。更重要的是,凡是在其中沐浴过的人据说能销万古愁,这更没人能说明白为什么。于是,这条河成了这世上最难懂的河流,人称‘莫名其妙’。但是它很出名,这是往修的人都向往的地方。倒不是为销万古愁,而是洗尽铅华!因为溶川也被称为这世上最具包容、极能容纳的河流,而流经里面的水被称为最干净、最温柔的水。” “这么说,你是来这里洗澡的?”苏桂惊讶地问道。 “啧,俗气,泡澡!”更云嫌弃地及时更正苏桂的话。 “哈哈哈,意思都对吧。走了,几位,相逢是缘,明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大家保重!” 那人真的是立说立行,话说完人也到了门外。 “我们可以帮你找个住处住一晚的!”卷堆赶紧叫他。 “苦修也是往修的一部分,不用了。”很快,声音和人都一同消失在黑夜里。 吃饱喝足更能体会躺下是件身心愉悦的事情,可也得先走回去。 幽兰楫的书塾就在这附近,但二人从这门口过去之后一直还没有回来,更云他们怕回去没有人开门,所以只好放慢脚步溜达在大街上。 昏黄温暖的街灯下,一路上都有人在叮叮咚咚滚着铁环。大人们也三三两两在门口聊着天,也算是一种陪娃的方式了。 “看什么?”苏桂把两只手都交叠放在叶轻飘的咯吱窝底下。 “你看她们手里拿的,毛茸茸的,好像很暖和的样子!”叶轻飘虽说是在指给苏桂看,但眼珠子都不动,一直盯着那些女人手里的东西。 “噢,那个呀,你没见过吗?” 叶轻飘扭过头看着苏桂直摇头。 “桑榆城都有的呀,只不过你去的时候不是拿出来的季节。它里面是羊皮做的囊,外面用兔毛缝了个套子。囊里面灌上滚烫的水,装进兔毛的套子里,又暖和又好看。桑榆的冬天不算冷时间又短,但凡是讲究的姑娘都会人手一个。” “哇……”听苏桂讲完,叶轻飘更是盯着过路人怀中抱着的那个一直到已经跟人家错过,看不见了还在喃喃自语:“我也好想要一个!” “嗯……”苏桂把手从她胳肢窝底下抽出来拉着她看了一眼:“平心而论,就外表来说,你还是值得拥有一个的,看我的!” “什么叫就外表来说,我没内在啊!”叶轻飘朝着苏桂的方向嚷道。 “哟哟,啧啧……”更云和卷堆两人从后面走到与她并肩的位置把她打量了一番:“内在啊……” “怎么啦?”叶轻飘掐着腰。 “内在,你有的呀,狂野奔放还粗鲁,最重要的是,胆小!哈哈哈……”两人说完赶紧往前溜掉,还担心屁股太翘以致拖后腿,于是腆着肚子以便能收点。 “哼……”嘲笑她胆小,她当然气得跺脚。 “嗨……”苏桂满脸得意跑回来背手站在她面前,喘了几大口气后从背后抽回一只手,伸在她眼前。 “哇!”叶轻飘接过那毛茸茸的东西,里面散发着热烘烘的温度,她眼都笑弯了。 她把那东西在手中揉来揉去,还贴在耳边暖了一会儿,虽然爱不释手,但还是还给苏桂。 “你不要啦?” “啊,不是,呃,是,咦,也不对……”叶轻飘绕了半天发现自己口才竟如此差,“是你的呀!” “看!”苏桂从身后收回另一只手,那只手里还拎着另外一个。 叶轻飘立刻眉开眼笑,“所以这个是给我啦?” “对呀。”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喜欢就给咯,再说你还不是允许我把手放在你咯吱窝下。” “嘿嘿嘿。”叶轻飘揽过苏桂,两人手拉手、十指相扣,缠在一起的手臂还大弧度地前后甩着,无比显摆。 一路走在最后的寸言几次莞尔,心里就如同搁了叶轻飘她们那个兔毛套子羊皮囊子的暖手炉。 “你是用什么方法跟她们要到两个的呀?” “各种撒泼耍赖装单纯扮可爱呀!” “呃,丢人!” “丢人怎么了?” “丢人不怎么,就喜欢你丢人的样子。” “哈哈哈哈!” 整个路上都正回荡这两人的笑声时,拐角处迎来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 “幽兰楫先生!”叶轻飘和苏桂在他面前停住,见他颓丧的样子,两人不得不回头向那三个男人寻求帮助。 “先生,为何穿那么单薄出门?”卷堆边说边解自己的袍子。 “就你那小身板,还是好好穿着你的吧。”更云一把抓回卷堆,边向幽兰楫走去边三两下扯下自己的外衣,可抬眼一看,寸言已经为他披上了他的。 “正好我们跑了一天累了,想回去休息,先生你跟我们一道吧?”给他披好衣服,寸言转到他身后推起轮椅。 “也好!”幽兰楫脸上挤出一些笑容。 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生怕说错话,气氛不免有些尴尬。可事实是幽兰楫似乎一直陷在沉思里,没有意识到几个人之间的这种沉默。 “姐姐。” 几人正走着,突然一只小手拉住了叶轻飘的,听到声音大家一回头,是那天那个叫祁豆的孩子头。 可是那个声音分明不是他的,随着他的视线大家转望向叶轻飘的腿边。 在大家看过来之前,叶轻飘已经和脚边的小毛头对视有一段时间了。 “白白。”见大家都望向那小孩子,祁豆赶紧唤他。 “你叫白白?” “对呀,姐姐。” “噢,呵呵,果然长得很白。可是你抓住我……” 说话间祁豆已经过来把那孩子抓开了,但他又挣脱开过来:“姐姐,带着你的轱辘们跟我们玩轱辘嘛!” “呃,带着轱辘玩轱辘?”叶轻飘搔着后脑勺一脸不解。 “啊,哈哈哈……”尽管一脸的心事,但幽兰楫还是忍不住笑起来:“这里的人不管到了哪一代,小时候都滚过那种铁环……”幽兰楫指着祁豆手中的圆环,“所以这里的人们就把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叫做轱辘。” “噢!”大家都表示这下明了了。 “白白呀,你还是一样见到漂亮的姐姐就拉着人家要一起滚轱辘吗?”幽兰楫一招手,白白就颠儿颠儿地跑到他面前。 “兰先生,云先生呢,明天我可以去找她跟我们玩滚轱辘吗?” 幽兰楫的眉头皱了一下,笑着抚着白白的头“可以呀,不过现在晚了,该回去睡觉了。” “嗯……那好吧!”白白从幽兰楫身边走开的时候又一路仰头看着叶轻飘,一直踱个不停的小碎步也没走出多少距离。 “祁白,走啦!” 祁豆蹲下一把抱起祁白,看上去有些吃力,但他在尽量掩饰,就这蹲下抱起的短暂时间里,他就变得满脸通红,一点都不像昨天晚上带着一群孩子在大路上跟另一群孩子叫嚣的祁豆。 “我们走啦,先生。”祁豆抱着祁白朝幽兰楫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又朝叶轻飘他们的方向躬了一下身体,都没抬眼看谁,脸就又通红起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偷偷地…… “咕咕尔……” 宁静香甜的一夜,外面大公鸡的打鸣声使这个早晨更加让人心里踏实。 寸言撩开头后方的棉布帘子,外面灰色的光线柔和惬意,天尚未大亮,更多的是借助雪的亮色。 左右两边的更云和卷堆依然还在熟睡,被窝里的温暖让人眷恋难离,可是离开这么久了父亲休堤的教诲犹在耳畔,他无法心安理得假装他不在身边就可以为所欲为。 一夜的时间,外面又铺上了厚厚的雪,寸言瞧瞧脚上的棉靴,真是难以下脚糟蹋了这么干燥的柔软。 内心纠结着,可是脚上已经走了好多步。总要有人来踩些脚印出来,要不然叶轻飘他们起来后也是要走的。据说今天是书塾里的休息日,孩子们都闲在在家烤火,不会来。 这样想着,寸言已经走到了大门边上,回头一瞧,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啊,身后的雪地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痕迹。 站在大门的瓦檐下,寸言在干燥处磕着脚上的雪,为了不让它们化成水钻进靴里,必须弄得一点都不剩。可是弄完了才想到还要走回去的,看看脚上的一双靴子又太不舍得。想来想去还是去门口站一会儿,可以看看外面的景色。 这么一打算,寸言就去开大门,手到门上却发现门没上闩,那晚幽兰楫拴门的情景还在眼前。也记不清昨晚是不是大家进来后就没有管,寸言使劲回忆着拉开大门。 呃…… 沉思中的寸言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吓到你了?”幽兰楫转过轮椅,他的嘴唇乌青、脸色苍白,蜷缩在黑眼圈里的眼珠有些浑黄。 “噢,不,啊……有些。我以为我是最早起来的!”寸言说着往前走到他的轮椅边,轮椅的轱辘很干净,没有一点雪渣,再想想,那么深的雪,他这椅子根本出不来。 “这样的天气太适合睡觉,你怎么就起来了?”幽兰楫微微笑着,有些勉强,他嘴角有些皴裂翘满了干皮。 “习惯了,天亮了还躺在床上,心里会慌。” 幽兰楫似乎没有心思和他说话,即便是家常的聊天,寸言刚刚的话他也没有认真听,目光不自觉地又望向路的远处,一脸焦虑。 “你一宿没睡?” 幽兰楫回过头来看着寸言,又只是应付地微微一笑。 “抱歉,是我唐突了。可是那么冷的天,在外面冻了一夜,你的身体……” 幽兰楫眉宇间稍稍舒展了一下,又看出去。 “先生,你回去吧,我帮你去找云先生。” “呵……”幽兰楫把轮椅转得正对寸言:“你知道?” “事实上,昨天我们看见你和她在大街上了,只不过……” “谢谢你们的善心。”幽兰楫苦笑了一下,“这些年,我们吵架都要小心地隐藏,生怕别人知道。” “我送你回去吧,你放心,我去帮你找她。” “不了,月儿如果不想别人找到她,那么谁都找不到她。我腿尚好的时候就是那样,现在就更是了。” “可是……” “我等她!”幽兰楫轻轻一笑,正转着轮子,寸言就看到前方路上一个朝这边走过来的身影。 “回,回来了!”寸言很是高兴,脱口告诉他。 幽兰楫一听,一把转过轮子,纤云月应该也是在那边就看到了,所以大步在深雪里踉跄着跑过来,一下子扑在幽兰楫面前。 “回来了。”刚刚还焦虑得满是线条的脸一下子柔软下来,宠溺地看着她。 她蹲在他膝边,像个小女孩双手捧着他的手哈了两口气,发现没什么用,干脆抓住他的手穿过脖子上的围脖,塞到自己的颈窝里。 “小心着凉了!”幽兰楫欲伸回手来,但几经尝试,发现自己拗不过她,只好顺从。 “回来了我们就进去吧,外面冷。” “我饿了。”她把下巴磕到他膝盖上,乌黑的眸子骨碌地看着他。 “我给你煮碗面,熬些红糖姜茶。” “先喝红糖姜茶,不要吃面,我想吃紫苏炸团,加鸡蛋的那种。” 前天晚上看到的那样远离红尘俗世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寸言卷起嘴角温心地笑起来,不免又觉得这样的场合自己的存在着实有些煞风景。 “那现在就去做?” “嗯。” 还好,还好。寸言长舒一口气,赶紧去帮忙。 “我家兰先生的紫苏炸团可是剥麻营村的一绝,你千万要尝一尝!”纤云月盛情邀请推着轮椅的寸言。 “对对对,把你的伙伴们也叫起来,今天一定要给你们多做些好吃的。早上我们就先吃紫苏团。人多,中午我们可以吃捞菜,捞菜的食材可以有……寸言,你有什么忌口吗,你的伙伴们呢,有什么不吃的吗……” 鹅毛大雪又是洋洋洒洒一天。自打凑到一起,几个年轻人就谁都没有这么清闲过,这一整天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吃过早饭就出门准备这一整天的菜,回来就是忙碌午饭,午饭过后,纤云月又给大家煮了花生。吃花生、聊天,不知不觉就又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说好了卷堆要给幽兰楫夫妇露一手的,可是临到时间点了,大家才发现他和更云已经出去很久了,一直没有回来。 分工好了寸言先拣菜洗菜,叶轻飘和苏桂去找他们,纤云月和幽兰楫就被舒适地安排在屋子里下棋、饮茶。 “哎,你说会不会咱们出来晚了,她已经回去了呀?”天地之间已经因为这场下了一个半天依然还在兴头上的大雪变成一片苍茫,叶轻飘和苏桂凭声音判断那两人就在前方不远处。 “不可能呀,我问过集市散场的时间了,不会那么早的。” “难道是雪太大,错过了她,咱俩没看见?” “更不可能,这一整天我眼睛都没怎么眨过,即便要眨也是缩短了眨的时间的。” 雪越来越密,卷堆的三角眼几乎眯成一条线,注意力全在围墙外的大路上。 “为什么要缩短眨眼的时间呀?” “怕错过呗?” “谁呀?” “那个顶漂亮的呀,哎呀,你别……”卷堆答着答着忽觉不对,这不是更云的声音啊!扭头往旁一看,差点没吓摔下去。 和他一块蹲在大树杈上的更云已经被苏桂用一根树枝顶在脖子上制服了,此刻他正举着双手无奈地看着卷堆。 “哪个姑娘啊,神魂颠倒的!”叶轻飘从树枝跃上围墙,扒拉两脚那上面的雪就蹲了下去。 “哎呀,你下来,被人家发现我们偷看那就不得了了!”卷堆蹲在摇摇晃晃的树上,欲拽下围墙上的叶轻飘又怕自己掉下去,只好抱住她的脚。 “嘘嘘嘘……”叶轻飘望着墙外一嘘,大家赶紧安静下来。 卷堆拉长了脖子往那外面看去。 “是不是她?”叶轻飘压低声音问,吓得卷堆直想捂住叶轻飘的嘴,但他又不是她的对手。 “嗯嗯嗯……”更云往那外头一看,兴奋得连连点头。 叶轻飘和苏桂够着脖子透过层层飘落的雪一看,两人都立马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两人这一声吓得卷堆赶紧往身后一缩,蹲在树上,听一听外头好像没发觉后才对着这俩女的挤眉弄眼怪罪她们。 他的样子把苏桂和叶轻飘逗得忍不住想笑,这下越发让卷堆着急了,连忙用脚找树枝准备逃跑。 从来不嫌事多的叶轻飘伸手就抓住他肩膀上的衣服,同时给苏桂使了个眼色,苏桂立即懂得,反手抓住他另一边的衣服,两人共同使劲就把他提上了围墙。 “喂,妹妹……”卷堆刚在围墙上落定,叶轻飘就朝正好经过围墙正下方的姑娘叫道。 那姑娘闻声仰脸望上来,一张被雪打湿的脸有些狼狈,但也掩不住她清秀的容颜和灵动的气质。 有几块雪花落在她眼睫毛上立刻化成了水钻进眼眶里,她扑哧地眨着眼。叶轻飘瞅一眼身旁被自己和苏桂紧紧拽住的卷堆,他满脸通红,又想看又不敢看,于是变成了偷瞄。 “请问你们是叫我吗?”墙下的女子已经用手遮在脑门上方挡着雪。 “是。” “有事吗?” “有。”苏桂大声应答,看一眼叶轻飘,叶轻飘以最豪迈的声音喊道:“姑娘,我身边这位公子喜欢你!” 卷堆脑袋嗡的一声,如同被叶轻飘的话炸晕了。他看一眼墙下的姑娘,那姑娘听完叶轻飘的话也正朝他看过来,吓得卷堆一把甩开叶轻飘和苏桂转身一个纵步就从墙上跳了下去。 平日里矫情得娇滴滴的卷堆现在的纵身一跳把大家都惊着了,扭眼一看,他的往下一蹦,直接扎进雪堆的最里面,现在他正几个扑腾从雪中挣扎出来,满头满脸、全身上下都裹上了雪,脸都看不清是谁,但他拍都没拍一下,爬起来就跑,慌乱之中几个趔趄还又摔滚了几下,但都没有阻止到他的逃跑,很快他就消失在大雪里。 三人都被他的坚强感动了。活动了一下被惊僵的脸部,大家又望回墙下路上,那姑娘一脸懵然还没搞清楚状况。 “咳咳!”叶轻飘清了两声嗓子,然后说道:“啊,妹妹,你别介意啊,我们家那位公子平日脸皮挺厚的,他肯定是太喜欢你了,难免不好意思嘛,啊,呵呵呵……” 这什么逻辑?那姑娘皱了一下眉头,往上掂了一下手中的篮子、簸箕什么的,接着开始赶路。 人家都没怎么理他们就走了,叶轻飘他们也自觉无趣,只好回去做饭。 仿佛是又回到了桑榆的小院子,五人用了差不多三个时辰终于准备好了一桌自认为都很满意的拿手好菜,还没派活儿呢,叶轻飘就高高举着手推荐自己去请纤云月夫妇。 “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叶轻飘听到了棋子散落的声音,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腾空而起,只几步脚尖点雪就到了屋子门前。 “我就知道有一天你会烦我、腻我!”屋子里传来纤云月带着哭腔的嘶吼,他们似乎忘了院子的那头是厨房,厨房里还有几个借宿的,叶轻飘保证更云他们一定听见了。 “我说过没有,也不会。” 叶轻飘听到幽兰楫试图拉纤云月却被她一把甩开的声音,她放在门上本欲推门的手缩了回来。 “可是,你现在对我不像以前,我们再也没有当初那么亲密了!” “月儿,现在你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和你不亲密了。” “不,不,我不要做你的亲人,我不要用这种词汇来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要我依然还是你最爱的那个人,唯一爱的那个……” 房间里开始只有纤云月的哭泣,叶轻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正犹豫是不是要去劝架,就听到轮椅的声音。她东瞅西瞅欲找个地方躲躲,以免幽兰楫出来碰个正着,尴尬。 “幽兰楫!” 纤云月歇斯底里的一声爆吼,把刚抬脚的叶轻飘吓在了原地。 紧接着“砰”的一声,似乎有花瓶之类的东西被砸碎了,“你又要走,这时候你永远只知道逃避,你能躲到哪里去……” 叶轻飘仿佛看到纤云月被声音撕裂的喉咙,突然间她有些害怕,莫名的害怕。她原地起身,点着雪回到了饭厅。 “没请到?”几个人都从棉布帘子里伸出脑袋听着外面的动静,因为怕冷又大家的身子都在帘子后面。 “我……我……”叶轻飘吞吞吐吐的,闪躲着大家询问的目光。 “没事,看我的!”更云从帘子后出来,把叶轻飘塞进去,又把她的脑袋拉出来。 “瞧!”他用大拇指反指了一下自己,然后转向纤云月他们的方向。 “兰先生、云先生,吃饭啦……”他把手围作喇叭环在脸上,果然声音无比大。 稍微一顿,他又接着喊第二声。 “好,来啦!” 更云的第三声还没喊,幽兰楫便回应了一声。 更云耸耸肩摊摊手朝大家显摆着。 “为什么不过去,万一他们都不回应呢,毕竟他们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哪能像你这样扯着嗓子大喊大叫!”苏桂满脸不服气。 “嘿,正是因为他们很在意别人的看法,所以才不能亲自过去,万一让他们知道他们吵架被我们撞破了,然后把我们赶出去怎么办,这天寒地冻的!”更云缩着脖子钻进帘子,叫大家赶紧回到桌子旁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空气都甜成香风 卷堆的一桌子菜让大家都吃得很满足,幽兰楫找了好几次机会给纤云月夹菜、盛汤、盛饭,尽管纤云月内心很是不愿意,几个年轻人装晕也是装得有模有样,可若要明着拒绝那么两人之间的别扭可就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了。 “也还没来得及问几位为什么会来剥麻营村呢?”为了尽量避免因为沉默而让两口子之间的不愉快有所流露,纤云月问到。 这一问,几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大家都咬着筷子迅速转动着大脑。 “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地,就是半路结识了,大家约着四处走走,至于到哪,遇见什么人,一切都凭造化!”卷堆一看小伙伴们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谁可能会有更好的说法,只好自己说点不完全的事实。 “哦,哈哈哈,这样一说,你们几个小孩子真的是人小心不小啊,难怪人说少年不识愁。”幽兰楫有意无意瞟一眼纤云月,又给她夹了点蔬菜。 “我就说嘛,你们年纪轻轻的,不可能也是出来游历的往修之人。”纤云月的一笑犹如秋阳下黄叶间偶然的一缕山风,可是嘴角又自带一抹调皮,这样的女子任谁都想与之共度一生。 “这里有很多往修的人来吗?”苏桂问。 “怎么说呢,对于往修的人来说,剥麻营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地方,原因是它不好找。我们现在所在的其实是镇子,真正的剥麻营村沿溶川分布。这样就导致了剥麻营村的村落零星散布在范围不小的山间。可以说没有一张地图上绘有剥麻营村,它完全是靠往修的人口口相传。往修的人来这里多半是为了溶川,可是溶川的流经区域很小,很容易就会在翻山的过程中错过了,而且有时这一错过可能就会再也遇不上。” “哇……”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他们“哇”什么自然是各自心里有数,寸言和卷堆都留意到一直在试图通过献殷勤哄好纤云月的幽兰楫在这短短一段话的时间里连续喝完了三杯茶,而且都是默默地自己给自己斟。 “我有问题,可以问吗?”叶轻飘放下筷子,举手。 “你有问题,那就去修理,‘问’是解决不了的!”更云调侃完叶轻飘,为了以防万一被她打,赶紧往卷堆背后闪。 纤云月看一眼调皮的二人,收住笑容说道:“你问。” “为什么那天晚上会有那么多人打架?” 纤云月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前天晚上。” “嗯嗯嗯……”几个人都连连点头。 “之所以很多,是因为整个剥麻营村大部分村民都去了。” “那为什么你们俩不去?”苏桂问道,其他人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个原因,但相比来说更耐得住性子。 “你傻呀,他俩是镇民,人家说的是村民。”叶轻飘自认为反应快,替纤云月答了。 “哦,是这样!”苏桂觉得叶轻飘讲的甚是有理。 “哈哈哈!”一旁的幽兰楫忍不住笑起来:“当然不是,镇子里和溶川边上的都是剥麻营村的人,我们不去是因为我们俩都不是剥麻营村的人。” “而且,全村只有我俩不是剥麻营村的……”纤云月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处于和幽兰楫的吵架当中,于是望了他一眼,只见幽兰楫正怜爱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说不完的柔情,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有些责怪自己那突然间就爆发的坏脾气。 几人都把这些看在眼里,个个忍不住偷笑。 “哇,你们之间一定有很浪漫的故事吧,你们是不是见第一眼就喜欢对方的呀?” 叶轻飘放下筷子把脑袋往人家的方向凑了又凑,八卦的欲望根本没想过要隐藏。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全部一块趴在桌子上往纤云月的位置挪了又挪。 纤云月看了一眼幽兰楫,他双手叠着放在膝上,浅浅笑着看着她。 “完全没有什么惊艳的地方。就是有一天我在街上买东西,突然觉得有人在看我,于是就抬头往那个方向看过去,果然。” “哇,什么叫心有灵犀啊!你们还没相遇就已经能感知对方了。”叶轻飘满眼艳羡,盯着纤云月咽着口水。寸言恰好看到这一幕,心里突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温暖,自己都不曾察觉地低下头一只手手指抠着另一只手的。 “哈哈,才不是!”纤云月这样说,却明明幸福得要死,有些害羞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幽兰楫,他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那时,走在大街上被人盯着看已是常事,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两团红晕爬上纤云月的脸颊,看得幽兰楫都快醉了。 “哇……”五个年轻人全部高呼起来,争着要给幽兰楫敬酒,幽兰楫笑得像朵向日葵,来者不拒,接连喝了好几杯。他每喝一杯,纤云月脸上的红晕就多一层。 “那他盯着你看了很久吗?”苏桂赶紧把还在起哄的大家扒拉坐下,屁股离开凳子趴在桌上问道。待她问完,叶轻飘又把她压回座位上。 “不。是我看他看很久!”此时很静,因为大家惊得大张的嘴谁都还没来得及说话。 纤云月害羞地咬着下嘴唇看了一眼幽兰楫,他眨着眼睛冲她笑着。 “哇……”此时大家才以呼气的方式感叹出来:“你爱上他看你的样子啦?”叶轻飘一脸八卦的兴奋。 “不是啦!”一向还算稳和雅的纤云月被叶轻飘这么一说羞得巴不得找个洞钻进去,也差点急得去捂住叶轻飘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为了往下听,大家都自行压制住想说话的冲动,满眼闪着期待的光盯着纤云月。 “我那时是觉得他眼熟。” 叶轻飘差点又开口,旁边的更云赶紧伸手帮她捂住嘴,她才意识到,连连冲着更云点头,更云才松开手。 “而且是像一尊石像。” “啊?”这次谁都没有有效管住自己。 “就是溶川上游源头消失的那地方五尊石像中的一尊,神情、模样像得不能再像了,所以我一时间失神,看的时间确实有些长。” “啊!”叶轻飘心里有些心疼幽兰楫,看向他:“云先生说的这些,你知道吗?” 这个过程里,幽兰楫一直静静地看着纤云月,每次她望向他时,他浅浅的笑容就会深一些,现在叶轻飘问他,他只看了一眼叶轻飘就又回过头来,恰巧与她四目相对:“云先生跟我说过。” “那你不生气吗?” “没什么好生气的,我就是爱她看我的样子!” “哇……哦……”五人个个都托住自己险些惊掉的下巴,一个望着一个,八卦的心极大地得到满足。 纤云月不好意思地端起茶杯假意喝茶,用杯子把自己的脸挡住。 “哎哎哎……”苏桂赶紧把自己那几个正沸腾着的伙伴按住,继续深挖问道:“那你们当时是不是有那种惊天动地的誓言呀!” 苏桂眉毛一耸一耸地扮着坏脸,那溢于言表的意图正是大家心中所想的。 纤云月和幽兰楫互看一眼,瞬间空气都被他们甜成香风。 “惟愿相看两不厌!”纤云月说着,他们两人就那样看着对方,如同周围没有其他人。 这么平淡的愿望,真是年轻人们没有想到的,但是此刻任何言语都比不上他们对看时眼中的彼此。 “吱呀……”一阵风过,门被风卷开了,一阵雪花夹着寒气迎面扑来,大家都赶紧以袖掩面挡住。 也就这一阵,风说没就没。 “哎呀,这冬天的风就是不一样,像是抽了。”叶轻飘嘀咕着起身去关门。 “咦……” 纤云月突然俯身在桌子上用手指轻轻扒拉着,然后捻起一些碎碎的东西:“是碎花!” 她一副惊讶又欣喜的样子,可是寸言分明看到幽兰楫在看清楚那个东西时的慌神,虽然只是一晃而过。 “真的是花哎,你们这里冬天也有花开的吗?”苏桂蹲在地上一会儿就扫起很多来。 那花有淡淡的紫色,花瓣尖是红色。挺好看的花,但是很小,难怪叫碎花。 “你们不知道,剥麻营村有一棵碎树,一年四季都有掉不完的叶子和花。嗯,就在我刚刚说的那五尊石像那里。可是,隔那么远,怎么会有花瓣被吹过来……”纤云月说着自己也思考起来。 “不早了,我们收拾吧,让他们早些回去睡觉。”轮椅上的幽兰楫拉着纤云月的衣袖。 “嗯。” 大家七手八脚没一会儿就把屋子收拾干净,准备各自回屋去。 “云先生,你说你在大街的人群里一抬头就看到了兰先生。那照这样说来,那时候他的腿……” “当然……”推着幽兰楫的纤云月回头一脸骄傲:“那时候他的腿好好的,那身材可好着呢,走在大街上那也是让所有女孩子眼红心跳的呢!” 她说完满脸依然洋溢着幸福,催大家赶紧回去,因为以外面这么大的雪,大家的衣服一会儿就会被打湿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要说法 钩月碧空,雪色大地。 更云和寸言同时被屋顶上一阵零碎东西吹落的声音惊醒,二人从床上坐起,黑暗中相视一点头,扒开床头的布帘子望去,淡淡的月色里一个黑影“咻”地从眼前闪过,速度很快,无法判断他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院子只有他们五人和纤云月夫妇,糟糕,两人同时想到叶轻飘和苏桂住的是对面。 不经商量,更云和寸言同时把自己缩成锥子一般从那个狭小的窗户穿过,短暂地在路边的树上做停留,打算先去叶轻飘和苏桂那里看看。 “噗哧……噗哧……” 静谧的夜色里这样的声音很是明显,不过一听就是叶轻飘的。两人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只见树叶掩映间,叶轻飘就像猫头鹰一般蹲在与自己同一棵树的更高处。 “跟不跟?”叶轻飘朝下面的两人悄声问道。 “当然要跟,万一有坏人进来了。”更云巴不得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走。” 寸言一拍板,三人如同出笼的兔子一同消失在夜色里。 用猫头鹰来形容叶轻飘真的是太贴切不过了,好在有她先两人一步蹲在树上看到那黑影所去的方向,也多亏她晚上的敏捷远远超过了白天,光是凭一路上尚且还在晃动的树梢,三人追踪到了一片空地。 五尊石像! 晚饭时才听纤云月提过,白花花的五尊石像几乎都掩映在一大棵树下,所以树下漆黑,无法看清楚石像的样子,只能大概判断出它们围成了一个五角的图样,而每一尊石像就在一个尖角点上。 叶轻飘他们三人就蹲在这棵树的树杈上,正疑问所有的动静到这里就没有了,可是这里看上去又没人时,突然听到下面石像上有徘徊的脚步声,三人才惊觉地往下看去。 果然,定睛一看才发现在每个石像顶上都有一个黑影,只是因为石像巨大,且大部分掩映在这参天大树下,叶轻飘他们蹲的又是主树干,所以没有发觉。 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三人慢慢爬到离石像更近的树枝,伸手去准备扒开树叶,不想这树叶根本是碰不得的,一碰就哗啦啦落成一片。且落的不是雪,这一片儿根本就没有下过雪的痕迹。 “谁?” 石像上传来“呵斥”声。 好在这时起了一阵风,这满棵树都响起滂沱大雨般的声音,三人心里总算放心了些。 一直待到这树相对安静下来,石像上才有人说道:“怕什么,不落叶不落花还叫什么碎树!” 碎树!尽管视线里一切模糊到了极致,三人还是面面相觑,就是纤云月说的那棵碎树?隔这么远,花还能被吹进书院? “是!”一个听上去有些责备的声音响起:“如若这棵碎树不落叶不落花,又怎会有人背叛当初的誓言,单将你我四人困于这封尘咒,继续忍受‘生’的折磨!” 这些话,叶轻飘他们没有一个人听得懂,一头雾水就更需要仔细听了。 “对不起了,几位大哥,是兄弟我连累了你们,请再给我些时日,毕竟我能陪她的也只有这一辈子!” 幽兰楫! 三人险些没被惊掉下树来。 “哈哈哈……” 另外四人中有人仰天大笑起来:“你现在是在跟我们说你要的时间是一辈子吗?” “我……”其中一个石像上传来轮子碾过石头的声音。 “真不懂,你这样一个一而再再而三背信弃义的人,当初我们怎么会相信你和你一起许下封尘咒。” “少跟他啰嗦,直接上手!” 说话间已经有人开始动手,一个影子蹿到对面的石像上。更云他们判断那上面的就是幽兰楫。 更云见幽兰楫被攻击,起身才要去帮他,立即就被叶轻飘和寸言阻止了。 “他的腿!”一看自己被拦,更云着急了。 “先看看,他未必会输。” 寂静的四周传来拳脚交加的声音,光透过树叶间的空隙落在石像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坐在轮椅上的幽兰楫使用起轮椅来如同支使的是自己的双腿,灵活自如,加之轮椅本身的设计可伸可缩,行动与停顿基本可做到精准操控。幽兰楫本身出手果敢勇猛、招与势之间干脆利索,以“快”字贯穿,不留破绽,更利于在四人之间周旋。 幽兰楫轮椅下的铁轮子不时在石头上划出火花,在那短暂的灿烂里映出碎花精灵般的姿态。 谁都没有看清楚明明一切是幽兰楫占的上风,怎么地他就被一招制住了。 待到一切归于平静,借着那薄弱的微光,叶轻飘他们依稀看见幽兰楫的两个轮子分别被一把长柄菱刀和一柄长枪卡住,椅子动弹不得,他还能怎样? 四人中突然有一人一跃而起一掌朝着幽兰楫的天灵盖劈去,但立马被离幽兰楫最近的那人斜起一脚制止了。 “你别阻止我,水真!” “汤合,若是杀了他就可以,你我何需等那么多年。当初说过把命运交于一处,甘愿被他安排,他许诺共命运、同生死。封尘咒中三百年,现在我们要的又岂止一个结果,我们更需要的是一个说法!” “那……” “放他走!”那个叫水真的一扬手,执枪和持刀的人略迟疑,但最终还是听他的话,收起武器。 “幽兰楫,当初你作此决定的时候,可曾考虑过我们四人?”四人当中一直未说话的那个人突然张口了:“你当真要用三百年的我们来成全你当初一个十五天的戏言?” 幽兰楫刚欲开口,说话的人抬手阻止了他:“你什么都别说,你也什么都回答不了。你说的和你回答的,呵呵,我们还得伤精费神去判断真假,相识一场,你别逼我们,到此一步我们也算对你仁至义尽,尽快给我们一个说法!” 那些人愤然离开,叶轻飘他们以为幽兰楫也会很快就回去,没想到他却以那个姿势坐在那里很久,一动不动,直到天开始蒙蒙亮。 在那几个时辰里,他自始自终没动过。因为没有活动,叶轻飘他们在树上早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所以猜测他会不会也已经被冻僵了。 直到天色发白,他才开始转动着身下的轮子打量着四周的一切,如同年过半百的老人看视那些絮絮叨叨的过往。他一朵朵捡起衣服上那些紫色的小花,把他们放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一阵阵白气从他的鼻子边嘴边呼出,他握紧了手,透过树叶仰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闭上眼睛,好久。 这时候,叶轻飘他们才看清,果然,他身下的那尊石像几乎就是照着他的模样刻出来的,样貌和神态都细腻讲究到极致。 所有石像都是坐姿,各有各的神态和姿势。幽兰楫身下的那尊盘腿而坐,双手呈张开姿势,像是说话时候肢体的自然表达,双手手掌皆迎向天空,只不过左手抬得较高右手放得较低。整尊石像看上去气宇轩昂、封神俊朗,似乎正在侃侃而谈。 良久,幽兰楫恢复神思,开始清理自己衣服上的树叶和花瓣,不错过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仔仔细细找了好几遍。 再三检查之后他才放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手上一拍轮椅扶手,迎风离开,速度之快,三人基本可以判定昨晚看到的那个黑影就是他。 “五尊石像虽是独立而塑,可是他们盘坐的姿势膝盖与膝盖之间相连,形成一个闭合的区域,手势、神态也不是随意为之,我猜这是一个守卫的护阵。” 在幽兰楫离开后三人才下到石像之中,打量一番后寸言说道。 “什么是护阵?”更云问。 “井水不犯河水,即便有敌侵来,也只阻挡和抵御,因为目标单一,所以基本无坚可摧,只有预设条件达到,阵才可自破。” “谁设的,守护什么呀?” “不知。” “我觉得我们得赶紧回去,若是那两个人醒了去找我们,反而在告诉幽兰楫和纤云月我们昨晚不在,那么大家之间难免生出嫌隙。” “同意。” 第一百一十九章 高帽子 镇子屋檐下的铃铛摇曳着,冬天的早晨人们总是起得晚些,还没被人踩过的路让幽兰楫轮椅的轮子里塞满了雪。 一路用铁棍掏着,好不容易才走到自家门前,却看到从寐的门口有一连串脚印延伸至远方。这个点孩子们都还没有来上学,他认出这个脚印是纤云月的,又继续沿着脚印的方向而去。 雾慢慢笼上来,一丝丝一缕缕跑在前头。这一路走得幽兰楫满头大汗,轮子不时塞得死死的,一点都不会动。最糟糕的是,就快到剥麻营村的牌坊口了,依然不见纤云月的人影。 明明是熟悉的地方,明明知道村里民风算是淳朴不会有事,可心里就是越找越着急。 雾慢慢厚起来,越着急轮子就越不争气,走一小段路就要掏一次。 一直到了离牌坊的不远处,幽兰楫才看到纤云月扶在石柱子上向远方张望的身影。 他终于松了一口气,全身轻松下来。晨雾中,倚靠石柱的她看上去孤立无援。他有些心疼,泪憋红了眼眶,强烈的无助感袭上心来,扶在轮椅把上的手指相互勒紧了。 他注视着她……她的背影,良久。 好像是站累了,她转了个身,背靠着柱子,仰头望着对面的石柱。忽然她站直了身子,侧头往这边看过来…… 惊喜,庆幸—— 她离开石柱站直了身体,眼泪滚下来。一步一颗泪珠,落地即为冰。 他看着那些泪珠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小坑,一着急便欲滚动轮子,才发现那该死的玩意儿又动不了。 他着急的模样让她破涕为笑,快走几步来到他身旁,她单膝跪在雪地里,仰头望着他:“真好,你没走!” 他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那么冷的天,该要皴了,会红得跟祁白一个样。” 她笑出声来把脸俯在他膝上:“我以为这一觉醒来你就被她带走,那样的话我会一辈子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睡觉。” “傻。”他伸手捂住她冰凉的双耳廓:“无她,此生只你一人;无它,活着只为你。” 他低头吻住她的头顶,一颗泪滚下来,没有碎,顺着她的头发继续滚到一旁的雪地里,砸出一个小坑。 “我冷了,我们回去好不好?”纤云月仰头望着她,全世界的幸福都汇集在她脸上。 “嗯,可是……”幽兰楫望了一眼自己的轮子。 “不怕,你忘了你是有妻子的人啦,有我在,不怕……” “飘飘,来喝口姜茶,邪寒侵体,很容易生病的。” “起开,病死关你什么事!” “飘飘,来吃块红薯,我一直给你捂着呢。” “滚开,不稀罕!” “飘飘,麦芽糖,这可是我刚刚偷藏的。” “啊,你挡到我啦,给我死……” 几天下来,叶轻飘已经熟练掌握滚铁环的要领了,并且跟那群孩子处得甚好。偏偏更云一路跟着她,每滚一个来回就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给她,但没有一样是送出去的,这下好,眼看只要再多一个单边就赢了那群熊孩子的,却硬是让追在一旁的更云无意中一脚给踹死了。 “你给我站住,我为什么不要你那些东西呀,啊,心里没点数的吗,现在还变本加厉啦,你必须给我死……!” 叶轻飘追得气喘兮兮,更云逃得快丢掉老命,全场的小孩子更是跟着乱起哄。 “卷堆,那姑娘来了喂!”人群中突然一声吼。 “哪呢,哪呢?”叶轻飘一个急刹,一眼找到声音是从围墙头上寸言那里传来的,三步合作一步踏碎雪松上一层雪,第二步就跃上墙头,一落脚都不带歇的,立即朝墙外侦察。 “你说要不要去告诉卷堆?” “当然要……”叶轻飘突然反应过来,白了寸言一眼:“哼”,主动往旁挪了几步,离寸言远了些。 寸言低头笑出声来,一看叶轻飘又瞅了他一眼,赶紧收起露出来的牙齿。 他蹲着慢慢挪过去几步,就在叶轻飘已经抡起眼珠子要瞅他的时候,他从背后拿出两条串起烤好的鱼。 叶轻飘眼珠子上的眼白立马往下一掉,满眼放光,使劲咽了一口口水,一把夺了过去张口就撕了一块。 “你……”寸言试探着问道:“你不生气啦?” “哪有什么不可原谅的,诱惑不够而已。”几口下去,那鱼的一面就已经只剩下鱼刺鱼骨了:“什么破红薯、破姜汤的,也不看看你们犯的什么错,帮幽兰楫隐瞒,那是包庇!” 叶轻飘一个重音落在“庇”上,险些噎着,寸言边帮她拍着后背边顺毛捋着:“就是!所以,你看,我才会去溶川里给你抓鱼,怎么样,有没有吃出与众不同的味道?” “嗯!”叶轻飘听这么一说,使劲一品:“难怪,这鱼自带甜味呀,不能囫囵吞枣,得慢慢咀嚼!” 等她鱼吃完打着嗝准备下围墙时才一拍脑袋——关于“姑娘”的事也不知是几时丢在脑后去的。 那些下学后依然在“寐”玩耍的孩子们已经回去吃晚饭了,但是幽兰楫和纤云月依然在书堂里给另外的人讲学。幽兰楫说白天来书塾的一般是孩子,可是还有另外的人他们年龄大些,以前没有读过什么书,现在长大了,白天要做事,于是跟书塾商量了,每隔两天就来上一晚上的学,给他们夫妻俩付些学费。 几个年轻人只能自己做饭吃,大家在外面闹够了,唯独没见卷堆出去过,以为他在灶间做饭呢,估摸着他能做好饭的时间点,几个年轻人就奔饭堂里去。 进了饭堂,大家看到卷堆就像中邪一般对着紧闭的窗户门透过缝隙朝外面呆呆地看着。 更云正要叫他,却被叶轻飘他们一把拦住了,大家走到他身后,也朝那个缝隙里望出去。 那么细的缝,实在是费力,眼睛都快看瞎了才看到树叶后面的是路对面的学堂。 “打开看呀,偷偷摸摸的!”苏桂拉开他就要开窗户门。 “慢着。”卷堆一把挡开苏桂,用后背紧靠在那门上:“会被她发现的!” 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大家更好奇了,纷纷问道:“谁呀?” “我现在知道了,她叫阿夭!” “哪个呀,你怎么知道的呀?” “听月先生点名知道的。” “哦。”大家嘴里应着,可依然一头雾水。 “嗯……”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一下子有了神,拉着更云:“你说我是不是长得真的很丑阿?” “啊?”大家异口同声地吃惊道。 “呃,呵呵呵……”更云自信又不失礼貌地笑着:“那要看跟谁比了,要是跟我比的话,确实!但要是跟……” “行了,从现在起,你离我三丈远。” “啊,什么?”更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卷堆一把推开了。 “噢哦……”大家相视一笑,都知道是谁了。 “我说卷堆,姑娘们不一定都喜欢长得好看的呀,因为嫁人挑长相的话,基本只为下一代考虑嘛,哈哈!” 叶轻飘说着看了一眼寸言,两人目光恰好凑到一起,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我看未必,我觉得要是丑的,连坐在一起吃饭都影响食欲,还谈什么考虑下一代!”苏桂抱着手撇着嘴。 “哎,我说你这孩子……”叶轻飘咬着嘴唇吓唬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卷堆急了。 “我有一个好办法!”更云自动退得离卷堆远远的,举手说道。但见卷堆仇恨地看着他,又把嘴闭严实了。 “说!”此刻卷堆真的是恨极了更云那张好看的脸。 “等一下她们下学的时候不是天黑了吗,她们要回村子里可是要走一段路的,小姑娘家一个人回家可是很害怕的,我们可以陪你一道送她回家,探探口风嘛。” “嗯嗯嗯……”大家都对更云的提议深表赞同。 卷堆咬着手指头深思熟虑、斟酌再三,然后说道:“就这么办!” “哎,这就对了!”更云对自己的提议洋洋自得。 “但是,不要你,和你……”卷堆指着寸言和更云。 “诶,那不行,谁能保证她俩的安全!”寸言一看,只有叶轻飘和苏桂跟去,一下子不干了。 “就她俩……”卷堆上下打量了一遍叶轻飘和苏桂。苏桂倒是抱手随他怎么看,但寸言一把把叶轻飘拦在自己身后,一抬下巴威胁他不许继续这样乱看。 “我是说她俩凶成这样,谁敢威胁到她们的安全啊!”卷堆赶紧解释。 “你……” “好啦,好啦……”叶轻飘赶紧打断两人。跑到前面去:“他说得对,我们也不是好惹的!”叶轻飘对着苏桂一刮鼻子,使了个眼色。 “再说,我们的好奇心也没法让我们在家里做漫长的等待!” “可是……” “哎呀,放心吧!” 一听到学堂里纤云月宣布下学,叶轻飘和苏桂拉起开始在旁边打退堂鼓的卷堆,硬是把他摁到围墙头等待着阿夭经过。 待听到有说说笑笑的声音临近,三人才跳下围墙,假装在前面缓行。 三人仔细听着身后的声音,一开始身后是两个人。卷堆紧张地从靠路的一侧生挤到苏桂和叶轻飘中间,但两人故意往前急行几步,反而把他一人落在后边,不得已他只好走回自己的位置。 听着声音,身后的那两人越来越靠近卷堆他们,只差五步……四步……三步…… 卷堆呼吸频率变得越来越快,手不停地去拉扯叶轻飘寻求帮助,但一次次都被无情地拒绝。 当那两人挨着卷堆的手臂走过去的时候,卷堆基本已经无法呼吸了,气息被屏蔽得几近憋死。 那两个姑娘在超过叶轻飘他们时好奇地回头一望,卷堆从眼缝里看清在这二位里没一个是阿夭的时候,终于舒了一口气,拍着胸脯直喊:“还好,还好!” “就这点出息,啧啧……”苏桂在三人中的最左边撇嘴:“还敢喜欢姑娘,换成是我,我都不正眼瞧你这种胆小鬼!” “哧……”卷堆也是有骨气的,眯着眼蔑视苏桂:“阿夭要是如你这般长得像个男人还自以为妩媚风情,我肯定得吐几大缸!” 正说着一个人已经经过他们身旁走到前面去了,一听说到自己的名字就回头过来,一眼就在三人中找到提及她名字的人,这很简单啊,因为三人里就他一人是男的。 卷堆瞅完苏桂刚回正眼神,不想第一眼就看到前面回头的阿夭。眼珠子一瞪,以手掩面转身就欲往回走,但卷堆一步都还没有迈出去就被叶轻飘抓住后背的衣服。 叶轻飘咬着下巴骨才扛住他想要挣脱的欲望。 “阿夭姑娘,我们家堆堆说天黑想要送送你,但又深知自己长得丑,怕吓着长得如花似玉的你,所以见到你就不得不背过身去,是不是啊,堆堆?”叶轻飘说完这些故意使劲拉扯了一下依然还在死命顽抗的卷堆。 叶轻飘如此一问,卷堆再也无法就这样逃跑,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噢……”阿夭听完后转着乌黑的眼珠子嘟嘴轻轻一声,转头就走,不过才两步,又回头看着他们:“走啊!” “啊?” “不是说送我吗?” “噢,走走走,快走!”叶轻飘和苏桂赶紧提起裙摆跟上去,被拉着倒退的卷堆险些摔倒。 “嗯,我觉得他长得挺好,很有轮廓啊!”直到叶轻飘他们走到跟前,阿夭也没有挪动脚步,冲着卷堆的背影说道。 “真的?”卷堆一听说,立马一股劲挣脱叶轻飘跳转回正。 “是啊,我觉得男人不用长得珠圆玉润,有些棱角看上去更有气概!”阿夭卷起嘴角一笑,有些坏坏的更多些明媚,转身往前走去。 可是叶轻飘她们刚提脚,她又转过身来,险些和三人撞在一起,叶轻飘和苏桂只好跟卷堆一起就着提起的脚步往后退半步。 “还有,我觉得腼腆的男孩子很招人喜欢!”阿夭说完眉毛一挑换了一种笑的方式扭头走去。 她的一笑,叶轻飘和苏桂双双被迷倒,沉醉了半晌,还是卷堆凑在她们耳畔说话才让她们回到现实。 “我就说嘛,都是你们狭隘的审美让我变得自卑!”卷堆挺起胸脯,一手往上一抹头发:“我应该让更云和寸言来长长见识,他们以前那样说我完全是出于嫉妒之下的打压。” 真是吹他两下他就要上天,叶轻飘和苏桂白眼仁都快翻得回不正了。 “阿夭姑娘,你肯定还不知道我们的名字吧?”叶轻飘紧赶两步追上阿夭。 “嗯……知道的。”阿夭放缓了脚步,向内微侧着身体,这样便于跟三人同时都有交流。 “我知道你们有五个人,来到剥麻营村才几天,借宿在寐。两个姑娘、三位公子。两位姑娘中你是叶轻飘,她是苏桂。三位公子中个子最高,颇有些风流韵致的叫更云;长得最俊雅、气度最高贵的叫寸言;而这位气质别致、温暖,才高八斗的公子叫卷堆。” 叶轻飘和苏桂简直是听得目瞪口呆,这还说得是他们身边朝夕相处的那三位吗? “呵呵,你这高帽子给他们三个戴得……阿夭姑娘,你是真诚的吗?”叶轻飘听得毛骨悚然。 “当然,今晚我们来听学的姑娘可是从所未有的多,都是因为他们。” “呃……”苏桂和叶轻飘真的是听不下去了,这剥麻营村姑娘的眼光果然是在平均审美之下。两人摇头晃脑走到前面去,一下子轮到卷堆和阿夭并肩走着了。 “你知道的那么多,肯定读了不少书?”阿夭说着崇拜地看着卷堆,卷堆刚碰上那目光立马红着脸低下头。 “读小就喜欢从书,呃……” “啊?” “嗷……”卷堆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脸更是又红又烫,一下子觉得好丢脸。 “不,不好意思,一紧张字就念倒我,是从小就喜欢读书!” “哈哈哈……”阿夭捂着嘴一阵水流般清脆的笑声,卷堆在心里把刚刚的话又捋了一遍,才发现又说反了,不禁红着脸摸着耳朵,再不敢说话。 “咳咳……”阿夭平复了自己的笑声然后说道:“我很佩服你什么都知道,更佩服你很年轻就读了那么多书,而且现在还能跟着朋友们到处去走走看看。想想就是很了不起的样子!” “所以你是为了读很多书,才晚上来听学的么?”卷堆尽量一个字一个字都控制住。 “嗯……”阿夭摇着头:“我是来跟云先生学画画的,你不知道吧,她的画很厉害的。” “可为什么学画画,它对讨生计一点用都没有。” “谁说的,我每天做竹编,都只能在脑子里去想象新的款式和纹饰,剥麻营村每年销到外面的布匹,上面的图纹也是织了半天发现不好看,或是没法继续下去而返工,如果我会画画,那么这些问题就可以得到解决。” “哇,你很厉害,肯定是你们村子最有想法的人。” “好啦,别相互吹捧啦,你们俩……”卷堆和阿夭聊得甚是投机,正沉浸其中,被叶轻飘的声音破坏,这一抬眼才看到她和苏桂抱手站在面前。 “怎么不走了?”卷堆好奇地打量四周。 “我到家了。”阿夭拉着斜挎在肩上的挎包带子调皮地跳离三人:“认识你们是我的福气!” “呃……” “哪的话,是我的荣幸!”叶轻飘刚张嘴,话就被卷堆抢了。人家说“你们”,结果到了他那里变成了“我”!算啦,叶轻飘在心里跟自己对话:毕竟他才是主角。 “我们走了,你早些休息!”卷堆的声音温柔到软糯。 三人跟阿夭再三告别,然后才离开。 来时说着话和偷听别人说话不觉得,返程才知山高路陡,攀爬起来甚是费力。再加之有些青苔上面有雪,踩哪都是滑的,三人很快就爬得大汗长淌。 埋头一阵攀爬,忽然抬头已不知身在何处,查看四周,一片陌生。来时的路本就没什么印象,再加上遗忘,已经没法辨别方向。 四周都是枯树林子,借着月光仰头环顾,晕头转向,绝望至极! “叮铃铃……叮铃铃……”本来四周就一片寂静,突然来这么一串清越空灵的铃响,三人心脏险些骤停。 第一百二十章 嚼舌根 叮铃铃——叮铃铃—— “怎么办,飘飘?”苏桂拉着叶轻飘的手,仰望四周,那些影影绰绰的树杈都变得面目狰狞地肆意张狂起来,清越的铃声开始变得狂躁,声音变得嘈杂无比。 叶轻飘胸口一阵胀闷,一场热汗突袭全身,她感到衣服猛然间被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 “荒郊野岭,这铃声不正常,我们得赶快离开……”卷堆的声音里带着强作镇静的慌乱。 “赶紧走!”叶轻飘说完拉住苏桂就闷头迈步,可脚下虚浮,完全没有知觉,一步打滑,整个人就往前倾去。苏桂赶紧一把拽住她,可是她的另一只手一巴掌拍在石头上,那一巴掌的感觉才是真的让她险些奔溃。 那手感如同一巴掌拍碎了一窝比鸡蛋小几百倍的蛋,那些粘稠的蛋液在手心里流淌,酥痒难耐。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开始闪白……苏桂手下的她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苏桂根本拽不住她。 就在苏桂也要摔下去的时候,突然一个影子在眼前一晃,向叶轻飘扑去。 苏桂心下一凉,还来不及叫出口,那身影直立起来,已一把将叶轻飘提起。 “跟我来!” 是寸言! 卷堆和苏桂总算是心里踏实下来,苏桂继续拉着叶轻飘的手,寸言另一只手拽着卷堆一路朝林子外走去。 还没有踏进镇子就听到另一片响铃声,不过心里踏实多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镇子里房檐下的铃铛响。 走进街口,借着铃铛旁的灯笼,那些整齐划一摇曳成一片的铃铛,看上去场面甚是壮观。 已经入夜,人们都已经回去睡觉。明明没有风,可是那些铃铛摇得很是带劲,最重要的是它们摇得这样欢快,却没有把任何一个人吵出来。 往天的这个时辰,这些铃铛也没有响过,纵是有风,也只是风过去铃响停。不过,寸言观察良久也没有发现什么危险! 一阵白雾慢慢从四周包裹到街心。寸言不敢大意,直到进入寐的大门,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都没事吧?” “除了飘飘摔了一跤,我们都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卷堆说着看了看苏桂和叶轻飘,发现她们也没什么异样,又问道:“不过,不是不要你和卷堆去吗,你怎么还跟踪了?” 寸言想要开口说什么,又发现不知从何说,只好闭上刚半启的嘴。 “哎呀,总算回来了,快回屋里再说。”说话间纤云月披了件斗篷正急急地朝这边走来。 “我们想着你和兰先生应该已经休息了,就没有敲门,所以……”见纤云月是从大门方向过来的,寸言他们一下子无比尴尬起来。 “嗨,这不重要,快进屋去,肯定冻坏了。” 纤云月利落地往前打着灯笼引着大家进屋。幽兰楫正翻着一本很破的书,寸言晃眼看到那书上密密麻麻作着标记,但依笔墨的浓淡判断那些笔记是有时间先后的。 见几人回来,他赶紧把书放下,提壶给大家倒茶。寸言再次看到那书上的笔记虽是分不同时期所作,可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抱歉,云先生、兰先生,给你们添麻烦了!”卷堆上前一步抱拳。 “哈哈,哪的话。大致情况我已经听更云说啦,挺好,挺好,年少就该轻狂、疯狂,我很是羡慕你们呢!” 幽兰楫说完又看了一眼卷堆,若有所思说道:“那个姑娘我有印象,总是单独来找云先生学画。她好像每到赶集日都会来集市上卖她的竹制品。” 幽兰楫说完朝纤云月看去,纤云月把茶盏放到每一个人面前,附和着说道:“不错,阿夭的竹编卖得很好,只要不赶集她都会去山上砍竹子编制,你看我们这屋里的篓篓筐筐几乎都出自她的手。” 大家随着她指的地方一一看过去,果然,茶杯垫子、果蔬篮子、收纳盒子一件件都做得极为精致。 卷堆满脸欢喜,连忙问道:“那这边的集市是隔几天开一场呢?” “每月缝二、五、八的日子。” 卷堆用心记着,大家看他认真的样子,都呵呵笑起来。 “飘飘,你老往椅子把上蹭什么呀?”闲话刚告一个段落,更云从后面进来了。 “你去哪了,都不知道担心我!”叶轻飘看上去很是烦躁,的确手臂一直在椅子上蹭。 “我怎么不关心啦,我还等着听卷堆如何被人家嫌弃长得丑呢,哈哈哈,只不过这在茅房差点把痔疮都蹲出来了!”更云说着故意扭了两下屁股。 “庸俗。”叶轻飘伸手去拿过杯子喝了一大口水:“人家阿夭姑娘很喜欢卷堆这样的。气死你!” “轻飘……”叶轻飘说完,去放茶杯的手还没到桌面上,苏桂就以一副见了鬼的恐惧腔调叫她。 她看了一眼苏桂,发现四周好安静,再用眼角余光把每个人扫了一遍,发现他们无一例外都正以一副惊恐到瞳孔爆裂的神情看着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她拿茶杯的手的方向! 她慢慢垂下眼皮,收回视线,目光渐渐落在大家的焦点位置——自己的手…… 很有层次和过程感地把自己的毛骨悚然显露至巅峰,叶轻飘如果能看见自己的表情,那么她一定会觉得其他人好淡定。 就在刚刚把茶杯端到嘴边喝茶,她都没有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那只手居然是那样的。现在她的手已经没有一厘一毫的肌肤是原来那光滑、吹弹可破的。替代那些的是一片深红,而那些深红色的东西光是她的手背上就有上万个,那些生机勃勃、正恣意潇洒轻轻摆动的如同微型舌尖的东西,大约十来个堆成一窝,三五窝挨挤成一群,上千群连成一片,如同从她的皮肤里钻出来的一般,正摇摇摆摆炫耀着他们的初生有活力。 大家都愣住了,叶轻飘愣的时间最短,然后她的嘴帮子颤抖着,牙齿互相敲打成一片,突然一下子张嘴呕吐起来。 苏桂用两个指头捻着她的衣袖,把袖子小心翼翼地往上一提拉,果然,一截手臂都是。 每个人的后脊背都如同有一万条这样的舌头在密密麻麻地集中招摇扭动,好几个人都干吞着口水。 “别回头看!”叶轻飘刚吐完,一抬头,寸言就把她的脑袋扭到自己这边。 “你们在山里发生什么了?”更云抓过叶轻飘的红稀剑就欲去刮那些红色的东西。 “别……”卷堆立即阻止,“我们在山里听到一阵铃声,慌乱之中飘飘摔了一下,但我记得她并未摔下去就被寸言拉住了。其他的都一切正常呀!” “看,你自己想的馊主意吧!”更云又是着急又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责备起叶轻飘来。寸言立即给了他一大眼。 “咳咳……呜呜呜……”叶轻飘想要替自己辩解,但一开口就变成了哭泣。 “别怕,又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哭!”寸言一只手环着她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肩上,另一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 “可是……可是……可是我的手,呃……哇哇哇……”被寸言一说,叶轻飘一下子变得委屈无比,直接放声哭上了。 “轻飘姑娘,你在摔那一跤的时候,身体的哪一个部位都没有接触到其他东西吗?” 听幽兰楫这么一问,叶轻飘停住了哭声,换成了啜泣,使劲想着。 “不着急,但不要放过每一个细节,想到的都说出来!”寸言环住她的那只手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珠。 叶轻飘突然从寸言肩上直起身,凑到旁边除寸言外离自己最近的人——更云那里,撩过他的衣袖,在脸上到处一抹,擦着眼泪。更云刚要开口,就被寸言阻止了,他刚平息下来,只听“呼”的一声,叶轻飘已经用他的衣袖包住鼻子擤了一泡鼻涕。 更云刚瞪大眼睛,又被寸言拦住了,只好把气咽回肚子里。 叶轻飘尽量让自己的目光避开那条已经挨挨挤挤满是舌头尖且衣袖已经被苏桂卷到高处的手臂,“在寸言拉住我之前,我的这只手已经着地了,并且好像压碎了些什么黏黏的东西,只是当时着急跑,所以没太在意。” “黏黏的东西!”幽兰楫看着纤云月思考着,“难不成是这个?”他仿佛在自说自话。 “哪个?”大家齐声问道。 幽兰楫拿起大家进门时他才放下的那本书,往前翻了几页,然后递给卷堆。 卷堆逐行逐字从左看到右,眉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皱,快把大家急死了,但又不敢打扰。 大家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把那书又看了第三遍,然后递给寸言,然后说道:“我有完全的把握,就是这东西!” “什么东西?” “嚼舌根。” “啥?” “嚼舌根。”卷堆又说了一遍,“你们没有听错,依书上记载,这东西就叫嚼舌根。而飘飘你摔倒时一巴掌拍烂的是它的卵……” 大家听得一阵发颤但又很是专注。 “嚼舌根的外形就是一根舌头的模样,因形得名。”幽兰楫说着,脸上渐渐多了一层不可思议的神情,“嚼舌根几乎没有人见过。它不主动攻击别人,也拣着没有其他动物出没的地方活动,不仅不主动惹是非,甚至还尽量避免是非。它之所以能这样逍遥,是因为它的一生几乎不怎么吃东西,要吃就专吃舌根,任何动物的舌根,尤其是人的舌根。如果一条嚼舌根的一生能吃到一条人的舌根,那么它就可以夺取被吃舌根的人的寿命,也就是那人本应该活多少年它就能活多少年。” 大家听得又是目瞪口呆、又是惊恐万状,还听得厌恶至极! “这种嚼舌根的繁殖能力极强,它每个时辰就会产一次卵,但是它的卵最多能活三个时辰,那些卵一旦死亡就自行干枯,没有踪迹可寻。所以轻飘,你压到的是它新鲜的卵。” 信息量很大,大家基本不用问什么,这接二连三而来的已经够他们消化半天了。 “如果给你们时间反应,你们肯定会问,为什么它的卵只活那么短的时间,都不够长大成为幼体嚼舌根的。” 幽兰楫根本没给大家反应的时间又接着说:“那是因为,嚼舌根一生只有一枚卵是有可能长成幼体的,这些平日里产的卵都是用来碰运气给它找食物的。就像飘飘压到的这窝卵,如果当时你把它们全部压死了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因为没有,所以那剩下的几枚就附着在你手上,它们很快地一个裂成两个,两个裂成四个……不停扩大规模,寄生在你身上。你的身体提供给它们的养分越多它们增长得越快,所以这么看来你身体很强壮啊,飘飘姑娘,恭喜你!” 本来幽兰楫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但是没有人配合。 “那它们要长到什么时候才停?”寸言望了一眼叶轻飘的手问道。他手中的书早已被合上,他根本就没有耐心慢慢去琢磨那其中的记载。 “长到脖子,长到它们有足够的能力深入咽喉,并渗透进去,吮食她舌根的养分!” 在场的人听到这里无一不使劲咽了一口口水,扭动或摸一下自己的脖子。 对于那东西侵噬自己舌根的恐惧,叶轻飘似乎想象不到,她仰头看了一眼寸言,他正着急地看着她的手。 “你有没有觉得很痛苦?”寸言接过纤云月递过来的剪刀小心把她的衣袖剪开,那东西已经长到臂弯。 “只痒不痛!”看寸言着急成那样,叶轻飘收敛了自己的恐惧。 “怎么才能救她?”更云接过书,正过来倒过去,翻了几遍,什么都静不下心来看,只好问幽兰楫。 “找到产这些卵的那只嚼舌根,并且杀了它。” “怎么确定是哪一根?” “这是最难的地方。嚼舌根好杀,纵然它的卵有侵略性,但它们本身不具有攻击性,无非是送上门来的它们认为不要白不要而已。可是它们很难找。” “在难找也有法子的!”更云握紧了拳头。 “不错。嚼舌根不会去开发新的路,它只走裸露的地方,并且只走圆的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因为它们只有拳头般大小,选择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石头,会让它们觉得安全。加之它每个时辰产一次卵,而它的行走速度很慢,所以……” “所以我们只要回到飘飘摔的那个地方,找到被那她压碎的卵,就有了线索。” “你们要快,因为很快那些痕迹就会消失。记住,嚼舌根的领地意识很强,属于在片域内独居的,你们只要按刚刚的方法找到的,那就一定是,速度要快,要不然……”幽兰楫看了一眼叶轻飘。 “飘飘麻烦你们照顾!”寸言看一眼叶轻飘转身就走。 “一块儿。”更云把书放下追了上去。 “把书带上,寸言,这上面有那东西的画像。”卷堆追出门去。 “寸言……” 幽兰楫忽然想起什么,一拍轮椅扶手,如同一支离弦的箭,直奔围墙头,并且先于寸言和更云到达那里等候。 尽管寸言和更云对自己的实力都很有信心,但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还是很吃惊。 幽兰楫并不在意也不理会这二人的反应,直接开口说道:“如果你们运气不好,在路上没有找到嚼舌根的话,那么最终就只能是在冢林。” “冢林?”更云上前一步问道。 “运气真要那么背的话,你们要万事小心,保证你们的安全,记得轻飘的性命。” “多谢!”寸言深知没有可以用来多问的时间,一切开不得玩笑,立即拉上更云跃入黑暗里。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恣意溜滑嚼舌根 两人回到叶轻飘摔倒的地方的时候,山里的铃铛声已经停止。就在她摔的地方,更云和寸言找到了一些淡淡的深红色。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查看,那些印迹就消失了,或者说是淡褪了。 扒开四周的草窠和灌木丛,果然,在到处都是泥土的地方就有那么一处有拳头般大小的石头,以这个石头为中心四周再一扒拉,很容易就找到下一块。 即便是真的很好找,但两人还是觉得这样的速度太慢了,叶轻飘手上的那些卵什么时候会长到脖子,谁都无法预测。尽管卷堆一再说他会尽量想办法把时间拖延一些,可是…… 两人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回荡,手下扒草的速度让人眼花缭乱,可他们依然能借助着昏黄的灯光在那些一晃而过的影像中找到石头。 嚼舌根的卵再一次被找到,寸言他们总算是有了一点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意味着他们寻找的方向是对了的,大家的推测是正确的。 仿佛过去了很久,那东西的卵接着再被找到两次,可是它本尊却依然没有踪迹。也不知是找了多久,可是总感觉那样的时间很快就要到来。 内心抑制不住的慌乱,寸言已经不在乎自己手抖成什么样,在草丛中迅速翻找着。 “寸言。”更云一把握住寸言的手臂,“别着急,冷静下来。” 寸言一下子清醒很多,紧张的心稍微得以平复,他舒了一口气张开眼,就在他看向更云的那一眼,他的眼光直直地略过他往他身后看去,然后就定在了那里。 “更云。”他轻声唤道。 “嗯?”更云也好奇他的神情,转身朝他看的方向望去,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异于其他地方。两人一路上都在急于找嚼舌根的卵,所以没有留意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说它有异于其他地方,是因为这里的冬天所有树都掉光了叶子,当然除了那棵碎树,可那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棵。可是现在在朦胧的夜色里,竟有朦朦胧胧的一片郁郁葱葱夹杂在这些光秃秃的树林里,当然让人觉得奇怪。 “我们有必要过去看吗,拳头大小的嚼舌根会藏在那里?”更云征询着寸言的意见。 “突然有一片绿色的树木出现,说明这里的某些东西改变了。兰先生说过嚼舌根不仅不参与到弱肉强食的更迭里,甚至还有意趋避。我想这种突然就改变了的地方或许会很适合它,我们不找卵了,看看这个方向有没有那种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可以串成一线通往那里。” 很快,两人就在几株枯树下发现了寸言描述的那种石头,找着第一块,很快就有第二块,第三块,有时石头之间隔得很近,有时很远才能找到下一块。 零散的石头终结于一个类似于干涸的河底,那里全是鹅卵石,其中就不乏拳头般大小的。而这里似乎是莫名其妙就出现的那样,上一个石头找到,两人准备找下一个石头的时候毫无征兆地就发现了这一大堆石头。 由于石头堆的突然出现,两人不得不停下来,借着灯笼里昏色的光线,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那片茂密树林的边界,齐齐整整的树干一排排很是规矩地排列在眼前。 这些树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壮、表皮皴裂得厉害,黝黑的树干怕是几个人都环抱不过来。树林里面笼罩着比这夜色还重的黑气。明明是绿色的树梢,但总是让人在心底里认定它就是黑色的,葱葱茏茏,长得很好的样子,让人不免觉得这里应该土壤肥沃,可那如同被施了魔法的黑气又让人觉得这里应该是常年不得阳光照晒。 两人心照不宣,迅速投入到翻找之中,很快就找去了树下一带。这条干枯的河虽说是出现得有些莫名其妙吧,可是能很清晰地看到它穿过树林一路延伸进去。 没准脚下的不是河源头而是河尾也说不定。问题是要进去吗? 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何况整个剥麻营村都成一片雪原了,可是这里没有,树上树下没有一点雪,确切地说是没有一点下过雪的痕迹。 沿着那些石头,刚进去没几棵树,果然在一个石头上发现了一些很是新鲜的卵。寸言和更云一下子来了劲儿,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两人备足了十二分的精神,把眼睛擦得雪亮,不放过任何一个石头。 “咕咂……” 背对背找得正仔细的寸言和更云同时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圆润的一声,两人同时回头,同时看到一个上面部分尖尖的、正摇摇晃晃的红色东西左右摇晃着把自己从一个石头上拔起来,可两人也同时撞上对方的脑袋。 所以仅仅只是看到而已,两人就被撞开了。 那东西把自己拔起来的时候弹得很高,所以落得也挺远,寸言他俩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远处的另一块石头上。再看眼前它刚刚呆过的石头时,那上面还有一堆摇摇摆摆、密密麻麻、活力四射,似乎还在欢声歌唱的卵。其实晃一眼,会觉得那是一堆密集的刺而已。 “就是它!”更云屁股上如同装了弹簧,直接扑起来往那个嚼舌根按去。 “更云,不用抓到,直接杀死它!”寸言说着投过一把短刀给他。 虽然比不上叶轻飘,但更云也还算是很敏捷了,可是他并没有扑到那个嚼舌根。相反,那东西似乎知道更云的目标是它,所以直到更云已经快要扑上去了才又卯足劲一下子把自己从石头上“咕咂”一声拔起,在空中翻滚着,然后落到并吸附在另一块石头上。 那玩意儿落定之后也不着急逃,而是沿着石头的曲度很享受地把自己摊平了,还惬意地扭曲、翻滚。 简直是赤裸裸的挑战和羞辱—— 理智地分析,寸言明白这东西根本不屑于跟他俩较真,它只不过是很喜欢紧贴在圆形石头上,再加上这些石头很温暖,所以它每到一个石头上都要贪恋很久,然后才会有了它行走很慢的误会。 目标很明确,两人举着明晃晃的短刀朝着那东西逼近,估摸着距离差不多的时候,两人互递眼色,一同朝那块石头扑去。 火花四溅,这样的力度,怕是石头都要被劈碎了。直到最后一刻,两人也没有看到嚼舌根逃离的踪影,所以说这次几乎是十拿九稳! 更云得意地看着寸言,两人同时慢慢移开身体,朝同时被两人砍中的地方望去…… 除了被粉碎的石头,什么都没有,设想中的一摊血肉模糊,也真的只是设想! 两人朝前头看去,那东西刚好落在另一个石头上。 谁说它贪恋石头的那点温暖的,逃起命来一点不含糊。 再接再厉! 然而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就这么恶性循环下去。那些两人一开始就商量好的战术早在混乱中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抛也不行啊,因为付诸实践才发现根本用不上! 更云和寸言就这样跟着它一阵乱扑乱砍……好久……两人都忘记自己到底跟着它深入这树林多远了。 “啊……”混乱中更云一声尖叫,直直地坠下来,刚刚累趴下的寸言眼睁睁看着他像砸沙包似地落在那些石头上。 看着都替他疼,然而他眼睛却直愣愣地盯着上面,似乎没感觉到身下那些石头对他的伤害。 “好大的茧子!” “嗯?” 更云一骨碌翻过来扬起下巴望着寸言:“树梢上挂着好大的茧子!” “哪儿?” “上去看。” 寸言神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身子侧正脚下一踮借力就那么仰面往上腾去。 绿到发黑的树梢上的确挂着不少茧,几乎一棵树上就有一个。那些茧子也是绿色,不过是淡绿,淡到发白的那种,所以在夜色中才能够被看得见。 那些茧子每个都有一个人那么长。寸言挑了最近的一个,托着荧石挨过去,发现这些茧子竟也是由蚕丝包裹而成,色泽光亮,韧性极好。如果要按这茧子的大小衡量的话,那里面的蚕蛹得多大?那样的个头似乎会有些骇人! 寸言在脑子里想象着那样的画面,就连心尖上都冒了一阵鸡皮疙瘩。突然他想起几人尚未到剥麻营村时在路上看到的那片绿色树林,这里……难道……? 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寸言从树上下来,往另一头一看,早已不见树林的外面。 “怎么样,看清楚了吗?” “不要节外生枝,我们得抓紧时间弄死这东西,我担心越往里走对我们越是不利。” 两人回过神来再寻那嚼舌根,倒也好,那东西居然没有趁机逃跑,依然还在另一块石头上甩着舌头尖,只差给它点口水让它更加得瑟了。 没有多少时间,甚至是没有时间了,两人决定一击即中。对策就是寸言攻下面,如果他能一刀把它钉在石头上,那么更云立即补上,乱刀把它剁成肉酱。如果它从寸言的刀下溜了,那么更云在半空截杀。 寸言说如果嚼舌根向上飞出,那么逮住它的最好时机就是它飞到最高点准备往下掉的时候。如果在这个点更云没有成功,那么它落到石头上的那一刻,寸言也会竭力扑杀。 总之就是在石头上算寸言的,在空中属于更云的,绝不给它喘息的机会。 二人统一好节奏,寸言盯死了它。正如事先料想的,就在寸言已经接近那石头的时候,那嚼舌根异常狡猾,临机拔身冲天……一直准备着的更云双手一握刀柄,如同猛烈射出的火球举刀就冲嚼舌根扑去,刀比人先到,犀利的一击—— 然而,又有何用?它的连环起落无可匹敌。罢了,权当试探。 浮光掠影的一下,不过更云却捕捉到了那一瞬——寸言的刀几乎紧挨着嚼舌根落到石头上,“咣当”的一声响起之前,那东西已经再次腾到了它自身的最高点,论快和机警,这东西着实让更云佩服。 更云嘴角一斜,露出张狂到邪魅的一缕眼神,瞄准了那个点,刀从手中飙出直击嚼舌根。他紧随其后,与刀之间几乎也就是一丝头发的距离,不过他估计了一下那东西下一刻会经过的点,与刀分头行动。 和他估计的没错,刀晚了。也和他估计的一样,下一刻那嚼舌根果然冲着他已经事先等待的点俯冲而来。 他几乎可以一把就抓住捏死它,甚至于他的掌心已经接触到了舌根,可是那东西不愧是这森林里面极其善于置身事外的,机警且溜滑。明明都已经到手了,那东西却临时一翻…… 不过眨眼的时间,更云也真的只是一眨眼,他的右眼仿佛替他的耳朵听到“咵”的一声,那只眼睛一闭就没有机会再睁开,那东西的底部像吸盘一样直接吸在了他的那只眼睛上。 那东西的尖儿折转弯曲顺着它底部周围在更云的皮肤上舔一圈,一个鲤鱼打挺往斜上方翻飞却往斜下方坠落出去。 那力道!差点没把更云的眼珠子吸出来。 嚼舌根才离开更云的皮肤,他的那只眼立即就肿成了一座山丘,连原形是眼睛都看不出来了,就更别提看见东西。 更云恼怒极了,再加之那只眼睛火烧火燎,疼得快炸,他瞅着那嚼舌根的方向就一把捏去…… 能够跳出弱肉强食活得这么恣意的,果然非一般的狡猾! 更云也是手抓到那了,才明白这个道理,也才明白中计了。那嚼舌根故意在那里多候了他一会儿,等更云使出全身的气力、准备一把过去捏死它的时候,它轻松一闪,更云使出的劲一时间没法收住,直接就一把捏住了树梢上挂着的一只茧。 那么大的茧,捏一下也不至于就捏坏,可是被抓到的地方却被更云戳出了五个手指头形的窟窿眼儿。那么大的一片林子,被抓出几个小窟窿本也没什么,可是更云的手却卡在里面抽不出来了! 即便更云很瘦,甚至有着万千少女都羡慕的风腰,可好歹他也那么高的个子,哪能轻得了,那只挂着他的茧子立即朝他这头倾斜过来。 寸言在下面一看,立即起身倒挂于树杈上,想去帮他把手指头从茧子里挣脱出来。 可是任凭两人转、推、拉、扯、搡样样办法想周了,更云的指头愣是勾死在里面、纹丝不动。 真的是到万不得已了,寸言取出短刀,开始割那个茧子。也真的是不知道那么有韧性的茧子是什么东西吐的丝,寸言汗水都弄出来了,也没割断一根。 天晓得更云的秃指头是怎样戳进去的! 以寸言倒挂的角度看下去,那个嚼舌根在他们正下面的石头上洋洋得意。此刻再淡定的人也无法做到不着急呀,再加之叶轻飘…… 最后还可以一试的就是火。 这是个危险的办法,从哪方面讲都是。 就在寸言倒挂着欲取出他们挂在树枝上灯笼里的烛火时,那只嚼舌根“咕咂”一声朝着两人的方向一跃而起,目标似乎是那个茧子。 好时机!寸言脚上用力一勾,身子从腹部开始折叠向上一巴掌朝着嚼舌根拍去…… “砰”—— 拍没拍到那东西,不知道!因为紧接着“嘎吱”一声,那只大茧子就朝着两人这边慢慢倒立过来,寸言也不知道它是长在树上的还是给人挂在上面的,总之也不好判断连结它和树之间的那东西断没断,所以不敢松手! “嘎吱……嘎吱吱……”寸言看着更云那鼓包快占据半边的脸,更云也用他已经被遮得有些模糊的剩下的一只眼看着寸言,两人再同时仰头看向那只正在加速向它们扣来的茧子。 逃,必须得逃! 可是两人刚刚才产生这个念头,那茧子在剧烈震动一下之后完全竖立了起来,更云如同被荡秋千一般往下抛出去,晃荡了好几下才稳住。寸言以为他要掉下去,所以跟随他的节奏一起来到下面的树杈。两人仰头一看,差点没吐出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冢林 谁都没有想到,这茧子如此坚固,可是它的正上面却是敞着的。此刻,那没有盖子的茧子里面站着一个人形的东西。不,它原本应该是躺着的,是因为……哎呀,这都不重要,重点是那东西全身长满了霉菌一般的黑色绒毛,那些绒毛尖上还……还挂着一颗颗黑色的种子一样的东西。在灯笼的微光下,那些种子尖上似乎还在滴着白浆状的露珠。 更云有些庆幸那只眼睛现在肿得把眼珠子包裹在里面了,否则的话肯定会有一颗眼珠子会被吓得蹦出来逃走的! 寸言吞了一口口水,紧盯着那里面竖着的东西,说道:“冢林!”,声音轻到似乎怕把那东西吵醒。 “冢林?你,你,幽兰楫说的那个冢林?”更云结巴着。 “十有八九。” “那,那那里面的是尸体?” 寸言尽量减小自己的动作幅度往下打量一圈,发现嚼舌根依然不嫌事多,还在下面甩着舌头尖。 “不知道飘飘那边怎么样,我们已经出来很久了。”寸言再次看向现在几乎是在他和更云的正上方的茧子,不能再生事端了。 现在必须赶紧走,那只该死的嚼舌根!对叶轻飘的担心让寸言心里有些凌乱。 “你先去杀那东西,我且在这树上挂一会儿。”更云鼓励寸言。 “可是……” “事有轻重缓急,杀完它再接着救我也挺好嘛!”更云一张英俊的脸已经变成那样了,但还是嬉皮笑脸。 “我速战速决。” 寸言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把腿从树杈上退出来,垂直落地,他自认为动作很完美,没有弄出其他声响。 可是他还没完全落地就听到后面也是上面“哗”的一声,他猛地往身后一看,那只茧子已经紧跟在他身后倒扣下来,速度比他快很多…… 眼看逃不掉了…… 那长满黑色绒毛,绒毛上还挂着种子带着白色露珠的尸体很快就会压在寸言身上,然后…… 刚明白情况的更云一脚踹在树干上,抢先荡到寸言身旁用自己炮弹般的身体拼命撞上寸言,几乎同一时间,“轰”的一声,更云似乎感受到了灰尘四起…… 他以为他会被压扁,但直接被压死总好过被那长毛的东西恶心得死又死不掉好。 在那时,他这么想。 然而,真的是想多了。更云侧身落地了,可是地面也不可靠,他刚落上去,那个地方往下一软,紧接着坍了下去…… 然后,是感觉里无穷尽的坠落…… 直到听到“哗嚓嚓”的声音,然后感觉到肋骨断裂的疼痛,皮肤被撕裂出口子后飙血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砸碎了某些东西,且砸出了一个窟窿,然后再接着坠落,然后“嘣”地触地,弹起,落下。 鼻腔里的刺激告诉他:周围尘埃飞散。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不过,他活动了一下那只手,发现不知在哪个环节自己竟已经摆脱了那个茧子。 “寸言。”更云小声喊道。 “在。”随着寸言的应答,一片光明晕染开来。 “你,你……”更云侧脸眯着他那只好的眼睛紧盯着寸言刚刚起身的屁股底下,脸上一阵狂喜。 寸言好奇地随着他的目光看下去,也是一惊,为了更加确定,他翻身双腿跪下来,脸几乎贴近地面,再一看,满脸一下子每一寸都蹦出“欣喜”二字。 寸言抽出短刀把嚼舌根的尸体翻了一下,松懈之后无可救药地瘫软在地。 更云翻个身,手枕在脑后,以一个极舒适的姿势仰躺在地上,也不管身在何处、是否还有其他牛鬼蛇神。 背一着地,瞌睡就来了:“我觉得你应该乱刀把它剁成烂泥,并把这些烂泥抛撒向各处,万一它还有其他什么功能可以复活自己呢!” “嘁,你想多了,都压成一张皮了,还复活什么?”寸言收起刀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调息。 一口气还没吐完呢,他又猛地张开眼,一掌推出去,那张皮被连沙扬起,寸言的短刀接踵而至……等到再落地时,那张嚼舌根的皮已经变成一些絮状物,连落地都要旋上几圈才能落定。 “哼哼,哈哈哈哈……”更云听着身边寸言的动静,毫不掩饰地释放起自己对寸言此举的感受。 “咳咳,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现在我们还不知她的情况!” “放轻松,不会有事的。上蹿下跳实在累人,休息一小会儿我们就……。”更云说着说着话音就模糊了,夹杂着呼声,最后几个字变成了哼哼。 哐——哐—— 更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刚好和寸言面对面,几乎是脚尖碰着脚尖,这样的位置有些让人站不住,他险些就倒回去,还好寸言像是在四周观察那般往旁挪了两步。 “哐……哐哐……”这声音的间隔时间很有规律,而且也越来越有节奏感。 “要不然点个火把看清楚又是哪个来送死的?”更云捧着刚才被摔得只有一小团火星的灯笼。 “也好,本来就敌明我暗,要袒露就大家都袒露。”寸言才表完态,更云已不知从哪里摸来几根木棍子,举在眼前准备点燃。 “啪、啪、啪……”四周一阵震颤,连带地面都跟着颤了几下。 更云暂停了点柴的事情,情况好像有变化,因为这重重的几声抽打声过后,原来的摔打声停了一会儿,四周静极了。 “嘎吱嘎……嘎……嘎……吱……”黑暗中突然响起另一种声音,像是从壁上传来的那种,暗藏一股歇斯底里的挣扎,带着回音,像是磨刀石的声音,又像是什么东西“哧啦啦”地在石头上划过,听得人心上长鸡皮疙瘩。 “叮铃铃……叮叮铃铃……铃……”就在那声音响起有一阵过后,突然一种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更云和寸言对这种铃声实在是太熟悉了。初次在剥麻营村的街头听到,觉得甚是悦耳,以为这里的人骨子里对生活心思细腻。后来再在尿泡遗风听到,觉得很是奇怪,只闻铃响不见铃儿。 现在听这声音,大小、方向均是飘忽不定,记忆中剥麻营村瓦下檐角那些做工别致、造型独特的铃铛现在发出的声音竟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哇,寸言,你看,鹅毛诶!”更云眼睛都亮得赛过那罩子里的烛芯了,一直紧盯着在灯笼附近逆着光旋转的鹅毛。 寸言摊开手掌,立即有几片安逸地躺上去。的确是鹅毛! 才一会儿功夫他们身上就铺了一层,更云连忙把那些鹅毛赶到一堆,塞进自己的口袋。谁都知道他那个口袋是个无底洞,巨能装,而且看上去永远是瘪的。 更云装得高兴极了,赶完自己身上的又赶寸言身上的。 “牵着,牵着……”那鹅毛越落越大,更云赶变成了抓,抓变成了搂,当然需要把另一只牵口袋的手腾出来啦。 “你这是?” “带回去,咱们五人一人做一件鹅毛袍子,再多点的话就带回去给篱酿还有六四,准高兴死她们!”更云不住地往口袋里塞,高兴得要发疯。 “你不觉得奇怪吗,就乱占便宜?” 寸言嘟囔一声,明明眉眼都还在为更云这种爱贪小便宜的样子皱得紧紧的,手却很老实地跟着大把抓起来。 “呼,呼……!”抓着抓着,更云突然从鼻孔里使劲往外吹着气,手却还在拼命捡便宜。 “我怎么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更云有意集中注意力,晃着脑袋。 “我也是!”寸言留意到不知几时起,他也在不住地从鼻孔里往外呼着气儿。 不对! 寸言忽然捏紧了口袋口子,抬头看着更云。乍一眼以为是眼花,他不由得再往前凑近了仔细确认,寸言伸手凑到自己的上嘴唇鼻孔边……果然一样! “张开呀!”更云捧着一大捧鹅毛等着塞进去。 “更云,你看我!” “哇!你是鼻毛长出来了还是胡子长进鼻孔去了?” 唉……寸言叹了口气,“你再看我的脸!” 更云二次抬头看寸言,才发现不仅是鼻子,他满头满脸也都是那些绒绒的东西,就像是这鹅毛,又像不是。 更云伸手一摸,自己脸上也是,而且还撕扯不下来,像在他脸上长了根脚一般。 一些冰冰凉凉的东西飘落下来,借着那微弱的光,寸言看到是雨,毛毛细雨。 “点燃火把,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下雨了!”寸言一把塞回更云的口袋,夺过火把开始生火。 “怕什么,那么小的雨!” “小雨才可怕!” “嗯?” 说话间,寸言的火把已经亮起来了。他举着火把往四周一照,就只是粗略地打量一圈,心下就开始暗暗怪自己大意了——刚刚只想着光明反而招来危险,反正喘两口气就要离开的,少惹是非。 “这,这是宅子嘛!”更云的声音很小,但依然在这空旷的房子里有回音。 “不是简单的宅子,你见过谁家的宅子那么大,像厂房似的,只由几根柱子撑着大梁,却大得四周看不到边际!” “呼哧……呼哧……” 寸言只举着火把原地转一圈的功夫,就听到更云那里传来大喘气的声音。话痨子的他,也不吭声了。 寸言举近火把一看,预料之中,却不想这么快。再看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之前全身已经被那白色绒毛包裹,现在下起小雨,既冲不跑这些鹅毛,反而让他们瞬间吸水,然后变成紧紧的一层箍在身上。 好在刚才有意护住脸。可是更云就不妙了,因为他趁着火光四处张望,脸最大面积地接受了雨水,现在他脸上那一层变成一张不透气的湿毛巾严严实实地贴在皮肤上,即便是他那只鼓起来的眼睛,那些湿透的绒毛也能够形成弧度与之完美贴合。 更云的脸像吹气球般一鼓一鼓的,可是万般努力,也没办法弄开那层东西。进出的气都没了通道,更云就快被要憋死。 寸言迅速搜寻四周,终于发现一只孤零零躺在角落里的簸箕,赶紧拉着跌跌撞撞的更云走过去,把簸箕拾起来遮在头顶上方。 更云脸已经涨成猪肝色,别看他胸口起伏还在挺厉害,但要他的命可能也是很快的事情了。 一看两只手里都有东西,寸言干脆把那簸箕顶在更云头上,取出短刀,把刀尖的棱角放到火焰上。也没有时间再去看更云现在的状况,他只管在刀尖烧红的时候,稳住手持刀到更云一个鼻孔附近直接贴上那层东西。 “滋滋”的声音过后,一阵糊臭,一个鼻孔漏了出来,更云的胸口猛地收缩扩张,靠着那个孔先把命稳住了。很快,寸言帮他把另一个鼻孔释放出来。 更云还在地上大喘气,寸言举着火把一阵查看,发现刚刚的那些毛毛雨现在竟变成了斜风细雨,正往两人这边飘来。他再把火把举过去,火焰并不斜倒——没有风! 为什么雨会自动倾斜避开簸箕? 寸言看着自己再看更云,他把掉进这个地方之后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是因为碎尸嚼舌根?……别的特殊的…… 寸言忽然想起什么,他收回火把,伸手从更云怀里搜出那个口袋,整只袋子瘪瘪的,明明记得他平时用来把干净背在背上的时候是鼓鼓的哇!算了,没时间想。 寸言伸手进去一探,里面又软又暖,好多鹅毛。他抓出一把往外撒去,那鹅毛又被雨卷着回来;敞开口子把袋子放在地上,里面的羽毛却又会无缘无故飞散开去,且丝毫不受那毛毛雨影响。 想起刚刚救更云的办法,寸言抓出一把放在火把上,一阵焦臭过后,自己捏火把那只手上的绒毛居然自己褪去飞散开。 寸言赶紧把周围能找到的木棒找来,架在一起,待火势旺起来。一把把把那些鹅毛抓出来放上去,一阵浓烈的臭味蔓延开来,一阵黑烟也随之腾起。随着鹅毛被烧光,两人身上的绒毛也消褪干净。 “哇,怎么回事,还拿不得的呀!” “乱贪便宜!”寸言瞅他一大眼。 “你没比我贪得爽啊?”更云抱着双手,独着一只眼,满脸不服气。 “嗤……”道理明明是知道的,可是寸言竟无言以对,只好抽身赶紧离开。 “喂,去哪?” “再不走,等着送死?” “往哪里走,你知道哪里是出口?” “脑子是长来当摆设的么?” 寸言头都不回,直往前去。这时更云才看到那边隐约有一丝亮光,有些惭愧,但又细声撇嘴道:“好好说话会死的呀?” 恐这地方还有其他危险,两人不敢为任何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多作停留。当然,这里之所以如此空旷、面积如此大,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真的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堆放,故也没什么好看的。 走近那个有亮光的地方,才看清楚是一道虚掩的木门,可以看出那门用的是极好的木料,可是门板单薄陈旧,从门缝里透进一些光亮过来。 眼下的更云和寸言根本无法估算现在的时辰,他们以为那门的另一边便是一个明亮舒适的清晨。两人互看一眼,内心有些激动! 像寻常开门那样,寸言一只手放到门上,可是一上手,发现不对,于是又多用了几分力量,还是不行。 “慢着,这门有机关,蛮力是不行的!”更云在旁边一观察,见那么薄的门,寸言这样的高手都无法打开,于是果断提出建议,并在门的四周一阵搜索。 也真是难为他了,现在他只有一只眼睛,而且视线还要被那鼓起来的包阻挡,找机关那可是件细致的活。为了能充分发挥眼睛的作用,他不得不随时改变脑袋的偏移角度和力度。 看着他颈椎都快拧断的姿势,寸言不得不认可他的实诚。于是用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看着。 只见寸言弓腰、叉腿、屈膝,身子往后坐,双手作用于单独一扇门,用力一推,虽说从他微颤的面部不难知道这很费力,但门开了。 “哇!”更云歪扛着脑袋:“这么说,这里到底有没有机关?” “没有,这门虽薄,但本身就重,需要机关的话,何必虚掩。” 寸言一只手还搭在门上,说着话就要进门去,但更云已经身子往下一蹲,从寸言搭在门上的那只手下直接先溜滑进去。 “呃……”更云进门后,一步没走不说,连身体都没有完全直起来就堵在那里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沽酒在瓠瓢 寸言一看更云的架势就知道里面情况不太妙,但更云还是及时回过头来劝他不要进。 “让。” 寸言只一字,一眼看他,他就知道又是一个阻挡不了的。于是只好乖乖闪到一边。 那道门后的屋子一片亮堂,里面很是宽敞。和这外间一样,在这头根本看不见那头,只不过这间屋子的正中地面点满了蜡烛,每一根蜡烛都在极力燃烧,所以整间房子明亮得很。 真正让人诧异的东西在于从门边的不好判断是墙壁还是山壁开始,就暂且说是墙壁吧。一直延伸到所有的四周,墙壁从贴近地面开始往上凿出了一层一层的长格子,每一个长格子的两端都嵌着铁钩,向上累积成了梯子,其作用很好想象。 暂且无法估算大小的空间里已经可以存放够多的东西了,可这里偏还要在壁上凿出柜子而且仰头根本也看不见顶,因为那么亮的烛光依然无法延伸到上面的黑暗里。 放眼望去,这密密麻麻的格子里大多都装有东西,形状类似、大小不一。 更云和寸言小心走到最近的一个格子,靠近了查看,只见格子里有一张寻常蒲草编制的草席盖着某些东西,不算严实却盖得很全。 两人互看一眼,更云把还能看东西的那只眼侧向格子一侧,站成攻防姿势,朝寸言点了一下头。 寸言拉着草席一角一点点轻轻往上提,此刻视力不大好的更云把眼睛凑得最近,所以他先看到第一眼,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瞬间调动起来。 寸言先已瞅见到了更云刹那间往后退了一点的脚尖,在更云开口告知他之前,他果断掀开了草席的一角—— 一副深紫色的尸骸! 寸言赶紧屏住呼吸,直到确认没有有毒的东西散发出来。接着两人又查看了另外的格子,都是一样,紫色的尸骸,只不过紫色的深浅不一而已。 甚至有些格子里面还是尚未完全腐烂的尸体,而且所有的尸体也好尸骸也罢,格子里没有衣物,没有其他任何草席之外的杂物。 两人看得头皮发麻,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鼻子里充斥的味道已经让他们头闷得快把脖子折断。 突然,与自己反向站着的更云用手拉扯着寸言的衣服。寸言微微侧头看到更云歪扛着的脑袋一个劲地示意他看自己身后。 更云这样的神色,寸言自然是要做好心理准备的。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吓得不轻。 进来的时候看了很久,那正中间点了很多蜡烛,成为这里最光明最温暖的地方,也是被看得最清楚最放心的地方,可是两人不过才查看了十来个格子的功夫,那些蜡烛的烛光里就浮了一块木制托盘,似乎被烛光里那些温暖的热波摇曳着,那托盘在其间摇摇晃晃。 更云朝寸言斜了一下下巴,两人同时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朝那托盘走去。 很是奇怪,那么多发光的蜡烛,以为会很温暖,可是越靠近越是寒意难挡。 慢慢靠近,托盘上的东西越发明了:十来种器皿,每种里面都荡漾着清浊不一、颜色各异的液体,散发着各种酒香! 看上去没有恶意,直觉! 两人不敢放松警惕。见寸言和更云走近并止步,那托盘开始晃动起来。 “这是酒?”更云半张着嘴看着寸言,明知故问,以求意见统一。 寸言点着头。 “那……”更云嘬着嘴唇,看着摇摇晃晃的托盘,“这是什么意思?” “我想是点酒。” “点酒?” “就是选一种你想喝的酒,就像点菜。” “嗯?”更云言外之意是:还有这种? 可是不待寸言再次给他肯定的回答,那托盘就开始一颠一颠地上下摆动,似是点头。 更云“哇”的嘴型做出来,但是声音却发不了,抠着鼻子尖望着那颠得很开心的托盘。 见寸言走过去,更云也只好跟着走近了。两人盯着那些器皿,却不知该不该下手、如何下手。 “那是什么?” 寸言的目光落在一个半边葫芦形的东西上。 “这你都不知道?”更云撇嘴,“瓠瓢啊,我们那里都用来舀水喝水的。” “飘飘你们从小都用这个?” “是啊,省钱又方便。” 听更云说完,寸言走过去,端起那瓠瓢,将其中的酒喝完一半,另一半给了更云。 见寸言喝的时候,更云还想说给他留点呢,现在寸言给他,他自然接过来一饮而尽。 “嗯,好酒!”更云咂着嘴。 “呼……”一道灰影一闪而过。 更云和寸言弹簧一般,即刻背靠背,抬头一看,在远处朦胧的弱光里站着一个影子,不知是人是鬼。 “居然有人和他们一样选择瓠瓢,哈哈哈……”一阵既得意又落寞的笑声让两人后背发凉,感觉腿上的衣物在“嗖嗖”地往后翻。 “你,你是人还是鬼……还是……”更云说着说着心虚地看了一眼寸言,抖了两下嘴唇:“还是,还是,你是诈尸……尸了……” “许我春风得意,沽酒在瓠瓢;赠予青坡百里,斗酒向西风。哈哈哈哈……”一团模糊中,只见那影子笑得浑身发颤痉挛:“果然,说给我带来春风,却顺走我的春风,送我西风;约我斗酒,却无人进酒,留我沽酒!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哈哈哈……” 那人笑得最是放肆,也最是心酸,笑弯了腰,笑散了发,带来阴风阵阵…… 更云不禁往身后退一步,却感觉到自己的腿已经紧紧贴在寸言的腿上,好在他腿上的温度给了他些踏实的感觉。 “谢谢您的好酒!误闯宝地,实属无意。我们想要出去,以免扰了这里的清净,可否请您指一条明路?”寸言决心先试试能否以礼打动他。 “酒,不喝了么?”那人背手而立,身形单薄削长、声音冷淡寂寥。 “多谢,我二人酒力不胜,恐醉后失态惊扰这里安息的魂灵。” “哼哼……”那人扫视所有墙壁,一股颓丧之气让那些蜡烛的火焰“呼”地抖了一下。 “这里躺着的,有几人是能安息的,谁是谁都早已无人能辩。那副皮囊已毁,安不安息的又有什么重要!” “前辈……”寸言才开口,立觉不妥也没有必要,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一个骆回、一个柳欢,已是此生最大的不知所措。天下能结伴千里的少年又有几个,你们走吧,世上应当少些莫涛贤的怨念,多些成全。” “您是莫涛贤?”一向八卦惯了,更云刨根问底得很顺口。 “算是吧!一直往前就能出去,路上别有太多好奇心,回去后别跟别人显摆,尤其是商零和优泥周!” 更云还欲再问,寸言一把捂住他的嘴——有那么多的疑点,想必也有很多的秘密。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典 按照莫涛贤说的,两人直直往前,约摸一顿饭的时间,忽见前方有一个亮口,迎面一缕清冷新鲜的风让两人瑟瑟发抖。 一见有出口,而且这出口十有八九是可以通到回去的路,两人一阵狂喜,向着那里小跑过去。 “啊啊?” 出口倒真的是出口了,可是站在出口的位置往外一看,两人瞠目结舌,有些失望。 原来这里还并非最终出口,两人站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洞口,可是一仰头,头上方分明有屋檐有瓦楞,你要说这里是房子吧,身边分明是洞壁。 洞壁配房顶? 两人现在也无心去猜这奇妙的搭配到底是为何。脚下是一排青砖阶梯通下去,要是通下去是一片广场或平地也好! 让人万万想不到的是青砖的最后一级之后分别有两条极短的路可以过到对面去,复杂的也就是在这里:到了对面之后曲折的路怎么走都会绕回原地,那些横竖直的路最终都会无路延续。 很明显,表面的路是行不通了。不过最中间横着两排竖分三道共六个楼梯口笔直往下通去。 更云趴在每个楼梯口往下一探,深不见底,一阵强风从底下往上翻涌,让人喘不过气来,就连头发都有快要连带头皮一起被撕拔下来的感觉。 每一个都一样,没有差别。更云瘫坐下来,仰头到处一打量,四周郁郁葱葱,密不透风,全是绿得发黑的树林。 眼下剥麻营村处处大雪,这里虽冷,倒是一点雪没有。寸言回想着那片长满茧子的树林,判断这里和那里应该是一片,也就是说这里依然还是冢林。 冢林! 寸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顾名思义,冢林——并不难理解,那么这里的冢林其实包含的是两个:房子内和树林里。 应该没错,就是这样。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对出去一点帮助都没有! “寸言,快来!” 更云叫唤的声音让寸言一下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不知几时更云又回到那个洞口,现在正朝他张牙舞爪。 “快看,快看……”更云的手朝着下面一阵比划。 寸言整体局部一阵细看,除了那些不知如何选择的楼梯口,其他确实有点眼熟,但回忆再三,还是很肯定之前从未见过。 “不应该呀,你们这些读万卷书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我认得的字少,但我都看出来了。你,你别只盯着一处看,你这样,既要分开单独看,也要团起来……” “‘典’字!” 更云还没有比划完,寸言突然张口就说,更云兴奋得就着摊开的手拍了一个响亮的巴掌:“就是。” 寸言眯着眼再确认了一遍,“没错,是个‘典’字!”神色间满是喜悦。 “我看叶轻飘还敢不敢说我是文盲了!”更云把嘴斜吊在眼睛鼓起来的一侧,骄傲无比,有种一雪前耻的快感。 “可是‘典’的解法多了,出口的玄机真的暗藏其中吗?”寸言开始绞尽脑汁。 “嗯,虽说很多,但是要对于剥麻营村或者对于这里来说两两吻合的那种才是。” 更云说的似乎有道理,寸言扭头看着他的眼睛思考着他的话。 “你们那里,这个字都有哪些用法?” “嗯,我读书不多哈,首先声明。”刚刚还傲娇着的人,突然给自己设了一个前提才准备说。 “常见的就是‘祭典’啦、‘典籍’啦,典当啦……”说了几个真的是他们那里常见的之后,更云挠了半天脑袋再也想不出其他的。 “‘祭典’‘典当’……”寸言环顾四周,然后念叨着这两个词,“两个当中你选一个?” “嗯……啊!这么草率的吗?”更云开始不自信地闪烁着独眼。 寸言冲他点头肯定着。 “嗯……”更云很认真地打量着这一切,思考良久,“这里冬天还绿油油的,充满着神秘感,而且里面有那么多的……还有树林里……我打赌,树林里肯定全是装着尸体且没有盖盖子的茧子。所以这里最需要的是祭祀,那么我选‘祭典’!” 更云为自己精辟而又严谨的分析感到信心满满,一下子觉得以前卷堆他们说自己没有脑子真的是冤枉了。 “那就是‘典当’!” “嘿嘿,对对对……”更云笑呵呵地连声赞同。 “嗯,啊?”忽然反应过来,寸言说的不是自己那个。 “为什么呀,你自有主张,还问我干什么呀?”更云抱着手往上吹着那吊在脑门前的可恶头发。 “你说得对,这里需要祭祀,可那是对于死人来说的,是进来的时候。可是现在我们是要出去,活着出去,是对于活人来说的。” 更云抠着嘴唇眨巴着眼睛,突然那只独眼一亮:“我明白了,我们需要从活口出去,那么就需要东西来跟活口典当,最好是永不赎回的那种。” “是的,这种地方没人愿意再来第二次。” “那什么才是活口需要的?” “你此刻最需要的就是它看上的。” 最需要的?更云一拍巴掌:“简单啊,肚子饿了,最想要吃的。” “是你有的?” “有啊!”更云说着掏出他那个口袋,抖了又抖。寸言也不说话,就冷眼旁观,因为刚才倒鹅毛的时候才把那口袋翻了个底朝天。 你别说,更云还真的是又把这个口袋底朝天翻过来,连缝隙里都不忘记撕着看。 “唉,真的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了。”更云叹着气,手指头贴着口袋边,用指甲往下一戳,那里居然是有夹层的,而且口子也没有隐藏,只不过是同色,袋边又薄,所以如果不是用手指甲,基本上就看不出来。 更云能从口袋里又变出口袋来,已经让寸言对这个口袋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他还能从那干瘪如纸的夹层里掏出一块老火腿! 打开层层包裹的草纸,看着那红彤彤的火腿,更云脖子喉结处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短刀已贴在火腿肉上准备在奉上之前先尝一片,可是看一眼那由“典”字的笔画构成的六个洞口,他只好吧嗒着嘴把刀收回去。 寸言赶紧努着嘴把头别向他处,假装没有看到。 “我先去试试看啦,你赶紧想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更云说着就往洞口走去。 一个单排三个“口”,两排合起来成为六个方形的有楼梯通往下面的洞口,更云把那坨火腿一一往洞口边双手奉上,但直到最后一个,都没有愿意笑纳的。 “哇,太好了!”更云高兴得甩着手拐着屁股跳回寸言身边:“没有哪个洞要,咱们可以先吃饱!” 话说完就掏出刀子,割下一片肉,在放到嘴边之前更云忽然想起什么,“呵呵”笑着把那肉递到寸言面前。 “东西没典当成,你还这么高兴?”寸言把肉挡回去。 “我本来是要被迫割爱的,现在好了,不该高兴么?”更云吃了一片肉,那滋味美好得都快晕过去了,“再说了,兴许是咱们方向不对呢?” 寸言脱下袍子,慢慢地走下去,在那些洞口前一一试着。本以为没戏了,可是就在寸言把袍子从倒数第三个洞口移向倒数第二个的时候,还在半途中呢,就犹如有一只无形的手突然就伸过来,“咻”地一把把那件袍子扯了过去,寸言感觉自己的手才松开呢,那件袍子只在那个洞口晃了一下,就没了影子。 寸言望向更云,朝他扬了一下那只握袍子的手,还在目瞪口呆的更云一把把那坨肉塞回口袋里,三两下扯下身上的袍子一个纵步直接跳到寸言身边,人还没站稳呢,手中的袍子就被拽了去,险些让更云跟着一头栽下去。 两件袍子都是,进了那个洞口就立马无影无踪。但是洞里原先还有些缥缈的楼梯却以吞袍子同样的速度变得清晰起来。 是边上都已经长了蘑菇的木楼梯。两人相视一眼,一下子都明白了,难怪这活口会不要吃的,原来人家吃素,还是自产自销的。 寸言先踏上楼梯,妥妥的。更云放心跟上,有些小激动! 上了楼梯才发现:若是判断有误,这或许会是自己想方设法上了贼船。因为,这活口的楼梯没有扶手,如同凭空架起的那样,而且四周黑咕隆咚。 在洞口上楼梯的时候,楼梯的每一级还清晰可见,再往下深入,就只能隐隐约约把楼梯判断个大概,以便好下脚。继续往下,就真的是一片漆黑,好在走了很久,基本上凭感觉都能知道脚伸多长,脚下到什么位置,用多大力度能够刚好踩在楼梯上。 就这样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寸言身后的更云哈欠也打了几十个,听他每个哈欠的时间长短,寸言基本都能想象他闭眼边睡边下楼的样子。 走到脚软,前方还是一点光亮都没有,寸言不由得把脚步放慢了。 才刚放慢脚步,后面那只刚提起一半的脚脚后跟就被更云一脚踩上。只听得“咕咚”一声,寸言感觉脚边一个长条形的东西飞快滑了下去。 惊意刚起,立马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一阵冰凉凉的肉感,寸言无奈地摇摇头…… 是更云。 本以为他会很快爬起来,没想他却顺势躺在那里了,手还在死死拽住寸言的小腿跟。 “快。”寸言挪不动脚,只好晃动着提示更云赶路要紧。 “躺都躺下来了,干脆休息一会儿嘛,我感觉我就要累死了,气息微弱,整个人柔弱得不得了!” 不想跟他多说,可是脚又被他拽得死死的。寸言挣扎几下,实在是无奈。 “本来就是赌一把,多在这里停留就多增加一些危险。再说了再不出去的话,不被饿死也会被冷死!” “管它呢,死了就死了,累死冷死还不都是死!” 寸言实在没辙,只好也坐下来,说实话,他自己也一直是在死扛的。 “诶,你不是还有一些火折子吗,点亮一个嘛,能烤一会儿是一会儿!” 很早以前寸言就想点一个探探情况了的,可是一摸怀中,只剩下一个,就忍住了。 更云说完,寸言思考再三,觉得还是应该看看眼下的情况。于是就拿了出来,再点亮之前,他又权衡了一番,最终还是使用了。 没想到当有了光明,周围的一切是这样的,一时间是真的没勇气面对。 突然而来的亮光让更云觉得眼皮刺痛,他把眼睛闭了再闭,还是没法挡住这“强光”,于是翻个身,朝向寸言的反面,用手枕着脑袋侧睡。 直觉使然,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四周:除了无尽黑暗中的那一丝火折子光,也没啥好看的。于是他又翻了个身朝向寸言那边,挪了两下,以便靠那火折子的温暖近些。 呃—— 更云眼睛刚闭上又咯噔地张开,往自己的手臂下方望去,再揉揉眼睛,再看,没错…… 他心里刚有“没错”这个念头,“自己身下根本没有楼梯,那枕着的、躺着的地方皆是空的!”这个事实刚得到肯定,还来不及有惊恐之外的其他感觉,人已经往下坠去—— 已经坠落的一开始更云还懵着,喘两口气的时间,从下往上冲的寒风一下子让他明白他即将被摔死。他赶紧伸手去抓寸言,才发现身边早就没了寸言,斜眼往自己腋下的方向看去,寸言也一样以依然坐着的姿势猛烈往下落去。 “逃,寸言!”更云朝着身下大声呼喊,也不知寸言听见没有,但是他在翻转身体的那一刻看到寸言也旋转身体直立起来。 几乎就在他俩改变之前姿势的同一时间,从洞口的方向钻来一股如同泥石流般汹涌的绿色东西,还伴有“叽里喳啦”的碎碎声尖锐地充斥着耳膜。 那股东西以排山倒海之势直逼两人,把两人裹挟进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石像 一阵杂乱无章的翻滚和全身无辜被捶打之后,渐渐地一切变得有了秩序。更云慢慢眯开眼睛,发现四周有了微弱的光芒,不过对于这种情况下来说已经是足够了。 周围一些密密麻麻但秩序井然的东西不时缠绕着他的身体,但以扭着转着的方式往下飞去。小心试了一下,好像没有那么危险,更云试着张大眼睛。 仔细瞧,自己正身处于一个以拧麻花的方式高速旋转着的绿色圆筒状东西里。稀奇的是这个筒状的东西竟由无尽碎碎的绿叶子转动形成,那些不时缠绕着自己的动西就是叶子。 这个绿筒宽可以容四五个人,高就不用说了,没有顶没有底,就像嵌套在这个活口中的。 探了再探,确认没有危险,同时也没有寸言,更云心里既觉放心了些,又不能完全放心下来。 “轰隆隆……”更云静心一听,一阵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他判断出那声音来自顶上。 刚一仰头,几片叶子已经“哧”地划过更云的脸,几滴红色的血在这满目绿色里有些妖艳! 几片飞得快些的叶子已经是这样,那么那些绿压压一片的不明物体岂不是要把自己千刀万剐? 更云的两只腿像青蛙一般拼命往后蹬,双臂如同狗刨一般以和腿同样的高频率往身旁的叶子筒壁冲去。 他恨自己精力不够旺盛,祈祷那筒壁真的是叶子围成的。他发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定可以以血肉之躯撞出一条生路来! 已经有好多张叶子割响自己身上的衣服、割飞自己肉里的血,更云还在“绝不放弃!” 那东西似乎已经撞上自己的腿了,同时手也已经够得到那筒壁,更云双腿一缩,他的脚尖恰好与撞上来的叶子军擦皮而过,他缩成一个球形,如同一颗炮弹,连带着那些壁上的叶子撞飞出去。 明明那么短的距离,更云觉得自己像是遭遇了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 还没张开眼睛,更云就迅速感觉了一遍全身:剧烈的肉疼,但是没有缺胳膊少腿! 上一刻迅速判断自己的死活,下一刻,更云就开始嘲笑自己:是谁说不怕死的,刚刚的逃命有谁能比自己牛?就只问还有谁! 更云骄傲地拉一下衣领,几个指头却莫名其妙地套进了几个窟窿里,睁眼一看,哇,全身上下哪还有一块好的衣服,只是看肉露的多还是少了。 眼神不由自主地往脚下瞟去,这一瞟,他险些没摔下去。 的确,还没来得及考虑现在在哪的问题。钻出了叶子筒,此刻更云就站在仍继续一路往下狂飙的叶子筒外壁上,与那叶子筒一道飞速下行。 更云小心应付着脚下,向四周望去,微弱惨淡的光里,还有另外四五道和脚下这个类似的叶子筒,那些叶子就如同撒欢的千万匹野马,打了鸡血似地争着抢着挤着一泻千里,使得这个活口中热闹嘈杂。 更云看看自己再看看四周,心里揣测着寸言在前面还是后面、里面还是外面。 一阵刺眼的亮光从前方杀过来,更云一皱眉,透过指缝瞧去,前面似乎有洞口了。 更云心中一阵窃喜。越往前越明亮,可是那光还是一小团,逆着光线,又无法具体判断,更云估计是因为离那里还远的原因。 直到快要逼近,更云才看清楚不是光小,是洞口小!这么快的速度,以目前的状况钻进叶子筒会被瞬间剔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可要是撞过去,肯定会被撞成血肉模糊的肉球。 更云迅速分析,但没有时间没有选择…… “更云,跳过来……” 就在几根叶子筒就要分先后挤进那个洞口的时候,最前面突然冒出寸言只浮出一下子就消失无踪的脑袋。 更云想都没想,凭脑子里那突然乍现的记忆朝着刚刚寸言出现的地方一跃过去…… “砰!” “啪!” “咵嚓,咵嚓!” 先先后后四声,更云和寸言觉得自己的臀骨、腰骨、椎骨……怕是所有骨头都断到无言喊痛的地步了。 “寸言?” “更云?” 突然听到女人的声音,也就是说两人以外的声音,算不算是惊喜? 拼死也要撑开眼睛,接收惊喜。 “是你?” 寸言再撑开一些眼皮缝,没错,是纤云月。尽量保护眼睛不被这强光伤害,寸言只留了一只眼睛的一条缝一瞧四周,是那几尊石像所在处。 往右下边一看,更云躺在一尊石像的右手里。再往身下一看,自己躺在同一尊石像的另一只手里。 安全,起码现在是。 “云先生,你怎么在这里,飘飘怎么样”?寸言妄图睁开眼睛,但最终尝试失败,他用手腕挡住了双眼。 “她已经好了,别担心。”纤云月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掏出一丝方巾,一层层展开,可惜里面也只剩一些点心渣子了,她看了一眼寸言和更云,有些不红意思地把方巾胡乱卷起来塞回去。 “你出来很久了?” 纤云月没有说话,卷腿坐在石像左手的中指指根处,背靠着中指。 “云先生,你这是有预谋的离家出走啊!”寸言的眼睛已经可以适应这强烈的亮光,更云也爬到了两人所在的这只手里。 “啧!”纤云月拍了一巴掌更云:“谁离家出走不是因为在气头上?哪还有什么准备的心情啊。我那天刚买回点心,还没进门了,就跟他吵架了。” “那你每次吵架都来这里?”寸言问道。 “是呀。”纤云月长叹一口气,眼中浮起一层水汽:“羽族在被鳞族追杀的过程中捡到了逃荒的我,然后把我带到了这里,而他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所以我们在这里没有任何其他亲戚朋友。十年前,他的腿突然就残了,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吵得越来越厉害,他站不起来,每次吵架动作都没有我快,那可不都是我离家出走么?” “没有亲戚家可以去,你就来这里呀?”更云环视着周围的大山。“这里可是荒山野岭啊!” “呵……”纤云月用手微微掩住险些笑露出来的牙齿:“看到这棵碎树没有?”她一只手往上指着,另一只捡起袍子上的一些紫色花朵。 上次和叶轻飘一起来是晚上,所以也没能瞧仔细,现在是白天,而且可以光明正大,即使现在纤云月不说,这两人也会在离开之前把这里看个清清楚楚的。毕竟,掉落在这里半天了,他们依然没能发现自己究竟是从哪里掉出来的。 三人此刻坐的地方是其中一尊石像的右手,一只右手刚好够三人坐在其间,且不显拥挤,而背后这棵碎树的树荫是笼罩在这五尊石像上的。 这棵树真的很爱落叶子和花朵,一直淅淅沥沥,像下小雨一般。就在两人落下来的这段时间,身上已经铺了一层,起初寸言不停地掸着,后来发现也没什么用,只好随它去了。 如同那天晚上看到的,五尊石像围成了一个五角的形状。石像的姿态各异,大家坐的这一尊是尊侧卧的石像。不过姿势看上去有些辛苦,他的左手支着脑袋,却不是寻常那样,而是将头靠在手腕处,五指向上,掌心向上。另一只手绕到身体前面,用手背轻点在地,同样掌心向上,四指向上,而中指斜向下,直到指尖触地。 “羽族和鳞族打到这里后突然休战,而且同时在这里安居乐业下来。他们需要一名不是原来两族中的人来打扫这五尊石像身上的落叶,那就只有我了。所以这里是我离家出走后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那为什么鳞族要追杀羽族?” “不是很清楚,据说是世仇。” “好家伙,世仇都能够打着打着就把酒言欢了,他们的老祖宗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族长的!”更云卷着舌头调侃道。 “你说商零和优泥周吗?” “商零和优泥周?”更云惊讶地看着寸言,寸言有和他一样的讶异。 “是呀,就是现在两族分别的族长,不过他们可不是那时候的族长。” “噢!”更云手在膝盖上轻轻弹着。 “云先生,飘飘一点事都没有吗?”寸言皱着眉头问道。 纤云月抿嘴一笑,“放心吧。那天天都已经快亮的时候,那些卵已经长到轻飘的脖子,她已经连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在那之前我们再次确定那些卵并不是长到嗓子里去,而是长到脖颈的时候,它们就会长出密密麻麻的肉须根开始透过皮肤吮吸舌根处的养分,据说那是它们最喜欢的。如果那些养分被吸干,那么轻飘的舌根处就会干枯如朽木。正当我们急作一团,眼看轻飘也快扛不住的时候,那些卵突然间一片接着一片干枯成灰棕色的薄皮,从轻飘的皮肤上散落下来。虽说是那些东西掉落之后,她的皮肤上到处都有密密麻麻针孔一般那些卵抽走后留下的痕迹,但你们那个卷堆医术是真的了得。我琢磨着应该也快好了。” “可惜了,可惜我不能在场嘲笑她满身的虫洞……呃……”想想那密密麻麻的小孔和肉须根,更云觉得浑身一阵酥痒发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们该回去了。”寸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起身就走,抖落一片叶子和花。 “哎,不着急,现在去她肯定好了,嘲笑不到她了!”更云慢慢挪着屁股。 “倘若她完全好了,进山去就糟了。”寸言说着已经纵身下了石像,“把云先生带着下来。” “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她可是专爱惹祸的!”更云都已经起身了,但听到寸言的后半句,赶紧急急停住,差点没挺住滑了下来。 更云带着纤云月下来,拔步就要走,却发现心急火燎的寸言却还立在那尊石像面前。 “哇!” 更云抬头朝寸言看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明白了寸言为什么愣住。 “这,这也太像了吧!”更云指着刚刚三人还坐过的石像朝纤云月说道。 纤云月只温婉一笑,慢步过来站在更云的旁边抬头看去。 “这石像不会是照着兰先生的样子塑的吧?” “不会。这五尊石像已经在这里三百多年了,据说他们是上一批住在这里的老百姓雕塑的,为的是要守住什么还是防御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真是不可思议!”更云继续惊叹。 “走了!”寸言若有所思,但还是立即抽身离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吵架 “飘飘姑娘,你再等等,没准他们就回来了。” “不等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他们已经不见几天了,那全是雪的深山里,他们有一万种死法!” 还在拐角处,更云他们就听到总是能暴露出叶轻飘那急性子的声音。 拐过弯一看,可不是,自己去就算了,带上苏桂也还算是聪明,可是连打斗中的绊脚石卷堆也被打扮得像模像样的,还背了一捆麻绳和一个大包,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寸言他们站在拐角处把情况看清楚了,才朝大门边走去。 “回来啦!”正在拼命拦叶轻飘他们的幽兰楫眼神忽然间变得无比温柔,声音犹如叮咚的温泉水。 幽兰楫突然间这样子,还真把叶轻飘他们吓愣住了,慢慢地扭头朝身后看去。 眼前一亮,叶轻飘张开手就欲冲着寸言奔去,可刚刚又似乎不小心瞟到在寸言旁边有些什么特别的,于是再定睛瞧回去。 “呃!”只一眼,叶轻飘的嘴就嘬成了啄木鸟,眼睛变成了斗鸡眼,下巴骨都快脱臼到幸亏有下巴皮兜住,否则够掉几十回的了。 不仅叶轻飘,大家都被更云的一身衣服惊到了:大腿肉、小腿肉,肚子上的肉,胳膊上的肉,胸前的肉,随便哪里都有些白花花的肉透过身上宽窄不一的布条露在外面。 “不错啊,更云,平时吃那么多,还那么瘦,那几根肋骨我也想有!”卷堆盯着更云的肋下,搓着两只手,口水不知吞咽了多少。 “哇,你好白,好羡慕……好像皮肤还很嫩!”叶轻飘勾长了腰眼睛放着光,嘴巴张到闭不上,哈喇子都流了老长。 “喂,喂,你老人家好歹把口水擦一擦呀!”本来还和她手牵手挽在一块的苏桂,一说话就被叶轻飘甩开了:“擦什么口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别浪费那时间!” “呃呜……”苏桂实在理解不了这两人的逻辑,只好抱手旁观。 “咳咳……”寸言快步走到卷堆身旁一把扯下他的披风一把往后丢了过去。正遮挡了这里露那里的更云赶紧一把抓住,以风雷的速度裹到身上。 “哎呀……”叶轻飘一把抓开寸言,发现更云已经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禁皱紧眉头刚要责备寸言,发现他一声不吭地朝大门走去了。 几个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不知几时,纤云月夫妇已经进屋去了。 “叶轻飘,我眼睛肿得已经压住半边脸,看不见不说还毁容了,你都不问一下,还跟着这……这……”更云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气呼呼地左顾右盼总算在看漏了无数遍之后找到了就在身后的卷堆:“……这外人来嘲笑我,亏我们一起长大,亏我是为了救你,哼!” 更云用破烂的袖子甩了一下叶轻飘,径直走进大门去。 “哎,喂,我没有嘲笑……喂……”叶轻飘话都没有说完,前面已经没了更云和寸言的身影。 “哇儿罗罗罗……”苏桂吐出舌头在叶轻飘面前甩着扮了个鬼脸,然后突然脸就变严肃了,翻个死鱼眼,一本正经转个身后,扭着全身走进去了。 “嗯,咳咳!” 卷堆眨着三角眼也一溜烟从她面前跑了。 “难道我表现得过分啦,可是我分明没有嘲笑他啊,那么寸言又是怎么回?”叶轻飘抓着头皮,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幽兰楫……” 刚走到廊檐下,就听到纤云月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本打算来感谢他夫妻二人照顾叶轻飘的寸言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阿月,只你无她!” “闭嘴,我已经给过你多少解释的机会?现在依然是,我就问你你要不要给我一个说法?” “我……” 屋内沉静下来,屋外的寸言都能感觉到那里面的紧张。 “呵,呵呵……你永远都是这样!”纤云月说完还失望地叹了口气。 “阿月,二十年了,对你,我几乎寸步不离,你该信我!” “信你?那这些你又怎么说,她每个月都要寄来这些东西,是在挑战我有多大度吗?幽兰楫,要么跟她老死不相往来,要么你我此生不必再见,你知道我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别跟我谈什么寸步不离,我要的是绝对!” 纤云月的声音越说越平静,外面的寸言真的是为幽兰楫捏一把汗。 果然不出所料,纤云月的话刚刚说完,门就被打开了。她显然没有想到门口有人,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意外。在看清楚门口的人是寸言后,她眼眶突然就决了堤,面上的泪水瞬间成灾。 “云先生……”寸言有些尴尬,其实他本来是想找个时机进去劝劝的,毕竟纤云月也是今天才回来的,这两人和平了才没几个时辰呢。可是这下好了,被误会成了偷听的! 纤云月吸了一下鼻子,径直往外走去了。 “阿月……”幽兰楫和他的轮椅夺门而出,那门本是单扇开着的,另一扇被幽兰楫仓皇打开,但是关回来得有些快,致使幽兰楫的轮椅差点一跟头栽到门口的石台阶下,但是他强行按住轮椅后侧,所以椅子后轮一下撞到门槛上,那木门槛立即被撞飞一块,他没有管那么多,直接驱使轮椅一个弧度抛出,落在纤云月身后。 雪块四溅。 “你……” 这么大的声响不可能不吓到纤云月,她惊恐地回头,看到幽兰楫就在身后,神色一下子放松下来。见他安全的,她立即甩头回去,欲快步离开。 “阿月!”幽兰楫一把抓住她的手。 “放开……” 纤云月只淡淡的一句,寸言看到幽兰楫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松开。 纤云月头都不回,朝着门外走去。 “阿月……”幽兰楫飞快滑动轮子跟上她,“你穿得单薄,带件袍子!” 纤云月根本不想理她,可是不理他又不行,手又拽在了他手里。 直到她伸出另一只手接过衣服,幽兰楫才松开但却没有放手:“外面冷,不生气了就回来,我等你!” 纤云月一把甩开幽兰楫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 “让你见笑了!”幽兰楫朝身后的寸言勉强挤出一个笑脸,一伸手朝刚才那间屋的方向稍稍用力,房间的门“哐”地合上了。 “你不打算进屋吗?我送你。” “不了,我去门口等她。” “云先生吗?”寸言朝纤云月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现在在气头上,不会回来。” “两个人的吵架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受罚。再说,她要是回来了,肯定希望我在等她!” “其实我知道她去哪里,我可以陪你去。” “我也知道的。”幽兰楫低眉一笑,“她先爱上的就是那尊石像,那是属于她和他的时间和空间,我想成全。”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你们……”寸言说着说着又觉得这事情很复杂,不知从哪里才说得清楚,“嗯……你别听别人乱说,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我看见的,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幽兰楫说着朝大门的方向转动着轮子去了。 寸言怔怔看着幽兰楫离开的背影,再仰头看洋洋洒洒越飞越密的雪花,一张美丽可怜的脸庞出现在脑海里,他心里有些怅然。 或许吵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单一个巴掌拍得自己生痛的执著。当年的母亲不就是这样吗?任凭她吵闹到闭上眼那一刻,父亲休堤也没有回应过她的“不可理喻”。倘若一生当中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她的追问父亲理睬过,她或许也会死得知足。 整个掣荡都知,母亲是个可怜的人! “寸言……” 冷不丁嗲声嗲气的一个呼唤,寸言着实被吓得不轻,回头看到是她,刚欲说她穿那么少,立马又想起白天的事情,叹了一口气,眼神掠过她,他从她身边径直走过了。 “哎呀……寸言……”无奈叶轻飘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她全身的寒气立马经过胳膊传遍他全身。 寸言皱着眉头停下来,但没看她一眼,即便她故意跑到他面前来,但以他的个子,不往下看,就看不到她。 “我哪里得罪你了,我跟你说没本事处理人际关系的人才冷战的哈!”叶轻飘往上跳着试图与他对视,但失败了。 “哼!”寸言听完更加鬼火了,一把挣脱她就走。 “哎呀!”叶轻飘又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好啦,我错啦,我错啦,虽说我不知道我错哪了,但是谁让你长得好看呢!” 寸言胸中的气终于顺了一口,站定了,低头看,可是一低头,下巴就碰到她仰起的额头上。 记得她没有那么高的,心里嘀咕着,伸手以自己为参照比了一下她的身高,的确是长高了。 “怎么了?”叶轻飘抓住他的手。 寸言叹一口气,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你说,我一定改!”叶轻飘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严肃认真地回看着寸言。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更云一个大男人看,而且还是……”寸言越说越激动,都有些咬牙切齿了,可是叶轻飘还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是这副表情,只好尽量憋笑。 “还是他的衣服破烂成那样的情况下!” “可是,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一起进水捉过鱼,一起玩过泥巴,看个胳膊腿的不是经常的事吗?再说了,他真的,真的是……是很白嘛……嘛……”叶轻飘嘴上这样说着可是看寸言确实是挺生气的,只好抓挠着后脑勺小心地解释。 “你……!”寸言差点没被她气死,转身就走。叶轻飘赶紧伸手欲一把抱住寸言刚甩开的胳膊,但还是没抱住,一急之下,她赶紧一步跨出,抱住寸言的腿,蹲在地上,这下寸言要甩开的话就只能是踹她了,只好边走边拖着她在地上滑行。 尽管寸言不理她,继续拖着,叶轻飘蹲在那里觉得被拖着也是件挺好玩的事,就不忙着道歉了,只管享受。可是寸言总会拖累的嘛,还没到住的那幢房子,他就不得不停下来了。 喘了几口大气,突然发现心情没刚刚那么激动了。低头再一看,叶轻飘还是那样抱着他的腿仰头闪着眼看着他。她手上抱他的力度一点没减,随时准备再出发,寸言一下子又心软下来,脱下身上的斗篷蹲下来盖在她身上。 “你不生气啦?”叶轻飘以哄人的语气问着他。 “我什么时候生气了?”寸言瞅了她一眼。 “噢,对对对对,你没有生气,只是情绪有点激动而已!” “你!” 寸言一抡胳膊,叶轻飘赶紧把脑袋躲在他膝盖上。 等了一会儿,没挨打,叶轻飘才慢慢扬起头来,又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说道:“好啦好啦,你觉得那是错的,那我认错,保证以后不犯了,好吗?” 叶轻飘说着摇着寸言的膝盖,一边又探头查看寸言的表情,见他嘴角已经有了笑意才开始放肆地大力摇他的膝盖,如她所愿,寸言脚下一歪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叶轻飘……” 奸计得逞,叶轻飘爬起来就开溜,寸言站起来拍着自己屁股上的雪追上去。 “我说飘飘你也太抠了!”苏桂在一筐子花生里刨了两下,嘟嘴数落。 “就是,说是要感激我们救你,要给寸言和更云道歉,你倒是拿出诚意来呀……”卷堆把一块姜和一些丁香放到酒器中开始在油灯上温着,“说是道谢,酒还要我来温,而且还是这……油灯……呃……啧,造孽呀,深更半夜的!” “即使没有油炸的花生米,要用毛壳的花生,你老人家倒是煮一煮啊!你见哪家的下酒菜寒碜成这样了?”更云也鼓着一只根本看不见亮的眼睛抱怨着。 “哎呀,喝酒重在酒嘛,是不是?那些旁枝末节又何必在意呢!” 叶轻飘见大家数落得差不多了才理直气壮地说道。 “切,走了,卷堆……”更云白了叶轻飘一眼,拉上还在盛酒的卷堆就要离开。 “嗯,好酒!” 两人刚到门边,正与死死拉住他们的叶轻飘抗衡就听见寸言说道。 两人回头一看,寸言正无比享受地眯着眼陶醉在酒的余味里。 “真的?” 更云和卷堆自动回来就着酒提子喝了一口已经温得差不多的酒。 “嗯,不错,就着这样的大雪天,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卷堆尝着说着不知不觉坐了下来。 叶轻飘见势,赶紧递酒杯,几个人几杯酒下肚,什么都忘了,欢声笑语从屋子里飘散出来,和漫天雪花一起飞舞旋转。 一开始还个个嫌弃下酒菜是毛壳花生,等毛壳花生都被剥完,只能喝寡酒的时候,一个个又喊着毛壳花生下酒真是绝配! 不过这是醉话,而且这个醉话一喊就喊到了天明,几个人“哇哇”吐了几轮,直到一滴酒不剩,大家才各自摸回自己的屋子蒙头大睡,外面的雪从头一天晚上就一直没下停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惟愿相看两不厌 阴天白雪伴好眠! 当隔着那棉布帘子透进来的丝丝光线又昏昏变暗的时候,叶轻飘才伸着懒腰满足地掀开被子,脚刚伸出来就又被冻回去,她赶紧卷过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缩在里面直哆嗦! 好不容易哆嗦暖和了,尿又实在憋不住,只好起床,经过正酣睡的苏桂床边时顺便把她被子抱走,听她在背后各种恶毒地咒骂,叶轻飘心里总算是平衡了。 即便是冰天雪地,叶轻飘还是很认真地梳洗打扮,因为篱酿说过把自己打扮好看是女人天生的职责! 叶轻飘在院子里探了一圈,整个寐静悄悄的,厨房旁的饭堂在别处都还没有亮灯的时候却已经是一片光明,而且里面不时传来柴火的劈里啪啦声。 叶轻飘蹑手蹑脚摸进去准备吓里面的人一大跳,可是才扶着门框往里面一冒头,两双半眼睛已经同时盯住了她。 “没趣!”叶轻飘背着手甩着腿走到火炉边坐下。 “飘飘,苏苏你们俩可是睡了一整天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天底下的懒女人懒起来是可以达到这种境界的!”卷堆暂时放下书卷,撇着嘴露着白牙齿说到。 “切,说得你们起得多早似的!”叶轻飘不以为然。 “嘿,不是跟你吹,我们三个中午可是还做了饭吃的,然后把冢林的事讨论了一遍,然后我和寸言看了一整天的书,更云练了一个下午的功,刚刚休息没一会儿。” 叶轻飘看向更云,更云向她努嘴点了一下头,再看向寸言,寸言从书间抬起眼对她笑了一下。 “咳……”叶轻飘眼眶里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然后说道:“天亮才睡都睡那么少,难怪长那么丑?” “嗯?”这句话引起更云的不满了,不过也只哼一声,他就立马想起自己的眼睛,服气地蔫了回去。 “怎么都是你有理,大好的时光都被你睡掉了,我们家阿夭肯定不是这样!” “啊!”叶轻飘突然想起什么,指着卷堆贼笑着。 “怎么啦,还嫉妒啦?”卷堆把书从眼前移开。 “不是,我听祁豆和艾毛他们说阿夭的姐姐生孩子了。”叶轻飘神采飞扬,眼睛冒着光。 “那又怎样,又不是你生!”更云坐在那手里比划着一种竹制的飞镖。 “啧……”叶轻飘一巴掌敷过去,“欠修理!” “艾毛他们说阿夭姐姐的孩子明天就满月啦,会有许多亲戚去祝贺的。我跟祁豆他们说好了,明天来约我们一块去!” “真的?”卷堆一激动,把书往旁边一放,挪了几下板凳,离叶轻飘更近些。 “当然。”叶轻飘朝卷堆眨着眼睛:“怎么样,够意思吧,小卷卷……” “够够够……”卷堆眉开眼笑到满脸都挤出褶子了。 “那还不快去把好吃的都拿出来报答我?”叶轻飘换了一副大爷的姿势抱手坐着。 更云和寸言两个看热闹的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半笑半严肃地旁观着。 “得嘞,马上去办,您喝点小茶先暖暖,我的速度,只需要您一盏茶的功夫!”卷堆毕恭毕敬斟好茶就倒退着出去了。 “那我是不是要多买些礼品,定要拣着贵的买。”卷堆已经出了过道门去伙房,突然又掀开布帘定定地说道:“诶,明天去买会不会来不及?” 卷堆说着又踱回叶轻飘旁边既像是自己思考又像是在同另外三个人商量。 “明天去买没有问题啊,我们可以分头行动嘛。”更云很是有把握。 “你觉得呢,寸言?”卷堆还是不大放心,又问寸言。 “明天是赶集天,市集开得早的话是没有问题的。” 卷堆一一问过又咬着指头关节把明天的环节捋了一遍。 “嘶……”叶轻飘抓着脖后跟看卷堆把另外两人一一问过了就是没问自己,“我就奇了怪了,明明是我给你找的机会,你怎么问他们不问我啊?” “你们女孩子不都是坐享其成的吗,哪懂啊!” “嘿!”叶轻飘起身掐着腰“笨。你们懂女孩子吗,自以为是!” “书上不是说男人一般都比女人更懂女人吗,要不然怎么下手且能得手!”更云一下子自信满满地起身俯视着比自己矮的叶轻飘。 “你……”叶轻飘鼓着眼睛欲瞪回去,哪知自己真的不够高,只能看到人家高高扬起的下巴。 “没错,总结得很到位嘛,哪本书啊,借我学两天。”苏桂手在嘴巴上拍打着哈欠懒洋洋地进来。 “嘿嘿!”更云总算是赢了,拉扯着衣服上的褶子坐下来。 “那我们就明天去拣着贵的多买咯?”卷堆再次征求大家的意见。 “我觉得你还是要听飘飘的。”苏桂一本正经地对卷堆说道。 卷堆一听,看了一眼叶轻飘再看一眼更云,有些被搞胡涂了,“为什么呀,你不是说更云说得没错吗?” “话是没错,可是他……”苏桂斜眼眼神过肩把更云上下打量一番:“他的段位不够,你没看到他跟某人青梅竹马十几年还硬生生看着某人被某人不动声色就撬走了?” “什么撬啊,你……”叶轻飘咬牙切齿恐吓着苏桂,寸言眼睛眨了几下赶紧回到书本上,更云听完一时间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卷堆把这话捋了一遍,觉得确实有道理,赶紧把大家安抚住,腆着脸对叶轻飘各种好话说尽,叶轻飘才终于告诉他其中是有讲究的。 “人家本地是有风俗的,你只需要买几升米,装在青竹筒里面,拴上草绳,我们明天挎在肩上晃悠悠地去,一目了然,人家自然知道你是去祝贺的,还会热情款待你!” “真的?”其他四人都听傻眼了,纷纷凑上来问。 “自然是真的,你到了人家的地盘上就要依人家的规矩来,像你那样子买一大堆贵且无用的东西去,人家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去提亲呢?” “那他们这里提亲就是要买贵的东西去吗?”卷堆一听提亲赶紧接着问。 “嗯?”现在轮到四人看他了。 “啊,不是不是……”卷堆连连摆手:“随口一问,纯属好奇、纯属好奇!” “可是我们也没有竹筒啊,米也得现去买!”更云又替大家提出新的难题了。 “我是做事那么没计划的人吗?”叶轻飘扭着肩膀。 “你已经准备好啦?” “祁豆家有米有竹,我请他帮忙啦,顺便当照顾他家生意。” “够意思!”卷堆一听,连连竖大拇指,“等着哈,我马上去给大家做好吃的。” 在卷堆做饭的档口,四人又去看了一次幽兰楫。他浑身冰冷,满脸乌青,嘴唇都变成了死灰色。正是一天当中滴水成冰的时候,四人在远处就看到他瑟瑟发抖的背影。 “与其相互折磨,还不如各自解脱!”看着幽兰楫的样子,叶轻飘不由得说到。 “可是他们好起来也很好啊!”苏桂把手插到叶轻飘的胳肢窝底下取暖。 “但是这样太痛苦了,我赞同飘飘说的!” “我们把他打晕扛回去吧,这样会被冻死饿死的。”叶轻飘建议。 她刚说完,更云和苏桂就默默而又迅速地举起了手,完全视没有举手的寸言而不见,一同朝幽兰楫走去。 “回来了?”虽然大门敞开着,但是除了幽兰楫的背影别的也看不见,不过听他激动而又高兴的声音和凭他立马用已经冻僵的手滑着轮子过去就知道外面的情形。叶轻飘他们赶紧藏起来。 “暴风雪快来了,我还担心雪把路埋了你回不来!”幽兰楫的声音里既高兴又担忧。 “饿坏了吧,或许那几个孩子做了饭,我们去跟他们一起吃?”还是幽兰楫在说,也没见着纤云月的人影。 沉寂。 突然大家看到纤云月走上台阶来,抓住幽兰楫的手抱在怀中。然后有低低的啜泣声。 “怎么了?”幽兰楫的声音显得无比着急,“是路上遇见什么了?” “你的手让我觉得好冷!”纤云月总算是说话了。 “噢,噢……”幽兰楫赶紧往回抽手,但纤云月一把抓住抱了回去,腾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庞:“那年我第一次去扫碎叶和碎花,踏上那尊石像的左手,第一眼就为他的样子所倾倒。他的眼睛里如同流淌着溶川的水,温润灵动,仿佛他看到哪里哪里都会变得熠熠生辉,他的神态悠然,似乎世间万物只在胸间,一切都显得那么从容。我恨世间这么好的男儿居然只在石像里。没想到三年后我居然在大街上遇见你,一个与那尊石像一摸一样、一毫不差的人,那么美好的你甚至让我自卑!” “阿月……” 纤云月伸手按住他的唇,继续说道:“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居然成了你的妻子,我想我大概是用前半生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厄运才换来遇见你这样的好运气,好久好久的时间里我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 纤云月再次抚过幽兰楫脸上的每一寸肌肤:“但是二十年的时间,我竟把一张那么完美的脸折磨成了这样。对不起,幽,对不起,是我不好,忘了初衷!” 纤云月开始嘤嘤哭泣,几个刚刚还在放狠话的年轻人一下子又心软下来。 “阿月,我们曾说‘惟愿相看两不厌’,如今你是嫌弃我老了么?” “当然不是!”纤云月突然抬头破涕为笑。 “我以为你是嫌弃我老了,才拐弯抹角说那么多……”幽兰楫的声音里满含笑意。 “我是自责,怪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好妻子,让你有了不该有的风霜之感。虽然不得不说,这样的你更让人着迷……” “啊?哈哈哈哈……” “我们不吵了,好不好?” “好,一切都依你。” 见纤云月已经站起来欲推幽兰楫进门,四人赶紧抓紧时间先溜回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瘦老头 一夜风雪袭击,早上起来门都推不开了,路也找不见,还断了许多棵树。山路上很多地方一脚下去直接就没过腰,祁豆只好让祁白骑坐在自己脖子上。祁白脖子上还挂了两竹筒米,甩着鼻涕在他哥的脖子上冷得直喊娘,祁豆在雪地里走得汗水都把衣衫打透了。 卷堆背上的干净也把脑袋从布袋里伸出来,不时兴奋地叫上两嗓子,同行的其他人都嚷着老虎是会吃人的,叫孩子们要小心。 “别怕,婶婶,我们家的干净是猫都能欺负它的那种,吃鸡都不敢!”为了给干净洗白,叶轻飘逢人便解释。 “就是,它胆可小了。”苏桂也赶紧帮腔。 “可不是,跟我们时间长了,它肯定都已经忘了自己是只老虎了。”卷堆也到处陪笑脸。 “呜……”每每这时,干净就耸着脖子,无奈地缩回袋子里,享受在卷堆背上的上下颠簸,可是不一会儿又被外面的热闹声吸引出来,左右瞟两眼,见没人注意它就开始跟着大家瞎欢快,一时间有些忘我又嚎叫两声,然后又要被数落。 树上不时有雪块掉落下来,一有谁被砸中,山谷中就充满了其他人得意的大笑。 阿夭家在溶川对面的山腰上,一个平的凹子里住了几十家人,而她姐姐家也就在其中。 乡里乡亲帮忙的人很多,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要大办,所以格外热闹,杀鸡宰羊,各种大锅炒菜。 几个年轻人个个喊着不虚此行,也喊话卷堆留下来娶阿夭。 才到家门口,就有人端着红鸡蛋出来,定要几个年轻人多拿些,不仅在这里吃还要带回去明天当早餐。谁会脸皮这么厚,人家叫多拿就多拿啊!不过村子里的妇女们可是很热情的,一通胡塞后,就连背干净的布袋子里都塞满了红鸡蛋。 和红鸡蛋共处一包的干净被挤在里面动弹不得,脖子也没办法再自由伸进伸出。卷堆也喊叫着,本来那么胖的干净就够重的了,现在又是那么一大包鸡蛋,吵着回去的时候要罢工不背! 专门有几个屋子烧了很旺的火,远处来的亲戚和暂时没活儿的邻居聚集在一起攀谈着,烤着红薯,用燃烧过后的草木灰烤着南瓜子。几个年轻人把几个屋子都转了一圈后已经饱得动不了,直喊着要想办法消食。 为了避免把寒气过给小婴儿,阿夭的姐姐没有出来,也尽量不让小婴儿和大家见面。可是阿夭把几人带进去了,说小家伙特别可爱,还有就是姐姐听说阿夭的朋友饱读诗书,定要他们去给取个好听又喜庆的小名。 还未见得小婴儿可爱的样子,就听见他跟围着他的大人各种咿咿哇哇,就像他听得懂也讲得明似地聊得可欢快了。有几个特别会做鬼脸扮丑的人来了,那娃儿更是笑得口水兜都兜不住。 “就叫闹闹吧!”寸言和卷堆还在腹中打着草稿,逐字推敲排除的时候,苏桂脱口就出。 “会不会太草率,起名字是件大事!”叶轻飘提醒苏桂。 “哎呀,你何必讲得拐弯抹角呢!”更云责备叶轻飘,然后转向苏桂:“你本来就没什么文化,这种事情咱们就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往上凑啦!” 换做平时,苏桂早就上去巴掌侍候了,不过今天她就真的是一本正经地跟大家讲道理了:“哎呀,你懂什么,大名他们有讲究的,都是按族里的规矩定了。小名再取得伤精费神,他以后长大了会觉得多郁闷啊,所以现在不是卖弄的时候……” 她后面两句话说得寸言和卷堆瞬间尴尬极了,叶轻飘赶紧附在她耳边提醒:“委婉点委婉点。” “委不委婉还不就是那个理儿!” 好吧,本来挺小声的提醒,被她这么一说,原来的两人更尴尬了,并且还有一个尴尬到脸红的。 不过大人们都被他们逗乐了,阿夭也忍不住捂着嘴。 “‘闹闹’呢,其意有三,一则这小婴儿笑得多干净啊,性格又开朗,不怕生,只要他一笑起来,一‘呀呀’聊起来,不管有几人气氛都多热闹啊;其二,今天是个好日子,屋内屋外,喜庆热闹;其三,是为我们五个啊,等我们都老了,坐在太阳底下鼻歪眼斜,哈喇子淌到肚脐眼儿都没法自己擦的时候,还记得曾经有一群小伙伴一起疯过闹过闯过,就算晚景再凄凉也不至于内心很悲凉吧,回忆里都会是热闹的!” 这一番话从苏桂的嘴里说出来,有趣的成分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大人们都不停地哈哈大笑,小婴儿也在母亲怀中手舞足蹈。 “就叫闹闹吧,一辈子都要热热闹闹,欢欢喜喜!”阿夭的母亲小婴儿的外婆拍板定了,一唤“闹闹”,小婴儿又开始“喔喔啊啊”地跟人聊开了。 苏桂得意地绞着头发一一瞅过自己的同伴,尤其是不服气的更云。更云和叶轻飘自然也是觉得她用强词夺理来自圆其说,因为在他们俩心里苏桂可是比他俩还文盲,还不务正业。 不过,很快这个小名就被大家叫顺口了,都抢着要跟闹闹玩,直到闹闹使劲使到五官拧到一堆,脸憋得通红,随着“砰、砰”几声屁响,他倒是舒爽地笑了,可是一股屎臭味袭击到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假装不嫌弃而不捂鼻子的时候,大人们才笑倒成一片轰他们出去玩,说是要给闹闹洗屁屁换尿布了。 一到外面,寒冷就迎面袭来。阿夭要去做事情,卷堆自然要跟着去献殷勤。寸言他们说好不容易来了,干坐着浪费了,就四处转转。 来时对面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现在站在阿夭姐姐家门前放眼望出去,才发觉这是个好地方:地势平坦,背靠雄伟厚实的大山,屋前的山脚下有溶川流淌。最重要的是站在这里环顾四周视野开阔,只要没有雾,山里的一切能看得明明朗朗。 “你们看那里……”叶轻飘在一眼瞟到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突然有些不一样时,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自己的伙伴们。 可是光用喊的,没有人应答,她就开始拉扯。 “在看在看,都在看!”苏桂扒开她拉扯自己的手。她回正视线一看,可不是吗,大家都在看。 冰天雪地里有一片绿意盎然。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原因才造就了那里的特殊,明明是同一片山里,纵向上那片绿色的上面下面都是枯枝败叶、皑皑白雪,横向上那就更不用说了,它仿佛是被大雪包围在其中的一片与众不同。 “这就是我们那天去的冢林吗?”更云小声问道,问完之后才左右环顾察看有没有别人。 “就是那片长满茧子的树林?”叶轻飘又想起来剥麻营村的途中看到的林子。 “估计是。”寸言答道。 “可那片林子下面为什么还有房子,看上去造得还不错!”难得苏桂有不打瞌睡参与讨论的时候。不过也是,这种情况下她能去哪里睡。 “哼,这个问题昨天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谁让你们这些女的懒,睡到那时候,我们不想再重复!”因为比叶轻飘和苏桂多知道些。更云甚是傲娇。 “你……”叶轻飘指着他。 “那里也是冢林!” 一个不属于大家的声音响起来,几个人往身边看了几圈都没找到是谁。 “别找了,我在你们脚下。” 这时大家才从站的地方往前走了几步小心地俯身一看,一个瘦老头正拨开雪往上爬。 “你,你,老人家,你怎么……”更云指着老头身后漫山没有一个脚印的雪问道。 老头往身后一看,一下子明白过来,紧攀几步爬上来拍着身上的雪:“别紧张,我不是鬼,是鬼也不白天出来!” 几个年轻人抹着鼻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撅着嘴表示不宜乱搭话。 “你们看,我爬过的地方都是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足以说明我的确不是鬼。我只是喜欢睡觉,今天又到处都很吵,所以到下面的山洞里去避一避,估摸着快开席了准备出来吃饭的。” 大家一听都看着苏桂朝山下那个所谓睡觉的洞对她努嘴。 “老人家,为什么同样都是冢林,却需要两处不同的呢?” 不知什么时候卷堆已经过来了。 老头也不看一眼是谁,点了个水烟筒呼噜噜吸了两口就说道:“因为那不是同一家的坟冢嘛。” “噢!怎么说?” “挂在树上的,那是三百前住在这里的一个部落的;下面房子里装在壁上的,那是现在鳞族和羽族的。” “可是我听说羽族和鳞族来到这里也不过只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啊,羽族和鳞族不可能打败原来的部落占领他们的地盘嘛!”更云立即根据自己知道的来反驳。 “谁说是羽族和鳞族攻占人家的地盘了?”老头一听有些气愤,说话语气立即强硬起来,大家赶紧互相示意说话要注意分寸,毕竟还想多问些。 “我们羽族在首领骆回的带领下被柳欢所带领的鳞族一路追杀至此,最终和谈才在这里安定下来。为了和谈,我们两族甚至都失去了我们的首领。那也是付出过代价的,又怎么会是掠夺了人家的地盘!”老头气呼呼地为羽族和鳞族申辩着,几个年轻人只好低着头任他去说。 “再说了,原来在这里的那个古老部落那肯定是造下了大孽才会合族被灭,收尸都要靠往修的人,而且尸体还要被绑在树上以防他们出来作妖。那么好的地方,三百年都硬是没有人敢来,也就是我们和鳞族实在是打不起了、奔波不起了,才商量试着在这里居住下来。为了能镇住这里,我们的坟冢才会在那样的房子里在壁上造格子,把尸体摆上去!” “那有什么讲究吗,老人家?”卷堆见老头水烟筒上的烟熄灭了,赶紧去帮忙点着,趁着这个机会假装很是顺其自然地问道。 “那不知道,是合并我们两族的老族长莫涛贤指点的!” 莫涛贤——这个名字更云和寸言都知道啊,就是卷堆也听说了的。但是三人相互看一眼,这种需要技巧的事情当然是交给卷堆来做。 “老人家,你们两族真是富有传奇性啊,我们几个小毛孩真的是长了见识了!”卷堆有意无意蹲到老头身边去。 老头不搭话,呼噜噜抽了两口水烟,但骄傲的心情全部沸腾在烟筒的水里。 “可是为什么明明去和谈的是柳欢和骆回,最后指引你们安居的却是莫涛贤族长呢?” “唉,可惜呀!”老头从烟筒上抬起头来:“说起两位首领那都算是重情重义的英雄,曾经他们也是挚友,但却因为世仇而成为敌人。骆回首领约柳欢到山上和谈,可是他们解决的方式是生死战,假如骆回赢了柳欢,那么从此大家休战在此安家落户,和平相处;如果柳欢赢了,那么鳞族将继续报仇。结果最终骆回赢了,为部族,骆回杀死了柳欢;为情义,骆回自杀给柳欢陪葬。而见证这一切的莫涛贤,我们两族都知道的,那是骆回和柳欢年少时的好友,他回来组织两族休战,大家开始好好过日子,而他也成为我们的第一任族长。” “可是我听说你们现在是分别有族长的啊?”更云问道。 那老头瞅了一眼更云,他显然很讨厌更云,但还是说道:“莫涛贤族长已经死了,才会有了现在的商零和优泥周!” “死啦?”更云惊叹的一大声又遭来老头的白眼。寸言赶紧暗示更云控制住自己。 “柳欢首领和骆回首领决战和战死的消息也是莫涛贤族长带回来的么?”为了讨好老头,卷堆把兜里的红鸡蛋摸出来两个。 “是呀,他可是个大好人啊!” “老人家,既然鳞族和羽族有世仇,他们又怎会成为挚友的呢?”寸言见卷堆没问这个问题,憋了半天只好自己来问了。 “其实说是世仇,有点夸张了。不过是从我们的父辈开始,我和骆回首领年龄相当,那时我们都还年少,骆回的父亲和柳欢的父亲是各自部族的首领。而骆回和柳欢都是通过莫涛贤认识的,那时二位还不知道对方原来是鳞族和羽族的。羽族被其他部族攻打,赶出原来的家园,无处可去。两族原有些互相间的往来,于是鳞族就暂时收留了羽族所剩不多的人。那时鳞族的地盘和其他几个部族挨得很近,彼此间约定不偷听不打探互相间的秘密。鳞族在收留羽族的时候也告知了这件事,可是羽族族人里边有人却无意中得知了另一个部族藏粮的地方,并偷偷转移了。那个部族后来却在鳞族的地盘上找到了自己的粮食,于是三问两不问两族间就打起来。那时候部族间的打仗是要把对方赶走才算结束的。鳞族被追杀两年,羽族以为他们不会再回来就原地开始了生产生活,可是没想到两年后鳞族回来了,而且他们弄清楚了事情的起因。鳞族默然寻找新的地方生活,休养生息之后开始了对羽族的报复。在好几年的追杀过程中,两族的老族长先后战死,骆回和柳欢相继当上族长。这时候早已经涉及族人的流血死亡,两人的友谊全被仇恨湮灭。” “好悲伤!”叶轻飘听完不由得抓住了苏桂的手,大家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很差。 “入席啰!” 大家都在沉寂的时候,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随即,从各家各户各个屋子都有人说说笑笑出来奔着临时搭建的宴席棚子而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中铃响 酒足饭饱。 尽管计划着要早点下山,毕竟路不好走,况且有之前叶轻飘他们迷路的前车之鉴,可是这里打打招呼那里告个别,时间也就过去了。 好在大家说好了一起来一起回去,所以一路上也还算热闹。 “叮铃……叮铃……” 叶轻飘突然停下来,险些让紧跟在后面的寸言撞上。叶轻飘一脸惊恐脖子僵着不敢动,眼珠子却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四处查看。 “走哇,要不该跟不上前面了。”叶轻飘突然不动了,后面的人都被堵停。 “我……我……”大家似乎都没有听到铃铛声,看来是自己幻听了,可是那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响着,虽说小是小了些。 “怎么了?”山路无法容得下两人并排,寸言只能在她身后追问。 “我,我动不了!” “脚抽筋?” “不是,有……有铃声!” “铃声?”后面的人都好奇地重复道。 前面的人见后面的一直没有跟上来,也都停下了,朝路上头的人群张望着。 没有人走动,也就没有了踩雪的“嘎吱”响,四周寂静无声。 “叮铃……叮铃……”清脆的铃音一阵接一阵,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大家还注意到天上有月牙,这样一丝风都没有的夜晚夜深后必定会有一场好霜。 “啊……”叶轻飘突然两只手向后抓挠着,好不容易抓住寸言的衣摆,赶紧死死地拽住。 “这铃声我们不是听了很多次了吗,别大惊小怪,走走走,困死了!”苏桂在后面催促。 “不,不……不一样,你们再听……”叶轻飘结巴着。 “叮铃……叮铃……”,本来叶轻飘的恐惧营造的气氛就足够紧张的,所以很多人在仔细聆听的时候,猛然发现这铃声清脆但果然不纯粹,似乎还混杂了其他与之不相匹配的浊音杂音。 “刮咂……咯吱……吱……”一种尖锐像是有东西在心尖上划拉的声音让大家后背发毛,头皮上长鸡皮疙瘩,谁都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哐当……哐当……哐……”像是有几百斤的铁链撞击拖行的声音节奏比刚刚的两个更快。 人群里开始有了之前没有的那种不均衡不稳定急促凌乱的呼吸声,一旦有人开始跟着叶轻飘紧张,大家就仿佛看到了同伴心口剧烈起伏、眼仁翻白、大口喘气的样子。 “哇……”一声嘶吼划破长空,叶轻飘在起跳的过程中向后旋转、准确无误地挂上寸言的脖子。 “有鬼,有鬼……”叶轻飘把头埋在寸言肩上,嘴里直叨叨。 “呃呃呃!”被叶轻飘一叫,大家赶紧小碎步飞速靠紧身边的人。 “哥……”祁白一句“哥哥”还没喊完,就被祁豆捂住嘴把头捂进怀里。 “呜呜呜……”人群里传来大家颤抖的声音,胆子大些的从指缝间露出点视线四处偷瞄着。 “飘飘,啥都没有啊!”苏桂在寸言身后小声说道。 “你不会是为了占寸言便宜故意的吧?”卷堆也说道。 “呜……哇……” 正当大家心里刚松了一点气的时候,祁白突然大哭起来,祁豆捂都捂不住。 “哇……真的有鬼,我也看到啦……哇……” “嘘!”祁豆强行摁住弟弟并恐吓他,“哭声会招鬼的!” “啊……”人群里突然又有人大喊道:“鬼,鬼,鬼……” 寸言他们在后面看到那人手朝上指着划来划去,脚下恁是动不了半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被撕裂得有些刺耳。 “是是是……鬼鬼……鬼!”有人转身往上山的路连滚带爬,在地上胡乱挣扎着,但就是一点距离都没有挪过,也有人真的推倒别人疯狂往身后的路跑去。 直到很多人都往同一个方向指着呼喊,寸言他们才看清楚,在冢林那里房子的顶上一下子是一个一下子是十来个灰影,有时轮廓清晰,有时影子连着影子,有时忽然不见了,但很快又突然立起。最重要的是那灰影不管是一个、几个或是十来个,不管是是站立、躬身、斜仰似乎都带着某种怪异的情绪。 再加之很快和那些铃铛声、划拉声、撞击声、拖行声各种声音揉在一起,不知是它真的自带还是被大家的想象赋予,那房子上的一切都有了喜怒哀乐、凄切愤怒、哀凉怨恨…… 一切越看越能生出各种情境,让人觉得心脏骤停、脑袋轰鸣、耳膜失聪…… 更云和卷堆的手一直在握拳又松开,松开又握拳,体温早就比这雪地里的冰还低。 “叮当……叮当……” 大家身后忽然响起起另一种铿锵有力的声音,紧接着山对面也依次响起,然后是更多的地方,很快整个山谷都响起这种声音。节奏一致到听这声音就能知道风往哪吹。可是四周根本就没有风! 这声音大家在第一天到剥麻营村的时候就听到过,只不过没有想到这大山里每一个有人家的地方都有这种声音,更没想到它响起来能呼朋引伴。更没想到近处听是那么清脆灵越的声音,等传到山谷的时候竟如此铿锵雄壮! 很快从冢林那边传来的所有声音渐渐地消散下去,随着声音的消失,房顶上的灰影也渐渐减少,直至不见。 惊恐尚未消除,大家个个被吓得灵魂出窍,到最后甚至连喊叫都忘了。 “咳咳!” 背后一个咳嗽声传来。 “啊!”大家再次被惊得险些升天。 “别慌别慌,是我,人,人,商零!” 这下大家才把憋在胸口差点缓不过去的那口气吐出来,尤其是后两个字让大家在吐完气吸口气之后吞了一口踏实的口水。 “哇,族长……啊啊……” 一群小孩大人开始嚎啕大哭,转过身来仰望着人群后面的商零,虽然可能看不清哪个是商零,但他们知道他在那。 “别怕,别怕。大家听我说,只要有咱们屋檐下的铃铛在,什么妖魔鬼怪来了,我们都不怕!” “可是,商零族长,那,那里,那,真的有……” “情况尚不明确,我们就不能乱传,是不是。我明天会约优泥周族长一起去查个明白,大家安心地回去睡觉,好不好?” 商零这样一说,大家的哭声果然挨个停住了。 “还有,今晚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弄清楚,你们回去之后不要到处乱说,以免有不必要的麻烦影响我们剥麻营村的生活,好吗?” “好” “好” “……” 人群里一一有人应着,看得出商零应该是个靠谱的族长,在乡亲中有威望。 商零说完绕过人群走到前面去组织大家离开,他后面跟着那几个被吓回去的人。 第一百三十章 来信了之被追杀 寐,少有的灯火通明。 由于腿的原因,幽兰楫夫妇没有去阿夭姐姐家的满月宴,托叶轻飘他们带了礼物。 作为剥麻营村的教书先生,幽兰楫夫妇也算是有声望的人,接到他二人的礼物,阿夭一家高兴得不得了,让更云他们帮忙带了各种肉制品和一些山珍作为还礼。 大家在山上受了惊吓,也还都不敢睡觉也睡不着,所以约着来到两位先生的房间算是代送礼物也想着缓缓。 因为一吵架纤云月就爱离家出走,所以寐要么是两人都在,要么是只有幽兰楫在。但今天可好,只有纤云月一人。 “为什么今天寐所有的灯都点着了呀,云先生?”叶轻飘和苏桂把一些板栗放在炉火上边烧边吃,屋子里不时传来“劈里啪啦”板栗炸飞的声音。 “叶轻飘你少吃点,要么就再烧点,还有我们呢!”寸言和卷堆两人在抱着、摁着更云的那张脸排毒上药,却还是阻挡不了他逮住空档叮嘱,怕那两人吃独食。 叶轻飘刚吹冷一颗板栗,本来想自己吃的,听他这么一说,过来就喂给寸言,寸言一愣,但看手下面的更云正等待着他说不要,索性一口就吞掉。 叶轻飘张狂地扭两下头回去了。 看着这些年轻人,纤云月往篮子里又抓了些板栗放到炉子上。 “你今天心情肯定很好!”苏桂拄着头看着纤云月一直微笑着的脸。 “呵呵呵!” “诶……肯定是……”叶轻飘也看出来了。 “我们今天不在,你肯定和兰先生度过了美好的一天!见她脸红,叶轻飘接着逗她。 “就是,你们平时不识趣,都妨碍他们了,我们得早点离开!”被两个人侍候着的更云空闲时间多得很,正愁无聊。 “说什么呢,你们,要多住一段时间,平日里如果学生们不在,偌大的寐就我和你们兰先生,日子清淡得很,你们来了,我们身边就多了说话的人。” 纤云月说着,把已经烤熟的板栗一颗颗捡到叶轻飘面前,叶轻飘当然是赶紧吃,顺便又让苏桂去给卷堆喂一颗,刺激一下更云。 “今天点灯,完全是因为你们兰先生还没有回来,他行动不方便,所以多留点灯!” “我已经回来了!”还正说着话,幽兰楫人未到声音就先传进来了,听上去很高兴。 纤云月闻声,赶紧起身去迎,但也就刚起身,门已经被推开。幽兰楫裹挟着一股寒气进来,可是他额头上却冒着毛毛汗,呼吸也没有那么均匀,手背上的青筋有些外凸,寸言猜测他应该是赶了很远的路。 寸言刚收回目光,立马碰上卷堆正在给他使眼色:在幽兰楫的轮子上有一片颜色已经淡去、变得很薄的碎花。 “兰先生,我还以为你去药浴了呢!” 在寸言和卷堆交换着眼神的时候叶轻飘也注意到了他们所看到的那些细节,所以故意问道。 “噢,哈哈,不是。有个学生家里杀了羊,邀请我和云先生。但是你们云先生不爱膻味,所以我作为代表去了。聊得兴起,忘了时间。” 说话间,纤云月已经洗了毛巾过来递给幽兰楫:“擦擦汗水吧,现在外面结冰了,估计路上也不好走,看你满头大汗的。” 纤云月这么一说,幽兰楫用手一抹,伸下来一看,他自己都吃惊竟有这么多汗水。 “噢,哈哈哈,我都没注意。还好你留灯了,进了院子一片亮堂!”话题转得很自然。 纤云月有些羞涩地抿嘴一笑转身回里间去放帕子。 叶轻飘再次朝寸言他们那边望去,几个年轻人都同样的神色:有事! “兰先生,我们今晚回来的时候遇见鬼了。”卷堆眼珠一转,示意寸言接着完成更云眼睛的扫尾事宜,很随意地一抬脚跨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还假装扭着脖子活动着肩膀说道。 “遇见鬼?” “嗯嗯嗯!”叶轻飘可有发言权了,似乎一说起来那样的情景还在眼前,吞了几口口水搬着板凳凑近了刚要说,立马又向卷堆寻求帮助。 “还是让卷堆说给你听吧,我怕我自己说着说着把自己吓死!” 这种事情卷堆当然擅长啊,赶紧挪正板凳,板栗都不忙着吃就把怎么听到铃铛响,怎么见到灰影,怎么又听到另外的铃铛响,商零来了怎么跟大家说的一五一十、不添一分、不减一毫通通跟幽兰楫说了一遍。 幽兰楫听完,从鼻孔里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向纤云月。 “你们说的我也看见过。” “啊!”被卷堆的重复又吓了一遍的叶轻飘手中的那颗板栗已经捏了好久没塞进嘴里,幽兰楫这么一说她直接手一松:掉了,接着她把板凳往纤云月的身旁挪了又挪。 “不错,那是十年前了。” 叶轻飘倒吸一口凉气,赶紧又从说话的纤云月身边挪到苏桂旁边,一看旁边是苏桂,赶紧让她和她旁边的更云换位置。更云换过来后,她又往他身边挨了挨。 “那时你们兰先生的腿还好好的……”纤云月说完顿了一下。 “那时他跟我说他在山中见鬼时,我还安慰他,让他别担心,很早以前莫涛贤老族长让大家在屋檐下挂满了铃铛,并且剥麻营村的人打小就滚铁环,每逢祭祀之类的也要滚铁环比赛,这些都是为了压制冢林的亡灵。所以不用害怕……” “噢……”叶轻飘拍打着心口,小心呼吸着。 “那知道这个的人多吗,云先生?”寸言问道。 “当然不多,这也算是剥麻营村的秘密。只不过当初我是那个打扫碎叶碎花的,所以自然会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 “我当时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也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那之后还有发生。”纤云月说完了幽兰楫才又补充。 “那你的腿……”卷堆看着幽兰楫那双盖着毯子的腿问道。 “一夜之间就废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某个早晨一起床双腿就没了知觉,一晃十年了。” “让卷堆给你治治,他人虽然丑,但医术还是不错的,你看我的眼睛就知道。” 随着他一说,大家再留意他的眼睛,果然已经消肿了,只不过眼睛还睁不开而已。 “算了,十年了,也都看过不少大夫,不折腾了。反正只要能陪着你们云先生就好,只是辛苦你了!”幽兰楫冲着纤云月一说,纤云月还以深情的一笑。 “哎哎哎,羽毛,羽毛……”,更云忽然起身朝门那里伸着手过去,几个年轻人一听,可高兴了。 金丝鸟来信了。 阴历八月十七,秋风萧瑟。 我和枣一路被人追杀至一个荒凉的小镇,距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因为饥饿和长途奔波,我们实在没有气力了,决定和那些追来的人拼一把。 可是还没等动手就证实了我们的想法:和以前一样,这次遇见的也只是普通老百姓。 自从我遇见枣,平淡赶路的日子没几天就开始遇见各种遭殃的村子、镇子,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被追杀。说实话除了少数是所谓的杀手外,绝大部分都是像这样的平凡老百姓。 先别提说什么下手的分寸不好把握之类的话,他们看上去情况大多比我们好不到哪里:眼窝深陷、衣衫褴褛,吃着糟糠捏的窝头,握着树枝木棒的手抖成一团,拿都拿不稳。可别以为那是害怕,他们想杀我们的决心很坚定,只是身体虚弱得无法支撑他们内心的想法。这些要是搁平日里,我肯定会是路见不平的那个,什么深仇大恨或许我都会帮忙去报。 可是问题也就在于这里,我们究竟是哪里得罪这些贫苦百姓了?而且我们得罪的还不止是一处的百姓。他们是如何不约而同有了同样的敌人?这些地方我们也都是第一次到,似乎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每一次都没有问清楚的机会,或者就是怎么都问不出来。之所以想要停下来和他们过招,这其中最迫不得已的原因就在于我实在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了。 问清楚了就可以解释了啊,就算是误会也要知道误会了什么呀? 那些百姓自始自终都是盯着枣,防着我。到哪里都一样,但我可以作证,我日夜和枣在一起,她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去干坏事。 “老乡,动手之前,我可不可以问一下咱们为什么要打架啊?”我拄着膝盖喘着大气半蹲着问道。 他们追我们的距离不远,可我们是从另一个村子被追到他们村子,刚消停没一会儿,又被他们接着追。 “不是打架啊,小伙子,我们是要杀她?”一个提着火钩的大娘指着枣。 “为啥呀?我们刚进你们村,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呸,也没打算做啥嘛。” “哎呀,她给我们带来了灾难,你别给她坑了。”另一个青年人说道。 怎么可能,我看了一眼枣,刚要解释,后面才追围上来的一大群百姓已经抓起地上的石头、土块就砸向我们。 “还等什么,乡亲们,对这种人该上来就把她剁去喂狗,可千万不要心软。” “对,对……” 一有人起头,一群人立马一哄而上。要论打,他们怎么经得起!我,他们都扛不住。何况枣是属于那种即便是被追杀的路途中也要勤修苦练的人。 近距离,可不是开玩笑的。那些人忽地就扑到了眼前,一股酸臭、汗臭、霉臭、尿臭混杂的味道熏得我睁不开眼。 我和枣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脚刚沾地,枣的大刀就明晃晃地架在面前。可那些老百姓只愣了一下,眼都不带眨的,立即奔着那把大刀就来。 “黑心肝的贼婆娘,你简直丧尽天良,死那么多人,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跟你拼了……” “拼了……” 人群蜂拥而上,有人的脖子甚至是直奔着刀刃来的,我们不停被逼退。处于最后面的人群够不着,直接把扁担、木棒、镰刀之类的扔上来。 “老乡们,咱们先讲明白了、解释清楚了,万一冤枉了好人,是不是?” “冤枉个屁,她眼睛里清清楚楚的,这是冤枉得了的吗?” 我都还没有时机查看枣的眼睛写着什么证据,左右已有人提着叉冲过来,人太多,围得水泄不通,只能往上闪,但枣的一条腿还是被叉子卡在两个齿之间,整个叉子被我们带向半空。 我和枣落在身后十余丈的地方,叉子卡得很紧,但我们必须下痛手,因为那群老百姓已经又喊叫着朝我们追来。 叉子取下的时候,我看到枣眼角飞下的眼泪,但并未看到什么所谓她干坏事的证据。叉子的两个齿磨破衣料在她腿上留下两道很深的血槽。 来不及包扎,我就拉着她往前一阵好逃。 枣瘸着一条腿,根本无法跑快。百姓们很快逼近,我们的后背、后脑勺不停地被他们扔来的东西砸中。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被他们逮住。我相信凭他们那一刻的愤怒,不要工具,我们都会瞬间被拳头打成肉碎。而且当那个结果出现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连碰都没有碰到过我们。 惨的是,另一个小镇的牌坊已经出现在前面。我们深知,进了那个镇子就会有另一批仇家,到时候,前被堵截,后被追杀,连痛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是没有别的路,想要不立刻死,就只能进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来信了之金丝鸟的悲伤 很幸运,进镇子后一个人都没有,但脚下有到处逃蹿的老鼠,你随便一脚都有可能踩到一只的那种。 我们不得不慢下来,同时我们也发现那些百姓不追了,停下一看,他们都还在牌坊外,一副不甘心的样子,但是又都止步不前。 我们停下来喘了两口气,立即有老鼠爬成一条线一路清理着枣腿上流下来的血迹,直到我们脚边。 在它们尚未啃食我们之前,枣早已撕了衣服一角包住了伤口,血会引来更多的老鼠。 那些村民还在牌坊口张望,老鼠也已经不是我们赶赶就可以的,它们基本上已经围着我们堆成了堆。 都说过街老鼠胆怯,可眼下,过街老鼠都要欺负我们的。 只能选择进镇子了,虽然那些百姓不敢进来就证明里面没什么好事,可是等在这里会尸骨无存,退回去会被剁成狗食,还有其他可以选的吗? 我们借助墙跳出老鼠圈,一路上依然还是有老鼠,但起码路上是勉强可以下脚的。 走了没多远,拐个弯,身后的牌坊就看不见了。前面开始出现了房屋,基本上都是木屋或是竹制篱笆敷上稀泥做成墙的房子。即便有泥巴或是木块剥落的情况,但还是可以看出这个镇子应该算是日子好过的镇子,因为不管是木屋还是篱笆屋都有做工精致的痕迹。 路上依然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人的讲话声,但凡是我们经过的屋子里面不时都传来老鼠的“吱吱”声,甚至是打架声。有些门缝里如水流一般挨个挤出来的老鼠大多肥肥胖胖,个头也挺大,有些毛都已经是金黄色,看上去年龄不小。 那些老鼠出来后大多甩着滚圆的肚子不慌不忙在街上游荡,同时也还有不少老鼠在往各间屋子里钻,许多家屋檐下都一个压一个躺着不少老鼠。整条街都有各种味道参杂。 我和枣汗毛都竖起来了,彼此都能听到对方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声音。 几乎走过了半条街,情况大致一样。 我们决定找一家人问问情况,于是选择了最近的一家,绕着老鼠,拍响了门。 几声过去,除了惊得一群老鼠跑出来,没有人应。我和枣对视一眼,决定推门进去看看—— 一股迎面的热浪和腐臭让我们不得不设法遮一遮,然而遮过之后的那一眼真的是让人毕生都要被梦魇。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也想象过里边的情景,可当你亲眼所见,就会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是触目惊心、惊世骇俗这类用烂的词可以形容得了的。 不敢也无法去数里面有多少具尸体,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一眼所看到的:昏暗的光线里,腐尸横陈,上面堆满了老鼠,卡嚓嚓的啃噬声,尚未完全腐烂但已从尸体上剥落的头颅,被老鼠拖到门边还有腐肉黏在上面的大腿骨,一整块从脑袋上脱落,还能看出原貌的孩子的皮肉…… 我们忘了自己,忘了害怕,所有属于我们俩作为“人”的本能都定格在那一眼,直到门框上方有一群老鼠随着一堆人体内脏哐当掉在脚边—— 谁都没有叫谁,也不管脚下有没有踩到老鼠,我们一口气跑跳回了牌坊前。 那些百姓还在,他们没有跨进牌坊一步,我们也没有跨出去一步。看到我们气喘兮兮一副快被吓死的样子,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愤怒了。 我们的面如死灰、表情如见鬼让他们在原地惊慌地挪着脚,人群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此刻想来他们也只是一群可怜的老百姓。 “怎么样,姑娘,这个镇子现在一个人都不剩,这些都是因为你。”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妇人颤巍巍指着枣。 那一刻的我和枣还完全沉浸在刚刚的那一眼里,哪听得进去啊! “走啦,祖祖。别再给里面的时疫传染,他们进去过,我们也别杀了,到时候再沾了他们的血回去传染给乡亲们。” “就是,留着他们遭天谴吧!” “就是,就是……” 牌坊外的人议论纷纷,很快全部离去。我和枣用了很久的时间来冷静和平复。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我们出了镇子偷偷到山脚下的一片树林中。 枣说她的脚流过血,怕把老百姓口中所说的时疫带过去,所以我们不敢去有人烟的地方。 借口说去找食物,我回到那群老百姓居住的地方,探知原来在刚入秋粮食快要收割的时候,那个镇子突然开始下落一种白色的雾,说是雾,其实像是被漫天撒面粉。 这种白雾天气每出现一次,第二天就晴空万里,粮食颗粒就会变得饱满一层,颗颗透着光。然后再一天就又白雾,又天晴,如此循环往复,一直持续了半个月。也就是总共下了七八天的白雾。 没想到就是这七八天的白雾,这个镇子有了从未有过的丰收,甚至他们比往年提前了两个多月开始收割庄稼。 别的村庄的人纷纷跑来跟他们买种子,这个镇子的人倒也爽快,说是等所有庄稼都收完了,来年春天自然每样挑些送到邻村播种用。 可是谁都没想到,从开始收庄稼,有人用新收的粮食做饭就陆续有人家一整户一整户地死去。很快这样的事情就引起了官家的注意,于是一批又一批的人被送来调查这件事。 后来总算有人查出说他们是吃了带有时疫的粮食被传染的。一时间人心恐慌,为了不传染外面的人,这个镇子很快被封锁。镇子丰收,几乎所有人家都在收到粮食的第一时间吃了新粮,不等找出解救他们的办法,这个镇子全镇就死绝了。 虽说一切水落石出,但是外间依然有各种质疑,说是粮食不可能得时疫,又怎么会传染。如果真的有传染,那么那些老鼠为什么不会死?直到我们从镇子里被吓回牌坊前,那些百姓又从枣的眼睛里看到了证据。 他们都说枣的眼睛里有证据,可是我试着偷看过,除了美,什么都看不到。 菜青虫,此刻我给你写着信,但一时间没有办法给你发出去,因为我感觉不到你的存在。 母亲说过这羽毛的另一头牵连着另一件与我有关系的事情,或许是个人,或许是别的也不一定。当我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的时候羽毛是无法发出的。 阴历十月初一,七彩山野,秀丽秋光。 菜青虫,我感觉我们几乎已经不能去那些有人的地方。最近为了躲避,我们一直都在翻山越岭,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这种疲惫估计你无法想象,我多次停下来想给你写信,但是还没有组织好语言就已经睡着了。 今天一个不小心就又遇到了一批渔民,情况类似于我上次跟你说的,只不过这次我们是跳水逃了。 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跳水我们会死,毕竟那是大海。可是枣说“逢水则生,遇火大劫”,她有信心不管水中有多大波浪,我们都会活着,果然现在我们都能在山上吃着野果、喝着溪水。 就在一炷香之前,枣跟我道歉了,说是连累了我。我安慰她说她也是被嫁祸的,可是她言语闪烁,没有与我正面讨论这件事。 现在回想起来她从未正面反驳过那些老百姓说要杀死她的那些理由。 哎呀,我在干什么,我居然怀疑枣吗?在我心里,她可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不行不行,我得扇自己耳光! 啪。啪。 盼望着能早一日把信寄给你。 阴历十月十九,望不到边的秃山,绝望。 菜青虫,你和你的伙伴们现在在哪里呢,我居然在这样的荒山里感觉到你了,今天就可以把信发出去。相信你们现在肯定吃着好吃的,围坐在一起聊着天,偷看自己喜欢的姑娘。你们又有什么险奇的经历,遇见什么好玩的事情?我好羡慕你们。 现在的我们好绝望。从几天前的一次险些被村民射死开始枣就不讲话了。 你知道吗,那天围杀我们的是一群猎户。我们都已经尽量翻山越岭了,但是居然还能遇见。 我都以为死定了,因为我们就被围在一座山头上,四周不停有箭“嗖嗖”地从耳边穿过。我们能逃脱的原因与枣不讲话的原因是同一个:那天为了逃命,枣杀人了,几个猎户。 我也惊呆了,我第一次见到杀人竟是自己爱慕的姑娘所为! 那天逃脱后,睡到半夜我听到枣的哭泣声。我不敢打扰到她,只好偷偷装睡。我觉得自己很怂,一路上遭遇了那么多次我竟没有一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更帮不上她。一个姑娘家,身边守着一个大男人,但她竟连安慰都不想要他的。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次死里逃生,日日夜夜呆在一起几百天,她明明知道原因却都不告诉我,足见我并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噢,天哪……你能懂我的心情吗,菜青虫…… 期待你的回音。金丝鸟。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休逃 “今天那么早?” 才一个推门的功夫,风就把许多雪花推挤进来。卷堆都还没起来呢,没想到屋里就已经坐了个叶轻飘,这有违于她平日的懒惰,寸言确实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赶紧关门把那些风雪拦在外面。 “昨天才被卷堆和更云挖苦过,我怕他们点醒了你,有损我好不容易在你心中形成的美好!” 正在圆桌边拣茶叶的寸言偷偷抿嘴笑了一下,并未回话。明明心里莫名的很甜,但他就是能很快拉下嘴角控制好自己的内心。 烧水、准备茶点、冲洗杯具、沏茶、倒茶水,难得叶轻飘那么安静,寸言几次目光扫过,叶轻飘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忙活半天,寸言终于能够在叶轻飘对面坐下来,把一杯茶汤放在她旁边的矮几上,也不见她瞅一眼那杯茶。 “看够了吗?”寸言迎上她的目光,她毫不躲闪。好吧,不得不承认,她够狠,还不待她回答,寸言已经败下阵来,低头去饮手中的茶。 “没有。”叶轻飘直言不讳。 放下茶杯,续好茶,寸言把一块点心递给她,她直摇头“不吃。” “喝点茶。” “不喝。” 寸言手中的书翻了有几页,说实话有人一直盯着,这书看了也等于白看。 “我是今天哪里不对吗?”寸言依旧埋首书间,闲然问道。 “没有。”叶轻飘摇晃着脑袋,却稳住视线。 “那你盯着我看什么?”寸言抬头等她说。 “你好看呀?” 好新奇的答案噢,寸言撑了一下眼皮继续看书。 “是真的,你今天换了一个束发的方式,我觉得很适合你,发簪也很好看!”叶轻飘抬眼看向寸言的发簪,同样是半束发,今天的寸言先是以发束发,只在最后插了一只雪花簪。 “噢,那个……”寸言恍然明白叶轻飘说的,一只手放在书上,“是更云买的,说是在外面集市上看到,总共有三支,他怕街上有人跟他戴一样的,就都买了,分别给了我和卷堆一人一支。” “嘁,他几时用过簪了,再说他俩戴也很丑!”叶轻飘在脑子里自己补充了一下更云和卷堆戴这簪子的样子,不禁打了几个寒颤。 她的样子真是让人拿她没有办法,寸言“呵”地笑着又沉头到书间。 “真的很好看!” 一行字还没看完呢,又听她一个人在那自言自语。又开始了……盯着不放! 寸言不得不抬头去恐吓她消停会儿。 “很有过日子的感觉!” 呃,这丫头…… 恐吓她没做到,寸言反被她一句话憋回来,她那句话差点没让自己被自己自然循环到一半而突然变速的口水呛死。 居然用“过日子的感觉”来形容自己,她倒是新鲜得毫不顾忌自己拥有的一身本领,寸言吐了好几口气,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强行把自己的气儿调顺了,又变得和颜悦色地对着她,把书放到一旁站起来。 “走吧,我们去吃好吃的。” “可是,你一般这个时候不是要看书的吗?”太出乎意料,叶轻飘有点不敢相信。 “你认为你现在这样言语攻击我,我能看得进去吗?” “不,不是,我那是……” “快走,晚了,他们起来一起去要花更多的钱……”寸言截住叶轻飘的话,不由分说把她拽起来,路过门边时抓过架子上的斗篷单手一甩、一提就给叶轻飘披上,出了门一只手带上身后的门,另一只手撩过门边立着的伞,拇指一推,伞撑开的同时把叶轻飘拉进伞里,两人进入了洋洋洒洒的风雪里,一连串动作一个接一个,干净利索—— 就她那嘴,怎么能给她把话说完的空隙! “伯伯,两碗羊杂汤,两个嬷嬷圆,两碗苏叶稠,还要一盘米虾子,一盘油炸阴辣椒!” 叶轻飘边往店里钻边冲着厨房里叫。 “好嘞,您几位往炉子边坐,这天儿太冷了!” 叶轻飘拉着寸言找了一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了下来,伸手在碳炉子上烤着,巴不得把整个手都往里塞。 “先来羊杂汤!”店主人用肩膀一撩帘子,端着两碗羊杂汤出来。 “哟,就你们兄妹俩呀,点那么多,我以为好几个人呢!” “老板,你别乱说!”叶轻飘一急,嗓门一大,倒给端羊杂汤的店主人整蒙在半路。 “我以后可是要嫁给他的,你这老板怎么给人乱拉关系呢?真是的,以后不来你家啦!”叶轻飘气急了,尽管寸言扯着她的衣裳角拽她坐下,她还是抱手把头扭向一边。 “哎哟,实在不好意思。看把小姑娘气得都不叫伯伯,叫老板了,抱歉抱歉!”店主人把羊杂汤摆上桌,用抹布擦了两下桌子。 “小孩子年纪小,还不懂事!”寸言赶紧安慰店主人。 “谁……”叶轻飘才欲开口反驳,寸言往她那边一伸手恰好捂住她的嘴,眼睛依然看着店主人。 “姑娘,你别生气呀,天赐的良缘谁怎么说都没用,是不是!” “那还差不多!”叶轻飘抓下寸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满脸瞬间又堆满甜蜜的笑容,“伯伯,米虾子一定要趁烫给我们才糯,阴辣椒不能炸到黑,会有苦味的,谢谢你啦!” “好嘞,包你满意,稍等,马上来!”店主人是个大嗓门,满口应着,一溜烟又进了厨房。 “你那么确定你会嫁给我?”寸言有意无意喝了一口羊杂汤,有意无意瞟了她一眼,有意无意这么一问。 “那当然啦。”叶轻飘碗都已经送到嘴边了,又放回桌上,相当严肃地说道:“你还记得在半城的时候,我跟你说过篱酿说得对吗?” “嗯。”寸言又假装喝羊杂汤,“可是你们那里会占卜的不是六四吗?” “不是占卜。篱酿说我以后会嫁给这世上长得最好看的男人!”叶轻飘说完得意地瞟了两眼寸言。 寸言雅雅地抿嘴唇,其实是抿干沾在嘴唇上的羊杂汤,捋了一下她说的话,然后小心问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说的这话?” “就是很小的时候,我看到她经常捧着一个男人的画像。我问她是谁,她说是她嫁的人。我那时哪懂那就是我的父亲叶芦栩啊,只夸赞说真好看,然后她就跟我说等我长大了我也会嫁给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噢!”原来是这样,寸言在心里补充道。 “你不知道,自从她跟我说了这话,从此以后我见谁的第一眼都先看长得好看不好看,所以我觉得我们那里的男人们都好丑,刘伯伯好丑,三子叔好丑,小苕子她父亲也好丑、她弟弟更丑,唉,更云也没法看……”叶轻飘边在脑子里一个个过着这些人的样子,一边嫌弃地又是龇牙又是摇头。 “可是在桑榆你说茱萸好看,到了半城你又盯着曳心淌口水!”寸言死死盯住她,看她怎么自圆其说。 “啧……嘶……”叶轻飘黑眼仁往下一掉:“他们是好看又不是最好看!” 虽说很是牵强,且她答得时候还不敢看他,不过寸言笑着饶过她了,把她的碗挪过来把自己碗里的羊肚和羊肝全部挑到她碗里,又把她碗里的羊舌全部挑到自己碗里。 她说吃了羊舌感觉羊舌头会像揽青草一般在肚子里搅动,还戏说“试问羊杂堆里哪抢手?还是羊肚羊肝最难留!” 因为说话,汤一口还没喝呢,其余的东西已经一一上齐了,两人聊得投入,什么时候上齐的都不知道。 “趁热,赶紧吃米虾子!”寸言用小蝶子给她夹了好几个。 她一口还没吃呢,又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拉住寸言的手,手随着他吃东西的动作一上一下,愣是没放。 “记得在半城你送给我的那个弓箭吗?” “当然记得。” “我今早给它取了个好名字!”叶轻飘得意洋洋,一看寸言还在吃,赶紧阻止,逼他看着自己:“你猜叫什么?” “反正一般。”寸言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啧……我可是翻了你和卷堆很多书才选的字!” “是吗?”这下寸言坐正了,准备好好听。 “休逃”叶轻飘说完眼睛发着光等着寸言夸她。 “修……?” “哎呀,休逃……”还有什么比“他没听明白”更扫兴的吗?叶轻飘坐正了一字一字又说了一遍,见他还是一脸懵,叹了口气,用筷子夹起那些油炸阴辣椒一个个摆出那两个字。 “噢!”寸言恍然大悟。 “出自哪里?”寸言一本正经。 “出自我和你呀!”叶轻飘高高扬着下巴,“你说过,这箭一旦发出就必须要射到我想杀的那个人。而我对你一样啊” 叶轻飘说完双手捧脸对着寸言眨眼:“所以,你,休想逃走!” “咳咳……”寸言眼珠子在眼眶里摇曳了两圈,赶紧回头朝厨房喊道:“伯伯,给我一个蘸水,又酸又辣的那种!” “是要蘸什么呢?”店主人动作很快,才喊完,他一掀帘子已经露出个胖脑袋。 “不是蘸,是喝,甜的吃得有点多……多……” “都是咸的呀……”店主人挠着后脑勺小声嘀咕着把脑袋缩了回去。 “噗……”叶轻飘一时没忍住笑开了去。 第一百三十三章 诉说 “来来来,吃羊杂汤咯,滚烫的羊杂汤……” 进了寐,寸言和叶轻飘兵分两路,寸言去给幽兰楫夫妇送羊杂汤,叶轻飘把给其他小伙伴带的赶紧送到屋里。 “哼!” 老远看到更云站在门口,那么大的雪自己左右手都提着东西,以为他会过来搭把手,没想到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进门不说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哟,这是昨晚睡觉的时候脑袋被冻坏啦!”叶轻飘在门口跺着脚上的雪,拿更云开着玩笑。 “还没睡醒……还没睡醒!”卷堆过来接东西,赶紧替更云解释。 “他不是年纪大了,瞌睡少吗?”叶轻飘严肃地讲完但发觉根本憋不住,又“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哼!”更云瞅了叶轻飘一大眼,抱手转向另一个方向。 “啧啧啧……”叶轻飘撇嘴朝卷堆使了个眼色,“来来来,卷堆,趁热,我和寸言先试过了,特别鲜!” “哇哇哇,我肚子正饿呢!”卷堆咕嘟嘟吞着口水。 “卷堆!” 卷堆一勺汤还没倒进嘴里,更云一声呵住他,并且眼睛瞪得跟个铜铃似的。 “更云,我……” “你要敢……就试试!” “喂,你有病啊,自己饿死算了还要拉别人陪着,三岁就已经玩丢的把戏,幼稚!” “就是。”苏桂甩着两只胳膊大摇大摆地进来,直奔卷堆跟前:“卷堆堆,我不客气咯!” 苏桂只对着卷堆咧嘴皮笑肉不笑,嘬着碗一大口汤下肚后,根本就不浪费时间夸赞,稀里呼噜连肉带汤就把一碗羊杂汤扫荡干净,根本谁都不管,马上就去舀第二碗。 “喂喂喂!”卷堆见状赶紧及时阻止:“你的一碗已经完了,我的我要自己吃,不必代劳,谢谢!” “你不怕他打死你?” “我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伙伴,你们难道能眼睁睁看他打死我?” “那倒是!那我吃他那碗……”紧接着卷堆舀完自己那碗,苏桂自己抠着汤桶的底,一股脑把所有东西一滴不剩倒进自己碗里。 “还有苏叶稠啊,伙伴们。其它的带回来会有水汽不好吃,就没带啦。” “那我们明天约着再去嘛!”苏桂含着一口东西口齿不清地说着。 “作为一个女人,请保持女人该有的样子!”卷堆忠告完苏桂,也不管她还踢着自己,扭头又对叶轻飘说道:“如果明天你们又起得比我早,那就把我摇醒,我们一块去!” “哼!”卷堆话才说完,更云就甩着衣袖从旁边愤愤地出去,经过卷堆身边时还故意撞了他一下。 “哎,更云,羊杂汤味道如何?” “哼!” 才到门口更云就和寸言撞上,依旧“哼”了一声甩着袖子进了大雪中。 “怎么了?” 寸言一头雾水。 “你俩先是一块酸了他,然后你不哄哄他就算了,还用一碗羊杂汤收买我俩一起寒了他的心,估计现在躲到被窝里哭去了。你,要小心咯,男人的嫉妒心可是不容小觑的!”苏桂擦着已经相当满足了的嘴,还不忘一一指着大家把事情总结一番,总结完后回到炉子边铺了长兔毛的椅子窝进去,瞬间鼾声四起。 这睡觉的实力真是让几个人瞠目结舌,这么久了,谁都还没有适应。 “女人中还有这样的?”卷堆嫌弃极了,人长得一般吧,心里对万事万物的想象都是完美的。 “我觉得她言之有理!”卷堆朝寸言点着头拨开两人也回到炉子边捡起书本。 叶轻飘一个激灵,抬眼看向寸言,寸言也正以同样的神色朝自己看过来。 “你在这里看着他俩,我去!” “小心!” 说话间,只一道淡淡的水绿色闪过,寸言已经掠身到门外。叶轻飘抬眼看向屋顶上刚刚有过一阵轻微脚步声的地方,脚下轻移两步,把门关上。 “怎么了?”见叶轻飘神色不对,寸言又突然出去,卷堆凑过来问道。 “刚才房上有人!” “有人?” “且不只一个。” 卷堆不再说话,脑子里思考着又坐回去。屁股还没沾地儿呢,门就“咚咚”地被敲响了。 叶轻飘和卷堆互相望着对方,还来不及决定开还是不开呢,苏桂一个鲤鱼打挺直接站了起来。 “哎呀,大白天还能见鬼不成,真是小人常戚戚!”苏桂从她站的位置只两步就跨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 “有你这么用‘小人常戚戚’的么?”卷堆朝着苏桂咬牙切齿,但门拉开后顿了一下,就听苏桂喊道:“是兰先生啊,快请进,快请进!” 叶轻飘和卷堆对视一眼,两人对苏桂瞬间转成软糯甜的声音表示很鄙视。 “就不把雪气带进屋了,我来是问点事情的。”幽兰楫全身上下都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就外面这个天气,他的样子倒也能理解,只不过他居然没有撑把伞,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我们还是小孩子,都还有意要出去玩雪的,不怕雪气!”叶轻飘不由分说,出去就把幽兰楫推进屋子里来,在门边帮他把身上的雪掸去,才把他推到炉子边,把刚才苏桂用来盖着睡觉的毯子捂在了他身上。 “从外面进来,现在还不能立即烤猛火,容易长冻疮的,要慢慢暖起来。”叶轻飘边帮他掖着毯子的边角边说。 看着叶轻飘做着一切,幽兰楫突然有些黯然神伤,刚刚在门前的无比焦虑被卸下了那么一瞬,很快他又很是着急地问道:“轻飘姑娘,你们有没有见到云先生?” “云先生不见啦?刚刚寸言给你们送汤回来,也没听他说云先生不在家呀。” “我也是刚才去叫她喝你们送去的羊杂汤,才发现她不在屋里,我把院子里找遍了还是没见着她。” “你们又吵架了?”苏桂说话向来很直。 “昨晚。”幽兰楫很是疲惫地低下头,“不过一般吵架,她若是要离家出走,会当时就走的……不行,我去门口等她!”幽兰楫一把扯掉身上的毯子,开始朝门边猛摇轮子。 “兰先生!”叶轻飘一口叫住他,“你这样折磨自己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每次吵架你都以折磨自己来陪她受苦,可是这些苦原本就没有必要的,不是吗?我觉得你们应该坐下来坦诚相待,谈谈!”尽管卷堆一直在拉扯她的衣服,但她还是固执地把话说完了。 “呼……”幽兰楫使劲叹了一口气,转向叶轻飘:“说实话,真不愿让你们看笑话。但是轻飘姑娘,陪她受苦已属无奈之举,其他的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二十年多年前,我对她日久生情,那样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天真无邪,整日出现在你眼前,精灵一般爬上你的左手,一坐一整天,日落时分再爬上你的肩头,踩着你的脖子,摁住你的眼睛,差点拄歪你的鼻子,攀上你的右肩,顺着手臂下到右手,抱着你的中指一点点滑向地面。起初你很烦,恨不得翻手把她摁进土里。可时间久了,你发现你早已经舍不得这样做,这世上忽然有了牵挂,你甚至会舍不得死。只为多看她几眼,我搬到她家隔壁去住,那位婆婆家有位年龄与她相仿的姑娘,对我很是照顾。只不过就连我自己都没有留意到那姑娘对我的情谊,可是阿月看出来了。这么多年了,即便是那姑娘已经远嫁他乡,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这个坎。” “噢,原来是这样。可是你前面那些左手啊右手什么的,我们实在是没听懂,呵呵,嗯嗯……”叶轻飘挺尴尬地说着又望向卷堆求救。 “云先生你俩都属于长辈,问得太多,显得我们很八卦。不过我们还是听懂了你们吵架的原因,说实话,要是换成我,我也会觉得很头疼……”卷堆嬉笑着脸。 “兰先生!”突然推门进来的寸言吃了一惊。 “噢,兰先生是来找云先生的。”叶轻飘赶紧解释,“你那边追得怎么样?” “追丢了,雪太大,也没有看清楚。”寸言皱着眉头,突然想起什么又对幽兰楫说道:“兰先生,你有仇家之类的吗?” 尽管大家都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抑制住,毕竟这不是他们随便发表言论的时候。 “为什么这么问,你追的是?” “我们听到屋顶上有脚步声,大白天的,对方真的太猖狂了,所以寸言跟了出去。”叶轻飘说道. 幽兰楫沉下头,不再说话,满腹心事。大家也都没有吵他,良久他抬起头来:“我去门口等阿月!” “兰先生……”寸言叫住已经在风雪中的幽兰楫。 他追出去递上门边的伞,“如果你需要,我们一定会出力!” “是啊,兰先生!”另外三人也站到门口齐声表态。 “心意我领了,伞就不必了。现在我只希望时间可以走得慢些!”幽兰楫满脸痛苦仰头接着漫天的洋洋洒洒,几块雪落在他脸上,一直没有融化。 他的轮子在雪地里艰难行走,可很快就只剩密集雪帘里的一个背影。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决定 “小云云……” “哼……” “小更更……” “走开……” “更云云……” “离我远点!” 自从早上凭一顿早点大家成功把更云得罪以后,他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缩在被窝里靠独自一个人瑟瑟发抖产生点热量来抵御因为饥饿继而造成的寒冷。 好多次他都从掀开被子一角偷瞄、撩开枕头前的帘子查看到裹着被子坐起来捶打着自己的双腿大骂“叶轻飘你怎么还不来求我原谅?”,再到把头从窗户钻出去恳求着“卷堆、苏桂,你们快来哄哄我嘛……!” 最后到几次从被窝里跳出来想冲到他们那里去,但是都苦于缺少一个台阶! 现在好了,叶轻飘、苏桂、卷堆分别试图拉开他捂得严丝合缝的被子,轻言细语、“好声”相劝,但他死拽着被角。 尽管被子里的空气被自己吐出来又吸进去,已经反反复复上百次,自己都有点反胃了,可心里的那股劲不允许他随便妥协啊,而且越是劝得低姿态,他心里越得劲儿、越端着! 正端得上瘾呢,被子外面卷堆的声音过后居然就没动静了……? 按常理说他们会一个个挺得笔直地立在床尾挨个赔礼道歉、作发人深省的自我检讨——以儆效尤,他日再犯定当被外面的风雪呛死! 主动权在自己手中啊,原不原谅他们,得看心情! 如果心情有些坏的话,他们需要争着抢着来拉扯被子。自己当然会悄悄放点水,不使那么大的气力……被子掀开啦,他们需要点头哈腰给自己穿袜子、鞋子……卷堆和寸言手拉手编成小时候坐过的编花篮,自己跨坐上去,一路颠儿颠儿的,苏桂举着伞,叶轻飘低眉顺眼腆着脸一路听训,他们要把自己亲自抬到屋里! 可是…… 这三人也忒没耐心了,好歹再说一遍嘛!如果他们觉得三个人都说过程会有点冗余的话,派个代表再表达两句,态度糙点也是过得去的嘛! 嗨……怎么办?总不能一直憋在里边吧……更云在被子里做足了各类心里表演,由于用力过猛,被子边角没留一丝缝,现在里边的空气重度污染,已经快过不去了,更云满头大汗、心急如焚! “更云。” “到!” 感谢寸言轻飘飘的一声呼唤,妙似赞歌,更云动如脱兔,挺身坐起、虚心待命…… “起来吃饭。” “好!” 寸言抖抖衣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站在一旁的三人嘴唇都快撅成河堤了,抖抖肩膀,相约追寸言去。 “喂,等等我啊你们,外面雪大路滑,别让我一个人,喂、喂!”更云趿着鞋后跟赶紧追上去。 风停了,雪从早上到傍晚一直没有停过。 给幽兰楫送过吃的,送过暖手的,送过毛毯子,可他什么都拒绝了。叶轻飘他们很是不解幽兰楫和纤云月之间这种表达爱的方式。在他们看来这不是一种好的表决心的方式,更不是一种有效的“爱”的方式。 可即便旁观者清,但他们依然什么忙都帮不上,能做的只有不议论、不评论、不打扰! “兰先生。” 夜幕已上,暖光如橘光,整个剥麻营村看上去灯光点点,暖入人心、惬意如画。 寸言站在幽兰楫身后百米处停留许久,最终还是开口唤他。 “天气冷,怎么出来了?” “来看看你。” “我都这样过来的,你不用管。”幽兰楫企图笑得从容些,但显然冻了一整天已经几近僵硬的面部肌肉有些不允许。 “在屋里看了一整天书,眼涩,出来找你说说话,他们都在里面嘻嘻哈哈,闹得我头晕。” 幽兰楫嘴角不由得会心地卷起,这比刚刚那个强挤的笑容让他整个人少了那许多的局促。 “这样的夜幕初上真的是让人心生满足啊!”寸言环顾着眼前的村庄,眼底流光溢彩,真的幸福! “是啊,眼前的冰天雪地硬是被这一家一户的橘色灯光蕴成了内心最深的渴望,一屋一灯已是妥妥的现世安稳。” “剥麻营村的人肯定最喜欢冬天!” “你怎么知道?”一句话让幽兰楫心扉大开,感觉找到了知己。 “因为冬天最清闲,反正下雪了,什么心操了都白操!” “哈哈哈,没错没错,正是这样!”几声大笑过后,幽兰楫心底的忧愁暂时得以忘记。 “所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族长莫涛贤会对冢林情有独钟,并在其间设立秘密私有的‘春风得意’,这样的冬,即便没有暖阳,也不是那‘春风’可以比拟的,那多生硬啊!” 笑逐颜开。 这大概是自来到剥麻营村寸言见到的幽兰楫最开怀的笑容,没有“笑”的原因、“笑”的根据,就只是人最原始的那种表达开心的机能! 寸言很不愿去打碎这难得的场面,可还是问道:“春风得意?” “是啊,据说老族长生前最爱去的地方就是冢林,去世后叮嘱后世:冢林的一个穿山通道他想一个人在,不想别人打扰。所以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候,两位新的族长带人把他抬至冢林,他自己一人独行前往春风得意,他说他会在那里等死!” “老族长的想法很别致啊!” “是啊,所以剥麻营村鳞、羽两族的人在以往对他的拥戴上又多加了一层以‘神秘’为主的崇拜。你知道,每个族群本就都有一种对未知的敬畏和膜拜!” “啊,云先生……”幽兰楫还在说着,寸言看到纤云月已经朝这边回来。 纤云月朝寸言微微一笑,虽是好看又别有一番韵味,但总是有别于往常。 “回来啦,冻坏了吧!”幽兰楫赶紧摇着轮椅过去,只有寸言看到他伸下去扶轮子的手已经僵到几次才摸找到轮子,几个手指没有一个是能弯曲转动轮子的。可是这点小事怎么能触碰到他那颗激动得早已飞奔向她的心! 他的手指该是一点知觉都没有。寸言还是放心不下幽兰楫的手,他一直盯着它们以“搓”的方式来转动那笨拙的木轮。明天给他做个灵便一些的,寸言心底暗许。 幽兰楫迎上去,但是纤云月有意偏离了与他的方向,直奔大门。 “阿月……”幽兰楫的满心欢喜一下子变成了焦虑。 纤云月已经到门边了,幽兰楫的呼唤让她停了下来,但她并未回头。 寸言感觉到了事情是真的有些不对,自己在场也真的不方便,赶紧趁两人就这么僵持的时候轻轻从门边抽身,进入院子后大步离开。 “阿月,饿了吧,早上寸言他们送的羊杂汤我一直温着呢,你先垫垫,我很快给你做饭,走。”幽兰楫说着过来牵纤云月的手。 纤云月往后一步,轻而易举地避让开了。 “你有没有什么瞒着我?”纤云月转过头来,神情严肃。 “嗯?”幽兰楫一脸笑容足以烫化整个冬的冰雪,纵然其中有绝大部分是他为她特意有的,但“真的开心”加“特意”,那是他的全身心和拼命。 “我问你有没有骗过我?”虽然她依然平平淡淡地问,但字字咬在牙关,语气肯定不容躲避。 幽兰楫依然笑着,但眼底已经有了某些东西,他几次用舌头轻舔过嘴唇,牙关在合上的时候,上下牙齿总要里外碰上两次才能找到正确的位置。 大概只有他自己感觉到了自己下巴上肌肉的抽动,他多次企图开口,但舌根处都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地黏住,他费了好大劲才保持住刚刚的笑容,笃定地说道:“没有!” 没有? 纤云月眼底升腾起痛苦的笑意,朱唇微斜,眼睛斜向下看了两眼,她的喉咙处上下起伏,拼了命下决心,抬头向幽兰楫:“昔情如尘,扬去……随风……”。 她狠狠地说完,合上眼皮,良久,然后微微笑着:“我累了,厌烦了,幽兰楫!” 她转身向院内走去,身影枯瘦凋零,疲惫不堪…… “惟愿相看两不厌!”一个声音在空中盘旋。 超越心如刀割的是另一种危机感,比起风雪引起的冻僵让他更无力的是一种叫做手足无措的被动等待,比起纤云月放弃他更难挽回的是命运的嘲讽…… 幽兰楫就那样停在门口,不识进退! 第一百三十五章 干净惹祸 寐有这么一座被海棠包围的木楼,一楼潮湿光线暗,就只做收纳用。冬天过去之后海棠花算是开得比较早的花,所以那年幽兰楫夫妇住进寐的时候,幽兰楫就为纤云月种下了这片海棠林。 一则冬去之后可以迅速结束冬的萧条,领略春的姹紫嫣红;二则作划地之用,海棠林并不遮天蔽日,但却可以圈起一片隐秘的天地。 那时幽兰楫的腿脚不只是一个“利索”可以形容尽的,他花了整整两年的时间画图纸、伐木、置办屋内的所有陈设,包括修建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完成。 当海棠树长大包围木楼,这里变成了纤云月的秘密之地,此处不对外。后来幽兰楫的腿在一夜之间出了问题,此生再也不可能站起来,那么爬这座木楼可就几乎成了不可能,这里更是成为纤云月一人独有。 幽兰楫在这林子里绕了一个晚上,但几乎全部时间都在和林子里的那些积雪斗争。木屋楼上房间的灯一直亮着,窗纸上映着纤云月作画的样子。 上不去,但起码能看见,心里多少也踏实些。到了深夜,纤云月依旧没有出来,幽兰楫知道她现在在气头上,一直在这里傻等,不仅没什么大的作用,还会让她的气消得更慢。 “阿月。”幽兰楫在楼梯口停留很久,在决定离开前唤道。 屋里的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呼唤就停下手中的事情,依然还是那样的姿势。 幽兰楫不知道纤云月从哪里知道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她经常生气,但很快就会好的,或许就在明天一觉醒来之后。 “阿月,明天我们把那些豆剥了吧。阿夭说明天她会跟着几个小姐妹一起来帮咱们把豆子磨成粉。” 他继续在雪地里等了一会儿,纤云月依然没有给他什么回应。鸡刚刚叫过第一遍,也许阿月已经累了,只是不想见到自己而恰好自己又堵在门口,她不方便下来呢? 这么静谧的寒夜里,幽兰楫脑子里断断续续零零散散想了很多事情,焦虑、痛苦、矛盾、无助……他再次望了一眼那身影,转动轮子离去。 无比安静的一夜,无风、无雪。 “轻飘……轻飘……” 万恶的吵闹声!叶轻飘皱紧了眉头,腰一弓,腿一缩,双手交叉往肩上一抱就整个儿团进了被窝里。瞬间深度睡眠,香甜无比。 “叶轻飘!” 刺骨的寒冷来得毫无预兆,还不待睁眼查看,继被掀被子之后叶轻飘又被人一脚踹下床去了。 好在有些功夫,人未落地,她已经一手撑地,准备大耳刮子侍候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时,一睁眼,竟发现眼前居然有阳光! 剥麻营村居然出太阳了?简直是剥麻营村冬天里的奇迹啊! “你有病啊!”不过眼下太阳可不是重点,重点是解决那个可恶的人,尽管那人就是自己的同屋。 “我又不跟你一张床,你凭啥掀我被子还踹我下床?”叶轻飘临时收回巴掌,跳上床的同时扑向苏桂,一抱把她扑倒骑到她身上,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苏桂岂是好惹的,一只脚蹭着墙一把抓住叶轻飘后脑勺的头发翻身反被动为主动骑坐在叶轻飘腰上。 “你没听到下面有鬼哭狼嚎喊你的声音吗?吵到我了……”以防万一她说话,苏桂说完后上手摁住叶轻飘的嘴。 叶轻飘屁股一抬,脚尖一垫,腰往上一簸,一只脚直踢苏桂的后脑勺。 苏桂在向前翻出去之前一把抓住叶轻飘的衣领子……速度太快,过程太短,也不知两人是怎么翻的,就变成了两人都脚靠同一堵墙,面对面紧挨着倒立在床上。 “噢……” 外面传来一阵惊呼声,那喊叫叶轻飘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也不知她俩是谁把那布帘子顺脚就带到了墙上,外面楼下的一群人看到了两个倒立在一起的人,当然只看到一个后背和一个露出一点的腰,可剩下的能想象的空间就太大了! “哎呀,真是丢人现眼!”两人正大眼怼小眼朝着对方吐口水的时候,卷堆赶上来了。 “你出去!”两人同时怒吼卷堆。 “谁愿意来丢这个脸啊,女人活成你俩这样,真是让男人尴尬!” “……” 叶轻飘和苏桂刚要起身收拾他,他赶紧伸手制止:“叶轻飘,你的干净惹祸了,再不下去,会有人上来撕了你的!” “干净?干净不是在……”叶轻飘说着一看干净的窝,里面空无一虎。 “我好像昨天傍晚就没看见它了。”苏桂随着叶轻飘一起坐回来,转着眼珠子说道。 叶轻飘仔细一想,还真是。 “出来,给我出来,出来说清楚……” “轻飘,你快来……” “大家慢慢说……” 楼下一片嘈杂,听上去乱哄哄的,两人从那紧够塞出两个脑袋的窗口往下一看,一大堆人里有三四个人要么抬着一撮箕沾着血的鸡毛,要么提着两只被咬断脖子的死鹅或是被吃掉一半的狗,单看这些东西的话,场面让人有些恶心! “下来,你们给我下来……”两个脑袋刚伸出去把情况看了个大概,一个大婶已经朝她俩喊道。 两人赶紧缩回脖子去,叶轻飘在脑子里把眼睛看到的和干净一联系,所想象到场面画面感很强! 她一哆嗦,甩掉那样的想象,赶紧胡乱一通穿衣,脚下匆忙急行的同时,赶紧整理着脑袋上那被刚刚弄得已经打结的头发。 “轻飘……” 人还没赶到呢,阿夭已经迎上来了,一把拉住她就赶紧跟她说:“你的小老虎昨晚出去咬死了好几家人的小动物。” “都有些什么?” “鸡鸭鹅、猫狗羊不少,牛和猪也有!” “什么?”叶轻飘紧急刹住,已经走出去的阿夭又折回来。 “会不会搞错了,干净可是一只还需要我们背在口袋里的小老虎,前不久它甚至还在被猫欺负,猪和牛这会不会……何况它也吃不了这么多哇!”叶轻飘一把抓过身后赶来的苏桂和卷堆让他们作证。 “嗯嗯嗯嗯!”卷堆和苏桂的脑袋点头极其一致。 “哎呀,它没有把他们都吃掉,大部分都只是被咬死了。而且干净被逮了个现行,你看!” 随着阿夭一指,叶轻飘果然看到干净五花大绑正被一个壮汉拖在身后。 “嚎……”叶轻飘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是因为五花大绑干净的村民,还是怒它竟咬死人家那么多动物。快速移动的脚步几乎无影,眉间的怒火都快烧化剥麻营村一个冬天的积雪,她两只手握拳,冲着干净而去。 “飘飘。”刚扎进人群堆,叶轻飘就被寸言一把抓住。 “放手,让我先打死这畜生!”干净闻声立刻缩成一堆把眼睛埋进雪里。叶轻飘刚瞪完干净,同样凶恶的目光立马转向那个壮汉:“你凭什么把它绑成这样啊?” 叶轻飘使劲挣扎着就要上去厮打,寸言赶紧死死抱住她。 “凭什么?凭它咬了我家牛,我可是抓了个正着的,我家牛现在脖子上还在汩汩流血,还没断气呢!”壮汉说着说着眼泪珠就蹦到了眼门槛边儿,没闪几下就掉了下来。 “就是,就是,我们都看见了……”人群里你一言我一语,干净的罪行板上钉钉。 “且不说马上入春了用牛的地方很多,就说它已经跟了我家这十几年,从一个小犊子变成了一头老牛,现在它马上就要死了,全身倒在血泊里不说,它就那样眼泪巴巴地看着我,我却没办法救它。噢,绑一下你家老虎你就这样了,那我家牛呢,它还在那央求着希望有人救它,呜呜呜……” 壮汉说着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只手抹着眼泪。 “我家牛也还没完全断气呢!” “我家的肥猪都已经死硬了。” “哎呀,真是造孽呀。” 没有人再大声吵,但不指责而纷纷互相小声诉说的声音更戳人心窝子。 叶轻飘不再死命挣扎了,她仰头看着寸言,寸言冲她微微点头,松开她,在她肩膀上轻拍了两下就把她往身后拉,但她伸出一只手拦住寸言,抢在寸言前面走到那位壮汉面前蹲下来。 “对不起,大哥!”叶轻飘递上自己的手帕,那个壮汉并没有接,“呼哧”吸了一下鼻子,把头别往他处。 “对不起,我没有站在你的立场去想你失去牛的心情和我看到我的老虎被绑的心情是一样的。甚至你的更糟糕,因为你的牛,就像你的亲人一样的牛,它现在正慢慢死去,你却无能为力。对不起,你的损失我一定会赔!”叶轻飘把手帕塞到壮汉手中,然后站起来。 叶轻飘看了一眼干净,它把眼睛藏在雪堆里,只有眼睛周围的毛在一动一动的。 “对不起,乡亲们!”叶轻飘深深鞠了一躬,人群里的斥责声和倾诉声小了下来。 “对不起!来到剥麻营村,作为主人的你们没有赶走我们,反而亲切地接纳我们,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你们真的是一群淳朴、善良而又体贴的好人。” 叶轻飘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本来我们打算很快离开的,希望在短暂相处的时间里能给你们带来美好的记忆。但是我们大意了,因为这只老虎曾经是连猫都要咬得它无处可藏的,我们甚至还嘲笑过它丢老虎的脸,可是没想到它……它却突然间干出这样的事情。对不起!”叶轻飘又鞠了一躬。 “这只老虎,这畜牲它咬死了你们家里的家禽和牲畜,你们随便处置吧,千刀万剐给它们报仇或是跟你们的家禽陪葬,我都不会阻拦你们拖走它,甚至我可以帮你们。” 人群里安静下来。 “另外,你们的损失通通报给我们吧,我们以三倍来赔偿你们的损失。如果你们觉得少了,那么你们随便开价,如果我们现在没有这个赔偿的能力,我们也会留下来做苦力也好、想方法挣钱也行,总之一定会履行我们的承诺。我们不求原谅,只希望你们心里能好过些!” “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说法。”人群里有人说道。 “就是,鸡再过一个多月,过年也是要杀的。” “是呀,就是看着可惜了,哪就到了深仇大恨的地步了。” 人们开始纷纷聊起来。 “姑娘,你就还我一头猪的价钱吧,让我家过年可以重新买一头回来杀。现在你们找个人跟我回去验证!”一个叼着烟斗的大爷说道。 “大爷,不用验证,我们说话算话,三倍赔偿!”叶轻飘看了一眼管钱的苏桂,她点头默许了。 “什么三倍呀,我们剥麻营村又不是土匪窝子,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们,我们就不一家家请你去看了,直接跟你说损失,你尽快赔我们,你看如何?”站在人群最后面的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寸言和卷堆都注意到他是后来的,手中没有任何被伤害的家禽,神态和气质一看就有别于一般的老乡。 “可是……”叶轻飘咬住嘴唇有些为难地看着面前的一张张面孔。 那男子一下子明白叶轻飘的意思了,继续站在原位置大声说道:“剥麻营村不管是羽族还是鳞族的乡亲们,如果你们还有其他的要求尽管说,别怕,我给你们撑着!” “商零族长,赔那些大件的,比如牛呀猪什么的,我们一只鸡一只猫的,赔什么赔,传出去让人笑话咱们村人小气。” “就是就是,人家也道歉了,咱们也回去吧。”人群里大家互相约伴。 “还有,那小老虎也放回去吧,畜牲有畜牲的天性。姑娘,以后可管好了,或者干脆放回那林子里去。”一个胡须花白的老者冲叶轻飘说道,叶轻飘赶紧朝老人拱手点头。 “小槽子,放了吧,啊?”老者跟叶轻飘说完又劝说那个壮汉。 “就是,放了吧,放了吧……”个个老乡都在指着那个壮汉劝说。 那个壮汉双腿一盘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雪:“我又没真想把这老虎怎么样,就是心疼家里通人性的老牛。这位姑娘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哪还有不放的理儿。”壮汉说着就把绳头递给叶轻飘。 叶轻飘并没有接,更云接过去了。干净一直把头藏在雪里,更云拽绳子的时候,它依然没抬起来,所以被更云拖到面前的时候,它身后留下了一行深槽。 “不管大家遭遇的是多大的损失,我们一定要还。”寸言上前作揖。 “哎呀,说什么呢……”大家纷纷拒绝。 “老乡们,听我说,我们还年轻,需要有这样的教训。你们的宽容和大度我们都知道,但是我们得为自己犯的错承担责任。你们的损失我们现在立即当面偿还,晚一些我们也会挨家挨户亲自上门去,赔偿那些同样遭遇了损失而又没有来的老乡。” “这……” “老乡们,就按几个年轻人说的做吧,就如同我们的孩子出去了,我们也是这么教育他们的。” 人群中有咿咿呀呀的讨论声,但基本都同意了这种赔偿。苏桂早已回去拿来钱袋子,卷堆招呼着老乡们一个个领着赔偿的钱,寸言和叶轻飘一个个跟人家道歉。到大家都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早上不在了。 “谢谢您,商零族长!”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五个年轻人赶紧上去感谢商零。 “哪里的话,我也是接到消息才赶过来的,让你们受委屈了。” “族长千万别这样说,这可真折了我们。原本就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保证后面的时间只安安静静在这里短暂停留,再不生事端打扰老乡们了!”卷堆谦虚地作揖表态。 “没那么严重,你们轻松地在这里居住就是,剥麻营村偏僻,离其他村子远,平日除了往修的人,很少有外人来,你们的到来,也让这里的年轻人长了见识,我们欢迎!” “谢谢,谢谢族长!”五人赶紧真诚地再次作揖。 “好了,我回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和帮助你们尽管去找我,兰先生知道我家住哪儿的。”商零说着,转身告别,大家把他送到大门口。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冬日暖阳 商零刚被送走,拐角处就有幽兰楫膝盖上放了一篮子菜滚着轮椅回来了。一袭朴素整洁的旧衣,背对着明朗的太阳,他的轮廓被修饰得很好看。 “我就说今早上这么大动静都没有把兰先生和云先生吵出来,还以为你们俩怕惹是非故意避人不见呢!”更云开着玩笑。 “说什么呢你,也不注意点分寸!”卷堆白了他一眼。 “哈哈哈,是么,你们惹祸啦,还真得亏我早早出去了,我最怕一群人乌泱乌泱的。说说看,你们惹了什么祸,让我听听热闹呗!” 阿夭早已跑过去接了幽兰楫的篮子,更云也在开玩笑的时候就去推着椅子。 “就是我们的干净犯了大错,咬死了村民们的家禽和家畜。”叶轻飘答。 “噢,都有些什么?” “很多,大的小的都有。”苏桂接过话茬。 “哈哈哈,看来干净长大了,开始释放天性了。那你们都是怎么处理的?” 幽兰楫这么一问,大家都纷纷看向卷堆,因为“述说”这件事情,没有谁比他更擅长了。 “不错,有担当、能扛事,你们以后都会是有大作为的人。阿月没有出来帮你们吗?她虽不是羽族也不是鳞族的人,但在两族中地位可是很高的哟!” “没有,那时候我们没有想那么多,即使想到了也不会去请云先生,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总得自己去摆平。”叶轻飘一副较真的表情,惹得更云对着在最前面倒退着走的叶轻飘一阵鬼脸。 “她出去了?”幽兰楫自言自语,说话间一群人已经来到了院中。 “兰先生……”几个女孩子围上来。 “你们都来啦,今天要辛苦你们了。阿夭,带你的小姐妹们去堆豆子的仓库,我一会儿来。” “嗯,好。”阿夭说着领着那几个小姑娘就走。 “嗷,阿夭,菜篮子给卷堆吧,你不用提到厨房去。”阿夭过来递给卷堆篮子的时候,卷堆都不好意思完全抬头看阿夭,倒是阿夭故意弯着腰看他,顺便逗了他一下,惹得大家一阵好笑。 “卷堆,今天辛苦你跟你的好朋友们给我们做一天饭咯,今年我和阿月种了一片豆子,收成不错,今天打算把它剥了全部磨成粉。” “兰先生,人家卷堆是想跟阿夭姑娘走啦,饭菜的话交给我们呀,寸言做饭也不错,何况我们更愿意听他使唤。”尽管叶轻飘很想笑,但还是憋着把话说完。 “就是,兰先生,让卷堆来嘛。” “让更云也跟我们一起嘛……” “寸言我们也要,饭我们可以不吃的!”前面说要更云和卷堆的人还有些羞羞答答的,到了说寸言的这几个姑娘简直是大方得有些亢奋了,激动得直跺脚。 “哎哎哎,前面两个你们尽管拿走,别客气。可是寸言不行,论打架你们一群人上可都不是我的对手哈!”叶轻飘撸着袖子站到寸言前面。 “啧啧啧!”一群姑娘对着叶轻飘翻着白眼、吧唧着嘴皮子,很快有几个姑娘上来把更云和卷堆拉走了。 “我们也可以留在厨房帮忙……”大家都走了,有两个手牵手的姑娘拖到了最后,一直偷瞟着寸言,柔声柔气地说完,脸上顿时一片绯红。 “嘶……”叶轻飘举着巴掌就要上去,寸言赶紧拦住,“二位小妹妹,厨房有叶轻飘就足够了,你们赶紧去吧!” 后面传来那一群已经走掉的姑娘的笑声,眼前的这两个脸更红了,赶紧一阵小跑溜掉。 幽兰楫早就在一旁看好戏“咯咯咯”地笑到掉眼泪,寸言这下才发现自己的处境有些窘迫,瞟了一眼叶轻飘,赶紧过来给幽兰楫推椅子。 “不用啦,你们去吧。我有点事情回书房一趟,本来我还说去跟他们剥豆子,看来不便打扰你们这些年轻人,我适合自己搬点豆子到一边去和云先生一起剥。”幽兰楫摇着轮子边走边说。 “呃,哈哈哈哈……”人已经出去有一段了、话也说完有一会儿了,他突然没绷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兰先生心情很好?”叶轻飘一时间还没有适应幽兰楫这种毫不约束自己的样子,盯着他的背影问道。 “不仅如此,他和我们刚来的时候认识的兰先生都不一样。” 苏桂和叶轻飘还站在原地八卦,一回头寸言已经快走到厨房了,叶轻飘拉着苏桂就要走。 “我要回去睡觉。”苏桂的脸说变就变,刚刚八卦人家幽兰楫的时候还一脸像打了鸡血似的,现在眼皮都快耷到脚背了,一把甩开叶轻飘,拖着已经沉睡的身体转身就朝屋子走去。 “啊,睡觉好睡觉好啊!”叶轻飘高兴得只差拍巴掌庆贺了,“多睡会儿哈,不到吃饭别起来!”苏桂已经走远了,叶轻飘还在朝着她的背影喊。 哪怕是凛冽的寒冬,正午的阳光也是不容小觑的,屋檐下的冰柱子开始融化嘀嘀哒哒落成一片水帘。 一个时辰的时间,幽兰楫全部用来和暖阳下的积雪抗争了,海棠林里大转一圈已是汗流浃背。 “阿月”木屋的门虚掩着,分不清纤云月是不是还在里面,把寐的其他地方已经全部找了一遍的幽兰楫剩下的只能想到这里了。 “阿月,阿夭她们来了,人手充足,今天应该能把所有豆子磨完。一个冬天都没有出过太阳了,你出来看看,所有的一切看上去格外喜庆。我把被褥和你的那些冬衣都搬出来晒着,挂满了所有绳索,看上去暖暖的。院子里一群年轻人的嬉闹声,好多年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一切都井然有序、妥妥的样子……我觉得心情很好……很安心……” 幽兰楫边说边在脑海里呈现着这些让他无比满足的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满目的暖洋洋一点不比这金灿灿的阳光差。 “阿月,你在吗,阿月……”幽兰楫再次朝木屋楼上呼唤着,然而没有任何回应她的声音。 回屋的路似乎好些,沿着来时的轱辘印子就可以减少雪塞满轮子和椅子之间缝隙的机会。没有唤来纤云月,不过他还是很高兴,以前都是,只要她出去走走,回来后基本就不生气了。 “你们会很快就离开这里吗?” “不一定,我们不赶路,所以时间自由一些。”阿夭主动上来把推磨的更云换下去,虽说更云被换去剥豆子这意味着卷堆自己磨豆子会很辛苦,可是她上来就问这样的问题,而且这可是远离那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相当于独处,卷堆欢喜得不得了。 “我们刚到剥麻营村的那天晚上,偷看见你们气势汹汹地聚到一起准备打架。我们原以为那么多人,战况必定激烈,可是为什么后来就只是那样草率地比划了两下就敷衍过去了?”阿夭过来,卷堆还有些脸红,心里更是紧张得不得了,生怕跟人家没有话聊,脑子一转就想到这个了。 “我们也没想真打呀!”阿夭扫着磨盘上的豆粉,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往卷堆那边一扫,卷堆立马羞得毫不自然地躲开了,正在偷看而被发现的做贼心虚显露无余。 “那,那既然不想打,又何必造势,天寒地冻的?” “就是为了虚张声势。冢林里葬了羽族和鳞族这些年来因为世仇而死去的族人,或许是对于现在两族的言和共生他们有些意难平,每隔一段时间,山谷中就会有很大的响动。时间久了,我们就基本能够总结出那样的响动大概多久会有一次,所以在那之前我们会声势浩大地假意闹一次。至于‘为什么’,我们也不懂,我们只知道这很管用。” “这也是那位莫涛贤老族长给你们出的主意么?” “是呀!”阿夭对卷堆居然知道莫涛贤老族长且能猜到更多而对他心生好奇,不由得多盯着他看了几眼,羞得卷堆手忙脚乱地四处找地方安放他眼中那赤裸裸展现无余的心情。 平日里被叶轻飘他们挤兑多了,突然身处一群小姑娘堆里,更云应对起来游刃有余,一群人里不时传来欢快的笑声。 把幽兰楫买的菜一一查看完,对“吃什么”心里已经有谱了,寸言把早晚的菜分开,正犹豫着先做什么,叶轻飘进来了。她头上包了头巾,腰上系了围裙,袖子卷得老高。 叶轻飘见寸言以那样的眼神打量着她,得意地转了一圈:“怎么样,是不是很有厨娘的样子?我要是随便一捯饬,那可也是有居家过日子的样子的。来来来,你也需要包一下……”叶轻飘说着从围裙的口袋里扯出一块月白帕子就朝寸言过去。 这还了得,寸言一惊,连连摆手后退…… “来嘛……这颜色和你衣服颜色很搭的。”叶轻飘朝寸言伸长爪子,“炒一天菜,又是柴烟又是油烟,那么冷的天气,洗头很麻烦的……”叶轻飘继续哄骗着。 寸言连连后退,一直到石水缸边退无可退的时候,伸手往后一摸,摸到一把长柄的木瓢,赶紧一把抓过来挡在前面。 看到寸言的决心,叶轻飘只好打消这个念头,恨恨地盯着寸言防御的眼睛路过他旁边的时候把帕子往自己兜里一塞,气呼呼地一把抓开寸言。寸言吓得紧张地往上举了一下瓢欲挡住脑袋。 “我是要洗菜啦!”叶轻飘更气了,夺过木瓢就开始舀水。 寸言总算是放心下来,悄悄吐了口气后,过去接过她的水盆:“水凉,寒气重,你去烧火。” “哦!”这么一听,叶轻飘心里刚刚的气呼呼变成了喜滋滋,一下子变得很乖,连出去抱柴禾的走路身法都讲究了很多。 厨房里一阵忙碌,两人分工明确,所谓的配合默契也是叶轻飘只负责烧火一项,所以没什么添乱的机会。 不得不说叶轻飘的火是烧得不错的,很旺,所以很快厨房就成了无比温暖的地方。 “嗯……”正在切菜的寸言被叶轻飘用手臂拐了好几次才感觉到。 “怎么了?”寸言依旧认真切菜没有看她。 “嗯!”叶轻飘又降调哼了一声,寸言不得不停下来看她,把她全身看了一遍再把她的脸看完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嗯!”叶轻飘撅着嘴,嘴和鼻子、左眉毛和右眉毛相互使劲靠拢,一大滴汗水穿过眉毛,淌过眼皮,顺着脸颊落到围裙上。 “呵……”寸言咧嘴笑开来,他总算是明白了,连连点头肯定她的辛苦。 “嗯。”叶轻飘身子微侧,一耸腰。寸言看到她腰上的帕子,明白她的意思,把手在菜板边的抹布上一擦,扯下她腰上的帕子递给她。 “嗯。”叶轻飘脸一扬,下巴一抬,并未接帕子。寸言懂得她的意思,但偏不顺她的意,拉过她的手,把帕子塞过去,转身洗手继续切菜。 “哼!”叶轻飘一跺脚,往额头上一抹,发现汗水都已经自己干完了,再看了寸言一眼生气地回去继续烧火。她不知道寸言已经偷着笑了好几次。 “幽兰楫!”叶轻飘刚刚蹲下,头顶上……准确地说是屋子上空就传来一个粗狂的声音。紧接着几片衣衫翻飞的碰撞声伴随着脚踏屋顶的声音飞快地闪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以灰尘的方式被带走 叶轻飘起身看着寸言,一个熟悉的场景在寸言脑子里一闪,他眸子里划过一个紧张的神情,就近往案边的窗口跃身出去:“跟上!” 叶轻飘双手往身侧一扒,撩开布帘子,也随之追出去,她视线从旁闪过的时候看到更云正脚不沾地地在房顶上狂追,没几步到了自己前面。 “幽兰楫!”前面又传来那粗狂的声音,听语气,犹如前来寻仇的仇家。 纸笔刚刚展开,幽兰楫看了一眼纸上刚刚写下的几个字,腹稿打了几遍,刚刚理通思路…… 他朝那几个字上哈了一口气,理理衣袖,一推门,一股冷气迎面而来,起风了。 日光已经有些淡,天上灰白色的云渐渐聚拢来,他知道要下大雪了,在剥麻营村,刚刚那种出太阳被称作“开雪影”。他看了一眼满院子晒着的衣服和被子,不知能不能赶在下雪前把它们收回去。 轮椅滑到院子中央,四周的房顶上一个方向站了一个人。寸言最先,接着是更云和叶轻飘相继落下,三人朝三个方向,把幽兰楫围在中间。 “寸言”,幽兰楫朝寸言说道:“把更云和轻飘都带到那边去。这件事情,如果你们插手性质就变了。” “可是……” “去吧!”幽兰楫朝三个年轻人挥手,“今天发生的,都不要告诉阿月。” 寸言他们很无奈,但只能听他的。 “抱歉了四位,又让你们亲自跑一趟!”幽兰楫在椅子上抱拳。 “幽兰楫,抱歉的话你已经说了二十年,就不要来那些虚的没用的。所有的事情我们今天做个了结!” “水真,再缓我些日子,我尽快给你们一个交代!”幽兰楫拱手,言语间尽显真诚。 “这也是我们已经听烦了的,幽兰楫,你就是个骗子,你的话我们不会再听!”站在另一座房上的人脾气显然更暴躁。 “我……”幽兰楫面露难色,朝着刚刚说话的那人:“汤合……” “闭嘴!”那人手一挥,指尖一把剑直指幽兰楫。 “企檀……”幽兰楫拱手低头,额头碰在作礼的手上,然而对方并未说话,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许旌绦……”幽兰楫再以同样恳求的姿势转向另一个人,半晌没有人应,他抬起头来时眼中的痛苦让他看上去无比的弱小。 “什么都别说了。”刚刚被幽兰楫唤作许旌绦的人说道。他的声音很淡,温文尔雅:“多少年了,我们促膝谈心过,彼此理解过,放过狠话,亡命打过架。兰辑,你以为是我们真的拿你没办法么?你可一直记得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你带的我们。纵容你太多了,所以今天无论我们怎样对你,都不为过!” 许旌绦越说幽兰楫越是满目的愧疚无助,寐的幽兰楫从未如此让人觉得孱弱! “请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给阿月留一封信!”幽兰楫请求着。 “算了,兰辑。你我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经是不需要那么多眷念的人了。何况我们也有事答应了别人……”水真说着朝企檀脚下那座房子的三楼廊上看去,纤云月从柱子后默默走出来。 幽兰楫眼仁瞬间放大,他瞳孔中的阿月,自出来就没有朝他这边看一眼。他一阵紧张,抓在椅子扶手上的手颤抖着。 纤云月刚刚站定,水真出手成爪状直逼纤云月所在的房顶,幽兰楫没有想到他出手这么快,双手一转椅子扶手,连人带椅子一道朝那个屋顶飞去。 他本想在水真的手指抠穿纤云月的脖子前撞飞水真,可是没想到他算准了水真的速度,却忘记自己还带着椅子。在他到达房顶的那一刻,水真一把抓住纤云月的脖子……提起、举高,转身一把甩出去,中间没一个环节有过停留,所有动作都在瞬间完成。 幽兰楫的椅子还没落下,纤云月已经从眼前掠过,他眼睁睁看着她朝另一个方向飞过去,同时就在对面一座楼的汤合剑锋一扬,朝着纤云月的胸口刺来。 汤合向来剑下不留情面,不犹豫思考,只论是否命中…… 幽兰楫心口一阵刺痛,感觉天就要塌了! 他双掌向后,“砰”的一声,一把椅子被震个粉碎。他直立起身往前一翻抓住纤云月的一缕衣衫往旁一甩,如此拼命却又微小的力量只让纤云月向右倾斜向下坠去。 幽兰楫一把迎上去,身子一偏抓住汤合的剑,两人方向一对调,他趁势把汤合往身后的房顶上拉。 他脚尖刚落地就迫不及待往纤云月掉落的方向一看,从企檀的屋顶已经飞来四五块瓦片,分别对准纤云月的几大要穴。他放开汤合的同时后退一步拉开些距离送了他一脚,借力一个后翻头直转向下倒立紧追纤云月,与此同时,他听见“啪啪”几声过去,企檀发出的瓦片被击落。 他没有侧目去看同时击落瓦片的是寸言和许旌绦,他只看到纤云月无恙以及她正盯住自己的脸。 没有时间多想,他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在就要落地的地方他张开双臂试图去抱住她的腰,可是还没抱稳,纤云月已经掰住他的一个指头挣开了他。 也就在她成功逃离他的同时,幽兰楫看到汤合的剑只比他慢一步,已经直逼纤云月而来。 他一阵着急,只眨眼的功夫已有人从下面迅速把她拖开了,晃眼一看是更云,他一闭眼,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是回去了。 糟了…… 落地的一瞬间,幽兰楫的心也彻底凉完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击得他满目慌张泪! 他在十面八方一眼找到纤云月,自己满眶摇曳的泪珠里她的样子摇摇晃晃…… 这一眼,必须得看清楚、真切…… 他双手拉住衣袖想去擦拭眼中滚不出来的泪水,要两只手一起擦两只眼,他怕时间不够…… 然而从他抬手那一刻,他就已经感觉到地上仿佛有千斤的力量在阻止他做这件事情。 鸦雀无声。 他根本看不清他水潭般泪珠里晃晃荡荡的那个人,她现在满目恶狠狠的恨意和全身心的无法原谅,她一眼都不想看他,被更云接住站稳后就一直挣扎着要离开。 刚刚发生的事情快得让叶轻飘有些摸头不着脑,她无法在过程都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去抽出心思考虑眼前的状况。然而更加让她无法相信的事情又接着发生了…… 幽兰楫的全身颤抖着,不,或者说震动着,可是那样的幅度只限于凭晃动的衣袖来判断,他的双手似乎在挣扎,因为那比全身其他地方动的幅度更大些,但他无法挪动一点点。 “寸言……”叶轻飘伸手去拉身边的寸言,才发现他不在,脑中这才想起他刚刚也出去救纤云月了,同时她看到他站在自己的斜前方。 “寸言……”她拼命叫着,但她发现那声音弱小得可怜,她又继续喊了几声,也是一样。 “寸言……” 这次她听见自己的喉咙都被喊破了,因为寸言回头看她了。但是也没必要了,因为一阵揉纸的声音从幽兰楫那里发出来。 这声音才发出来还是有一会儿了?谁也不知道,因为距离幽兰楫落地还不过是喘几口气的时间,可是能够肯定的是当大家都朝那声音看过去,包括纤云月…… 当他们都朝幽兰楫看过去时,恰好一阵风经过,没有过程,只是经过,幽兰楫就被带走了,以灰尘的方式—— 目瞪口呆,谁都是。 就如同被放着烧成灰烬的一节木头,之所以仍然保持着木头的样子,那是因为没有风,当风经过,灰尘蒙了眼,你无法看清,当你能睁开眼,就只剩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颗粒…… 发生了什么?半晌无人问,也无人想,直到卷堆带着阿夭他们一群小姑娘赶到。 “啊哟,跟着妹妹们跑,就是不一样!你前脚刚走我们也跟着拔腿就跑,怎们样,够快吧?”卷堆兴高采烈地用胳膊肘拄了几下更云,“怎么样,那些人追上没?太嚣张了,大白天的!” 叶轻飘和寸言环顾着四周,屋顶上哪还有一人,一切如同自己站在这里幻想了一番。 三人面面相觑,竟真的有些怀疑自己刚刚经历的。 “啊……啊……”纤云月喉咙里低沉的声音颤抖着。大家朝她看过去,见她面如土色,双手交叉摁住心脏的位置,一步步颤巍巍地朝刚刚幽兰楫消失的地方挪过去。 “兰楫……”她站在那里原地转着,就在那个位置四处寻找,“幽兰楫……” 她在那里一声声呼唤,跪在地上一寸寸摸索着,但是地上除了厚厚的积雪,天上除了零星的雪花,什么都没有。 “发生什么了?”卷堆拉着更云既着急又惊恐。 “嘘……”更云暗示着他。纤云月的反应,三人基本可以肯定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 “云先生……”叶轻飘过去蹲在纤云月的面前,叫住她,竟发现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仰头无助地看着寸言。 “刚刚的事情你们看见了吗,没看见,对不对,对不对?”纤云月突然一把抓住叶轻飘摇晃着她。 “你说你没有看见,对不对,都是我怪他,所以自己想象的,对不对?”纤云月一脸渴望看着叶轻飘,可是叶轻飘要如何告诉她刚刚那如梦似幻的事情都是真的,因为大家都看到了。 “阿夭,你们兰先生呢,今天要剥豆子的是不是?”纤云月突然起身朝着阿夭过去。 “我,是的……可是……我……”阿夭是个聪明人,看大家的反应,已经猜到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支吾着。 “不,不是的。”纤云月突然转身愣愣地看着寸言:“那群人说你们兰先生的腿没有事,他能站得起来的,他能站得起来……呵呵……呵呵呵,他能站得起来?十年了,他居然骗了我十年,他怎么能骗我呢?我问他,给过他机会,他都没有承认。那么其他事情呢,我还怎么能相信他说的,于是……”纤云月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于是水真他们说帮你证明他的腿没有问题,以此来当面揭穿兰先生的真面目?”这么残忍的话,更云不忍心问,寸言也不忍心问,可是叶轻飘问了。 “是呀,他们说帮我。”纤云月转向叶轻飘并拉住她,“没想到是真的,是真的!”纤云月紧紧盯着叶轻飘的眼睛,连目光都在强调“真的”二字。 “云先生,我们先回屋里好不好?身体要紧。”更云使眼色给叶轻飘,大家都劝她。 “请问幽兰楫大哥是不是住这里?” 大家的心情都暂且还在纤云月身上的时候,突然有人问道。 纤云月转身看着来人,慢慢地抬起手指着她:“你,你,你是邵玉芝?” “是啊,你还记得我,月姑娘。”对方激动地跑过来抓住纤云月的手。 “你,你,你放开你!”纤云月使劲甩脱邵玉芝并往身后退了几步:“那么多年了,你一直给幽兰楫寄东西,今天还亲自跑上门来了,你,你想怎样!” “哈哈哈,你说什么呢,月姑娘,我没有给大哥寄过东西。我嫁出去后就没跟他有过联络,这次来是想把我父亲母亲都接到夫家去养老,以后这里就没有亲人了,或许一辈子都不回来了,所以来看看他。” “你没有给他送过碎花?” “碎花?怎么可能,哈哈,我们庄稼人实在,要送也送……咯,这个……”邵玉芝说着举起手中的一个纸包。 “这是牛肉干,自己做的。那时候大哥坐在我家围墙上偷看你,简直是废寝忘食,就靠这个充饥,这次带这个来还想好好取笑他一番呢!” “不是你送的……”纤云月突然默默念叨着,一个人朝着幽兰楫的书房走去。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见她一个人进屋,一个人合上门,然后半晌,屋内传来“咚”的一声,寸言和叶轻飘赶紧冲进去。卷堆和更云把所有人都劝回去,留下了阿夭帮忙。 大家把纤云月安顿好,卷堆给她吃了自己做的药丸,说是她气急攻心,缓缓自然会苏醒。 “阿月,吾妻。吾自知时日无多,不忍开口,实难下笔,有意瞒你,无奈至极,” 叶轻飘看完把这张纸笺递给了寸言,大家一个个看完,神情凝重。 “看来,兰先生也没有料到会发生什么,而所有的秘密他却没来得及写完。”卷堆最后一个看完,他发表的意见,谁都知道。 “我们去找那四个老头吧,他们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更云建议。 “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还请一定要保密 关于水真、企檀、汤合、许旌绦,在剥麻营村即使是年纪最大的人也没有听说过这些名字,更没有人见过他们。 他们唯一出现过的地方就是碎树和寐。然而关于寐,他们再未造访。关于碎树,这些天寸言他们已经去过无数次,除了发现幽兰楫和其中一尊石像一模一样,也就只剩下那些时时刻刻都在掉叶子和花的碎树了。 “原来居住在这里的那个古族?”这个问题让商零和优泥周都犯起了难,五个年轻人很是有耐心地等待他们慢慢思考。 无意间来到这里,幽兰楫夫妇好心收留,原本打算尽快找到离开的方式,可是现在幽兰楫在诡异事件中突然消失,不知生死,纤云月迷迷糊糊时睡时醒。不管从哪方面讲,寸言他们都没有办法做到撂着这事不管。 “说实话,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优泥周言语间有些闪烁,狠了狠心还是说道:“本来溶川沿线的山里就经常有一些没办法说清楚的事情发生,所以关于剥麻营村的一些传言我们着实不敢提及,生怕族里捕风捉影让大家没法安心生活。但是涉及到兰先生的事情,其中因为不清楚事情的过程,所以传言才千奇百怪,一个比一个离奇。我们选择告诉几位,是因为觉得你们年轻有学识又见过世面,定能帮我们查清楚真相。但是关于接下来我们要告诉几位的,还请一定要保密!” 优泥周铺垫了半天,一旁的商零一直连连点头,几个年轻人也不停地保证定会守口如瓶。 “其实论我俩的年龄,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说到这里优泥周的神情开始变得虔诚起来:“羽族和鳞族刚刚谈合的第二天,莫涛贤老族长就在族中动员想要挑选一人前往五尊石像的地方清扫碎树叶和碎树花。族里将会给这个人提供食物和住处,但是三年的时间里他必须日出而至夜至方离守在那里,保证那里时时刻刻都是干净的,尤其是石像身上不许今日还铺着昨日的落叶落花。当然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去的,层层挑选,再加之老族长本就有意向人选,所以最终去的人是纤云月。” 关于这些,几人之前也是听说了一些的,相信在剥麻营村也不算什么秘密,所以优泥周讲得比较轻松,他讲完之后把眼神递给了商零。 商零看了优泥周一眼,眨了几下眼睛,领悟到了他的意图,然后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纤云月并非我族中人,在那场大战的路途中,我们捡到了她,那时她还是一个小姑娘。无依无靠,后来两族有了落脚点,她跟着安定下来,有了安身的地方,自然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去扫落叶让她欢欣鼓舞。到第三年未满的时候,莫涛贤老族长提出他要到‘春风得意’等死一事……哼……咳……”商零讲着讲着,一旁的优泥周突然咳嗽打断。 “是这样,关于‘春风得意’,那是一个我和商零都不完全清楚的秘密,也请五位不要追问也不要向他人说起。”优泥周插话解释,然后示意商零继续。 “莫涛贤老族长在冢林跟我们说过三年期一满就立即将纤云月叫回。我们问原因,他说是因为时间到了。在进一步追问的情况下他才告知,原来老族长本也是一名往修的人,所以他能够听闻更多的事情。和所有往修者一样,到溶川也是老族长的心愿之一,但是在过去的三百年里除了溶川,所有往修的人几乎都不敢踏入剥麻营村其他地界一步。但老族长不同,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他一人独居剥麻营村,所以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很熟。也正因如此,当我们两族厮杀至此,才敢在他的说服下打算在一个曾经被自我诅咒过的地方安定下来。” “被自我诅咒?”卷堆不由得瞪大了三角眼,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自我诅咒?真真是有毛病啊! “是的。”在卷堆的过渡下,优泥周自然接话,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刚刚还保留得很好的小心翼翼已经有些忘记了。 “这个地方叫剥麻营村从未变过,我们来了也未给它更名。老族长说原先住在这里的那个古族生活富裕、民风淳朴,族人热情好客,就是与周围其他村庄有些隔绝,也恰巧是因为距离上的原因,除了姻亲往来,剥麻营村相对孤僻。即便坊前的大道修得很是宽阔,可是依然鲜有人来。世世代代也都如此,时间一长,大家也就都习惯了。可是有一年周围村庄都突发时疫,而剥麻营村因为鲜与外界往来,加之唯一的水源溶川又是一渠没有源头没有归处的清流,所以少了一些传染渠道,剥麻营村成了当时未有一例患者的村庄。一时间,很多人前来投靠。本着以善为本的情怀,族长鼓励族里的人尽量收留这些人。同时也为保全自身,明确只收尚未患病的人。可是后来有一个村子的村长带着全村尚且活着的人来到村子乞求收留,因为他们已经被很多个村子赶过来赶过去,实在无处可去。族长搬出剥麻营村收留人的原则,并请来诊断的大夫,现场诊断留下未患病的人,请患者离开。然而那是一个非常团结的村子,不论生死他们都要在一起,不愿分开。这下就两难了,最后那个村长说如果不愿意让他们进村的话,他们也不为难,毕竟现在剥麻营村住着那么多人,生死可不是小事。他们请求族长允许他们住进溶川边的山岭里,因为他们相信溶川会庇佑他们全村个个好起来。考虑再三,族长并没有答应他们的请求,即便是那个村子仅存的那几十口人全部下跪哀嚎乞求,族长依然没有应承。那个村子带来的人不断有人在剥麻营村的牌坊前倒下,饥饿、疲劳、生病各种原因都有,村长着急便在牌坊下与族长理论起来。在言语冲突间,村长指责族长说族长是因为其他几个村庄年年都有姑娘嫁到这里来,或是姑娘嫁出去,所以和其他村庄有亲戚关系,而自己的村庄以前因为隔得太远,即便姑娘小伙们彼此间有情义,村子里也有规矩不许往来,所以剥麻营村优亲厚友,现在在危难时刻为难他们、见死不救,其实剥麻营村收留的人里面本来就有不少患病的人。族长冒着危险见义勇为却被村长指责怀有私心,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矢口否认。村长逼问‘你敢发誓吗?你敢发誓我就敢带着村民走,去别处自生自灭’。族长自然说敢啊,于是发誓:倘若剥麻营村收留的人里边有一个患者,那么村里将会所有人传染这种时疫,直至全部病死,一人不剩!” 优泥周讲到这里,五个年轻人个个倒吸凉气,这种誓都敢发?族长,你真的草率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封尘咒 “是不是真的应了?”苏桂觉得有一个东西堵在胸口,憋闷得慌,迫不及待想要解除。 “说也奇怪。”优泥周的言语前奏才刚吐出半口气,话题已经被商零抢过去了。 “那个村长果然带着那些人很快离开,并且拒绝剥麻营村给他们的任何食物和药品。然而就在三天后,剥麻营村开始出现大面的患者。当大夫给被隔离开的人一一确诊之后,紧接着另外的人里边也接二连三出现病患。而且同样的疫症出现在剥麻营村,人一旦染上,死亡的速度比其他村死亡的速度更快。不到一个月,整个剥麻营村的人无一幸免!” 惊恐至极! 五个年轻人一时间竟忘了要问点什么,然而有人比他们更激动,一股脑儿的话又接着来了。 这次抢到话茬的还是商零。 “更奇怪的事情是:在剥麻营村的人迅速感染时疫的同时,其他地方的患者却在乱七八糟吃了一通山里的草药无用而开始听天由命的时候,却开始莫名其妙慢慢好转。在这边的村子所有人全部死绝的时候,其他地方的人竟神奇地全部变好了。” 商零故作感叹的嘴还没合上,话马上被优泥周接过去:“这件事渐渐平息人们的生活归于平静之后,对剥麻营村的事情坊间渐渐有多种传言。有人说,那个全村前来投靠的村子他们擅长‘降头术’。他们在众多的‘下降头’里边选择了甚是恶毒的一种:采摘各种山间野刺,裹上最恶毒的动物肝汁胆汁,并在刺上插花,伪装成漂亮的山花。这个降头必须要在十字路口才能成功完成,于是村长带领全村人在剥麻营村的牌坊前假装乞求几天几夜,每每有小孩子来围观,就哄骗小孩儿把那些被伪装的野花带回村里,等全部送完,就借故与族长争执离开。然而那一村子人刚离开,就有人发现了这件事情。族长带人抓回了那些村民把他们带到溶川边,实行了剥麻营村所谓的‘杀祭’,以此来压制那些降头。对于这个传说有人讲族长做这样的决定原也是本着两害相权取其轻,可是没有想到此举才是真正地把病源带到了剥麻营村。也有人讲是那个降头起了作用,那个村子原就盛行生了不易好的病就摘一个长满刺的树枝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丢到十字路口,然后暗中观察等待,如果有人把这个刺捡走,那么病人身上的病就能成功转嫁,而且被转嫁病的人会病得更严重。人们还举出许多例子,大多有鼻子有眼甚至有当事人可以作证。” “还有一种传言说的是族长的誓言诅咒了全村,因为诊断的大夫放水,真的有病人已经混入到剥麻营村。那村子的人也是闻风而来,没想到并没有人替他们求过情说过好话,绝望之下的他们才会在争执中逼迫老族长立下那样的誓言。原本他们也是不相信这些的,不曾想一切变成了真的。” 优泥周在急匆匆地喝了一大口茶缸中的水后,赶着自己说的上一段总算是把事情说完了,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这些应该不算什么真正的秘密,因为都是周边村子流传出来的嘛。”寸言见两人讲得兴起,却讲着讲着就跑题忘记谈话的核心了,于是适时问道。 “不,别忘了,这可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除了口口相传没有其他任何形式的记录。几代人过去,现在大家的口味变了,即使是饭后茶余也不时兴讲这个了。而且关于剥麻营村为什么会废弃三百多年,传言可不止这一个,然而这一个是莫涛贤老族长说给我们的,算是很可靠的一个。”优泥周讲累了,换商零解释。 “那在这个说法里面出现的两个,你们莫族长偏向的是后面这个?”卷堆斜着嘴角问道。 “聪明啊,小伙子!”优泥周一拍大腿,又来了兴致:“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纤云月去打扫碎叶碎花的原因。” 优泥周停顿了一下,故弄玄虚地挑了一下眉,看着五人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他恰如其分地掌握时机,抢在商零开口之前说道:“这必须就得说说往修这件事情了,据说有一个叫作踞霞巍的地方,那里会有很罕见的七彩雾,沐浴过这种雾的人将不死不灭。本只是往修的人编出来的一种噱头,沿路好拉人作伴一起四处游历。可是没想到真有人遇见了这样的事情,并且是五个人。然而有些东西当你真正拥有的时候你会发现它同样给你带来烦恼,而且这种烦恼还无法解决。这五人困扰极了,他们起初并不互相认识,但是都听闻过溶川,于是先后来到剥麻营村。很巧的是他们到来的时候正是剥麻营村感染时疫、全村都快死绝的时候。当然他们也无法挽回那样的局面,只能眼睁睁看着全村人一个不留地死去,同时他们也在这个过程中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了解了个大概。自己把自己诅咒死了,这说出去真的是个笑话,然而老族长的做法又情有可原。在溶川上游消失的地方,他们看到了村中原为了守护溶川而尚未塑完的石像,其中一人在那个地方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相互成全的办法。那就是封尘咒!” 封尘咒?叶轻飘、寸言和更云同时一惊,但这并不妨碍优泥周侃侃而谈。 “石像只有四尊,五人花时间按原有四尊的位置走向打造了第五尊。在这个期间,他们给那个古族的人收了尸,为了防止尸体中的疫毒渗进泥土和溶川,他们把尸体裹在茧中挂在树上,用巫术让那些树汲取那些死尸的养分,于是树和茧之间就自然生成了一个关系通道。而树同时吸取天地和溶川的纯净气息,滋养抚慰那些尸体上的怨气和不平。” “封尘咒具体要那五个人做些什么呢?”更云还是忍不住了。 “替那个古族坐守溶川三百年,寸步不离开石像。那是个阵法,只是之前那个古族的人还没来得及完成,具体的我们也不是很懂。总之,他们是想以生命坐活石像阵,而封尘咒的启动就是从他们坐进石像那一刻开始,直至他们的生命终结,才是所谓的‘封尘’!” “以三百年换一死?”卷堆问道。 “是的,据说这是那五人其中一个想到的,他的石像就是最后才塑的那座。” “你们来了之后,采取不把尸体直接放地上的原因也是这个吗?”卷堆继续问。 “是的,哎……?”优泥周和商零突然同时反应过来,满脸狐疑地看着几个人:“你们怎么知道?” 卷堆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解释成是听说的,想想自己也没有撒谎,确实是听说的,虽说是听寸言和更云说的,但也一样是听说嘛! 优泥周和商零也好奇他们是听谁说的、还有谁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一定不止他俩知道。 “那也是莫涛贤老族长的意思,他说因为两族之间的争斗而死去的那些人都是些可怜人,能通过那里的树让他们的灵魂干净而安稳。可我们不能把他们也挂到树上去呀,于是就在他的指挥下按照你们知道的那种方式对应山上树的位置一层层安葬了那些死去的人,所以我们的第一层也就是直接接地的那一层都是空着的。” “还有一点,老族长还说过,羽族和鳞族世世代代都不能葬进土里,否则古族的祭杀博权造下的恶果终有一日是尿泡遗风所不能挡住的。”商零和优泥周总是能互相想到对方遗漏的地方。 “祭杀博权、尿泡遗风?”苏桂又是惊又是喜的一声把两人惊得一愣一愣的。 “姑娘知道?” “哦,哦,不知道,只是觉得名字特别。” “可惜了,莫涛贤老族长在讲这个的时候,生命已快终结,已经无力解释,我们至今不懂那是什么,还以为你们见多识广,我们也可以长长见识。”商零无比遗憾,脑袋摇了又摇。 “可是这和云先生……”这两人总是讲着讲着就离题十万里,叶轻飘不得不小声提醒。 “哦!”商零一点脑袋竖起一根手指:“莫涛贤族长说我们来到剥麻营村的时候离封尘咒完成的时间还有三年零十一天,我们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其他的按他说的去做。所以时间一到我们一天都没有耽搁,严格按照莫涛贤族长的安排把纤云月叫了回来。” “二位族长,你们可知道幽兰楫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剥麻营村的呢?”寸言问道。 “哟,这可不好说。”优泥周揪住自己的耳朵思考着,然后转头看着自己的伙伴:“你有印象吗?” “没有……没有……”商零否定了又否定:“那时候新的生活刚起步,老族长刚把事情全部甩给我们,又没啥经验,整天乱得跟无头苍蝇一样,哪会注意到这个呀!” “有印象是那三年之内还是之后吗?”寸言寻思着尽量能多些信息就多些。 “那倒是能肯定,在三年之后,而且就在期限刚满不几天,两三天的样子。因为他要借住在邵玉芝家,那时必须在我这里登记过,所以我记得。”商零头点了又点,嘴唇也相应吧嗒着。 五个年轻人相互看着对方,基本上没有什么好问的了。他们相信就凭这二位这倾诉的欲望,该说的不该说的估计已经被他们都讲了个精光。 客套一番,五人起身告辞。离开前,优泥周和商零再三嘱托千万不要再跟别人提起。 “二位族长”五人都已经出门了,寸言又突然回头,“春风得意,莫涛贤族长真的是在冢林告诉二位的?” “这铁定没错呀!”优泥周赶紧迎上去,“在村里交待后事的时候,老族长都没有具体说,他是直到冢林前的最后一刻才跟我们提及。” “好的,谢谢二位!” “哎,年轻人?”寸言他们刚转身欲走,优泥周又叫住了他们。 “莫涛贤老族长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曾经往修。如果几位想多了解一些,不妨去剥麻营村的荒集,和村里的赶集日一样,只不过它在村子的最西头,往修的人到了剥麻营村都会去那里交换或是变卖自己一路上得到的东西,以换些歇脚费。” 几人互相看对方一眼,不约而同躬身感谢这两人。大家同时感觉到,或许他们不是真的倾诉欲太强,这世间有一种行为叫“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而不论他们的出发点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是善良的。 第一百四十章 干净不在了 “叶轻飘,你没觉得少了点什么吗?”通亮的地窖里苏桂蹲在一旁看叶轻飘挑选着红薯。 “很明显啊,拜你所赐。” 因为苏桂进出厨房没有关门窗,导致厨房里的蔬菜被从窗口飘进去的冰雪冻坏,而那些酥肉、丸子之类的也不翼而飞,更糟糕的是明天才是剥麻营村的赶集日,两天了,大家都只能靠吃红薯稀饭撑着。一想到这个,叶轻飘就生气。 “关我什么事?”苏桂还没想到叶轻飘想到的。 “还好意思委屈?”看着苏桂的样子,叶轻飘就气不打一处来:“以前就吃红薯稀饭吃怕了,现在还吃,不怪你怪谁?” “哦!”苏桂总算是明白叶轻飘所指的是什么了,“你们家很穷,吃不起其他的东西吗?” “不是我家穷,是我们那里都很穷。好想吃鱼!唉……” “好想念叶藏馆啊,那里没人管,可以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还不冷,唉……” “飘飘,快点上来,有鱼……” 两人正在地窖长吁短叹,阿夭气喘吁吁扑到洞口兴奋地通知她俩。 “真的?”叶轻飘哗啦啦倒光篮子里拣好的红薯,兴奋地往楼梯边跑去,猴一般几步就蹿上了楼梯。 “你真的没发现少了什么吗?”咕噜噜的汤锅里满是阿夭跟卷堆从山上采来的野菜和冬菇,因为是冰天雪地,所以这些菜的味道更加独特和嫩爽。苏桂的话丝毫影响不到叶轻飘大快朵颐。 从没有见一个人每次吃饭都像饿了几天,一桌子稀里呼噜的吃饭声里,寸言的目光始终在叶轻飘那里。才给她的碗里烫了蔬菜,又滚了鱼片塞给她,每次碗里放进菜,叶轻飘都只眯眼朝他一笑,立马埋头几口就吃完。 “由此可见,某天我丢了,也敌不过一顿好吃的饭!”苏桂的问题问了好多遍已经问到由彼及己的地步了。 “怎么会,你怎么会丢,你们都不会丢!”喝完碗底的菜汁,叶轻飘饱足地往椅子后挪了一屁股,一看大家都还在吃。 “虚伪!”苏桂向来饭量小,早就吃好了,专等着找茬,此刻白眼已经翻了几百遍。 “同感!”还在剔着鱼刺的卷堆和更云边用手帮着牙齿边举手。 “嗯。”叶轻飘使劲想了一下又没发现哪里有问题,转向寸言。 寸言也一直在等待她的反应,看她是真的不知道,不由得把微笑变成宠溺的眉开眼笑,糊涂起来是真的糊里糊涂呀,“干净不在了。” 叶轻飘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两下嘴唇,眨着眼睛,怯怯地盯着寸言:“不在了是死了的意思吗?” “呵……”想什么呢这丫头,寸言不由得被她毫不经过大脑深思的直接反应逗笑了。 一桌子人都憋住笑默默地摇着头。 “不是死了,自从那天有村民上门说干净咬死了他们的家畜,之后干净就没再出现过。”寸言柔声说道,深怕会让她有被指责的错觉。 叶轻飘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椅子朝后一退就起身往外走去。 “哎,你去哪?” “找干净。” “嗨呀,他们三个都找过了!” 尽管更云和卷堆也端着碗追出去劝说,可叶轻飘哪听得进去啊,不由分说钻进大雪里,满院子开始搜寻干净。 掌灯时分。 比起外面,没有亮灯的屋子黑暗似乎更加深沉和厚重,一种无法抑制的颓丧感让叶轻飘经过大家都聚在一起的温暖小屋而没有进去。 她一个人静静地在黑暗里躺了很久,没有脱衣物,没有盖被褥,和衣躺在被面上。赶路产生的那湿涔涔的热现在渐渐冰凉下来,把衣服紧紧裹贴在身上,她浑身哆嗦起来,却没有要钻进去或是拉过被窝盖一盖的想法。 “我们以为你只是进来一趟,会很快下去,所以就赶紧把温着的菜端上桌,盛饭。” 随着关切的声音,黑暗中有温暖的光逐渐明亮起来。寸言和那烛光一起很快靠近,她随手在身边一摸抓到一件披风,拉过来盖住了脸。 寸言卷着嘴角微微笑着,把烛火灭了。 “现在你遮不遮都无所谓啦,你不想看见我就不看,你试试。”说着,寸言伸手很轻松地把她脸上的披风摘下来。 “你们吃吧,我不吃了。” “知道你会这样,我已经让他们先吃了。”寸言在床边的草墩上坐下来。夜太浓,寸言一时间也都还没有适应,但他能听见静静躺在那里的叶轻飘身边那些棉麻布料簌簌的声音。 “一整天都去了哪里?”寸言轻声问道。 叶轻飘并没有作答,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屋顶。 “把院子搜了一圈又去街上打听了一遍,确定它没有再去别人家伤害村民们的家禽,你又去村子四周找到天黑?” 寸言说的这些没有一点遗漏和偏差,正是叶轻飘这一整天所做的,他十分清楚是这样,但偏偏就是疑问而不陈述。 叶轻飘颓丧死寂的心情开始有了波澜。 “今天一天都在下雪,路上肯定很难走,早上的那顿饭又不扛饿,你全身的精力都耗光了,衣服肯定都被汗水浸湿了。老虎能去的地方很多,只要是林子里它都能去,而且越是大山深处它越爱去。你发现得太晚,不知道它何时不见的,所以没法判断以它的速度到底能走多远,进入到多深的林子里?” “嗯。”叶轻飘答着,嗓子里有没留意而随之涌上的哽咽。 “干净跟我们时间太久,负气出走也算是有了人之常情。”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那天并没有骂它,虽说是瞪了它几眼,但它惹了那么大的祸,难道不应该管管的吗?”带着抽泣之声的叶轻飘委屈极了。 “对的呀,我觉得你做得对极了,当时是人多给它做老虎该有的威严,要不然抽它几下都是应该的。”明明知道黑暗里叶轻飘也不一定看得见,但寸言讲的时候还是声情并茂,或许也正是黑暗之中才可以如此声情并茂。 寸言说完之后,两手相互握着朝叶轻飘的方向倾着身子,默默地感受着她情绪的变化。抽泣完,她又吸了两声鼻子,微咳了几声,鼻音有些重地说道:“是我不好,你们都发现它不见了,就我不知道,你们都去找过它了,我也没有发觉!” “呼哧呼哧……”叶轻飘继续吸着鼻子。 “飘飘,刚开始知道干净不见了的时候,我和你一样着急。我问了他们三个人并没有问你,是因为云先生,你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上心和替她考虑,你的注意力都在她和兰先生的事情上,所以没有发现是很正常的。我们以往也是把干净单独留在家里,给它预备足够的粮食,有时出去几天回来它依然好好的。日常和当务之急碰在一起,事情看上去就变成了你的疏忽,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寸言缓缓的说话声让空气温暖起来,叶轻飘开始哽咽,试着讲了好几次话,都没成功。寸言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她开始停下来整理自己。 “撇开责任不谈,万一它是被别的动物掳走的怎么办?”叶轻飘无能为力的着急让她的声音听上去鼻音更重了。 孩子气起来真的是大脑完全停止了思考,寸言莞尔,不由得打算心底里为她此时的多虑感到心里软软的。 “我起初也跟你想的一样,可是后来我想通啦。我们都别忘了干净不是普通的老虎,它在桑榆那可是神话一般的存在。更不要忘记的是它是一只老虎,它本就具有老虎的兽性,现在它长大了秉性渐露,所以才会出现咬死村民家畜的事情。如果它真的回归山林,剥麻营村周围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并不是每只老虎都有的好运气!” “真的么?” 寸言听见叶轻飘坐起来的声音,因为她并未脱鞋躺上去,所以她坐起来的时候恰好与自己面对面。黑暗中他感觉到他们之间离得很近,她的脸就在眼前。叶轻飘似乎也感觉到了,身体往后移了两下。 又长大了些,比起之前的大大咧咧,知道害臊了。寸言极端理智的时候,总会莫名对她生起老父亲般的懂得和疼爱。 “这不难想象,是不是?你只要站在它的角度,把你当作一只老虎就知道它要的是什么。” 寸言点燃油灯,第一眼就看见她满面淌得乱七八糟的泪痕和粘在脸庞上的头发。 “把我自己当作老虎?这话为什么听起来有些怪……”叶轻飘盯着寸言的脸。 寸言心里也“噔”地一下,正在给她擦着眼泪、捋着头发的手也停了一下,的确,刚刚说的时候无意,一细想似乎真的有问题。 “吹一下!”想到这里,寸言赶紧用手帕包住叶轻飘的鼻子让她擤鼻涕,可不能让她有机会反应过来。 “呼……” 鼻涕擤完,脸擦干净,叶轻飘整个人清爽了不少,脑子也灵光了些:“可是我们相处那么久,它怎么舍得离开?” “我们不是干净,所以不能没有它的允许而胡乱揣测,如果它真的舍不得,那么就一定会回来,哪怕只是回来看望我们。” “真的?” “真的!”寸言看着她红红的鼻头和已经肿平的眼窝,很想揽过她来告诉她:不怕,会留的不用留。但是他把那句话咽下去了。 “饿了一天了,想吃什么?” “面条,软软烫烫的那种。” “你去洗澡,换身干净暖和的衣服面就好了。” “嗯。” 愁云说散就散,她一笑起来,再黑的夜再大的风雪都会变得明媚。 给她冲好热水,出门把门合上。站在廊下柱边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那雪花落到手上就即刻变成了一滴水。 更云、卷堆和苏桂三人要轮流守着纤云月,所以该先睡觉的先睡觉去了,该值守的值守。叶轻飘回到大家平时常聚的小屋,那里寸言还在等她。 先是一碗姜汤之后,寸言才给她端上面条,她不爱吃面条,可又饿又冷的时候总第一时间想到这热乎乎的东西。 有油炸的小鱼,叶轻飘心情瞬间甜到了极点。 刚刚把面条吃上,更云又搬来了木盆,把盆放下,只看了她一眼,还是为了冲她扮鬼脸,接着又出去了,不一会儿功夫,提了一大壶开水,拧了一包东西又进来了。 油炸的鱼冷了就只脆不香了,叶轻飘也腾不出嘴问他,目光只跟着他的一进一出起起落落。 “砰!”更云搬了一个板凳往她对面一坐,拖过木盆贼笑着看着她,然后把那一包东西倒进去,一股子药味立即散开来,但并不难闻。 “你,你,你要干嘛?”叶轻飘一边护着自己的鱼一边警惕地问道。 “看你小气吧啦的。”更云撇着嘴往盆里冲着滚烫的开水,热气立马四处氤氲开来。隔着白气,叶轻飘看到更云拉着盆边儿轻轻震荡着,好让里面的药材能够充分浸泡。 “我和寸言上次去冢林回来,卷堆给我们配了个方子,消乏驱寒特别好。卷堆说让我给你也拿一个,要不然你这在雪地里跑了一天,明天全身酸痛不说还很有可能出现一些风寒之症!来吧,姑娘,边泡边吃,人生简直到了享乐的巅峰!” “啧!”叶轻飘挑着嘴角,“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能说会道了?” “当然不是我,苏桂说的。” “也就是说你们都泡过啦?” “嗯,晚饭后卷堆我们三人一起泡的。” “哦,那我就可以放心地泡了。”一听大家都已经先试过,叶轻飘赶紧三两下脱完靴袜把脚伸进去。一种苏桂描述的享乐感立马升腾起来,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了。 炉子另一边的寸言故意把什么都没有看进去的书扬起来一些,把自己的笑容藏了进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腻歪 天色尚浅,叶轻飘从被窝里钻出来,借着黎明微弱的光仔细查看了干净的窝,里面和昨天晚上睡的时候一样:空落落的。 轻手轻脚摸到楼梯口才想起昨晚下半夜是苏桂在云先生房中值守,此刻她的床上没有人,这才不再憋气,挺直腰腹下楼去。 空荡荡的寐谈不上一眼看遍,但是很肯定没有干净,叶轻飘把目光所能及的地方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心中有些失落,裹紧了衣服在廊下的木椅上坐下来。 “哎呀!”根本没有反应摸到的是什么,叶轻飘整个人弹起来,原本她是坐下之后手自然垂到椅子上的,可是那里的触感却不是木头的。 弹开后叶轻飘才往那里看去,是纤云月!这么早的早晨谁都还没有起来才是合理的,所以叶轻飘没有心理准备,即便自己就挨着她坐下。 “你醒了!”叶轻飘坐下来拉住纤云月的手,既惊讶又高兴,“苏桂肯定是睡成死猪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就不该交给她做。” “不关她的事。”纤云月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一样,眼神空洞地看了叶轻飘一眼,“我第二天就醒了的,对不起,让你们操心了,明明和你们没有什么关系,还是那么任性地假装昏迷,耗着你们天天守着。” “快别这样说,我们愿意,只要能替你分担,什么我们都愿意去尝试。” 纤云月试图以笑来回应叶轻飘的善意,可是她却发现自己做不到。 “所以你是一直不吃不喝不动躺了这几天么?”叶轻飘小心问道。 “是呀,我想象着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发现躺够了头脑就会真的很清醒,你没有办法去逃避。” “那不是你的错,云先生。”叶轻飘把手套进她的臂弯,却发现她整个人如同干枯了一般,没有任何生气,叶轻飘心头不由得往下沉了一截。 “是我的错。你不知道,那些人是我招来的。就为了证明他坐在轮椅上骗了我整整十年,以此来证明他还有别的事瞒我。” “是他们告诉你兰先生的腿并没有事,那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兰先生要撒这样的谎?” “并没有。”纤云月冷笑了一声,“所以我蠢,竟然什么都没有问清楚就答应他们帮我试探。” 叶轻飘把那天的事情连起来结合纤云月说的一联想,眼睛一亮,有些东西似乎解开了,“我明白了,云先生,兰先生他是有苦衷的,他并不是存心骗你!” “呵呵……”纤云月笑得有些摇晃:“骗我又怎样,他明明对我很好,他这样的人,我应该争着抢着去得到。可是我却跟他说‘昔情如尘,扬去……随风’,呵……他是被我诅咒死的,呵……可是我明明不想要这样,那只是一时气话呀,呵……呵!” 明明是哭的心情,纤云月的眼睛里却掉不出半分泪,叶轻飘突然觉得如果告诉她幽兰楫假装腿瘸在椅子上度过十年时间的真实原因,那么这样残忍的事情将会彻底将她摧毁。 “我困了,轻飘姑娘,你送我回房,可好?”纤云月的悲伤说停就停。 “噢……”叶轻飘有些猝不及防,连忙起身:“好!” 直到纤云月躺到床上,苏桂还是没有醒来,叶轻飘是真想给她两脚。 “今天赶集了,你们会做好吃的吗?”纤云月突然拉住叶轻飘的手。 几乎已经整个儿干枯的她能问这样的话,让叶轻飘一下子放心不少,赶紧满口应着:“当然,我们会买很多新鲜的东西回来。” “多做一份儿吧,叫我!”她的眼睛里有一丝光芒。 “嗯,好,今天卷堆亲自下厨。” 她已经瘦得脱相的脸上一笑就更加显得皮包骨,“叫苏苏回去睡吧,有人守着我也睡不安稳。” 叶轻飘犹豫了。 “去吧,别担心,我是在死人堆里被捡回来的,惜命!” 万分的不放心,把苏桂送回屋,叶轻飘“咚咚咚”敲响了寸言他们的门。 开门的是顶着被子的卷堆,他两眼通红,眼眶乌黑,一看就是熬了一整夜。他回身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更云,示意叶轻飘先到大家常聚的小屋。 屋子里寸言已经烧暖了炉子,刚给叶轻飘盛了一碗豆粉糊糊,卷堆和更云也跟着进来了。 四人凑到火炉边,叶轻飘把纤云月的事情跟大家说了一遍。 “别担心,阿夭今天会来,有她在,云先生不会有事。”说到阿夭,尤其是有刚刚苏桂的事情做铺垫,卷堆一脸骄傲。 “在云先生说出她被那几个人利用的时候,我突然间想到兰先生不能站起来,会不会是因为他一站起来就会变成灰尘?” 三人沉默了,叶轻飘说的在她跟他们转述纤云月的那些话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 “什么样的邪术是站起来会变成灰的?”更云转着手里的碗。 “封尘咒?”叶轻飘大胆猜测。 “他们五人在碎树下的对话,那尊和兰先生一模一样的石像,兰先生在剥麻营村出现的时间,兰先生不只一次独自一人去过碎树……的确这些都指向他很可能就是封尘咒中的重要一员,我的直觉也告诉我事实就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只有他不能站起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明明白白地知道,没有任何含糊的地方。”卷堆说着一一打量着自己的伙伴们。 “有一个地方。”寸言用线索来表明自己的立场,更云和叶轻飘立刻紧盯着他。 大家的态度一目了然,卷堆眼角露出一丝放心和满足。 “春风得意。” “那不是那两位族长说的地方么,在冢林。”更云兴致颇高,听得很是入神。 “不错。更云,你可还记得我们正是从冢林到‘典’字阵,然后从‘典’字阵又到了碎树?” “当然记得。”更云嘴上这样说着,可心里很是纳闷他这样问的原因,不过还是试着总结道:“这说明在冢林众多的入口中,‘典’字阵离碎树很近?” “单独看这点没什么,但如果兰先生也知道春风得意呢?” “你是说……”更云突然间明白了,但又似乎不是很明白。 “两位族长说过,莫涛贤老族长就只在冢林提过‘春风得意’,世上除了他三人,本应无人知道,那么除非当时兰先生就在附近,而且他听见了。”卷堆替更云把他那些若隐若现的想法整理清楚。 “还可以加上一点,他知道莫涛贤族长放弃了剥麻营村选择了‘春风得意’。而且按另外两位族长说的,兰先生出现在剥麻营村的时间是老族长去世一年多之后。”寸言把那天在门口幽兰楫跟他说的话又跟三人说了一遍。 寸言的话说完,大家沉默了,事实好像摆在眼前,但是又觉得差点什么。 “你们说如果他们五人真的就是封尘咒中的五人,三百年满后兰先生来了寐,那么其他四人去了哪里?”更云望着大家的眼睛,并且尽量维持着思维的连续性,免得这突然出现在脑海中的疑问在还没完全表达出来之前就消失了。 大家又再次沉默,更云以为是他的疑问对于这件事来说毫无价值,开始皱着眉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他们一定不会离开剥麻营村。”卷堆低头看着烧得很旺的炉火。 “荒集?”叶轻飘小心地猜测,说得也很小心。 卷堆突然立起来,直直愣在原地,大脑中转了几圈后,他低头看向伙伴们:“寸言。” “走。”寸言把卷堆思考的这短短时间里在炉火上烤暖和的手套递给叶轻飘。 先前看寸言烘烤手套,叶轻飘只当他是思考问题时的一些无意识动作。现在他突然递过来,自己还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嘴唇看着他柔软的眼神接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害羞都让自己意外。然而手套还没完全套上呢,寸言已经抓过围巾和斗篷一一替她围上披好。 四人刚到大门边就遇上阿夭。四目短暂交会时,卷堆脸唰地红了。想说点什么却支吾半天没吐出一个字,只好囧得一趟跑到在前方等待的三个同伴身边。 卷堆突然扭头就跑,阿夭的含情脉脉等待一下子变成满脸吃惊。看着他跑过去,而他身边的那三个人正捂嘴极力克制不笑。阿夭吸了一口凉气,手掐腰喊道:“卷堆!” 还在前进中,尚未冲出伙伴圈的卷堆戛然立住,严谨地转身站定。 看着他一本正经、一丝不苟的样子,阿夭的欢心溢于言表,一阵小跑到他面前,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直至他不自在地挪着脚、扑哧着眼皮,阿夭才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耷耳朵帽子。 “卷堆”,阿夭轻声唤道。 卷堆一抬眼看她,脸立马就红了。而偏偏更云又是个没眼力见的,这种人家你侬我侬的时刻,他偏是饶有兴致地嗤着三十二颗大白牙猫着腰勾着头看卷堆的一脸羞涩,还不时发出“呵、呵”的猪笑,任凭叶轻飘怎么拖拽都无法把他弄走。 “嗯……”阿夭对着卷堆朝自己的方向弯动着手指。 卷堆立即明白阿夭的意思,但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于是半蹲身体,让自己和阿夭一个高度,身边的更云也随着他蹲下来,比他蹲的幅度更多。 见自己也够得着了,阿夭才把那个帽子往卷堆头上一戴,拉着两边的帽耳朵往下扯了扯:“挺合适的!” “噢……啄啄啄……”更云和叶轻飘立即以夸张的表情在一旁起哄,卷堆脸更红了,腼腆地转身朝向那三个家伙时瞬间瞪上三角眼咬着牙齿警告他们。 “嗷噢……阿夭……卷堆他恐吓人家……”叶轻飘扭着身体嗲着声音在原地撒着娇告着状,她浮夸的样子惹得寸言不禁伸手隔着围巾掐住她的后脖子。 “阿夭姑娘,云先生已经醒了的,辛苦你多照顾她,我们争取早些回来。”此刻甜得挪不动脚的卷堆已经指望不上,寸言只好自己开口。 “你们去吧,我可是很能干的,放心。” “哇……”人家叶轻飘和寸言都已经识趣地站到一边去,偏偏更云要和人家两人站在一起,现在一脸坏笑地拍着卷堆的肩膀:“你果然很有眼光噢!” 谁都看出来,绕过阿夭,卷堆传给他的那经过三角眼的轮廓处理的目光透露的是有多想踩死他,可更云本人就是没察觉。再说以他的脸皮,就算是察觉了也要让卷堆觉得是在浪费表情。 叶轻飘和寸言两人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赶紧相约转身先行。果然他们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更云杀猪般的喊叫。 第一百四十二章 荒集 在熙熙攘攘的市集每隔几家铺子就有一条岔街,而这里的每一条岔街几乎都一模一样。 四人沿市集问路,每个被问的人都告诉他们荒集还要往里走,然而几乎已经走到市集的尽头了别人还是告诉他们往里走。 “最后一条岔街就是荒集。”最后一个被问的人告诉他们,可是四人左顾右盼,站在市集的尽头还是没有看到哪里有岔街。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个年轻人郁闷到怀疑自己的地步。 “进去呀!”正在原地团团转的时候,一个之前已经被问过的老丈从前一个岔街口出来指着几人背后说道。 后面哪有路?大家看看身后又回头无奈地望着老丈。 “进啊!” 几人还是一点都没弄明白,可怜巴巴地看着老丈。 “可是幻境?”寸言问卷堆。 “没有啊!”卷堆委屈极了。 “唉!”老丈实在是替他们干着急,直叹气直摇头,穿过他们往那尽头直冲冲走去。 “哎,老人家,那是墙!墙……!”叶轻飘不停提醒,可是老丈根本不管,冲着那墙如同看不见那般一往无前。 莫非是要撞墙进去?厉害哇……卷堆捂着额头等待老丈被撞得哭爹喊娘。 然而,那个老丈迎面上去,那面“墙”立即随着他的移动照着他的身形卷了起来,等他进去那“墙”又自动掉回来。随之老丈又钻出来,站在“墙边”淡定地看着四人的四种目瞪口呆。 “哦,原来这是麻……布呀!”叶轻飘用手掂掂那布的边角,再用手指搓捏几下,是麻布了没错。 “这纺织技术太了得了!”卷堆赞不绝口,所谓市集尽头的墙竟是一块伪装的麻布,那上面被风雨侵蚀的岁月痕迹和边角的图案处理,把几个人都蒙骗了。 看着几个小娃一个个拉着那块麻布摸了又摸,一副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老丈骄傲的下巴都快戳到卷堆他们的后背了。 “要不然你们以为剥麻营村的名字是为了好听?何况这上面的图案、印染那可都是云先生一手完成的,这可是荒集的门面啊!” 老丈稀稀拉拉的两撇眉毛呈“八”字往两边掉下去,又看了四人一眼才转身离去,他背上卖剩下的栗子随着他的跛脚在背篓里唱着欢歌。 进了荒集才发现荒集并不荒。宽阔的道路两边,店面上几乎每家都挂着颜色鲜艳图案精致的布匹,看店面布局,估计后院会是染坊之类的。 路上鲜有人,与外面的热闹比起来这里简直是太安静了,也难怪叫荒集。 正当大家以为这里就都一个样子到底的时候,这样宽阔的道路说完就完,因为前方开始是下坡路,而且道路开始变得狭窄。路面上有些在檐下没被雪覆盖的地方漏出被踩得光滑但形状不统一、大小有差异的石块。 越往下走房子越破,这样的环境更加让人觉得萧瑟。四处都是苍凉的白雪,四处都是漏风的墙壁,断壁残垣处甚至只搭了几块被染坏的麻布,下面就蜷缩着一个人。 路边的摊位都是在雪地上铺了两个麻布袋,上面就摆了要卖的东西,多是一些颜色各异的植物花草,当然也有些新鲜玩意儿。明明也有人在蹲着查看挑拣,但就是没有人说话,就连讨价还价都用的是耳语,似乎怕吵醒别人那样。 那些卖东西的人满面风霜,衣衫单薄且破烂,不难猜测他们就是往修者。 四人正到处查看时,街边突然有人多看了他们一眼,紧接着就有另外的人也看他们。虽然这样你接我我接你的信息传递做得很谨慎,但寸言他们还是发现了,伙伴之间相互暗示:小心! “村子东头着火了,村子东头着火了……”安静的巷道里只要有人喊出一声,就意味着整个巷子都能听见,何况他一直喊。 路边刚刚还蹲着挑选东西的人们立马撇下手中的东西拔腿就往回跑。 “寐!”卷堆惊呼一声。 大家一阵惊慌,寐就在村子的最东头!意识到这点,几个年轻人跟上那些人的脚步,赶紧赶回去救火。 可是还没跑几步,路边卖东西的、破屋子里躺着的、路上散晃着的……一群人突然围拢过来,除了身后,其余三面都是人,目的很明显了。 喊救火的声音还在继续。阿夭还在寐,纤云月身体几天几夜没进一粒米全靠卷堆的药养着,苏桂肯定还在睡得跟死猪一样…… 必须得回去! 大家相互看了一眼,更云三两步往前双臂朝围拢过来的人群一挥——被逼迫造就了武力反抗。 狭窄的巷子里立即沸腾起来,从四处赶来的人全部涌动到前面像赶鸭子一样把四人往回赶。 这些往修的人几乎个个都有两下子,但无一人有绝杀的意思,寸言一行也只想突围,所以尽管打斗一直在进行中,但凭不断后退的四人就知道他们处于劣势。 “各位,进入荒集实属有事,若有不妥,请各位明示,谨防误伤了和气……”卷堆躲在更云的身后边退边跟那些人谈判,可是那些人犹如哑巴或是聋子,根本就没有人想要开口理他。 一路后退,直至坡脚一个弯凹处,荒集到了尽头,然而右手边一个院落大门敞开着。 一切明摆着。更云他们渐渐缓下来,对方也跟着收手。 既然他们的目标是要把他们赶进这个院子,那么不妨先遂了他们的愿。寸言下巴往里一扬,四人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那些同样停下来的人,转身进去了。 土院落,盖着茅草,这是这里最温馨最完整的院子。 四人后脚刚进入院中,身后已有人从外面把门拉上了,并未听到锁门声,外面那一伙儿并无一人进来。尽管这门根本锁不住四人,但这还是表明了对方的态度。四人的警惕性稍稍减了些。 人刚至院中央,身后伴着一股强烈袭来的力量,一道灰色身影卷刀飞出,直逼四人全部。 这是想要一刀劈死四个呀,野心不小,更是自信得无以复加!三人三面呈溅水状散开,更云携卷堆飞至半空一掌把他拍了出去,幸亏那里有一堆积雪,积雪下是一堆茅草,要不然没被别人劈死倒被自己人摔死了。 “更云,以后这种情况能不能给点暗示,吓都被吓死了!”还没确定是否活着,卷堆就先从雪里钻出个脑袋冲更云抱怨。 更云刚好落至围墙上,顺脚踢过一撮泡雪算是回应。 那人提刀立定,更云朝寸言一瞅,两人合力从两方合围,各自以拳以脚朝着那人而去……叶轻飘眉眼一耸就退至一边,可人还没闪开呢,那人根本不管身后的寸言和更云,刀在手中一旋,叠步追来。 刀风瞬间就至后脖颈,叶轻飘腰往下一沉,左脚往右侧带动身体旋转,另一只脚原地转了半圈,头至那人正下方的时候,意欲赏他一拳——都已经打算不三个人欺负他一个了,还不识好歹! 岂料那人腹部一缩,后背一弓,拉住叶轻飘的拳头往后一挥,叶轻飘整个人迎着更云和寸言就飞了出去,两人一惊,不得不及时收住。 叶轻飘在院子的另一头停住,脚下的雪跟着她滑至很远才停下。 那人看都没看更云和寸言一眼,两腿弓开,右手扬刀指向叶轻飘。 寸言担心地朝叶轻飘看去。 “呵”叶轻飘卷着舌头笑了一声,解下身上的斗篷往旁边的雪上一扬,同那人一样,弓步,然后抬手示意放马过来。 “哼!”那人鼻子里呼出内心的无惧,左手拉住刀尖,右手持刀柄,横刀至眼前。他眼中厉光一闪,出掌在刀背上一推,那刀映着地上的白雪,一道白光在叶轻飘眼前一晃,那人已如闪电,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手心推刀,刀锋紧逼叶轻飘的脖子。 看来是个伙夫呀! 叶轻飘心间一乐:可惜我不是砧板上的土豆,她身子往后一仰带动脚下后退数步给自己留出足够的空间,身子回正时,手中已多了红稀剑,只是剑并未出鞘,她双手上下握剑,生生接住了那人横向而来的大刀。 他让她一只手待她出招,她应当礼尚往来—— 可若红稀剑是把寻常剑,叶轻飘已人头落地。 对方刀人合一,全身力量都汇集在刀锋,死死抵住红稀剑,两人同时同速在雪地上梭行至墙角,叶轻飘往后一瞟,故意缩腿至脚掌能蹬在墙壁上,再极速蹬直,借一个蹬力还回给那人。 对方不傻,刚刚接收到那道反扑的力就立即脚尖旋转脚后跟先撤,随即往一侧抽身。失去承受方的叶轻飘,上半身往一侧一倒,横向翻身出去,两脚先后着地,让地面及时阻止了自己。 好险的一个回合,寸言和更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对方的意图还没有弄明白,只能先撑,胜败无妨,但人不能有事。 叶轻飘眉宇间露出的笑让寸言和更云放心了不少,证明她不再吊儿郎当,准备用心迎战了。 对方也已做好十足的准备。叶轻飘右手持剑往旁一挥,剑鞘飞将出去,卷堆脸色一变赶紧抱头,“吭”的一声,剑鞘正好插在他盘起的双腿前,他抬起、移动的臀部这时刚好往后坐了下去。 “你!”卷堆朝正冲他眨眼的叶轻飘吹胡子瞪眼,而一旁的寸言却看到他在抱头之前已经瞬间判断过剑鞘不会伤到自己,在做出惊惧的表情前他先有那么一瞬思考的时间然后故意抬了自己的屁股。 他武功并不差!寸言看着此刻卷堆脸上毫无破绽的表情,希望他的秘密永远不会伤害或是利用到任何一个人。 逗卷堆的笑容还在,叶轻飘折回红稀剑,在眼前双手握住剑柄,朝那人飞速出去,基本上与叶轻飘同步,那人也已拖刀前行,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刀辙。 在叶轻飘改前行为像锥子一般朝着自己的心窝处刺来时,那人同样双手握刀接住了叶轻飘的红稀剑。 院子里顿时全是刀与剑的碰撞声,墙外人见到院内人影翻飞,只知里面战况激烈,全都趴到门缝或是墙头观望。 可是没曾想刚找到各自的有利位置,在那么快的速度里还没看清楚是谁和谁在打呢,那人却先行收住了招式。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朔望罗 “得罪了,各位!”那人抱拳朝四个人三个方向分别作揖。 嗯?明明招招想致命,却就这么收手了?四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敢问姑娘手上的可就是红稀剑?” “不错。” “那姑娘就是叶轻飘?” “正是。” 听到此人是冲着叶轻飘来的,更云和寸言已经围到她身旁。 “哈哈……不要紧张,各位。有人有话要我带给一位叫叶轻飘的姑娘,他说这位姑娘手持红稀剑。在往修的途中我曾听说过这把剑,今日一见自然有些手痒。得罪了!” “你听说过红稀剑?”叶轻飘一激动,往前一步。 “是啊,一个往修的人告诉我的,当然那时我不在剥麻营村。他说他曾在剥麻营村遇见一个人,那人告诉他他会铸剑,而且刚把一柄名为‘红稀’的剑送给了自己的爱人。那位往修的人说这个人是个很有趣的人,但有时又似乎并不懂他。和别人不一样,我就是因为这个人才来的这里。可是很遗憾却没找到他……”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叶轻飘打断对方。 “得有十几年了吧,十七?十八?”那人尽力了,但还是没想起具体的时间。 “只是看年龄姑娘你肯定不是那人的爱人,那……” “那是谁托你带话给她?”卷堆打断那人的好奇心。 “幽兰楫。” “幽兰楫?” “嘘!”那人朝院子四面查看了一番,才压低声音说道:“各位,我们进屋说吧!” “我们还要去救火,这位伯伯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卷堆心里挂念着阿夭,根本不想跟他啰嗦。 “救什么火呀,那是我故意把他们支开的。还有,不要叫我伯伯,我还很年轻呢,伯什么伯!”那人不停眨着眼睛,像眼皮抽筋那般,对卷堆给他的称呼极为不满。 “那这位年轻人,请问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人支开呀?”在叶轻飘看来这样的犟老头恰恰很是可爱。 “不支开,这么大的动静,还不得人人都知道!”那人故作生气。 “可外面还有这么多人呢!” “那都是往修的人,往修者有往修者的底线。” “嗯。”叶轻飘轻点着头,对这点,她还是相信的。 “好了,进来吧。早点说完,我们好各自做打算,在这里留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那人强行稳住自己急躁的脾气。 没有桌椅板凳,进屋后,五个人齐齐站在堂屋中间着实有些尴尬。寸言最先找了个角落,为了使自己看起来自然些,他有意斜倚着墙,平日里一站一坐都很是讲究的他怎么站都觉得有些别扭。 叶轻飘他们也分别散开找各自的位置,然而很快那人就用效率告诉他们不用麻烦了。 “飘飘姑娘,幽兰楫有话请你转告。” “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会来。”叶轻飘找了一面墙抱着手背靠上去,一只脚叠在另一只脚上,只凭背上一点和一只脚后跟平衡支撑了整个身体。这期间寸言已经跟那堵墙纠结了半天,看到叶轻飘的姿势,他决心还是好好站着当他自己。 “其实他是两手准备。如果纤云月来就直接告诉她。如果你来,就请你转告。” “嗯。”叶轻飘若有所思。 “往修本就是一场没有归途的修行,我已经达到它的极致,很好!” “就这句?”叶轻飘等了一会儿也没见他有开口讲下文的意思,于是自己问道。 “他原本想着自己把事情妥善处理完的,留这句话只是以防万一。” “所以兰先生和水真他们真的是封尘咒的五人?”卷堆轻声问道,生怕语气稍有不对,人家就不说了。 “不错。”对方想了一下,终于还是承认。 “过去的二十年水真他们就住这个院子。七八年前我来到这里,因为生病在你们看到的那片废墟里四处辗转,之后被水真收留到这个院子。说来惭愧,这场病让我变成了往修途中后悔了的那种人,于是留下来跟他们四人一起居住。时间久了,有些秘密他们自然也就没想瞒我。” “唉……你跟水真他们不过七八年的时间,就愿意坦诚相待,可云先生和兰先生二十年夫妻,到头来要知道他的事情还得靠查!”叶轻飘一只手肘支在环于胸前的另一只手上,两个手指揉着太阳穴,对于这点她是真的不懂。 “姑娘,你还小。男人对男人,男人对女人,女人对女人,这其中或许千差万别。” 叶轻飘对这样的回答很是不以为然,但是又不想跟他理论,只在心底暗自为纤云月和幽兰楫再次哀叹。 “据我所知,三百年的时间里封尘咒对剥麻营村起作用,三百年后应该是要对他们五人启用,同时也意味着终结,可是为什么直至现在?”最近几天的时间里,这个问题都是卷堆百思不得其解的。 “看来公子在这方面应该是有所研究的。可我不一样,我一点不懂,我所知道的也是从幽兰楫和他们的一次次争执中累积的。不错,封尘咒要达成,并非一方意愿,是双方协议。他五人前三百年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三百年后本可即刻完成他们的心愿。这世上有人求永生,有一天却发现得到也算是一种痛苦。因为踞霞巍他们得到了很长时间的成就感和欢乐,可安知万物皆有定法,他们或许也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有求死的一天,目标一致的几人要凑到一起也算是一种缘分。然而在最后的三年,纤云月出现了。一个十多岁、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每天在石像上攀上爬下,要知道幽兰楫的那尊石像可是依照他自己的模样打造的,且三百年里他们都化身在石像上。最后一天,当毫不知情的纤云月顺着他的手指下到地面的那一刹,他突然有了不甘心和对红尘俗世的眷恋。他跟水真他们四人要了十八天时间,理由说是去看看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怎样开启新的生活,所以他假装在人群中和纤云月偶遇。然而十八天之后他主动回来说他爱上了那姑娘,突然找到了‘生’的意义。他央求给他十年时间,十年后必定回来履行承诺。封尘咒本就是五人一体,一生俱生、一损俱损,何况他是带头的那个人。大家心软欲答应他再多十年,可是又怕十年后他携纤云月逃跑,于是他启用了封尘咒中的朔望罗:十年之期一到,他必定带领大家终结封尘咒,若有逃责之心,踏出半步他都将化作烟尘来履行诺言。” 事情本身,卷堆他们之前已经大致猜了个七七八八,可是当真正得到证实,当所有的一切脉络清晰、因果明朗地摆在眼前,心里还是有些东西卡着令人难受。 “为什么他不告诉云先生,兴许两人在最后的时间里还能相互理解和懂得,如此珍贵的时间两人却基本上都在吵架,最后连告别的话都没有机会说。”对此,叶轻飘始终意难平。 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价值衡量,可是谁都沉默了。 “您可有听说当初那个持红稀剑的人是怎样来的这里?”寸言问道。 “这个还真不知道。” 寸言问的都是大家最先开始在心里好奇的,可是答案却很是让人失望。 “不过”,那人话锋一转:“剥麻营村几乎所有奇怪的事情都与溶川和冢林有关。当然这只是我自己觉得,你们不要当真。” 那人说着已经换了一个站的姿势,然而还没等他下逐客令,外面有人已经拍了几下门。 “大家都救火回来了,我也是时候重新上路。姑娘,请务必把话带到,有劳!”那人甚是真诚地把身子弓得很低作了一个揖,吓得叶轻飘一下子绷直身体站好还礼。 出得荒集,叶轻飘故意落到大家后面,拉住寸言把他逼到墙角,两只手摁住三角形状角落两边的墙壁甚是严肃地说道:“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是我特别不允许发生的那种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心里想到要离开我,但凡有了这个想法,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独自一个人在心底筹划。世事无常,如果分别这样的事情是劈头盖脸突然砸给我的话,我会受伤会永远好不了!” 叶轻飘说完后眼都不眨就那样盯着寸言,等待着他点头答应。 寸言起初被她吓到了,仔细一抿她的话就知道她还在对纤云月和幽兰楫的事情不能释怀。 他忍不住宠溺地细细看了一圈她一本正经的模样,他的神情像暖阳般照耀着她的面庞:“这位姑娘,请问你把我拉到这四下无人的地方,还以这样的姿势截住我,是想图谋不轨吗?”他说着故作无辜、无比配合地把双手往身后一靠,向她敞开更多的胸怀。 “寸言,你必须严肃、严谨、发自内心地答应我!”叶轻飘有些着急了,一着急步子又往前迈了一步,离寸言更近。 看着她恳切得发红的眼眶,看着她瘦削得根本经不住这着急渲染的面容,他突然有些心疼。 有一种想要紧紧抱住她点断脖子的冲动,可是她还是个小姑娘! 可是他忘记她已经十七岁了…… 他握住她的双肩把她的双手从墙壁上拿下来,比她更加认真地看着她:“该害怕的人不应该是我吗?” 说完他身体一旋,已经从墙角把自己放出来,一手从路过的担子上取了一串糖藕递给她一手把钱递给了挑担子的小哥。 “可是……”叶轻飘回味着他的话,有些不好拿捏分寸的甜蜜也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得原地手舞足蹈,犹豫间,寸言已经走远。 手中的糖藕有一滴糖浆正往下坠,叶轻飘赶紧伸舌头勾进嘴里,甜蜜无比。 “云先生……”五个年轻人一路嘻嘻哈哈,刚拐个弯到门口就看到纤云月独自一人立在檐下,手中灯笼里的烛火不时随风摇摆着。 “回来了!”不过短短几日功夫,同样的笑脸如今已经少了些“有悦己者”的灵动,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依然很美,一种凄然而又不可触碰的美。 “你是在等我们吗,云先生,那么冷的天,不用管,我们都野惯了!”叶轻飘率先跑上去接过灯笼,给她些自己的温度。 “呵呵……”纤云月反过来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衣袖里:“我不是在等你们。” “啊!”叶轻飘尴尬极了,小伙伴们都捂住嘴,决心做个好人,不随便雪上加霜。 “等待和被等待,要对孤独的人才有意义,你们不需要!”纤云月说着眼光落到看不见远方的拐弯处,却是满满的幸福和满足。 “云先生……” “我不后悔联手他人逼他站起来,也不后悔放那样的狠话,甚至不遗憾来不及跟他说‘好走’。可是当我刚刚回来在门口看不见他,当我在门口只等了那么一小会儿,我突然有愧,甚至会一生有愧:冰天雪地里的等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懂得越是艰难越是能清楚地直面自己的内心,认清现实之后的坚持恐怕只能凭执念吧……幽兰楫,为什么那么多个门口的再见,我却从未对他有过怜悯之心?” 纤云月说着绚丽地笑着低头下去,却比放声大哭更让人难受。 “云先生,你不要难过……”对于安慰人这件事,叶轻飘从来不敢有胜负欲。 “不用安慰我。”纤云月抽出手抚着叶轻飘的后脑勺,抿嘴冲她嫣然一笑,转向寸言:“如果我想做一盏长明灯挂在这锅的旁边,你可以帮我吗?” 寸言看着她手指方向的那口用来敲门用的锅,那夜初到寐第一次见到幽兰楫夫妇的情景历历在目。 “当然可以,只是长明灯挂在这里……” “我怕他还没有一了百了!”纤云月说着又自顾自地微笑起来,是正常的那种,不是患病,也不会让人误以为是患病。 她说着转身把苏桂和叶轻飘一边一人拉在手里,往院子里边走边说道:“明天你们就离开吧!” “你要赶我们走?”叶轻飘一下子停住,双手拉住她的手,更云他们也围上来。 这个和他们母亲辈同龄的人,一直璀璨绚烂,只有这一刻突然像极了有很多个孩子的母亲。 “我不需要你们,你们也不会留下来。”她把每个人挨个认真看了一遍。 “我就爱他看我的样子!”那个用这句话炫耀的夜晚似乎还在昨天,可是此刻她的桀骜里却有不经意的苍老,让人心酸。 当她的目光转向身边的苏桂,已经背对着更云和叶轻飘时,更云从叶轻飘脑后环手到前面,手蒙在她的眼睛上,指尖往掌根的方向轻轻一抹,带走她两只眼睛里的泪水,然后轻轻拍着她的肩,叶轻飘立即懂了,扭头把眼睛靠在他肩上蹭了两下,回过头来换了一副笑眯眯的面孔。 “你确定不会今晚还赶我们走明早就后悔吗?” “呵……”纤云月眯眼一笑:“不会。我明早比你们早出门,阿夭二姐家也生孩子了,我主动提出来去帮他们看孩子,直到满百天才回来。” “啊,你居然连送我们都不愿意?”苏桂在她身上蹭着。 “阿夭来送,听到这句话有人是不是心里踏实了?”纤云月故意逗着卷堆。 “谢谢云先生!” “我还要去阁楼,你们早点休息,未来的路还很长,万事小心!” 纤云月跟大家告别完,三两下就钻进了海棠林,为了让那些孩子放心地回去,她丝毫没有停顿,进了林子立即就上了木屋。 几个年轻人一直等到透过林子看见楼上亮起烛光才一起约着回去。 木屋内,灯火通明。 纤云月靠着门双手紧紧捂住嘴滑坐到地板上,喉咙里稍微有一丝没忍住的哽咽声传出来她就更加用力的憋住口鼻,她已经竭尽全力去转移注意力,然而婆娑的泪眼依然无法去看这满屋子的画作。 那些画,成百上千张,张张一样,一样的面庞,一样的神态,一样的坐姿,一样如同二十年前碎树下的石像…… 第一百四十四章 寻找春风得意 “为什么我们要来这里?”苏桂紧紧盯着身边高度不同、层次分明、遮天蔽日的丛林,目光所到之处必定要看个清楚明白才转移到下一处,脚下明明已经是紧紧挨着叶轻飘的脚了,却还是不停地原地往里移。 “我感觉这里会有蛇!”话还说着,她已经一脚踩上叶轻飘的,然后换来了叶轻飘一个狠狠的白眼。 “放心吧,这里可是连只蚂蚁都不可能有的,要不然还怎么成为剥麻营村大名鼎鼎的冢林!”仗着之前已经来过,更云嘴不停地叭叭着,深怕别人不知道他懂。 “兰先生说冢林所在的山有一个很深的过山洞,春风得意就位于其间。”寸言安慰着大家,毕竟这样密集的林子真的是让人瘆得慌。 “荒集的那人只说这个村子很多奇怪的事情都跟冢林有关,可我们为什么不去冢林,要来这个过山洞?” 不知什么时候叶轻飘已经反手抓住了苏桂的手,明明看上去苏桂要比她害怕得多。 “叮铃……叮铃铃……”还没有人来得及回答叶轻飘,一阵熟悉的清越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只不过这声音可比在村子里和山里听要刺激多了。 “唔……”叶轻飘浑身一层鸡皮疙瘩,神经瞬间变得无比敏感,两下就拱开扎堆站在一起的三个小伙子,挤到他们中间去。 “别害怕,这个铃声是冢林第二层那些房檐下的,做好心里准备,马上就会听见村子里的铃响!” 果然,寸言话音未落,就听到有同样的铃声响起,听声音的不同层次和稳定情况,甚至就能大致判断声源的位置和外面风的大小,只不过节奏好像比这个慢一拍,或者说是外面村子里传过来的铃声在追赶这里的铃声。 “可……可这又是什么?”心稍稍放回肚子里的叶轻飘突然神经兮兮地抓住身边的卷堆,她惊悸的神情让大家一下子紧张起来。 仔细一听,果然有“咵……咔嚓咔嚓……”的声音,如同什么东西在拖行,又如同有尖锐的东西划过坚硬的表面。 直到清清楚楚、实实在在听见这声音,大家才都如约好那般同时呼出一口气。 叶轻飘、苏桂和卷堆依然害怕得要死,要知道这里除了植物和稀有的嚼舌根,可是没有其他活口的! 寸言和更云都很快记起来这就是他们上次在冢林听到的声音,但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解释能让伙伴们不那么害怕,因为他们自己都尚且紧张着呢! 响铃越来越多,如同剥麻营村家家户户檐下的铃铛在呼朋引伴,一处唤一处,声音层次竟越来越丰富,不断有更远地方的铃响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在与那“咵……咔嚓咔嚓……”的声音比拼,始终在相互赶超。 两种声音都在不停地往高了飙升,冢林里外的铃声一直在企图压过另一种声音,以致于整个山几乎都被震晃了,五个年轻人开始头晕、恶心。 “要不然我们回去吧!”苏桂开始打退堂鼓。 “所有人当中,最想回去的应该是我,我都没有退缩,你们怎么好意思!”卷堆知道这两个女人就是要激才有用。 叶轻飘不是不想退缩,而是她现在觉得天旋地转,鼻子里有一种爆裂的感觉,她不知道自己流鼻血没,但是开口说话肯定是做不到的。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暖流,紧接着两团软软的东西塞了进去,不太美妙的感受,但是外面的声音果然小了很多,她闭着眼睛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 再次睁开眼时,她看到大家都把手覆在自己的耳朵上,再仰头,看到的是寸言的下巴,他四处打量着周围,两只手正罩在叶轻飘的耳朵上。 渐渐的,那些声响没了,大家都试着把耳朵里的东西拿出来。直至那“咵……咔嚓咔嚓……”的声音消失,所有的铃铛声才由近及远渐渐停止。 “看来我们不必太担心这些声音,一物降一物,它们已经有对手了!”卷堆骄傲地卷着他的嘴角。 “我们还是要小心,两处坟冢加一个尿泡遗风,此处郁结之气甚重。”寸言提醒着伙伴们。 “可是我们要怎样找洞口,这是群山又不是一座山,我们没法子四周慢慢一面面挨个扒拉着看!”苏桂看着四周密不透风的林子,绝望极了。 “怎么可能做没有准备的事情呢,放心吧,这里就是过山洞的其中一个出口所在。”卷堆拍着手卷着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真要找啊,这么多矮丛丛,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苏桂像蛇一般扭动着脖子,把双手往袖子的更深处塞了又塞,她是真的打心底里不想动。 “我还怕过于简单,太无趣!”卷堆绝对是个实干的人,嘴上说着手上早已从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开始找起。 苏桂绝对不可能因为别人都在忙碌的时候自己干站着而有一丁点不好意思,大家都在林窠子里仔细翻找的时候,她成了监工,这个这里用脚帮着踹两下,那个那里垂着眼珠子盯两下,这已经是她表示团结的态度。 “我觉得你们这样找是行不通的!”苏桂从这里踱到那里,用手捻着下巴。 对于什么都不做还对别人指手画脚的,一般情况下当然是没有人理她了,不过她可没有那么容易就放弃的。 “你们想过没有,连优泥周和商零,莫涛贤都不想让他们知道,他又怎么会让洞口随随便便地存在,如果是我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原来的洞口封死了,另辟一个,什么叫领地意识啊,亏你们还说是有备而来,唉!”对眼前忙得气都没时间多喘两口的伙伴们,苏桂不但不肯定他们的辛苦,还用她的连连摇头来表示这样的辛勤自己真的欣赏不来。 “就你能,你懂你说怎样才能进去这过山洞?”更云说着故意手脚共用飞快扫着周围的矮木丛,尤其是苏桂脚边的。 “你们还有没有什么细节是忽视掉的?”随着更云的连环扫,苏桂被逼得不停地往后跳退,但她似乎并不在意,煞是认真地思考着。 “许我春风得意,沽酒在瓠瓢;赠予青坡百里,斗酒向西风!”寸言停下来念叨着这几句话。 “这是……”卷堆皱眉看着寸言。 “这是上次在冢林遇见莫涛贤时他自言自语的。”更云替寸言答道。 “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那你们遇见的是?”叶轻飘小心揣测着,虽然嘴上没说,但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不由得抱住自己的肩膀吸了两口凉气。 “我一早就怀疑他并没有死,只不过找借口来到这里,且不想有人来打扰。”寸言这样说,也算是对叶轻飘的一种安慰。 “那会不会春风得意其实就是你们上次去的那里?”卷堆停下手中的活坐了下来。 “我很肯定,那里的确是鳞族和羽族的墓地,而那墓地就是我们在山上都能看见的那一排房子,不是过山洞。” “至少也说明冢林里有可以通向过山洞的地方。” “嗯。”卷堆说完,寸言开始沉默了,其他人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能跟着沉默。 “你刚刚念的那些还有下文吗?”卷堆若有所思,突然问寸言。 “果然,说给我带来春风,却顺走我的春风,送我西风;约我斗酒,却无人进酒,留我沽酒。”寸言说完看着卷堆,等待着他的见解。 “不是很懂啊!”更云挠着脑袋。 “‘春风得意’就源于他说有人许他春风得意吧?”卷堆那三角眼中神情变得深邃,他紧盯着的寸言给了和他想法一致的回应。 “我觉得或许可以在前半部分中找答案。”苏桂说完,蹲着的大家都仰头看着只一人站着的她。 “同意。”卷堆举手。 “青坡百里……西风……可西风不是秋风吗?”叶轻飘解得很是不自信。 “或许你想多了,就是西边的风这么简单。”苏桂说着就开始找这里的西边。 “有可能,不管原来的意思是什么,他或许真的会选择大家都意向不到的方式。”卷堆每每有一个新的想法,势必都要去寸言那里寻求肯定。 “啊……” 只一声,处于进一步斟酌中的四人往声音发出的地方一看,风平浪静,如同幻觉,可再相互一看……没了苏桂! 啊! 四人惊呆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刚刚做了什么?”卷堆表示难以想象。 “不知道哇!”叶轻飘和更云同时摊手,甚是无辜。对于‘思考’这件事,两人本就已经算是没使上力了,偏偏还连人都没看住。 “她刚刚思考的方式是对的。”寸言很快锁定这里的西边。 四人齐齐上阵,每人占据一小块地方,开始地毯式地搜索,可是几乎把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踹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几乎连一棵小草都没有被放过,所有植被都已经被这四人薅光了,可别说是过山洞了,连蚂蚁洞都没有。 看着光秃秃的黑土地,四人大眼瞪小眼。 “她究竟在这里做了什么?”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大家都觉得太不可思议。 “会不会姿势不对,所以看不见。”更云脑洞大开,并付诸行动来检验。 “不对。”寸言突然抬头。 “向西风,在东边!”卷堆的声音几乎和寸言的叠在一起。 大家立即转向对立面,但没有像刚刚那样立即对这一片进行毁灭性的作为。 卷堆开始抱着手从这一片的左边走向右边,又从右边走向左边。 两三遍走完,立住,他抱手看着寸言,寸言也同样陷入思考的僵局。 “找风口!”寸言眼睛一亮,突然对卷堆说道。卷堆考虑了一下,也同样眼睛一亮,转了半圈,身子朝后,从左边走向右边,又从右边走向左边。 四五圈走完之后,停下来,无奈地看着寸言。 “飘飘,你来,你的感觉向来最为灵敏。”寸言冲叶轻飘说道。 “我要做些什么?”叶轻飘果断往前一步,然后才问道。 “感受西边吹响对面的风,或许并不能成其为风,但有那样的感觉。”卷堆向她解释道。 “明白。”叶轻飘说着走到最左边,准备开始。 “等一下。”寸言突然说道,话说完他转身走向离自己最近的更云。 在更云面前站住后,他伸手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嗯?”更云一阵莫名其妙,赶紧双手捂在自己胸前。 “你的。” “唔……”更云摇着脑袋,抬头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卷堆:“我不要!” “解啊!”卷堆突然一拍脑袋,三两下已经把自己的解了下来,并丢向寸言,同时向更云喊道。 “啧……”更云以别样的神情看着卷堆:“呃,你个禽兽!” 寸言也懒得跟他啰嗦,还没等他躲闪呢,已经上去,手上一拉扯,更云的腰带也拿到手了,立即转身向叶轻飘走去。人到叶轻飘身边的时候,三条腰带已经被他结成了一条。 “去吧。”寸言把腰带的一头给叶轻飘,自己握着另一头。 刚刚还在傻眼的更云一下子看明白了,不由得连连点头称赞。 “慢一点,再慢一点……”寸言跟叶轻飘保持斜着一些的位置,跟她同步慢慢移动,并指挥着她的行动。 走完一遍,大家都充满期待地看着叶轻飘。 “有戏。”叶轻飘一说完,大家眼里都开始有了光泽。 “再来一遍!” 这一次,寸言没有说话,叶轻飘凭感觉自己体会。突然她停住,惊喜地看着大家指着脚下。 她快速移到另一边,然后示意寸言,加快了速度朝另一边走去,就快要到她之前指的位置的时候,特意加快了步伐——几乎是飞奔的速度。 “啊!”干脆利落的一声,寸言往后一仰,往前一个趔趄,随之不见了。 哇,目瞪口呆。 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地盯住,所以叶轻飘、寸言是更云和卷堆两人看着消失的。 效仿…… 稀里糊涂的感觉…… 阴、湿、黑…… “咦……啊……” 此时此景,没有什么比突如其来的女人尖叫更加让人提神醒脑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销魂 刹那的时间范围里,更云紧紧摁住心口,免得里面脆弱的那位跳出来。 “嚓……” 就连这样点燃火折子的声音都把相互间吓了一跳。摁住心口缓过劲来,大家相互一看,还好,似乎确实是五个人! 也只不过就这一眼,刚点燃撑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立马又灭了,再点……再灭……再点……再灭,甚至除了点火折子的那个人本身自知,其他人都没有看清楚是谁在点。 明暗在瞬间交替,本来该有的明亮或是黑暗换成了忽闪忽灭的火星子。 “卷堆” “在” 卷堆自己点自己的名字,自己回答,这样别人很快明白了他的意图。 “更云。” “在的。” …… 五人的名字被通通点了一遍,谁都不差,万幸! “会不会是受潮了?”叶轻飘问,点了那么久,一根火折子都快要燃到尽头了,可就是没有真正照亮过黑暗。 “不是。”寸言已经无数次打算放弃,但鉴于叶轻飘的原因,他不到最后不放弃。 “销魂……”卷堆咬着手指头如同突然想到般冒出这样一句话。 “什么?”更云表示连他到底说了哪两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销魂。”寸言放弃了手中的火折子,原因在于卷堆的这两个字提醒了他。 “是那两个字吗?”叶轻飘小心问。 “是。”寸言答道。 “何解?”苏桂出奇的冷静,相对叶轻飘而言。 “两个字分开解,再放到一起。” 三人沉默了,大家很快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叶轻飘伸着手抓挠了一番,也不知道抓住的是谁的衣袖,总之顺着就往衣袖主人身边靠过去。 “所以你是说……”更云一贯的作风,哪怕心里只是模模糊糊的想法他都会说出口,似乎他懂了,但事实上他并不十分懂,因为他这一顿,接下来就有人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所以刚刚的火折子点不着不是因为受潮,而是有东西把火光吸走了。” “嗯?嗯!”叶轻飘一听,顿时觉得正身处一种毛骨悚然的黑暗里,不由得感叹了两声。 卷堆停了一下,朝叶轻飘的方向看了两眼,尽管四周黑如锅底看也白看。 “就如同刚刚飘飘在外面感受到的,事实上外面被重重叠叠的植被包裹,根本就不可能有一丝风,即使有也不可能只在那一个地方有。” “不是风又是什么?云,我感觉‘丢’的一下,一个小漩涡,还挺享受!”苏桂还在回味着刚刚进入这里那瞬间的滋味。 “你们是被吸进来的,和刚刚吸走那些光的是同一种东西!” 卷堆说着顿了一下,叶轻飘一直在卷堆描述的情景中,本以为是好的体验。可被他这么一说,突然间有些头皮发麻。 “事实上这里的某些东西感受到了外面有人气,于是一直对着外面尝试,企图吸食。这样就引发了外面会有细细的风的感觉,而那有细细的风的地方就是这里的缝隙。你们明白了吗,你们不是被风卷进来的,而是被某些东西吸进来的。” “某些东西是什么?”更云细声细气问道,这种环境底下他的声音可比问题本身更吓人:“鬼?” “呃……”卷堆扑闪着眼皮子半天也没下定决心是不是要这样定义。 “这就是所谓的销魂。销魂是那些东西的一种自我救赎,特别是那些不甘心的噬灵,由于生命消亡的过程太过残酷漫长,它们经受的折磨让它们对那种痛苦刻骨铭心。也正因为它们背负着那样的记忆,所以会惨上加惨,难以忘记意味着难以选择和难以前进。想卸下就只能自我救赎,方式就是它们需要吸食其它丰富的幼灵,充斥自己的羸弱,稀释以忘怀或是丰盈以不在意。” “好难哦!”苏桂表示听不懂。 “就是说死得太惨的人后来成了噬灵,因为忘不了惨痛所以噬灵是羸弱的,这种羸弱不仅是之前的痛苦记忆还有在那记忆之上的耿耿于怀带来的恶性循环。它们想解脱就只能自我救赎,要自我救赎就只能去吸食那些活得开心过得阳光灿烂的人的幼灵。”寸言说着说着险些被自己打结的舌头绊晕。 “什么乱七八糟的!”苏桂简直被说胡涂了,一下子觉得很可怕,一下子又觉得不明白。 “哎呀……”更云也真的是听不下去了,一甩手说道:“就是说有鬼打算吸走我们的命,但是用力过猛,结果连我们的人也吸进鬼窝里了,喏,就是我们现在在的地方。更糟糕的是它们一直在努力吸着,因为刚刚那些被它们吸走的火光就是证据!”几乎不带喘气的,更云一口气说完觉得舒畅多了。 现在大家听懂了,一想到此时此刻一些被黑暗掩盖的东西正吞噬着自己的气息,叶轻飘不由得脚下挪了好多步,本来是拉着一个衣袖的,她想着想着不由得一把伸手下去抓住了那只手,也不管是谁的就十指扣上紧紧握住。 一阵温热,寸言一怔但立即猜到是叶轻飘。 “这么说这些噬灵应该是来自于尿泡遗风之前的祭杀!”寸言一说话,叶轻飘就确定自己抓住的是他。 “我想的和你们一样。再给你们看一个东西……”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卷堆的意思,四周突然亮了起来。 “啊……”一声尖叫让场面更加刺激了,几个年轻人谁都没有第一时间去反应光线来自于卷堆那些会发光的石头。 大家都想跳起来,可不是谁都能像叶轻飘那样在看到自己脚下站了那么久一直在踢来踢去的竟然是一片森森白骨之后可以毫无借力之处就神奇地像猴子一般挂在了寸言身上。 就像是踩到了火红烫脚的烙铁,除卷堆外谁都上蹿下跳着,但跳到哪里都同样无法下脚。 “稳重点,就当没看见,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卷堆刚劝完别人就觉得脚下不对,一低头,自己一直觉得站不稳的地方原来是两根大腿骨,吓得往后一退,结果又踩上一颗颅骨,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罪过呀罪过!”卷堆连连后退发现实在是劝别人容易自己做难。 “怎么办,卷堆?”脚下实在是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大家都在喊卷堆,如同这祸是他惹的一般。 “我哪……”卷堆一门心思全在脚下了,哪还有空余的脑子来思考大家的问题,可是一个个的喊叫声又着实让他焦头烂额。这不,刚想开口安慰一下,一大坨东西已经生扑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骑在他腰上。 “喂喂,你下来……”不难明白扑上来的是更云,他那么高一个子,卷堆哪扛得住他折腾呀,可是任凭卷堆怎么撕、抖、扯、甩、缩、推都无法把他给弄下来。 “唉,舒坦……”更云哪管卷堆死活呀,反而像猴子一样缠得更紧了。 “啊……”更云才有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被别人拽住,整个人就已经被使劲往后一拉、一放,然后当他最后着地的嘴唇在吻上一块钩状骨头的瞬间,他全身发麻,头脑无比清醒,反应无比灵敏,动作无比敏捷……闪起,尽管这次还是站在成堆的骨头上,但他觉得这次好多了。 唉,有能凭默契瞬间结盟的叶轻飘和苏桂在,又岂能容他好过! “依我说,不管怕不怕,都得赶紧离开这里,要不然我们也很快会成为这些白骨中的一员,别忘了剥麻营村原来那个古族的祭杀博权,或许并非无中生有、滥杀无辜!” “可……可可,可这怎么走哇……”叶轻飘看着脚下延伸至远方的白骨。 “这样会不会好点?” 大家都满怀希望等待他的好主意,卷堆却嘴角突然露出一丝坏笑…… 然后,所有光明换成了黑暗。 “啊……”两位姑娘的尖叫使得每个人脑子里回音响了半天,也好,等清静下来,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 “怎么样,诸位,眼不见心不惧嘛,走着,轱辘们……”卷堆才说完才迈第一步,大家就听到他脚下一个踉跄。 “可是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苏桂还站在原地狡辩。 “那你还有得选吗,等会儿那些东西把该吸的吸得差不多了,你再想从那些骨头上爬出去都会是妄想!”叶轻飘说着上来牵住苏桂的手,往身边一带,她假装很是不情愿偷摸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脚下虽然磕绊,但是阴冷之气渐退。走得累了,而且走了那么久也没见有什么灵异的事情发生,大伙儿蹦到嗓子眼的心渐渐落回去开始偷懒打盹。 “哎哟,好困,我们要不要停下来睡一会儿?”苏桂在寸言前面叶轻飘后面一个劲擦着汗水。 的确,反正也不用眼睛去辨别方向,所以她这一路基本上都是闭着眼睛甩着两条腿的,起初还能靠恐惧作动力,现在好了,眼睛早就闭得孤单,腿也不再那么好哄了。 “现在,你确定,那你是要躺着睡?”叶轻飘双手拽她都已经没用了。 “那倒不必,我站着就可以,嗯……”苏桂才说着大家就已经听到她进入梦乡才有的那种均匀的呼吸声。 “咚”,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声个个以为是幻听的声音突然轰击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瞬间紧张到十二分。 “咚。”干脆利索的一声,大家的呼吸不约而同骤停,就为等这一声。 “听到了吗?”更云小声问道。 没有人答。 “咚。” “喂,听到了没?”更云再问。 没有人答。 更云开始伸着手到处乱抓,“听……” “又没有聋!”气氛紧张到凝固,然而更云像一只苍蝇,叶轻飘一把挡回他的手,低吼到。 感觉有一万个小东西在头皮上骚动。 “咚。” 什么时候开始的,还是一直就有,谁都没有注意。苏桂呼吸的声音也没有了,大家判断她是醒了。 “要不要把珠子拿出来照一照?”卷堆小声问。 “要。”苏桂和叶轻飘同时小声说道。 “点火折子!”寸言按住卷堆伸进袖袋的手,卷堆一下子明白过来。 “呼”的一声,火折子竟然亮了。五双眼睛露着恐惧又谨慎的光密集地扫过周围的每一寸,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咚。”光明之中却找不到源头的一声如同炸雷落到每一个人的心坎上,再次迅速环视,没有任何发现,除了脚下铺路的白骨,现在为了查那声音的来源,大家这才冒着胆子往脚下细看。 难怪一路走来脚下老打滑,那些骨头好些都长了粉红色或是青黑色的苔藓,那些从骨裂缝里钻出来或是从骷髅眼里鼻里齿缝里冒出来的藓类已经有招摇的叶子,看上去嫩闪闪的。 那声音还在继续,依然找不到出处。 “尽量不惹事,只要它不攻击我们,我们的目标是穿过山洞。” “嗯。”此时此刻,总要有一个人出来充当主心骨,何况,大家都觉得寸言的意见还是中肯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咄嗟煞 以为可以不受干扰一往无前,可是渐渐地大家发现这声音似乎就紧跟在身边,仔细看又没有,而且它似乎在蛊惑人心,因为大家呼吸的间隔、每一次迈脚的脚步声都渐趋一致,直至大家同时呼吸、同时迈同一只脚、脚步声和呼吸声都与那“咚”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每一个人的内心都在挣扎,都在说“不”。可同时他们又都不想与自己的同伴交流,不想告诉他们此刻自己对那声音既抗争又服从,更多的是愿意服从,他们忘了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想强迫自己去知道,对那声音甘心情愿、俯首称臣! 突然一阵欢乐调皮的口哨声响起,大家脑子里犹如被扔进了一块石头,激起杂念一道道…… 几人眼睛使劲一眨,听清楚了口哨声正是当日在半城的《羊羊书》,也明白了是寸言。再往四周一看,这哪还是刚才的山洞呀! 此处为一宽敞圆形处,依然有四壁,不,四面八方都是洞壁,没有出口,连个缝都没有。顶上一片漆黑,虽说看不见,但可以肯定上面也是洞顶,同样连个针鼻子大小的洞都没有。 五人谁都不知道是怎么进到这里的,从哪里进来的! “咚”! 五人当中就连那双最小的眼睛都要鼓成牛眼睛了——这声音居然在! 任谁随便往哪里看,都能一眼就看到往下掉的某种液体,粘稠液体。 何止是一处,简直到处,可是这些东西居然在落地的时候能统一地只发出一声,声音之整齐,根本听不出任何参差的破绽。 借着其中一堵自带光芒的洞壁上那白色的光,那些看不见从哪里开始掉落的液体绿得很是瘆人。 晶莹剔透的青菜绿,此刻让人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这绿?”更云突然转头看着寸言。 “冢林茧子里的尸体!” “对。” 无需多解释,冢林的事情,寸言和更云已经跟大家讲过,现在两人这么一对话,另外三人已经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唰唰唰……”一样事情都还没有搞清楚,在看不见的那些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哄而上且越来越急促的声音。 如同一堆蛇蜂拥而上。 五人赶紧聚集起来,紧紧挨在一起。无需费劲去查看,因为那些东西很快就从四面集合到场地最中央。 一开始凑拢到一起的那些东西起初还是乱麻麻的一片,刚碰到一起的时候甚至还有因为速度太快方向没找准而乱七八糟撞到一起的情况,但它们并没有因此停止,而是不停让开、移动,找自己的位置,密密麻麻的一片竟然很快就井然有序。 没有任何指令——声音的或是形状的、颜色的、味道的都没有,可是五人都能保证他们没有看错:那些东西是在排队! 排队。 而且,等它们理顺规则,开始有章法地移动,大家也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只拳头…… 不,严格来说那是一只只紧握成拳的右手手骨。如果只剩骨头也算是拳头的话,那就且当成是拳头吧! 好奇、讶异!所以没有谁有这些之余的精力去跟同伴们交换意见。 那些拳头以最快的方式排列组成了一只新的手,一只从肩以下开始有、伸着食指却还在左偏右偏没有确定好指向哪里的手。 那只手原地摇晃很多遍,一次次挨个指过五人还是摇摆不定。没想到如此具有行动力和凝聚力的拳头们却选择困难,也或者它们此刻正在内讧也不好说。 左右看看自己的小伙伴,五人开始捂住嘴偷笑。 那些拳头似乎也发现了自己被取笑一事,所以干脆一下子随着食指指向苏桂,排在后面的那些拳头还来不及反应没及时停下来而又摇摆了几下。 大家都瘪着嘴看向苏桂,既庆幸不是自己又替她担心。 那只手形里的拳头们刚从头至尾停稳妥,那手指头忽然又偏向叶轻飘,并在指向她的瞬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食指朝拇指方向弯了两下,等后面胳膊、大臂部分抖了两下后果断地指向了叶轻飘。 “唔……?”对这样的大逆转,叶轻飘表示无法接受和不解。 但没关系,紧接着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粘稠绿液里就有好多根在那手后面凭空垂下来,垂到叶轻飘举手可触的地方停住了。 这次不只是叶轻飘,个个不解。 即刻,那绿液的下端开始像有东西往里吹气一样渐渐胀大,直至成为透明的椭圆体坠在那里。 个个一样大小,几乎一模一样,那后面成为一片帘子,好看,却让人喜欢不起来,那颗颗椭体似乎都在冒着阴绿色的湿气,诡异阴鸷。 “尿泡遗风?”更云小声附到卷堆耳畔。 “一个理儿,但应该不是。” 卷堆话还说着呢,那手指突然对着叶轻飘点了两下又往后一扬。 一切很明了了。 叶轻飘咽了好几口口水,舔了好几下嘴唇,脚下轻挪了好几步,伙伴们都看着她呢。 她双手使劲一握大步出去。 “飘飘!”寸言叫住她,并朝她走去,但那手指立刻开始左右摇动。 “没事,万一是好事呢!”叶轻飘回头一笑,大家都能看出其中的勉强。 叶轻飘站到那些绿色东西面前,她才往那里一站,那些东西都纷纷往她这边死命抻着,巴不得不要她选,自己就扑过来。 叶轻飘从这头走向那头,尽量避免那些东西自己巴到她身上。好不容易选定了一个,她回头看着寸言,谁也不看,就看着寸言。 寸言朝她摇了摇头,她回正把手伸向另一个,再回头看寸言,寸言没有任何表示。 那即将被采的东西欢欣鼓舞,当叶轻飘把手握在那东西上她才明白根本不必担心那东西会找上自己,因为如果不用力,即使手放在上面也没用,它根本下不来。而且当她握住它,她才发现它居然很是温顺,在她握住它形成的小小手圈子里四处亲昵地蹭着。 几乎她就要把它拿下来了,然而她也不清楚为什么她却松开了,转向之前看上的那颗。其实每一颗都一样,可是当她转回去的时候,无比笃定,她没有再向寸言求助,刚握住就一把抓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 与此同时,其他的消失于无形。 东西摘下来了,叶轻飘毫发无伤。大家都渴望地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她捧着那绿油油的东西走到大家面前,热烈地看着寸言。 总要看看是什么吧,这么点事总不能还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寸言朝她摊开手心。 在把那东西放上去之前叶轻飘看了一眼寸言,他朝她重重地点了下头。 她手刚移开,如同变魔术一般,刚才绿油油的椭圆的东西,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药丸状的红色小瓶子。 “啊?”大家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心里的复杂。 “咄嗟煞!”卷堆很专一地吃惊。 “什么?”即便是寸言也表示没有听懂。 “咄嗟煞。我也是在寐翻查书籍来治飘飘的时候,看到过相关的札记。据说这东西可以帮助别人来平分你的任何东西!” “嗯?”叶轻飘卷着舌头瞪着眼前的瓶子,“也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嘛,哎呀,我要它作甚,扔了!” “哎呦,别呀,留着以后炫耀也成。”卷堆赶紧劝阻。 “那给你好了,这种东西留着岂不是祸害。早知道听寸言的别选!” “放心,即便别人要平分也得你同意才行的,这东西是认主的。看刚刚那么多东西都在等着找主人,这手怎么不指我啊?” 卷堆说着往眼前一看,那只手哪还有什么踪影啊,不过是黑暗里还有些没完全收完的嗦嗦声罢了。 与此同时,面前的洞壁不见了,基本上每个人都亲眼目睹了那个过程,它不是凭空不见,而是一个淡去的过程:由看得见的墙壁淡化成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地势平坦,环境干燥,没有骸骨,没有莫名其妙的声音,一切本该都是让人心安的,然而不是,因为真的太黑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莫涛贤 黑暗中大家感觉这似乎是围绕山包的一个过道,因为从进入这里开始走的就是弧度越来越大的狭窄土路,有那么一段只够一人侧身通过不说,身体还得紧贴在两边的洞壁上,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大家似乎已经到了弧度最大的地方。 “噗!”很响亮的一声,大家都听到了,除了最前面的更云,他后面的每个人都撞上了他们前面的人。 “走哇,停下来干嘛?”跟在更云后面的苏桂抱怨道,就是因为他不吭声地突然止住,所以才造成后面的挨个撞。 “嘘!”更云朝后面暗示,“你们听……” 从他的语气就能完全想象他脸上那神神叨叨的表情,只不过其余四人沉住气一听……真的有动静! “呼吸声?”苏桂压低了声音,用几近气流声表达出内心的疑惑。 苏桂的猜测立马得到大家的认可。 “似乎不止一个!”卷堆也用同类型的声音说道。 这样的消息让人也不知该是喜还是忧,但对于叶轻飘来说恐惧才是顺位第一。 “继续,是人是鬼,得眼见为实!”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肯定的指令,走在最后面的寸言义不容辞。 很快就都能听清楚呼吸声是来自于两个人,但声音大小并不随着大家的前行而有所改变。 转过最凸出的位置,路好走了些,有些微弱的光线传来,这真的算是好消息! 也管不了那么多,有了光明也就有了劲儿,年轻人们只想欣喜地一往无前。 第二次“挨个撞”来临,不过这次更云没有堵得住身后的伙伴,苏桂第一个挤开他,从更云和狭窄的洞口中间抻出来。 不过,上一刻还挤得面目狰狞的她下一刻表情木然以最轻的脚步贴着洞壁挪到一旁把路让出来,安安静静地盯着前方,变得无比乖巧。 她身后的伙伴们无一例外,和她一样,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都抢着往前挤! “怕什么?”叶轻飘用胳膊肘左右拐着寸言和更云。对了,大家都依次从那条狭窄的洞里出来,唯独就只有更云一直占据着洞口的位置,所以他不就成了队伍中的最后一个? “只要是活人,就不怕,而且他看上去还是个老人!”大家都盯着前方侧面对着大家坐在一把椅子上像是面壁一样一动不动的灰衣老人,不敢言语,不敢轻举妄动,就叶轻飘一直叽里咕噜说着话。 “你怎么就知道他是人了,不要忘记这里可是冢林!”更云贴在叶轻飘耳边,一句话说完咽了四五次口水。 “嘁。”叶轻飘极为不屑,拍着手心里刚刚在洞壁抹上的灰朝那人走去,更云拉都拉不住。 “忘记有呼吸声啦,看我的!” 大家个个在想尽办法尽量不发出声响,她倒是好……轻狂、草率、鲁莽,所以别人怎么可能不对其怒目而视! 阻止不了也没想阻止,寸言随叶轻飘朝那人走去。说实话这里很是宽敞,所以那人距离大家还真是有那么一段距离,着实也不必小心到战战兢兢。 借寸言和叶轻飘还在去接近那人的途中,卷堆腾开视线打量起这个地方。很容易判断这里并不是过山洞内,也不知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还是一开始就走错了地方。 这是一外窄内宽的开阔处,越朝里走越宽阔,朝外的收口处已经窄到如同碗底,在那里只有几块巨石拼接在一起,亮光就是从那些缝隙透进来的。从那些缝隙中看出去还能隐隐看到些绿色。卷堆大概能猜到外面是什么样的,是哪里。 卷堆转头看向寸言——他和更云来过冢林去过碎树下的护阵,应该是最先洞察了这里也是最能准确作出判断的人。想到这里他一言不发,紧跑几步追上两人。 既然五人已经去了三人,剩下两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更云和苏桂也赶紧追上。 “老人家……”叶轻飘试着小声喊道。 没有应答,一动不动。 叶轻飘继续叫了几声,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小心回头看着伙伴们,同他们交换着眼神,很快统一了意见——上! “呃,好像已经死了!”她和寸言最先到达,经查看和试探,最终得出结论,但寸言始终一言不发、若有所思。 “是他!”更云看完椅子上的人再看向寸言时脸都绿了。 寸言没有直接给他肯定或是否定的表示,眨了一下眼皮子又进入了另一层思考。 “谁啊?”叶轻飘也警觉地看着更云,她知道此刻问寸言等于白问。 “莫涛贤?”卷堆猜测着问道。 “可是,可是你们说上次在冢林见到他,他还和你们说话、请你们喝酒了,可这又是……?”叶轻飘说着说着声音神情惊恐地左右瞟起来,同时不由自主地朝苏桂靠近。 “本来人家剥麻营村的人就说他已经死了,这很合理嘛?”只有苏桂最轻松。 “不合理。”终于寸言开口了,大家都很是期待地看向他。 “优泥周和商零说莫涛贤去的是春风得意。” “这里不是吗?”更云朝四处张望的大眼睛把这里的诡异放大了一倍。 “不是,这里是冢林第二层的房顶,就是我们那天在半山看到有人起舞的地方。” “啊……”苏桂和叶轻飘同时叫起来,那天晚上的情形犹在眼前。 “可是这里是封闭的……”更云说着不由得也朝那光线传来的地方看过去,“莫非……” “是的,那里是现堵上的。”这次说话的是卷堆。 “可……可,可那天晚上我们看见的不只一个人……”叶轻飘把那样的情形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越想越诡异。 “呃……咳、咳……” 每个人的瞳孔都因这两声咳嗽放大到了极致,叶轻飘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已经害怕到酸痛,她一动不敢动,绷紧了身体,脸上的表情已经憋到扭曲,因为通常情况下她会大叫一声的,可是这一声咳嗽不一样,它打断了自己的思路,怕上加怕! 不需要互相间排除,因为那是一声老人的咳嗽。 最惊悚的那一刻过去,大家几乎同时把目光投向椅子上的老人:除了颜色死灰之外,他面色安详。头发丝、胡须一根根都很灵动,面容完整,说实话不太像已经死了的人。 苏桂朝前走了半步弓腰下去,伸出一个手指,在真正动手之前她抬头看向她的伙伴们,大家都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不”的意思。她沉头盯着他的颈间伸过手去…… “啊……”带着回音的一声,几乎是一跳三丈高。吓得叶轻飘眼珠子保持住了呼之欲出的状态以被吓死的样子、从未有过的安静立在那里。 谁都自顾不暇,所以暂时没有人去关心她是不是真的被吓死了。大家都亲眼看到苏桂的手指刚碰到那人的颈间,那里就发出“喀嚓嚓”微弱的声音,随之裂开无数细纹,掉下一些渣滓粉尘,当然还像朽木一般向里凹进去了一个手指印。 那样的触感大家感同身受,可是被苏桂用极具穿透力的尖叫声表达出来还是让这恐怖升级到了巅峰。 她的惊叫还在每个人的大脑皮层上撞击,返还着“嗡嗡”的回声。 大家已经平复下来的时候叶轻飘的魂才苏醒过来,属于她的恐惧才真正被感知到,她捂着心口蹲下来,用坚硬的膝盖帮忙稳住那急欲从胸口蹦出逃逸的心脏。 “别怕!”尽管知道这样的安慰很无力,因为自己同样是被吓到的那个,但寸言还是把手按到她肩上,他深信能给她些力量。 “你们说为什么他要以这个姿势坐在这里,哪怕死也要保持,而不是躺着?”更云咬着手指问道。 “他似乎很满意很得意的样子。”苏桂转到椅子正面蹲下来,仔细观察。心还在扑嗵嗵跳到快骤停的叶轻飘实在是对她羡慕极了。寸言看出叶轻飘所想的,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放到自己的左侧。 “这里面……”卷堆顺着椅子上那位的视线一直理到对面的洞壁。 “对,他是在看这里面!”苏桂一下子激动起来,如同有了惊人发现。 第一百四十八章 窥 “咵嚓……咵嚓……”理智刚刚占据上方,突然又响起这清晰的声音,这和在山洞外面听到的是同一种声音,只不过这次只响了几声就停止了。 几个年轻人很快就判断出这声音来自于面前的这堵墙,而且是在偏左边的位置,大伙儿相互一鼓劲,七手八脚在那洞壁上摸索起来。 “这里……”更云忽然停住,招呼大家。 “松的?” “是。” “我这里也是……”大家都赶到更云这边的时候,就在他的不远处,应该说是相邻的位置,卷堆也说道。 “扒开。”寸言甚是笃定。 并不难,哗啦啦几下,两个窟窿眼儿已经呈现在大家面前,伴之而来的是越来越浓烈的恶臭,这种恶臭熏得人睁不开眼睛甚至把叶轻飘心中的恐惧完全驱赶跑了。 只脑袋般大小的两个窟窿,其他的就再也不是那么轻易动得了的。除了恶臭,好像也只能看得见里面黑漆漆的一团。 “似乎是人为。”卷堆摸着洞上那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的边缘。 “看来是他。”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椅子上。 “有声音!”更云突然说道。 大家仔细一听是很微弱的呻吟和喉咙里的“呼噜噜”声。 “我这边……”卷堆的三角眼甚是精明地盯着伙伴们,然后掏出他的珠子。然而他还来不及伸进去照看呢,就听更云在唤大家去他那边,于是他一只膝盖往下一点,另一只脚往前跨出一步最先把自己的眼睛塞到更云的眼睛旁。 倒吸一口凉气,卷堆伸出一只手扒开更云的脑袋,把自己的下巴放在洞的下端,额头顶在上部,整个洞如同量身定做,刚好够他的头卡进去。 他举在脸边的珠子能照射的范围很是有限,所以尽管他看了半天,待到他把脑袋抽出来还是不能满足大家对他的期待。 “我们需要把洞扩大。”他镇静的语气无法掩饰脸上的惊骇。 “可是这很难。” 寸言看着他,他也以同样的神情看着寸言,只不过他的神情里告诉大家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里面有人。” 其余的人沉默了。 “两个。” “真的是人不是鬼?”这是叶轻飘最急于弄明白的。 “是人。” 叶轻飘一听,心里轻松下来,只要是人,那所有的困难就算不上是困难:“挖,必须挖!” “大姐,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一整面洞壁完全属于同一块石头,它不是拼接的,怎么挖?给你个小錾子坐在这里慢慢凿?” 从来没见更云的舌头如此利索过,而且说得甚是有道理。他说完后,叶轻飘立即给他鼓掌,其他人也都竖起自己双手的大拇指。 “可里面有人。”叶轻飘冲着卷堆微耸了一下眉,两人很少这般直接达成共识。 “我觉得我们没有必要硬生生地去砸洞,或许可以问问他们是怎么进去的。”苏桂提议。 “别白费力气,我们已经到这里半天了,那么大的动静他们都没有吭过声。”卷堆一贯地卷着嘴角。 “你想说的是?”寸言正面迎向卷堆。 “他们要么听不见,要么没能力表达。” “万一是外面的动静无法传到里面呢?”苏桂插嘴,难得她坚持那么久没有瞌睡。 “因为我们都能听到里面的铁链声。”比起才从那个洞口移目回来,卷堆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说明白。”涉及到一个关键声音的来源,寸言实在很不愿意一点点挤着他说。 “嗯……”卷堆并没有看他,下巴往那个洞口的方向一扬,把手中的珠子也递给了他。 看着卷堆这样子的举动,寸言抬眼朝那个洞口望去,随后接过那颗珠子。 大家都好奇地等着他看完然后自己过去看,然而他在那里看了不过几眼的功夫随之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便原地愣住了。 “有什么?”叶轻飘好奇极了,一直以来自己就是那个最胆小的,没想过他也有这样的时候。 叶轻飘走到他身旁,但他并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叶轻飘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珠子。 “飘飘……”就在她刚要把脑袋放上去的时候,寸言叫住了她。 “没事。”她回头看着他,故意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朝他点了个头:“嗯!” 叶轻飘不得不花些世间来调整自己适应才到洞口就扑面而来的味道,她吧嗒眨着眼睛,感觉自己眼泪都要下来了。 学着他们把脑袋放到洞口,事实上依她脑袋的大小,她完全可以全部伸进去。 的确,在她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的情况下,她眨了几下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哧溜一声就把脑袋全部伸进去了,从她脖子底下塞进去的珠子驱逐着里面的黑暗。 珠子加上她的脖子,整个儿已经死死地把洞口卡紧,没有办法,她只能转动洞外的身体以带动脖子转动来看完整个洞壁。 没有办法抑制住想看的眼睛,以致于外面的人看到她的身体以奇怪的方式在扭动,还以为是里面有人在把她的脑袋当轴承转。 珠子的朦胧光线里,洞壁上全是划痕。大家都觉得无法再扩大洞口的石头,里面却是深深浅浅密密麻麻的划痕,整个目光所能及的地方全部都刻满了,所以才会有因为重复刻而出现入石三分的样子。 叶轻飘觉得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里面的味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憋得很难受。 她并没有看见卷堆所说的人,虽然她闻到了人的味道。可是任凭她再怎么往下看,就是看不到底也看不到有人。 必须得在憋死之前马上出去!当意识到这点的同时她也觉察到了另外一点:在刚刚转动的过程中,不知什么时候拿珠子的那只手已经跟着伸了进来,所以那个只够卷堆放脑袋的洞口,现在被她的脖子加一只胳膊卡住了。 她听到外面的人在朝她嚷嚷,一着急之下耳朵里只嗡嗡地响,也听不清他们在嚷什么,只好大声喊:“拉我……” 这不喊还好,一喊,真的就有人抱住她的腰把她往外拽。这一拽,脖子和胳膊被同时嗤拉得生疼不说,人是被挣出去一截了,可被卡住的位置直接变成了脑袋和脖子相接的地方,这意味着什么? 叶轻飘有一种横着上吊的感觉,如果里面有人的话一定能借着珠子的光看见她涨成猪肝色的脸。这下好了,别说开口阻止他们,她连进出的气都已经相互连接不上了。 晕头转向中她听到外面依然在吵吵。这群蠢货……叶轻飘咬牙切齿,无奈地闭上眼,用心试着去感受那洞口的边沿,看看有没有奇迹。 这样一做,发现果然能静下来不少。在感受洞口边缘的同时,她渐渐地也感受到了另一种异样。她甚至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在心里把这种异样反应了一番,有些难以置信地睁眼以求亲眼目睹…… “呜哇呜哇……”叶轻飘几乎是自动弹出来的,顺便把抱住她腰往外挣的苏桂一块儿弹到另一头。 另外三人丝毫没有心里准备,随着她俩的弹射轨迹把目光落到地上后,又同时回头去查看那个洞口。 “哇……”三人当中就数更云叫得最大声。 从再次看向那里,就谁都没有眨过眼,一直盯着。只见叶轻飘刚刚所霸占的那个洞口现在伸出一只黢黑的手状或是爪状肢体,这么说的原因是那只类似手的东西上面大块大块鳞状物体有些已经翻起来夹在另外两块中间,真正的皮包骨下青色的血管里偶尔有“突突”的跳动,尖端内卷包裹的指甲长得像匕首,里面充斥满黑色粘稠的污垢或是污泥,总之卷堆一直在旁边反胃。 而真正把叶轻飘吓得弹出来的或许应该是手后的那两只眼睛,白得发黑往上吊的眼珠子里充满了愤恨、绝望、痛苦、不甘和一丝炙热的欣喜! 卷堆和寸言试着走近那个洞口,那双眼睛忽然开始闪着泪花,他的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当随着寸言他们移动,被遮挡在身后椅子上的那人露出来,洞里那人猛然一下眼睛放光紧紧盯着那个地方。 “哐”的一声,叶轻飘弹走后依然留在洞口边缘的那颗珠子掉下来,那五根长如匕首的指甲使劲向那把椅子上的人伸着,他的脸也拼命往洞外崩。此刻的他毫无智商可言,全凭冲动,像要用脸直接崩碎那块石头,然后一步迈向那把椅子。 有那么一瞬,大家真的感觉到他就要把那石头崩烂,或者把自己崩炸。 良久……精疲力竭后直接的崩溃。那人的嘴如同猿猴的嘴上下两块嘴唇被他无法控制的面部表情牵制得愈张愈大,然后大家在他的口中发现了创口处已经愈合的断舌。 大家的心无一例外一阵揪痛,太残忍了。叶轻飘和苏桂相互搀扶走到三人旁边,情况不明,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那人张着嘴却不是在嚎啕大哭的样子,脸上也没有要流泪的预兆,但他的痛苦却不是轻易可以形容。 “喂……”叶轻飘小心防备着捡了根树枝轻轻触碰他的指甲,他完全没有理她,依然沉浸在那样的痛苦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莫涛贤把你关在这里的?”然而那人依旧没给半点反应。 “他会不会是聋子?”叶轻飘向伙伴们求救。 “或许他只是不想理你而已。”苏桂自认为自己说的完全是大实话并非在攻击叶轻飘,因为她也过去试着跟那人说了几句话,然而结果都是一样的。 随着一阵铁链的声音,那人往下一沉,那双寸言他们还在看不懂的眼睛和那只已经不再像是手的手一起消失在洞口。 没有谁再去洞口查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你们说这里边会不会也有一个?”更云举着珠子把脑袋伸进另一个洞口看了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 没有谁回答他的问题,因为答案真的不好说。 “我觉得他是骆回!” “骆回?羽族的那个骆回?”卷堆严肃起来绝对是无人可比。 “你在洞里看到了什么?”寸言也问道。 “柳欢。”叶轻飘反应了一下自己说的话,觉得似乎有毛病,又补充道:“我说的是柳欢的名字,这个人在洞里刻了很多字,很多被其它字覆盖了好几层看不清楚,但柳欢这两个字却出现了很多次,所以我猜他是骆回。” 才说着呢,洞内又开始传来大家之前听见的那种坚硬刺耳的划拉声,只不过此刻大家都没有那么害怕了,因为不看都能猜个大概,这是洞里那位用身上的铁链不停刻字的声音。 “我想我们不一定要拆洞,但需要知道真相,需要把他们救出来。” 叶轻飘的提议,大家纷纷赞同。 揣测一番莫涛贤这样做的意图后,大家的想法得到了统一:此处应该有机关。因为设计一个只有两个洞窗的关人的地方,这说不通,因为不方便啊!要知道莫涛贤可不是一般人! 所有事情的难度似乎都在逐渐减小,现在已经到了不用拿着小錾子慢慢凿石头的地步了。找机关,找而已嘛,无非是这里瞅瞅那里摸摸,大家积极主动得很。 确实没有那么难,因为按照叶轻飘、更云和苏桂的逻辑就是这摸摸那按按。 三个人动作迅速敏捷、心思细腻,几乎连那上面的每一条细纹都不放过。三人把那块大石摸完,又换其他三面洞壁上任何凹凸不平的地方继续开始。 效率之高,心思之细,大至每一块石头,小至莫涛贤坐下的椅子榫卯缝隙,可最后三人的搜寻以失败告终。 累死事小,丢脸事大。在他们从斗志昂扬到挫败倒地的这期间里,卷堆抖出一块麻布,席地研习他的幻术,寸言则找了一个空气好些的地方歪靠着闭目养息。 “喂,凭什么我们累成这样……”叶轻飘把自己这边的人指了一圈,然后又指着他二人:“而你们却要在那里偷懒!” 卷堆收了招式,取出另一块麻布重叠在刚刚那块上,边四处拉平边招呼更云:“把你的袋子拿出来,我们得赶紧先填饱肚子!” 更云和苏桂一体会,果然腹中已空,赶紧相互搀携朝卷堆那边走去。 “说完再吃!”叶轻飘抢先夺过更云的袋子。 “唉!”卷堆冲着寸言一阵长吁短叹,寸言自恃自身没问题,当然是不理他。 “你看你看,还没点自知之明。原先飘飘多聪明伶俐有主见的一姑娘,恁是生生让你变成了一傻子还加一碎嘴婆子,唉……” “我傻子、碎嘴婆子?”叶轻飘手指倒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来来来,你,讲清楚、说明白!” 话说着,叶轻飘已经直接上手准备撕了他,卷堆向来是靠脑子吃饭的,所以见机赶紧溜。不料才转个身一步没迈出就被寸言脚下一绊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幸得寸言没想让他摔,所以脚再一伸直,人随着蹲下来。 就这样,在离地面还有一寸远的地方,卷堆扑在了寸言的大腿上,并紧紧地抱住了。 慢慢虚开紧闭的双眼,灰土地就在眼皮子底下,一摸全脸,还好没摔下去,否则定会毁容,卷堆松了口气瘫软在寸言的腿上。 “说清楚,怎么就怪我了?”寸言凑近了。有人替自己出气,叶轻飘自然是抱手看好戏。 “有人可以依赖,她自己就不动脑了,你自己前后回忆对比一下,看是不是这样?” 寸言把这话一想好像还真是有点,不觉向叶轻飘望去,叶轻飘也正好看向他,似乎也和他想到了同一点。 寸言自知无言以对,眼珠子一转猛地抽回脚来,卷堆腿往后一蹬,手往地上一拄在寸言抽腿的同时自己立了起来。 “哈哈!”他拍着手上的泥土,“看到了没,任何时候都不要停止思考,也不要放松警惕,要不然有你哭的一天!”卷堆手指叶轻飘腿往后一迈转身就坐在了麻布边,更云和苏桂这看热闹二人组早已开吃,卷堆坐下来毫无违和感地加入他们的阵营。 “吃啦吃啦!”叶轻飘一拉寸言也坐下来。 叶轻飘卷了一块饼一口塞进嘴里,边咀嚼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依旧还在认真打理着双手的卷堆,津津有味地把口中的食物吃完才先开玩笑后嗲着声音:“很明显你不是在挑拨离间,不过说得越多暴露得越多,引导别人的思考方向这件事也要慎重哦,卷堆堆,小心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卷堆的手不自主地停了一下,寸言也不露声色地把这些全看在眼里,但整个人看起来却似乎完全身处于这件事情之外。 更云和苏桂这个看戏二人组也不知是第几次对着对方挤眉弄眼了,洞中实在无聊,两人巴不得事情闹大点好有些看头。 “愿永远没有埋怨对方的一天!” 叶轻飘正准备吃第二块饼,卷堆突然虔诚认真地看着叶轻飘并把一块肉给了她。叶轻飘一时间有些摸头不着脑左右环顾,别人也正以同样的表情看着他俩。 “呵呵……”叶轻飘尴尬地把那块肉推回去,“堆堆,我是不是把话说错了,应该是要全部当成玩笑话的,对不对?” 卷堆紧紧压低头,一字不说,脸都快绷成蛤蟆的肚皮直至忍不住了才笑喷出去:“哈哈哈哈哈……” 大家一愣全笑开了,见大家都完全笑趴叶轻飘也反应过来了,牙一咬,抢过他手中的肉一把塞进他嘴里并跪在地上双手生硬地把他的两瓣嘴唇摁在一块,任凭卷堆快呛死就是不松手。 哐啷……哐啷啷…… 耳畔厚重的铁链声忽起,叶轻飘手下一顿,松开卷堆,帮他拍着后背;“你们等待的到来啦,我看你也别咽了,痛苦,等会儿一吓就吓进去了,省事儿!”说完还不忘抬一下下巴逗他一下。 “你,你,你知道……”此刻的卷堆已被那块肉噎得泪流满面。 他这么一说,更云和苏桂莫名地看着叶轻飘,她当然是无比炫耀的表情啦。再看寸言,若无其事,一副洞若观火的样子。 两人几口吞完手中的点心,摩拳擦掌,随时准备着。再看旁边的三人,一个比一个悠闲,依然吃着手中的小食,一点不着急。 “如果你们三个再装模做样,我俩可就要撤了,从这里打开一条路!”更云指着那几个透光进来的大石头。 谁也没有理更云,连更云自己都没有在意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因为那里面的铁链声越来越大,而且听上去不只一处,突然猛地一下子,四周有了些地动山摇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我一直在唤你的名字,你听到过吗? 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里,叶轻飘和寸言打起精神站起来,直奔莫涛贤椅子的位置。卷堆也三两下收拾着地上的东西,虽然动作麻利但毫不慌张,最后还不忘把袋子口扎成更云习惯的样子,最后才递还给他。 “我们需不需要做什么准备?”更云朝寸言问道,同时有意识地站到叶轻飘前面去。 “不需要。”寸言悠然说到,同时看了一眼更云的那下意识一挪。 面前那块巨石剧烈地颤动着,大家很确定脚下的震动就来源于那块巨石。巨石轰隆隆的声音夹杂着里面铁链的哐当声,地动山摇的感觉甚是明显,本来该躲在后面的卷堆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挪动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更云的腰就不再松手。 “咦呀……”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煞是出人意料,不过没有人来得及去惊讶,因为随之那块巨石上就被往两边拉出了两道门,整个空间里如同大地动一般,摇晃得紧,大家东倒西歪,相互搀扶,尽可能地稳住自己。 摇晃引起的混乱中,寸言看到那个山洞竟被从中间人为地分隔成了两半,模糊的影像里并未看清门内有什么。倒是莫涛贤,地面如此晃动他那一碰就掉渣的身体竟和椅子一起安然无恙好比生根在那里纹丝不动。 “叮铃……叮铃铃……”一盏茶不到的功夫,四周的铃声就已经由近及远渐渐响起。 这铃声大家再熟悉不过,可是在外面听和这里听完全两回事,每个人都开始头晕目眩,随着周围响起的铃铛越来越多,声音的层次感越是分明,大家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耳朵渐渐失聪,脑袋里嗡嗡的声音让人恶心无法思考。 那两扇被拉开的门在逐渐合拢回来,几个年轻人四处踉跄蹿倒捂紧耳朵抵御这铃声。 耳朵里那尖锐到失聪的嘶鸣让人想一头撞死且有些神志不清,一片模糊颠倒中大家看到寸言在疯狂挥舞着手臂。 重复次数多了,每个人都明白过来,纷纷按照寸言的指挥朝门的方向移动,尽管这很难,不过大家很快找到离自己最近的入口。眼看门就要完全关上的最后一刻,更云拖着紧紧拽住他的卷堆和苏桂一起进了左边的门,寸言和叶轻飘进了右边的门。 门哐啷的一声同时重重地合上。 啸叫……进了山洞,才知道什么叫铃声让你受不了。外面那所有的铃铛声和着铁环声传到了洞中竟合成了一股几乎在人的脑中、脏腑中不停直线切割的长声,经久不衰、扬长环绕,晕头转向、昏天黑地,那短短的时间里,疼痛算什么,疼痛有时好歹还能让人清醒,那种无法忍受、无法形容的痛苦是这世上任何一种极刑都没法比拟的! 那啸叫尚未结束,五人均已意志力丧失,在洞中不省人事。 “飘飘……”不知过了多久寸言在黑暗中醒来,四下里密集搜索找到叶轻飘。 “你水都倒我脖子里去了。”叶轻飘揉着太阳穴坐起来,把衣领拉过来拧着水。 “啊!哦……”寸言感觉到她已经微微动了几下,还以为是喝水有用,还又多灌了一会儿,没想到……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寸言握着她的双臂紧张地问道。 “没有,就是头晕反胃,你呢?” “那就好,我没事。”寸言伸手往后一摸就碰到了一面洞壁,四下里用手试探了一番确认安全,才把叶轻飘抱过去。 “更云……卷堆……”寸言四处敲着洞壁,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听。 更云他们没应答,可在离他们不远处却传来一片稀稀窣窣的动静伴着铁链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叶轻飘一害怕,手往身边一挠,恰好抓住寸言的脚踝,他蹲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和她在一起。 “谁?”寸言冲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问道。 仿佛是翻身的声音,比刚才重些,铁链声又响了几下。 “谁在那里?”寸言再次问道,对方显然是直到这一声才听清楚,因为他弄出来的声音停了一阵。 寸言见对方的动作停止了,他已经注意到这边。看来之前的判断不对,他并非聋子。 “请问,是你吗,前辈?”寸言又试着问道。 等了一会儿,对面的铁链声和衣物之间的摩擦声却都更大更密集了,对方在朝着他们移动,叶轻飘紧紧挨住寸言。寸言一只手环过她的头搂住她另外一边的肩膀。 “前辈,我们是路过这里的晚生,有缘见到您似乎被困于此处,所以冒昧闯入,还请见谅!”尽管伸手不见五指,寸言还是毕恭毕敬。 对方并没有回答,同时也没了动静,寸言判断他已经离他们俩很近了,于是把声音收敛了许多,低声问道:“请问,前辈可是骆回,羽族骆回?” 对方一怔,然后他所在的位置一阵躁动,随之带着一阵急躁的响动挪近二人。 突然一双手准确无误地紧紧抓住寸言的手,寸言被吓一跳,反应过来后就安静地让他握着,他听到他的情绪起伏得很是厉害。 “你就是骆回?” 那双手紧紧抓住寸言的手……寸言感觉到那枯瘦如柴、皲裂如大地的手上每一个茧子每一根倒刺都在颤抖。 良久,那双手在寸言的手上重重按了两下。 “剥麻营村的村民都说你去和柳欢前辈谈合,之后就一去不复返,都说你二人已死,可为什么……”话已经问出去了,寸言突然反应过来他应该不能说话。 什么都看不见,寸言却感受到了他的悲痛,那双握住他的手慢慢松开然后他往回坐去。 突然叶轻飘握住他在她肩上的那只手,然后牵引他到他们身后的洞壁上,指腹刚覆上去就感觉到了一些刻痕,刚才着急叫更云他们竟忽略了。 如果眼睛能看到,这定是触目惊心的一幕,寸言的心无法平复,他一路摸索,手指所到之处,没有一块光滑的地方。 触摸中突然手一落空,手竟掉了进去,他往里一探,里面很深,直到他的脸和耳朵已经紧紧贴在洞壁上,手指才在另外一头感觉到已经穿透了。 嗯!有异样,寸言赶紧往后撤手,但已来不及了,有另一只手已经紧紧抓住他的手。 几乎快要把手挣断在那边还是没有挣脱,那边的力量很足,对抗他很是轻松。 “寸言?”那边突然问了一声。 “更云?” 还在另一边摸墙的叶轻飘什么都不知道,听见更云和寸言的说话声才摸过来。 更云往寸言手里塞了一个东西,寸言缩回手时带着光明回到洞里。 光明刚到达这个洞,骆回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双眼,良久才慢慢一点一点松开。 他用了许久时间来适应光明,而寸言和叶轻飘在这个时间里已经举着卷堆的珠子开始仔仔细细查看洞壁四周的字。两人不时交换着脸上的憎恨、遗憾、同情,也不时同时看向地上的骆回,他的眼睛依然只能迷成两条缝来看两人,也看洞里的一切。 突然他起身朝着寸言刚刚才伸手进去过的那个洞奔去,然而他身上已经磨得光亮的粗链子紧紧拉住他,任凭他怎么调整位置都到不了能直视那个洞的位置。 这边洞里的铁链声惊起隔壁的注意,更云又把头塞在那个洞口大声问怎么了。 “没事,这边的前辈果然是骆回,有了光能看到这个洞他很激动,但他又看不到你们那边的情况。” “奇怪,我这边柳欢前辈也被铁链控制住,可是他能到洞边!” “你是说你那边的人是柳欢?” 才听到寸言提柳欢两个字,骆回就又很是激动,拼命地挣着身上的铁链,然而他似乎很害怕那铁链,所以只敢一个方向直线与其抗争。看久了,叶轻飘明白过来,他是怕那链子发出声音。 “对,但是他眼睛瞎了,卷堆已经跟他谈了半天。原来他并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多久了,只知道时间很长,他也不知道你们那边洞里的是骆回……” “寸言……”更云说着说着突然被一把扯开换成了卷堆的声音。 “在。” “你听我说……” “呃……”卷堆一句话还没说完呢,声音又断了,透过那个洞的有限视线范围,寸言看到那头换成了一张全被乱七八糟的头发掩盖住的脸,眼睛部位的两个窟窿干枯如树洞,在他突然换过来的第一眼,寸言也确实被吓得够呛。 那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几度控制终于哽咽出一声:“骆回!” 还在跟铁链以极限抗争的骆回一下子停下来,脸上痛苦的表情让他的脸看上去如干瘪皱皮的土豆,两滴眼泪从眼中滚出后开始在脸上那些皱痕里四处分流根本没有机会掉下来。 然而就那两滴泪后,他再流不出一滴,痛苦地跌坐下去。他心如刀绞,但是哭不出一声。 “是你吗,骆回,真的是你?”那边的柳欢很激动,侧过头紧紧把耳朵挤在洞口,恨不能把耳朵摘下伸过来。 “我一直在唤你的名字,你听到过吗?”这次他改为把嘴对紧洞口。 他这句话让地上的骆回更加痛苦不堪,他的手指紧紧在地面抓行。寸言举过珠子,瞬间泪如雨下,尽管那地面上的石头也已经被铁链到处刻满他的故事,可是他的手指在那上面抓过时依然鲜血淋漓。 是的,他听到过,一直听到过,这个体无完肤的洞无数次记载了他听到柳欢在对面问是不是骆回,可是他无法告诉他是,也无法看见他!他问他的每一个问题、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在这边刻字做回应。 他听到他在对面被莫涛贤折磨得痛苦癫狂,他却无法安慰他,无法问他可还好,在一点声音都没有的时间里他无法问他是否活着,他还无法向他解释清楚当年他真的如约而去了…… “骆回,我们族的姑娘柳绦生性温婉、宽容大度,即便成了亲也不会以顾家为由阻挠你我往来,我说过要把她说给你当媳妇,你可是那个骆回?” 柳欢的声音无比激动,但一直等骆回亲口给他一个答复。 骆回颈间哽咽得几近断裂,即便折断那匕首般的长指甲抓秃所有指头都无法让他的情绪好一些,尤其是柳欢这么说的时候。 他激动的嘴张得快撕裂到耳根,他很想要亲口应一声“哎!”,可是任凭他全身毛发都在喷张,寸言和叶轻飘都只看见他口中那枯萎成死灰色的断舌在喉咙里上下颤动。 最终他无力地放弃了,双手合起来抓住手上的镣铐使劲在地上磕着,拼命磕着,火花四溅,他痛苦得几乎用脑门去磕那地上的石头,然而除了开始的那两滴泪,现在他的口水已经堆满地却还是没有一滴眼泪。 “我听见了……”洞口的那边传来很满足的声音:“听见了,是你……是你,骆回,那么久了,原来你就在我的隔壁,真好……” 柳欢发自肺腑的一声笑,骆回终于抬起头来,他脸上的痛苦少了一些,两行清泪滚下来,滴落在他手上的镣铐。 叶轻飘早已哭成个泪人,看见骆回和柳欢情绪都好些,本来就紧紧十指扣住寸言手的叶轻飘向他的方向一翻靠在他的肩头啜泣起来。 自己都几度泪目,怎好再去安慰她不哭。寸言只好在她肩头轻轻拍打着。 “我这边已经差不多问了个大概,你那边怎么样?”卷堆问道。 “这边所有的事情都刻在石头上,我们都说说自己了解到的吧,也算是替他们把这些年各自经历的跟对方说一说。” “好。” 达成一致,在遵循骆回和柳欢意愿的前替下,从卷堆开始两人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了一遍。 第一百五十章 意气风发时 那是柳欢、骆回和莫涛贤都还年少的时候。 二十多岁时的骆回和莫涛贤、莫涛贤和柳欢分别是很要好的玩伴。少年无忧更不多虑,一切皆因真诚,大家什么话都敢说,什么梦都敢做,意气风发、肆意张扬,拳拳真心全在一壶酒间。 在莫涛贤的搭桥牵线下,骆回和柳欢这两个彼此在莫涛贤的闲聊或是慷慨陈词中闻名已久的年轻人一见如故,恨没能把莫涛贤说要介绍两人认识提上议事日程。 三人初聚,畅意无比、把酒言欢,心中激动之情毫无保留倾诉得淋漓尽致。 酒到酣处,柳欢酒洒四方,言随风行:“莫涛贤,我许你春风得意,沽酒在瓠瓢……嘿嘿……”柳欢把控住酒态,思维无比清醒:“不过,你要带上我!” “哈哈哈……”骆回将坛中酒狂饮三口,扔与莫涛贤:“那么,莫涛贤,我定当赠予你青坡百里,斗酒向西风”骆回放纵着酒意踉跄至莫涛贤面前摇晃着身子,向他一勾手指头:“不过,也得带上我。到时可不要认怂哦,哇哈哈哈……” 三饮回骆回,其余敬西风,坛碎掷地有声,酒扬乘风破浪!莫涛贤是三人中最激动那个,热泪盈眶却一句话没说。 谁都以为情谊有他朝,也谁都没想到三人的首次大团聚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次。 待得青坡百里西风起,醉死也愿意—— 这是一直以来让莫涛贤一想起来就满怀激动的。因为第二天他便奉命随师父远游了,他所知道的“后来”都是通过骆回和柳欢二人给他的信件。他只能在到达每一个落脚点的时候迅速给两位好友写信,有时运气好些,他能在那个地方等到回信才离开,有时尽管心有挂碍,却不得不随师父离开。所以他给距离上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两人写过很多信,可是真正收到的却寥寥无几。 但他知道他们两人越来越惺惺相惜,越来越欣赏彼此,越来越不愿意被生命中其他的人打扰,这让他很羡慕,他没在信里说,却盼望着三年的远游可以早些结束。 再后来,突然间他竟一封信都收不到了,纵使他会在写完信之后在那个地方等足够的时间,可远方的那两人音讯全无! 路,越走越心慌。 三年时间即将结束,然而莫涛贤实在等不及便提前跟师父分开,操近路返回。 然而不仅两人不见了,就连他们所属的两个部族也都跟着销声匿迹。 莫涛贤担心两人,却又不知从何查起,于是按之前他和师父远游的路线又重走了一遍,主要寻找那些他曾给他们写过信留过地址的地方,也去找曾经给他捎过信的人。他以为自己写出很多信,那么两人每人给他回一封,他就会有很多。然而原路重游让他很是失望。最终就着这次重走,莫涛贤开始了他的往修路。 正如幽兰楫留给纤云月的话:往修本就是一场没有归途的修行。莫涛贤没有停留过他的脚步,直至剥麻营村。 有时,“重逢”来得很是随意、草率! 他本只是去溶川路过,奈何遇见了与柳欢有约先到的骆回。没有欺骗,骆回直接承认当年由于他的远游,自己和柳欢的关系越处越好,从心理上疏远了莫涛贤。 任何三个人相处的关系往往最是微妙,也总是不得其法!然而莫涛贤怀念的是相处的最初,苛责的是变了的三人,他将骆回打成重伤藏匿起来。 从之后赶来的柳欢那里他得到了和骆回同样的说法,他企图抹黑骆回来赢得柳欢,所以他告知柳欢骆回未到恐故意调其至此而另行灭鳞族之事。莫涛贤也许诺愿意助柳欢一臂之力灭了羽族独占剥麻营村。然而柳欢坚持相信骆回,极力驳回莫涛贤对骆回的恶语中伤。 莫涛贤恨柳欢的有眼无珠,愤恨之下剜出柳欢的眼珠子。他将过山洞隔为两部分,一部分囚禁柳欢,另一部分囚禁骆回。他当着已经眼瞎的柳欢的面割下骆回的舌头并做成肉碎拌入饭中,又当着骆回的面喂食不知情的柳欢,并在中间间隔的巨石上凿洞,让柳欢日日对着洞口却不知故人就在眼前。让骆回明明知道好朋友就在隔壁却无法唤他一声看他一眼。 没有多久,受剥麻营村冢林及溶川边尿泡遗风的影响,被关押至癫狂的柳欢和骆回已不能安安静静地呆在过山洞里,每逢癫狂之症发作,他们俩能挣开莫涛贤特意为他自己留的那两道门不说,整个剥麻营村都听得到冢林的地动山摇。 莫涛贤的往修和当年的远游并没有白费,他很快找到了铃铛这个法宝,并且他用柳欢的眼珠子做了最关键那两个铃铛的铜舌,用以引发所有的铃响,产生的效果就是更云他们刚刚经历过的那些。 长期居住在这个地方,莫涛贤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他开始出现长眠的状况,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死去。他花了很多时间打造了这个椅子,把自己固定在上面,让自己永远看着那两道门。 “那他?”叶轻飘突然想到外面的莫涛贤万一只是睡着。 “一碰就掉渣,他已经死了。”卷堆在隔壁说话,声音听上去有些愤怒。 “两位前辈可知他什么时候死的?”寸言突然想起什么,然后问道。 “不知道,他经常会睡很久才醒来,所以无从判断。” “那我们之前两次……” “我们先想办法出去。” 更云突然想起在冢林里遇见的和看到在房顶起舞的,正打算问个明白,就被寸言打断了。 “可是怎么出去,等……”苏桂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但大家都知道她没说的那些是什么。 “你们确实不必担心,等下次我们的癫狂症再发作的时候你们完全可以原路出去。”柳欢在那头安慰道。 “不,我们得把你们带出去!”更云斩钉截铁十分有主见。 “那倒不必,有生之年还能有彼此的消息,我们都知足了,不过一块石头而已,什么都阻隔不了。” “前辈,如果能有更美好的相处方式,为什么我们不努力争取呢?交给我们,放心!” 卷堆的话让柳欢和骆回都沉默了,不过他自己说完才发现话是这么说,可还没底能否做得了那四人的主呢! “寸言,这些铁链你有办法吗?” “恐怕硬来不得,两位前辈能把这石门拉开,却没有挣脱,足以证明它的坚硬。” 卷堆的顾虑很快被更云和寸言的一问一答打消了,他的两只手拳掌互击了一下:就知道会的! “难道当初莫涛贤在困住自己两位好朋友的时候就真的不打算留一丝余地吗?我不相信。”叶轻飘自顾自地思考着。 “那我们四周找找看会不会有什么暗门,比如说洞壁上的镣铐位置会不会有能一扭就开的机关。”苏桂也积极动脑想着办法。 “你傻啊,你会把机关设在关人的地方?自己要控制的话还得跑进来?” 更云一时间很是开窍,大家纷纷沉默了,将思考方向转移到他的话上。 “所以若是有机关,那也应该在外面?”难得苏桂不偷懒,况且还是不随便和别人抬扛。 寸言和卷堆分别走到两个洞壁上的小洞前,不管从哪个位置看出去都能够完完整整地看到莫涛贤。一瞬间,两人有些动容。 “也就是说我们还得等到下一次门打开吗?”叶轻飘从寸言的下巴底下露出一双眼睛,看着椅子上的莫涛贤。 她本只是去凑个热闹,却在看过一眼刚缩回眼神时立即又往上顶了一下,紧盯着莫涛贤整个人。她收回脑袋把两只手在衣服上来回蹭了很多下,才分别把两只眼睛向两边小心抹了一下,再张开,左右看了几眼,确定眼睛不花,也没有其他异样的感觉,然后又从寸言下巴底下钻出脑袋并一直往上把寸言的脑袋拱开,眯着眼睛仔细盯着那个地方凝视很久。 “我们真的能够确定莫涛贤已经死了吗?”她没有把脑袋从那里挪出来,甚至就像在外面看那样,把整个脑袋几乎都伸出去了。 寸言正纳闷她何以盯那么久时,她开口了,于是不仅是他,更云也同时答道:“确定啊,我们都是亲眼见到苏桂试探时的情景的!” “就是。我可以证明,我最可以证明!”苏桂一把拉开更云,把嘴对到横亘在洞中间的那块石头的洞上,生怕叶轻飘听不见是她。 “可是我怎么……”叶轻飘把脑袋从那上面挪下来,仰头看着寸言,眼神怯弱地挠着眉角。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寸言极尽温柔。 “有些荒唐,我不敢说!” “还有你不敢说的?你都差点以叶大胆自称了……噗嗤……”更云说完一想到她每次被吓的样子就忍不住,苏桂一听也是尽量克制。 “不荒唐,你说的我也看见了。不过他确实是死了,只是……”卷堆的眼睛自从盯上外面的莫涛贤就没离开过,也没打算离开,不过一听有状况,他立马就被苏桂和更云争着抢着扒拉开了。 寸言并没有挤到洞口边,只不过他低头认真看着叶轻飘。 “他的心口处有‘突突’的跳动,所以我怀疑他没死。”叶轻飘以同样认真的口吻回答他。 “嗯,我看看。”寸言把叶轻飘放到自己身后,通过那个洞朝莫涛贤的胸口处看去。 “你认为他是用了某种术法保持心脏活着?” “有可能。”不指名道姓,卷堆也知道寸言是在问自己。一听到这个,叶轻飘就又开始觉得如芒刺在背,不自觉地去抓寸言的手。 “我们先解决铁链的事情吧,毕竟他在外面。”更云提议。 “可万一机关真的是在外面。”苏桂的眼睛依然还凑在那个洞上。 “可也不能坐以待毙呀!”对苏桂这种随时泼冷水的行径,更云总得回她一次。 “哎,我有办法!”苏桂回到大家中间。 “说。” “飘飘,你可以用你的红稀剑砍了试试,要不行,你就在上面慢慢磨也是可以的,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她的提议可真是让人无语,几个小伙子都捂着额头把脸搁到一边吐了口气。 “我觉得我真的可以试试!”本是玩笑话没想到叶轻飘却当真了,松开寸言的手,蹲到骆回身边便拔出了红稀剑。 “前辈,我要试试,你放心,虽然这里光线不是那么好,但是我眼睛还行,不会砍到你手的!” “哈哈哈……”叶轻飘话才说完,那头就传来柳欢的笑声。这爽朗的笑声竟让骆回抬头朝柳欢所在的方向愣了一眼,他的嘴角才微微扬起,眼泪就滚下来了。 叶轻飘一看骆回掉眼泪,自己一下子变得比人家还要激动,袖子往眼角一抹,双膝直接跪在铁链边:“前辈,我一定要帮你,砍不动就磨,一直在这里磨。” 她一手拉着链子举剑就要劈,剑举到最高点却劈不下来了,抬头一看,寸言正拉住她的手。 “不能这样劈,我来!” 寸言蹲下来,捡起那铁链仔细观察。 几乎不可能,他看着那到处磨得油光水滑的链条,心里很是清楚再过多少年都做不到,再是多好的剑也做不到。可是他还是决定按叶轻飘的意愿去试一试。 一只黑瘦鼓着青筋的手伸过来从寸言手中接过了链条,寸言抬头看着那双浑浊不再闪着光芒的眼睛,那眼神平静安详却逐渐燃起希望。 只听得“哗啦……哗啦”两声响,寸言再一低头,骆回手上的链条已经脱离他的手,冰凉凉地躺在地上。 “前辈!”叶轻飘一惊,一下子蹲到寸言身边,不敢相信地捡起地上的链条:“这……” 寸言拉过骆回的双手,轻轻一握,才发现那两只手掌上早已没有一块完整的骨头,就如同捏一个装了碎石子的沙包,里面的骨头早已碎成颗粒。 难怪寸言看他敲动铁链的时候是两个手掌合到一起,原来他的单手根本就没有办法抓握任何东西。 “这骨头碎成这样,却没有再以其他任何方式长到一起,定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的,前辈你用了多久来一次次捏碎稍微又生长了些的骨头,直到它们在你的手里以这样的方式存在?”寸言握着那两只手,他甚至一点力都不敢用,他能想象也能体会得到这里面的骨头每一次碎裂的疼痛。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所以即便叶轻飘已经跟他说了很多话也问了很多问题,可他一个都没有听进心里去。 他吞咽了无数次口水才平复住自己的情绪,红着眼睛看着骆回:“你早就可以逃出去了却因为柳欢前辈选择没有,是吗?” 这一句话让一旁的叶轻飘突然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怎么了?”更云、苏桂和卷堆一直交替着在问,唯有柳欢一直安静地坐在那个角落里默默地听,没有人看见他脸上那平静而知足的表情。 “轰隆隆……”卷堆它们还没有得到寸言他们亲口说的答案,那两扇门的地方已开始剧烈震动、摇晃起来。 两边都同时查看了身边的柳欢和骆回,确认他们的癫狂之症尚未发作。 那边的三人一边护着柳欢,一边嘶哑着嗓子问寸言他们怎么了。寸言和叶轻飘起初也一样的慌张,但是再看身边无比镇静的骆回,两人心里大概有了谱,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因为骆回也无法回答他们,于是只跟着他往后退了些,同时告诉更云他们那边不要靠近石门。 再坚固的石门也搁不住这样的摇摆抖动,在那石门几乎不可察觉的无数次扭曲摆动之后,随着“轰……”的一声,寸言他们这边的石门坍塌下来,往外倒去。 黄灰漫天里,寸言和叶轻飘看到外面莫涛贤的椅子也在拼命震动,此刻他身上该掉的已经掉得差不多了,那团“突突”跳动的东西越来越明显,直至他身上什么都“簌簌”地掉光,直至那里逐渐出现绿色,直至没有什么东西再可以支撑,那绿色“哐当”一声掉下来。大家才看清那是一个泛着绿色荧光的袋子,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怪物,却能够把袋子撑得一涨一涨的,所以大家才有了蹦跳的错觉。 寸言、叶轻飘紧跟骆回的步伐走出去,骆回很从容,而他俩四处提防。 “别随便碰,寸言……”卷堆从那个洞口伸着脑袋,“骆回前辈也是一样!”顿了一下卷堆又说到,他的下巴处依稀可以看到更云的脑袋和苏桂的脑袋在争夺地盘。 尽管想,可是来不及,也阻止不了。骆回到那个地方就立即用双手去拾那个袋子,但是那圆滚滚装得很饱的袋子翻滚了几下除了滚远之外,他没有办法让它在位置的高度上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骆回还在尝试,寸言一步过去一把抓起来,那袋子握在手中冰凉得有些割手。 骆回冲寸言微微一笑,转身对着更云他们那道门。 “为什么你们那边门开了,我们这边没有?”一个不留神,更云已经占领了洞口。 寸言走近洞口,并未看更云,又回头问道:“前辈,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骆回四周一看,用脚扒过一块尖石头踩在脚心然后脚迅速挥舞移动,脚下所让出来的空地上立马呈现出苍劲有力的笔触。 “好字!”身后那个洞口不知什么时候又换了卷堆,而且这次那两人再没和他抢,毕竟这种时候还是该要分得清轻重缓急和该有些自知之明的。 “打开袋子,倒在铁链上,随时撤退。” 寸言看完地上的字,冲骆回点了下头,再看了一眼叶轻飘,叶轻飘也点头表示随时准备好了。 “给我吧!” 寸言一回头,卷堆就伸手过来。 “万事小心,随时告知情况!” “知道!” 寸言很是担心,毕竟他们在外面。卷堆却显得轻松许多。 卷堆一转身蹲下去,寸言立即把头放在洞口,可是他却看不见地面上的情况。 在外面的三人很是着急,里面半天没有传出一点消息,又不敢开口打扰,好不容易才听到更云在里面说道:“这东西我怎么觉得是冢林里那些茧子里面的?” 没有人应答,谁都紧张。 “滋滋滋……”的声音传出来,同时绿烟袅袅弥漫过洞口,更是让人不知道里面的情况。 外面的人手心里全是汗水,叶轻飘看了无数眼寸言和骆回,最终忍不住自己开口问道:“怎么样了?” 哐当、哐当,响亮的两声。 “哇……开了……开了……”苏桂欢呼着朝洞外挥手,没办法,以她的身高,要在里面踮脚才能看到外面的。 叶轻飘一阵欣喜,激动地转身抓住寸言,寸言却是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骆回,然后朝里面喊道:“冷静下来,随时做好跑的准备,我没估计错的话,这道门马上要打开了。以防万一,现在你们赶快帮柳欢前辈看看身体情况,如若没有问题,现在就往过山洞的深处跑,门一开我们立即跟上你们。” 然而,里面还没来得及回应,欢呼还没来得及收起,那道门果然开始剧烈震动起来,熟悉的场景。 “走,你们先走!”寸言朝里面喊道。 几乎是和上次一样,门开得很快,寸言他们冲进去的时候还看得到前面卷堆他们的背影。和他预想的一样,外面的门开了,接下来该轮到里面隔断的那道门了。 毫不迟疑,只一眼看清状况,寸言他们拔腿就跑。还没跑几步,大家就听到后面如洪水来袭的轰鸣。 飞奔间,叶轻飘扭头看了一眼,后面绿油油的一片正以排山倒海之势追赶而来。 收眼的时候,一片东西擦着自己的眼皮而过直追骆回的脖子,叶轻飘凌空而起两个指头一捞,收回手在眼前时看到那是一片叶子。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飞奔 什么叫玩命?五个年轻人谁都没有想到会因为一堆叶子的穷追不舍而对“玩命”这个词有切肤的体会。 跑在前面的更云和苏桂因为要同时携带柳欢和卷堆,很快就被后面的寸、叶二人携骆回追上。 那叶子大军甚是嚣张,感觉它们的锋利就挂在寸言和叶轻飘的屁股上。前面有四个人挡着,叶轻飘他们也无法放飞自己的速度,只能在使劲收着屁股的同时消灭那些不在团队里非要出头冒尖飞掠而来的叶子。 “卷堆……”在叶轻飘、寸言和骆回三人形成的两道缝之间有两队叶子乘疾风而来叫嚣着穿过。几乎紧贴更云他四人脑后这些叶子被截住了,叶轻飘还没来得及得瑟,就发现自己看漏了一片,张嘴便提醒,提醒的同时心底一个声音也惊呼:完了,提醒也没用的! 嚓……叶子穿过时轻盈优雅,卷堆的鞋子立马被削飞一片,露出白嫩嫩的脚边。 叶轻飘眼珠子都快被吓飞,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合情合理,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谁让他在大家都穿皮靴子的情况下,非要穿阿夭给他的布鞋没事就大大伸长脚在人前显摆! 叶轻飘一走神身后就有几片叶子割断她的裙角直奔前面几人而去,害得寸言跟着她一阵好忙,也正因为那些叶子得了这个契机,一切就变得不再那么好控制了。 “去帮他们,跑快些!”手忙脚乱中叶轻飘被从骆回头上翻越过来的寸言一把揪住肩膀就猛地扔到前面去。 没有迟疑,叶轻飘脚刚落地就一把从卷堆那里接过柳欢的其中一只手,与苏桂一起带着他如同行在冰上,没有一步是踩实的,几乎像飞一般奔驰。 前前后后的三组人渐渐拉开距离,这也减少了被那些叶子割到的几率。大家都有了奔跑的空间,更能放得开一些。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在下坡跑啊?”叶轻飘和苏桂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把柳欢架空起来,只觉脚下渐渐地几乎只是脚尖象征性地与地面接触,手上没有任何压力,越跑越没有感觉,脚下越来越不受控制。 “哇……让……让……”杀猪般撕心裂肺的嚎叫,乍一听还以为是两个女人的尖叫声。 叶轻飘和苏桂以为自己就算是浮夸的了,没想到身边犹如一阵风卷过,只收到些掠影而已,更云已经脚下挥着乱影,带着挂在他身上的卷堆冲到前面去了。叶轻飘敢保证就他那样的速度,怕是连脚趾头都没有沾到地,脚下乱蹬也不过是心理安慰而已。 可是来不及笑话他,因为她很快就体会到了这样的速度一点不刺激、一点笑不出来,她感觉到自己那匪夷所思的表情就悬在自己前面。 “哇……怎们办……怎么办……会被撞死的……呜……哇哇……”恰逢其时,突然而来的一股强风直灌叶轻飘正大张着四处求救的嘴。 风过了人也便拐过弯来了,然而地面更湿滑,脚根本不能沾地,不时有水溅得嘴里咽都咽不过来,就别提什么睁眼之类的了。 “前面……前……”前头隐隐约约传来更云几个根本听不清楚的字,然后就彻底无声了。 “小心前面!”寸言的声音跟着他的人哧溜擦肩而过,叶轻飘使劲甩一把脸上的水,勉强睁眼一瞧:哇,无数个好亮的洞! 叶轻飘似乎还从某个洞中看到了白云,但只一眼的功夫,只看到个模糊的背影,寸言已经从某个洞中消失了。 是哪个? 叶轻飘心头一急,那些洞依然在眼前,但她还在挣扎走哪个洞?慌张中脚下一滑肩一斜,整个身子“嘎噔”怼了一下,她能感觉到是苏桂那边暂时抓住了什么,但是毫无作用,就因为这突然的“中断一下”,她根本就没办法再站直起来,接下来她全程被拖在那水滑且毫无抓着力长满青苔的石板上一路拖行,直至脑中一片闪白,“咕咚”一声砸进水里…… 第一百五十二章 莫百三局之莫百村 失聪…… 落水也不在怕的,可偏偏这次她在过山洞中被拖行时脑子进了水,所以即便叶轻飘水性没得说但在进入水中的好长时间里,她都是处于无意识状态的,偏偏不知是谁在往上凫水的时候还毫不客气地用她来借力使劲踹了好多脚。 是苏桂,肯定是她!晕头转向中叶轻飘迅速锁定目标,决心上岸后必要踢得她哭爹喊娘。 恢复听力后首先听到的声音便是自己的咬牙切齿,叶轻飘半立于水面,抹一把脸上的水,想尽快搜罗到苏桂的位置,却一眼就看到她屁股一撅,剩在水中的一条腿还没完全搭上去呢,就有两个满脸堆笑的老大娘甩着滚圆的膀子,外八字的两条胖腿迈得像多足的蜈蚣,由于频率快,所以整个人像是颠簸着滚过来的,苏桂估计连人家的脚尖都还没看到呢,已经被一人一只胳膊直接拖将起来,人还没站稳,那两人已经把手往苏桂胳膊底下一顶,整个人被直接架走。 小个子的苏桂想要挣脱也只能脚尖在地上一路刮着,那两人也不管苏桂在喊叫什么,灵活得如同旋风,背影扭得像陀螺。 要算账也得排队吧!叶轻飘水中借力,跟着溅起的水花一道拔出水面,凌波践浅,身上从库中带出的水还没落完人已到岸上。 容不得多想,也没什么好想的,看着人影追就行。岂料那两老妇一双看上去根本扛不住那样健硕躯干的小脚却能健步如飞,叶轻飘跟着追至墙角,眼看就要一把抓住,才跟着拐个弯就立马傻眼了。 一群闹哄哄的村民,而且还是一群行动很有章法的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少年青年壮年,叶轻飘一眼在其中瞟到了已经上座的更云卷堆和寸言。 苏桂已经被交到另外一个漂亮少妇的手中,她刚接手,马上就有其他几个满脸灿烂的人一拥上来拉胳膊扯腿几下就把苏桂摁坐到上位。叶轻飘还观望着呢,背上几双有力的热乎乎的手已经推着她到另外一张桌子的上位。 “我……我我我……我想坐那里……”眼看就要错过寸言他们的桌子,叶轻飘一扭身子,桌边的人立马往里挪着长板凳把她让进去。 “什,什么情况呀这是?”叶轻飘嘴里问着伙伴,视线四处一钻,迅速打探完毕:自己这桌五人都在,隔壁那桌骆回和柳欢也正相顾无言。人都齐了。 “人家邀请我们蹭饭呗!”更云盯着面前土碗里油亮亮的红烧肉时刻准备着只等有人宣布开席。 “这热情得有点让人头皮发麻呀!”叶轻飘说着不由得肩膀抖了三抖。 “管他呢,我决定先干它三碗米饭!”卷堆甩回嘴角的口水,手中早已端好碗筷。 “嗯,先吃饱,等会儿我去付钱!”寸言知道叶轻飘的顾虑,于是宽慰她道。 “苏苏,敞开了吃啊!”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在饥饿又面对美食诱惑的时候急需解决的,叶轻飘伸长脖子隔了中间三个人朝苏桂说道。 苏桂没应,叶轻飘再次抬头朝她看去,只见她的视线在人群最深处穿梭,但仔细看又能发现她也就只是在某一堆人里来回对比反复看。 “怎么了?”坐在她隔壁的更云也发现了她的异常。 “不知道,有一种感觉!”苏桂还是保持视线的快速移动。 “饿的感觉呀?” “噗……”更云这话接得,大家都没憋住。 “不,一种想扑上去的冲动!” “哇……这么刺激的吗?”再忍饥挨饿,该表达的情绪还是得到位呀,四人纷纷把目光从桌上的肉移向苏桂脸上的深情,又从她脸上移向她的目光所及处。 “你口味挺重啊!”叶轻飘扫遍那里的每一个人,专挑男人又扫了一遍,全是父亲以上级别的。 “乡亲们,又一年过去啦,今天是大年初一,对于莫百村来说这是个好日子,我们的祖祖辈辈在每一年的今天都会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所以我们村叫‘莫百’。就如同村子中这水库上方的九十九个酒坛形状的出水口,有余才能‘久’,老祖宗的苦心大家可要用心啊。”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到最中间的位置,一番话说完,四周一阵拍巴掌叫好。叶轻飘四人这时候才想起大家在过山洞里遇见的那无数个出口,难怪不管进入哪个,最后出来都是同一个地方。 “今天是开年的第一天,酒不满上,饭不满盛,菜不满装,话不满说,所以开席啦……” “哦……”谁都还没鼓掌呢,更云一阵欢喜,大家一愣,个个跟着嚎叫起来,接着就是各种盛饭夹菜吃饭的声音。 谁都只顾闷头大吃了,直到刚刚讲话的村长挨桌敬酒到寸言他们这桌,大家才极不好意思地抹着嘴角端着酒杯说道:“村长,请问是谁家请客啊,我们好在饭后去把账结了。” “哈哈哈,莫百村大年初一的饭是见者有份,不管你从何处来,只望你赏脸,你若是付钱人家反而会不高兴哩!” “哇……”大家惊叫起来,内心都默默地祈愿“这样的村子应该要沿途都有才好!” “那请问是谁家的饭,我们好前去敬酒答谢!”若论礼数,五人中当数卷堆。 “哈哈哈……”村长又是一阵大笑:“说实话我也还没弄清今年是轮到哪几家主宴了。” “啊?那我们是蹭了谁家的饭都不知道吗!”叶轻飘觉得吃是吃得爽了就是有些云里雾里的。 “哎呀,小姑娘,村长跟你开玩笑的,就是告诉你别管那么多,吃!”坐着说话的大婶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候狠狠地撕了一口手中的鸡腿。 “对对对对,吃好喝好就是对我们村最好的祝福,我们要感谢你们的!”村长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轻松没包袱,以酒表达完感激之情后,大家继续投入到吃里。 饭吃完,天边也只剩些绚烂的彩霞。 初春的傍晚很是暖和,饭后几人已在村子里买了几件衣服换上,但都拒绝了村民留宿的好意。因为难得苏桂开口请大家跟她一起做一件事,还说什么都不要问,因为她也不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要凭感觉。 村民们纷纷吃完,就地搭起大锅大盆,收拾饭菜的、挑水的、擦桌子扫地的,撤家伙什儿的……没有谁偷懒,大家七手八脚,很快事情就办完,三三两两开始约着回家。 一波又一波的人离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苏桂的眼睛几乎盯牢了每一个现场的人,难得见她如此较真,寸言他们谁都没有打扰。 最后剩下的十多个人也挥手告别,苏桂突然立起身来,目光锁定那些人中的其中两人,那是四十岁上下的一男一女,看上去像是夫妻。 那两人相约刚走,他们中男的那位突然停住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往后打量一番,在墙角灰影中的苏桂顿时有些激动,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苏桂还没走出灰影呢,那男人已经回头走了。 “落东西了?”她旁边的女人说道,看背影那是个不卑不亢、从容贤淑的女子。 “不是,我也不知道。”那男人自顾自地摇着头。 “是他!”苏桂从未有过的激动,一步迈了出去。她人还没到呢,那男人突然捂住心口痛苦地瘫坐下去。 “怎么……怎么了……”那女子一惊,双腿挨着他斜跪下去,扶住他的肩膀。 那男人半天没有说话,苏桂也吓住了,人停留在了半途。 “心口犹如利刃在一点点地剜……”良久,那男人才抬起头来。 寸言他们也甚是吃惊,谁都不敢随便作声,甚至忘了卷堆可是医术了得的大夫。 “现在好些了?”那女子侧颜上的神情写满了心疼,她用袖子拭着他额头上的汗珠。 “那劲儿过去了,可是觉得很难过!”男人不停地倒吸着凉气,有些呼吸困难。 “哪里?”女人一惊,手上赶紧四处查看他的全身,眼睛盯住他的反应。 “是心里,很伤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男人张开嘴断断续续将一口气分了几次才吐完。 女人担心得有些慌乱:“要不,我们今晚不回去了,我去看看有没有哪家可以借宿?” “算了,我们本就跟他们没有往来,心情糟糕而已,不影响赶路!”男人紧紧抓住心口处的衣服,扶住女人的手颤巍巍地站起来,跟前一刻比,这一刻他苍老得如同濒临死亡。 两人开始缓步走着,苏桂依然很激动,但因为有了冷静的时间,所以变得小心起来,以几乎和他们同样的速度慢慢跟着。 叶轻飘他们知道这不是询问的时机,何况或许苏桂也是真的一头雾水,只好跟她一样,慢慢跟着,小心跟着,如同跟踪。 一路时有发作,如同突发的大病。前头的两夫妇已经多次停下来作调整,从那妇人的关怀中大家听出来他的丈夫以前没有这样过。走着走着大家也都留意到这事和苏桂有关,具体来说是和苏桂距他们的远近有关。 走在几人前面的苏桂越走越不踏实,大家从她不时攥紧又松开的手感觉到她对此事的在意与挣扎,要知道除了睡,苏桂可是没有对任何事情真的上心过。 叶轻飘回头看着大家,灰茫的光线中,即使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大家都能猜到她想说什么。现在已非当年桑榆大街初遇的叶轻飘,少了些鲁莽和擅自做主,她知道有些事需要拿捏分寸。 “去吧!”寸言在她肩上微微一扶。 叶轻飘尽量压低自己脚下的声音,快步走到苏桂旁边,伸出小手指勾住她的小手指。 苏桂有些没料到,但一下子觉得刚刚还悬浮着的整个人回到了大地上。叶轻飘扭头看着并肩的她,记得第一次打架的时候她还比自己高呢,现在却能在和自己视线相当的位置一眼看到她眼眸中流露的微光。 奇怪,从来没在心中用漂不漂亮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过她呢?叶轻飘发现自己也是第一次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突然觉得和她好亲好亲,不由得把手指头一个个穿过她的指间紧紧握住那只手。 “苏苏,我们上去和他们打招呼吧!”叶轻飘柔声说道。 “我……我不知道要不……可不……应不应该!”苏桂的忐忑不安通过她的手一点不保留全部传递给了叶轻飘。 “苏苏,没有平白无故的两个人,我们都能看得出来你和他之间有些微妙!” “可是我……”说着说着苏桂居然突然停下了,被抓在叶轻飘双手中的那只手紧紧握成拳头。 “不会伤害到他,我们都在!” 叶轻飘刚说完,已经有其他的三只手按在了苏桂的肩膀上。有一股劲儿爬上苏桂的心头,她反手握紧叶轻飘的双手,人都还没有站正呢,就甜甜地喊道:“叔,婶子!”明明是喊前面的那两夫妇,却是朝着她的伙伴们! 第一百五十三章 莫百三局之神秘的老胡夫妇 真是说一出是一出,叶轻飘不禁为她变脸如此快而抹一把汗,同时也为她的决定高兴。 尽管如此,当那两夫妇转过头来时,苏桂迈到一半的腿还是迟疑了一下。 见苏桂也没有进一步的表示,那妇人四周打量了一番,然后一眼扫完眼前的五个年轻人,笑道:“姑娘可是在叫我们?” “我……”苏桂有些激动,但开口才一个字,其他的似乎还没有想好。 “婶子,我们已经把同行的两位老人留在这村里歇息,但又不好意思全部留下,不知我们能不能到您家里叨扰几日?” 见苏桂是瞎激动、叶轻飘是干着急,两人都没起什么用,卷堆只好亲自出马了。 “这……”那妇人有些迟疑,扭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哦,婶子不必担心,我们只是游学经过此处,逗留的时间不会太久,至于生活用度,我们一定会按数支付的。” “唉,我们虽是乡下人家,不过多几个人吃饭而已,用得了几个钱呀,去吧去吧!”男人的身体似乎舒缓了许多,满脸和善地说道。 “那就多谢了!”几个年轻人拜谢完,立即跟上了那两夫妇的脚步。 山路十八弯。在莫百村宴席上吃的那些东西还不等到走完这路的一半呢,就已经被消耗完了,大家的肚子此起彼伏地叽里咕噜吼叫着。 走了这么久的路,几个年轻人总结出了一点:如果苏桂紧挨着那男人或者是离他远远的,他都没事,可只要是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就立马会被刀扎一般捂住胸口疼得大汗直流。 这可就难为了苏桂,因为这个距离实在是很难把握,可偏生自打苏桂锁定他们两夫妇以来那激动的心情不但没有得到平复,反而因为不断的试探总结而变得愈加强烈。 真的是月亮走我也走,也不知是翻了多少个山头,总算是在一片密林围绕的山坳里看到了一座农家院子。 独门独户,除了借着月色稍微能看到点轮廓的树林外,就只是树林下的几块薄田了。 院子宽敞、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灯火通明的情况下甚至还有些温馨。 “这……”扒开男人胸口的衣服,一块红色的东西映入眼帘,卷堆不禁皱着眉头看向妇人。 卷堆的表情把大家都吸引得围拢过来,其余几人一看,不就是颗比寻常见到的稍微大了点的朱砂痣吗,也至于让卷堆这么大惊小怪的! 可是苏桂直勾勾的眼神却让那四人更加觉得奇怪。 “婶儿,叔每次心口疼都是这个地方吗?” “是呀,算日子也该是到了疼的时候了。”灯光下那女人的神情无比娴静,且从容得让人有些想不通。 叶轻飘正欲开口追问,一旁的寸言阻止了她。 “叔,这样摸着疼吗?”卷堆用指腹轻轻滑过那个地方。 “不疼,孩子。” “有多长时间了?” “今天”“很久” 那两夫妇几乎是同时开口,可是他们说的却完全不一样,本来是大夫诊治时稀松寻常的问话而已,这两套说辞反倒引得大家格外注意。 “噢,婶子,卷堆医术了得,您别担心,他定能帮叔找到病根,并寻得医治良方的。”寸言以为是这两夫妇“防人之心不可无”,赶紧打着圆场。 “救不好的,这是命!”那妇人敛嘴一笑,不卑不亢,这一看根本就不像一般的山里人家,倒像是见过些世面、经历过些风雨的。 “可是,婶儿……” “我去给你们做点吃的吧,想来该是走路走饿了!”卷堆还想劝说,可那妇人转身进了灶房,意图很是明显。 卷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看向自己的伙伴们。大家也觉得甚是奇怪,哪有生了病不看直接放弃的! “罢了,我呀很多时候都很糊涂,可倏是个明白人,定是有些事情我不记得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心口疼。小伙子,咱也不管了,先吃饭歇好了再说,你们不是要在我家住好几日的么!” “倏?” “噢,你婶子叫薄倏。我呀,他们都叫我老胡!” “哦……”这一解释,大家就都明了了。 “苏苏!” 叶轻飘惊雷般的一声,差点没把大家的心吼跳出来。 屏息确认天没有塌下来后,各自松一口气,大家扭头看去时,只见叶轻飘正抓住苏桂伸到一半的手。 “我……我……”苏桂满脸的惊慌忐忑,似乎也不相信自己刚才的举动,因为她手伸向的地方正是老胡的胸口。 “啊哈哈,想来是我们家苏苏第一次见到这朱砂痣,有些好奇。老胡叔,您千万别介意!” “哪会,我见这姑娘也很是亲切,不妨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一茬给绕开了,讲着话的时候,卷堆就赶紧把老胡的衣服拉好了,偷偷看苏桂的时候,她似乎一直没有回过神来。 薄倏倒是手脚麻利得很,没多少功夫,就把几个人的饭做好了,算不上什么佳肴美味,但即使是小菜也做得甚是精致。 这一顿饭吃完,再收拾打整一番,待到每个人都上床睡觉的时候,鸡都已经叫了几巡了。 这一夜,苏桂在床上翻来覆去。叶轻飘问她、安慰她都没有什么结果,又怕让她察觉到她的确是影响到了自己休息,所以只好假装睡着,迷迷糊糊间竟也真的睡着了。 觉得才刚进入梦乡,外面就传来甚是刺耳的“唰唰”声,即使是拉了被子捂住脑袋也没用。 实在是受不了了的叶轻飘夹住被子满面蓬发地坐起来,一看,空荡荡的大木床上竟没有苏桂。 叶轻飘一着急赶紧趿了鞋子往外面赶去。 “哎哟!”刚出门就撞见了卷堆他们三人,她着急忙慌、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样子着实让大家吃惊。 可叶轻飘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扒拉着挂在面上的头发就出门四处察看起来。 “我说叶轻飘,你可以尊重一下我们吗?虽说咱们很熟了,但你一女的,也不能啥丑样都让我们看见呀,时间长了会拉低我们的审美!”卷堆嫌弃地把她打量了一番。 “苏桂呢?”叶轻飘再三环视四周,一点苏桂的踪影都没有。 “诺!”更云一甩下巴,指向院坝下菜地里的草垛子。只见苏桂浑身都隐藏在干草堆里,只露了一个圆圆的脑袋在外面,一动不动,好似在侦察敌情。 “她在干嘛?”叶轻飘惊讶极了,实在不懂她的奇怪举动。 “诺!”更云又一扬下巴,叶轻飘看到菜地对面金灿灿的一片里现在露出一条干干净净的灰色小路,路前方老胡夫妇正在扫落叶,而苏桂潜伏在草垛子里就是为了偷看他们。 刚刚一心想着苏桂,眼睛把她之外的东西都自动过滤掉了,现在叶轻飘才再次把老胡家的四周浏览了一遍。 哇哦,这是一个落叶的世界! 人眼所能看到的地方不是在飞落叶就是铺满厚厚的落叶,颜色深深浅浅,但无一逃过金黄色。 奇怪的是,任凭漫天都在飘着叶子,可也没见哪棵树上叶子是稀薄的。何况叶轻飘记得昨天吃饭的时候,大致听莫百村的人说过这里好像就要到春天了呀! “既然扫了又要落,那为什么还要扫?”叶轻飘问自己的伙伴。 “谁知道呢?兴许人家是爱干净。”卷堆抱着手。 “你们站了那么久,居然没想去帮忙?”叶轻飘拉起垮在一边脸上的头发,好把她鄙视的目光露出来。 “我们担心苏苏。”寸言答。 “让她看,我们去帮忙!” 漫山落叶纷飞,老胡夫妇打扫的路要整整绕他们居住的地方一整圈。老实说,人还在前方打扫的时候,后面那些打扫干净的地方已经又零星地盖上了树叶。 对于四人加入进来一起打扫,老胡和薄倏也倒没说什么,只不过两人不时盯着年轻人们看,不时交换着眼神,但也是充满了善意和喜悦的。 “婶儿,我们扫得一点不让你们失望,你们才会看上去如此高兴,对吧!”叶轻飘凑近了薄倏说道。 “那是自然。不过,更重要的是自从我儿出门后,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薄倏说着说着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噢,你们家里还有个儿子的呀?”更云也凑过去。 “是呀,小石头在家的时候,我们每天都是一家三口一起扫这些叶子的!”老胡说着嘴角也露出平淡而又满足的笑容。 “可这些叶子扫了又落,为什么还要每日打扫?” 卷堆话一说完,老胡夫妇同时停住手中的扫帚,停了一会儿,脸上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立。 本是极普通的拉家常,大家都没有料到二人会有如此反应,所以四人都觉得有些尴尬,也不知如何收场。 “嗨,每个人生来就都注定了有这一辈子该的职责,我的职责就是每日清扫踞霞巍下的这一条路。老胡,他那是帮我呢!”薄倏说完,与老胡会心地对望了一眼,又继续大幅度挥着扫帚。 踞霞巍—— 四人互看了一眼,每人脸上都少不了欣喜! “可是这里只有你们一家人,是谁给你摊派的职责呢?”卷堆问道。 “一个能掌握我们命运的人!”说着话,路已经扫得接上了起点。薄倏起身扶着佝偻了一早上的腰,看着老胡说道。 “孩子们,我们还得去拾菜地里的树叶,你们先回去休息!” 菜地里?叶轻飘突然想起还躲在菜地里的苏桂,赶紧朝那边望去,只见苏桂已经坐在门前的石墩子上,远远地看着他们。 不由分说,四人执意要跟着一起去菜地里。刚到菜畦边,透过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寸言就看到远处的山谷里似乎是一个村庄,因为它灰黑的颜色在这铺天盖地的各种黄色里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所以即便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寸言还是看见了。 山里人家总是这里一小撮那里一小撮地安置,这本正常,可是寸言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似乎那不仅仅是一片农舍的集中,似乎……似乎……似乎它自带了一些情绪——一些原该是人才会有的情绪,且是有些阴骘的冷笑,或者说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总让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样感受着,寸言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出神地盯住那里。 “怎么了?”卷堆折返回来。 “你看……” “村庄?” “是,但觉得很是奇怪。” “老胡叔,薄倏婶儿,下面是有个村子吗?” 根本没给寸言任何回应,卷堆直接张口就朝着已经下地的老胡夫妇问道。 “是呀,那是旧时的莫百村,现在已经是个荒村了!” 隔了两日,寸言一行又回到莫百村看望过骆回和柳欢。这两位一壁之隔彼此牵挂了二十年的好友,他们的未来很是让几个年轻人伤神。 可是到了莫百村才知道,曾经的羽、鳞两族族长竟已在这个有山有水的小村庄帮村里的银矿做起了账房先生,并用预支的工钱买了山上两亩竹林。 再过不了多久就是莫百村春笋上市的季节,寸言他们一路打听到达二人居住的林间竹舍时,柳欢正在编制过段时间挖笋用的竹筐和麻袋。 四个年轻人执意要到骆回做事的矿上去瞧过才可安心,柳欢也一路摸索着带四人去了。一切都比想象中完美,归于平淡后的二人生活得甚是心安和满足。对于几个年轻人,他们更是感激不尽,硬是又跟工友借了些钱买了肉、斟了酒连敬三杯。 骆回蘸着水在桌上写说柳欢拥有一双巧手,家里的一整套茶具、碗筷全是他用竹制成,接下来还要做一整套的竹制家具。 柳欢说,今儿早上有媒人来打听骆回的情况了,听媒人讲骆回的风骨在村子里可是被传开了,有好几家人都让来说媒呢!假设骆回有家室了,那么自己就在他家旁边建一个小院子,跟他做邻居。 骆回略有羞涩地打趣老友:彼此彼此,矿上可是有工友询问了几遍柳欢的情况了,说是有人请家里媳妇儿帮忙打听的。只不过老友重逢不过几日光景,尚且舍不得分开呢,所以一个个给搪塞过去了。 老老少少六人嘻嘻哈哈一直到傍晚,寸言他们离开时,两人又叮嘱不必挂怀和担心他们,事到如今,时光已经算是待他们不薄,唯“珍惜”二字对他们最重要,他们知福! 自打见过老胡,苏桂整个人像是换了一个,从不知“多愁善感”为何物的人一下子变得像是有了心事。大家说陪她一起去找老胡问个明白,她又不愿意。她说她有预感那背后必定是个悲伤的故事,能拖一日且算一日吧。 另外四人,尤其是叶轻飘和卷堆,那是越“奇”越向往的人。山谷里的那个莫百村旧址实在是让他们每日扫完路后都要驻足看上很久,何况踞霞巍就在此处,大家又岂有放过的道理。 “老胡叔,莫百村当初为什么要搬走呢?”卷堆翻着灶台里烧得火旺的柴疙瘩问道。 “呃……我……”老胡磕巴着,一看就是那种很本分的乡下人。 “嗨,他不知道。据说莫百村搬迁的原因是风水不好,但是后来也有传言说他们是为了银矿。”薄倏在灶台上洗着腊肉,把烧过又刮得黄生生的皮一块块撬下来递给叶轻飘和苏桂两个小姑娘。 “那他们搬了几年了呢,婶儿?”卷堆的嘴甜起来可是无人能招架得住。 “哪是几年哟,怎么也快三千年了吧!”薄倏把才抠下来的一块皮塞进苏桂嘴里,她嘴角的笑和对苏桂的爱怜不仅仅是这个年龄的妇女对于一个孩子的慈爱,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对苏桂很是不同。 “婶儿,你了解的可真清楚,定是村里的老人说的吧?” “我们跟村里哪有什么往来呀,不过是活久见罢了!”薄倏双手使劲才把那半只猪腿提进另一口已经烧开水的锅里。然而话才说完,她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匆匆胡乱把锅盖盖好,手在围裙上蹭两下就出去了。 看着她那两只洗过腊肉后油腻腻的手,大家相互打量着,要知道薄倏可是特别爱干净的,这种直接在围裙上蹭油手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哦,今晚吃老猪脚汤凉粉哈,我去把豌豆先泡一泡!”老胡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也跟着出去了。 如果没有后边这两夫妇的奇怪举动,薄倏的一句“活久见”,大家或许只会当作灶台边的闲扯,可正因薄倏表现得很是在意,大家就不得不去细细品这三个字了。 然而,这两夫妇嘴甚严,问不出什么更是品不出什么。这一切更加勾起了年轻人们对那个荒村的兴趣。 年轻,大概赋予人们的就是“莫怕”二字,因为没有那么多的责任需要你负,没有那么多的后果需要你权衡利弊—— 荒村之行,势在必行,多加考虑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大家踏上了那条只能凭树间距来判断曾经是路的崎岖小道,带着苏桂,必须带着她,尽管她不愿意! 第一百五十四章 莫百三局之阿暮的秘密 漫山尽是满目的黄色,树木高矮相间,密不透风,视野所能到的地方无非是脚下而已,真正的只缘人在林中。 尽管能判断出大家走的正是曾经的羊肠小径,可脚下的树叶深浅不一,随时有人一脚下去就被树叶淹没。所以路走起来甚是辛苦,加上日头正盛,几个年轻人被晒得头昏脑胀,除了盲目跟路是一点方向感都没有,所以心下不免烦躁怠惰起来。 “啊呀,不走了不走了,太阳这么好,我要睡觉!”早就落在队伍的最后边,靠这个哄骗几句那个搀扶几把,好不容易走那么久的苏桂,趁大家一不留神直挺挺地倒在一堆干净树叶上,捡了身边一片大的叶子盖在脸上挡住太阳,话一落音,立马鼾声大起,睡得甚是香甜。 离开老胡家的苏桂,果然是回归了正常。 对于苏桂呼呼大睡这件事,再也没人有念头要去把她弄起来,因为其他四人的状态恐怕是好不到哪去。 “哎哟,没想到这片林子进来后就迷糊了,说实话,现在我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继苏桂之后,其他几人也已经纷纷倒下就不想动了。 “现在是既不想再费劲走回去,也不没力气再继续往前了,依我看,咱们先睡一觉吧……嗯……啊……呼……”更云三句话说着已然进入了梦乡。 “如果把时间睡掉了,若是天黑咱们还在这林子里,恐怕路会更难!”寸言尽量保持着清醒,多做些理智的考虑。 “管它呢,嗯……睡……醒……好了睡说再……”听叶轻飘这胡言乱语的定是已经硬撑不住了,指不定此刻感性的疲倦与理性的坚持正做着斗争呢! 寸言看着身旁的叶轻飘,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卷,默默伸起衣袖为她挡住照在脸上的太阳光。算了,先休息好,下一刻再说下一刻的话!这样想着,寸言也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心里踏实地放纵起自己的疲倦…… “阿暮!” 寸言脚往前蹬了一下,蓦地从睡梦中惊醒,他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精明地环视四周,眼神回到大家身边时,他看到更云也醒来了。旁边的叶轻飘依然睡得很是香甜,寸言的心放松下来,他目光迅速从叶轻飘身上移到更云身上。 “我没有做梦?”虽是询问,但更云的口气里满是肯定。 “我也听到了。”寸言答道。 两人再没说话,而是安静地坐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阿暮!”没隔多久呢,又传来一声,甜甜的、活泼的、吐字甚是清楚的一个姑娘的声音。 叶轻飘的眼睛突然瞪开,直角坐起,惊恐地撑着眼珠子,似乎在判断刚刚自己听到的是否真实。 半晌,她才从身下的树叶到四周的密林再到要从树梢间的缝隙才能看到点蓝的天空迅速查看了一圈,最后目光怔怔地落在更云脸上:“更……更云,我们是在羌……” “我们在踞霞巍,树林里,你不记得了?”在叶轻飘就要说出那几个字之前,更云赶紧打断了叶轻飘。 叶轻飘心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一回头,寸言正手拄在膝盖上看着她。 “睡懵了,醒来不知身是客?”寸言笑看着她,眼底无尽的温柔,逆光下他的笑甚是迷人,叶轻飘心里“咯噔”一下,害羞地用手挠着耳根子,抿了一下嘴默认了。 “阿暮!”刚刚还羞赧着呢,这一声直接让叶轻飘大惊失色,一下子从树叶堆里站起来,同时一只手已经握住了红稀剑。 “谁?”卷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头脑直接从睡梦切到现实。只有苏桂张开眼睛,半仰着脖子四周打探一番,发现大家正警戒着呢,况且暂时没什么异常,翻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寸言冲卷堆和叶轻飘说到。 “是鬼怪?” 叶轻飘问完,大家都没再吭声,同样的,都在等,等下一声。 阿暮—— 果然没让大家失望。 “似乎是在找人。”卷堆说道。 “听上去不像是鬼怪!”叶轻飘一说完,寸言就被她的判断方向给逗乐了,心里暗自笑她的可爱。倒是更云快言快语嘲讽道:“哪个鬼白天出来喊魂啊,不怕被太阳烤坏?” “嗯……”被更云提到了某些敏感字眼,叶轻飘某些清奇的思考方向又被激活了,忍不住向寸言的方向靠了靠。 说话的时间里,那个叫唤的声音又传来几次。靠着这几声,大家判断这声音就在山里,似乎是在寻人,于是更云强行弄醒了苏桂。小伙伴们觉得这是好事,管他是鬼呼还是人唤,寻人还是喊魂,好歹也算是线索一条,只先寻了去,到时遇鬼杀鬼遇佛拜佛! 循着那声音,大概是心里有了希望,似乎没走多久,就已经感觉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 “阿暮!”又是一声,犹如已在耳畔,大家心里绷紧了。 “阿暮!”这一声让五人头皮发麻,因为刚刚唤的那一声还是个活泼、阳光的女声,可前后脚喊的下一声却是个男声,且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声。 “阿暮!”很快又传来一声,听上去像是交谈的声音,五人相视一看,朝着那声音的位置小心翼翼走去。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卷堆在最前面拨开搭在一起的几根树枝,眼睛一亮,立即招手让伙伴们都过来。 似乎是一座院子中其中一间的后窗户,掩映在树枝间的窗口正对面坐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他对面应该还坐了一个人,不过看不见,一点都看不见,因为窗前的树枝把那窗口遮挡了大半个。 “阿暮。你可曾细看过他?”老者问道。 “有,眉与眼,神和态!” “他可曾细看过你?” “我想没有,擦肩而过,远远偷望。” “你们可曾互相说过话?” “两群人凑一起时,各自说过,但不知算不算我们的交谈还是无意间的插话。” “曾经有没有可能发生点什么,那最多属于暧昧。朦胧的感觉最易让人一厢情愿,现在他已经离开了。”老者苦口婆心。 “万一有一天我运气很好,重逢且他尚未婚配!”阿暮的回答里信心满满。 “唉……”老者无可奈何。 “老师,这是阿暮的秘密!” “帮你保守秘密。” 那屋子中的两人似乎正在对弈,桌上传来落棋的声音。 那屋子离大家似乎很近,因为里面的声响一清二楚,只不过掩在林间的太多些罢了。卷堆四处一看,扒开树枝脚下就有一条路,这条路通向下面一个山沟,山沟往上的小路就能直接通向那个窗口的围墙。 不必多言,好不容易有人家,几人决定翻过去。本想着说先打个招呼再去,可大家转念一想又觉不行,因为阿暮说那是她的秘密,老者也说了替她保守秘密。可就在刚才,他们五个人一起偷听了人家的秘密。 所以还不如直接绕过去,有了时间差,那好歹也能摆脱嫌疑! 有了盼头,大家也不再管那个声音甜甜的姑娘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唤“阿暮”了,或许人家已经找到了呢?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莫百三局之一叶障目局 漫山尽是满目的黄色,树木高矮相间,密不透风,视野所能到的地方无非是脚下而已,真正的只缘人在林中。 尽管能判断出大家走的正是曾经的羊肠小径,可脚下的树叶深浅不一,随时有人一脚下去就被树叶淹没。所以路走起来甚是辛苦,加上日头正盛,几个年轻人被晒得头昏脑胀,除了盲目跟路是一点方向感都没有,所以心下不免烦躁怠惰起来。 “啊呀,不走了不走了,太阳这么好,我要睡觉!”早就落在队伍的最后边,靠这个哄骗几句那个搀扶几把,好不容易走那么久的苏桂,趁大家一不留神直挺挺地倒在一堆干净树叶上,捡了身边一片大的叶子盖在脸上挡住太阳,话一落音,立马鼾声大起,睡得甚是香甜。 离开老胡家的苏桂,果然是回归了正常。 对于苏桂呼呼大睡这件事,再也没人有念头要去把她弄起来,因为其他四人的状态恐怕是好不到哪去。 “哎哟,没想到这片林子进来后就迷糊了,说实话,现在我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呀!”继苏桂之后,其他几人也已经纷纷倒下就不想动了。 “现在是既不想再费劲走回去,也不没力气再继续往前了,依我看,咱们先睡一觉吧……嗯……啊……呼……”更云三句话说着已然进入了梦乡。 “如果把时间睡掉了,若是天黑咱们还在这林子里,恐怕路会更难!”寸言尽量保持着清醒,多做些理智的考虑。 “管它呢,嗯……睡……醒……好了睡说再……”听叶轻飘这胡言乱语的定是已经硬撑不住了,指不定此刻感性的疲倦与理性的坚持正做着斗争呢! 寸言看着身旁的叶轻飘,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卷,默默伸起衣袖为她挡住照在脸上的太阳光。算了,先休息好,下一刻再说下一刻的话!这样想着,寸言也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心里踏实地放纵起自己的疲倦…… “阿暮!” 寸言脚往前蹬了一下,蓦地从睡梦中惊醒,他坐直了身体,一双眼睛精明地环视四周,眼神回到大家身边时,他看到更云也醒来了。旁边的叶轻飘依然睡得很是香甜,寸言的心放松下来,他目光迅速从叶轻飘身上移到更云身上。 “我没有做梦?”虽是询问,但更云的口气里满是肯定。 “我也听到了。”寸言答道。 两人再没说话,而是安静地坐着,像是在等待什么…… “阿暮!”没隔多久呢,又传来一声,甜甜的、活泼的、吐字甚是清楚的一个姑娘的声音。 叶轻飘的眼睛突然瞪开,直角坐起,惊恐地撑着眼珠子,似乎在判断刚刚自己听到的是否真实。 半晌,她才从身下的树叶到四周的密林再到要从树梢间的缝隙才能看到点蓝的天空迅速查看了一圈,最后目光怔怔地落在更云脸上:“更……更云,我们是在羌……” “我们在踞霞巍,树林里,你不记得了?”在叶轻飘就要说出那几个字之前,更云赶紧打断了叶轻飘。 叶轻飘心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一回头,寸言正手拄在膝盖上看着她。 “睡懵了,醒来不知身是客?”寸言笑看着她,眼底无尽的温柔,逆光下他的笑甚是迷人,叶轻飘心里“咯噔”一下,害羞地用手挠着耳根子,抿了一下嘴默认了。 “阿暮!”刚刚还羞赧着呢,这一声直接让叶轻飘大惊失色,一下子从树叶堆里站起来,同时一只手已经握住了红稀剑。 “谁?”卷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头脑直接从睡梦切到现实。只有苏桂张开眼睛,半仰着脖子四周打探一番,发现大家正警戒着呢,况且暂时没什么异常,翻个身很快又睡着了。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寸言冲卷堆和叶轻飘说到。 “是鬼怪?” 叶轻飘问完,大家都没再吭声,同样的,都在等,等下一声。 阿暮—— 果然没让大家失望。 “似乎是在找人。”卷堆说道。 “听上去不像是鬼怪!”叶轻飘一说完,寸言就被她的判断方向给逗乐了,心里暗自笑她的可爱。倒是更云快言快语嘲讽道:“哪个鬼白天出来喊魂啊,不怕被太阳烤坏?” “嗯……”被更云提到了某些敏感字眼,叶轻飘某些清奇的思考方向又被激活了,忍不住向寸言的方向靠了靠。 说话的时间里,那个叫唤的声音又传来几次。靠着这几声,大家判断这声音就在山里,似乎是在寻人,于是更云强行弄醒了苏桂。小伙伴们觉得这是好事,管他是鬼呼还是人唤,寻人还是喊魂,好歹也算是线索一条,只先寻了去,到时遇鬼杀鬼遇佛拜佛! 循着那声音,大概是心里有了希望,似乎没走多久,就已经感觉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声。 “阿暮!”又是一声,犹如已在耳畔,大家心里绷紧了。 “阿暮!”这一声让五人头皮发麻,因为刚刚唤的那一声还是个活泼、阳光的女声,可前后脚喊的下一声却是个男声,且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声。 “阿暮!”很快又传来一声,听上去像是交谈的声音,五人相视一看,朝着那声音的位置小心翼翼走去。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卷堆在最前面拨开搭在一起的几根树枝,眼睛一亮,立即招手让伙伴们都过来。 似乎是一座院子中其中一间的后窗户,掩映在树枝间的窗口正对面坐了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他对面应该还坐了一个人,不过看不见,一点都看不见,因为窗前的树枝把那窗口遮挡了大半个。 “阿暮。你可曾细看过他?”老者问道。 “有,眉与眼,神和态!” “他可曾细看过你?” “我想没有,擦肩而过,远远偷望。” “你们可曾互相说过话?” “两群人凑一起时,各自说过,但不知算不算我们的交谈还是无意间的插话。” “曾经有没有可能发生点什么,那最多属于暧昧。朦胧的感觉最易让人一厢情愿,现在他已经离开了。”老者苦口婆心。 “万一有一天我运气很好,重逢且他尚未婚配!”阿暮的回答里信心满满。 “唉……”老者无可奈何。 “老师,这是阿暮的秘密!” “帮你保守秘密。” 那屋子中的两人似乎正在对弈,桌上传来落棋的声音。 那屋子离大家似乎很近,因为里面的声响一清二楚,只不过掩在林间的太多些罢了。卷堆四处一看,扒开树枝脚下就有一条路,这条路通向下面一个山沟,山沟往上的小路就能直接通向那个窗口的围墙。 不必多言,好不容易有人家,几人决定翻过去。本想着说先打个招呼再去,可大家转念一想又觉不行,因为阿暮说那是她的秘密,老者也说了替她保守秘密。可就在刚才,他们五个人一起偷听了人家的秘密。 所以还不如直接绕过去,有了时间差,那好歹也能摆脱嫌疑! 有了盼头,大家也不再管那个声音甜甜的姑娘为什么没有再继续唤“阿暮”了,或许人家已经找到了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莫百三局之一叶障目局 别看距离近,这一下一上的也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然而预判已经到达大家估计的位置时,发现完全是一片树林,哪有什么院子,哪有什么窗口啊! 根本不需要再多找,因为站在某个位置朝对面一看,那个刚刚还被几个人蹲过,树枝被踩断折断的地方能看个一清二楚。照这么说来的话,大家脚下就是刚刚的那个窗户口……可是人呢?窗户呢?对弈呢? 明明连人家的秘密都已经偷听到了呀?惊诧大过于害怕:一切说虚幻,是真实的;一切说真实,也是真实的;因为哪一个都是亲眼所见,且非一人的亲眼所见! 转身朝前头看去,脚下依然有路,虽是厚厚的树叶,但树木的走向就是留出了路的踪迹。年轻人们相互一看,无需多言,走!哪怕是冤枉路,也要去。若是太简单了,恐怕还真的失去了大家对它价值的预期! 下到山沟又需要爬山,还是一条毛毛路,还是只缘身在林中。这次才爬到一半就听到近处似乎有嘈杂之声,借机,大家擦了一把汗水。 “编,编,编花篮,篮的名字叫什么?”一群孩子的声音跳跃着,听那声音的颠簸他们应该在上下蹦跳着,他们刚问完,就有一个姑娘的声音响起:“篮的名字叫牡丹!” “啊,快逃,她要抓牡丹……哇哈哈哈……”那边似乎炸开了锅,热闹得不得了。 如此天真烂漫的笑声,叶轻飘和苏桂一听,哪还等得,一定要去看个究竟,一时间竟忘了这是在深山老林中。尽管是上山的路,但两人像兔子一般,“嚓嚓嚓”跺着树叶子一口气就跑到了最高处。 卷堆他们晚好几步追上时,两人正傻眼地看着对面同样高度的山坡:一个水井旁,一棵老树的另一侧,一群孩子正裹卷成乱七八糟的一堆,人影蹿来蹿去,只能判断他们似乎在玩一个类似于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保护牡丹,阿暮要抓牡丹!”一群人乱成一锅粥,根本看不见所谓牡丹、所谓阿暮。 “好啦,我要重新选人啦!” “哎呦,累死啦,阿暮,我们想喘口气……”孩子们蹦蹦跳跳举着手。 “不行,现在开始……” “啊……”孩子们才失望地哼了一声,立马又欢呼雀跃地叫嚷起来:“编,编花篮,篮的名字叫什么?” “叫笔什!” 叫笔什……? 这三个字如雷贯耳,几人相视一眼,立即朝山下跑去,必须要找到这个叫阿暮的人,因为是她说的“笔什”。 一路上,那林间的欢声笑语都没有停歇,大家脚步甚是匆忙,就在要到达那个想象中的位置时,还听见一个孩子在叫:“阿暮,不要抓我……” 可不过两三步路的时间而已,大家到那个位置时,哪有什么水井,哪有什么老树,哪有什么玩耍的孩子,就更别提什么阿暮了! 大家站在那个地方,看着同样高度的对面:从那里到这里,凭刚才的速度,顶多一盏茶的功夫,然而一切恍如隔世! “这么短的时间,变得也太快了!”更云说道。 “不,不是时间,是距离。”卷堆转身朝着接下来要走的路看去,那里和刚刚走过的路相差无几,还是一样下了山沟又要上山。 “那我们还要继续往下走吗?”叶轻飘看着卷堆和寸言。太阳已西斜,这是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 “不急。”寸言看着她,“我想,再走下去会是没完没了的类似。” “我同意。”卷堆说道。 “究竟是哪里有问题?”叶轻飘使劲思考着,“这一路山中空气很好,没有瘴气,一直都有路,我们不算迷过路……”,她捻住下巴说着话,眼睛一一在卷堆和寸言脸上扫过。 “等等!”寸言忽然盯住她:“你刚刚说的我们没有迷过路,因为山间有路?” “呃……”叶轻飘深知不是自己说错话,而是他若有所悟,所以并未重复,只拉住耳垂看着他。 “我们判断那是路的理由是什么?”寸言转而问卷堆。 “山间常年积叶,早就看不清路面了,我们是凭树的走向判断那些宽的、连贯得起来的间隙是曾经故意留出来的路呀!” “什么样的人来种满山坡的树,才会故意在树与树间留出人行道?” “你是说……”寸言这么一说,卷堆神色忽变,直愣愣地与寸言对视着。 “是我们自作聪明,把那当成是路了。而这一切确实有人故意为之,利用的正是我们信心满满的自作聪明!”叶轻飘忽然反应过来,她把卷堆和寸言都没有说出口的话补充完整了。 “那,那个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更云总能恰逢其时,正确引导大家。 “有关那个阿暮!”苏桂说完,大家默认了。 “这么说,我们应该反其道而行之,不走那些看起来是路的地方就可以了?”苏桂继续思考并说着。 “也未必……”卷堆左右透过树枝看着已经走过和没有走过的路,“如果不走这里,我们依然不知道走哪里,因为这四周的方向实在太多了。” “我觉得有一点我们忽略了。”寸言忽然想起在掣荡的日子,掣荡同样是多山的地方,父亲休提常常罚他到山间去,他进过密林,所以总感觉似乎差点什么。 “除了树和树叶,我们从未见过真正的山,即便是山的一角,或者是裸露在外的土地……”卷堆看着寸言,他说的正是寸言想的。 “这么一说,还真是,难怪这一路我都觉得压抑,既看不远又看不开!”更云感叹道。 “你说什么?”卷堆忽然眼神凌厉地看向更云。 “我,我打扰你啦,我……我不说了!”更云用两根手指紧紧夹住自己的上下嘴皮子。 “不,你说!” “嗯?” “马上!” “哦……” 更云才一愣,卷堆就上前一步,紧盯着更云的眼睛,时刻准备着。 “我说觉得压抑!” “还有……”卷堆又进一步靠近他,吓得更云赶紧后退。 “他说看不远,看不开!”叶轻飘直接是为两人急死了。她一说完,卷堆这才松了那口劲儿,低头看着脚下慢慢转身踱回去,若有所思,但又有些颓然。更云拍着嘴小心地看着叶轻飘深深吐了口气。 “可是有什么发现?”容卷堆低沉一番后,寸言才走到他身后问道。 “一叶障目局。” “什么?”寸言是真的没有听清楚,别人也是一样,只不过有他作为代表去问就行了,其他人只不过默默地朝他围了过来。 “记得那次飘飘生病,我在幽兰楫那里查过他的书吗?” 寸言看着他微微点头。 “当时只是猎奇心罢了,加之时间紧,所以过目而已,没有深思。那似乎也不是他的书,记载在一些树皮上,上面写过‘莫百三局’!” “莫百三局?”大家异口同声。 “对,当时不明白什么莫百,现在想来‘莫百’二字或许指的是莫百村?” “可是这和你说的‘一叶障目’有什么关系?”寸言问道。 “‘莫百三局’的三局指的是一叶障目局、阿暮印象局、往生局……”卷堆说完眼睛直愣愣地似乎瞎了一般迷惘,大家谁都没有去打扰他,这么久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对!”卷堆眼睛一亮,再次肯定:“我没有记错,就是这三个局!” “阿暮印象局?”叶轻飘看着大家念道:“我觉得你说的是对的,因为这其中也提到了阿暮,或许这二者有关联!” “阿暮到底是谁?听上去很普通嘛!”更云挠着后脖颈。 “纵然这就是那记载里的‘莫百三局’,那你如何判断这是‘一叶障目局’而非‘阿暮印象局’?这里可是反复出现了阿暮的名字。”寸言向卷堆提醒道。 “因为这个……”卷堆伸手去拿苏桂斜挂在头顶上用来遮挡阳光的树叶。乍地伸手,苏桂还使劲抗争了一把,不过在对上卷堆的目光后,苏桂乖乖地把手松开了。 卷堆把树叶递给寸言,并不对着光,只是简单地把树叶翻到背面而已。他把树叶给寸言后就不再言语,而是微笑着看着他,他对他信心十足。 寸言先是把树叶翻到正面又翻回来,仔细查看着,进而用手指顺着那些纹路一一摸过,再后来眉头忽然一展,抬头朝卷堆,两人相视一笑,寸言把目光移向了大家可以选择的那些山间的路。 这可急坏了叶轻飘、更云和苏桂,三人把那树叶接过去,轮流传着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普通树叶而已啊!”苏桂脱口而出,不像更云和叶轻飘,硬是要自己去思考半天。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穷枝末节,混人耳目;似路非路,是路非路;千经万络,皆为旁出!”寸言似乎在自言自语,可他却说着说着转向了叶轻飘。 这话含混得……唯独卷堆向寸言投去赞许的目光,其他三人听得一头雾水,比刚才可是更懵了。 叶轻飘嘴里默默念叨着寸言的那些话,她似乎有些懂。走近苏桂从她手中接过那片叶子,用手摸着叶子上的经络,反复对比着左右两边的对面山上,忽然她眼睛一亮:“这意思是,这路是有人按照这树叶的经络走向故设谜障,所以我们越走越看不清,而且似乎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我说的对吗?”叶轻飘欣喜又诚恳地向两人讨教。 “聪明!”卷堆向叶轻飘竖了一个大拇指。 “那依你之见,我们该如何出去?”寸言故意问道。 “简单,我们不该只看这些经络。”叶轻飘把树叶放在眼前,对准了山间那些貌似为路的地方:“既然这些都是旁枝末节,那么统统不要!” 苏桂和更云凑近了一看,似乎有些懂,但又不太懂,叶轻飘得意地看了一眼正盯着她在树叶上指指画画,如同在地图上指指画画一般的寸言和卷堆,手并成掌一下子盖住那些弯弯曲曲的经络:“这些都不走……走这里!”掌换为一根手指,她沿着树叶中间那个梗一路指上去:“凡是出现有貌似路的地方,都不要信,只把这树叶拿出来,对着那些路,沿这树叶上梗与经络之间的夹角方向走便是!” 叶轻飘说完斜着头看着卷堆和寸言,二人对其连连称赞。苏桂和更云对寸言的话依然没有完全明白,但叶轻飘说的,他们似乎都懂,口中暗叫“太绝了”,又都弯腰各捡了一片树叶,对着树林里比比划划,再将大家拿着的三片树叶一对比,再重新捡了一堆,排开了反复查看,发现除了大小不一,这些树叶上的经络走向竟毫无二致! 第一百五十六章 莫百三局之桥 按照这个方法,虽说要到达那个村子似乎还在遥遥无期,可是先前那种走到哪里都像是鬼打墙的情况已经得到摆脱,只不过枯燥无聊的旅程却更加让人觉得疲劳和时间的漫长。 “诶……”忽然而起的女声顿时让几人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自从走上“正途”,大家身心都疲乏了,不用动脑子的赶路让各自都开起了小差,许久没有人出声了,冷不丁的一声让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个年轻人几乎是同时停住了脚步,反应过来是刚刚那个唤阿暮的姑娘的声音后,大家都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阿暮,你听说了吗,咱们这个地方风水可是奇怪得很!” “嗯?怎么个奇怪法?我怎么没听说。”那个叫阿暮的姑娘问道。 这一路叶轻飘一行人经历了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现下的情况依然还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家都做好了充分的准备,高度警惕地四下防御,但听到“奇怪”二字,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纷纷把耳朵竖直了。 “你又不喜欢跟我们扎堆在一起玩,不知道就对了!”那声音亲昵地打趣,那样的情景很好想象。 “听说咱们这个地方风水很是特别,乃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所在。” “唔!”那个阿暮只一副静静听她吹牛皮的语气:“怎么个特别法?” “说是与别的地方不同,咱们这里有气脉和地脉两种,但均为通脉。”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轻飘他们面面相觑,保持着沉寂,似乎是为了不打扰这二人的谈话,但他们都能想象阿暮那皱眉不相信的样子。 “真的!”见阿暮不相信,那姑娘有些着急了:“据说这是被上天选中的地方,所以才会如此特殊!” “那什么是通脉,你懂吗?”阿暮态度甚是强硬。 “我,我,我当然不懂啦,可是他们讲通脉就是地脉横通有形世界、气脉贯穿无象古今。一般情况下一个地方只要拥有其中一种就已经是了不得啦,可是我们莫百村两者都有哎,你说神奇不神奇!”听话语,说话的那姑娘神气极了。 “呵呵!”不过她的神气就只换来阿暮的简单两字,那姑娘很是不乐意地追上去:“阿暮,你怎么是这种反应呢?” “那我应该是什么反应?即便是真的,又与我们何干?”听声音,阿暮似乎是突然停下来了。 “啧!目光短浅。”那姑娘嫌弃道,“书院里的姑娘们都在传,既然咱们这里拥有通脉的话,那么那个你心爱的人只要他也同样在念着你,你就有办法感知到他的心意。” “无聊。” “阿暮……”听那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她似乎是跑上去跟阿暮撒娇了。 “好好好,你说,怎么个感知法?” “挖井啊!” “什么?”阿暮无比吃惊的一声,别说阿暮了,就是叶轻飘等人听着也觉得这小姑娘真的是足够天真和年少。 “就是挖井。不过据说像莫百村这样地势低洼的地方,很容易就会把井挖成水井,如果那个人同样记得你,甚至是在你挖井的时后如同你想他那般他也想着你,那么挖出的井就会是枯井,那时你就会在井中与他相遇,虽是短暂遇见,但你就有机会与他互诉衷肠啦,嘻嘻嘻……” “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呢不需要找那样牵肠挂肚还要挖井相见的人。你好好地做你的镂花女,我好好地读书,然后再过两年我们都会有一段美好的姻缘,踏踏实实地过小日子,我们随时可以串门拉家常,这不挺好的吗?” “哎呀,阿暮!想一下也不可以的吗,你太无趣了……”姑娘埋怨着。 这一路有人说话吧,时间确实是过得快些,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走了。 从一棵矮树下钻过,虽说天已经黑了,可是大家都能感觉得到眼前的空旷,看来密林已经过掉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下了脚下的山坡就能够到莫百村了。 可是真的要到村子里去过夜么?那个阿暮和她的伙伴已经停止聊天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见不到她们,可是有她们声音的时候似乎还轻松些,现在听不见她们讲话了,大家心里却无端地紧张起来,个个都莫名地查看着自己四周,生怕黑暗中她两手牵手默默站在自己身侧还浑然不觉。 一眼能看得完的依然是一片漆黑,不同的是凭着走了半宿的夜路,眼睛已能在这样的黑暗中将莫百村看个大概。 一点光都没有,哪怕是一丁点星星的颜色。原以为莫百村会是在山沟里,因为这一路几个年轻人似乎都在山里转,不曾想山也是能被转完的。 也不好说这莫百村是在山外还是山里,总之眼下虽是一片漆黑,但大体还是能判断下了山坡就是一片广袤平坦的凹地,有房屋的影影倬倬,却不见地势的明显起伏。 一个空了三千年的荒村,被荒废的原因靠各种揣测且还有些吓人……几个年轻人犹豫过是否要等到天明再进村,可是转念一想在这山坡上过一夜似乎也没比下去好到哪里。最终大家决定夜里进村,尽管没谁觉得这是明智之举! 越走越心慌,没缘由的。 看着挺近,但还是约摸走了半个时辰。山路弯弯曲曲,全靠脚底的感觉摸索着,一路上全是大家的心跳声和充斥着害怕味道的喘气声。不过害怕着害怕着也就走到山脚了,因为地势越来越平,那些影影倬倬越来越近,某些未知的东西也越来越有轮廓感,而由未知引发的无限想象也迎来了新一轮的恐惧。 “呀!” “哇……啊啊啊……” 叶轻飘的一声“呀”直接引起苏桂的一连串害怕反应和其他人内心的躁动不安。当空气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大家的眼睛都像猫头鹰的那般四处迅速察看着。 “呃……怎么了?”叶轻飘蹲低身子四处瞅了半天没发现任何异样,不由得小声问道。 “不……不不不……不是你先叫的么?”苏桂颤抖着声音磕巴着反问道。 大家伙这才朝苏桂看去,发现她竟像猴子一般紧紧挂在卷堆身上。 “我,我……哎呀,我是看到月亮了,喏……” 随着叶轻飘一指,大家果然看到一抹银钩般的月牙挂在天幕上,这么黑的夜仅此一点异色,这月亮也真够孤单的。 “唉!”苏桂这才顺着卷堆的身体滑下来,但是两条腿依然软得无法站稳。 尽管村庄已在眼前,但还没找到进村的入口,顺着脚下的崎岖小道没走多远,眼前就渐渐开阔起来。 既欣喜又忐忑,心脏也不知是跳还是颤抖,反正就是绷得很累。 明明是宽阔的大路了,但大家反觉得脚下不太平,到处包包拱拱、坑坑洼洼,更云还磕绊了好几次。 “过了桥好像就是村子了,我们真的要去吗?”苏桂再次问大家,这可真不像是她会问的话。 事已至此,那四人谁都不是会退缩的人,哪怕前方真的有妖魔鬼怪,何况现在什么都还不确定,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撇下”苏桂。 “好奇怪,没有河,为什么要搭桥?”黑暗中大家只看到桥,以为这村子定是被一条河给围起来的。但是上了桥才发现:哪里有河?可是这桥又修得像模像样。 卷堆只粗略查看了一番,就知这桥修得极其讲究,明明是旱地凭起的桥,但桥墩数、桥孔数、桥上石狗的数量、石狗脸的朝向、石狗互相之间的角度走势都是经过严密的推演换算的,这其中不止单一样,就是互相之间的影响也是朝着极阳的方向靠的。 “看来传说这里风水不好是有些根据的!”在摸索了一番脚下的石板和桥上的一些图案后,卷堆拍着手说道。 “怎么说?”寸言看了一眼朝自己身边靠了几步的叶轻飘和苏桂说道。 “这地势低洼之处容易积水,也容易聚水,奈何这里偏生又连沟渠都没有一条。这湿属阴,只聚不散,久而久之,阴气上浮,凹地里聚的阳气也变成了湿热之气,反与这湿冷之气上下联通、沆瀣一气,使得这里成为凶煞之地。所幸他们修了这桥,给聚集的阴气煞气指了循环往复的明路,也给村民搭了一条与其错开的奇桥。奇者,余也,亦或机者!” “啊呀,能简单点吗?”更云听得云里雾里,一阵着急。 “简单说就是莫百村修了这座桥震慑这里聚集的阴气,告诉它们他们并不怕,但既然都一块儿选择了这里,那么莫百村大度些修一座桥自己走,也让它们以桥孔的走向为阴气自己的路借此可散开或不必久置。意思类似于‘你走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叶轻飘解释完,卷堆满意地连连夸赞她这一路寸言没白教。 “我记得桑榆的那些妇女会在自家孩子被恶灵缠身的时候,一方面是给恶灵烧纸钱啊烧纸衣什么的,助他们在那边脱困,另一方面又警告他们如若再纠缠必定炼制桐油浇固他们,和你这个挺像啊!”紧张的气氛中,苏桂突然从叶轻飘腰部挤到大家面前的脑袋差点没把人吓背过气去。 “我觉得我门应该赶紧离开这里!”叶轻飘头都不敢动,只在眼眶里转动着眼珠说道,然后紧紧抱住苏桂的手臂跟在寸言身旁朝桥下跑去。 桥下是一条环形的大马路,村庄就被这条马路包围,如同寻常的城郭通常会有一条护城河那样。 马路的另一侧就是莫百村。也不知是更加适应这样的黑夜了还是确实这里光线会更好些,在桥上的时候明明都只能看见一些村庄的灰影,现在居然能看见村子里黑色的屋顶及屋顶下白色的墙,再不只是朦胧混沌的一片,而是可以看见房屋的大致轮廓。 第一百五十七章 莫百三局之会动的村子 整整齐齐的一个村子,即便是在这黑夜里也感受不到被荒废三千年的颓败,只不过就是安静。五人站在马路对面,没有人提议要走过去,尽管那只是几步路的事情而已,可大家就是有这个默契都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那些很是乖巧的房屋。 呱咕—— 如同深更半夜有人顺着地面拖动桌子的声音,五人的脚趾头都绷直了,全身僵成磐石,那声音似乎是在心上划走,一晃而过,谁都没有听出它来自哪里。 嗯…… 叶轻飘左右转动的眼珠子才从刚才的声音中打探回来转到正面,眼前的村庄似乎就闪了一下,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受刚才的影响,但还是忍不住惊讶地哼了一声。 悬起的心才刚要回落,她眼皮也才往上一抬,什么都还没看进眼里,眼仁儿就似乎被一大片带拖影的东西“砰”地撞了一下,她本能地使劲一闭眼,但立马又赶紧睁开,眼前还是一片静寂。 她的心跳得都快窒息了,但就是有一种魔力吸引着她不回避,甚至不跟同伴们说,只等着有进一步看清楚的机会。 轰—— 短而急促的一声,灌耳的轰鸣声引起强烈的眩晕,胃几乎被往上捅得倒翻了个个儿,叶轻飘根本还来不及考虑为什么如此短暂的时间她却能够有如此细腻而又完整的身体感受,眼前的村庄就前大后小、很有纵深感地向后被拉长变形,这种拉扯没有立即停止,甚至时间长到那些她眼睛里看到的单座房子都被拉成扭曲的形状,继而和别的连成一片。 就像强行被拽走的人使劲抓住什么东西宁死不撒手,叶轻飘的心脏一阵压抑,她觉得喘不过气来,胸口上似乎有千斤的巨石……她手捏成锤子般的拳头反过手背用那些鼓起来的关节紧紧顶住胸前那些坚硬的骨头,可眼睛却还是无法从那一直被拉扯的村庄上离开。 在所有眼睛能看到的东西被拉扯成一个黑白混杂让人眼花缭乱的通道里,叶轻飘看到远方渐渐聚集成一个几块方的黑和几块方的白,紧接着这几块方块沿着中心的某一个点开始旋转,由慢及快,再快,直到天地间只剩这旋转的一片忽暗忽明…… 叶轻飘觉得自己的痛苦已经达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甚至于有一种猝死之前的窒息感在她的胸中膨胀膨胀……只待那颗累得已经收缩不动的心脏骤然放弃。她“哇”地往下一俯身,一口腥甜和着一些酸甜苦辣涌出喉咙,心下并没有好受些,可是就在她听到自己呕吐声的同时,也听到身后高高低低、先先后后同自己一样的呕吐声…… “起风了!”在相互感染中正一个赛过一个吐得不知所谓时,大家耳畔忽然传来苏桂平静的声音。 四人就是有那个本事,狂呕这个过程也是说收就能收的。这可不,少了吐得昏天黑地这回事,大家立马感受到脖子窝里一阵清凉,确实是起风了。 “什么声音?”卷堆突然屏神唯耳朵在高速运作着。山间起个风本是件很寻常的事,只不过在这样的气氛里被苏桂用那样的声音提醒,现在卷堆又一惊一乍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确实是大家都不得不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可一旦察觉也没什么骇人的事件,大家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又松懈下来。 “趴——” 寸言突然乍起的声音才刚渲染出危险的信号,所有的一切就被一阵闷雷般的轰鸣声淹没了,包括了他才喊完一半的“趴”字…… 霎时间,万物归于凌乱,卷着黄沙的空气中充斥着乘风乱舞的沙石、碎屑,不知从何而起的飓风大有席卷天地之势。卷堆牙都快咬碎了,双手也不知把镶嵌在路上的石头抓飞了多少,此刻身上的衣物成了帮凶,就快被风拐跑的袍子紧紧勒在身上,往风的方向死命拖拉着他,那被撕扯成近乎细绳的领边就快要把他的脖子勒断…… 已经是坚持的极限了,生死已无暇顾及,一切都凭生的本能,然而所有的努力终究还是倔强不了多久,腿上那如同一万头牛同时发劲的气势让他的手与地面痛快地做了生死诀别,一旦撒手卷堆就变得和那些被卷在狂风中的碎屑没啥区别。 不行,我还没有尽全力呢!——尽管喉咙里一直灌着疾风,全身各处也都在闹着分离后要各自散落天涯,可卷堆心里还是有这么一丝不甘心的声音在呐喊! 这么一想着,卷堆果然感觉到两只脚的脚踝处被人抓住了,细细一体会不是意念的效果,真实的。不管抓住他的人是在救他还是把他当作救命稻草,总之身体有了些着落,心里的希望就更大些了。 得做点什么……天旋地转中,卷堆思考着,然而……不对……咦……停了?还是转懵了?虽然脑壳里边的脑浆啊什么的还在怡然自得转得很是得劲儿,但凭着那超强的自我控制力,卷堆还是能判断出似乎风已经停了。 啪—— “啊咳……啊……”如同天上没停稳失足自然落下的沙包,卷堆感觉到自己心脏都已经被震碎了,如果疼痛可以少一点,他一定会急于去求证地面有没有被砸出大坑。 这些在当前都不是重点,卷堆下眼睑以下都与地面深接触着,他只抡着眼珠子四处一转——风平浪静! “这天真是神经病,风说起就起,说停就停!”卷堆听到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紧接着一个尖尖的东西支在自己屁股上,他仔细一体会:是胳膊肘。 卷堆立即能想象抓住自己脚的是谁,雪上加霜掉落在自己身上的又是谁,一时间悲从想象中来—— “寸言!” 还不待卷堆发作,支靠在卷堆屁股上的更云已经自动离开了。卷堆咬着牙双手帮助身体翻坐起来,刚转过身眼前的一幕就让他瞬间忘记自己的满腔怒火了。 飓风过后,他们依然坠落在马路上,只不过起风前他们是在道路这边,现在此刻他们是在马路对面,整个莫百村就在眼前。 然而真正让人吃惊的是整个村子都在转动,是整个……而且那不是单一的转动,却也不是什么复杂需要伤脑筋的事情,就是各吹各打,莫百村的土地地皮在转动,建在它上面的房屋在转动,且是各转各的,貌似互不相干。 正当大家看到这里时,形势却又变了,原来地皮上的房屋就像调皮的孩子自个儿在原地转圈,可转着转着房子之间却互相开始交换起了位置,边转边换,这整个外围的土地皮也不知在转了第几圈后突然卡顿了一下,仅须臾,它又调了个头,反向转起来。 土地皮换了方向,那些房子啊、楼、草垛子什么的也刚完成了一次整体性的互换位置,大伙刚热热闹闹形成另一种组合的转动,才没转几圈呢,土地皮掉了个头又沿原来的方向转起来。 它这么一换,里面那些房啊什么的似乎不乐意了,又开始大规模地躁动起来,眼前一片眼花缭乱,个个似乎都很是有主意。寸言他们也不知是没有看出这里面的窍门还是它们真的是在毫无章法地乱蹿,总之场面看上去混乱极了…… 路上的四人看得心烦意乱、头昏脑涨。 不过没多会儿功夫,那些房屋之类的似乎已经开始有了属于它们共同的门道,并且一个个似乎还遵守着某种规则,看上去个体谦逊、整体有序,一条长龙般的队列渐出雏形。 正当大家以为这就是这次混乱的最终目的时,新的惊喜又来了:那些地皮上的东西转着转着居然全部排队到了村子边沿,直到所有的都围着村郭排成一排,欢乐有序地自己转着也跟着这地皮弧线前行。 这时,所有的一切才似乎告一个平稳的段落。 “你们说为什么我们在村子口就能窥莫百村的全貌?”卷堆突然发话。 被他这么一提醒,寸言忽然想到大家都忽视了一个问题,然而他刚要跟渴望地盯着他的其他人解释的时候,他眼角余光瞅到那村子似乎开始了新的变化,一切都不用说了,他让伙伴们赶紧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 莫百三局之让人欢乐的石屋子 只见那莫百村整个村子临大家这边都在慢慢往上抬平,对面那边在渐渐往下沉放。那村子刚才的变化实在是太丰富,应接不暇中大家都没有留意到本来该齐平平铺在大地上的莫百村不知为何似乎被竖了起来,只不过不是直立,竖成一个大家可以看见全貌的斜面而已,现在它正在逐渐恢复。 还有什么好思考的,短短的时间内突发这么多状况,这么多见识不是谁都可以囫囵吞下去的,大家都在消化。 “为什么我们看得见?”又是苏桂平静的声音。不知为何,她原不是这种拥有极其冷静语调的人,却两次都发出这样的声音。可这种时候,这种平静却让人产生冷冷的感觉,让人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畏惧。 可正因为她说的问题合情合理又是被忽视的,才让所有人更加产生一种阴森的恐怖感。另一方面,在她的提醒下,大家发现四周似乎亮了不少,虽说不是白天的那种光明,可眼下所在的地方已然不是黑夜,要不然也不能把莫百村发生的这种匪夷所思的怪事全程看个清清楚楚呀! 不过是看清眼下处境的时间而已,如同是有某种东西在精细地操纵着所有事情的进度,没有思考的余地,一切都是被动接受,仿佛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轻松吸附着天地间的所有。 顿时风云变,每个人的所有感官瞬间被下了“暂停使用”的符咒一般,感受不到自己也察觉不到他物,世间万物被一只无形的手手指用力一旋一扒拉往手心里一攥……飞沙走石、乾坤颠倒、天地近乎毁灭的场面就这样平息了。 开始即是结束,一切快得如同只是晃了一下神。 温暖。清新。和煦。祥宁。—— 叶轻飘那有限的词汇不管恰不恰当通通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发现还是没法形容尽这种美好。 好比一个美梦,它给你的不仅是现实中不可求的际遇,还有不愿醒来的沉醉和即便醒来后还会久久不散的身心愉悦。 可是叶轻飘不一样,当大脑已经回到现实,在这种身心愉悦感之前身处险境的记忆让她不得不立即张开眼。可是眼睛揉得生疼,也掐过自己确认一切不是梦之后,她竟发现:现实比梦境更美好! 没有阳光却胜似阳光的皮肤触感,四处封闭却呼吸自由到想飞的清新自然,醒来虽是躺在地上但丝毫不会嫌弃地面的肮脏,莫名的光线不刺眼不昏暗刚刚好。 世上怎会有如此的“恰到好处”? 这般仿佛与生具备的安全感让叶轻飘沉溺得无法自拔,她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越是这种莫名其妙产生的感觉越是该重视和多个心眼儿,可是这躯体之外一眼见头的四方空间就是有某种力量让人情不自禁想要沉溺其中,而且还不产生堕落的感觉。 理智与感观的较量,她费很大劲才能强制大脑去考虑同伴们 ,他们现在并不和自己在一起。刚才那样悠忽间的境遇变化,他们是生是死?然而每次这样的理智和头脑清醒都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所以她分了很多次才把这个问题完整想了一遍。 “神了,人家都是抗拒痛苦,而我却要对抗舒适感?我是脑子有病吧!”叶轻飘的脑子里不时冒着另一个声音。 这房间的整体情况并不难了解,它的四壁及顶上、地板均为石板构造,不过每一块墙壁都是由九块石板构成,房顶和地板也一样。 叶轻飘极力控制自己的大脑能够处于思考的状态,她爬起来把每一面墙每一块石板和每一道石板之间的缝隙挨个摸了一遍。凭她这段时间跟寸言学到的,她确定这里面没有机关没有暗格。 这明明是该沮丧的事情,可是她的内心还是很欢腾,不,和刚才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不一样?叶轻飘莫名地开始注意自身的情况。说也奇怪,明明一直是在用意志力和外界给的感官体验对抗,可是却又很轻易就能集中注意力到自己身上。 叶轻飘开始有一种感觉,似乎到了这里之后所有的主观体验全部都不由自己掌握,而是有一种神奇的东西在引领着自己,并且它在有意让自己发现这一点。 那么此刻这种身体的感受不一样了,究竟是什么?叶轻飘试图分散注意力,但总是不可抗拒地陷入某种绞尽脑汁里。 是兴奋—— 一种连血液都在激荡的兴奋,而且这种兴奋似乎慢慢在膨胀,越来越不安分。 她按住自己手腕处血管的跳动,她能想象如果会死在这里,那么一定是暴毙而亡。 忽然眼角余光告诉她有异动,她立即把目光锁死在有这种发现的那个地方,那是她左边的一面墙壁。只见那上面的九块石板在不停地移动着,所谓移动也不是集体一起移开,而是互相换着位置,如同有一只手在麻利地洗着桌上的竹牌。 在羌泥的时候,六四就特别喜欢拉别人一块玩竹牌,大家都怕她,篱酿也怕,因为她老是赢。小时候看她洗牌,觉着她老牛了,因为那速度简直就是目不暇接,所以直到现在大家都还觉得是她在洗牌的时候动了手脚才能老赢别人。 可是现在这墙上九块石板移动互换的速度可比六四的快了不止几千倍,因为你根本就看不到某块石板移开的刹那它的后面是什么,甚至你连石板的样子都看不清楚。 不对。 不是只有一面墙壁是这样,是这个房间的所有石板都在移动互换,脚下也一样。地板上在发生着如此的变动,可叶轻飘自己不仅没有摔着就是连颠簸都没有觉察到,一方面她有些明白这移动得确实很快,另一方面她隐隐约约觉得是自己的反应迟钝了。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又是怎么进来的?除了它想让你有的体验外就连恐惧和惊讶都变迟缓了。 叶轻飘不停地摇晃着脑袋,企图把往日的聪明伶俐摇回半分,但似乎一切都是徒劳,她连头晕都体会不到。 四周有规律地乱成一锅粥,而独她静如一潭死水。 不对! 叶轻飘的脑子突然又灵光了短暂的一下,且她很快捕捉到某些重要信息——为什么没有声音? 自从进到这里,还有这都乱成这样了,但四周却一片死寂。刚有这个想法,她脑子又懵了,除了觉得一切好美好和心里活跃得很之外,什么多余的想法都没有。 正当她又忍不住地自我陶醉时,正前方那面墙的所有石板在移动互换间竟偶尔会出现一道门的样子。叶轻飘时不时会恢复一小会儿正常的脑袋瓜经意志力强控作了无数次的准备,终于才在某一次又出现门且脑子处于正常思维的时候,轻身一掠穿过了那道门。 然而,那里却是另一间不正常的房间——和前一间一样,它的每一块石板都在动,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拨来拨去! 叶轻飘那间歇性恢复正常思考的脑袋瓜猛然间觉得情况有些不妙,她赶紧转身——如果按照正常的逻辑走向,那么当她越过那道门,身后立即会被关闭得一丝缝隙都没有。 然而—— 然而她一回头,背后那正在集体上演大挪移的墙壁却乍然停止一切动作,如同正在偷偷摸摸上演的坏事被人一眼盯中。 在所有动作静止的时候,那面墙壁上保留了一道门的空隙,不算宽阔,但要进出的话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除此之外即便那些石板都正移得乱七八糟,甚至有边角的重叠,可那些缝隙中透露出的是另一层石板的模样。 要回吗? 很奇怪,这一刻叶轻飘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是正常的,作任何选择和决定都属于本人意志范畴内。 回去吗? 她内心深处再次默默问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前方和后方的路都不可预测。犹豫间,她不禁把头扭回身处的这一间房子。 然而,同样的情况再次上演。在她回头的刹那,房间中所有石块的移动戛然而止,且不偏不倚,每块石块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变成一个完整静态的密室。 心里依然没有答案,叶轻飘把头转回去,可此时已不比刚才,身后那面墙上哪还有什么门! 原来冥冥中已作了选择。 第一百五十九章 莫百三局之逐一尝试 与房间一道回到“正轨”的还有叶轻飘那不受自己控制的身心感受。所有的一切开始重演,叶轻飘再次陷入意志力与外界的抗争。 上下左右都是九块,和数字“九”有关系吗? 整个房间全部一共是五十四块,上下一共是十八块,前后左右合起来是三十六块……这些数字不管哪一个都没听寸言或是六四提起过,它们似乎都不是在卦象或是列阵中常见的数字,当然也或许是自己没有听到过。 叶轻飘利用许久才会恢复一次的短暂理智思维艰难分析着。显然情况很是不容乐观,可是她沮丧不起来,这间屋子只会让你产生所有你想要的美妙感受。 同在上一间屋子的经历一样,她开始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血管里的血在欢乐地唱唱跳跳,她知道它可能会沸腾起来,然后她会快乐地爆炸。 可是还没达到那样的境界,或着说这间屋子本就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它只在她的血液即将沸腾而她就快疯魔的时候恰如其分地开始移动所有石块,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洗着竹牌。 叶轻飘恢复理智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一种癫狂的情绪似乎正得到与之媲美的升华,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很显然,比起上一间屋子,这一间让她的意志力在与之博弈的时候变弱了,所以她不知道上一刻她是不是正打算自戕。可是这屋子却又有意让她觉察到在恢复理智前她已经失控了。 同样地,在一段时间后,前面的墙壁出现了门的形状,她不知道现在的前面和上一间的前面是不是同一个方向,但总之就是她面向的墙壁出现了门的形状。 要穿吗? 这次跟上次有些不一样,似乎在若隐若现出现门的时候,她恢复理智的时间间隔变短了,能保持住的时间也更长些,所以她多了些思考的时间,且她觉察到了这点。 不知为什么某些关键的信息她总是能自然而然地明白,全然明白,不假思索地明白。她不知道也没花那样的心思去考虑是不是跨过一道门后自己变聪明了。 跨过那道门,也许……结果和上次一样,也或者会更糟,但总是比呆在这里一直经历同样的事情好些。叶轻飘决定穿。 很是顺利,和之前一模一样的经历,她没有选择退回去。 “假如和什么阵法、卦象都无关系,会不会是有机关暗格?”这想法乍一产生的时候还真让叶轻飘吃惊,这里的每一间屋子都在竭力让人丧失思考的能力,可是有关于这屋子的一切,只要是已经想到过的叶轻飘都记得很牢。 “又来了!”才刚这么想着,她的脑子里又开始飘忽起来,她觉得她一直在自言自语,但又不确定是不是真地讲话了,因为她听不到,所有、任何声音都听不到,如同自己是个聋子。 再次抗争,自己和自己的对抗。叶轻飘极力让自己能保持清醒和理智,哪怕有一丝也行。她开始去推、摁、移、抠那些石块,就算是连石块与石块之间的那些缝隙,她也没有放过。 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结果,但也不是没有收获:像这种靠石块拼接成的墙或地板,它们之间的连接纵使再天衣无缝但也还是会有痕迹,毕竟它们不是原生成这样。自己亲眼所见的可以为证——不只一次见到这些石块移动。 “那么,幻象?假的?”叶轻飘开始转换思路。可刚想到这里,她发现也不知什么时候那些石块已经又开始移动。 “难怪呢,难怪这次能一下子想这么多!”正想趁着这个时候赶紧利用清晰的脑袋瓜再深入思考些,门出现了。这次,毫不犹豫,叶轻飘穿了过去,不回头。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么在哪一间还不都一样?”在决定穿过门之前她是这么考虑的。 可是立马她就觉得自己这种思考问题的方式是有漏洞的,具体在于她觉得如果她没有见门就过,或者说过去后发现跟前一间屋子没太大差别就又回去,结果会怎么样? 这个想法一旦成立,她立即转身,可是身后的门已关闭,这间屋子的一切又稳定下来,她的脑袋瓜子又需要自己刻意用意志力才能找回些断断续续的正常思考。 那么多种可能,先试哪一个?一切都是假的,幻象;抑或是当下一次开门的时候,就留在这里,不过;还是当下一次开门的时候,过去,然后又回来。 且不去想长远的,她认为就眼前这三个至少后两个她可以去尝试,而且不需要太多,两次就可以。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这样最妥! 先过去再回来吧。 很小的一个思量和抉择,可叶轻飘断断续续的思维硬是耗到这间屋子的所有石板开始集体群移。 这一次当叶轻飘穿过那道门,察看眼前的屋子和之前的没有什么差别之后,她立即转身,赶在门关闭之前穿了回去。 时间刚刚好,她刚落回去,门也刚好关上,所有石板也正好停下来,所有的一切落在同一个时间点上。 又是一间封闭的屋子。 叶轻飘四处一查看,晕头转向,她实在是看不出来这间屋子和之前有什么差别:东西南北改变过吗?上下左右交换过吗?还是所有石板互相调换了位置…… 一切都无从考证。 第一次……自从进了这个无条件让人欢心兴奋的屋子,第一次她感到头疼,绞尽脑汁之后的头疼。 不行,还得再试一次,并且得早些回来,或许能看到某些在时间差上被忽视的名堂! 这次叶轻飘变聪明了些,她割下衣袖的一角留在屋子的角落。那门一显现,她纵身跃了过去,脚上刚停,立即转身跳了回来。她保证那样的时间根本不够这总共拥有五十四块石板的屋子产生新的幺蛾子! 可是一切让她傻眼了,不产生新的幺蛾子,可以一切尘埃落定呀! 尽管这次她已经用了很短的时间,可是结果和上次一样,当她跳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了——安然无恙的石屋子,不知几时关停的门…… 如此短暂的时间,这石屋子就完成了所有动作!叶轻飘实在是不敢百分之百地肯定这个过程中她没有哪一刻是失去感知的,还是说这石屋子里所有大移动的时间长短基本是由她的行动来决定。 没关系,别忘了她还留有后手的。 叶轻飘的思维又开始和一种叫做抑制不住的兴奋的东西争抢大脑,她脑子里狂喊着:找衣袖。 这光溜溜的石屋子很容易就能发现处在其间的异物——不过叶轻飘发现那竟不是自己的那块,很简单啊,自己的不是红色。 苏桂。 叶轻飘大胆地联想到这是苏桂的,看来他们或许和自己一样的处境,并且也和自己想到一块了。 可是她的记号怎么会在自己这间?难道……难道她来过,就在自己穿过那道门的瞬间? 可,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叶轻飘伸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我定是疯魔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大脑一直处于分裂式的拉锯战中,有些神经错乱了。可是自己手上的布就是证据啊! 如果苏桂曾经来过这间屋子,那么是不是一直在这里等待就会有奇迹出现,比如说她或者其他人又经过这里? “呃,我定是疯了!” 尽管她如此怀疑自己,还是决定下一次门开的时候,就在这里试一下“守株待兔”。 第一百六十章 莫百三局之真的累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石块开始移动,然后前方出现门,她甚至不去看一眼那道门,所有注意力都用来集中在这屋子。因为听力功能的不能用也或者是丧失,这就导致了她的眼睛很忙。 她骨碌碌转着眼珠子打量着周遭的所有一切,可却在不经意间眼角余光晃现出门那边的屋子有人影随着门的时有时无而忽隐忽现。 没有多余的思考,她逮住一个门明朗化的时机一跃过去—— “卷堆?” 尽管对于终于找到同伴这件事情,卷堆和叶轻飘一样激动,可是他却毫没理睬叶轻飘的热情,眼睛如同长在那些移动得让人眼花缭乱的石板上。 见卷堆没有回应自己,叶轻飘立即明白过来,并快速参与其中,毕竟也就只有这么短暂的一小会儿脑袋是最清醒的。 一如之前自己一个人待过的那些石屋子,很快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恢复正常,又是一间安静的密室。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卷堆这才面朝叶轻飘站直身体,对着她。叶轻飘看到卷堆的两片嘴皮子不停上下吧嗒着,她知道卷堆是在跟她讲话,可是她听不见,也没法从他的嘴型判断出他在说什么。 她也叽里咕噜乱说了一通,卷堆这才想起这里听不见任何声音。同时两人也放心下来:自己的耳朵并没有毛病。 虽说不敌见到寸言,但卷堆也是个脑子好使的,总比遇见的是苏桂或者更云强吧!叶轻飘心里刚踏实下来,心里那种莫名的快乐又开始了,脑子也间歇性地清醒。 她正拼命让自己保持思考,卷堆突然扯着她的衣服。很艰难,叶轻飘控制着自己的大脑恢复一点点理智,她明白他是让她看他。 卷堆开始各种比比划划、抓耳挠腮,本来叶轻飘的大脑就一片混沌,现在还要去理解这高难度的事情,实在是费劲。 不过也是很巧,卷堆正从头开始且这一遍似乎更顺畅些的时候,叶轻飘的脑子恢复正常了,且感觉比平常灵光一些。她一下子看懂了,但脑子似乎一下子又蒙住了,她顺手从头发上拔下发簪在石板上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划拉出两个模糊的字:一样! 卷堆朝她竖起大拇指,之后似乎和她同步陷入了下一次的莫名欢乐以及渐入热血沸腾。 卷堆朝叶轻飘比划的大概意思和叶轻飘理解到的无外乎都是在说:这石屋子里不仅听不到声音,大脑还不受自己控制,情绪也不由自己支使。不过,好在偶尔能恢复短暂的正常。 叶轻飘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维,她开始学着卷堆的样子指着这屋子刚刚出现门的地方,自己做出跑的动作……卷堆似乎也在全力去读懂她的意思,可是她才跑了几步,脑子突然就断线了,跟个二傻子一样只知道傻乐呵! 等她又能控制大脑的时候,看到卷堆在眼前从这头跑到那头,边跑边看她。 这很明显了,因为她自己经历过,所以十分高兴地连连点头,卷堆一看,一拍巴掌,准备进入下一环节。 还没等他们开始迷糊呢,石板们又开始活跃起来。于此同时,两人又进入了欢乐状态,这种状态是连自己都顾不上自己的莫名兴奋,就更别说是别人,简直是里里外外都在乱,即使内心相对来说要稍微镇定一些,那也是因为感觉迟钝了的原因。 控制。控制。 关键时候才明白,自我控制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对于这些石板的移动叶轻飘已经看腻了,所以要控制自己的意识清醒就变得更加困难。 很快就到了墙上出现门的时候,叶轻飘看着前方的门扭头去找卷堆,想要问问他要不要穿门过去。 可是,尽管她此刻脑子很不耐用,但她还是看到在房间的另一面也有若隐若现的另一道门,而这道门出现的原因很简单:卷堆面朝的就是那个墙壁。 两人以同样惊讶的表情看着对方。叶轻飘眉头一皱,卷堆就懂她是在问要不要去?去哪个? 卷堆使劲摇着头,处于思维正常的叶轻飘明白卷堆此刻应该也是在极力控制大脑,所以才会有如此大的摇头幅度,因为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摇了。 所有的石板都在动,不穿过去也好,这也正是自己上一步也就是在跳进卷堆这间来之前打算做的选择。 嗯? “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什么每一次的决定都会记得如此清晰?”这种感慨之前就已经有过。本以为是穿到另一间屋子才会有,没想到并不是。 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叶轻飘的脑子又开始只有自顾自的无比欢心。 这一次她自然清醒的时间恰好和这石屋子里所有动作停止的时间卡到一起,她脑子里迅速决定要边观察四周边跟卷堆交流心得。 可叶轻飘一扭头的一瞬就傻眼了,她吃惊地圆张着嘴四周旋转寻找,转得昏天黑地,一览无遗的地方险些被看穿,可哪里还有卷堆的影子。 她双手一起揉着眼睛,再睁开眨巴几下,四周一看,除了自己,别无他物。她闭眼使劲甩着脑袋,再睁开眼:空荡荡! 幻觉? 还是臆想? 偏偏这时候她的脑子一片清醒,有些问题,简直是细思极恐!叶轻飘断断续续喘出一口气,她抱着脑袋蹲下来,在深呼吸张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脚下的石板上有些模糊的划痕! 是之前簪子的痕迹,因为是自己写的,所以她能判断出那是“一样”二字,而且当时卷堆也看明白了。可是现在如果换一个人,换任何一个人,他都不可能知道。因为“样”字右边那个“羊”的上面两点和一横都不在了…… 叶轻飘回忆着当时写这两个字的情景,记得当时手忙脚乱,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点头或是拍巴掌、伸大拇指都会比这个来得快,反而选择了一种很笨的办法,似乎当时这两个字就恰好写得占据了两块石板,而现在……也就是说…… 叶轻飘赶紧起身,趁着脑子还清醒,飞快寻找着那块刻有“样”字其它部分的石板,然而直到她的脑子又开始不听话,她都没发现有哪一块石板是她想找的那块。 所以,卷堆是和石板一块消失了?——叶轻飘的脑子里无限欢乐间挤着这个想法。 经历过那么多个石屋子,似乎每一间留的疑问都还没有搞清楚,在下一间又积累了新的。叶轻飘一下子觉得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可是可以用的“脑筋”却很少,于是不免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再次恢复清醒的时候,叶轻飘决定不管再经历多少次石板移动、出现多少次门都不动了,她盘腿坐下,就坐在刻过字的那块石板上。 似乎在跟自己赌气一般,没有任何之前那么多间屋子的经验总结,纯属赌一把,她赌他们每一个人都会经过自己的这一间。 然而她十分不敢确定的是:接下来在经过几次石板移动之后,自己所在的屋子还是眼前这间么? 所以在迎来下一次的石板大移动之前,不管是清醒时分抢时间还是用潜意识来主导自己的行为动作,总之她抓紧时间由近及远尽量给石板们都做着标记。 在石板开启它们的移动时间之前,五十四块石板已经有四十五块全部做了记号,也就是除了顶上的。叶轻飘有些遗憾,但已经尽力了。 这一波移动停止、全部恢复正常的时候,屋子里的一切让叶轻飘傻眼了——所有做过标记的石板通通不在了。 也就是说所有石板都去了别处,当然顶上那些还来不及做标记。不过叶轻飘觉得自己有十成的把握:它们也一样被换了。 为什么不是自己跑到别间屋子去了,而是要理解成是“屋子”跑了呢?这个想法未必不成立,因为之前的卷堆就是最好的证明。 哎呀! 叶轻飘觉得头痛欲裂,太伤脑筋了。不过,很快新的一轮石屋子生活体验开始了,叶轻飘的烦恼自动不翼而飞,可她的意识里又挣扎着去把那些问题寻找回来。 怎么办? 不管是强抢回来的理智还是自动恢复的清醒,叶轻飘都在自问这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深究到自主放弃,叶轻飘是真的累了,无力抗争更多,她决定什么都不做就这么等着他们自己掉下来,或者说任凭自己掉到他们那里去。她躺下来,开始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一章 莫百三局之有悔 也不知身处的石屋子换了几次,当叶轻飘从着急中醒过来的时候,她脑子刚好换到清醒的状态,身边的一切也似乎才刚成为一个新的。 她仰望着天花板,突然觉得顶上的某一块有些与众不同,她使劲眯了眼,发现那上面竟有自己曾经做过的标记。 一直以来,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在消失,难得有主动出现在自己屋子的,叶轻飘一激动立马挺身坐了起来——手下似乎也有些怪怪的感觉,她一把抓至眼前:一块红色的布料。 是苏桂的? 心里还没有答案叶轻飘就发现左右墙壁上都分别有不同形式的标记。她不能肯定是否皆为这一次自己的伙伴们留下来的,不过她脑子里冒出另一个想法,她把手指头放在齿间翻个身跪在地上,时间不多了,必须快些…… 一阵锥心的疼痛,叶轻飘把冒着血的手指伸向面前的石板,可是…… 默契啊…… 就在叶轻飘打算写字的石板上,那里早已有着红色的字迹:不动自能相聚。 虽说叶轻飘打算写的并不是这几个字,但意思也就是这个意思。她能看得出这是寸言的笔记,且被不止一次在上面重复加深过字迹的颜色。 她突然高兴起来,这次是自己能掌控的高兴,不是这石屋子驱使的。 自这之后的第二次石屋子启动,叶轻飘看到了门那边红色的身影,她们甚至都控制着自己的意志朝对方挥了挥手,但谁都没有去到对方那里。 叶轻飘心想:看来大家都看到过寸言的字了。 第六次石板停止移动、屋子恢复平静的时候,更云出现在了叶轻飘的屋子,或者说叶轻飘出现在了更云的屋子,也或者说是他俩一起出现在了别的屋子。总之,情况就是他们凑到一起了。 吸取卷堆的经验教训,这次叶轻飘和更云站到同一块石板上还不算,当估摸着石板移动的时间快到的时候,叶轻飘直接让更云背着她,她也像个猴子一般紧紧黏在更云背上。 之后的移动,有时屋子里的石板上会出现之前已经出现过的标记,有时干干净净。屋子如同预设好一般,到点就动,不厌其烦。后来叶轻飘和更云都倦了,懒得再去数到底是第几次了。这之后的好长时间都没有什么突破,两人开始觉得无聊。 正愁着,石屋子又开始故伎重演。 这次两人又同时再次看到门那头苏桂的红色衣服,撇开叶轻飘单独见到她的那次不算,就更云他们俩那都是第二次见了,可另外两个人却连半个影子都没有。 两人正失望呢,只见眼前红色一晃,苏桂直接跳了进来,进来之后的第一眼却不是看叶轻飘和更云,而是穿过他俩直接看他们身后,紧接着开始原地蹦跳着欢欣鼓舞。 更云背着叶轻飘往后一看,寸言也背着卷堆几乎与苏桂同步跳到这一间。 相互背着别人的两队人一高兴,赶紧朝着对方过去。 屋子平静下来,大家把背上的人放下来,准备商量进一步的对策。都抖着衣服互相打量时,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寸言扫一圈所有人,眼睛一瞪努嘴向刚刚苏桂站过的地方…… 呃,苏桂丢了! 明明已经聚在同一间,但这都能丢…… 四人赶紧挤到同一块石板上去,大家都没法把脑袋恢复正常思考的时间调到同一个点上,只能各自思考着,尽量表达着,碰运气看自己正常的时候有没有人也是能正常看明白、能理解的。 差不多快到下一次石板移动的时候,寻找苏桂的对策还没能想出来。眼下必须解决的问题是这四个人可不能再走散了。 不知有没有用,但四个人还是想办法连成一体:以更云为中心,因为他个头最大,他依旧背着叶轻飘,寸言和卷堆一人踩着他一只脚同时手挂在他肩上。 更云豆大的汗水如雨直下,脚上生痛的感觉好在这屋子有那神奇的力量让他间歇地只感觉得到欢乐! 好不容易挨到石屋子平静下来,不仅是更云,大家都累坏了,纷纷从他身上散落下来。 当四人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时候,大家同时看到的一眼差点让所有人同时灵魂出窍—— 苏桂正俯头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天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怎么来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你是鬼吗?神出鬼没的……”更云感叹一声后,翻个身趴了下去。 可他还没趴结实呢,突觉哪里不对,便僵了似地一动不动,他反应了一下翻身又回来,只有背部一点着力,四肢向上抬着看着自己的伙伴们…… 只见那四人都不停地剧烈点头。更云十分不愿意相信,他用手指反指着自己,用疑问的眼神再次向伙伴们求证…… “我们都听到呐……”四人异口同声。 更云翻坐回来,双手拍了几下,确定无疑,听觉恢复了。也没有很高兴,确切地说是还没来得及太高兴,因为现在五人同时身处的石屋子又独自开始了它的正常运作:身处其间的人无比欢心,且这种欢心是恢复听觉这种事情不可比拟的。当然啦,经历的次数多了,在恢复正常知觉的时候再回味这样的欢心难免会有些受侮辱的感觉——因为这种欢心实在是索然无味,说白了就是傻乐呵! 也是啊,再刺激的感觉尝试多了也会毫无新鲜感而言。 “有悔。” “什么?” 在某一个时刻,有人是正好轮到脑袋瓜恢复正常,有人是意志力控制得恰到点上,总之就是大家在那一个时间点上的时候都同时是清醒的、理智的。然后就听更云说了那么两个字。然后一点没听懂的卷堆就代表大众提了问。 “有悔。”更云从未有过的认真,但眉头紧皱,再次重复。 “哪两个字?”寸言在和卷堆交换过眼神之后问道。 “后悔的悔。”更云解释。 “你怎么知道?”叶轻飘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思维,根本不想浪费时间,所以又接着说道:“开玩笑的?”。 “不,从穿过第一道门的时候我就知道它叫‘有悔’。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 他才刚说到这里,大家头脑的清醒程度又再次错开,清醒的人看着不清醒的人,真的如同在看智障。 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在迎来这间屋子的石板大移动之前没有想出具体的办法,那么下一次很可能五人又会被分到不同的石屋子去。所以大家都拼尽全力让自己的脑袋瓜保持正常思考。 果然,尽管思维敏捷的程度不同,但再次迎来了至少能听得懂的机会。 “我觉得不是后悔是反悔。”卷堆最先发话。 “我尝试过留下来等待和过门去之后再回来,你们呢?”寸言问道。 于是大家纷纷迅速简洁地说明自己所做过的尝试。结果是只有苏桂一人经历了不等待不前进,而是当房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门的时候迅速转身,穿过后面的门。 “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出现过两道门的事件么?”对于她说的,大家表示没有见过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屋子里还有另一道门,当然对于她的疑问大家也都没有回答,因为这样的时刻大家浪费不起。 “你那样选择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呢?”卷堆问道。 “见到你们呀!” 大家面面相觑。短暂的沉默过后,寸言看了一眼更云又看着卷堆:“我也觉得不是后悔,是反悔。” “同意。”卷堆答。 话刚说着,大家同时一惊,目光再次聚到一起,因为屋子里的石板开始动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莫百三局之井字结构 寸言脸色一沉,扫了一圈伙伴们,大家即刻会意。三个小伙子并肩站在一起,每人有一只小腿缠住与自己相邻的另一个伙伴的小腿,手紧搂住对方的腰,同时保证三人都在同一块石板上。叶轻飘和苏桂纵身跳上更云和寸言背上。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行云流水、配合得亲密无间。 还来不及检查是否有疏漏呢,前方已经开始出现门的样子。寸言往自已右手边看了一眼,更云和卷堆盯着他,表示时刻准备着,只待他的第三下点头。 那一刻一到来,三人同时往自己的右手边旋跳一步,都想一步跳转到正后方,然而这个过程中势必会互相牵扯,所以还未落地,那个靠肢体缠绕形成的关系网就已经开始破碎。 “穿过去!” 更云脚尖刚触地就听到寸言的声音,他脚下一踮纵身又起,朝着果然出现的另一道门掠过去…… 一个翻滚,更云感觉到自己压在一堆肉上,耳畔立即传来苏桂杀猪般的嚎叫。更云牵挂着已经与他脱手脱腿的卷堆,要知道卷堆可是直接关联着叶轻飘和寸言的。 他身体刚往上一冒,立马被一堆东西撞了回去。还来不及哼哼呢,那一堆东西已经自主离开,同时有一只手立即把他抓了起来。 “我觉得我们要在这个位置才能出去。”更云尚且还在晕乎乎的,就听寸言分析道。 “中间的石板上?”叶轻飘问道。 时间宝贵,尤其是新的石屋子出现大家又都同时处于清醒状态的时间,所以谁都矫情不起,五人迅速投入到新的对策分析里面。 “不,他的意思不是这个。”卷堆说道。 “嗯。”寸言点头,毫不停顿,他继续说道:“这个墙壁得这样看。这是一个典型的‘井’字结构,也就是得把两面墙之间的连接线除去来看。这样一看,出口就多了,只要不是在‘井’字中央的这一块,其他八方都是出口。” “然而,由于我们进来的时候不懂,几乎都见门就过,所以也就近乎等同于我们在跟着中间这个屋子一起移动,且永远处于中间这一个。事实上如果一开始我们就不要动,那么或许没几次我们就会被自动带出去。” “我不懂。这些屋子好像不是一整间换的呀,它们每次都是由不同的石板重新拼接而成。我做过记号。”叶轻飘例证。 “飘飘。你得这么看,如果你站在一个足够高的地方俯瞰这所有一切的话,它是一个方体,由一个横向上的‘井’字结构和一个竖着的‘井’字结构穿插而成。它们共享中间的那一个其实是重叠了的石屋子。而且‘井’字中的每一个方块都是一间屋子,每一间屋子都是由五十四块石板拼接成。就像抽屉一样,所有组成中间那间石屋的石板被撤走,那么另外方向上石屋里的石板立即会过来弥补这个空缺,形成新的中间这间屋子。同时也别忘了中间这间石屋可是由两个‘井’字的中间那个石屋重叠成的,所以石板们在移动的时候,我们并看不见它们反转移动背后有任何缝隙。当然了,在那时候我们也未必都是神志清醒的,也或许会漏掉很多重要的东西。再回到屋子中石板移动时我们跟着见门就跳这件事上,我们跳过去所站的石板,它们不一定最终就在你所看见的那一间屋子里,因为移动停妥那是你跳过去之后又过了一会儿的事情,所以你很可能又被带回最中间那一间石屋子,由于那是两个‘井’字共同的,所以其实有两间共享同一空间,这就加大了又被带回来的几率。” 卷堆在说这些的时候,有些人听着听着脑袋瓜不受控制抛了锚,包括他自己也随时有那么一瞬思考是全然不在状态的,所以他不知道他的意思被表达清楚没有,别人也不知道是自己错过了些什么还是真的没有听懂。于是稀里糊涂、似懂非懂。 “那我们怎么办?”苏桂问道。 “每一次进入新的石屋子,我们的大脑都会十分清醒,我想这就是要我们确定自己的选择。所以,它的名字‘有悔’已经暗藏了出去的玄机。”寸言说道。 “所以我们是要这样一直跳下去吗?”叶轻飘问道。 “试一下吧。”卷堆鼓励大家。 于是,不管是不是真的有用,每一次石板移动,五人都如法炮制。正当快累个半死的时候,更云最后一次跳过去,感觉摔得似乎没有那么重,睁眼一看,四周一片漆黑,手四处一摸索,身子底下还有枯草。 “这是哪里?”还不待他惊慌,就听卷堆问道。 这次谁都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抢时间分析石屋子,更云放心地拉平了身子躺着,实在是太累了。 “管它哪呢,只要不是那屋子就行。”叶轻飘的声音听上去倦意十足。 “哇哦,我们还在山头上!”躺着的四人一听苏桂的声音立即坐起来,放眼一看四周——这不是之前大家分析出一叶障目局的地方吗? 卷堆从袖中取出珠子一照,的确这里还是之前的地方,也就是走这半天白忙活了。 “哎呀,可以选择回去吗?太累了,苏桂叫嚷着。” “事情到了这一步,恐怕是往前比往后容易哟!”卷堆说着已经起身举着珠子对着大家头顶那树上的叶子照去,他自个儿查看半天后,摘下一片叶子递给了寸言。 那是一片伞状叶子,那上面的纹路正是一个‘井’字,中间那个‘口’的地方连接着叶柄。 “我们直到刚才都还依然处于一叶障目局中?”寸言看完叶子后递给叶轻飘他们。 “现在是真的过了。”卷堆扒拉着脚下的枯草,三两下过后站起来又用脚刮了几下,得意地让至一边,并用手示意大家看。 “有路?”犹如惊天发现,苏桂和更云不由得蹲过去,也用手扒了几下。 看来这次是真的对了,叶轻飘和寸言相视一笑,带头踏上那条山间的毛毛路。 第一百六十三章 莫百三局之生机盎然 凉风习习。 这里似乎是一个制高点,五人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有些不敢确定一切是否真的是现实。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前,五人从一棵矮树下钻过,一步还没走呢,险些就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其实也不是什么悬崖之类的,无非也就是坡地边的一个高埂子。 也有一条很明显的路通向山下,然而站在这里所看到的莫百村实在是和之前就已经看到没什么区别,所以一时间几人还有些晃神,分不清是不是真的已经从一叶障目局中出来了。 “下去看看吧,反正也不能回去!”更云提议。 那是当然。除了那个“有悔”,什么时候这五人走过回头路了?然而下到山脚下,五人才是真的傻眼了:一路上和之前同种莫名的越走越心慌、宽阔却不平坦的大路、天边的月亮、没有河流却架在大路上方的桥。 似乎真的是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遭遇。 “怎么办,要过去吗?”站在桥这头,叶轻飘问道。 “过,哪怕是再来一遍,之前我们都不怕,何况这次!”更云一拍手掌就上了桥。 “就是。”苏桂附和着也上了桥。 即便是大言不惭,可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然而直到到桥那头,一切都相安无事。与桥头稍微错开一个角度的地方就是莫百村村口的牌坊,两根灰白色的石柱子莫名地让人觉得庄严神圣,横在两根石柱子顶端的同款石料上简朴地深刻着“莫百村”三个字。 谁都没有说话,五人自觉地跟上寸言的脚步踏进牌坊—— 仿佛只是穿过了一个漆黑的胡同,刚踏进牌坊,眼前就一片阳光明媚,小孩奔跑,农户们扛着农具牵着牲口也不知准备下田还是已经要回家了。 五人面面相觑,五双眼睛皆瞪得如铜铃。更云快速转身,身后的牌坊外也一片光明,路面的石头甚至在阳光下还反着光。他看了一眼和他同样已经转身过来的伙伴们,大踏两步,走到牌坊外,才刚到牌坊的石柱边,一切又是进去前的模样:漆黑的夜、天边的月亮。 其他四人紧跟其后,一起体验了一把这一个牌坊之隔的黑夜白天! “不是说这个村子已经荒了三千年吗?”站回牌坊里面,看着眼前生机盎然的一派农家日常生活景象,叶轻飘自言自语般说道。 没有谁回答叶轻飘的问题,卷堆抖了抖衣袖,往前朝着路边那三个正扎堆在一起叽叽咕咕像是在聊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农妇走去。 谁都知道他是去打听的,于是其他伙伴们也赶紧跟在他身后。快走近的时候,他朝那几人喊了几声。如同听不见一般,谁都没理他。寸言一看,伸手把跟到一半的其他人拦了下来,自己一个人快步跟了上去。 “大姐。”卷堆见喊没用,于是上手去拉其中一人的衣服,然而他手指一合,却什么都没抓住,他一惊,不由得把手举到眼前。 “卷堆!”眼看几个追逐的小孩就要撞上卷堆,还没走到卷堆身边的寸言一着急不由得大喊了一声。 一听有人喊自己,卷堆一扭头,他也看到那几个小孩已经就在跟前,可是来不及了,尽管他身体还是做出些本能反应的动作,可那孩子已经撞了上来,他不由得眼睛一闭…… “哈哈哈……”原以为会是一阵哭喊声,可却是一阵孩子的嬉闹,原以为自己和孩子会摔成一堆,可自己身上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卷堆全力张大了眼睛往身体另一侧看去,那几个孩子已经嘻嘻哈哈朝牌坊跑去。 卷堆的伙伴们都被眼前的和平共处惊坏了,那三个孩子不是穿过卷堆,而是到了卷堆那里的时候自然让过了,没有很刻意,就如同你知道前面有人,所以路过时自然让开,可明明按道理来说是会撞上的,而且按刚刚卷堆打招呼一事推测,他们似乎不是真的存在。 “阿暮……” 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五人从各自的思考中拉回来,叶轻飘他们赶紧转身,因为那个声音就从他们身边经过。 只一个侧影,而且还是经过他们身边追赶上去的一个侧影。显然,前面被追的那个姑娘才是阿暮。 十五六岁的样子,两人都是。后面的姑娘急匆匆从后面追上去,轻轻一跃一只胳膊就搭在了那个阿暮的脖子上,两人就这么挨在一起朝前走去。 大家交换了一个眼色通通跟了上去。 “哎呀,阿暮,你应该把过年的那身新衣裳穿上。我跟你说过呀,今天咱们学堂可是有七八个别处的人来听学,据说他们个个生得俊俏。” “俊俏又如何,他们只是来听学,又不在莫百村住下。所以关我什么事。” 那姑娘边走边翻着一卷书,说话时仰起头来用力揉了揉脖后跟。 “嘿!” 叶轻飘他们都没留意什么时候就从他们身后冒出了一群少年郎,走路速度之快,他们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超过了五人,也超过了走在前面的阿暮和她的伙伴。 那群少年侧头和阿暮他们打着招呼,阿暮的伙伴立即拘谨地往阿暮身上一靠。阳光映衬下,那几个少年个个如春风里的嫩芽、夜幕上的银盘,谈笑间让人心波荡漾,难怪阿暮的伙伴要羞成那样了。 那个叫阿暮的只朝那边一抿嘴,目光立即回到了书本上,但随即又抬头看向他们其中的一位。 随着她的目光,叶轻飘几人同时看向那几个少年中的一个,他很特别,起先特别的原因在于只有他一人没跟其他人一起扭头跟阿暮他们打招呼。第二个特别的原因在于,他长得特别好看,唯“俊美”一词可立即形容他第一眼给人的印象。 “更云!”四人齐刷刷地脱口而出—— 这就是对于叶轻飘他们来说的第三个特别的原因……四人戛然刹住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也同样一脸懵的更云。 那群少年郎中长得最俏的那个几乎跟更云生得一模一样。 “我发誓,那不是我,我没来过这里……我也没有兄弟,这个、这个飘飘是知道的。”谁都还没有追问什么呢,更云就全盘招了。 其实除了长得像以外,其他人也压根就没多想什么,所以他这一解释倒把几人整得莫名其妙,四人相互一看,轻飘飘地撇个嘴赶紧大步追上阿暮她们。 就因为更云啰里啰唆解释半天,所以前头的那一群少年早已不知所踪。 跟着阿暮她们拐个弯,穿过一个弧形的拱门,里面传来乱哄哄的声音,听起来是学堂。 第一百六十四章 莫百三局之昆桦 五人在拱门外站了一会儿,不见有其他进出的人,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昆桦……昆桦……昆桦……”才进入院中,屋子里就传来一群女孩子的起哄声,叶轻飘和苏桂赶紧手拉手猫着腰一阵小跑到窗户底下抬头往里看去。 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和一群手抱在胸前极为不满的男孩子中叶轻飘和苏桂一眼就找到了阿暮,一个看似很文静、眼睛里透露着倔强的姑娘。所有姑娘都在喊一个名字,唯独她。 “好啦,那就昆桦了!昆桦你坐到这里来……”那个看似夫子的人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 “这……”之前大家在街上看到的长得和更云一模一样的少年站起来,似乎有些为难,毕竟那可是夫子的位置。 “来来来……” 夫子的手都快摇摆成波浪了,底下的姑娘们又是一阵起哄,那个昆桦才从书桌边站起来朝屋子中央走去,没走几步呢他又回来把一卷书带上。 他往那里一坐,底下的姑娘一个个都安静下来,全部眼巴巴地盯着她,恨不能眼睛长到他身上去。那些男孩子一个个咬牙切齿,手里的墨锭子都快杵断了。 “嗯……呃哼呃哼……”夫子背手走一圈,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好想法子暗示,那些女孩子这才开始装模做样地研着墨。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都长一个样子,这个叫昆桦的巴不得把那些姑娘的魂都勾走了,而我……”更云指着自己“却是这个待遇……”更云朝屋子里那位从始至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坐下之后就一心扑在书上的昆桦看了一眼:“去,装斯文,好歹也假装脸红一下咯,真是看着不顺眼,欠揍!” 四人齐刷刷地扭头看着牢骚满腹的更云,实在不懂他为什么不满。 “我们可以进去看的。”这时候寸言提醒大家。 “真的!”对半信半疑的伙伴们,寸言很是肯定地说道:“我想他们看不见我们,而我们也不会打扰到他们。” 画什么画呀!简直了,那些姑娘要不就是半天没磨出一点墨,要不就是笔在画纸上都快杵成刷子了,再或者就是笔反过来在脸上染出一圈黑而笔头在纸上定着一直没动过。 那些男孩子倒是画了,且甚是用心,画得咬牙切齿,握笔的手骨头嘎吱直响,只不过笔下千奇百怪:蒜头鼻、蚂蚁腿、狗熊肚子、蛤蟆嘴……各种丑化那个昆桦的。 作为五人最熟悉的人,阿暮的必看不可。大家甚至看了她的整个作画过程:观察入微、一丝不苟,即便是只对待一根头发丝。 “哼,你们以为她看他比其他姑娘看得少吗?”伙伴们都另眼相看的阿暮更云却毫不留情面:“他被她看掉的最多!” 这倒是句大实话,其他姑娘充其量是囫囵吞枣看了个过瘾,这个阿暮可是把昆桦全身上下一通细看研究,否则怎么能画得如此灵动形象。 不管姑娘还是小伙,大家安静地自个儿看够又开始小声讨论起来的时候,阿暮反而拄着下巴又偷偷地看了一眼昆桦,在对方察觉有些不对抬眼朝这边仅仅只是抡了一下眼皮子时她又紧张地收回目光再不朝那边多看半眼。 “我们出去吧,其他地方再去看一看。”卷堆跟伙伴们提议。 几人刚走到门口,脚都还没迈出去呢,突觉有些不对,仔细一看发现竟身处大路上。再四下一环顾,哪有什么教书的先生、画画的姑娘小伙儿? “阿暮阿暮……”一群正在路边玩耍的孩子突然停了下来一起朝着叶轻飘他们这个方向边跑边喊道。 随着从身边经过并朝他们身后奔去的孩子,叶轻飘他们看到阿暮和一群年龄相当的姑娘正手挽着手朝这边走来。姑娘们昂首阔步,个个充满了青春活力。 “阿暮,我们来玩编花篮嘛!”一群小孩子把一群大孩子拦住了,极力邀请。 “不了,阿暮还要赶紧回阿婆家去,一大堆功课等着做呢!”姑娘们绕开小孩子们朝前走去。 “嗨,栀子。” 刚告别小娃娃们,迎面又走来那群少年,其中几个跟这边的一个姑娘打着招呼。那个叫栀子的姑娘是阿暮她们当中长得最好看的。 阿暮抬头朝那群少年看过去,恰巧大家都在看她们这边。其实她是去看昆桦的,既然大家都在相互看,她也就没有什么好偷偷摸摸地。她大胆看过去,那边的昆桦也在大胆地看过来,只不过她不确定他有没有在看她。 毕竟自己那么普通!—— 刚感受到阿暮的这个想法,叶轻飘他们也有些诧异。毕竟在他们看来这个阿暮可不普通,所以他们感受到的是阿暮内心想的。 “阿暮!”两队人刚错开,有人又喊道:“咱们是同乡,学业快结束了,我们要不要约着一起回家呀!”其中的一个少年说道。 “哦……”男孩子们立马跟着起哄。阿暮头一沉,跟着姑娘们快速离开了。 都是些小孩子家家的把戏——自认为已经是大人的叶轻飘他们咬着嘴皮子一笑转身刚欲走,却发现面前是一排书桌,抬头一看……呃……又回到书院的那间学堂里了。 这次这间屋子里只有阿暮一个人,五人走到她身后,她正在摹写一张山水图,甚是认真,完成得也很好,和书桌另一边展开的那张画作几乎一模一样,除了纸张透露的年代外。 眼看只差寥寥几笔,阿暮画得双臂屈着往后拉了一下骨头,才拉到一半呢,门外就响起脚步声,阿暮赶紧把手收了回来,又俯身在那张画上,她的眼角余光告诉他进来的是昆桦。 对于屋子里有人,那个昆桦似乎也没有想到,因为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判断这似乎是一个清晨。 从阿暮身边经过的时候,昆桦有意看了一眼阿暮的画,然后回到自己的书桌旁准备笔墨纸张。 明明三五笔就结束了,可是阿暮始终无法下手,犹犹豫豫在那里折腾了半天,脑袋晃荡得要是里面同时有水和面的话,早已成浆糊了。 她花了很大气力才完成那几笔,但看她的神色似乎是败笔,她深叹一口气,随便收拾了桌子,任那副画坏的画摆在那里提着包离开了。 想说看看那个昆桦画的是什么,也想看看他会不会过来查看阿暮的画,可根本没有“怎么”一说,叶轻飘他们就已经置身于大路上了,他们甚至完全可以保证绝对没有挪动过半步。 “阿暮,老师说雨后的新荷还是你那个颜色最贴切,你教教我们呗!”还是上次在大路上遇见的那个自称是阿暮老乡的少年,还是一群少女和一群少年郎对面相遇,还是一群人里叶轻飘他们都只关注昆桦。当然他们也都看见阿暮傲娇的眼神里貌似没把那群人当中的任何一个看进眼里,实则心底接收到的都是昆桦沉默神秘的信号。 “嘿,我们去画踞霞巍嘛,现在正当时。”少女群中有人朝已经对面走过的少年建议。 “阿暮去,我就去。”还是那个老乡。 “昆桦,你去不去?”阿暮这边有人问道,除她之外也还有两个姑娘用同样渴望的眼神等待着答案。 “去嘛,去嘛!” “嗯……” “阿暮,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走,一起!”又是那个老乡。 这边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的阿暮,那边还在犹豫的昆桦,问题好像就纠结在他俩身上了,大家一阵起哄。 然而,问题还没个结果呢,叶轻飘他们又被动地转阵到了书院。 “阿暮!”不知什么时候那个老乡和昆桦这般要好了,大家都在安静地练字、背书,只有他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喊着阿暮的名字。喊几声没应答,他干脆直接用笔头戳戳坐在前面一排的阿暮。 “嘿嘿,没什么,就是叫叫你。”当阿暮回头时,他又嬉皮笑脸地说道。 阿暮还没写几行字呢,后面的老乡又开始作妖,她皱紧了眉头往后把脑袋甩过去时恰好碰上昆桦抬头看她的目光。 目光短暂地交汇,两人都有些尴尬,一时间竟忘了要怎么避开。半晌,阿暮红着脸转回脑袋却再也静不下心来写字。 “阿暮!”如此安静的学堂,叶轻飘他们却听见身后有人唤道。待他们一回头,大家已经置身于村口牌坊边的枣树下。 阿暮似乎是从别处赶来,那个唤她的姑娘忙不迭地迎上去。 “阿暮!” “薄倏,一年不见,你胖了!” “阿暮……”后者撒起娇来。 薄倏!五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说。之前不觉得,现在两位姑娘挽着手朝他们这边走来。大家才发现她确实和薄倏婶儿长得有几分相似。毕竟薄倏婶儿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而眼前这位还是个少女。 “大家都回来了吗?”阿暮边走边问,有些激动。 “只有一小半吧,昆桦就没有回来!”阿暮急匆匆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薄倏的话似乎给了她些打击。 “不是说回去后就不再回吗,为什么想通了呢?”薄倏还在问。 嗯…… 失魂的阿暮连薄倏问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何况是回答了。 叶轻飘他们随着突然慢下来的阿暮一直往前走着,倒不是他们没处可去,而是他们发现“去哪”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你确定你真的不是那个昆桦,也不认识这个阿暮吗?”这个问题大家很早就想问了,因为他俩实在是长得太像了。 “当然不是,没听见吗?我们名字都不一样。”更云回答得很是笃定。 第一百六十五章 莫百三局之阿暮印象局 等几人的注意力再次回到前方时,前面走着的已经只有阿暮一个人,不知几时那个薄倏不见了。再一看周遭,路边的所有房屋景致早已和之前的不一样。 才刚留意到这些,也不知是哪一眼没看仔细,眼前兀地就换了场景。大家已经停下了脚步,周围是一群乱哄哄的人,有抬泥巴的、排水的、有用吊桶从井里往上吊起泥浆的……树上的蝉叫得很是厉害。 “哎,有水有水,村长,很粗的一股水呢……”有人从井口冒出眉开眼笑的一张脸。 被称作村长的阿暮有些失望地离开人群独自一人顺着大路走远,只留身后一堆摸头不着脑的村民。 闹哄哄的声音还在耳畔,可四周已经又换了另外的场景,还是蝉鸣得厉害的日当午,人堆里有人从井口刚冒出脑袋。已经比上一次看上去更年长的阿暮激动地拨开人群趴到井边,那人苦恼地轻轻摇头,人群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讪讪地垂着头看着阿暮。 “没事,没事,已经习惯了,辛苦你们啦!”阿暮强装着笑脸安慰着所有人,然后再一次一个人离开人群。她孤独的背影走在大路上,当空的大太阳下她连影子都只剩跟在脚边晃动的一小个灰圈。 不知为什么,叶轻飘他们竟也有些沮丧,随着阿暮的背影消失在路的拐角处,大家再一看身边哪还有什么人群。原地四处一打量,一个人影都没有,炎热的大路上安静得连蝉鸣都没有了。 站了好久,再也没有换任何一个场景。 空荡荡的大路是大家唯一的选择,叶轻飘他们往前走去,没走多远呢就遇见了一口井,大家凑近一看井水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继续往前走,一路畅通无阻。 可以确定这个村子很大,可是叶轻飘他们莫名地很快把整个村子走完了一遍,一路上最多的就是井了,据大家一路上统计的:一共是九十九口水井。每一口井里都有清亮的井水,且水满得都快溢出来了。 “还记得一叶障目局中薄倏跟阿暮说的挖井的事吗?”看着一口口井中明晃晃的水波,苏桂问道。 “当然。看来这是一场够长久的单相思啊!”叶轻飘自然答道。“这个昆桦真的不是你吗?”叶轻飘憋了好久终于再次向更云确定。 “肯定不是,这都几千年的事情了,我比你略大而已!”被无休止地质疑,更云也不总是那么好脾气的。 “来了!” 叶轻飘正对更云的话作细致分析,卷堆突然说道。 “谁来了?”大家突然止步,从各自的神思中回到现实,这才发现那些本分散在村子各处的水井似乎一下子全被人集中搬到一处。此刻大家就被这些水井包围着。 卷堆对这些密密麻麻挤挨在一起的东西天生有些畏惧,加之那九十九口水井如同九十九个圈圈总让他有一种眩晕的错觉,但身处其中他又避无可避。 “万一有一天我运气很好,重逢且他尚未婚配!”刚刚还一个人影都没有呢,这句话过后突然冒出一堆人来,每个井边都围了几个,测距离的、抬泥巴的、控水的……忙得不可开交,好在叶轻飘他们的存在对于那些人来说似乎是透明,否则的话肯定会被嫌碍手碍脚而被撵到其他地方去。 原本看见挖一口井的场面就已经觉得算是热闹的了,现在是九十九口井被集中起来同时同处修,那就真的乱哄哄一片了。可话又说回来,这似乎不能算是同时同处,因为那些来往穿梭挖井的人人影总会在相互交错时叠加或是一穿而过。 说白了,这些都是一些类似于记忆片段中的影像一股脑儿一次性被从某个地方倒出来。 “昆桦,明天下午我们要去薄倏的银铺看她镂花,你跟我们一起嘛!”一个女孩子甜蜜蜜的声音嗲得让人骨头发软。 刚才挖水井的情况还尚未搞清楚呢,就像被大风吹走一般,先听见姑娘的声音,紧接着水井上就叠加出大街上烟雨蒙蒙的情景。 对面走过的一群男孩子本就对着擦肩而过的一排女孩子回头再回头,可偏偏那群姑娘却是看着前面一排少年窃窃私语。最后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姑娘跑到少年们的前面大大张开手臂把他们拦了下来。 “昆桦,去不去嘛?”男孩子们坏笑着用手肘推搡着昆桦的后背。 “阿暮!”阿暮的那个老乡突然惊喜地朝身后喊道,昆桦闻声掠过自己肩头往身后看了一眼,独自一人朝前走去了。 “惊眠!” 眼前正上演着各色路边偶遇时,更云说道。 “嗯?”看着他有些痴傻的表情,卷堆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他背着的是惊眠。” 更云再次说道,大家这才留意到昆桦背上还背了一把琴。但说实话,那琴大部分被掩在布袋里,就凭露出来的那一小点根本就无法窥其全貌更不足以看出它是哪把琴。 “别装了,你什么时候懂这些了,以前还嫌六四的琴声吵你睡觉了,现在又知道这是风拾念的惊眠?”叶轻飘忍不住打击道。 这么一想也对,更云摇摇头把脑子里对那把琴的认知摇碎了,自己怎么可能认识嘛! 几人又继续走了好一会儿,但似乎一直绕不出这些水井和各种姑娘小伙儿们的画面。纵然是朝着来时的方向,却一直走不到牌坊的位置。 仔细回忆,自打进了这莫百村的牌坊,尽管一直在书院和大路上被动穿梭,但似乎一直没有回到过牌坊边。 “阿暮印象局。”卷堆自言自语说道。其他人都没有什么惊讶的表示,大概是都多多少少猜到了些。 第一百六十六章 莫百三局之阿暮转身 “啊哟,歇会儿吧,走来走去都一个样,耗费那体力干嘛。”苏桂绝对是个行动派,这么说着也就这么做了,也不管脚下是什么,一屁股刚怼下去,立即舒坦得闭目撑眉。 想象中四周应该是一片爽叫声,尤其是更云这个喜怒形于色的家伙,他定会四仰八叉在空气中蹬着腿。可实际上这四周未免也太过于安静了,苏桂不得不强行停止这种发自肺腑的愉悦感眯眼看出去。 然而,情况不仅真的如自己想象般那样出人意料,且还有些吓人。 苏桂睁眼后没有及时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而是鼻孔眼睛嘴的突兀集合,再一反应顿时明白那是一张陌生的人脸。 这个地方本就那么多不可触碰的少男少女在晃晃荡荡,有那么张脸也实属正常。 苏桂也懒得移动整个身体了,屁股及屁股以下固定住,上半身往旁挪了一个位置,刚看到一眼伙伴们的模糊身影,那张脸又跟着过来了,来就来吧,还生生整个儿罩在自己脸的正上方。 苏桂脑袋枕着双手又往旁挪了一个位置,这次更绝,连伙伴们的影子都没见着,只从下方看到跟着一起挪动的几双腿,视线又被这张可恶的脸挡住了。 苏桂“啧”了一声,莫不是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只能看的,她早就上手了,哪会有再一再二让的道理,何况她接着又再三了。 情不自禁,完全属于冲动下的本能,她动手了。一拳头挥过去,然后她的手被抓住了。 她愣住了,表面的。皮骨下心脏和肺的剧烈扩张让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人是真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啊……”地动山摇的嘶吼,那只手缩了回去紧紧塞住了耳朵,和他同一动作的还有叶轻飘四人。 随她去吼,直至她自己停下来,大家才把手从耳朵上挪下来。 “你……你谁啊?嗯……哪个年代的?”苏桂倒退几步指着眼前的“异类”。 “我……我……”那人手指倒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显然一时间也不知从何答起。可四周一看,问他话的苏桂还算是态度柔和的了。另外的四人可都是抱着手、颤着头,一副“不说实话揍死你!”的表情看着他。 “我是笔石啊……” “鼻屎?”真真正正的大惊小怪,更云忍不住张开双手把两边的伙伴往后一推,自顾自上前一步。 “哦,不是,公子……”那个叫笔石的上前拱手行礼:“是笔石,毛笔的笔,石头的石。” “哦……”更云拍着胸口把刚迈出的一步按原大小又退了回去:“吓我一跳,我以为天下竟真有这般奇葩的名字。” 气氛才刚缓和一些,那笔石立马又走神了,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盯着苏桂。 “喂,你……你……你干嘛?”苏桂立即提高了警惕,双手交叉抱着肩双脚横着往叶轻飘身边挪。 不想这刚刚还彬彬有礼一副甚被诗书礼仪熏陶的青年公子不仅没发觉自己的失礼,反而更加饶有兴致拈着下巴一步步走近苏桂。 这一步步退着吧,不知不觉已经靠在叶轻飘身上,苏桂一把抓过叶轻飘挡住自己:“你……你……你别过来啊……我……我……我告诉你,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苏桂气势汹汹地说完这几句话立即缩回叶轻飘身旁。 “啊……”那个笔石还没惊着呢,她的伙伴们却被吓着了。叶轻飘腰一甩赶紧离苏桂远远的:“我可告诉你哈,苏桂,虽说咱俩睡过同一张床,可我是喜欢男人的,而且你知道那个人就是他。”叶轻飘一指寸言。 “哼!” 伴随着更云的撇嘴,寸言微微有些脸红。 “哦……不不不……”那笔石急得直摇头直摆手,嘴里还一直否定着,全身上下忙得不可开交:“姑娘误会了,我是跟着这羽毛来的。” 笔石说着伸手一指,大家一看,苏桂衣服的后面果然安安静静地挂着一片羽毛。 那不是金丝鸟的羽毛信吗? 更云激动得眼眶有些发红,直愣愣盯着笔石就朝他走过去。 “所以你是菜青虫,信中你说你喜欢飘飘姑娘……”更云朝笔石走过来的步伐有多激动,笔石朝苏桂走过去的心情就有多澎湃。可他刚才的这一句话真是现实一记赤裸裸的耳光,扇得更云无比清醒,吓得苏桂忘记逃窜和解释。 “喂喂喂……兄弟……”任凭更云怎么拉扯,笔石还是执著地朝着苏桂一步步迈进。 “喂,你看我一眼!”更云真急了,手掐腰,脚下跺起一阵黄灰:“我!”他倒指着自己:“我才是菜青虫,真名更云!” 那笔石看看苏桂再看看更云,刚要说什么,但目光立即被旁的东西吸引过去了。 “惊眠!” 大家才刚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笔石已经肩膀一沉,从背上取下一个黑布包,在地上三两下就解开裹了两层的包袱,里面是一把琴。 五人傻眼了,再两相一对比,竟发现笔石手上的这把惊眠和那个昆桦怀中抱的是一模一样。 “哎,兄弟,我记得你在信中说过惊眠的主人是一个叫做残瞬的对吧。莫非这个昆桦就是残瞬?”卷堆问道。 还没给笔石说话的机会,卷堆眼珠子骨碌一转猛地扭头朝更云:“这个昆桦和你长得如此相像,莫非你是他儿子……”此时卷堆的想象力无比放肆,话才说完立即有了更大胆的想法,神色间尽是一重高过一重的兴奋:“如果这个昆桦就是残瞬的话,你也是残瞬的儿子咯!” “请问你会有个三千年前的父亲吗?请问!”更云没好气地说道。 “哦……对对对,言之有理,那你就是他孙子……” “骂谁呢,你才是他孙子!” 更云一怒,卷堆立即捂住自己越来越“滔滔不绝”的嘴。 “你们傻呀,人家风拾念本来就是让金丝鸟把琴带给残瞬,那就说明残瞬是现在的人,所以我觉得还是更云是残瞬的儿子比较靠谱!” 苏桂一席话让大家哑口无言,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可话又说回来她说的也倒是可以保留几分猜测,毕竟大家都知道更云是六四抱养的孩子,他的身世本来就无迹可寻。 不过这些都是可以放一放的事情,尽管从小因为叶轻飘的诬陷挨掉的打远远超过因为调皮捣蛋挨过的罚要多得多,可更云依然觉得六四是爱自己的,篱酿就更不用说了,自己一身武功都是她亲传。所以对于把篱酿和六四就当做自己的父亲母亲这件事,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他绝无二心。 在更云前去与这位凭小小羽毛联络感情的信友相认后,笔石羞得脸都红了,挠着后脑勺羞羞答答地跟理直气壮环手等待的苏桂道了个歉。 笔石说他一个乡下孩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所以他的母亲教给了他羽毛信的用法,希望茫茫人海里他不要吃太多苦。因为这羽毛的另一头会连接着一件与他相关的事情或是一个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所以即便众人作证那个每次接到他羽毛信的人真的是更云,可笔石还是觉得他对苏桂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啊?那你们岂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听说金丝鸟那个名字唤作枣的姑娘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决绝地跟他说她要去了一桩事情,只能一个人去,所以撇下了孤单的金丝鸟,叶轻飘惋惜地说道。 “没事,等我父亲的事情完了,我一定会去找她。”笔石甚是坚定也信心百倍。 “咚……咚……” 笔石还在根据以往信里的情况一一跟见面后的人对应时,更云已经蹲在地上拨弄起那把惊眠来了。且他还不仅仅是单纯地瞎乱搞一通,从他指间流淌出的是悠扬而绵远的调子。 叶轻飘他们这些不懂的就听个好听罢了,可卷堆是懂些音律的,至少他能听出这曲子并不好弹。 就连更云都惊讶于刚刚自己的表现,不由得乍地停了下来,“我……我……”他举着双手像自己发现自己做错事般无辜又惊骇地看着伙伴们。 “我可以作证,以前六四弹琴的时候,再好听的曲子他都觉得跟伐木声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伐木呢!”叶轻飘一说完,更云连连朝大家点头。 “这又有什么要紧,会是好事不会也不是什么坏事!”卷堆摆摆手。 “嗯?”更云还来不及对伙伴们的善解人意感到欣慰就收着下巴往后仰,可一时间偏就忘了脚下是可以挪动的。 “啊?”更云的伙伴们也吃了一惊。只见一个中年女子面对着更云正一步步逼近。女子眼中含泪、黛色的两笔眉毛间都快拥出“川”字,嘴唇嗫嚅着往脸颊上收。 这是中年的阿暮。眉眼之间比幼时多了些韵味。按理说即便她现在就扑向更云也不会产生任何现实的效果,可更云莫名就觉得他们之间是存在真实距离的。 难得更云反应过来脚下可以逃了,却一转身就撞上了身后的树干,阿暮一着急抬手就去抓更云。 “干嘛!”阿暮手还挨上去呢,叶轻飘已经旋身挡了过去,只闻其声的更云不明就里只当叶轻飘有危险,就着撞树的劲儿一只手往后一捞抓住叶轻飘一把甩到一旁,另一只手已朝着那个阿暮的方向一掌推去…… 结果就如同想象中的那样,极短的时间,更云发狠的力却莫名改变了走向挨着阿暮的左肩一闪而过。 阿暮的脚步顿住了,本来叶轻飘忽然闪出就已经让她的手收住,上一刻发生的事情显然甚是出乎她的意料。 她愣了那么一瞬间,一直激动得颤抖的嘴唇慢慢恢复正常,她突然抬眼看着更云嘴角微微一笑,这一笑连眼角都弯了,那里有几条美丽的皱纹。 阿暮收回笑容悠悠转身,叶轻飘他们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互相交换眼神时都不由得摊了摊双手。 在能够完全看到阿暮背影的那一刻,周围咻地一下坠入了黑暗,大家刚刚还在其中绕得疲惫不堪的纷纷扰扰瞬间落幕。 第一百六十七章 莫百三局之昆桦剜心 四周安静极了,夜幕上空一片漆黑,唯独那轮在外面就已经看到过两次的月亮孤寂地挂在那里审视着一切。 大家早已默契地攒到一起,六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卷堆的珠子在从袖中取出的那一刻让所有紧张得到了缓解。珠子的照耀下,眼前的一切跟阿幕印象局中是一样的,就连更云刚刚撞过的树都在,只不过现在是棵更粗壮看上去树龄更大的枯树罢了。 黑暗并不意味着一切回归正常! 没错,进入这个荒村的时候是夜晚,可是更不要忘了大家在村子里逗留的时间实在是有些长。难不成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这里还在是夜晚? 这个问题越是深思越觉得蹊跷,几人一合计都觉得应该跳出去重新审视这个村子。 牌坊的方向并不难辨别,如果这里的问题都已经解决了,如果大家现在面对的仅仅只是一个荒村而已,那么没关系走出去就好。 尽管谁都没有说,可谁心里都清楚这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所以当走了几次,且次次都是走直线,不拐弯,路上也没有遇见岔道,可最终的结果都是又回到这棵老树下,而牌坊似乎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为什么阿暮印象局破了之后村子里还是漆黑一片?这其中一种可能的原因不明而喻。 “既然往牌坊的方向出不去,那么说明我们与这里主人家的意愿背道而驰了。好事也是成套的嘛,毕竟还有个‘往生局’。朋友们,走不走?”明明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卷堆的语气兴奋极了。 他摊着手等了半天没一人回应。只好一拍巴掌:“嘿……我说,行不行的,你们倒是吱个声啊!” “还能有得选吗?”此刻只想在梦中的苏桂拖着两条疲惫的腿率先朝着村子的更里头走去。叶轻飘和更云互相一抬眼皮,有些激动地跟了上去。 伸手不见五指,所以看不见荒村该有的颓败。残檐断壁、蛛网遍地、腐败霉臭、阴森荒颓等等这些这里通通感受不到。相反,空气中有丝丝暖意,置身其间整个人自然地松弛下来。 道路似乎很好走,脚下并无磕磕绊绊。走的时间并不短,但路途毫无艰辛感。在卷堆珠子的印证下,一种越来越开阔的感觉得以印证——大家似乎已经走到村子的外围了。 遥远的天际有些淡淡的白和在这白的烘托下有些微微的连绵起伏。 “嗷……我们都忘记了这莫百村是有一条路围着的,还记得吗,在牌坊门口路上还架了一座桥的。”站在穿过村子而出的路与村子周围那条路的交叉口,苏桂恍然大悟。 “是的,但也别忘了这条路的初衷是什么!”卷堆一提醒,大家都闭口不言了,心里顿时有些发毛,一个个小心地察看着四周。 “那我们怎么办?”更云直截了当。 “怎么办?”卷堆一副当家的口吻:“不能后退,不能左右,那就只能朝前走咯!” “可这是一条‘丁’字路!”叶轻飘提醒。 “老天爷给你双脚掌而不是给你两轱辘的原因就在于有了它们你啥地方去不了啊!”卷堆说着已经带头往前走去。 “可这明摆着是有人故意要我们做这样的选择!”笔石扶正帽子着急地追上卷堆。 “那我们就遂了人家的心愿嘛!”寸言看了一眼说说笑笑的叶轻飘让她走在前头,自己断后。 仿佛是一片沼泽地,脚下有踩在稀泥里的咕唧声。四周一片空旷,一眼可见天际,虽说那真的很远。 前方逐渐出现一丝微光,大家心里顿时有了奔头。身后的莫百村不知几时就已经消失不见,犹如身处莽原,毫无方向感,所谓的“前方”早不知偏离了多少次。 这下好了,目标一旦出现,一切似乎变得轻松起来。天边的那丝光亮渐渐有了光芒,再渐渐地有了色彩。 天快亮了。大家也真的走了太久。 “二十年来你们三人是我唯一的真心,昆桦!”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叶轻飘等人一跳,不过很快大家又激动起来,有人的说话声且日出那岂不是意味着大家走出莫百村了? “等等!”卷堆一把拦住欢呼雀跃欲往前冲的伙伴:“他说‘昆桦’!” 更云和苏桂这才停下来抓着脑门。 “管他说谁呢,先过去看看。”叶轻飘一撸袖子就欲走。 “可是我们没有走过上坡路,为什么前面却有个小山包挡住那边的情况?”卷堆十分小心,不过他的担心是有必要的,正如他所说,明明这一路平坦得要死,可临了却听得见声音而眼睛似乎总有什么东西遮住视线无法穿过去。 “这般前怕狼后怕虎,请问你还有其他选择吗,过去看清楚不比在这里瞎猜测强吗?”笔石此话一出,立马让叶轻飘等人对他刮目相看,本来这几个人就算是虎的了,没想到这伙子竟比他们还要初生牛犊一些。 不过,言之有理。几人迈大步子朝那里走去。 “如果是纯粹的真心,您为何又要为难他们?”与上一句话隔了半晌,才有人说出这句。大家推测这是昆桦的。 说来也是,在阿暮的印象中这个昆桦似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总有一天掬浓她会明白这不值得!” 掬浓? 几人不禁有些傻眼,这个名字似乎听过。 “明明他们很相爱,连死都不怕面对,明明他们可以妥妥地走一辈子。这是可以预见的。您却硬要推翻这个结果,想方设法逼迫结果得以改变。为什么?借以证明您是对的?” “一辈子?你确定?你知道掬浓的一辈子有多长吗?没有谁能阻止她的孤寂。” “是,掬浓的一辈子无边无涯,可伏流不是只有一辈子。您真的对他们没有信心吗?你说的您的真心是我们,可您真的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真的信我们吗?” 在阿暮印象局中从不知道昆桦是这么话多的一个人,六人终于越过所谓的障碍物,看见对话的二人了。 其实没有什么障碍物,不过是爬了一段山路而已,这也是脚下走出来的感觉,因为刚刚经历过的这一段路在大家眼里其实是平缓的。 “可你们是我的心血。” “哈哈”,这里的昆桦比在阿幕印象局中的那个看上去要成熟一些,年龄似乎比更云都还要长些。他脸上已不是当初那自带暖意的神情,黝黑的眼中透露着失望和痛苦:“哈……” 他苦笑着膝盖慢慢着地:“二十多年的美好毕竟不再,我们还是当初那三个承欢膝旁的少年,一点没变。可您不一样,九天之上有您的渴望。” 昆桦像一个失宠的孩子,眼里的痛苦和失望变成了稚子般的心伤,一滴泪落上他覆在膝上的手背。他的脸触在地上,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阿爷,谢谢您的养育之恩,人情债最难偿,是我们负了您。我们一直只把我们之间当成单纯而又亲密无间的天理伦常,是我们想得太少。您的心血我只能双手原样奉还!”昆桦的嘴角抽搐着,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让人好不心疼。 “你,你要干什么?”那个满面慈祥,一身出世风骨的老者手颤抖着伸向离自己并不近的昆桦。 “美好就留在最美的时候吧,再多一分,我怕一切变得狰狞!”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匕首已经伴随着‘嚓’的一声狠狠地喂进了昆桦的心口,从那里喷溅出来的血和着他嘴里吐出的血一起在他白净瘦削的脸上交汇又滚落下来。 叶轻飘六人刚捂紧自己的嘴,又听见“咔咔”的声音,只见依然在地上跪得笔直的昆桦脑袋已经向下耷着,手握匕首在胸口果断利落地旋了一圈。 咳。哇。 一大口血从他口中喷向他的正前方,他的阿爷似乎毫无心理准备,机械的腿迈了很多次都是在原地屈膝而已。 “当啷”一声匕首落地,昆桦两只手往心口上一接,再一捧,从他怀中慢慢往前面呈出的是鲜血淋漓的皮肉和碎骨上一颗尚且搏动、在这清凉的晨雾里依然热气腾腾的心脏。 一种声音在阿爷的喉咙里咕哝着,他的眼睛里模糊起来,他似乎一下子想起什么,手剧烈颤抖着朝昆桦迈步而来。 昆桦张了几次嘴,然而一句话都没能说,就被几口鲜血堵了回去。 已经来不及了,阿爷好不容易从怀中掏出一把东西,手往前一抛的同时,腾空而起。 然而昆桦比他的速度略快一步,一颗心脏往下放的同时,他趁着最后一股劲一拍身边的惊眠,随着腾起的惊眠一根琴弦划过他的脖颈…… 险些晕过去的阿爷笔直从半空坠落。 如同做梦,六人一动不动好久,一直呆呆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切。谁都没有说话,四周静极了。 “更云!”许久之后,叶轻飘愣愣地唤道。 “啊?”更云也愣愣地回道。 当叶轻飘转到更云的方向时,大家看到她的一脸哭相。当更云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似乎放心了一些,认真地看着他:“还好!” 这两个字一出,叶轻飘满目的眼泪即刻决堤,无比伤心地蹲到地上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膝盖里,她的双肩剧烈耸动着。 “她……她怎么了?”笔石好奇地问道。 其他人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大家都有类似于叶轻飘的心情,只不过没有她那样强烈罢了。 “好了!”更云蹲下去拍着她的肩膀:“不是我,我在的呀!”。更云心里涌动着一种情感,眼睛竟也有些潮热。 他按捺住心口的哽咽:“你抬头看看,真的是我!” “我以后……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叶轻飘哽咽着抬起头来:“更云,我们要一直在一起,谁都不许离开!” “那是。六四、篱酿、你、我,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分开。”更云正正经经地帮她把沾在脸颊上的头发一点点轻轻拨开。 “事情办完了,我们就回去,以后我再也不去六四那里告状,再也不冤枉你了!” “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记得哦!”正经真的是维持不了多久,更云很快就恢复平时的样子,跟叶轻飘开着玩笑。 “一定不食言!”叶轻飘却极是认真。 没有下文,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这六人看见昆桦剖膛挖心的过程。这个过程结束了,眼前的一切都化为虚无。 这种情况,笔石或许还会有多多少少的惊讶,可是对于另外五人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新颖的趣味可言。相反,倒是在他们不经意回望走过的路时,身后的情况让他们无法相信那是一步步踏过的地方。 第一百六十八章 莫百三局之往生局 红日喷薄。 身后是万丈悬崖,原本走过的一马平川现在是一个略微狭窄的漏斗状仿佛笔直延伸至地心深处。 霞光万丈,层林尽染,红遍万山的不仅是身后的一望无涯,还有刚刚昆桦剜心的地方以及由此波及到的尽头。 说起尽头,其实大家脚下站的无非就是一个山头。叶轻飘等人走到最中央才发现,山头的另一边和他们刚刚看到的身后是一样的,都是一个深不见底略显狭窄的漏斗状。 身处一片红色的天地,并未有任何的不适感,反而耳畔不时会传来“沙沙”的树叶儿声,四处一片祥和之气。 “你说这里会不会就是踞霞巍?”卷堆朝寸言问道。 “就是踞霞巍啊!”还不等寸言说话,笔石就抢答了:“嗯,这里跟我母亲说的踞霞巍几乎一模一样!”见大家一脸疑惑,笔石又补充道。 “踞霞巍!”更云眼睛一阵放光。 “想什么呢?一辈子够长的了!”叶轻飘鄙视地瞪了他一眼。除了笔石,大家都知道他是想起了幽兰楫。 “二十年来……”略微有些熟悉的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年轻人们同时惊讶地朝那声音看过去。 是刚才和昆桦在同一情景中出现的那个老者。瞧他的目光是盯在大家身上的,几人不由得相互一看才发觉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大家正和那个昆桦站在同一个地方。 这种情景在莫百村见得多了,想必这二人也是只看得见他们彼此而已,故也没啥好让的,六人干脆就那么原地抱手站着。 无非是把刚才那件事情的整个过程又上演了一遍,显然这次已少了先前的兴趣,大家开始打哈欠走神。 “哇……”只听更云吃惊的一声,眼前昆桦已经双手捧着一颗鲜血淋漓、热气腾腾的心。 然而更云“哇”的绝对不是昆桦挖心,而是他脸的一侧感觉到了一阵温热。 他伸上去试探的手还没伸回来就已经从伙伴们吃惊的瞳孔里读到了事情的不妙。不过,更云还是把四个手指凑到眼皮子底下,然后他就有了和伙伴们一样的神情…… 他的四个手指上都是血,那些手指上的血来源于他的脸颊,而他脸颊上的血当然是来自于昆桦取出心脏时从胸腔里喷迸出来的。 谁让他站的位置几乎是紧挨着昆桦的! 可真的是因为他紧挨着昆桦站立的原因吗?苏桂也紧挨着昆桦的呀! 尚有些体温的昆桦依然跪立在大家面前,如果撇开远处的老者不看又恰有旁观者的话,还真会误以为是这六人逼死了他呢! 叶轻飘看了一眼吃惊中的更云,伸手往昆桦尸体上一碰,如同触碰阳光下自己的影子。她抬眼示意更云,更云也并不是那懦弱怕事的人,果断把手伸向昆桦。 随着那只手移动的大家的目光几乎同一节奏移回他的脸上,更云也万分不愿意地缩回自己的手,他的手指指腹相互捻着,他并没有看而是把那几个手指头直接交到大家的目光处。 那几个伸出去时还只有些泥土污渍的手指头,现在每个上面都沾了昆桦的血。 简直无法相信! 苏桂一撸袖子欲亲自去证明,可眼前哪还有半点昆桦的影子,刚刚溅在地上的血、身后的老者……什么都没有了。 更云突然收回刚刚还在举着的手一下子捂到心口上,神色有些慌张。 “疼?”叶轻飘立即按着自己的理解和猜测问道。 “不。”更云镇定地回答道。他的目光停留在叶轻飘脸上很久,从没见他有如此深思熟虑的时候。 在叶轻飘再三询问的目光下,更云一只手扒开了胸前的衣服,伙伴们不由得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使劲去看,甚至有人捏紧衣袖揩拭了眼角的黏稠,最后大家都不由自主往更云身旁靠了一步。 在更云左胸的位置,那里有颜色比周围皮肤颜色更暗沉的一个圆环,如同比着模具画出的一般,圆得十分规矩。 之所以大家要靠近了去看,不是说不明显,相反太过于明显,以至于如果不凑近了就会误以为那是一道疤痕,然而不是,那真的只是一个颜色深些的圈而已。 “这……”寸言看向卷堆。 “这个大小几乎就是他心脏的大小。”卷堆把他没说出的话说完。 “我真的和他没关系啊!”见大家都看着他,更云立即大声解释,可是声音大不代表他就真的有底气。 “这会不会就是莫百三局中的往生局?”叶轻飘试探着问道,不过说实话她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叶轻飘你是在急着把我往那人身上推吗?”更云十分不高兴。 “呃……这……也不丢人嘛……呵呵!” 话还说着呢,大家的眼角余光就瞟到一个不属于这个小团体的身影飘忽起来,仔细一看还是那个昆桦。 新一轮的重复又开始了。弄清是怎么回事后,现实的情况既让大家觉得没什么看头,又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你说,他能看见你吗,菜青虫?”笔石绕昆桦一圈后说道。 笔石这么一说,更云还真的就在昆桦眼前晃了几下,结果当然是可以想象的,昆桦看不见他们。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那两人的对话声在这静默中显得有些尴尬,所以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成了拖沓的故事情节。 不看都已经能够在脑海中自行构思的故事脉络走向总算是到了昆桦挖心的那一步。 “阻止他!”来不及喊出名字,卷堆突然抬头推了一把更云。 更云根本就没有去想“要阻止谁?”“可行不?”,就着卷堆推他的一把,他身体斜倒过去一巴掌拍掉了昆桦手中的匕首。 这下吃惊的就不只是叶轻飘他们这些局外人了,那个昆桦显然也甚是讶异。 要说他之前的自杀是为了得以解脱的话,现在在匕首被击落的那一瞬这种初心已经变成了应该履行的责任。 只刹那的出乎意料,他甚至只朝更云的位置撇了一眼,便伸手去捡那匕首。 “咣!” 这次不用卷堆提醒,更云自觉地一脚踹开了那把匕首。手已经触到那里的昆桦愣了一下,接着手又伸向更远些的匕首。也不知是不是他真的没有看见更云,这次他的目光只追随匕首。 站在另一头的老者本欲上前阻止,可眼前这莫名跳来跳去的匕首把他弄糊涂了,他本以为这孩子是要寻死来着,可接下来的事情让他真的是看不懂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昆桦一声怒吼,朝着更云的脸。原本踢得很开心的更云一下子愣住了,他刚又踢了一脚的腿停在了收回来的半途。 他以为他看不见他的,所以他戏弄他戏弄得有些得意。 那昆桦一声吼过后,一把拾起匕首猛地就朝自己的心窝猛扎过去。 “更云!”叶轻飘嘴里喊着还在发愣的更云人已经朝着昆桦的匕首而去。 然而一把扑了个空不说,自己背上还狠狠地挨了一个撞击,叶轻飘成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刚侧个身子,一条胳膊已经被人一把抓住并甩向半空,就在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有人接住了她。 撞她的是更云,把她拎起来甩出去的还是更云。她弄懂这一点的同时也弄明白这些都白挨了,因为此刻更云正和那个昆桦打得兴致勃勃。 两人打架的目的都是围绕着那把匕首。对于此刻的昆桦来说自杀成了一种执念,而对于更云来说阻止他自杀成了一种挑战。所以两人越打越来劲。 空气中全是两人拳脚相对的声音。那边昆桦刚抢到匕首,更云已经直奔目标,生扑落空卷腹反转双脚蹬去的同时,昆桦已经刺向胸前的刀锋一错,他双小臂一并照着更云小腿骨用手拐子的尖点猛戳下去…… 不料更云两腿一劈,一只脚绕过他的双小臂,腿弯处一卷,另一只腿一并夹住了昆桦的手臂,他刚欲旋身带动腿扭翻昆桦,昆桦双手一松,一只手退出,另一只一把抓住更云的脚踝。他刚欲把他甩出去,更云腹部一收,接下来蹬腿的同时双手臂一挥带动身子如蛇一般朝着昆桦的上身缠绕而去。 这两人打了半天谁都没有实实在在地挨了谁的拳脚,也谁都没有离开过谁的身体,一直纠缠在一起。知道的明白他们是在打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在修炼呢! 卷堆和寸言不由得去看那个老头,只见他满眼莫名其妙跟着昆桦的招式在移步、蹲下、站起、甩头、斜身……一副中邪的样子。再细一看,这些都是昆桦的大致招式走向。 卷堆和寸言不由得相视一笑。 “他估计是以为昆桦这孩子疯了!”卷堆无奈地耸耸肩,寸言也卷了卷嘴角。 “也就是说老者并看不见更云,他以为昆桦是自己在跟自己打斗?”笔石问道。卷堆朝他眨了两下眼皮子。 “行,给你!”先行闪开的人是昆桦,在他与更云剥离开的同时他把那把匕首扔向更云。 “还有那个!”更云一把抓住匕首,手腕处转个圈接着指向地上的惊眠。 无奈的昆桦气极了,怒视着更云摇摇头把那把琴一掌推向老者。 “即使不是今日,我定当给你一个交代!”昆桦朝老者说道。而那老者一脸懵,莫名地接住了琴。 就在昆桦转身的那一瞬,老者抚须的手突然停了一下,手指一卷握住了自己的胡须,他眼神突然亮起来,脸上露出让人难以琢磨的笑容。 犹如有旋转的开关,太阳光仿佛一下子被调亮了许多。 “你们看!”苏桂惊喜地指着山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光线不够所以没看见,在老者站的那个地方有一条弯弯曲曲的路通向山下,虽说铺满了厚厚的积叶,且看不见路的远方,可总算是有了一条路。 “我想这个就是往生局,而你……”卷堆指着更云:“你和这个昆桦有关系!” “我?”看着一个个从自己身边经过踏上下山的路的伙伴们,更云想争辩几句,却发现不知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笔什花海之回到老胡家 “所以老胡叔和薄倏婶家的石头是你?” 路越走越熟悉,笔石认出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的话就能够到达自己家,而卷堆他们则凭着这一路的景致和方向一盘算知道这是又要绕回老胡家去了。 “不觉得我们这一趟很亏么?”叶轻飘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困惑地看着伙伴们:“我们本是去找古莫百村的,结果在里面绕了半天,破了几个局,最后连村子长什么样都没见着!” 叶轻飘这么一说,大伙儿都觉得有理,纷纷挠着脑壳皮试图能够找出些许收获。 “其实那莫百村也没什么稀奇的,和一般长期荒废的村子大同小异,所以诸位也不必觉得遗憾!”笔石安慰道。 “你的母亲多少岁了?”卷堆突然问道,可是话刚说出口,方觉失礼。 “哈哈,不妨事!”笔石看出卷堆的窘迫:“快四十了吧,和我父亲差不多。说起来惭愧,我好像真的不知道我母亲的生辰。” “你见过阿暮印象局中那个薄倏吗?”寸言问道。 “嗯?”寸言和卷堆的话让笔石觉得有些没头没尾的:“那是我母亲的名字啊!” “他是说阿暮印象局中有个姑娘叫薄倏,你觉得她和你母亲长得像吗?”叶轻飘替大家把话补充完整。 “没有留意。” “一路上都有她,你没看见么?”更云都不相信。 “没有一路上啊,我是遇见你们的时候才看见你们所看见的,其他时候一路上连老鼠都没见着一只。”笔石依然还有些摸不着头脑。 “所以莫百三局的前面部分你并没有经历?” “嗯嗯……”笔石摇头:“这次的羽毛信没有很快消失,它一直在我眼前晃,直觉告诉我这不寻常,于是我一路跟着它找到了你们。” 这就奇怪了。 大家顿时安静下来,空寂的路上只有脚下树叶的“咯吱”声。 “父亲……母亲……” 笔石的声音让大家不禁抬眼望去,明明还在是一片云霞般的天地,可笔石就是激动地朝着前面括手唤道。 “朋友们,这就是我家啦!”笔石走到最前面扭回身子兴奋地跟寸言他们说道。 大家把眼神调到最犀利的状态,可依然觉得这里还在是荒郊野岭。 “你们看……”笔石一指脚下:“这里的叶子比其他地方要薄很多!”笔石说完后抬眼看着他的朋友们,似乎在询问发现没有。 “这是你父母今天刚打扫过的!”在他的提醒下大家都发现了这里的树叶确实要少些,不过卷堆却比别人先一步想到更远。 “是的。”大家都懂了,笔石很高兴,脸上露出简单的笑容:“我们每天都打扫落叶,且每一天打扫的范围都会比前一天扩大一圈。” “可是打扫这么大的范围,你们又不经过这些地方呀!”苏桂问道。 “母亲说打扫落叶是她跟某一个人之间的契约,人家就是这么要求的!” “那完全是浪费人力嘛,我觉得没有必要!”叶轻飘说着叹了一口气。 “母亲说打扫落叶是她毕生的修行,何况没关系呀,父亲说陪她打扫一辈子!”笔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全是毫不掩饰的炫耀。 尽管人家笔石觉得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拿得出手了,可更云依然十分不解地说道:“何必呢!” 直到已经能听见竹扫帚在地上划拉的声音了,笔石还在一路上用各种语调语气唤着他的父亲母亲。 直到能看见一路腻歪喊着爹娘的儿子已经到家门口,老胡夫妇依然只是卷着嘴角笑,用帕子擦着汗水朝家门口走过来。 对于之前来过家里的几个孩子竟然是儿子的好朋友,而且他们的相识还是因为羽毛信,老胡夫妇既觉不可思议又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对此虽然他们都没有想要做出解释的意思,但寸言他们也都已经合算好了,今夜的美好就暂且不去破坏了,但是一定要寻一个时机把所有疑问都挨个问一遍。比方说阿暮,比方说镂花女薄倏,比方说莫百三局,比方说踞霞巍,再比方说踞霞巍上听到的掬浓…… 老胡夫妇不一定都答得上来,但大家相信他们不可能一个都不知道。 当然这么说不是意味着这家人是坏人,相反寸言他们相信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家。通常情况,故事里的某些边角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如果老胡夫妇愿意把这些边角料说一点点的话…… 故事通常都会说起来话长,所以寸言他们决心一定要寻一个坐下来就可以安心聊半天的时机。 一大群人的农家院落里,气氛融洽到了极致,大家都无比放松,即便是苏桂。 一夜纵情,年轻人们都起得很晚。当大家互相叫醒彼此打算去跟老胡夫妇打扫落叶的时候,那夫妻二人已经回来了。 “咦?”叶轻飘把手遮在眼上方,使劲张望着:“今天好像没有再落叶子!” “是哎……我也发现了!”笔石也惊奇地站在院子门口张望着那条干干净净一张叶子都没有的路。 那条路上每时每刻都在哗啦啦掉叶子,这让人很吃惊,它几乎可以在打扫干净后的顷刻间就被树叶又盖满。 现在,那条全被树荫笼罩的路上一片叶子都没有,这也是让人觉得过于梦幻。 “今早一开门我们就发现今天没飘叶子,所以你母亲和我扫完一遍后又沿路捡了一遍,现在是一片叶子都没有的!”老胡说完侧眼看着和自己一样累得嘴唇都干了的妻子,眼里满是成就感。 “今天大家要记得不可以出门!”薄倏叮嘱完孩子们,随即起身去把院子门从里面给锁死了。 “为什么呀?”显然笔石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不落叶子的情况,兴致还没消呢一切就被老母亲锁在了外面。 “回吧,听她的没错!”老胡像老母鸡扇着翅膀赶小鸡一样把六个孩子都往屋子里赶。 一早上都窝在屋子里,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动地被要求留在屋子里,就每个人都或多或少会觉得时间过得不是那么快了。 本来笔石家是有个院子的,薄倏连院子都不让大家去,八个人就挤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大白天还得点一盏灯照明。 一般情况下,晚上薄倏还会多点几盏灯说是这样热闹。现在可好了,薄倏昏黄的一盏油灯,灯芯还不时被她剪到最小。 习惯了嘻嘻哈哈的年轻人们立即嗅到了这其中的不寻常。再用心一察,不难发现笔石和老胡也是一脸懵,可这爷俩又谁都不问。 “婶儿,可是家中有了什么困难,你不妨说与我们,你看我们有八个人呢,总比你一个人面对要好,不是么?”寸言对全场最淡定的人说道。 寸言说这话的初衷完全出于一片赤诚,就是老胡和笔石也期待地看着这个家的女主人。 薄倏柔软地看了一眼丈夫和儿子,心平气和地说道:“没事,就是有这么一天我们需要安安静静地在家中度过。” “母亲,什么样的秘密是连我跟父亲都不能说的呢?今天有何特殊?不再落叶是一种暗示么?” 笔石一番话问得中间一点停顿都没有,问完后,胸口起伏得很是厉害,到最后语调都有些变了,看得出他是个基本不会忤逆父母的孩子,而问出这番话定是在心中已经打了好久的腹稿。 看着儿子激动又隐忍的情绪,老胡起身蹲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子面前,握住她的手:“谢谢你站到我和儿子前面,但你要知道你的后背我们誓死守护,如果你要,我们也时刻准备好与你并肩。” 什么后背?什么并肩?卷堆、寸言与叶轻飘相互看过对方,倘若只是山中一个普通家庭,哪会就到了如临大敌的境地! “严重了,不过是今日有些与众不同,我觉得我们应该安安静静在家里而已!”薄倏宽慰着自己的丈夫。 “薄倏婶儿。”叶轻飘喊了一声薄倏,然后看了一眼伙伴们。薄倏扭转身子朝向叶轻飘这边,可她的手却反过来握住老胡的。 “婶儿,我们在古莫百村遇见了所谓的莫百三局,在阿幕印象局中我们看见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她也叫薄倏,你……” “是我。” 叶轻飘正不知如何将话问完,薄倏就自己答道。她的话一说出口,包括笔石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那你……” “正如你们想的那样。” 大家又一愣。 “这是踞霞巍下,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卷堆说道。 “比如幽兰楫他们五人,就是因为到过踞霞巍,所以可以长长久久地活着。”更云接话。 薄倏仔细听着,先是眉头一皱,然后再次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不,我和你们说的情况不一样……” 仿佛有所顾虑,薄倏低下眉眼,沉了一会儿:“这是一种交换。” 这次是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她,包括她的丈夫和儿子。 “什……” 嚓—— 似乎滑行而又戛然止住的声音。 什么样的滑行遇见什么样的阻挡才会有如此大声传进院子里?大家立即起身。笔石刚欲代表所有人问的问题被抛在脑后。 “母亲……” 笔石手已在门闩上,在启动之前他扭头看着薄倏。 “开吧,该来的总会来!”她一如开始般淡定,所以在所有人眼中她更加神秘了,包括她的丈夫。 门打开了,刺眼的强光让每个人都禁不住躲了一下眼。在大家都跨过门槛迈出脚步的时候,老胡把薄倏往身后一塞,先出门去。 其实出门后是院子,谁都不必抢,可每个人的内心都首先把外面的世界想象成了灾难现场。 一门之隔的院子里世间万物如同定住,一切宁静得让人不敢打扰。 像是怕吵醒沉睡的大老虎,大家并成一排在心中默数着节拍,伸长脖子,脚掌轻抬轻放,一步步朝着院子的竹篱笆走去。 这阵仗或许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基本算得上是屏住呼吸,几人踩稳最后一步同时把脖子伸出篱笆外…… 嚯—— 第一百七十章 笔什花海之绿色虫子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可叶轻飘的红稀剑依然没有完全归回鞘中。说是松口气,其实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在老胡家门前,几乎是紧挨着院门的地方蹲着一只硕大的虫子,绿色虫子。 你要说它是毛毛虫吧,它身上还驮着一坨红色的东西。你要说它是背壳的蜗牛吧,它长得干净漂亮甚至有些呆萌可爱。 突然从篱笆上方伸出一排脑袋似乎也不是那虫子预想到的,所以在大家失望地缩回脑袋的时候,它也被吓得收回张望的脖子。然后它就那样盯着所有人。是所有人! 它看上去蠢蠢的,似乎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叶轻飘的剑慢慢送回鞘中,大家绷紧的全身也慢慢松弛下来。 “母亲,你之所以紧闭着大门就是怕它来家里?”可不是吗,那虫子就在人家大门前张望,一看就是想要去人家家里的。 “呃……”薄倏似乎也很是惊讶,看了一眼儿子又看着其他人:“实话说每隔一百年就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条路上不再落叶子,而我要做的就是足不出户在家里度过这一整天。这一次是我第一次出家门,所以我并不知以前是不是每一次门口都会有这样一只……”薄倏话到嘴边却不知是不是该直接说“虫子”,所以只好顿住了。 在天地都是浑然一体的暖色里这只绿色的虫子显得很是特别,也让人心里平静,可它背上那摇摇晃晃的鲜红色东西又让人万分不解。 那虫子驻足好久,叶轻飘他们基本采取它不动大家自然不动的策略。任凭它再大只,可是那人畜无害的样子无形中就让人把它当成是弱者了。 那虫子的目光很快在人群中锁定了更云,它果断地舍弃院子大门,卷曲着身体,一点点朝大家在的篱笆下爬过来。 它很准确地卡住更云所在的位置,停下后一抬头便正对着更云。 叶轻飘和苏桂两个小姑娘乐嘻嘻地伸手欲摸摸它的脑袋,不想它很灵巧地避开了,两只眼珠子始终没有离开过更云。 大家都一脸好奇仔细查看更云有何特殊才让这虫子如此着迷时,苏桂突然紧紧抓住叶轻飘的手并倚靠着她往地上滑去。 “苏苏!”叶轻飘一慌,一把抓住苏桂的手随她一起蹲到地上。 “别!”,对于跟着人群一起围拢过来的老胡,苏桂忍住痛苦伸手止住他。 对于此举,老胡一家都不懂,可叶轻飘他们是懂的。只是这时候苏桂脸色已经全然惨白,浑身打着摆子,一身冷汗让她一时间虚弱得几乎危在旦夕。 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且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卷堆借着不知是谁谁谁的推搡拉扯,几下腾到苏桂身旁,膝盖刚挨地立马就拉起她的手腕。 然而还没搭到脉上,手突然被抽回去了。 “哎哟……”苏桂一声强有力的叹息:“我刚才定是撞了邪,险些要了老命!” “苏苏……” 刚才的苏桂只差口吐白沫、两脚一蹬了,可前后不过一瞬间的事情,差距竟如此巨大。叶轻飘简直不敢相信这短短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那虫呢?”只听笔石一声,大家起身朝篱笆下看去,哪还有绿虫子的身影。 “那里。”随着寸言平静的语调,大家看到就在那条老胡夫妇打扫干净的路上,那只绿色的虫子还在艰难地的往前爬行,她身上那红色的东西似乎有千斤,压得它举步维艰。 “原来……”薄倏的话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然而大家还是都听见了。 见大家都看向自己,一直在晃神中的薄倏回过神来,霎时间有些乱了分寸。她那样的神情更加让叶轻飘他们坚信她一定有某些秘密。 “你是想到了什么吗,母亲?” 薄倏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他似乎对大家都感兴趣的那件事情并无期待,所以只不过是始终微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妻子而已。 “三千年来,我每日打扫这条路,原来只为它百年经过一次!” 几个年轻人听完一头雾水,可薄倏似乎并不是说给他们听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满眼神情都在她的丈夫身上。老胡伸手拢过她散下来的头发,接住她的深情。 “我们跟上去,一切就都明了了!”薄倏对老胡说道,仿佛旁边并无别人。 “明不明白没有那么重要,剩下的时光不多,我只想跟你和石头一起!”老胡的眼角有几丝皱纹,或许是山间生活辛苦,他看上去真的有些苍老。 “不,我想替你弄个明白!” 一直旁观的几个年轻人简直被这妇人的勇气惊呆,什么都还没有听明白,更不懂是什么给了她弄明白的底气。 大概也是瞎替她着急,一看那虫子已经爬远,再匆匆想想刚才那虫子看更云,还有苏桂撞邪般的反应,大家火速决定跟这两夫妇一起。 那虫子爬过的路完全是上坡,而脚下的路面似乎也是它的专属,从左到右,宽度刚刚够。 那虫子爬过的地方树上又都重新开始飘起落叶,所以即使是紧跟着,但也如同在两个世界。 虫子的世界有一条干净安静的道路,那条路今天一大早老胡夫妇才打扫得一尘不染。 老胡夫妇的世界满目落叶、飘飘洒洒。 路上很快被各种黄色红色的叶子覆盖,那绿色的虫子在林间在路上都是如此的显眼。 不知不觉中身边的树开始密集起来,叶子也落得更加肆意,天地间除了前方的一抹绿再无其他异于这些叶子的颜色。不时在眼前飘落的叶子使得大家判断那虫子的唯一标准就是绿色。 树密集得大家要侧着身子才能够从树木之间挤过去,然而那绿色一直没有被跟丢。 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样窄的树间距,那虫子如此硕大的身体是根本过不去的。可就是谁都没有说出口,因为每个人都在急着跟上别人的步伐也跟上虫子的速度,否则这样的地方很是容易就迷路走丢。 跌跌撞撞中大家走得心烦意乱,仿佛在树林中穿梭时头上被裹上了厚厚的蛛网,脑壳中所有的智慧都被用来抑制随时可能会暴发的烦躁。 每个人都不停地在脑袋上挠着,仿佛想撕开某些让人心里躁动的东西,它让人无法保持内心的平静更无法思考。每个人也都不停揉搓着眼睛,似乎总有一层东西与眼珠子无比贴合但就是阻挡你看清楚。 不停在身边横生出来的树枝欢乐地裹挟着、纠缠住、抽打在大家的脸上、脖子上、小腿上、腰上……无法再安分守己的血液时刻在企图冲破血管爆裂开去。 煎熬。 这种情绪是不可以的,它让人迷时心智,让人癫狂……得及时调整——这个谁都懂,但是谁都做不到! 万万不能跟丢虫子,也绝对没有跟丢,大家都有信心,因为那抹绿色一直在前方密集的林子里。 就在每个人都焦躁到想一巴掌拍死自己一了百了的时候,六根似乎清净了下来。 大家都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周身一片清爽,整个人轻松下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每一个人都暂时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百七十一章 笔什花海之花辰煞 这世上恐怕再无比这里更安静的地方了吧! 安静到天上那丝丝云朵飘过的声音都能一下子就判断出,安静到大家心里的甜美都能一下子就感受到。 除了蓝天白云,这天地间恐怕就只有棕色的树干和红色的树叶了吧! 是最纯正的红色,那树叶硕大无比,每一片叶子都直接从枝桠上长出叶柄然后垂到地上……等等…… 卷堆突然瞪大眼珠子朝寸言看去……这是…… “我来过这里!”不等大家把那几个字说出口,苏桂就脱口说道。 “别闹,苏苏。”说正事的严肃时刻,叶轻飘不得不提醒苏桂。 “我真的来过这里!”苏桂无比诚挚而又热烈地看着伙伴们,仿佛大家的相信对她来说无比重要。 “飘飘,我真的来过!”苏桂激动地抓住叶轻飘的手:“这里有一个很美的姑娘,她只穿绿色的衣服……还有后来来了一个男子和另外一位姑娘,他们在这里……”苏桂似乎想起什么,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 “那个男的你见过吗?”苏桂的话一下子让叶轻飘敏锐地感觉到这其中或许能有些什么特别的。 “我……我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但是后来……”为了让大家相信,苏桂拼了命地回忆着:“后来我好像裹挟在他的衣袖里……后来我好像又附在他家书柜上……书柜上……” 苏桂回忆得很是痛苦,可是她是那种对什么事情都很少上心的人,所以一时间谁都不忍心去打断她。 她的表情由想不起来的痛苦到记忆凌乱的挣扎,最后她也十分不自信地紧紧握住叶轻飘的手:“气流……不可能啊……我怎么能被裹挟在叶芦栩的衣袖里……” 她这般说着,眼睛死死又迷离地盯住叶轻飘的,可是却又是自说自话。当她说到叶芦栩的时候,四人都忍不住集中所有意识看向她。 寸言伸手阻止了叶轻飘的激动,她把刚要问出口的话吞了回去,换了一种温暖的声音说道:“苏苏,时间很多,我们就不刻意想了,如果什么时候你突然想起来又跟我们说一说……嗯!”叶轻飘扶住苏桂的肩膀,鼓励地看着她的眼睛。 苏桂的慌乱暂告一段落,她急促的呼吸慢慢缓下来,“你们相信我说的?” “我想那会是个美丽的故事,等你全部想起来就告诉我们!”老胡父亲般慈爱的笑脸让苏桂更加安心,可是她却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样的举动连她自己都觉得诧异。不过很快她就明白过来,或许她是怕他靠近他又会心口痛。 可即便如此,接下来的一刻苏桂还是看到老胡牙关一咬捂住心口险些一步没站稳跌倒下去。 苏桂一惊,根据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个距离已经算是不会对老胡造成影响的了。可为什么…… 这让苏桂很是恐慌,看着已经围到老胡身边的笔石和薄倏,苏桂连连后退,可老胡的痛苦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解,相反,他看上去疼得快死,他抓住心口的那只手几乎快要嵌进肉里,豆大的汗珠布满了他所有能看得见的皮肤,可是却没有一颗化成水流淌向别的地方。 耳边充斥着薄倏和笔石呼唤老胡的声音,扶住苏桂的叶轻飘跟着她已经退后了好远并且她们依然没有停下来。 全身几近痉挛的老胡整个身体不停扭曲着,这导致卷堆没有办法准确查看他的脉象。一旁的更云和寸言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干着急。 现场正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沉浸在疼痛中无法自拔的老胡突然抬起眼睛直愣愣地盯住前方,众人只道他是疼到昏厥前的麻木,可是他却突然安静下来,之前仿佛定在脸上的那些豆大的汗珠一下子汇成溪流集体汹涌而下。 他眼睛泛红,眼珠子就要从眼眶中冲将出来。那张被农活和岁月渲染过、轮廓分明的脸瞬间只剩下了一种表情,什么痛苦,什么挣扎,什么为人父的慈爱、为人夫的烟火气通通被那些汗珠冲刷干净。 “……掬浓……”他的嘴唇嗫嚅着,声音千百次颤抖才换来无比清晰的一声呼唤。 众人都傻眼了,第一反应:这莫不是疼糊涂了吧? 起身到一半的老胡膝盖一软,单膝又跪了下去,他嘴角的抽搐和喉咙处干涸吞咽的一下告诉所有人刚才有更加厉害的疼痛袭击了他。 可这并不妨碍他,他的膝盖刚点地立即又站起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正前方,所以众人没道理弄不明白他绝不是痛糊涂了。 掬浓—— 在老胡第二次呼唤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家看到了名字的主人——一位一袭绿衣正浅步朝这边走来的女子。 与薄倏相比,这女子的气度、长相简直是不食人间烟火。大家都不由自主看向薄倏,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惊讶。 对面的女人正朝着自己的丈夫走来,而这个已经和自己十世夫妻的男人此刻已不知身在何处、不知自己何许人也,他连此刻身上那蚀骨的痛都没了知觉。她看他比看她更多。 笔石一看母亲的反应,再看看父亲,一下子着急了,使劲拽了一把依然挽在手中的父亲的手臂。然而薄倏却绕过去拉开了儿子的手。 老胡就站在那里,那个掬浓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两人相视很久,就那样看着彼此的眼睛,什么都没说,可是千言万语早已满溢。 二人还没说什么呢,旁的已有人开始抹眼泪,却又不知道是哪里让他们感动了或是伤感了,总之没缘由。 “还和当年一样!”掬浓说着上前一步,几乎和老胡贴在一起:“伏流!” 伏流——? “你还记得?”老胡,不,伏流的笑意中带着久远的心痛,他伸手覆上掬浓在他脸上停留的手:“对不起,我原不知你不死不灭,那一跳……” “伏流。”掬浓打断了伏流的话,摇着头:“辛苦你了,这三千年!” “可是……”原本平静的情绪突然间掀起波澜,伏流一下子声音有些哽咽:“可是我却忘记了你三千年!” “人有三魂,你一魂留在笔什日夜伴我,一魂成红痣世世提醒这世上有我。伏流,够了。” “可我终是留你一人笔什三千年!” “每一百年我都去看你。”掬浓微微笑道。 “嗯?” “花辰煞。” 掬浓一说,大家都留意到薄倏脸上有些不一样的情绪,她无法掩饰,但却刻意按捺住了。 “阿爷给了她花辰煞,许她三千年不死,两千年替你修补失去的魂魄,一千年与你朝夕相伴。而这些的代价是为我扫三千年落叶。每一百年我去看你们一次,前两千年看她为你苦苦煎熬,懂得原来世间最动情并非就是与你相约跳下踞霞巍,后一千年看你们把最平凡的日子过成诗,懂得原来阿爷说的是真的!” “你每一百年去看我们一次,可我……我……我竟每一次都没有把你认出来么?”老胡,不,也可以说是伏流,此刻他的痛苦几乎快把他这个人撕裂。 “别说你们还没见到我,就是见到了你又怎会认得出?守护笔什花海是我任性怂恿你殉情的代价,所以我每一次去踞霞巍下的另一端都必须化作虫子背负着整个笔什花海,你认不出的。” “掬浓!”伏流想说“你肯定伤透了心”,可是话到嘴边换成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我终究是欠你。三千年前坠地却发现你不在的时候,我突然明白阿爷为什么说你的一生我陪不了,我懂得你去了踞霞巍的另一端,一想到你会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笔什花海千千万万年,我死也不安心,所以在最后的时刻我逼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随你到笔什花海,同时我保留自己的另一缕魂魄化作朱砂痣印于心口,我怕我在世代的轮回中忘了你!”伏流摁在心口上的手青筋暴起,可似乎还是没法子安抚那里的疼痛。 “更可恶的是三千年里我从未记起过你,而你,而你却要每一百年都看到我……我……” “伏流……”掬浓拍着在她面前佝偻下去的伏流:“三千年前,我们选择一起去死,是因为那时我们彼此选择的是对方。可三千年是很长的时间,在那个过程里你在你的角度做你的选择,没有对与错,更不能被责备。就像现如今,你可以选择为我去死,却不会选择与我同生共死,你会选择她,那个三千年前在莫百村匆匆见过你一面,她瞬间对你动心而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曾经见过的那么一个姑娘,纵使你清晰地记得你我曾死也要在一起!” “掬浓!”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内心一翻又一翻激流涌过的薄倏两大颗眼泪放心地滚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笔什花海之寻找 “我知道这里!”大家都沉浸在掬浓、伏流和薄倏三人故事的后劲里时,苏桂说道。 “苏苏!”大家都看向突然说话的苏桂,可是她却没有延续她刚才的这句话,而是一步步迈向掬浓。掬浓旁边可是站了伏流的,她似乎忘记了她不能靠近他,所以伙伴们一时着急赶紧唤了她一声。 也不知苏桂听见了没有,她没有理任何一个自己的伙伴,更没有停下脚步,她眼中闪着别样的情愫一步步离掬浓和伏流越来越近。 “我认识你!”她走到掬浓面前,神色有些落寞。大家本以为她是冲着伏流去的。 “嗯?”掬浓有些不解,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在脑海中使劲翻找了三千年前的记忆,可似乎那有些模糊了。 “你日日站在这样的红花下面,有时一站就是一整天!”苏桂眼中闪着回忆的光:“你的背影就是我最好的催眠,有时我一觉醒来,你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而我看着看着又总能睡着。”苏桂又走近了她一步,犹如她和她亲密无间。 “你就是那缕魂魄?”掬浓有些恍然大悟后的忧伤:“我知道你的存在,却从来没有见过你!” 一时间所有一切似乎成了掬浓和苏桂之间的故事,一旁的伏流懵懵懂懂、似懂非懂,竟成了局外人一般。 “可你……”掬浓从上到下打量了一圈苏桂,又看了一眼伏流,还是不解。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看到她出生了,一时好奇……”苏桂犹如一个不知犯了什么错却独知道自己错了的孩子,怯怯地看向伏流。 “苏苏,你在说什么?”在一旁越听越糊涂、越听越着急的叶轻飘终于忍不住了,疾步走到苏桂身侧:“你不要乱说话,苏苏,更不要乱认亲戚嘛,我以后还要把你还回叶藏馆的!” 叶轻飘的语气中藏着一种她自己都不了解的担忧。 “叶轻飘……你看,都怪你,我本该是个男人的,可是就因为看见你,所以以为变成人就都是你那样,嗯……”苏桂一副既怪叶轻飘又遗憾的口吻,可是却掩饰不了“人世间”这几个字里她对叶轻飘的依赖。 “呃……好冷!”每每气氛酝酿到佳境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声音把一切拉回到眼前,此刻更云就是这个人。 “热!”更云说的冷大家刚感受到,笔石立即又说到,可大家刚感受到冰与火如同幻觉般的闪现,却又换成一切刚刚好! 刚有这样的想法,一阵微寒的风吹过,大家立即感觉到鼻孔前面凉凉的,用手一摸,是些快结冰的鼻水,鼻尖冻得有些疼,紧接着是脚尖,好些年没有这样冰冻的感觉了,即便是才从冰天雪地的剥麻营村出来。大家四下一看,周围的笔什花上竟有一层白白的东西,那都是大家熟悉的——打霜了! 随即,大家脸上的各种惊讶被接下来的一阵寒风削没了,那种凛冽一扫过后,大伙儿都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耳朵,心中暗叹:还好,还在! 风暴很是干脆,一卷而过说没就没,可是大雪接踵而至!大家都还没感叹完自己穿得单薄可如何是好,天气似乎又转好了! 和风细雨,一种万物复苏的力量让大家心里好不感动! 这是四季的轮回!没有谁比卷堆更快地反应过这点来。然而他却没有说,不是不可以说,而是他还在联想更多的东西。 “这里的四季一直更换得如此随心所欲吗?”不用猜,掬浓都知道是在问她。 “不,严格地说,笔什花海没有四季之分,没有花开花败,没有日起月落,也没有夏雨秋风、春花冬雪。”掬浓说话的过程中随手抚摸了一下离她最近的一片笔什花,是的,那不是花,其实是叶子。 “那么……”寸言说着转头看向叶轻飘。 “和叶藏馆、半城类似,也就是说叶芦栩……”五人同时想到同一个点上,大家不由得望着彼此,每个人心中的目的似乎都已经很接近了。 “所以你们到笔什花海是寻人的?”旁观半天,掬浓问道。 见这里的主人都已经这么问了,叶轻飘赶紧恭敬地一拜,然后起身问道:“请问您见过一个叫叶芦栩的男人么?嗯,约莫四十来岁。” 掬浓微微卷动嘴角:“没有,阿爷说为了让我能潜心留在这里千年万年而心无挂碍,我的某些感知变弱了,所以,或许你们要找的人在,不过是我没有察觉!” “那我们……”苏桂知道这有些不合适,所以试探着想问。 “你们去吧……不过,笔什花海鲜有人进来,所以你们未必会有收获!”尽管不愿意泼冷水,可掬浓还是忠告年轻人们。 “我们可以带着苏苏一起么?”卷堆刚问完,寸言立即感觉到他思虑问题的周全。 这话,伏流和掬浓都同时看着对方片刻,然后掬浓说道:“只要她愿意!” “如果我跟你们一起,会不会妨碍你们?”年轻人们都已经走出去了,薄倏突然急迫地说道。 大家都愣了一下,“据说不是谁都能跟这里有机缘的,来都来了,我想长长见识!”薄倏冲自己的丈夫说道。 “你们一起去走走看看吧。”不待伏流搭话,掬浓就冲他说道。 “哎……不要,机会难得,我想看看年轻人们都是怎样交朋友的!”薄倏连连摆手。 “快快快,母亲!”笔石懂事地跑回来牵住薄倏,很快加入前方等待的队伍里。 转了半天,这个笔什花海似乎很大无边无涯,似乎很小几近原地踏步。这主要原因就在于哪里好像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参照就是大家确实是离开了伏流和掬浓。 没有风,所以连树叶儿都懒得摇动。仰头一片蔚蓝,所以没有任何辨别方向的依据。大家所有的行动都是盲目的。掬浓说得对,这里除了她不再有别人。 再次决定了一个方向后,大伙儿又开始这捉迷藏般的前进。“你母亲还给了你其他什么提示么?”卷堆边走边回头问。 “没有啊,她只告诉我去桑榆城。” “苏苏呢,你有其他印象吗?” “其他……”苏桂开始绞尽脑汁,毕竟大家把她要来可不仅仅因为她是同伴,“就是大片大片的红色啊,所以当我裹在叶芦栩,啊不,是飘飘的父亲,我附在他身上回到叶藏馆,后来不知为什么冥冥中看到一个小女孩的出生,一着急自己也变成人之后首选的衣服颜色就是红色。在很长的时间里我想当然地以为世上只有两种颜色,绿色和红色。” “嗯……”大家都沉默了,真的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苏苏姑娘,即便是红色,你记忆中的红还有什么特别的吗?”本来一直都只是旁听者的薄倏见大家都沉默了才问道。 “嗯……”在薄倏的引导下,苏桂再次绞尽脑汁,“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就是那里的红色会动。” “会动?”大家齐声重复道,同时纷纷停下脚步,转身看着苏桂,一脸不解。 “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是这种!”别人都盯着苏桂的时候,更云一回头恰好盯住了苏桂身后的树林。 “哇……真的是会动的红色!”面对差点就错过的苏桂斜后方的一片笔什花林,大家不由得感叹道。 那片林子的确与众不同,但是所谓会动的红色其实是那些大片的笔什花微微摇动着,加之这里的林子比其他地方要密集些,所以大片的红叶子一片挨着一片一直垂到地面,所有叶子都摇动起来的时候竟如大片的红色波浪一般,场面甚是震撼。 “哇哦,飘飘,你父母真是很会选择谈情说爱的地方!”笔石的口水都快流成河了:“要是枣在就好了!”他的表情一看就是正陷入某种幻想里。 “谁是枣?”一个陌生的名字被儿子喊得如此亲热,作为亲娘的薄倏甚是敏感。 “哦……”笔石一阵脸红:“我是说这样的美景你该和父亲一起赏!” 薄倏刚才还一脸不知答案不罢休的表情突然间沉了下去,笔石自知这时候不该说这样的话,赶紧把嘴紧紧闭上了。 “快来……飘飘……”大家都在外面惊叹,但总有人实惠地觉得美景这种东西毫无用处,所以更云早已经钻进林子里去了。现在他一喊,大家只见到他在叶子间忽隐忽现正向外挥舞的手。 “快来,我找到你的名字了!”掩在林子里的更云异常兴奋, 名字还能被找到?这倒新鲜了,大家相互一看,纷纷会意,赶紧朝更云的位置钻去。 “叶轻飘,缘轻起!”笔石小声念道。尽管六个字而已,一目了然,可大家还是静心听笔石一个字一个字读出来,似乎那里面含有另类的味道。 “直觉告诉我这里就是你母亲和父亲梦里梦外分不清楚的那个地方。”卷堆看着叶轻飘甚是笃定地说道。 “同感。”叶轻飘回应。 “还要继续往里面吗?”一时兴起的更云对林子的更深处充满了好奇心,根本不满足于眼下的发现。 “当然。” 看着前方一直摇曳着的挤挤挨挨的笔什花林,年轻人们个个精神百倍,满脸充满了所向披靡的干劲!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笔什花海之如影随形 吆吆喝喝丹朱色,晃晃悠悠旧时光。 几人在林中嘻嘻哈哈,互相吹捧这样无聊的话题竟聊了一路,更出乎意料的是薄倏居然在这样的气氛中忘记了自己的丈夫此刻正跟别个相爱千年的女子在一起。 不是说她真的忘记这件事了,而是某个瞬间想起来就只是单纯地想起来那么简单。 “嘘……” 走在最前头戛然停住的更云害得后面的人依次来了个连环撞。 “你……” “唔……” 紧跟在更云身后的叶轻飘刚欲开口咒骂,立即被更云抱住脖子捂住了嘴。 她眼珠子一斜看到身后的别人都在侧耳倾听,赶紧停止了扑腾的身体,也去细细聆听。 一阵水流的声音…… 更云放开了叶轻飘,并拉过旁边的红色叶子擦了两把掌心的口水,气得叶轻飘直想跺脚,奈何大家又都在用心感受周围的动静。 后面的卷堆和寸言示意后,更云带头,队伍继续前行。 本以为笔什花海就是一片山凹子,没想到在这林子深处竟还有叮咚的山泉。泉水咕嘟往上像串串葡萄般往上汩的同时,在对面泉岸的树下一股山泉水也在哗哗啦啦流得很是欢乐。 这泉水只进无出,却一直不溢出泉去。泉上唯独一艘小船从泉的那头打着转游到这头又打着转游到对岸。 “哇,不知那船上不需要划就能自己动起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这林中唯一有别于他处的地方有这样一只船,叶轻飘说着禁不住左右看了看站在自己身侧的其他人。 “它一直这样转着,上去吐不死你!”看着前进中还不忘了自己打着圈圈的小船,也不怪更云要这样说了。 “不会呀,人家怎么就不会。”苏桂站到了叶轻飘一边。 “哪个人家,你呀?” “自然是划船那个,要不然你以为这船是怎么动的!”苏桂不仅说着还蹲下来朝那船的方向招了招手。 大家都不由得定睛细看,甚至跟她蹲到同一位置,哪有什么人,更别提划船了。 可是,不对! 这船在水中打转这没毛病,可是能直直地不停在两岸间往返穿梭,这就不是几个泉眼就能解释得通的。 “叶轻飘,我觉得他很面熟。”大家正欲作进一步追问,苏桂皱着眉头冲叶轻飘说道。 “啧……”叶轻飘对于她装神弄鬼的神情很是不屑:“演够了就起来了,我们还要考虑是不是绕过去。” “不,我见过他,我就是跟他去的桑榆,那么……”苏桂咬着手指头:“还有你那幅画上……” “喏……”叶轻飘把叶芦栩的画像递到苏桂眼前:“够配合你演戏了吧!” “这……”苏桂展开画像,只一眼,再看一眼泉中,立即傻眼。 “难不成是真的?”看她如此认真,叶轻飘一改神色赶紧跟着她蹲下来。 “当然是……”苏桂煞是严肃地紧盯着她的眼睛:“当然是假的……嗯哈哈哈……” “苏桂,你找死……” “你们刚才有没有感觉到某些不一样?”正当大伙儿都被叶轻飘和苏桂的打闹扰得耳根子不清静的时候,笔石神叨叨地轮番盯过每一个人的眼睛,并且他本人几乎是钉在了原地,木偶般一动不动。 “似乎竖了一下汗毛,可我偶尔确实会那样。”更云准确地描述着自己记忆中忽咻而过的感觉。 “好像有风。”卷堆说道。 “废话,没风这些叶子怎么会与别的地方不一样!”更云白了卷堆一眼。 “你呢?”所有人都说了自己的感受,唯独寸言,所以卷堆问道。 “综合你的和更云的……” 呃—— 要说之前的感觉可能会是错觉的话,那么刚刚悠忽过去的,恐怕是每个人都切身感受到了,就连寸言的话都只说了那么一半。 “不,是两阵!”卷堆和笔石同时说道。 “可只有后面那阵才带来刺骨的寒意。”寸言补充道。 同时,大家都注意到泉中的小船似乎直线方向上的移动和这两阵风节奏是一样的:风经过大家身旁,船恰好也刚移到这边;风过去,船又原路返回。 所以是有什么东西拉着这船在水上跑吗?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在大家心中升腾起。可是怎样验证,又怎样让那东西现出形状? “你真的没看见某些我们也无法见到的东西么?”想了半天没法子,卷堆不由得再次问苏桂。想想她原本是什么。再想想半城水下她可以穿过毫无缝隙的泡泡,可以感知到大家都感受不到的存在。按理说,她应该有所看得见才是。 “我也以为我会看见些什么,也或许是这里本来就真的没有什么!”气喘吁吁的苏桂扶着腰再次密集地扫视着四周:“还有可能是我出了问题,这里一定有某些与众不同!” “如影随行!”卷堆心中的重重疑虑忽然被苏桂的这句话点破。 “幻术?”寸言问道。 然而卷堆直接面向叶轻飘:“桑榆的幻术注重因势利导、就地取材,只要懂得这点,这个幻术并不难破,可是叶藏馆并不擅长幻术!” “是不是叶……咳……是不是他,也要破了才知道啊!”叶轻飘知道卷堆所顾虑的。 “我……” “你还有其他顾虑?”见卷堆欲言又止,寸言不禁问道。 “我还没有想通这里为什么会出现桑榆的幻术,所以不敢贸然动手。” “会不会是你判断错了?” “不,但凡会些幻术的人必然知道‘如影随行’,因为它是极为基础的。” “而且你还担心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笔石又补充道。 卷堆有些为难地点头。 “动手吧,我们眼下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叶轻飘鼓励道。 会不会太鲁莽?卷堆看着寸言,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觉得忐忑。 一阵淙淙的流水声—— 卷堆的忐忑还没有得到任何应答就被忽略过去了,大家不约而同朝那声音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只见泉中的水此刻正形成一股水流被引向岸上,但并未落地,而是形成一股柔韧的水柱绕泉穿梭。 就在大家再次感受到那两阵风经过身旁,那水柱也随之而来时想避已来不及,尽管被这水柱浇成落汤鸡将是必然,情急之中几人还是忍不住以各种方式遮挡。 然而,感觉中的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大家似乎丝毫没有被淋湿的感觉,这才露出眼一看,那水柱子已经绕到另一边去了。 不仅如此,那泉中的水依然还在不停地形成飞升的水柱与前面的连成延绵不断的水圈。并且那水圈很快就已经到了在眼前根本看不到尾的地步。 大家很快就一致发现这牵引泉中的水能够形成水圈而不落的原因在于叶轻飘。 是呀,在半城的时候她也是跟卷堆学过三招两式的,刚刚听卷堆说这是入门级别的,而卷堆又一直犹豫不决,于是她便有了亲自动手的机会。 “这如影随行是这么解么?”一看四周被水包围,而这水经过人的身体时又似乎不具备水的特性——不会把人弄湿,寸言不由得着急起来。 “是的。要破那两阵风就要用这泉中的水。”卷堆答道。 大家都安静地听着卷堆的寥寥数字,看着叶轻飘一直没有停歇地往外牵引着泉中的水。 那泉水在岸的上空首追上尾形成完整的一圈后,接下来的水柱便紧挨着第一圈,在内部开始绕第二圈,然后是第三圈,第四圈…… 泉中的水渐渐浅下去,露出些红的颜色。 “为什么这些水明明从我们身上拍打而过,可我们却丝毫没有沾染水汽?”在确定眼下暂时不会有什么其他新状况出现后,寸言问卷堆。 卷堆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恐怕是眼下最着急的人,显然事情在朝着他没有想明白的那一方面发展,他舔了一下嘴唇:“我也不知道啊!” “别着急!”寸言按了一下他一直在相互绞来绞去的双手:“我们随时准备好的。” 自从第一圈水圈形成,那两阵风再也没有经过大家身旁。天与地之间很快被一圈圈水圈形成的水面隔开了。 被隔在水面底下的那一层,泉中的水已全被抽引到上面去,那原来流水的地方现在也不知具体是何处,总之就是已经没有了进水口。所以泉中已经干涸得一滴水都没有,大家看到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笔什花。 “糟糕……”叶轻飘收住手朝卷堆望去:“这似乎不是幻术!” 计划中,只需要这水沾湿那两阵风,那么背后的真相自然会显出其本来面目。 可是没有想到这水竟不是寻常的水,也不知道这水曾经追上过那两阵风没有,更糟糕的是那两阵风现在不知在何处。 “别急,还没完呢!”卷堆的眉头依然紧皱,不过看上去他比之前要镇静了许多。 “你看够了吗?”一个嘹亮婉转的女声忽起,让人顿时觉得花开云舒,精神振奋。 叶轻飘和更云相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震惊。 第一百七十四章 笔什花海之灵气 眼前那片泉中的笔什花陡然一震,视线内忽然出现面对面站立的两人,正对着所有人的不用想都知道就是刚才说话的女子。 那女子估摸着有二十六七岁,明媚如万里碧空中的太阳,皎洁如蛐蛐声中的明月,嘴角有不羁,眉梢有娇媚,雍容于额间,颏下藏英气。 “母亲!” 叶轻飘不由自主往前一步,更云赶紧拉住她,小心地往四周一看,似乎没有人听见刚刚她那足够让那边的二人都听见的呼唤声。 “是篱酿没错,可你想她现在没有那么年轻!”更云附在叶轻飘耳边一说,她立即镇定下来。和更云一样,她发现谁都没有听见她的话,也没有听见更云对她说的话,即使是薄倏。 眼下怕是没有一个人记得要呼吸吧!叶轻飘顿时羡慕起那边的篱酿,她伸手挨个在他们眼前试探过后,失望地在寸言身边站定。 “你们长得挺像的。” “呃……”寸言木偶般的样子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旁边的叶轻飘一阵“手舞足蹈”。 “和……和谁?” “你叫母亲的那位。”寸言转向叶轻飘。 “你不是也看傻眼了吗?”叶轻飘不知该紧张还是欢喜。 寸言稍稍偏头抡了她一眼,微微翻起的白眼已经说明了他对她这话的无奈,就只差叹那么一口气了。 叶轻飘心里一阵莫名的窃喜。 “篱酿?” 所有人云游的神思被这两个字拉了回来,因为这两个字叶轻飘时时刻刻挂在嘴边,都已经到了大家没见过其人,但她却已经扎根在大家心里的地步。即便是薄倏母子也在相处的这短短时间里从她的口中与之成为了熟人。 “她是……”大家纷纷扭头看向她。 “呃……呵呵……”平时叨了那么多,现在面对大家迫切的目光叶轻飘反而有些扭捏了。 “喂……怎么那里还有一个叶芦栩?”苏桂乍起的话让大家十分肯定了背对着所有人的就是叶芦栩,因为她此刻指的是站在和大家同一高度以俯视的角度看着花海中那两人的男子,也是大家在画中见过的那位。 “好吧,就允许你且叫我篱酿!”林中的女子手往身后一背,美得让人的呼吸卡顿。 “糟了,这……”卷堆忽然慌了神,大家继续往下看的思路被他打断了。 可是大家越是着急他越是只更着急地看回去,使得身边一群人直想打他。 “这是叶芦栩的梦境。” 就在大家都快要被吊胃口憋死的时候,寸言的话让每个人舒畅了一瞬,尽管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梦境?”笔石惊讶地重复道。 “会怎样?”叶轻飘问道。 “或许是因为你父亲在梦中一直未见到你母亲,所以不愿醒来,留在梦中一直回味等待。也或许是因为他一直沉溺在有你母亲的梦中。” “他问的是结果?”更云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眨巴着眼睛打断卷堆。 这下更云问对了,卷堆果然是无法预料后果,所以采取扯原因的方式。更云的话让他不知所措地去寸言那里寻求安慰。 “嘶……”微微的树叶颤抖中,不知谁抽了一口凉气,随之大家都不由得打起了寒颤,而且一打就停不下来不说,那突然而至的寒冷只刹那就透过皮肤钻进骨髓。 “结冰了!”不知谁很是寻常地说了一句,寻常得犹如冬天的早晨推开门。 顶上水圈形成的一片不知何时成了悬空的一层冰,透过它,蔚蓝的天空似乎属于那遥远的夏天。 “结冰了……!”卷堆自言自语重复着这句话。 “怎么了?”看着兴奋、激动都已经无法隐藏住的卷堆,寸言郑重地问道。 卷堆的三角眼中闪着熠熠光辉。这是相识一场,他释放自己最多的一次。他抬起眼来看着叶轻飘:“传说在这笔什花海的上空有四团灵气,它们分别代表春夏秋冬,这四团灵气一直在笔什花海的上空盘旋,却不属于笔什花海,它们在笔什花海之外的地方形成四季。可是十几年前有一个地方它的冬季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迎来过其他三个季节。” 卷堆突然停住了,他眼底有按捺不住的激动。 “你说的那个地方离笔什花海很近,冬季的那团灵气逗留在了笔什花海的某个地方,所以导致其他季节无法交替,致使那个地方永远处于冬季?” “是的。”寸言以一双洞穿一切的眼睛紧盯着卷堆,可是他此刻完全兴奋沉醉,忘记了隐藏。要知道,那个没有了春夏秋的地方在经历过战乱后雪上加霜的已经好些年没有收成了。 谁都没有留意到卷堆嘴角一晃而过的会心一笑。 嘎吱…… 咣当…… 劈头盖脸一阵掉落,等大家能睁眼看身旁时,身边是一堆冰渣子,不过也很快化成了水珠。 “叶芦栩……”叶轻飘的声音里充斥着着急和焦虑,她拔腿往刚才还有叶芦栩和篱酿两相说话的地方飞奔下去。 望着上空已经消失的冰层,卷堆突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下来,身上的千斤重担终于可以暂时卸一卸。 没有猜错的话,冬天过去了!! 卷堆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某种感觉让他清醒过来:这段旅程里自己不是只身一人!他环顾四周,身边所有人都不见了,他赶紧朝那个大家都最可能去的地方跑去。 之前是站在高处俯视这林子,所以林中的一切尽收眼底,可是真正进入林中才发现就连刚才叶芦栩和篱酿站的具体位置都没有办法划个大概,更何况是找到他二人了。 “你应该感到高兴,如果这只是梦的话,梦醒了,你父亲也就醒了。”慌里慌张在这林子里差不多跑了一个时辰的叶轻飘丧到了极致,寸言气喘吁吁跟上她的脚步安慰道。 “可若这不是梦怎么办?或者即使是梦,可是刚才那些冰明明是碎成了块掉落下来,如果这预示着叶芦栩的梦碎了,万一他没有醒过来怎么办?” 越往深了思考,事态似乎越是不容乐观,叶轻飘越说越着急,这一路上不管遇见任何事情但都是有希望的,可是现在似乎前头没了想象中的结果在等待,叶轻飘的不安和忐忑换成了黑色的心殇,整个人都失去了色彩。 “怎么办?”叶轻飘耷拉着脑袋:“篱酿要怎么办?如果知道她满怀希望的憧憬现在已经没有了可能,她会不会发疯?”叶轻飘似乎在自说自话,问题被她一步步扯到了死胡同里。 “飘飘。”寸言扶助她的肩膀:“一切没有根据的猜测都是属于瞎想,都是没有必要也毫无用处的,我陪你回桑榆去验证,如果他真的醒了,我们也恰好可以把他带回你母亲身边,对不对!” “我也陪你!”说话间,其他人也追赶了上来,恰好听到关键几句话的更云立即跟到叶轻飘面前说道。 “到了这一步,也不瞒各位了,我也是带着使命出来的,并非单纯的游历学习。现在我恐怕不得不回去复命,不能与你们同行。但是,飘飘,你信我,我有九层的把握他应该是在现实中找不到你母亲所以自己甘愿沉迷于梦境不愿醒来,现在我们能很轻易的破了这个‘如影随行’,并非仅仅因为它很简单,而是这其中少了跟我们对抗的东西,他应该是自愿醒来的,听寸言的!” 带着追赶后的上气不接下气,卷堆一口气说了一堆,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他急于劝说叶轻飘,而是他在一开始提到的那些原因要解释实在是不容易,所以不妨借此岔开话题。 对于这一点,寸言已经注意到了,但是就如同这一路上他想的,只要他的目的没有伤害到任何人,那么谁还没有点不愿意说的秘密呢! “那我要先回去跟篱酿说一声,此去不知又是多久,总得让她知道事情进展到了什么地步。”听大家这么一说,叶轻飘总算是平复下来。 “嗯。我在半城或是剥麻营村等你们,我们原路返回。”寸言看看叶轻飘再看看更云。 “你跟我们一块去嘛!”叶轻飘朝寸言走了一步,无比诚恳。 “可是……”寸言先是一喜,但某种顾虑爬上心头:“可是方便吗?” “你想好了?”在叶轻飘回答寸言之前,更云拉住了她。 “当然,决心开始的时候我就都想好了。”叶轻飘看着更云微微笑着。 “方便呀,你迟早也是要见篱酿见六四的嘛……”更云抱着手:“反正我这关你是勉强过了的。” “你……愿意吗?”尽管见更云说得挺开心的,可叶轻飘还是试探着问寸言。 “我原想腆着脸提出跟你去,又怕你为难。现在……自是求之不得!”突然而至的幸运激颤着寸言的言语,他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如此不受控制一直出卖着他的内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笔什花海之坠落 “你们快出去吧!”大家正好戏看得上瘾呢,掬浓跟着伏流急匆匆地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笔石先薄倏一步跳到父亲的身旁,后赶过来的薄倏迟疑了一下,在离那二人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掬浓注意到了薄倏的举动,但她并未理会,而是冲大家解释道:“每一次我从踞霞巍下赶回来,笔什花海只开放半天的时间,现在只剩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再不出去,依我所知道的途径你们恐怕得再等上一百年了。” 这一听,大家纷纷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包括薄倏,她在转身之前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然后果决转身牵住儿子的手。 “薄倏。”在大家都已经动身的时候,身后的伏流突然叫住她。 薄倏怔住了,她那满是不舍和痛苦的脸上一下子被一种油然而起的激荡取代,她无法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尽管她很想。 伏流冲回过头来的薄倏卷起嘴角,微微一笑,眼中满是让她踏实的熟悉感。 “掬浓,我……”伏流转身面对着跟前的掬浓,此时的她和他之间一步的距离都没有。 “你们为我扫了三千年落叶,而我踏着你们扫干净的路看了三千年你们的恩爱!”看着离自己如此近的伏流,掬浓没有退分毫也没有进分毫,她只恬淡地仰头看着他:“正如此刻你内心想的,我也一样。所以你看,三千年的时光我们见与不见,最后彼此的选择都一样。安心地去吧!” 伏流浅浅一笑,转身离去。 没有拥抱,没有互道珍重,也没有后会有期。而这些即便是老朋友之间也会有的。 伏流知道,这一百年过后他再没有轮回。 掬浓知道,另一件早该开始的大事就要到来。 沿着掬浓指示的方向,笔什花海似乎就快要到尽头,因为前头的树越来越稀疏。 “啊哟!”出去这件事情刻不容缓,大家跑得眼前都已经模糊了,全是重影。突然间更云眼前一道人影一晃,接着传来了叶轻飘的喊叫声。 更云迅速反应过来叶轻飘是被撞飞的,他即刻做好攻击的准备,因为跑在第一位也就是叶轻飘前头的寸言已经在第一时间横荡过去一把拉住了其实已经摔在地上的叶轻飘。 “寸言哥哥!” “枣!”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发出。 大家都愣住了,除了那两两之间的当事人,其余人一脸懵。 寸言在和撞飞叶轻飘的那姑娘相认之前看了一眼笔石,有些不可思议地朝他问道:“她就是你在羽毛信中提到枣?” “是……是呀!”比起寸言的惊讶,笔石心中有一堆疑惑。 寸言满脸皱得不能再皱了,他无意识地放开叶轻飘朝那姑娘走去,他看着她布满皴裂红扑扑的脸,再看向她一头稻草般的枯发,然后是全身烂成布条的衣服鞋袜。 那姑娘并没有躲避他从上到下无数次打量的目光,她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喉咙处一次次无声地呼喊着:“寸言哥哥!” “枣儿,真的是你!?” 第一次叶轻飘听到寸言哽咽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很慌,她很想要上前去一把抓住他,她的手指互相无力地摩挲着。 “寸言哥哥,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呜呜……”那姑娘两行泪水突然决堤,再也收不住,在她哭泣得崩溃之前,寸言一步过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叶轻飘的心抽了一下,她的大脑深处嗡的一声,脚下一个踉跄,还好在瘫软下去前一只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紧接着她被箍紧然后不得不像滩泥听之任之地散在那箍起形成的空间范围内。 “有什么出去再说吧,我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大致情况卷堆猜到了,几人如此叽歪,他不得不提醒道。 “飘飘。”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叶轻飘脑中嗡嗡吵闹着,她脚下飘忽得紧,似乎自己被人提着,脚尖在地上一路刮着。 “蠢货!”另一个声音响起来,叶轻飘脑子里像突然被人泼了一瓢冰凉的水,她认识,这个声音是篱酿的,在半城,第一次,她这么骂她。 一股莫名的劲儿从心头喷发而出,叶轻飘一咬牙关,脚尖一踮,整个人一下子脱离拽着她的那人,卖命地超前奔跑起来。 大脑渐渐恢复清醒,前面空无一人,后面全是喘气声和此起彼伏、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叶轻飘知道自己在人群的最前面,她第一时间想到了寸言,然后那姑娘…… 可是她立马又想到了篱酿,在悲伤和猜测升腾起来之前,她使劲晃荡着脑袋,把一切摇碎。 啊—— 不只是自己的,叶轻飘也听到了别人的喊叫声,那喊叫属于同一种撕心裂肺,然后眼前一片漆黑,脚一直无法着地,笔直坠落而心里没底的恐惧袭上心头。 篱酿说她已经有七年的梦境完全是在黑暗之中,哪怕是再美好的事情都从来不会发生在光明里! 不知为什么,叶轻飘突然想起这样一件当时只在膝边听大人聊起的事情。 随后六四的解梦让叶轻飘心生恐惧——这预示着此后至少有七年的时间,羌泥恐有连绵的灾难,甚至覆灭! 整颗心脏在颠簸着,她恐惧、焦虑、躁动和不安,此时黑暗中的坠落成了她不能一步踏回羌泥的阻碍。 黑暗中她扑腾着,尽管她没想明白这样做的意义以及该怎样扑腾。 “笔石,照顾好昭枣!”黑暗中寸言一把把昭枣塞进自己刚刚确认的笔石手中,加快了自己坠落的速度。 “飘飘呢?”寸言两只手一把抓住前方,应该说是下方的两个人,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他甚至没弄清楚这是哪两个人,也没听见他们说什么,就逼着全身的劲儿往下俯冲而去。 “寸言哥哥……”黑暗之中大家听到那个姑娘在呼唤着寸言,寸言也听到了。 寸言忽然感觉到脚上被人一把抓住了,心头一喜,立即卷身朝身后双手抓去:“飘飘!” “寸言哥哥,是我!” “枣儿。”来不及失落,寸言一把松开昭枣:“你尽量和他们在一起,不要走散!” 寸言刚往下加大力量冲坠而去,手又被抓住了:“寸言哥哥,《穗卜》已经有人送回掣荡,我们回去吧!”这次昭枣靠近了寸言,小声说道。 “父亲来信,说有人把《穗卜》送回去了,只不过没有具体说是从何处得到的。”见寸言无动于衷,昭枣又说道。 “枣儿,此事稍后我们再议,现在我必须找到飘飘!”不由分说,寸言挣脱昭枣以更快的速度往下追去。 无边无涯的黑暗中叶轻飘的思绪万千里忽然闪过一丝熟悉感:这样永不触底的坠落像极了当初在桑榆常集的府上。尤记得当初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为何现在胆子反而变小了? 叶轻飘试着安慰自己,四周一片孤立无援,她想到寸言,可也立即想到那个千里迢迢来找他的姑娘。恐惧继续从四面八方肆意席卷,而她脆弱得还没交手就已经求饶,她期盼有一只手一把拽她进入光明,也或者有一个人同她一起坠落,给她点直面的勇气。 然而不可能! 她深知这点。 从小篱酿就跟她说过你越是渴望得到救赎的时候,八方回应你的均是绝望,最终你不得不奋起反抗。记得,不是自救,是反抗,因为听之任之随之放纵同样难以等到结果,你承受不起堕落、被蛀蚀的煎熬。 “并不害怕……”她收起无用的挣扎,一遍遍给自己强调着这句话,同时用左手食指轻轻在右手中指上甚有节奏的从下往上刮走。 这很有用,很快她平静下来。大口喘气变成均匀呼吸,然后是不被自己感知的正常身体运转。 四周一片寂静,恍惚中她听到有呼喊自己的声音。再细细一听,果然,且那个声音是寸言。 “寸言!” 叶轻飘大声回应着,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听到,但她听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 再然后,那声音又没有了! 现在那声音消失不见,叶轻飘才觉察到刚才自己的激动,此刻她安静地听了许久,一点声音都没有。 或是自己幻觉了。内心有些失落,但很快调集所有注意力,她必须做好应对某些突发状况的准备。 “啊!”刚收回心,腰上就被什么东西缠住,这不是她预想中的突发状况,所以她一惊,大喊出来。 “是我!”一个轻柔的声音把温暖从耳边传递到心里,随之有另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 “寸言!”无法抑制、毫不掩饰的惊喜,叶轻飘搂上他的脖子。随即,她似乎又想到什么,都还没靠踏实呢,她主动与那个温暖的怀抱分开一些距离。 “你不该来!” 伸手不见五指,但她如同看得见那样,认真地盯着寸言的方向。 “我碍着你自由地坠落啦!”寸言调侃道,用额头找到她的额头。 “前路艰险,我怕你不在身边我摇摇晃晃站都不敢站起来!”叶轻飘的话说得从未有过的惹人怜。 “你是不要我跟你去见你母亲了么?”寸言任叶轻飘把额头挪开,也如同什么都看得见那样盯着她眼睛的位置。 “当然不是!” “那……” “那个姑娘……她……”话到嘴边,叶轻飘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要怎么说,才能让一切听起来很正常。 “她怎么?” “她是来接你回去的。”心里的话有一千种说法,可她也不知道为何选择了这种没想过的事实。 “哦……”寸言又把额头靠回去:“原来你是想把我推给别人!”寸言重重的鼻息透露着让叶轻飘误以为的失落:“既然如此轻易就要放弃我,当初为何又要用成婚这种让人难以抗拒的事情来撩拨我!”寸言说完还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咽不下去的口水,如同吞难以下咽的不甘。 “我……”叶轻飘一激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可是她也很喜欢你,一个柔弱的姑娘风尘仆仆、漂洋过海、翻山越岭只为找到你!见到她那一眼的时候,连我都感动了。何况,倘若真如金丝鸟所说,她或许还因为你曾经酿下大错。寸言,她对你的这番真心,我比不了,我拿不出比这更伟大的付出来说我喜欢你。现在想想我对你的那些撩拨,真是幼稚又肤浅!” “飘飘。”寸言一本正经,身体稍与叶轻飘的分开,给了她一些空间:“我们的父母曾经为了某些利益给我们订下婚约!” “那……” “此生唯你,无他!”寸言打断叶轻飘:“我说的是没有原因,也没有别人!” “可你们有婚约,她为你……” “为我怎样?”寸言甚至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说完,然而叶轻飘却顿住了。 他一只手抚住她的后脑勺靠在自己肩上,心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叶轻飘,既然招惹了我就休想以任何理由把我推开!更不要以任何道德的制约把我推向别处,我会不知所措。” 他的下巴搁在她的额头上,她又长高了,他想到。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去处理好的,他也想到。 “在回桑榆之前,你把我娶了吧!”叶轻飘欢快地从寸言怀中挣出,兴奋地说道。 “你不是说要等到十九岁?” “反正迟早你都是我的,那不如早点成为我的!” 唉……这样的姑娘家!如果此时有光,那么叶轻飘一定会看到寸言脸上难以言尽的各种复杂。 “娶定了……夜长梦多,半城还有个沈远江和长得好看的曳心!”寸言重新把那个总是不安分的脑袋摁回自己怀中。 两个人的坠落,黑暗延时了逍遥。 第一百七十六章 笔什花海之此生最美…… 当叶轻飘和寸言在突然而至的光明中还无法把目光从对方身上挪开时,昭枣已经在那里等候。 “寸言哥哥!” “啊……哦……哦……枣儿!”对于光明处已经有人在等待,寸言已经吃了一惊,对于那个还抢先一步到达的人居然是昭枣,寸言再次受惊。 本以为大家都在身后,不曾料到昭枣已经不知在何时何处超过他们,那么自己和寸言说的那些话……!自责和不忍立即爬上叶轻飘心头,她把目光锁死在昭枣脸上,等待她看自己的那一眼,届时她将抓住机会用自己最好的状态来向她示好。 然而,昭枣的目光从始至终连斜都不曾向叶轻飘的方向斜一丝。 “枣儿,你现在……”寸言眼中完全是止不住的惊喜,这是从小到大的十几年中,寸言从未给过昭枣的回馈。 昭枣很满意,突然间,她觉得那些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以及即将要去受的罚,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甚至她要感谢这些曾经的坎坷磨难。更或者如果那些艰难险阻更加让人觉得挺不过来,那么现在的自己应该会更厉害。 现在此刻站在寸言面前,她衣衫褴褛、满面污垢,谈不上妆容、更顾不上气色,可她就是能够昂首挺胸、满面笑颜地面对他。 就连声音她现在都能够毫不考虑动不动听而肆意地跟他说:“寸言哥哥,我们回去吧。你父亲和我父亲母亲都等着我们回去,家里什么都准备好了,我们到家就可以成亲!” 刚从黑暗中出来的笔石本就没有站稳,现在好了,直接保持在他趔趄到中途的姿势。 “枣儿,你现在很厉害咯,那我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从阁楼上摔下来。”寸言从未对谁保持如此长时间笑眯眯的样子。 “寸言!”见寸言并未开口就直接拒绝,更云提醒的音量比平时大了几倍。 寸言朝更云努嘴稳稳地点了一个头,更云的心才放回肚子里。 “枣儿,父母辈操心的,有你足够了。我会经常回去看你们……” “寸言哥哥,我们先离开这里!”昭枣上前一步,撒娇的模样歪着头看着寸言。 “枣儿,从前、现在、不管多久的将来,我们之间都如你父亲和我父亲之间那样。”说这话的时候,寸言散尽温柔,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寸言哥哥,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以后的话以后再说。”昭枣过来拉住寸言的衣袖。 “寸……” “寸言哥哥……” 自己也是和她一样深爱寸言的人,叶轻飘实在于心不忍,那么多人都看着呢,尽管昭枣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可昭枣每笑着喊一声“寸言哥哥”来回答寸言的拒绝,她就觉得自己的心如同刀绞。最终她忍不住了,可开口刚叫了个“寸”字,就被昭枣打断了。 叶轻飘已经迈出的一只脚缩了回来。 “寸言哥哥,我衣服还破着,脸还花着!”现在她双手抓住寸言的一双衣袖,笑靥如花,让人无从拒绝。 “嗷……”寸言一敲自己的脑袋,以便假装无意识地扯回衣袖,转向笔石一家:“叔,婶儿,笔石,能拜托你们……” “寸言!”叶轻飘实在看不下去,喝住了即将把昭枣拜托给别人的寸言。 “如果你不嫌弃,去我家里穿我的衣服吧!”叶轻飘笑语盈盈,然而昭枣看都没看她一眼。 “飘飘!”叶轻飘的决定似乎令寸言极为震惊,某种一直在极力杜绝的情况突然摆在眼前,他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安。 “走吧,寸言哥哥!”似乎刚才所有的话都是白说,她的、寸言的。全场依然是她笑得最开心。 薄倏说她知道有一条路能很快到达莫百村,也说笔石从小就没有什么伙伴,所以她和老胡都允许儿子跟更云他们一起去见见世面。 “去哪里都可以!”笔石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昭枣。 “叶轻飘,我要和你分开了!”当大家都举步要走的时候,身后传来苏桂的声音。 “哎呀,女人真是麻烦,个个啰里啰唆!”回家的脚步随时被刹住,更云很是苦恼。 “苏苏!”叶轻飘跑回去抓住她:“你是要跟老胡叔他们回去吗?你本就是他的一缕魂魄,如果你这样选择,我也为你感到高兴。” “不。伏流的魂魄早在一千年前就有薄倏替他修补好了,他不需要我。”苏桂故作潇洒,可嘟起的嘴角明明显露的是委屈。 “咳……掬浓也不需要我了!”另一重委屈。“我最后的作用是带你们到一个可以成全你们所有人的地方,四面八方,从这里出发都可以到达!” “出都出来了,肯定一起走嘛!”叶轻飘双手揉搓着苏桂的双颊,不想苏桂的两大颗眼泪被她挤得滚落下来。 “叶轻飘,你要好好的……咳……”苏桂嘟住的嘴一下子松开,变成很难看的瘪嘴。 “苏……” 叶轻飘的笑凝固在了脸上,因为刚刚还捧在她手中的苏桂的脸一下子就变成了袅袅青烟,然后那青烟的颜色变淡……散去。 发生了什么? 叶轻飘似乎没看明白。她傻愣在原地。无比平静。 “飘飘!”寸言以为叶轻飘是伤心傻了,扶住了她的肩膀。 “呃……哈……”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在叶轻飘喉咙里咕隆着,她没有理肩膀上寸言的手,当她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整个人似乎佝偻了些。 如同吃太饱后的饱嗝,叶轻飘机械地朝前走着,喉咙里高频率地发出那样的声音。 没有给他留只言片语的苏桂,老胡没有太多的印象,但相识一场的惋惜令他在原地驻足而又感慨。 “更云。”在重新启程的时候,老胡叫住更云:“掬浓让我告诉你:欢迎回来!” “啊?”更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欢迎回来!”老胡在他肩上拍了一巴掌:“这是代表伏流说的。” “啊?” 虽然不敌叶轻飘,可苏桂的事对大家、对他的打击都不小,他的脑子里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空缺来想老胡的话是几个意思。当然依其他几人现在的心情,他们听没听进去都不知道,也是不可能有人来替他答疑解惑的。 顺山直下,纵使没有路,但视野越来越开阔,约莫半天的功夫,不见人的踪迹却已有人间烟火气。 不过越往山下走越是奇怪,明明山的上半段郁郁葱葱,可渐渐地先是寒气越来越重,渐渐地有了皑皑的白雪,然后就是仿佛进入了冰雪的世界,到了山脚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村庄的模样。 一个到处透着荒凉气的村庄,在白雪中微微露点屋顶或是露点檐角的窝棚破败不堪,看上去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却在门口挂了破破烂烂的衣服。因为天上有太阳。 那厚重层层累积的冰雪看上去并非一两年就能成的,因此也能判断太阳出来不久,因为事实上现在算是毒辣的太阳也只不过令那些冰变得有些油亮而已,并没有即将融化的任何迹象。 冰天雪地里村民的哼唱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也听不清唱的什么,只能说是些民间小调,也或许是即兴起的韵。 寸言和昭枣相视很久,更云和叶轻飘也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一头雾水的笔石实在是搞不懂他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碍于喜欢的姑娘在眼前,又不好直接问。 他转向卷堆这个和他一样没有人可以互看的人,却发现他眉眼间有异于寻常的兴奋,尽管他已经很克制了。 “寸言、飘飘、更云,还有你们两位,我就要在这里与你们分别了。山高水长,希望我们不要再见!”卷堆退出大家所站的圈子。 “啊?”更云甚是意外,叶轻飘和寸言脸上的表情都甚是凝重,他们似乎知道些什么,但都没有言语。 “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分别要不要这么没有预兆啊?”更云真是觉得猝不及防,他一脸的没想明白:“这苏桂刚……” “苏桂”这两个字才吐出来,更云就已经注意到大家突然转换的神色,所以他的话随着音量变小气息变弱而逐渐中断。 “从这里可以到你们家吗?”叶轻飘关切地问道。 “嗯,可以。我认识路,苏苏说过,我们都可以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卷堆眼中也有不舍。 “据说有个小国家,从十几年前开始,他们那里便没有了除冬季之外的其余季节。他们国家举全国之力都在找原因想办法欲请回那些播种的季节、收获的季节。卷堆博闻,不知可曾听说过?”寸言闲谈般跟卷堆拉扯道。 “当然。这个国家曾经被一个叫掣荡的国家收服,掣荡假道一个叫羌泥的国家攻打这个国家的回程中顺道灭了羌泥。本想以此扩大自己的疆土好直接管辖这个国家,可不曾想这个国家遭受连年的凛冬,半点作用没起,反要跟掣荡的子民分摊食物。这哪成!所以,他们很快成了掣荡损失一个破月城主才换来的弃子。我知道的还算完整吗?寸言。”卷堆的神色不堪玩味。 寸言抿嘴一笑,可昭枣却大惊失色,手上已经做好了准备。 “最讨厌你们这些人,临分别了话还不说清楚。要么就别说,要么就别含沙射影!”叶轻飘抱手站到二人中间。 “诸位,此生最美……不过《羊羊书》。就此别过!”卷堆说完,深深地施了一个礼,果决地转身,潇洒地离开。 第一百七十七章 血染羌泥之提亲 烟波浩渺,枯冢黯然。 走出那个冰雪的世界,几乎是毗邻,但却是不一样的天地,不过情况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 步入其间也仿佛迷失其间,一眼看不到头的凄凄坟冢被掩映在累了一季又一季的枯草中,致使今年绿草的蓬勃生机也没能感染这里的半点气氛。 天上再明媚的太阳也无法驱散氤氲在四周的湿寒水汽,使得大伙儿的身畔总是被一波接一波的灰色阴霾缠绕。 寸言、昭枣和笔石不由得打了好几个寒颤,却发现叶轻飘和更云似乎并未受半点影响,不仅如此,在他们的脸上布满了毫不加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寸言猜到这里就是二十年前覆灭的羌泥国,是掣荡历史上的最后一次战场。 掬浓说得没错,果然苏桂带大家出来的路可以通向每个人想要去的地方,假如自己想,那么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到掣荡。 就是因为相邻,所以当初父亲休堤、昭枣的父亲莲相还有破月才会决定在灭了另外一个小国的回程中顺道灭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国,其原因是它迟早都要被灭。 本来要灭这个国家轻而易举,它又穷又破,弱到可以任掣荡的军队穿过它的城门大街,弱到那个被灭的国家生凭一腔守卫家园的热血负隅顽抗也没有考虑过要向它求援。 凭当时破月的能力,真的只是路过而顺带的事,然而破月和她的一支轻骑连着这羌泥国一同消失了。 当时破月命除她的轻骑之外的人即刻回掣荡报喜讯,而她自负地只带了少量人马留在羌泥。对她的实力,另外两位国主相当放心。 庆功酒早已摆上,然而迟迟不见破月归来。掣荡三番五次先后由莲相和休堤带人前去寻找,然而不见尸骨不见人,只有城中遍地垒起的新坟。 所有坟墓都被刨开过,所有房屋也被掀翻,原就破败的羌泥被简简单单就夷为平地,然而破月和她的轻骑依然没有踪迹。 和破月一同消失的还有暗藏掣荡国运的《穗卜》,它不仅是占卜的重要依据,还是稳定民心的重要法宝,它一旦外露,就意味着掣荡的命运不再掌握于掣荡百姓手中。 这是多么令人惶恐的事呀!所以二十年来寻找破月慢慢地变成了寻找《穗卜》。 如今看着眼前的一片凄凉荒芜,寸言心中百感交集。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世上似乎连当年的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从桑榆到半城再到剥麻营村,一路上叶轻飘身上的疑点实在是有些多,本想着这事结束了大家也就不再见面了。到后来也觉得只要自己不回掣荡,那么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根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可是……可是现在要跟叶轻飘回去,回去也不怕,所有的一切即便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也无所谓,他可以完全装作不知情,一辈子装下去。 可是……可是昭枣要跟着去,叶轻飘这个笨蛋!寸言想如若事情真的是想象中那样,那么一定跟昭枣交代好。 思绪万千,寸言走神走到根本忘了自己一直在前进中,等他回过神来,大家已经站在江边。 “篱酿!” 就在三人都因为这里的荒无人烟而内心被揪紧时,叶轻飘手舞足蹈朝着江边跑去。 江面一片朦胧,烟雾中大家隐约看到有一叶扁舟急急朝这边驶来。 那舟上的人根本就只看得见一小个身影,连是男是女都无法辨别,偏生更云也是眼睛好用得很,定睛快速辨别后,整个人都由内而外透着喜悦一趟小跑跟到江边朝着那船又是跳又是叫。 船渐渐驶近,雾气中船上的人一身朴素打扮,但修长的身姿、干练的气质与眉宇间的英气使得那一身粗布面料的衣物有了另一番特别的味道。 是篱酿没错! 寸言还记得在笔什花海见到的她的样子,只不过那时的明媚换成了她现在每一个眼神中流出的睿智。 “飘飘的母亲定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了!”笔石话说出口,全然没有发觉他自己的失态以及昭枣从他身上投向寸言的目光。 “的确是飘飘的母亲!”对于昭枣的眼神,他没有读懂那其中的意思,只能这样说道。 “寸言哥哥!” 就在寸言也要跟上去的时候,昭枣叫住了他。那是叶轻飘的母亲,第一次见,寸言自是要积极些的,船已经靠岸,寸言怕失了礼数,只回头冲昭枣一笑便跑了过去。 “篱酿!” “还是这么莽撞,白出去两年了!”篱酿明明也很高兴但嘴上还是挑剔着自己的女儿。 确认完是自己的孩子且完好无损后,篱酿的目光立即传到更云身上,更云似乎很怕她的样子,肩膀立即缩了一下。但篱酿却对他无比温柔的一笑,至少是比对叶轻飘温柔的那种。 所以一旁的寸言和笔石都很好奇,为什么更云要怕她呢,她明明看上去很好相处。 篱酿的目光很快经过笔石经过寸言经过昭枣然后回到寸言身上。 只一眼,三人立即明白了为什么更云会表现得看上去似乎很怕她? 因为他们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她整个人散发出来的东西就是会让再开朗的人也一下子变得内向,而且连假装着撑一下门面的底气都没有。 “篱酿,他叫寸言,他叫笔石,她叫昭枣!”叶轻飘赶到母亲身边,迫不及待地介绍着:“他们是我和更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还有一个叫卷堆的,不过他已经回家去了!” 耐心听完叶轻飘的话,篱酿才又重新看回寸言:“你叫寸言?” “是……是的。”寸言拱手作揖,尽管他很好奇为什么她要重复自己的名字,但那个好奇心还是被自己生生压住了。 “篱酿,我想要带他们到家里做客,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跟六四替我做主!”叶轻飘蹭到篱酿身旁。 “你自己做好判断了?”篱酿望着女儿的眼睛:“这是你第一次带朋友回来还说要带到家里。” 叶轻飘知道篱酿指的是什么,羌泥……这是个不为外人所知的存在。 可是寸言以为篱酿指的是他们俩的事情,所以连忙再次拱手:“伯母,对飘飘我是真诚的!” 篱酿一下子晃过神来,原来这其中还有另外的名堂,她的目光经过叶轻飘看向更云。 刚刚才舒展开些的更云立即又缩了回去,“寸言就是我在信中跟您提到的多次救我和飘飘命的人!” 叶轻飘一听,原来这一路上更云竟然背着自己一直在给篱酿报告行踪,这个卧底、走狗!只可惜,她恶狠狠的目光丝毫没有被在篱酿面前懂事又听话的更云感受到半分。 “你的决定如果是深思熟虑的,那我们就走吧!”篱酿再次跟女儿确定。 “当然。”叶轻飘笃定。 大家以为是要上船,但篱酿手一扬,一些粉末状的东西被喷洒出去,那船一沾染上这些粉末立即消失了踪影。 好不容易大家才离开那些坟冢,没想到现在又要跟着篱酿走回头路再经历一遍。 “寸言哥哥!”落在最后面的昭枣再次叫住了寸言。 “走不动了吗?”寸言扭头朝昭枣关切地问道。 “来,牵着我!”走在寸言和昭枣之间的笔石一听,赶紧退到和昭枣并排的位置。 “哦……没……没什么!”昭枣支吾着,寸言虽说也觉得她有些怪怪的,但一想到前面还有叶轻飘的母亲在,又不好几人在后面嘀哩咕噜,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谁都没有留意到一个哨子样的东西从犹豫再三的昭枣手中溜了出去。 穿过荒草掩映的残垣断壁,绕过破败不堪连泥土都快要被草根吸食干净的坟冢,脚下并没有路、到处磕磕绊绊。 寸言一路留心细细观察,除了阴森凄凉的寒意沁入骨髓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 “听说你们是在桑榆认识的?”一直走在前面的篱酿突然慢下来,边走边扭头朝寸言问道。 寸言一见是和自己说话,连忙紧赶几步,走到只与篱酿维持在前后一步的距离上。“是的,伯母,我们刚进桑榆城就在幻阵‘镜花水月’中遇见了,之后的一路上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寸言的话让篱酿略微顿了一下,然后她侧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伯母,此次跟着飘飘一起来见您,我是为了娶她!” 这话犹如惊雷,全场所有人都震惊了,即便是叶轻飘!走在他身后的昭枣拳头握得指甲都快掐进手心里了,她的眼睛猩红,全身震粟着,突然刹住而撞在石头上的脚趾几乎欲流血,但又怎比得上她此刻被凌迟的心? 说这话的寸言和有如此表现的昭枣,以及不知该如何关心这般样子的昭枣的笔石全部被篱酿看在眼里。 见篱酿的脚步只是多举了一会儿才落下去,并未因此而停止前行,寸言一时间无从判断篱酿的意思,但她没有说出来的话他懂,于是他又紧追半步,把他们之间的距离缩小到只有半步。 谁都没有察觉到篱酿嘴角卷起的笑,一闪即过的心底起伏。 “伯母。我比飘飘大三岁。目前背井离乡,也并没有打算回去。老实说,现在我的状况是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甚至连落脚地都没有,此时和飘飘成亲算是高攀。但以后我会依着她,在我跟她回桑榆找到伯父后,如果她想要安稳地过衣食无忧的日子,那么经商也罢种田也好,我都会一切以她为中心满足她、宠着她;如果她有一番事业要去闯荡,那么我也会一直陪着她、护着她、并肩支持她。还请您放心地把她交给我!” 寸言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直接跑到最前面去,并不是有意的,但这相当于是把篱酿拦了下来。 “寸言哥哥!”在寸言说这些话的时候,昭枣已经无数次伸手拉扯他的衣服,然而寸言如同感受不到那样。在寸言挣脱她冲上去的那一刻,昭枣大声喊道。同时,两大颗泪滚了下来。 “你们这些孩子!”篱酿还是没有回应寸言,但是碍于他在前面把自己拦住了,她很聪明地转身拉住了已经追赶上来只是没有跟寸言一同跑到最前面去的昭枣。 “姑娘,你叫昭枣对吧。”篱酿对昭枣的温柔,让本来一心盼着她答应寸言的叶轻飘都有些错愕。 “伯母,寸言哥哥他不能娶您的女儿!”昭枣一着急,已经语带哭腔。 “哦,不着急,慢慢说!” “他与我有婚约。” 篱酿拉住昭枣的手,用手指轻轻揩拭着她脸上的泪珠,对一时语塞但又跟了过来的寸言只当没发现。也似乎把刚才发生的这些只当作孩子之间相处的正常矛盾。 “伯母,我求你,你别让寸言哥哥和你女儿成亲!”昭枣说着就要往下跪,篱酿一把抓上了她的双肩紧紧提住。 “夭夭!” 正当气氛尴尬又关键和紧张的时候,一个不属于大家的声音传到耳边。 尚未查看是谁,寸言心里就嘎登响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声音呼唤一个不曾听到过的名字,莫非是…… “啊……六四……”只见叶轻飘张开双臂像远远见到水的鹅扑腾着翅膀朝前方一个素衣打扮的清瘦女子飞奔过去。 “嚎……我好想你,六四!”叶轻飘跑过去直接就扑到那人身上,刚才见她自己的亲娘,都没这么热情。 “都到家门口了,为什么不进去说,要站在大路口?”六四拉开叶轻飘冲篱酿说道。 家门口? 寸言这才往四周一看,这哪还是之前的荒坟枯冢乱葬岗,现在大家身处的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 如同变魔术,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怎么变的?傻眼的不止寸言,还有笔石,当然不包括昭枣,她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里头。 “姑娘!”六四拉着叶轻飘过来,“你们刚才的话我听到了一部分,但猜了个大概,先去吃饭吧!飘飘,她得十九岁才成亲呢,现在她还小。”六四说着拉起昭枣朝前头的屋子走去。 与篱酿不同,这个六四犹如这个村庄里偶尔吹过的一缕清风。 寸言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个篱酿会突然停下来问一个最终都没有显示出她有半分关切的问题。 这恐怕是这世间最好的障眼法,即便要回忆也无迹可回忆。大概她就是在昭枣和自己都处于内心捏得最紧的那一瞬从荒冢直接进入到了这个清秀的小山庄吧。 是幻境还是阵法?其实不是很重要,寸言也庆幸自己不知道。包容和尊重恐怕是这一路来都未曾变过的吧。 “云哥哥……” 寸言的思绪被一群小孩子的声音打断。骄阳下,七八个穿着打满补丁或是依然有破烂口子衣服的小孩争先恐后朝着这边奔跑过来。 “夭姑娘回来啦……”几乎同时,身后也有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寸言一回头,身后是一条延伸至远方的宽阔大路,打扫得干干净净,路两旁整整齐齐地码着小石块。 “啊……七奶奶……小幺婶儿……”叶轻飘放开六四的手朝着寸言身后那几个扛着锄头的人又跑回来。 “哟……”一个语气粗壮,像是从喉咙深处呼出的惊讶声让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 寸言一愣,前后一看,只见大人小孩全部都在盯着他和笔石还有昭枣看。 “有……有……有陌生人……!”那个惊讶时才粗壮的声音来自于叶轻飘口中的七奶奶。 “啊……七奶奶,他们都是我在外面曾经共患难过的好朋友,他们都是好人,你不要担心!”说着话,叶轻飘已经在那个七奶奶的篮子里刨了半天,最后掏出了几个番茄一一丢给了她的三个好朋友。 “哦……那就好那就好!” 刚刚中断的叽叽喳喳又恢复了,更云显然是个孩子王,不停有大到十几岁和他年龄相当,小至四五岁纯粹属于凑热闹的小孩子从别处赶过来把他簇拥在中间,他立即开始各种侃大山滔滔不绝说起他在外面的见闻,一路被孩子们带到别处去了。 “金丝鸟!”在大家就要跟着六四和篱酿进屋的时候,更云在远处大声呼唤。 笔石一听,高兴极了,兴高采烈地看着寸言和叶轻飘,又看着六四和篱酿。 “去吧,跟着更云也有好吃的!”六四的嘴角挂着自豪的笑容。 被准许的笔石高兴坏了,如被解开缰绳的小马驹撒欢而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血染羌泥之昭枣傻等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 血染羌泥之正面交锋 “你果然就是破月!” 严格地说,篱酿先是听到背后有人进来,她都没有经大脑反应条件性地挥枪旋身正面迎敌,然而—— 她的枪刚挥至正前方,瞳孔咻地放大,她似乎想起什么,握枪的手临时向手臂对面方向一折,然后昭枣刚从她后背收回的刀立即拦腰劈去,她来不及想更多,腰部一弓,连退数步,但腹部已然受创,虽不敌背挨得那么结实,但要知道昭枣握的是什么兵器。 “莲相刀!”篱酿面不改色吞下创痛,看着昭枣手中的大刀,再仔细打量昭枣:“你是莲相的女儿?” “我本以为光凭你的长相断定你就是破月恐怕有失偏颇,可现在掣荡三阕的破月枪就在你手上,恐怕你应该没有理由再赖掉吧!” “姑娘,你父亲难道没有告诉你掣荡三阕不只是莲相刀、休堤链、破月枪三件兵器吗?”篱酿手一放,抽手一掌拍向枪头,外面传来破月枪破窗而出后插在树上的声音。 昭枣的目光从那个窗户收回,只见篱酿已用包裹破月枪的布袋利索地捆扎好腹部的伤口。 “你是我父亲和寸言哥哥的父亲这辈子绝口不提的女人,而你害了我母亲也害了寸言哥哥的母亲。你说除了兵器他还能告诉我些什么?”昭枣声色俱厉,目光恶狠狠地盯着篱酿,或者说是破月。 “所以你是替他们来寻仇的?”破月淡然地问道,似乎昭枣刚刚说的那些根本激不起她内心的半点浪花。 “你刚刚为什么不用破月枪,那样的话你只需要付出背上那一枪的代价就可以置我于死地。” “当我不再属于掣荡三阕那一天,破月枪就已经留在过去。”破月明媚的脸上微微一笑都让人心神荡漾:“哦,掣荡三阕一开始并不是指这三件兵器,指的是三个人!”破月补充道。 “可刚才你险些丧命!” “呵呵。”破月没有半点妆容甚至疲倦不堪的脸上哪怕微微露出一点点笑意都足以让这世上任何一种美丽的色彩变得暗淡无光,这让昭枣厌恶无比。 “呵什么?”此时此刻昭枣实在是太敏感太容易被激怒。 “人的一生总该有所坚持。”破月像个长辈般目光温柔地看着她。 “是么?坚持到处释放你的魅力,让别人的丈夫对你念念不忘,然后又放任你的女儿勾引别人的未婚夫婿,还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成亲?” 昭枣目光中近似癫狂的戏谑让破月低头暗自抿嘴一笑,某些疼痛浮上心头,她眉宇间有一晃而过的紧皱。 破月不再言语,不是被人家问得哑口无言,而是没有必要,澄清也好、解释也罢,不管是替自己还是替叶轻飘,她知道当别人认定了一个事实,那么不管你说什么在别人那里都是无谓又无耻的狡辩。 “为什么,为什么我求过你你还是要让你的女儿来抢寸言哥哥?”或许是破月的沉默不语让昭枣有了酝酿情绪的时间,她郁结在心早就已经膨胀而被死死压制的失望、埋怨、愤怒甚至是焦虑瞬间通通释放出来,她的刀直逼破月的脖子,刀锋散发着她内心的杀气。 莲相刀刚至,破月脖子往后一仰,暂时避开的同时昭枣握刀柄的五根手指朝五个方向死命抻开,刀柄在掌心旋一圈,刀锋也随之横向平面划了一个圆,破月的鼻尖几乎紧贴着刀面与它同时同向划了一圈。 昭枣动作迅速干脆,刀柄一圈旋完她一把逮住刀一点没有丝毫卡顿停留,刀已经朝着根本没有半点喘息机会的破月削去。 如果这一刀成功,那么破月的半个脑袋半张脸都会不保。 可是…… 破月似乎早料到昭枣前面的铺陈完全是为了这既要命又要“脸”的一击,她身子下沉,腰胯带动整个上身往刀下一滑,浮光掠影恐怕都没留给昭枣,更不提反应时间了。 还没完呢,整个身体刚刚成功从刀下溜走,膝带动膝盖以上传到腰,腰带动上部整个身体,破月脚尖旋转、划走并用……昭枣的刀还没有在挥出去的那个方向上落稳,肩上已被破月翻起的手掌轻轻砍了一下。 莲相刀在前进的途中突然颠簸一下,紧接着往下倾斜而去,还没开始下坠呢已经被破月一把捉住。 “莲相刀是一把男人的刀,并不适合你。”破月的脸上还是之前的柔情,毕竟昭枣是个孩子,是她曾经出生入死的伙伴的孩子。 “哼……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的破月枪也是把男人用的兵器,你可以别人就不行?” 唉……破月摇着头。 “告诉我怎么去夕良地!”昭枣一把夺过自己的刀。 “不可能!”破月肯定地告诉她。 “你要你的女儿和你一样当个坏女人?” 破月刚要说话,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她侧耳,即刻脸色大变,一把抓过桌上叶轻飘还给她的红稀剑就近夺窗而出…… 第一百八十章 血染羌泥之三阕重逢 混战中……不……认真来说,是激战。 激战中,破月一眼看到了同样当她一出现就一眼看见她的休堤。 凝视。 潮红的眼眶中他们仿佛一起回去重新经历了这二十年的时间。 岁月从不败美人,可是境遇让此时此刻的破月看上去狼狈不堪,她腰上裹着的旧布袋子已经浸出血来,她后背上被砍坏的衣服翻飞着。 二十年后的重逢本就让休堤一路上酝酿的激动达到了难以遏制的地步,这二十年来一直活在他幻想中的人一下子让他这一生的不甘全部顶到一起,他一下子没憋住,嘴上“噗”的一声险些哭喊出来。 二十年前战无不胜的破月即使血染战袍、穷困敌阵可英姿勃发的气势从来不输,她是多少男人的梦,是美梦也是噩梦。 不是说现在的她不再美好了,二十年前她目光中潋滟着锋芒,如今她身上那沉淀过后的从容和睿智让他比二十年前更加痴迷。 然而二十多年前为了掣荡的政权他娶了寸言的母亲以获得邻国的财政支持,他以为以此为代价打下的江山她有三分之一,也算是让辜负她的心得到些慰藉,况且她总算是在身边的。 可是她却在大业完成之际消失了。 他以为她是负气地消失,可这已经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如今,他丧妻,他自由了,可是他找到她,并不是重续前缘。昭枣的信和这么多年的调查,足以可以说明她的确是羌泥的新国主。 也就是说当年她制造了羌泥灭国的假象,然后带着那些残余的百姓建立了一个新的羌泥。 倘若如此就算了,可是根据昭枣信中的蛛丝马迹莲相已经改变方向立即着手调查,得知她这些年一直在养精蓄锐,带着羌泥的百姓囤粮草、提高老百姓身体素质并几乎是所有老百姓半种田地半服兵役。 这还了得! 掣荡和羌泥之间可是有灭国的仇恨,纵然当年带兵的人就是破月,可正因为如今她在,且正值壮年,休堤和莲相才会坐不住。 所以,这次休堤来只要一个结果,要么带回她的人,要么带回她的尸体。 可是,他了解她。 所以,他痛心疾首,当他不得已的时候他不能选择,当他能选择了,他依然不能选择! “哐当”两声,前后夹击刺向破月的两柄剑被休堤链击落,随之他正面凌空跃起的前后脚分别令那两人如石弹般原路返回十数丈远。 他看着她手中拖地紧握的剑,再看向她。 “红稀剑,飘飘的父亲替我铸造的。”如同故友重逢,破月莞尔,可就这一笑也足以让休堤的内心再次天下大乱。 “那么……破月枪呢?”休堤迫切地看着她,希望能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莲相刀如今不也是在昭枣手上?”破月的眼神中有些淡淡的凄凉。 是的,当情真意切的过往变为一声叹息,任谁都会心里凄凉。 “你怎就知莲相的本意不是让你在看到莲相刀的时候想起掣荡三阕?”尽管机会渺茫,可休堤在寻找一切可能。 “二十年前我没有办法赶尽杀绝,现在我也没有办法让他们苦了二十年、藏了二十年后前功尽弃、自觉弃国。”尽管身边打打杀杀一片,可两人还是静下心来做最后的谈判。 “赶尽杀绝?”休堤重复着这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词:“大小征战上百场,赶尽杀绝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新鲜吗?”休堤的嘴角带着别样的笑容,他的语言里戏虐地以为她在敷衍他。 “可羌泥不同,他们毫无还手之力,他们太贫穷了,当初我就是不动手看着他们逃跑他们都没有那个能力,甚至当初不用我们动手,不出一年,饥荒和疫症足以让羌泥的贵族向掣荡投诚,让平民自然消亡。” “所以你动了恻隐之心?” “篱酿——” 还来不及回答休堤,已有人紧紧从背后抱住她,随之背上的那个身体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滑至地上,她感觉到后背一阵温热,她从那里伸回来的手上全是红色的液体。 她转身,脚下的那个十来岁的孩子背上还插着她的破月枪,站在前头刚刚掷出破月枪的昭枣已经拔出莲相刀。 她的身边立即有一大群掣荡的士兵围杀过来,同时当年她带到羌泥的那些旧部也蹿进、厮杀。 身边全是刀刃相交、血肉横飞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你们只要藏起来,最多三个时辰你们就安全了吗?”破月捧起那张瘦弱苍白的脸。 “老人们说你能护着我们,我们也能护着你。篱酿,你忘了我们还在同一块田里插过秧苗?” “当然记得,孩子,我当然记得!”破月的声音哽住了,往昔那个从穿开裆裤开始就一直跟在叶轻飘和更云屁股后面在她们家里跑进跑出一直到长大的小男孩模样印在眼前。 啊—— 破月还没有从眼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已经又有另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当的妇女直接倒在跟前,她的后背上莲相刀划过的口子从脖颈一直到尾巴骨。 “快走,篱……”还没有说完的话被一口血堵了回去,一起堵没的还有这个妇女的命。 破月环顾四周,自己的那批老部下还好,毕竟他们曾经都是自己手底下最得力的,可一股脑围上来的百姓却如同被砍瓜切菜般纯粹是来送死的。 而这个手笔基本上完全来自于昭枣。 “你不是很有恻隐之心吗,为什么唯独对我没有?”昭枣手下一用力,本就无坚不摧的莲相刀从破月手下那个少年的肩膀一路向下,一只胳膊连着肩膀连着侧身的皮肉如同削土豆般一刀划拉而下,白森森的骨头刹那间被一涌而出的鲜血淹没。 那孩子喊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后,看了篱酿一眼,卷起嘴角身子一侧,脖子主动磕向莲相刀,一颗头颅轻飘飘地滚开了去。 破月的眼睛、破月的心脏、破月的一切情感有关掣荡的有关羌泥的有关莲相的……在不断地受着刺激。 “小小年纪为何就如此暴虐?”破月的声音嘶哑。 “这就暴虐啦?哈哈……”此刻的昭枣近乎癫狂:“为了寸言哥哥,死在我手下的无辜百姓还少吗?现在在乎这几个,你以为苍天会跟我少算一点?哈哈……” 破月的眼睛血红,某种情绪被逼成泪水无知觉地夺眶而出。所有的计划都被这“不听话”忽然冒出来的百姓打乱,她再不能袖手旁观。 她轻轻把红稀剑放在干净的土地上,拔起破月枪,枪头拖地,她的脚步一路急行,这个气势压得昭枣连连后退。 然而她根本不想再等到逼近她的时候了,她努嘴咬紧了牙关,双脚一蹬腾空跃起一丈双手握枪使出全身气力,奋力往下连压带打,干脆而又拼尽全力的一击…… 破月枪被当成棍棒使,枪身落在莲相刀刀背上继而又弹起,昭枣几乎全身受到不见外伤的重创,有种腰被打折的感觉,心上猛烈一颤一口血喷溅得差点肺部爆裂。 她眼色发狠,勉强地重整旗鼓,提刀便朝着破月冲将而来…… 然而人才到半途,她突然脚步偏折,大刀一挥,直击旁边毫无准备的四五个百姓…… 在她转移目标前一刻的目光忽闪,破月已觉不对,纵步推枪一步至昭枣身侧,一枪挑开莲相刀。 随即,破月枪枪柄在她手中一转,她反手一抓,再一送…… 这一枪本可以直击昭枣腹部,只需二次补力,完全可以保证昭枣当场毙命…… 可是,临了,破月手一松,来不及换手掌,她直接手背一击枪柄侧面,枪头擦着昭枣的腹部滑到侧腰,紧接着她反手一握,往内一甩…… 破月枪再次被当成棍棒用,用来鞭笞昭枣,昭枣腰上受了狠狠的一棒。 可昭枣似乎并不在意这一棒,接着这一个趔趄,自下而上起刀锋,冲着破月的心口就来。 破月本只想教训她一下,没想这姑娘眼下是根本不顾死活的,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由于她们的出击时间隔得实在太近,她要后滑躲闪已来不及。 情急之中她扬起破月枪枪尖直对莲相刀刀尖,先避开这一刀吧,她想。 确实,刀枪相撞,力量无穷,但两人在之后的缓冲中也避开了彼此的兵器,然而没有下一步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血染羌泥之死别 心口的冰凉让破月不得不低头去看,她看见了红稀剑冒着寒气的坚韧,剑锋上向下坠着的黏稠液体像极了那年的笔什花! 篱酿—— 就在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她松开了破月枪,她很想转身去看一眼那个呼唤她的人,那又一个不听话的! 她突然很心酸,本来一切在计划中,可是…… 泪眼中她看不清叶轻飘的脸,一场本可以天下太平的死亡计划,可现在却要死不瞑目了。 不甘心啊—— 她的泪夺眶而出,从来没有哭过,从来没有,可是现如今她能料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可是却无能为力了。 “篱酿……”叶轻飘嘶吼着,浑身颤抖着。她从未如此害怕过。 “回来了就要面对……”篱酿抚上她的脸:“孩子,辛苦你了!” “篱酿,我有个朋友叫卷……” 咔嚓—— 突然而至的撕裂声凝固了周围的厮杀声。 叶轻飘只有两个坐骨沾地,她的腰斜挺着,她的两条腿斜冲向天空,她的身上扑着尚且温热但已经死去的篱酿。 叶轻飘的呼吸保持刚才呼吸到的一半,她的哭泣保持刚才的含在喉咙里,她完全木讷,而天地融为一体一起沉沦了。 昭枣再次朝叶轻飘劈来的一刀被寸言截住了,她被推搡了回去。 “昭枣!”一声厉呵,昭枣被震在了原地。 一切都变得懵懵懂懂,休堤手中的休堤链掉落在地,他闭目一口冷气差点把自己的心肺拔将出来。 他深知他是失手,他以为破月要杀昭枣,可他也知道即使不是失手他也要杀了她的。 他捡起她的破月枪,重回杀戮。 “父亲!”阻止得了昭枣,他却无法阻止发疯的休堤,寸言不知该替哪边出手。 父亲——! 这犹如狂风骤雨中的惊雷,叶轻飘几近僵硬的姿势终于不经意改变。 “他是你父亲?”叶轻飘扭头看着寸言,她的眼神几乎可以将他万箭穿心:“羌泥的荒冢下藏着羌泥的老百姓,二十年了。我们过着像老鼠一样的生活,小心翼翼地躲藏,原来是你……”一直没有淌出来的眼泪此刻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什么意思? 寸言一下子转不过这个弯来,她是怀疑自己把羌泥的消息传递了出去吗? “不,飘飘,不是我……” “呵……”叶轻飘的冷笑凄惨至极:“确实不是你,是我,是我把你带进来,是我挖空心思想要嫁你,是我,我该以死谢罪……”叶轻飘话音刚落,手就已经抓向了篱酿背上的红稀剑,她想要让穿过篱酿的剑再刺穿自己的胸膛。 然而她被身后的寸言一把抓开,她身上的篱酿被休堤一把提走。 “还我篱酿……”叶轻飘突然咆哮起来,扭头一口咬上寸言抓住她的手,因为疼痛寸言手一松她立即挣脱,吐了一大口带着寸言血液的口水,她恶狠狠地瞪着他,面朝他,一屁股一屁股地挪向身后,直到她在身后摸索的手抓住篱酿的腿。 她竟已经忌讳他到了这个地步! 就在昨天晚上,他们合种的相思树已经发出几个嫩芽,这代表上天认可了他们是有缘分的,他们已经礼成并且也在昨天晚上他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甚至半个时辰前他们还在说着调皮的情话……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满地的尸体,寸言百口莫辩。 叶轻飘继续坐着倒退一直到她能搂住篱酿的尸体,此时此刻她能在乎的也就只有这点了,她根本没有顾及到她的身后,甚至已经紧贴上去的是昭枣的腿。 刚才昭枣还挥刀要劈死她,再说远一点,之前这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才跟别人一起杀了自己最亲的人。 有些人她从来不是你生活的主角,却毁了你的生活。叶轻飘甚至和昭枣一句话都没有搭上过。 叶轻飘自己送上门来了,昭枣岂有不动手的道理。 “枣儿!” 昭枣的刀尖已经抵上叶轻飘的背心,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寸言的心险些炸裂,他几乎是把丹田连着这句话一起吼出来。 “寸言哥哥,斩草除根,否则后患无穷!”昭枣的刀停住了,血从叶轻飘的后背顺着刀锋流至与刀柄的接头处才滴淌下来。 寸言似乎傻了一般愣在原地。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昭枣是暂时被稳了下来,但是接下来他要怎么办?其实无非就是两种选择:要么带着叶轻飘远走,要么带着叶轻飘跟父亲一起回掣荡。 可是现在的叶轻飘又怎会跟他走?何况如果他们一起走了,还会因为他的原因,连累叶轻飘被四处追杀。更云呢?寸言早已在死人堆里寻找过,更云不在。 只有把叶轻飘交到更云手中他才放心。 “寸言……” 寸言回过神来的时候,休堤已经叫了他好多声,可最后那一声过后他还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杀了吧!”见自己的儿子半天愣在原地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休提已经下令。 “父亲!”休提的命令犹如当头一棒,寸言几乎是用吼的,从小到大他都怕他的父亲,他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就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所以他从未有过的大吼真是令休堤吃惊,他扬手制止了昭枣,好奇地扭头看着他这突然“出息了”的儿子。 “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有名份有夫妻之实!”寸言恳切地看着休堤,他的目光在他面前从未如此的笃定而坚强。 五雷轰顶! 一时间昭枣失去所有的意识,她觉得似乎是在做梦。今日非昨日,一切变得太快! 孽缘。 休堤无奈地摇着头,他不敢断言遥远的未来,只知此刻应该随了他。有些话如果不说完,只怕自己这个儿子会步自己的后尘。孽缘自有孽缘的了断方法,留给他自己吧。 “带回掣荡。”休堤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寸言刚松一口气,眼角余光收到的惊魂一幕就让他几乎心跳停止,他已经是灵魂抽离肉体般扑向叶轻飘,迟些到达的双腿仰翻出去双脚恰到好处地把握住时机夹住莲相刀。 昭枣兵器被夺,充斥着杀意的双目一瞪,一条腿朝着被寸言扑倒在地的叶轻飘横向扫来,目标就是她的脑袋。 刚才寸言就已经显得吃力,现在刀还在脚上呢。他只能身体朝昭枣的方向猛烈一提,一脚踢开莲相刀的同时另一只脚脚下一绊,紧接着自己的身体随着昭枣的一起倒下去。 当他二人几乎无时间差地先后倒在地上时,昭枣意外地发现寸言的手已经掐上自己的脖子…… 万万没想到! 昭枣几乎快窒息,不是因为被掐住脖子,而是因为这难以接受的事实! 她脑海中突然忆起自己在悄悄鸟面前逼翠蛟穿回蜕下的皮变回小翠蛇,她突然忆起自己放出毛孩连同放出灾难和瘟疫祸害人间,她突然忆起给过自己一碗开水泡饭的老夫妇他们的村庄却是自己毁掉的第一个,她突然忆起自己被成千成百的穷苦百姓无力地追杀如同过街老鼠无处可逃,她突然忆起日日夜夜自己清醒无比、恐慌无比、自责无比…… 可是……她在自己晶莹的泪光中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们之间曾几何时也这么近,可是…… “因为她,所以你要杀我?”昭枣美丽的脸都快憋皱成一团。 “她是我的妻,我曾在心里暗许这一生都要护着她,纵着她!” “可你该娶的人是我!”昭枣早已在眼中摇晃的泪此刻才流出来。 “即便我们一直在掣荡,我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其他人,亲如兄妹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可如今,枣儿,我们只能是仇人和敌人,因为我与她早已是一体的,生死与共!” “你是要与整个掣荡为敌吗?”寸言的话让昭枣感到惊惧。 “世间安得双全法!” 寸言的手从昭枣脖子上松开,他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背影。夕阳西斜,那串背影中的最后一个是叶轻飘的。 不用人抓,只要抬走篱酿的尸体,她就如同撞邪的人偶机械地紧随其后。 她失魂落魄。 寸言连搂带扶让她倚靠着自己,从认识她以来,第一次她这么安静,这么“安分守己”。这让寸言心里踏实些,他只希望能尽快联络上更云。此刻安静是为了保住她的命,可时间久了他也担心她会一直这样下去,她必须要尽快得到修养和调整。 第一百八十二章 血染羌泥之更云劫车 夕阳的余晖铺陈在大地上,轻盖在满地的尸体上,渲染出一种怪异的颜色。 一小群人的身影在这微弱的光中被拉得很长。他们一具具尸体翻找着,高高低低的啜泣连绵成风吹杂草的涛浪声。 更云大口大口地喘气也平息不了他胸口的剧烈起伏。 几乎所有尸体都找了一遍,没有见到篱酿。他停下来与六四对视着,他不知道是要先去夕良地找叶轻飘还是直接去救篱酿。 “救篱酿。”六四告诉他。 更云听完转身就走。 “等等,我跟你一起。”六四叫住了更云。 “你留下等飘飘,我去。” 六四一具具看过去这满地的尸体,他们大多是些老弱病残。大约几个时辰前,六四告诉更云篱酿说那两个孩子十有八九都是掣荡的人,恐羌泥大祸当头,她早已在叶轻飘他们回来的第二天就开始悄悄转移羌泥的百姓。纵使羌泥实在是没有多少百姓,但转移也着实不易。 傍晚时分篱酿跟六四一起回来,让她带着这一批百姓撤走,最后一批属于撤离起来很是不容易的就先被安排藏起来,因为据她推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篱酿说掣荡的人无非就是来找她算账,所以她带着她原来的那一批手下留下来,只要老百姓们藏好了,那么就不会有事。 而这满地的尸体基本上就已经告诉六四发生了什么。事实上他们也是在转移途中,百姓们实在是都要回来,而六四和更云本来就是不想走的,所以这最后一批人才都又折返回来。 羌泥所在之地进去难,是因为在原旧址的万千废墟中有一处是幻境,表面上的幻境,实则是通往新羌泥的通道。 新的羌泥处于上窄下宽的峡谷地带,破月深知掣荡几乎不屑于幻境的研究和使用,所以当初叶芦栩便教了她这么一招。 出得羌泥,策马扬鞭。 星月兼程,更云和六四的马浑身上下都被抽满血印子,一整夜加之一整个早上,两匹马还活着已经算是奇迹,可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它们没有累死也会被抽死的。 荒原上正午的太阳几乎是将人架起来炙烤,望眼欲穿、心急如焚,绝望处的锲而不舍,前方终于能隐隐约约看见一群小黑点。 两人大喜,心头的速度快于实际万倍,所以无论如何都觉太慢。更云的一鞭子还没抽实呢,胯下一空,他的马在飞奔中猛烈地朝前翻滚出去,尚且还在翻滚中那马就已经断了气。 随着马的抽离腾空而起的更云并没有停止下来,他的脸已经绷到扭曲,脚下如同踩了轮子,早已湿透的衣衫裹出他全身一块一块的线条。 他整个人都跑出虚影来了,从来不知道自己爆发起来竟连自己都害怕,可他更害怕自己不够快,尽管他浑身的汗珠已经甩到并肩并迅速被超过的六四的脸上。 噫啊—— 就在已经追到那群人的后面的时候,更云几乎是全身气力都灌到头顶,整个人凌空而起脚步在虚空中飞快地虚踩直到踏上那些人的头顶。 休堤的士兵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个个惊慌失措、战战兢兢举着兵刃朝着头顶上慌乱成一片的时候更云已经踏着人头落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意外出现的状况逼停了休堤的队伍,被突然勒住缰绳的马仰头蹬着两只蹄子嘶鸣着。 更云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叶轻飘,他心头一震,这是万万没想到的。紧接着他目光一落,一眼就看到了曝在烈日下马车拉着的篱酿的尸身。 天塌下来了。 更云感觉自己浑身发软,他有就地倒下然后人事不知的冲动。 可是叶轻飘还在那里。 “更云” 一个声音在呼唤着。 更云强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用意志力唤醒正与理智对抗的疲乏崩溃的全身神经,眼前逐渐明朗起来,他看到寸言就在叶轻飘隔壁的马上。 实际上是寸言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被牵着的那匹马拉的马车上躺着篱酿,坐着叶轻飘。 乍一见到寸言,更云心头刚有一丝放松后的委屈,但他立即从这阵仗中发现了不对劲,他一眼看到了另一匹马上的昭枣。再从队伍首领与他们俩的位置,他很容易就判断出他们的关系不简单。 “你们认识?”他血红着眼睛,压制住愤恨得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问道。 “我……”寸言痛苦得脑子都钝了。 “直接回答。” “是。” “你利用了她?”这句话说出口,更云发现自己心如刀割,他看着一旁痴痴呆呆的叶轻飘,那是自己下了多大决心才拱手让出去的人。 “我……更云……” “那么就用命来赎罪!” 更云话一出口,腹部一卷,双腿一提,整个人缩成一个点,风驰电掣般扎到队伍中。 人人以为他的目标是寸言,然而当最先反应过来的休堤发现时,挂在他马上的破月枪已经被更云夺去。 休堤哪肯罢休,双脚一踮马镫梭子般咻地从马上飙出,休堤链一扬直击破月枪。 他的目标在枪不在人,起码第一步是这样打算的,所以他原本是想用链缠住枪。 不想,更云朝前下压平上半身,一手支住破月枪,稳稳扎在地上,待休堤链刚好缠住枪头而休提来不及做下一步的动作时,他抻直了身体,手上一转,破月枪枪头朝下枪身朝上转了一圈,休堤被迫跟着朝他的方向挪了许多步方才勉强停住。 更云不屑地看着眼前的老头,一手执枪反方向转回来,休堤链被解开。 “没想到她竟然教了你!”休堤饶有兴致地看着更云。 “嫡传,也是单传。”更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原来这就是休堤链,你就是休堤。” 这是叶轻飘都不曾知道的事情。 “她告诉过你?一个毛头小子!”休堤也同样看不上更云。 “我天生的使命就是守护她”更云看了一眼叶轻飘:“所以她有可能会遇见的危险我自然得知道。” “那你有这个本事吗?” “像你这种老头,杀不杀了你都是我的耻辱!” “哼……”休堤冷笑一声,昂起头颅等待着他说出一个令人新奇的见解。 “爱是成全,你这种狭隘的老头自己放弃了,却把别人的选择当作背叛。”更云轻蔑地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是连道理都不懂的人!”更云说完,斜挂在脸上的嘴角邪魅地冷笑了一声,无奈地耸耸肩。 “哼,何处的小儿,竟口出妄言!”休堤一怒,双手抓紧休堤链朝着更云的脖子绝尘而来。 “更云!” 只听寸言一声,更云身子斜向一倒一把抓住马缰,横身一个侧翻,一脚已经挂在马镫上而另一只脚还没翻过马背,但这并不妨碍什么,黄灰中他已抽鞭策马驶向荒原的另一个方向。 然而他以及他的马刚找到方向,他眼角就瞟到六四和她那匹半死不活犹如散步的马刚到,他心头一凉,但飞驰的马已经拉着叶轻飘和篱酿飞奔出去。 必须回去救六四。 见距离已经差不多了,更云勒住缰绳。他下马去到马车上,车上的叶轻飘依然如同傻子。 她呆头呆脑甚至都不知道要给篱酿盖一盖、遮一遮。 “飘飘”还不待把气喘匀他便轻轻拍着她的脸,“飘飘,快醒过来,你得自己赶着马车带篱酿走。我必须回去救六四!” “飘飘……”更云的声音由小变大,摇她的幅度也由小变大,由缓变急,时间似乎过去很久了,他不知道六四在他们手上会变成什么样。 在他质问寸言的时候,寸言给他使了眼色,所以才会上演了一番骂休堤的好戏,那是为了好分散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他有机会把整张马车劫走。 休堤的那一击是由寸言接住了,可这也导致了休堤会防着他,那么现在六四身边无一点支援。 躺在车上的篱酿已经说明了休堤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那么六四…… 更云急得心都快跳出来了,然而叶轻飘一副死不死活不活的样子。 啪—— 更云心里比叶轻飘痛百倍,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一耳光打完后他赶紧跪到她面前轻轻捧起那张脸。 “更云……”叶轻飘的眼泪汩汩流出来。 “飘飘,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叶轻飘是有反应了,可她只是一脸哭相。 “更云,篱酿死了,是我害了她……” “飘飘,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你得带着篱酿走,我去救六四!”更云捧着叶轻飘的脸恳求般说道。 “篱酿死了,更云……嗯咳咳咳……”叶轻飘丝毫不管更云说什么,只管自顾自地哭。 “飘飘,别哭别哭……”更云不停地擦着那流不完也擦不干净的眼泪,他快急疯了:“别哭,飘飘,别哭,我需要你的帮助,飘飘……” 然而,叶轻飘似乎听不见他的话,除了哭还是哭。 “叶轻飘!”更云一下子立起来,站在马车上吼道,空旷的荒野上只有他的声音。 叶轻飘停了一声,然后又开始哭起来。 更云看着远方,他感觉到事情变糟糕了。这样子还不如她没清醒过来,那他就可以把她们藏在草丛里去。可是现在她似清醒又糊涂的,他不敢,他怕找不见她。 她是他的使命。 他只能带上她折返回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血染羌泥之死战 还好,休堤似乎料到他会回来那般原地候着。 六四被放在队伍的最后面同休堤站在一起,根本不用绑她,因为她一点武功不会,对于休堤来说她只起到诱饵的作用。 所有士兵执刀刀箭箭对准了更云回来的方向,各种进攻方式摆明了他们已经做好了一百个准备。 一目了然,要救六四,首先要踏过这些士兵的尸体,然后才有资格过休堤那关。 扫视全场,唯独不见寸言和昭枣。 更云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这样最好,不论生死总算是可以痛快淋漓地大干一场。要不然,如若他在,他是要先去判断寸言是否出卖了他们还是先判断一开始他就别有用心?又或者,什么都不问,上去就杀?这实在太伤脑筋。 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叶轻飘,她依然稀里糊涂,他只祈求她能一直好好地坐在车上等他把六四救回来。 “更……”眼看好不容易逃出去的更云居然又把马车拉回来,六四又急又恼,可她刚喊出一个字,休堤就亲自把她嘴给堵上了。他实在是很讨厌明明喊了也没用的情况下,她还要喊。 休堤觉得自己等待的时间实在是有些漫长了,在他堵住六四的嘴后,顺手一把抽过旁边的破月枪投向更云。 更云本准备赤手空拳直接冲近队伍,从前排的中央先杀开一条血路直达休堤——凭什么他想看好戏就非要成全他呢?更云并不想被他安排。 不曾想到在他与那些士兵同时冲向对方的途中,前方已经飞来破月枪。这种时刻,还跟他客气什么,更云一跃而起持住枪的同时与休堤互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反身俯冲,要知道脚底下已经有一堆刀枪棍棒等着在最短时间内把他戳成血窟窿。 破月枪本就是一柄男人用的兵器,即使它已经跟随破月多年,征战无数、杀敌无数,可那些血迹斑斑的历史丝毫没有让它带上一丝女人气。 它在更云手中如同更云自己的手臂,挥洒自如,于千人千刃中更云没有被伤到丝毫。 可即便如此,更云还是发现要直接杀到休堤面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上千人即便是挨个排好队让他砍那也是要累得够呛的。 何况这些士兵一个个不怕死,明知迎上去也就是些拖延时间的肉盾,但还是争先恐后蜂拥而至。 难怪当年的篱酿能够常胜,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能豁出命去的,那么还有多少疆土是打不下来的? 更云暗中佩服。要知道这都是些相对来说和平时期的新兵,当年怀着一腔热血征战沙场的那些老兵就更不用说了吧。也难怪,放眼望去全是跟自己年龄相当的。 在尸体累成的艰难险阻中更云一节节逼退这些士兵,剁肉一般一直有人倒下,更云早就已经累得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老话说:人活一口气。更云此刻的理解是:得凭意志力撑到最后,一旦这股劲松了就一切都完了。 眼看就要接近休堤,更云忽觉之前还阻止在前面的士兵似乎没有那么执着了,他在旋起挥枪的时候扫视了一眼,顿时分寸大乱。 只见有四五个士兵已经举着刀剑朝他身后冲向马车。 休堤专门在这里等候不就是为了叶轻飘的命和篱酿的尸体么?更云一心想着救六四竟忽略了这点。可是他也很清楚,不管是篱酿的尸体或是叶轻飘的命都还轮不到那些士兵。 可即便深信这一点,即便知道那些士兵的目的,即便知道进了圈套,可那一刻他乱了阵脚这是事实。 更云根本不管自己挥到半途的枪目标是什么,看到那些士兵冲向叶轻飘的时候他即刻撤枪,大踏步踩上几个人的头顶顽命追去。 一枪直贯前后几乎在一排上的三人,与此同时他腿上也没有闲着,双腿分别兜脸就给另外两人踹飞到一丈多远的地方。 血水、喷呕的东西直逼马车,可即便如此叶轻飘还是浑浑噩噩,连基本的恐惧都没有。 更云的奋力一击完全忘记了自己腹背通通放空,而自己面对的是一批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很是擅长协作和补位。 所以他断了那五人机会的同时也给他们的同伴创造了机会。 几乎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当更云背部受创而在半空中就一个踉跄朝前下方扑去时他的背上已经有了两道从右脖颈到左侧腰的白口子。 白色的皮肉瞬间被鲜红的血液淹没,他借助枪才站稳了脚步。 主动进攻,目标是休堤,变成了:被动防守,目标是叶轻飘和篱酿的尸首。 更云再次看了一眼叶轻飘。 全然没有惊喜。 他背过手去摸了一把然后伸回来在面前瞧了一眼那满手的鲜红,就用那只手手背在鼻子上搓了一下。 吸一下鼻子后,更云往前面走了一步,如同饭后散步。然而围在前排的所有士兵虽说兵刃往前举或伸了一下,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背部都做出了微妙的反应。 出乎他们的意料更云并没有打算出什么招,可就在士兵们内心都“哦”地一声稍微松了个劲的时候,更云执枪那只手忽然从背后抽回,与此同时另一只前去接应,双腿助跑两步,一跃而起,整个人团成一个炸雷般逼近那群士兵。 当貌似为更云的直接正面攻击目标们已经迎战时,更云腰部一扭,同时腿上助力,他临阵偏移换了攻击方向,一枪过去横扫一排。 可意料之外还有意料之外,后排及旁的士兵还来不及补上,更云已经从倒地的士兵手中夺过弓箭。 一看更云手中换了弓箭,士兵们犹豫了片刻,那片刻的时间他们用来决定是不是撤回去保护休堤。 可也就是这片刻已足够让更云找到腿上的支撑来发力拉动弓箭。 本来士兵们以为更云身后有叶轻飘,他不敢离开也就意味着休堤是安全的。可突然出现的状况,士兵们缺少一个做决定的主心骨,于是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想法,以其说他们分心了,不如说他们内部乱了。 其实休堤手上有王牌,再不济他还可以把六四推出来挡箭。当然更云也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的一连串动作并没有到此就结束,眼前的士兵毕竟是缺少实战过程中的经验判断。 就在他手上也不知是多少箭同时射出的瞬间,几乎是紧随其后,更云一脚挑起地上的破月枪,手握枪的中下部当投枪,咻地转身朝着身后那匹拉车的马便投过去。 那匹马儿早就没有乖乖地朝着这头原地等待。此刻正悠闲地甩着舌头揽着草的马身体侧面受袭,虽说不是枪头,没有受什么伤,但惊吓不小,仰头一嘶,撒腿便跑。 更云朝着士兵们身后射出去的箭几乎没有一支目标是休堤,他的目的无非是暂时地扰乱别人的视听,当然所起到的效果能维持的时间很短暂。 所以枪投向马后,更云几乎连看一眼效果的时间都没有,他立即转回身体,赤手空拳一击即中打翻左右两个士兵后夺过他们手中的刀直接从他们中间一路砍杀冲向六四所在。 他的目标就是冲过去,至于有没有实实在在地杀到人,有没有杀出一条路这并不重要。 他的目标是保命冲到六四身边,至于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缺胳膊缺腿那不是现在有资格考虑的,尽管他全身上下都在以最短距离把骨肉受创的声音第一时间直接传达给他的神经。 当休堤击落最后一根更云之前射过来的箭时,更云也抓住了六四。这让他很是欣赏眼前的这个青年。所以他松手了。 成全他,暂时的,这很值得,但这不代表他要全盘成全。 还没反应过来的六四几乎是被更云拖行,不过这也是临时的,因为拉扯着她一阵目标明晰的厮杀后,更云手往后一送揽住六四的肩踏过两个人脑袋,他们落在了一匹马上。 不停歇,丝毫不。 更云死命抽着马,眼前的景象摇摇晃晃根本辨不了东南西北,但是马像发疯般飞奔出去。 这整个过程,休堤都静静地站着看着这个年轻人,他内心忽然漾起一丝涟漪。他羡慕寸言,离开掣荡的这两年遇见了这样好的伙伴。他也怀念曾经,曾经他、莲相、破月号称“掣荡三阕”的他们,也曾并肩作战,也曾有过盖世的芳华。 玩命地奔跑。从抽第一下开始更云就担心胯下的马儿会不争气地在某一个瞬间倒地身亡,那么他和六四估计不成俘虏也会很快成肉酱。 他运气很好,由着这批马选择的方向,却已经看到了叶轻飘那辆马车就在前方。 也不知这算得上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自己身后肯定是跟了一大群追兵的。 嗯? 一路上都在死命地抽马,以为是马真的快到后面的人都已经追不上了,现在却突然发现后面一片寂静。 “更云!” 更云瞳孔瞬间无限放大的同时他身后的六四传来撕破喉咙的一声喊叫。 没有可以用来思索的时间,更云一条腿往后一甩,反身抱住六四,另一只脚紧蹬马镫,两人顺着马肚子一滚,更云翻过去的那条腿绕过马腹短暂地勾在另一侧的马镫上。 几乎是与他们擦身而过,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箭雨嗖嗖穿风而过。 箭群刚见尾,更云他们的马已经每一寸皮肉都被箭穿着飞掠出去,这个速度几乎是给它的奔跑助力了。 更云一条腿的膝盖着地,同侧的手掌也协助支撑身体。他的另一侧还抱着六四,他一口气才从丹田往上蹿,他眼睛刚瞄向前方才过去的箭雨,他忽觉抱着六四的那只胳膊与身体之间一空…… 他看到一把大刀穿过六四的身体,只一个黑影“忽”地一晃而过,他大脑失去知觉空白了一瞬…… 然后他的心像被刚才的那上万只箭一起穿过…… “啊——” 更云的眼泪被他撕心裂肺的哀嚎飙到狂风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在刚才就死去。 可是绝望的阴影刚笼起来,他就清晰地看到六四从那柄大刀上被甩飞,而持大刀的人正如在疾风中飞翔一般朝着前方而去。 现实哪容得你就此堕落或自暴自弃! 更云脚底几乎蹬到打滑,他咬紧了牙巴骨,发动全身每一块肌肉的力量,调动每一块骨头的韧性,竖起每一根汗毛,踩着风踏着火嗓子里轰着雷朝前方追赶而去。 熟悉的大刀,陌生的人,然而一切都来不及想“为什么”,他必须在那人之前追上叶轻飘的马车或是去阻止他。 他与他几乎同时到达。 他浑身的血与肉已经完美诠释了什么是“血肉之躯”,然而他追上之后,完全没有准备什么招式去接下那一刀唯独他仅有的血肉之躯。 那把大刀从他肩胛骨的地方刺了个贯穿,以至于他扑到叶轻飘身上的时候,刀尖已经又刺进了叶轻飘背部。 马车依然在行进中,更云筋疲力竭的身体已跟不上马车,但他想他可以阻止身后那人,可是当那柄刀刚抽离他的身体当他刚往后一仰,一道有异于寻常的光在眼前一晃,一阵锥心的刺痛…… 因为背部受伤而扭头的叶轻飘一眼便目睹了这整个过程,从更云两只眼睛流下的血瞬间淌满了他的脸,更云哀嚎着握紧两个拳头却无法触碰那疼痛半分。 “更云!”叶轻飘惊愕得无比冷静的一声,更云突然放心下来。 马车的速度不再是那样快,叶轻飘的小手指勾住更云的小手指便足以指引更云踉跄的脚步,以让他们保持这样的距离。 更云的眼睛早已血肉模糊,那俊朗面孔上的两道血辙被他的笑容带出一种另有的澄澈。 他也不过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更云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了,他比叶轻飘先一步感受到了身后大批人马逼近的声音。 眼睛瞎了,可是他内心的焦虑从他的手指传给了紧紧勾住的叶轻飘。 叶轻飘的目光从更云脸上移至他身后的那一刻,小手指乘着更云的劲儿使劲一拉自己半立站起来换成双手抓住更云的臂弯,随即她往一侧用力想要和更云互换位置,因为她抬眼的一瞬一排箭正嗖嗖地带着冷风朝他们这边蹿来。 她想她做到了,因为她的身体告诉她在悠忽之间他们成功地换过位置。 然而只是对这个世界一眨眼而已,当她睁开眼睛,她却发现自己的腰被狠狠地搁在马车边沿,一个人紧紧地压住……不……是罩住自己,她感觉到腰上那点着力的地方不是很吃得消,她把手从紧紧箍住她的更云的臂弯下伸到他的背上,心里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手指便触到了一排冰冷的箭以及那边上沁出的温热黏稠。 犹如五雷轰顶,叶轻飘刚放上去的两只手颤抖着无法触及更云身体的任何一寸,因为那里有赤裸裸的现实,有这个世上她无法面对的改变,比如说永恒,曾经她以为任何人和物存在就是当然,“改变”不过是两个字而已。 那些匆匆赶来的人马并非为她,他们经过她身边,马不停歇直冲前方,他们举着绣有“掣”字的旗子昂首阔步,那些齐腰的野草似乎都在为他们摇旗呐喊。 叶轻飘明白了,他们定是得到消息赶去占领羌泥的,掣荡的战争里哪会有漏网之鱼,哪怕现在的羌泥一文不值,他们也不允许他们曾经存在这样的败笔。 所以这也才是破月必须得死的原因吧,对于掣荡来说叛徒终究是叛徒,不管她背叛的原因是什么,不管她有没有做什么伤害掣荡的事情,纵然她曾经军功赫赫。 叶轻飘的思绪在她过去自甘堕落的几个时辰里穿梭,直到这时候真正的悲痛才在她身体里发酵然后肆无忌惮地蔓延开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休逃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