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妖娆大明》 第一章 应天惊雷 洪武二十六年,岁在葵酉,大明国祚新立近半甲子,蒙元北遁、神州光复,就连失却了四百余年的烟云之地,甚至近七百年前就差不多完全失控的辽东之地,都尽归华夏。君王勤俭恪勉、励精图治,臣工兢兢业业、吏治廉明,国力正在以可见的速度蒸蒸日上。仿佛老天都在为这个新生的帝国暗自喝彩,这一年,偌大的一个华夏后土上罕见地几乎没有出现什么大灾,更重要的是连年刀兵也渐渐平息,全年竟难得地没有一起兵祸。 金秋时节,全天下数千万勤恳的农人,大多怀着感恩和喜悦的心情反复地打理着刚刚收上来的麦粟米粮,哪怕是要将其中的部分上交给地主老爷和朝廷,也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对来年能吃上饱饭的朴素憧憬。 而对于家境殷实一些,腹中又有些墨水的公子小姐们而言,这落叶金秋、鸿雁南归的时节,也正好是踏郊寻欢、横波留情的大好机会。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忧,除了缩在草原上瑟瑟发抖的蒙元贵族,看着南边汉地令人绝望的变化之外,当今朝中的达官显贵们内心也不免觉得这个秋天,或者更准确的说这大半年来,都颇有些刺骨的寒意。 当年二月,前大将军、凉国公蓝玉谋反一案东窗事发,然后如同一场定向瘟疫一般迅速蔓延开来,数不清的绯袍狮补转眼间人头滚滚,菜市口达官显贵血流成河,仅仅是摘下来的七梁冠都得用箩筐装,京师各处大牢内更是人满为患。或许正印了周易中对葵酉年“剑锋金命”的释语,而且大概还是犯了煞的那种。 数千颗人头,上万的牵连,哪怕是对见过了以往不少大场面的明初朝臣而言,也都算得上是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大风暴。 不过风暴归风暴,明眼人并不难看出这次陛下的剑指的是谁,朱元璋不傻,相反精明得令人胆寒,虽说没有读过马先生的著作,因此对自身统治的阶级基础之类的玩意儿没有个系统性的认识,但也知道拉拢分化,区别对待的道理。而负责主要执行任务的锦衣卫也不是纯粹的疯狗,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他们心里可门清得很。 所以即使事态看上去稍微有些失控,可也有人稳坐钓鱼台,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比如在这京师应天府,于内秦淮河阳,镇淮桥北,夫子庙西,坐拥两座王府的徐家,在这场风暴中就坚若磐石。毕竟这大明开国第一功臣,朱元璋铁哥们儿兼头号打手徐达余荫不减,无论是声望还是在老朱心中的地位都远非同为国公的蓝玉可比。 更重要的现任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虽和蓝玉同为故懿文太子麾下铁杆马仔,朱标座下哼哈二将,也都是朱元璋准备留给朱标的肱股之臣,但二者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也就造成了完全不同的结局。 蓝玉恃功倨傲、行事张扬、党同伐异、争功揽权都算了,最重要的太过嚣张跋扈,以至于根本没拎清形势。而徐辉祖则颇有乃父恭谦正派之风,对遍布天下的故旧门生也不过多勾连,于公亦听凭调遣,早早转入文职,入五军都督府执帅印而不领兵,于私又与老朱有子侄之情。可以这么说,哪怕是全朝堂上下换个遍,徐家也绝对是最后被换下去的。 这一点,负责侦办谋逆大案的锦衣卫上下皆心知肚明,自然不会真的以为自己权势滔天,去惹上不该惹的麻烦。 只是今日这中山王府却颇有些鸡飞狗跳,究其原因,自然不是锦衣卫的缇骑校尉杀上门来抄家灭族,而是徐家长房一脉单传的大公子、魏国公小公爷徐钦秋游坠马,生死不知地被送回王府抢救。 只见大批丫鬟仆妇端着汤药、热水进进出出,管家、小厮拿着御医开出的药方、抓来的名贵药材四下奔忙,毕竟在这种时候,就算无所事事,也得想尽一切办法,保持一种:我正在努力,正在为徐家,为小公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模样。 在一座府内小院的二楼卧室外间,国公夫人徐谢氏被几个妾室妯娌架着,已经快背过气去了。而魏国公徐辉祖则在小院的前院书房,铁青着一张威仪的脸庞,时不时瞟一眼病房的方向,时不时目光又凌厉地在堂下那一群规规矩矩,又像是受惊的鹌鹑般肃立的纨绔子侄身上巡睃一遍,看得一众平日里无法无天的锦衣少年抖得更厉害了。 倒是他身旁还穿着一身绯色狮补武官常服的徐增寿脸色虽也不太好看,却也知道轻重缓急,总不能真将堂下这一大票勋贵子弟全给打杀了吧? “大哥莫急,钦儿身子骨一向健朗,况且现在有几位太医联手诊治,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倒是又让徐辉祖想起了自己这个独苗儿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尴尬,本就铁青的脸色又像是上了一层墨,已经沉得快滴出水来了。 堂下垂头站立的一众纨绔则更是战战兢兢如丧考妣:今日这顿棍棒家法怕是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无非就是他徐大少的救治结果,决定了他们领的是自家老子的普通版干笋炒牛肉还是半身不遂式终极家法而已。所以这帮人虽觉得魏国公的眼神如刀,但还是死皮赖脸的守在病房外面不敢走,生怕情况不明,自家那军旅出身的老爹真个祭出当年征战沙场的重型兵刃。 真要计较下来,他们其实也真是冤枉。像他们这些顶级武勋弟子,不说弓马娴熟,至少也是时常跑马飙车的老司机,更何况今日他们相约出游也并非是去搞什么极速飙马之类的危险活动。 谁知道天公作恶,平地一道旱雷下来,也不知是率性而为还是准头不够,只劈到了道旁的一颗老树,可离一众骑马郊游的纨绔也是极近,至少有四五匹马受惊之下狂奔而去,几个侍卫家将、两个公候少爷都摔了个灰头土脸,而好死不死的,众人之中身份最为金贵的魏国公小公爷徐钦点儿最背,落马之后一颗脑袋径直撞到了一颗坚硬的树干上,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这下纵使面对锦衣卫都敢正面招呼一顿的一票顶级勋贵子弟慌了神,赶忙连滚带爬地将小公爷送回了城里中山王府。 想到今日的倒霉遭遇,排在队伍前头的武定侯郭英三公子郭镛、开国公常升次子常继宗默默地交换了一下悲切的眼神,不由得更是悲从中来。正当他们抽空酝酿悲伤这惨淡愁云的时候,一个小丫鬟急切中带着喜悦的大喊声传来! “小公爷醒了!” 随着这个消息的传来,在场的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一时间众人呼出的浊气仿佛汇成了一股秋风,连庭中掉下的落叶都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又才缓缓飘落下来。 魏国公夫人在消息传出来的同时,就暴起冲进了病房内间,魏国公听闻之后,腿也往前抬了半步,却又马上收了回来,扭头对着一众纨绔淡淡地说了声“散了吧!”脸上的黑云也散了大半。 堂下的纨绔们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如蒙大赦,至少暂时不用担心自己的狗腿了。要不是时机实在不对,怕是欢呼声已经掀掉了院墙房顶。见魏国公发话,在忙不迭施礼之后,如同一帮受惊的小奶狗一般,“呼哧”一声便一窝蜂地向王府外逃了出去。 而此时的病房中,一个头缠白棉布条、锦衣半敞的少年则是一脸迷茫,甚至还带着三分的惊愕,好在房中的一应太医和下人都沉浸在小公爷苏醒的巨大喜悦之中,并未有人发现他的表情和现场气氛的格格不入,更不会有心理学专家来解读他的表情意味着什么,否则必然引起新一轮的恐慌。 而当魏国公夫人领着一群姨娘婶子冲进病房对着他一通嘘寒问暖,以及动手动脚之后,小公爷的表情更是从惊愕快速向惊恐转变。毕竟任谁先是被一群不认识的大老爷们儿、小丫头片子围观,然后又被一群中年妇女一拥而上动手动脚,都会心里发毛,更何况无论是这房间的陈设,还是周围所有人的穿着打扮都和他记忆中的情况出入极大,也难免他会露出这种“见鬼了”的表情。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这些人说的话,毫无疑问还是那熟悉的字正腔圆的汉语,而且大致调子也还算正常。 “钦儿你怎么了?陈太医,他这是?”都说知儿莫若母,徐辉祖原配,魏国公夫人徐谢氏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这个宝贝儿子的不妥之处,虽然不能直接读懂他脸上的表情是惊恐和迷茫,但也本能地感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头。 “魏国夫人稍安,小公爷坠马受惊,然身子并无大碍,稍稍静养几日便可!”为首的医官故意在“静养”几字上加重了语气,暗示像她们这样一惊一乍的,莫说是病人,就算是正常人也没几个受得了的。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的医术都非常自信,小公爷虽然摔得昏厥了过去,但脉象平稳、面色正常,可见内腑之中并无大碍,而各处骨骼也没什么明显的损伤,加之小公爷年轻力壮,定然是没什么问题了。有鉴于此,他们开的药也都只是是一些普通活血化瘀、清心明目的简单方子,反正堂堂中山王府,也不差那三瓜两枣。要是在几百年后,他们估计还会加个轻微脑震荡的结论,更是令人不明觉厉,同时也更能令人信服。 “老先生说的是,辛苦诸位了。来,请诸位移步前厅,饮杯茶稍歇片刻。”徐夫人毕竟也是管着徐家大片产业的国公夫人,马上就听明白了陈太医的言外之意,又见儿子已经没有大碍,悬着的心放下,便恢复了当朝国公夫人应有的举止和礼数。这些太医们虽官阶不高,但任你公侯显贵,都总是要求到人家名下的,可怠慢不得。 此间事了,徐夫人也是连忙称谢并顺势领着他们出了病房,往前厅去了。饮茶倒是借口,详细问问诊断结果,再奉上谢礼才是重点。 经过这一番短暂的混乱,半卧病榻的“小公爷”也大致理清了眼前的状况。虽然脑中依旧有十万个为什么,但基本已经确定,这不是梦!因为大腿上的疼痛感非常清晰。更不可能是某个损友的恶作剧,一群穷鬼哪来的这么大手笔? 莫说这几十个毫无破绽的“演员”,就是这屋里的陈设,用雕梁画栋来形容丝毫不为过,仅这“复古床”四角壁栏上的花纹,以及这不明觉厉的材质,怕是五位数都止不住。若是算上这整个屋子的陈设,那绝非是普通人能拿来开玩笑的。 当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之后,哪怕是再离奇的解释也只能是唯一的真相了。 他穿越了! 想到这里,“小公爷”不由得暗自苦笑,虽说貌似这次穿越条件不赖,但这也太突然了,自己倒是拍拍屁股跑了,自己在那边的亲人怎么办?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自己的脑袋是真有点儿疼了。 不过不管是哪路神佛干的好事,现在人家连面都没露,自己又能如何?很快调整了一下心情,他迅速制定了当前的战略规划,搞清楚现在状况,否则就算是不被识破身份,然后被人道或不人道地处理掉,至少也会被当成个傻子,总之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扭头一看,正好病榻前有一双明亮的眸子正忽闪忽闪地盯着自己看。就她了!一个一眼看上去就是暖床丫鬟角色的小丫头片子正站在床边离自己最近的位置,看上去大概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以自己的本事,忽悠这么个萝莉应该难度不大。 “咳,那个,咳…”假装咳嗽,掩饰了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的巨大漏洞,“小公爷”成功地和小丫头搭上了话。 “少爷您怎么了?!要喝水么?您别着急,采莲马上给您倒!”小丫头果然没有注意到摔伤和咳嗽之间逻辑谬误,反而是很配合地交代了自己的名字。 小公爷非常满意,看来这个小丫头就是自己身边伺候的人了,而且少不更事,配合度极高,可以轻松摆成十八般模样。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屏退左右,只留下了这个小丫头,倒不是说要对这个纯萝莉做点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而是自己就算是假装记忆缺失,也绝不能让太多人知晓,否则总会有人发现其中的问题,然后留下重大隐患。 先给小丫头打了预防针,说自己有些事记不得了,其他倒是并无大碍,并且叮嘱她不要说出去,然后就开始套情报。 “现在是哪一年?”这是最重点的一个信息,他得确认这里究竟是在自己已知的历史上,还是在一个陌生的时空,又或者避免现在是大业十四年四月、崇祯十七年四月之类的极端悲剧时间节点。 “洪武二十六年啊!” “皇太孙可安好?” “安,安好吧?” ……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中山王府啊!少爷您没事吧?!”小丫头越回答越是惊恐,当发现自家少爷连自己家都不知道了,越想越不对劲,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情况,一双闪亮的大眼睛里面已经是水波弥漫,俨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好了好了,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摔了一下有点迷糊而已。你先下去,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小公爷见她这副模样,马上出言安慰了一番,反正最重要的信息已经到手,基本应付一下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了。要是再问下去,露馅不说,要是真把人家小姑娘吓出个好歹来就不好了。 等她期期艾艾地退出房去,小公爷这才往床头轻轻一靠,闭目整理起已知的情报来。 洪武二十六年,还好还好,算是一段他还比较熟悉的历史。 洪武这个年号自不必说,正儿八经用过这个年号的皇帝,在他记忆中只有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如果没有其他意外,洪武二十六年这个节点应该就是太子朱标病死后,朱元璋翻脸干掉蓝玉的时间段,距离朱允炆真正上位还有大约五年。这些刚刚都通过那个叫采莲的小丫头验证过了,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至于他自己的身份,则是中山王府小公爷。 这个他也能理解,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徐达过世之后,朱元璋追封其为中山郡王,不过这个王爵并非世袭,其后世子孙继承的是世袭罔替的魏国公爵位,而按照大致的历史时间线可以轻松推断,现在的魏国公应该是徐达的儿子徐辉祖,因此“中山王府的小公爷”自然就是徐辉祖之子,而且当得起‘小公爷’这个称呼的,必然是嫡长子。 因以前了解过靖难的事情,所以他对这个徐辉祖也还略知一二。就能力来说,他绝对是得了徐达真传,低调而强悍,曾经在靖难中摁着朱棣打了一顿,可惜朱允炆缺乏容人之量,不能给他足够的信任,否则朱棣可能就凉了。另一个标签就是固执,之前忠于建文帝就算了,亲姐夫朱棣都已经攻克南京了,他依然坚持做无谓的抵抗,颇有认死理不要命的作风。 另外一个重要的词条就是背景真够硬,就算是这样作,最后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朱棣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因为朱棣的老婆徐皇后就是徐达的女儿,算来算去还是一家人。何况最后徐辉祖干脆直接躲进了徐达的祠堂,朱棣估计脑仁儿都在跳,但也毫无办法,总不能去老丈人面前抓小舅子吧?于是也就罚了个圈禁了事,也算是这段历史中颇为传奇的故事之一。 这样看来这次还真是走了大运了,开国第一功臣之后,未来的一门两国公,与国同休的显赫世家,简直是得天独厚的纨绔栽培土壤。 除了还是有些担心自己消失之后,亲人们的巨大悲伤之外,真的是没得说。反正现在他也没法子改变,不管那个时空发生了什么,眼前的问题才是首要问题。 想到这里,这位全新的小公爷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仔细感受了一番真正最高档的传统汉服装扮,顺带隔空嘲笑了一下后世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各种汉服党们,然后下了床走到房中的铜镜前。 虽然是比较原始的铜镜,但王府中主人使用的自然是高档货,周边繁复的花纹装饰不用说,清晰程度虽不如后世的玻璃镜,但也绝对是超出想象的级别。只见镜中清晰地映出一个少年,看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白面无须、五官端正、身形修长、不胖不瘦,除了因为惊吓和受伤导致面色稍显苍白和脑袋上那团稍稍违和的“纱布”之外,倒算得上是个英俊少年,这皮囊也不算亏。 徐钦最初还是吓了一跳,这和印象中自己的模样完全不同,可随即又马上释然:连穿越这么奇葩的事情都出现了,换个身躯相比之下反而是件小事了。毕竟魂穿这种事,他也算“司空见惯”。 又躺回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努力回忆了一番有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记忆,思考了一番应对,直到肚子里面传来“咕咕”两声,咱们全新的魏国公小公爷徐钦,这才大踏步走过去,拉开房门,任由一束束红彤彤的初秋夕阳斜映在脸上、身上,同时在心里高声喝道:“大明朝,老子来了!” 第二章 中山王府 徐钦当然不可能真的就一路莽出去,挺起一支枯树枝冲向灿烂的夕阳,让朝堂立马血流成河。这好像也不现实,估计就是随便来个五城兵马司的杂鱼小兵,或应天府的衙役就足以把他收拾得妥妥帖帖的。现在他首要的任务就是扮演好这个小国公的身份,好好生存下去,毕竟这才是人类最大的本能。 虽说没做过真正的大少爷,但有着网络时代的超强见识,摆个谱装个逼却也不难。 吩咐了依然守在门外的仆役丫鬟们去给自己准备一点吃的,再让采莲来给自己收拾收拾发型衣装。 这也算是歪打正着,采莲是他的贴身侍女,在他还没成婚的时候,替他做这些本就是分内之事。然而实际上这并非是他的本意,他自己本身也并不习惯连穿衣梳头都要人伺候,可突然发型从板寸变长发,衣装从现代的套头体恤衬衫,或者最多就是纽扣衬衫,变成了绳结布扣的传统袍服,这里三层外三层的,他自己还真是搞不定。 拾掇好了上下衣装打扮,又胡乱吃了些点心,再让采莲帮忙将头上不知道谁给包的像个阿拉丁一样的“绷带”给拆去大半,只留了一层小小的棉布片,将左边太阳穴和额头之间的轻微擦伤和肿包稍作遮掩。然后便直接动身,让人带了他去给魏国公夫妇请安或者说请罪。 一路上,徐钦也趁机打量着这座中山王府。 据他脑子仅有的记忆,徐达作为明初第一功臣,虽然只是追封了一个郡王衔,级别上低于朱元璋的二十多个儿子的亲王衔,而且还是死后追封,但却在当时的南京城中有两座王府。 一座是朱元璋称帝之前的住所“吴王府”,这座王府不管是位置条件还是装修条件都是极好的。可朱元璋将此处府邸赐给徐达之后,徐达为表示君臣之别,打死也不肯入住。朱元璋表面上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捶胸顿足,但内心却是很高兴老兄弟的优异表现,一方面下令为徐达在隔壁重修了一座中山王府,另一方面那座吴王府也大手一挥,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意思,便彻底算到了徐家的产业里面。 有明一代,这座吴王府一直是魏国公家族的私产,虽一直没人正式入住,但也是作为一种彰显皇恩浩荡的标志留了下来,并不时修缮扩建。而改朝换代之后,其成为了清朝江南布政使司衙门,后来又成为太平天国二号头目东王杨秀清的府邸,再后来则成为了南京国民政府及共和国南京市政府多个行政机构的办公地点。期间虽几度重建、面目全非,甚至连面积都缩减了不少,不过主体格局一直保持得不错,最终成了后世江南四大名园之一的瞻园风景区。还成为了拍摄红楼梦的大观园取景地,可谓是中国“古建筑”的代表了。 而其实在明代,吴王府对门新修的这一座中山王府,才是徐家人真正住的地方,也是现在徐钦所在之处。 和印象中后世的瞻园相比,这座中山王府在大体的布局上有相近的地方,但区别也很大。后世瞻园之中亭台廊庑、山水奇石错落有致,建筑也以精巧雅致为主,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已经彻底升级成了一个景点。 而这座中山王府,虽然其中也加入了极多的山水点缀,但大多都只是一隅的装饰性质,假山、内湖的大小和繁复程度都明显远不及后世瞻园,几条小小的水道也没有那么曲折深邃,更多的是起到为府内引入活水的作用,既可做装饰,又可在一定程度上辅助消防。然后再在此基础上加以沿河回廊以及自然景致的布局,以达到自然流畅的效果。 此外,这座王府的廊庑道路也没有后世瞻园那般曲折,显然是更加偏向于实用为主。倒是有偶尔有一道道较为低矮的院墙,将整座王府划分为各种不同的功能区。根据在和小丫头的交谈中套出的信息,在京为官的“三爷”一家,以及未出阁的“三小姐”、“四小姐”也都住在王府。 隔得老远还能隐隐看见对外的高大围墙,厚度暂不可知,但高度怕是有两丈上下,仅凭人力是绝不可能翻越的。 作为当家家主,徐辉祖的住所位于王府前厅的左后方第一进小院,名曰:忠谨。从位置和装修风格来看,确实能明显的感觉到王公之家家主的威严,但是连住的地方都取一个这么死板的名字,也真是让人彻底无力吐槽了。 徐辉祖今天本来是在中军都督府坐堂值班,哪知下午突然听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坠马受伤生死不知的消息,纵使以他的淡定功夫也不免大惊失色,赶回家里又折腾了一会儿,一来时辰也不早了,二来又急又怒精力损耗极大,三来最近也确实没多少重要的公务,因此也就顺势难得地翘班在家,也好安慰安慰更加心力憔悴的国公夫人。 夫妻二人正在书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国公爷声称要对某人加强管教,国公夫人则一边劝慰,一边说现在儿子受了伤,要教训也要等伤好了再说之类的闲话,就听见下人来报公子过来请安了。 国公爷一听这话,宽厚的肩膀马上就往上一耸,脸上的表情也是先松下来,然后很快又板了上去。而国公夫人的心路历程就没那么复杂了,听说自己的宝贝儿子来请安,说明伤势确实不重,自然是万分高兴,同时又有些许担心,见自家夫君那副做派,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想法,也不管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略微一嗔,轻轻将其从书桌后面拉出来,就往小厅过去了。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在上,孩儿莽撞,让父亲大人母亲大人担心了!”徐钦对这个年代的具体礼仪流程之类的东西还不太熟悉,但正所谓礼多人不怪,而且他们再怎么说也确实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于是他直接按照自己所理解的最隆重的叩首礼拜了下去。 “何须如此!快起来快起来,你这头还没好呢!”徐夫人毕竟心软,又记挂着儿子有伤在身,于是马上过来将他扶起。同时,徐辉祖虽没什么直接的表示,但脸上严肃的神色也是退去了不少。 “孩儿自知鲁莽轻浮,今后定当洗心革面,再不让父母忧心。” 能不能成为三好学生是一回事,但至少漂亮话要先说在这儿,否则看徐辉祖的脸色,自己随时有可能被海扁一顿,那才是万万不划算。当年调皮捣蛋,却还能做一个好学生的徐钦可谓深谙知错就认,改不改再说之道。 徐辉祖夫妇听了这话,果然心情大好,魏国公的国字脸上总算是乌云散尽,徐夫人更是喜笑颜开,当即便留下他要一起吃饭。 这时徐钦才知道,原来这一大家人虽都在一个王府里面,但实际上更像是住在同一个小区,不但各自都有自己小院、绣楼,包括他这个长房独子,平日里都是各自解决吃饭问题的。这也正合了他的心意,否则真要是天天跟这个黑脸老爹一起吃饭,那日子还真有点没法过了。也幸亏有个慈母在饭桌上殷勤地给他夹菜寒暄,否则他恐怕还真没勇气去品尝这一小半桌精致的山珍海味。 胡乱地吃了一顿,等徐辉祖夫妇也吃完,然后再随便支应了两句,他便急急告了退。否则以他现在的状况定然言多必失。而且也正好借着消食的借口,领着小丫头在这个庞大的王府里面继续闲逛了起来。 “往日习惯了倒没察觉,今日再看这‘正心’二字,才知道往日如烟亦如幻,修身路漫漫。” “是呢是呢!三老爷脾气最好了,连着三夫人都对下人们客气得很,少爷你现在才知道啊!” 徐钦故意掰扯了一段自己都不明觉厉的话,小丫头果然中计,在似懂非懂地接话过程中,顺利地让徐钦知道了这所小院就是王府三老爷徐增寿的地盘。 回想一下对徐增寿的了解,这二字倒是挺切合他日后的所作所为的。为了自家姐姐和姐夫,不惜以身犯险,甚至顶上了一个不忠的罪名。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倒是很好的履行了“心正、修身、齐家”这个阶段的修养。当然了,对现在的徐钦而言,最重要的是不动声色地确定了小院的归属,不至于日后闹出“在自家迷了路”这种笑话出来。 于是主仆二人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乱逛,并且用同样的套路,徐钦迅速摸清了这王府中大多数区域的作用。 走到王府偏东北的这一片,挨着坐落着三幢二层小楼,从装饰布局上来看,和府中其他地方的大气格局明显有差异,连栽种的草木中都透着一种温婉的韵味。不必说,这定然是几位小姐的闺阁绣楼了。 由于徐家自徐达之下的第三代中,人丁并不多,且暂时处于清一色状态,也就是说,徐钦目前只有三个堂弟,没有堂姐妹。因此住在这里的“小姐”更准确的说应该是自己的姑姑们。 据徐钦所知,徐达膝下大概有四个女儿,除了已经嫁给朱棣,日后成为徐皇后的大姐,另外还有一个代王妃,这两个现在应该都是已经成婚了的。另外还有两个应该还没成婚的,一个是已经许给了朱元璋不知第二十几个儿子的小女儿,一个是日后传说中给朱棣发了好人卡,并最终出家,终身未嫁的第三女,大明朝有数的奇女子徐妙锦。 话说曾经还有个姓杨的牛人穿越回来,成功地截了朱棣的胡,泡了这位美女。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这个徐大少应该是没这个表现的机会就是了。 而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徐家的显赫程度,除了一门两国公之外,女子当中也有一位皇后、两位王妃,以及一位拒绝做皇后的牛人,可谓个个显赫不让须眉。 想着这些记忆中的逸闻,徐钦不由得半是庆幸半是感叹,却没有发现,一路上一直叽叽喳喳如同一只画眉鸟的小丫头此时脸上表情怪异,而且明显有些欲言又止。 既然已经自动辨别出了这一片的功能,徐钦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地再去套小姑娘的话,在短暂停顿之后,自然而然地移步往位于王府东南角,自己的小院回去了。 跟在后面的采莲小丫头也暗自松了一口气,同时心中默默吐槽自家大少爷怕是脑子真摔坏了。进而又为自家少爷担心起来:听厨房的六婶儿说,三山坊卖油豆腐的赵大叔的儿子就是脑袋坏掉了,然后就一直娶不上媳妇,可怜得很。自家少爷脑子如果坏掉了,会不会也娶不上媳妇吧? 趁着秋日黄昏的最后半抹余晖,加速往回赶的主仆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左边那座绣楼二楼中间有一扇窗户并未关严实。房中一个俏丽的少女正好从窗缝中看到了路过的主仆二人,并且也有些惊诧:这傻小子今天真是脑子摔坏了不成? 徐钦居住的小院位于整个中山王府的偏东南区域,向北隔着一个小小的演武场和一个小花园与几位姑姑的绣楼遥遥相望,向西则在和徐辉祖夫妇居住的“忠谨院”之间错落分布着两个更小一些的小院。其中更靠近“忠谨”的那个,据说是徐辉祖的妾室王氏的居所;而靠近自己的这个,则暂时空置着,据小丫头嘴碎透漏,下人们都猜是国公老爷准备给大少爷未来安排妾室的。 回到徐钦自己的这个小院子,整体结构上是一个复合的不规则三进院落。总共由一幢江南风的二层主楼和三幢单层功能建筑以及一个自带的小花园构成,外围小半部分由一条水道与东南侧的一个空置小院隔开,另外大半则是由两米左右的内部院墙围起。 单看这一组建筑并不显得多么奢华无度,只不过就目前而言这一片占地近一亩,建筑面积三四百平方米的组合式别墅,竟只是为徐钦一人准备的。仅就这一点来说,便是不久前还在追求三室一厅的人难以想象的奢华了。更不用说其内部的奢华装饰,整幢楼宇皆是用自带着淡淡幽香的坚实木料为主体,怕是紫檀木、黄花梨木一类的高级木料。显得低调且超级奢华且有内涵。 徐钦的卧房就在那幢二层小楼的二楼中部,是一个二进套间。由于今天下午的一番医治和“抢救”,房中还有一股淡淡的草药余味。不过很明显,在徐钦刚刚离开之后,已经有下人用香薰薰过了,不但草药的余味很淡,还有一股不知名的清新芳香。 回到住所,采莲小丫头马上开始张罗起为大少爷洗漱之类的琐事,徐钦也才有闲暇细细打量这个自己未来的居所。 木制的楼阁对大多数二十一世纪的人来说有一种新鲜感,建造的工艺自然是最顶尖的,地板和柱樑都非常坚实,完全没有踩上去会咯咯吱吱的情况,就连那些想象中会非常脆弱的雕花门窗,实际上都非常坚固,至少他稍微试了试,完全纹丝不动,感觉强度并不亚于后世的板材。 内里虽无太多金银,可大大小小的玉石不少,家具也多是当中带着金丝和漂亮的绸缎光泽的楠木所制,桌子上放的砚台笔架之类的也一看就不是凡品,四壁墙上则挂着一些字帖书画,当看他仔细观察,发现一副名为秋郊饮马的画作的时候,差点没被自己一口口水给呛死,并连忙唤来采莲,找了个画筒将其小心翼翼地取下来、装进去。这要是在后世,可要判无期的! 布局方面,二进的外间类似于一个小书房和花厅的结合体,两排书架上满满当当,略一望去,经史子集、兵法战策皆有罗列。仅从这个小细节上,就可以反映出当前魏国公府对继承人培养所费的苦心。不但整套别院有专门的书房,就连卧房里面都充满了书香气息。 这也正好遂了徐钦的意,正好可以方便地通过各种书籍来了解这个时代。想到此处,徐钦随手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坐在“小书桌”后面看了起来。 这一看,徐钦马上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这个时代虽然也是说汉语、写汉字的,可书写差距不是一般的大,竖排和从右到左的排列方式倒在其次,可这繁体字他读没问题,一旦要写就有点抓瞎了。 更重要的是字迹! 现在他对自己穿越而来的方式依旧是一抹黑,当中有没有什么纰漏,仅凭推测肯定是无法完全呈现出来的。加上性格习惯的不同,可以预见未来自己肯定会表现出很多在旁人看来极为反常的举动。一般的变化倒是可以通过“想通了”、“开窍了”来解释,但怎么解释自己突然不会写字了? 想到这里,他连忙铺了一张纸,然后胡乱研了一点墨汁,用笔蘸上写了两个字。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脑子里面对繁体字、毛笔都有些生疏,但写下去的时候偏偏“有如神助”,这两个胡乱写的字虽说达不到书法家的水平,也绝对不是自己那种十几年前练过两天的十分之一调子水平的。 再翻出旁边明显是之前原主人写的东西一对比,在一些落笔、提笔、停顿的细节上非常类似,想来或许应该是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之类的结果。对此,徐钦自然是松了一大口气,显然自己的这次穿越多半是雀占鸠巢类型的了。 此时方才离开的采莲也领着两个看上去比她还小一些的丫鬟,端了几个大大小小的家什进来,准备伺候自家少爷洗漱。她看见正坐在案后提笔沉思的大少爷,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盈盈地上来请了徐钦移步洗漱,还故作老成地叮嘱他受伤未愈,不要太过操劳之类的,俨然一副管家婆的模样,可她毕竟只是个小孩子,故作沉稳的模样直让徐钦好笑。 第三章 大危机 接下来的几天徐大少就借口称病,宅在自己的小屋里面如饥似渴地看书,而且时不时地写写画画。 好在当今魏国公是不仅仅是一个闲散的公爵,更是五军都督府之首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这种类似于后世所说的帝国三军总司令,或者总参谋长之流的高官,给自己的儿子随手准备点儿朝廷邸报,过时资料什么的,简直就不是个事儿。 有鉴于此,徐小公爷在练习写繁体字的同时,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这些在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时政“新闻”,并且迅速地建立起了对当前外部情况的认知。 现在的时间已经是十月初,蓝玉一案事实上已经“查到底”了。朱元璋已经下诏颁布“逆臣录”,也就是牵涉进这桩惊天谋逆大案的所有人犯的供词和罪状全部昭告天下。这一招出来,不管你是不是屈打成招,都已经不重要,算是彻底坐实了这些“逆党”的罪名。 同时朱元璋下令,以后即使再查到有蓝玉余党,也不再采用抄家灭族的极刑,至少是口头上赦免了尚未“查”到的人。其本意很明显,那就是安抚朝臣,免得太过人心惶惶影响到朝政的正常开展。不过有几分效果,徐钦表示持保留态度。 要说这桩蓝玉谋反案,之前他也有过一定的了解,说冤枉也冤枉,说不冤枉也不冤枉。只能说时也命也,以及****。 作为明帝国第二代大将,蓝玉的功勋自不必说,捕鱼儿海大捷,彻底打断了蒙古人的脊梁,将成吉思汗仅剩的光辉直接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并且从民族的角度,报了当年靖康的一箭之仇,算是汉民族的英雄也不为过。 然而其行事作风太过张扬,得罪了一大票同僚不说,仗着军功以及朱标的关系,甚至连朱棣这种镇守一方的藩王都敢直接怼脸上。以他这种行事风格,估计就是朱标上位,恐怕处理掉他也只是迟早的问题。更何况如今朱标英年早逝,朱元璋选出来的新继承人又是个萌新,还不是和他有直接亲缘关系的常妃之子,桩桩件件算下来,不搞他才说不过去。 当时他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在朱标死的时候,马上果断称病辞官,或许还能保住他自己的小命,再不济也不会弄到现在这个下场和地步。 站在老朱的角度来说,反正初一都做了,也不怕再做十五,干脆就把不顺眼的,有潜在危险的一并干掉。不过他恐怕也没想到,下面的人为了争功,也为了迎合他,把事情越搞越大。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是骑虎难下,各种苦楚怕是只有他本人才能够体会了。 除了这件几乎贯穿了整年的大案之外,朝中另外两员老将的动向也很值得玩味。 截止这一年,大明帝国开国六国公,加上后面加封的三位,共计九位实封国公中,徐达、常遇春、李文忠、邓愈都已经过世,李善长、蓝玉被抄家灭族,汤和称病辞官跑路,仅剩冯胜和傅友德两位。 而根据上半年的邸报消息,这两位接替徐达等人镇守北疆的重臣现在受燕王节制,而在徐钦看来,这实际上就已经是处于半架空状态。 想来这两位应该和蓝玉尿不到一个壶里,毕竟他们的资格要比蓝玉高上一节,而以蓝玉的性格,又不太可能把他们当成老前辈尊重。所以哪怕这次牵涉这么广,锦衣卫的查案高手们也没查到这两位头上去。不过这个架空信号,却也足以让嗅觉灵敏的人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 另外就是些琐事了,比如户部岁入多少,盘点全国土地田亩的统计结果,某某完全没有印象的布政使政绩斐然受到嘉奖,浙江都司又干掉了一伙倭寇斩首多少多少,皇帝陛下召集某某大儒召开学术讲座之类的。 当有事情做的时候,时间的流逝总是飞快,正应了那句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五天的时间稍纵即逝。 现在徐钦已经基本掌握了一些繁体字的写法,虽然可能达不到随手写出“忧郁的台湾乌龟”这种地狱级题目,但至少日常的支应过去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同时传统的书写排列方式,以及熟练掌握毛笔字书写这些也都已经算是比较熟练。 尤其是毛笔字方面,他是越写越上手,越写越觉得骄傲,自认为就算是现在又回到二十一世纪,凭这一手飘逸的字,大概也能支个小摊,通过写对联之类的混口饭吃。 当然了,几天的大少爷生活,也让他从一个生长在红旗下的二十一世纪新青年,迅速地堕落腐化为万恶的封建帝国统治阶级。 山珍海味自不必说,就算是后世的国宴,恐怕在某些方面也不能和他现在的日常相提并论。而这么多天的生活下来,他愣是没学会打理那一头秀发和各种各样繁琐的衣饰佩件,因为采莲小丫头根本不给机会,真正意义上地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要不是他坚持不肯,连擦脸搓背都有人代劳。 开玩笑!也不知怎么想的,在伺候他的人里面,几乎全是小丫头片子,十三四岁的采莲就算是年纪最大的了,其余的根本连称之为萝莉都勉强。这要真是让她们给自己搓背,这负罪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也太过尴尬了。 而现在他坐在书桌后面看书读写的时候,小丫头端茶递水、研墨铺纸十分积极和熟练,要不是年纪确实小了一点,还真有些红袖添香的意思。 正当两人继续安安静静地继续这宁静时光的时候,有下人进来禀报,开国公二公子,武定侯三公子联袂探访。 在徐钦的记忆中,关于这两位纨绔的内容自然是缺失的。他只是大概记得,开国公这个爵位大概是常遇春一系,而武定侯则应该是朱元璋的小舅子郭英,但哪知道什么二公子、三公子是谁? 不过以常理推断,这两人定然是徐钦以前的好基友,否则不太可能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来拜访。堂堂开国第一功勋,中山王府,若不是关系特别好,甚至消息都根本不可能通报进来。 见肯定是要见的,哪怕心中有点虚,可他也不可能真的就在这座中山王府里面宅一辈子。更重要的是,采莲身份有限,外面的消息,尤其是朝堂、勋贵之间的消息,她是不可能提供的。而这些走马章台的纨绔们,如果忽悠得好,则能够帮他迅速得到相关信息,并且以最快、最安全的方式融入他小公爷的生活之中。 略一思索,定下了初步的策略,他这才起身下楼,去了正式的小书房准备接待这两个猪朋狗友。 不多时,两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锦衣少年便在下人的引领下大步走了进来。徐钦也分不清到底谁是郭公子,谁是常公子,反正二人的身份都不如他,再加上他现在名义上还是个伤员,因此也就故意病怏怏地坐在书案后面。 “哎呀,我的小公爷,您还生气啦?您是不知道,那天为兄回家之后,可是差点被家父给打死,要不是我大哥二哥求情,恐怕今天都还下不了床呐!”果不其然,徐钦故作冷漠的应对,其中一位稍高瘦一些,且年纪看上去略微大两岁的少年以为他是在生气他们这么多天都不来探望自己,于是抢先解释到。 徐钦自然也成功捕捉到了他这番话当中的重点:既然他提到了“大哥二哥”,那这人肯定就是郭三公子了。 “是啊是啊,小弟可以作证,郭三哥确实被侯爷给好好收拾了一顿。至于小弟,那天回去之后,要不是跑得快,怕是也要被家父给打个半死。好在小弟机灵,在祖母那里躲到昨天才敢出门的。” 二人也不客气,进门之后一边说话,一边就自顾自地寻了把椅子坐下。正好采莲带着另外两个小丫鬟把茶水也端上来了,他们二人顺手就接过去喝了起来。 从这些举止上来看,这二人必定是徐钦的死党基友,战场上朝堂上能不能背靠背不知道,调皮捣蛋倒是肯定共同进退的。 得到了这些信息,徐钦也把自己的脸色放松了一些,毕竟人家一进来就放低了姿态,日后也有可能要频繁的打交道,真要是拿捏过了,伤了面皮可不好。 “谁说我跟你们计较这些了,只不过这几日被家父看管得严,有些疲累罢了。”随便扯了个借口应付了这二人,徐钦也不敢多说什么,也默默将茶水端起来饮着。 “我们今天来呢,也是大伙儿见你这么多天不出来,来看看你的情况,毕竟大家都是兄弟,说是没事了,心里也都还着实有些担心。那天大家也都看在眼里的,碰到头可不是闹着玩的。”郭三公子放下茶杯,面容也严肃低沉了下来。恐怕是说起这件事,也确实还有些余悸。 而徐钦目前首要的,最想从他们这里套的信息就是这个。只有在确认了当时“自己”受伤、被救的经过,他才能确定自己现在的身份真实性。如果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徐钦就完全彻底不用担心过几天会有另一个“徐钦”跑回中山王府,耍一出真假美猴王了。 “没事了,现在我好着呢!倒是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记得马受惊狂奔的事了。” “没事就好!” “说起来还真是晦气!那天本来咱们说好是去雨花台看…”常二说到这里,脸上先是露出了一种男人都懂的表情,马上又看了一眼还在旁边侍立的小采莲,自然打住了这个话头,然后继续说道。 “谁知道凭空一道惊雷,碗口那么粗的树,‘砰’地就炸飞了!好在隔官道还有七八丈,倒是没伤到人,可再好的马也受不住这天威呀!登时几十匹马几乎全炸了锅,尤其是隔得近的那几匹,扭头就往旁边跑,根本停不下来!实不相瞒,小弟我骑术本就不好,见机不对马上就翻身跳了下来,也摔了个灰头土脸,好在掉下来的地方是一丛枯草,也没怎么受伤,否则的话肯定就和我那匹马一起掉下河里去喂王八了!” 这也是个人才,说得绘声绘色,而且流行词汇都用上了,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不去做个相声演员或者去讲脱口秀可真是娱乐界的一大损失。但这常二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 倒是坐在一旁的郭三听懂了徐钦的话,接过话头说起了当天徐钦的遭遇。 “马匹受惊之后,大家都很慌乱,不过大多数马匹的情况并不严重,很快就安顿了下来。只有你,三儿,汤狗蛋,和两个家将的马怎么都驭不住。三儿和汤狗蛋都翻了下来也都没事,两个家将不知跑了多远,后来也都回来了。就只有你运气不好,翻下马的时候,头正好又撞在树干上了,大家当时都慌了手脚,便马上把你送回了王府。” 经过郭三的这一番补充,徐钦大概摸清楚了当时现场的状况,之前只是听采莲大概转述了一下,自然是不甚清楚的。 这样看来这具身体应该是实打实的徐钦了,可能是当时坠马的时候交换了灵魂之类的。而且徐钦还怀疑那一道诡异的旱雷也有问题,但这个肯定是没法求证了,他还没那个勇气去被雷劈一次。 不管怎么说,他这个小公爷的身份是实打实的,也就不怕被人刨根,心里的压力也轻了不少。 他这一放松,脸色自然也更好了。两个纨绔虽然不可能猜到他的真实想法,但他的脸色变好了许多这么大的变化自然也是能看得出来的。二人眼神短暂地交汇了一下,仿佛还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扭头过来,常二就示意小采莲先下去。 小采莲作为小公爷的贴身丫鬟,虽是下人,但也不是随便什么外人都能指使得动的。只是这常二公子和郭三公子都是小公爷的好友,又只是示意她先退下,她自然不能强行拂了人家的面子。所以先是回头看了看自家公子的意思,在得到了首肯之后才轻轻福了一礼后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三个纨绔之后,郭、常二人马上连仅有的面子礼节都省了。特别是常二,直接从椅子上弹起来,扑到了徐钦面前的书案上。 “他妈的!真是邪性,红颜祸水的威力就这么大?” 这话说得徐钦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他也强装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微微摇头轻笑,故作高深,反正就是不正面回答常二的话。 “小爷还就不信了,她还真能害死我们哥儿几个不成?那天运气不好没见着,今天怎么说咱们都要去见上一见,否则别人还以为咱们是真怕了她不成?” “我看可以,你们两个都摔了一跤,我也被老头子狠揍了一顿,就凭这个,咱们今天都非得去这一趟不可!”郭三虽然还坐在椅子上,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咬牙切齿,以及带着一点儿期盼的意思了。 徐钦虽然是完全懵逼的状态,可看这二位的架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理由直接拒绝他们。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哥儿几个都替你打听过了,今天都督府有大把的公务,魏国公二更天能回府就不错了,哪有心思来管你?”常二的作风最虎,一听徐钦有点儿不愿意的意思,马上就把他的后路给堵死了。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徐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反正他们两个的身份应该没有问题,否则根本进不了王府,而他们两个又不可能真的把自己怎样,没什么好担心的。并且从他们话中透露的意思来看,只是去见一个人罢了,相信应该也许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然而被两人拖着悄悄出了王府后门,到达目的地之后,徐钦肠子都要悔青了。 这两个家伙一看就是走马章台的二世祖,这样拖着自己能干什么好事? 看着“恨别馆”的金字招牌,以及暗含风尘却偏偏雅而不俗的楼台掩映中时隐时现的雪肤凝脂,徐钦要是还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那他就肯定是真的摔坏脑袋了。 传说中的青楼楚馆啊!大危机降临! 只是现在还容得了他跑路么?看了看一左一右隐隐成包夹之势的两个纨绔,再回头看了一眼悄悄跟出来的几个家将,最终徐钦还是放弃了呼救的打算,毕竟他可不想上应天府明天的八卦头条。 第四章 艳绝秦淮 秦淮河畔,古往今来都是烟花风流之地,唐时杜牧便有“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名篇传世。而在明代后期,秦淮八艳的故事也充满了传奇色彩。可惜时代相差太远,估计正常情况下他是活不到那时候了,否则徐钦还真有心见识见识真正意义上倾国倾城的陈圆圆,气节昭昭却瞎了眼的柳如是等名动天下的女子。 然而现在嘛,他是带着三分忐忑,三分好奇,还有四分男人都懂的心情,被另两个纨绔给硬拖进了这座金粉温柔窟。 有明一代,青楼产业的发展历程大致和当时的市场经济的总体发展情况一样,分成了两个阶段。 王朝前期,由于勋贵集团的地位崇高、权势显赫,形成了大量的垄断资本格局。青楼、盐铁、造船、货运、酒楼客栈等一系列比较成熟且利润丰厚的产业中都有勋贵集团的影子,从朴素的共产主义阶级论调上来说,这也为其奢华无度的腐朽生活提供了物质基础。 而后由于土木堡之变,勋贵集团的核心被英明神武的英宗皇帝给一锅烩了,导致上层权柄的转移,失去了核心权力,使得勋贵集团无力维持高度的特权垄断,加之再往后市场自由经济进一步发展,遂形成了后期的全自由竞争市场,从一定程度上促使了我国资本主义的萌芽的出现。 这种完全的自由发展趋势虽然在某个阶段会导致社会动员能力的下降,以及思想的混乱,但总的来说其实是非常符合历史客观规律,有利于更长远的发展的。不过可惜的是,这种大逻辑上的良性发展在其最脆弱的时候,生生被外来暴力所打断,以至于导致了后来的神州陆沉两百年。 回到当前,这所金碧辉煌、脂粉莹莹的恨别馆,并非官营的教坊司,而是特权阶级拿到的特权牌照之下的产物。毕竟朝廷当前对人口买卖的管制还是十分严格的,除了少数顶级勋贵能从发配的官奴里面稍稍运作一下,其他人就算是朝廷发给你牌照,你也搞不起来如此大规模的服务产业。 而不问可知,这座当下南京城内可以直接和官营教坊司一较长短的超大型娱乐场所,自然背后也是这帝京中最顶级的权贵在撑着了。 对于各中详情徐钦现在自然难以了解,甚至他连自己怎么进来的都有点迷糊。常二、郭三一边一个半拖着他,同时还略有些兴奋、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们之前说要来见的人。 当这几位小爷走到门口的时候,早有早有见机快的管事迎了上来接待,但她很清楚眼前这几位小爷是谁,根本不敢有半点无礼的举动,更别说是像影视作品里面常见的鸨母那样直接上来占他们的便宜了。人家很是有修养地径直领了几位去了一个位置最好的雅间,并唤了几个小丫头伺候着茶水点心。这些小丫头看上去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但做这些伺候人的事已是驾轻就熟,眨眼间便摆好了精致的菜肴淡酒、茶水点心,甚至顺带把房里的椅子都摆到了最佳的位置上。 带着现代人的思想,徐钦不免觉得心有戚戚,若是在后世,这些侍女丫鬟大概都是在百般呵护之下刚刚上初中,甚至小学都还可能没毕业的年纪。可眼下的社会现实就是如此,他很清楚当前的社会现实,这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时代,比起后世那个钝刀割肉的时代,现如今人权什么的,都是瞎扯淡。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其实这些小家伙,能在这里混个端茶递水伺候人的活,已经是极为幸运。不但要为人比较机灵,就连五官、身量上都要经过层层的选拔,因为如果不出意外,三五年之后,她们就将成为这个地方的顶梁柱。因此只要不是犯了大错,管事的也一般不会为难她们,吃穿用度上也是远超一般平民,更舍不得打了。毕竟这当中的某一个,哪天被某个二世祖看中,纳为姬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这种现象表面上看有违封建礼教,但实际上反应的却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扭曲的社会地位分配问题。贞洁的适用范围仅仅在于正妻,而妾室则更像是一件物品,就连进门的礼节,都更像是买卖而非婚姻,转赠交换之类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以曾经写下了了“十年生死两茫茫”这等情深意切,悼念亡妻之千古名篇,看上去浓眉大眼、深情似海的苏先生为例,其向他人赠送妾室的事情就不止一两次,甚至有将已经怀孕的妾室赠与他人的黑历史。这等渣男,要是在女权抬头的时代,估计别说是成为天下敬仰的大文豪了,出门不被直接打死都算运气好。然而在落后的封建时代,却完全没人对此有什么异议,可见这并非是道德素质的问题,而是一种整个社会风气的问题。 徐钦三人坐定之后,其他二人脸上虽有一种隐隐的急切,但也还算淡定地喝茶聊天,更没有那种对旁边伺候茶水点心的小萝卜头动歪脑筋的恶俗想法及行为,否则徐钦就要重新考虑这两货的素质和人品问题了。 “今天非得见见这号称秦淮第一的关娘子不成,吹得那么玄乎,本少爷还就不信了,真有女人可以倾国倾城?这应天城就就找不出一个比她更美的了?” 徐钦早先便知道了他们两个,今天急急切切地拉自己来是为了见一个人,根据现在所处的环境,以及常二絮絮叨叨的言语中,很快就意识到了他们今天是专程来看一个传说中的青楼头牌。而且这个人,他们之前都只是听说过她在外的名声,至今连面都没有见到过。 想想“自己”堂堂一个国公继承人,居然为了看一个女子一眼,差点被雷劈死,又最终“摔死”,也算得上是个性情中人,哪怕为了了却他的心愿,自己也确实该看一看这位传说中尚未公开露面就敢号称秦淮第一的美人。 至于郭、常二人,尤其是常二的一堆废话,徐钦也懒得太过搭理,只是偶尔不咸不淡地回应一下,反正看起来他就算是一个人在那儿说也能说得下去。自己仔细听听,多了解一些他们这群纨绔之间的逸闻趣事,搜集一些必要或者不必要的情报总是好的。 正所谓酒乃色媒,既然是在青楼,初时应景的茶水很快就换成了酒水。 徐钦快速观察了一下,并且假装自然地举杯尝了一口,大概判断出来这应该是某种黄酒,酒精度数在十几度左右,并不算高,用这种小杯浅酌的方式,应该不至真的喝醉,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毕竟他对于中国传统的酒文化并不算十分了解,也不确定明朝流不流行经过蒸馏的高度烈酒,或者其他什么闷倒驴、三碗不过岗之类大杀伤性的东西。而且他对自己现在的酒量更是心里没底,又不能在二人面前过度露怯,自然是需要早做准备的。 郭常二人自然不可能猜到徐钦心中所想,不过他们也知道轻重,也都只是慢品浅酌,并未出现徐钦此前担心的用坛子喝之类的暴力场景,毕竟大家都是高端人士,比后世的****党更高端的太子党,体面还是非常重要的。 三人慢慢地品了几杯,又闲聊了一会儿,其实主要是听常二啰里吧嗦地念叨了一通,又尝了一些精致的小菜,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楼里原本因为天色已经微暗而点上的红烛、灯笼,突然背熄灭了大半,仅剩四周少数基础照明,以及整个环形小楼中央空出来的那个类似舞台的周围还剩下一圈相对比较强的光源。 迎接三人的管事自然不会不认得这三位权势显赫的贵公子,尤其是徐钦这位魏国公嫡长子,不但身份高贵至极,更是类似于后世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家的大少爷,还是现管。也明白这几位今天来是出于什么目的,给他们安排的雅间自然也是今天全场最好的位置,就在二楼正对舞台的地方,并且是一个专门构造的隔断式通间,向外可直接俯览秦淮风光,向内又可近距离正视今晚的重头戏。 灯光调整完毕,徐钦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有两个在旁边伺候的丫头过去将向内的大窗口珠帘给全部拉开,方便徐钦三人的视线不受影响。 灯光变化之后,一位艳丽的管事迈着袅袅的步伐,从舞台后面的珠帘后走到了舞台正中央。随着她类似于后世模特儿台步一般,甚至更加一步三摇的妩媚步伐,楼中高处还有八束光芒汇聚在她身上,更加凸显了其身姿。 对于这些光束,徐钦倒并不觉得十分惊奇,因为光束的强度显然远不及后世的聚光灯。用大量蜡烛之类的原始照明工具,再加上铜镜的折射,也很容易达到这样的效果,反而相比后世真正意义上足以闪瞎狗眼的疝气大灯之类的更为柔和一些,效果也非常不错。 看来所谓的“古人”在一些实际经验的奇技淫巧方面并不差,只是想到这种“黑科技”竟然是用在这种地方,徐钦心中自是难免稍稍有些怪异的感觉。 而徐钦之所以一眼就判断出现在台上的那人是个管事,主要还是因为此人虽颇具徐娘之姿,但毕竟难掩岁月痕迹,除了极少数特殊人士之外,在这个环境中,已经很难具备同那些二八、双十佳人竞争的资本,更不用说是专门为她搞这么大的场面了。 “诸位今日赏光,尊驾莅临恨别馆,辛娘及众姑娘不胜荣幸,在此仅以水酒一杯,聊表寸心!” 果然,那美妇在台中站定微微一笑,竟从之前合在小腹处的手中举起一只小小的琥珀酒杯,在汇聚的灯光下,杯中酒液轻轻摇曳,同她头上的那支步摇的摇摆频率隐隐切合,颇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同时她一边含笑缓缓环视了一圈,一边说完了这句欢迎词,然后音落杯干,礼数之周到可以说是毫无挑剔,更彰显出一种成熟而职业的特殊气质。徐大少也默默地在心里为这位服务业精英加分不少。 显然台下的众多风流人物当中,很多人都是认识这位也曾名满秦淮的恨别馆大管事的。虽然这些人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情,深知此地不是撒泼打滚的地方,可再怎么说,这里也是风月之所,要求所有人都是谦谦君子也不太可能,因此在这位辛娘举杯酬宾之后,除了部分懂事的主动回敬称谢之外,也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占些口头便宜的。 “口说无凭,若是能真个看看辛娘的心意,那倒是不枉此行!哈哈哈!” 也不知台下稍显昏暗的灯光中,是谁说了这句明显带有轻薄之意的话,引起了一片或大或小的哄笑之声。 辛娘也不愧是这处消金窟的大管事,见多识广和应变能力,恐怕比后世那些专业公关人士还要高明几分,听闻这种明显的调戏之言也不恼,反而是仿佛受宠若惊一般,轻轻羞涩掩嘴轻笑。 “客官错爱,辛娘不胜感激!不过相信今晚诸位来此,都是听闻了消息,专为她来捧场,而非为了辛娘这蒲柳旧颜吧?若是辛娘这样打发了诸位,怕是转头诸位便要砸了咱们这招牌!” 这一番应对,既不失礼数又充满机智幽默,自然是又引得全场一阵欢笑声。刚刚那个调戏她的声音也吃了一个软钉子,也不敢再纠缠辛娘,否则不用幕后黑手出手,仅仅是现在在场的其他客人们,包括徐钦身边的两位,恐怕就要去找他的麻烦了。 “今晚是我们恨别馆新任花魁,关雎姑娘与大家见面的日子。关雎虽深居闺阁,性情淡薄,却也曾有幸与教坊司陈奉銮讨教琴艺,也与教坊司楚离姑娘、迎春楼灵云姑娘等私下有些来往,这名声竟是不知不觉传扬了出去。辛娘本不敢耽误诸位,只是我们这恨别馆和它处不同,怕是有客官未曾听过这个小规矩,唐突了佳人,岂不大煞风景?我们恨别馆的花魁,见亮之时并非是梳拢之日,小女儿家深闺时久,总是有些怕生的,先择今日良辰,与诸君先见上一面,结个善缘,待他日再择良宵、佳期如梦岂不皆大欢喜?” 徐钦听到这里,再细细品味一番,不由得摇头轻笑,这水准倒是不低。暂且不说她旁征博引自卖自夸的事,就是这个先保持神秘感同时暗中造势,再精心策划后见上一面,勾起大家的无穷遐想,最后吊足了胃口再来狠狠宰肥羊的套路,是极具杀伤力的。至于所谓的不知不觉,他自然是不信的,就算是有人造谣,那谣言的源头多半也是他们自己。 不过这其实也会并不影响最终结果,但徐钦已经可以肯定,最终的那个冤大头肯定是要被宰得飙血了。 “下面就有请关姑娘,为大家抚上一曲,以娱嘉宾!” 话音一落,探照灯的灯光迅速暗淡下来,辛娘则默默从旁边退下舞台,隐隐中还能看到有工作人员快速地在台上摆好了一张古筝之类的,以及配套的琴台座位。不过很快众人的目光就再次聚焦到了那个舞台出场的珠帘处,因为暗淡了一两息的探照灯重新开机,并聚焦于此。 片刻的停顿之后,随着隐隐响起的乐曲声,帘后走出一位璧人。 由于声光服化道非常用心,达成了完美的共振效果,加之台上美人确实资质出众。略显高挑的身量,一袭白衣飘飘,短款对襟比甲虽是常见的款式,可仅及腰腹的下摆高高翘起,海纳百川之势愈发昭然若揭,一条素雅的彩带更突出了盈盈蛮腰,及夸张的上下对比。而拽地的百褶留仙长裙,虽掩住了一双比例惊人的长腿,但轻薄且略贴身的材质还是让其动人的曲线轮廓若隐若现。 一头乌黑的长发,挽着一个垂鬟分肖髻,又留有大片垂下的杨柳青丝,更添妩媚的同时又不显凌乱,可谓恰到好处;眉若岱山、眼含秋波;而一条轻薄的白纱半掩口鼻,但在聚光灯的照耀下朦胧可见晶莹如玉,更添了一种神秘感。 整体来说,台上玉人上下确实无一处不美,更无半点瑕疵,最重要的是在精心打造的特殊环境背景下,将其本身就妩媚至极的气质升华到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程度,偏偏这些刻意装点的痕迹,被充分调动起来的荷尔蒙影响下的男人们,很再保持冷静。 纵使以徐钦的见识和阅历,都不禁为之短暂失神,更不用说其他没有经过三大神器和网络洗礼,见识与乡巴佬无异的古代雄性生物了。虽然看不清其他人的具体表现,但从一直闭不上嘴巴,甚至连手中筷子都不自觉掉落的常二,以及眼睛直愣愣的郭三两人来看,仅仅这一个简单亮相的杀伤力就可见一斑。 随着这位关姑娘盈盈迈步,徐钦甚至感到旁边两人的心跳频率已经不由自主地被她头上的步摇控制。而几步之后发生的事情,更像是一记绝对致命的暴击,让本来落针可闻的现场响起一片整齐的抽气声,以及大致是心脏病发,或者心绞痛之类的微微轻吟。 不知哪儿来的一阵轻风,将她脸上的轻纱吹落,引起了台上玉人的短暂慌乱和无措,继而马上转变为淡淡的羞涩。 不过这一出在已经恢复冷静状态的徐钦看来,则是稍微有点做作了。毕竟现场环境相对封闭,哪儿有出现妖风的可能?再说了,现场烛火都没什么动静,偏偏就能吹掉她的面纱?也就能糊弄糊弄那些小头控制了大头的冤大头罢了。当然,这一招也不能说不妙,因为营销这种事,并不需要多么精密的逻辑,搞清楚目标才是重点,恨别馆的目标本就是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冤大头,而不是徐大少这种理智型怪胎。 如此一来,其真面目便完全展现在一众饿狼眼前。 就算是以徐钦从客观公正的角度来看,她的容貌也近乎完美。一颦一笑皆如流风回雪,说是自带魅惑光环亦不为过,而且可能是带有色目血统的缘故,其五官较常人立体许多,却又有着汉人般的柔和,并不显突兀,除了徐钦这种特例之外,大概其他已经被荷尔蒙取代了脑浆的家伙们都很难注意到的程度。 经过这么一系列的运作和大戏,这位关姑娘才“艰难”抵达那一架古筝前面,微微一礼盈盈坐下。此时背景音乐已悄然平息,转而是她开始开始轻拢慢捻,独奏起来。 徐钦对于音乐方面的鉴赏能力有限,自然听不出此曲乃传世名曲汉宫秋月,更谈不上沉醉于曲调意境中。只是隐隐感到曲中淡淡青春幽怨,最多就是觉得她弹得还不错就是了。 不过在其他已经泥足深陷,甚至土都埋到脖子上的一众冤大头看来,又是一般别有风味,虽然大多数人都渐渐摆脱了最开始的惊艳和震撼,可对她这色艺双绝的印象却愈发深刻,尤其是在一些对乐理有一定研究的人心中,仅仅是此等超脱的琴艺,便已经价值万金了。 须知附加价值这种东西,和核心价值的关系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相加关系,而是相乘,甚至是指数级促进的关系。举例来说,名牌的正货和高仿的实用价值基本相等,然而价格相差少则数倍,多则百倍,可若是没有这个实物基础,让你花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块去贴个牌儿,正常人也是绝对不会干的。 青楼作为服务业,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一个美得不像话的姑娘,若只有一具美丽的空壳,那消费者就会说:你只是一个花瓶,是个那啥工具。完事儿之后裤子一提,大脑恢复正常,很快就会觉得味同嚼蜡,迅速化身圣人,毕竟能消费得起这种层次的服务的大爷们,要弄几个好看的皮囊简直不是个事儿。 若是还有一个有趣的灵魂,情况就大大的不同了。不管是事前还是事后,一曲仙音涤荡和升华的灵魂,消费者的逼格一下子就上升到了不同的层次,学术和文化交流能叫嫖么?! 一曲奏罢,余音绕梁。 “小女子献丑,还望诸君恕罪则个。” 折腾了这么久,这位关姑娘总算是在一曲结束之后开口说话了。和此前部分观众猜测的,她的声音或是个弱项不同,她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真如黄鹂鸣翠、画眉绕心,非但没有减分,反倒是将众人的心再往深渊里面拖了一节。 以至于当其在起身微微一福之后,便默默消失在珠帘之后,很多人都仿佛得到了特异功能般,要把这重重珠帘、墙壁都给盯穿似的。 第五章 无妄之祸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全场又恢复了正常的亮度,很多人才慢慢回过神来,开始小声讨论,在楼里混成一片嗡嗡声。这些家伙都已经深深中了人家的魅惑蛊毒,哪怕是现场让他们掏家底,恐怕很多人都不会拒绝。不过若是再经他们宣传一番,聚集更多的官贵富贾,来个集合竞价,自然获益将更为可观,甚至还能起到一个免费宣传的作用,潜在价值不可估量。 不过对于徐钦而言,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看着别人被坑,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倒也不失为一种恶趣味,尤其是这些家伙的钱,用朴素的共产主义价值观来看,也都不是什么血汗钱的情况下。 “人也看了,也算不虚此行。时间也不早了…”在识破了青楼一系列的超前营销手段之后,徐钦虽也觉得这关姑娘外表上来看,无论按照哪种标准都是个能打九十五分以上水准的顶尖美人,不过这种地方教出来的女人,心里指不定就是那种黄蜂尾后针的碧池。 倒不是说鄙视风尘女子,更不是什么大男子主义,只是单纯的对不熟的人心中暗自持保留态度的理智型心态的问题。毕竟他也需要有一个理由,来安抚自己同样有些躁动的本能冲动。 况且他现在自己的事情都还没理顺,哪有太多心思去搞这些饱暖之后才能想的事情?因此在了却了大家的心愿之后,便马上表示出要走的意思。 “呃,还是钦哥儿定力非凡,哦,我倒是忘了…” “诶,确实是个佳人,可惜了,可惜了!钦哥儿说得对,咱们也该走了。”郭三怕常二这个夯货又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连忙抢过话头。 徐钦虽不明就里,但也能看得出来,相比常老二这个典型的棒槌,郭老三要沉稳得多,虽因为年纪也都不大,达不到老成谋国的境界,但凭这双商和出身,将来定然也能在这帝国朝堂上风生水起,只是不知后来是英年早逝,还是魂断土木堡了。 正当三人起身离开,不想一场小小的风暴却悄然而至。 本来这在勾栏之地,就算平常稳重之人,也不免有些放浪。尤其是今天闹了这么一出之后,大家各展手段,希望博美人一笑也是平常,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自恃才华横溢的人,即兴作诗一首,也并不奇怪。 在郭常二人主动付了酒水、打赏,三人刚刚走出房间的时候,正好听见楼下大厅中,本侧斜方位靠墙处有个青年士子,一边挥毫一边轻吟:吴越轻纱鱼尤馥,塞上胡笳雁如故。今朝玉盼初相怜,仙音渺渺花凝露。 诗虽不是什么传世名篇级的大作,但若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即兴所做,也倒是算得上应景佳作。尤其是诗里高度赞扬了关姑娘的美貌和才情,又隐晦地流氓了一把,放在后世那可绝对是有文化有素质的渣男一枚。 徐钦以前对唐诗宋词什么的也算有点儿研究,创作水平谈不上,可至少基本的品鉴是没问题的,乍听到有人即兴作诗,便停顿了一下,继而马上听懂了,微微错愕继而莞尔,他也算是业余段子手,哪能听不出当中隐含的意思?在场的文化人也不少,听出了其中奥妙的人自然不止徐钦一人,而且今天受了这么大的刺激,自然有人对这种公然试图插队的行为表示出了极大的敌意。 “哪儿来的下流痞子?斯文扫地!佳人岂容你这等斯文败类折辱?!”就在那个作诗士子旁边,间隔了一桌的位置上,另一个年轻士子模样的人怕案而起,也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前者斯文扫地,还是觉得被抢了风头要抢回来。 雄性荷尔蒙已经上头的人自然不会退缩,作诗的士子马上便反唇相讥,两不相让迅速演变成了唇枪舌剑。两人也都不是易于之辈,胸中有一定的才学,对骂都骂得有声有色,引经据典层出不穷。这边说孔夫子曰:你是傻叉!那边马上回敬到,孟老先生曰:你全家都是碧池! 徐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别开生面的场景,不由得就在二楼的楼梯口继续驻足观战。 不曾想这些封建时代的士子比想象中还要飙,眼见孔孟之言一时之间无法睡服对方,于是果断选择了更加简单粗暴的全武行,亏得恨别馆的安保人员和管事们反应够快,两人才刚刚对掷了两三个杯子碗盏,就迅速入场控制了事态。要是再晚上一两分钟,等那些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人加入战团,恐怕大半个一楼都要化作硝烟战场了。 “诸位请听小女子一言。小女子蒲柳之姿,又出身风尘,今有公子慷慨赠诗谬赞,已感惶恐!若是再因小女子而生事端,岂非折煞小女子?望诸君垂怜,小女子感激不尽。仅以水酒一杯,想诸位赔罪了。” 不知何时,刚刚隐入后院的关姑娘,竟出现在二楼走廊,一边出言安抚平息事态,一边向楼梯口走来。 徐钦虽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当下的处境下,一时他也没什么其他选择,至少郭常二人呆呆地立在那里,就让他进退维谷。何况他自己也没什么要跑的理由,于是也只能驻足于此、静观其变。 近距离的观察,徐钦发现这位关姑娘确实有自傲的资本,看年纪估计也就和现在的自己差不多,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模样。但从生理卫生的角度而言,青春期的女子发育确实更早一些,加之她即使是在女子当中也是较为突出的,因此一眼看上去倒是颇有一种成熟果实的味道。 她走过来的时候,虽将大多数的目光放在楼下,一切的动作行为都非常自然,仿佛就是一个原本躲在某个窗后的害羞小姑娘,因为不忍大家起了冲突,因此才急切地赶来央求大家平息怒火一样。 但徐钦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头,他下意识的感觉,就好像是有一双眼神一直盯着自己。当然了,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第一反应是:肯定是有春心荡漾的女人在偷窥自己!现场最漂亮的女人在欣赏老子的盛世美颜!但很快他强大的理智又发挥了作用,自己虽确实一表人才,不过应该还达不到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级别,这应该是本能式的错觉。 不过再仔细想想,如果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如果有点什么想法,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徐钦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以免都要跑路了又出什么幺蛾子。别的不说,如果被徐辉祖知道了这才消停了几天,他就跑出来逛青楼,恐怕新账旧账一起清算的可能性不小。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缘之一字的奇妙之处,正是在于各种因素的叠加,往往有时候机关算尽,结局却因为一些小之又小的巧合和误会变成了脱缰的野狗,一边在无垠的旷原上毫无章法地飞奔,一边还顺带将成片的鲜花给啃得七零八落。 本来这位关姑娘走到徐钦三人的身旁,向他们轻轻颔首、浅笑示意,这都没什么问题。但就在她往徐钦前面移出半步的时候,也不知是地板上打滑还是身子骨娇弱无力,竟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本来以徐钦这几天的状态,身心协调程度,大概是不够反应过来的,但偏偏他因为之前那种奇怪的感觉而高度集中了精神,因此很是潇洒地一把就将美人捞在了怀里。 电光火石之间,全场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然后很快就变成了一场更大的骚乱!因为楼下的人,因为角度和遮蔽物等原因,根本不可能清晰地看到和分辨每一个细节,而在荷尔蒙已经严重超标,脑子里充斥着奇怪的东西的男人们看来,这个小兔崽子竟然胆敢公然对这个天仙般的人儿强行动手动脚?!那还了得?!天子脚下,可知王法二字怎么写?! 现场顿时炸了锅!徐钦也是尴尬得不要不要的,而且非常莫名其妙,这种恶俗桥段感是怎么回事? 而下面的人见他搂着美人竟还不舍得撒手,更是群情激奋,好几个当场就要扑上来“英雄救美”,要不是现场安保人员已经就位,怕是第二轮全武行已经热火朝天的开始了。 “来来来,小爷今天就看看,哪个没长狗眼的敢上来!”徐钦还没说什么,常二倒是从最开始震惊中缓过来了,并且瞬间开启了群嘲模式,旁边还剩一丝理智的郭三想拦,可惜没能成功。 虽说作为这帝京之中最顶级的一批纨绔,真要起了冲突也确实不虚,可事情真要是闹大了,那他们今天悄悄跑来逛青楼的事情肯定就瞒不住,而且还在这种地方闹事,回家说不定又得让开国公和武定侯追杀一番。想到此处,郭三公子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两个奇葩? “公子,公子?!可以放开奴家了么?”愣是抱了人家好半晌,等到人家姑娘已经羞不可耐,出声提醒了,徐钦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将其扶正,然后松开了怀抱。 “抱歉,事出突然,在下并非有意冒犯!” “嗯,奴家明白的,多谢公子。”说完,美人便扭头摇曳着如风吹柳絮般的腰肢,带着一抹羞怯,迅速消失在了这走廊的尽头,仿佛这次出现就是专程来将他徐大公子架上火堆一般,惹得徐大少不由得摸摸自己的鼻子。只不过他现在也没精力去注意,她前后称谓上的变化这种细枝末节了。 最终三位大少爷还是很轻松顺利地走出了恨别馆的大门。因为在场的不少人都很快认出了他们三人,或者至少是其中的一部分,自然不会再跟着起哄,更别说是真的冲上来和他们打一架了,然后他们又暗自告诫和拉住了一些身边的友人。于是就只剩下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外地士子的人还在不依不饶,但也在几十个膀大腰圆的安保人员的努力劝说下,自然没有翻起什么大浪。 徐大少的初次烟花行,就这样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 而在他们离开之后,在恨别馆的后院,那幢最角落,却也最别致的那幢小楼中,关姑娘却正跪在辛娘的面前。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旁人恐怕很难想象,刚刚在舞台上巧笑倩兮,机智聪慧却又温文有礼的辛娘竟有这等不怒自威的气势。 “女儿自然明白。”而跪在她面前的关姑娘,此时也收起刚才展现在众人面前的那种颠倒众生的媚态,整个气质瞧上去也与那些她这个年纪的普通丫头无异,只是眼神中透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坚韧。 “诶~!”辛娘重重地长叹了一声。“傻丫头,你聪慧得紧,难道不明白‘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道理?更何况他…若是被人知道,你故意魅惑于他,后果绝非你能承受!荣华富贵过眼云烟而已,你青春大好,犯得着搭上性命?” “妈妈教训得是,但女儿以为,哪怕就是粉身碎骨,也好过生不如死。妈妈有幸脱离苦海,女儿邯郸学步有何不可?希望明明就在眼前,要女儿假装不知,女儿万万做不到!”说着说着,一行清泪从宝石般的眸子里流出,顺着脸颊直到滴落在衣襟上。 看她这个样子,辛娘也是万般无奈,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关键点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若单以感情论,此女像极了当年的自己,且由自己亲自教导数年,说是当成半个女儿来看待亦不为过。想起自己的过往,若是回到十几年前,自己恐怕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正因为自己走过这条路,更熟悉这条路上相关的人和事,因此她更明白,在这个小姑娘面前的这条路有多危险、多曲折。尤其是徐钦今日的大多数表现她也都看在眼里,对比当年的那个人,这位小公爷的定力和果决简直高出不知多少,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希望渺茫!而这条路上的艰难险阻,凭一个风尘女子,就算是粉身碎骨,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 至于自己,自己又能做什么呢?或许其他事还可以腆着脸去求他,但这件事万万不可能,就算求了他也不可能答应。 “罢了,罢了!谁叫有这半生情分呢?不过我能做的也不多,一切只能顺其自然。另外,妈妈我再奉劝你一句,有些事万万强求不得,否则玩火自焚,谁也救不得你!” “妈妈大恩大德,恩同再造,关雎永世不忘!无论如何,日后妈妈就是关雎的母亲,生老侍奉、香火不绝,决不食言!” “胡说八道!想妈妈我去死,还早着呢!” “是是是,妈妈青春依旧,那日后妈妈就是关雎的姐姐,亲姐姐!” 辛娘最终的妥协,让关雎的希望又增添了一分,算是过了第一关,自然不再是刚刚那般如同英勇就义的模样,又恢复了平日里那般私下俏皮的形象。 而她这句话也不知让辛娘想到了什么,竟脸色微微一红,便开始追打这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然后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便从这幢略显独特的绣楼里传出。 另一方面,徐钦“逃出”恨别馆之后,也没了继续和郭常二人继续浪荡的心思,直接回了中山王府。 “咦?”采莲小丫头照例伺候徐钦更衣,但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毕竟男女之间的分别,大概在所有的两性生物中算是最大的。徐钦根本没有察觉到的衣服上的残留气息,而在小丫头近距离接触之下,却简直就像是黑夜中的萤火虫一般明显。 “怎么了?” “少爷的衣服上怎么会有花月阁的‘添香红袖’?” “呃?什么?” “少爷的衣服上有女人的香粉!” “什么香粉?我怎么知道?” “少爷是个大坏蛋!下流!” 小丫头说完,把徐钦的衣服随手扔在衣架上面,转身就跑了,把刚刚脱了外套的徐大少直接晾在了那儿错愕地发愣。 第六章 燕王朱棣 看来小丫头是真生气了,就连之后其他丫鬟送来洗漱用具,她都没再出现。 其实徐钦在那之后很快就明白了过来,不过他倒是觉得小丫头与其说是在吃醋,不如说更像是发现自家哥哥有女朋友了之后发脾气而已。但徐钦也懒得去跟她仔细解释,一来是没那个必要,二来是这种事本身就解释不清楚,而且是越解释越乱的那种,谁会相信他真的只是因为好奇去看秦淮花魁首次公演?又有谁会相信那一连串的巧合,使得他和花魁有了很纯洁的身体接触?反正徐钦若是自己光凭听说,是怎么也不信的。 反正睡一觉,明天天一亮,估计小丫头就不记得这件事了。况且徐钦本身其实也不是特别习惯有人天天给自己擦脸、洗脚,正好胡乱地应付了一下去睡了。 只是隐隐好像听见小院的某处一直不断地传来“少爷是个大笨蛋!少爷下流!”之类的奇怪声音。 果不其然,次日一大早,小丫头又蹦蹦跳跳地准时出现在徐大少面前,催促他起床、洗漱,再伺候他用早饭,一如前几日一样,不断向徐钦发射封建贵族堕落灵魂、腐朽精神的糖衣炮弹。 “大哥大哥!” 正当徐大少躺在花园的凉榻上,像个吃饱的懒猫一样,晒着这个秋季的最后几场日光浴的时候,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咋咋呼呼地冲了进来。徐钦现在都不用睁眼,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由于四叔徐膺绪带着家眷在镇江任职,所以目前在这个人丁并不算兴旺的中山王府里,会叫自己大哥的少年只有一个:徐达第三子,徐辉祖三弟徐增寿之子,未来的定国公徐景昌。 此时的徐景昌当然不知道自己将来也会是一个国公,而且由于现在徐增寿没有被自家大哥交到建文皇帝手里,让他亲手砍死,徐家三房兄弟间的感情倒是没问题。徐景昌也是真把自己当大哥看待的,这几天在家里宅着“养伤”,来探望自己最勤快的就是这个堂弟。 或者说这个精力充沛的家伙,除了自己这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随便去浪。作为三房的少爷,相比于长房嫡子超高权限,自然是远远不能相提并论,更没有天然的国公馅饼挂在眼前。何况他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老爹又是个口嫌体正直,宽于待人、严于律己的精分患者,徐小二的日子可远没有想象中的悠然快意,这一切对于一个天性活泼的孩子来说,都是极为残忍的。 “大哥大哥!”徐景昌见徐钦依旧躺在榻上,根本没理会自己的意思,于是继续冲过来一边扯他的袖子,一边继续喊。 “怎么了?三叔要揍你么?先说好,哥哥我都自身难保,可救不了你。” “怎么会?!我爹怎么会…呸!大哥你说什么呢?小弟这是来告诉你,姑父回京了!”徐景昌先是差点儿被他给带偏,然后马上又反应了过来,并说出了这次来找他的真正目的。 “姑父?” “对啊!大姑父,燕王殿下呀!我听说姑父正带了抓住的鞑子进城!好多鞑子!这次北边又打了大胜仗,听说连陛下的御驾都在奉天门迎接呢!” 他这样一说,徐钦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自己家的大姑父,不就是未来那个充满了传奇和争议的永乐帝、燕王朱棣么?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和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亲戚见面了,这让徐钦一激灵就从榻上爬了起来,都说抱大腿要趁早,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的选择,对于一个能够预知未来的人而言,简直就是根本不需要任何考量就能做出的抉择。 这些天,徐大少除了去逛窑子,以及调戏身边的小丫鬟,畅想未来幸福美好的生活之外,想得最多的当然是国家大事、民族兴亡。咳咳,嗯,自己未来的好处只是顺便啦! 好在当下的历史背景他本身也算熟悉,梳理起来并不算费劲。 现在朱标刚死不久,朱允炆凭借青涩而感人的演技迅速上位,被册封为皇太孙,坐上了新一代储君的位子。 朱棣心里当然是不服的:你老爹就算了,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凭啥直接插队?不过目前的形势还是非常微妙的,朱棣上面还有二哥、三哥压着,最重要的是,这是朱元璋做出的决定,他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至于说造反这个选项,那更是绝对不可能有的。毕竟老朱还好好地坐在上面,谁动谁死,连抢救一下的必要都没的那种。 而对于徐钦来说,这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从长远来看,朱棣这条大腿肯定是要抱着的,于公于私他都不可能往朱允炆的这艘镶金漏水的破船上面跳。哪怕是有他这个先知先觉的巨大优势,要帮朱允炆弄死朱棣简直手到擒来。可从朱允炆的所做作为上可以看出,他就是个外宽内忌,双商都有问题的萌新,甚至说严重一点,他更多是文臣集团的一个提线木偶,严重缺乏自己的主见。 作为大权独揽的帝国皇帝,你可以有自己的政治倾向和本身性格,但这其实是非常次要的问题。皇帝首要的任务,是尽可能地保持一种常态的平衡,忠与奸、文和武、鹰同鸽。不能让任何一个集团无限制地坐大,否则平衡一旦被彻底破坏,植根于人类本性的贪婪就会促使这个既得利益集团无休止地膨胀,并最终无可逆转地将自身连同一切一起带向毁灭。 朱元璋无疑是此中高手。 开国之初,武勋风头无两,皇帝就要挫挫他们的锐气,甚至以雷霆手段干掉一批不听话的刺儿头。但又不能做得太过,毕竟太平盛世来临,武勋集团成无根之木,而文臣集团持续崛起之势无可阻挡,所以顺手捎带敲打一下,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最终才能尽可能维持这种平衡状态。再加上皇族的超然力量,以及锦衣卫这条鲶鱼带来的效应,嗯,非常完美,吏治清明、效率杠杠的。 朱棣后来也做得不错。 他虽然是武功起家,甚至说直接点就是扯旗造反上的位,但他在重用麾下武将集团的同时,也非常注意拔擢有能力的文臣:重用郁新等老臣,提拔解缙、杨士奇、杨荣、夏元吉等大批名臣能吏。进而在翰林院的基础上,升级出内阁制度,种种行径,透过重重迷雾,其根本目的之一也是维持朝堂的平衡。 就连后世风评并不好的嘉靖帝,在平衡这一点上也是做得非常好的。以至于在文臣集团已经坐大,帝国无可逆转地陷入衰落和飘摇的状态时,还能任性地浪得飞起,先不论对错,至少在短期内,对皇帝而言,这操作没毛病。 可朱允炆同学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有点儿不着四六了。说实话,从他的出身而言,感受到了二十几个手持利刃的怪蜀黍的压力,削藩,这事儿本身没什么毛病,但操之过急,乱搞一气。几个月就搞定的五个叔叔,圈禁、流放,甚至逼死,一点儿余地都不留,首先将超然的皇族几乎完全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如果这事儿都还算是情有可原,那接下来的一顿操作就真的是猛如虎了。 照理说面对二十几个如狼似虎的藩王叔叔,枪杆子才是最核心的说服力。可惜朱允炆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枪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对待武将猜忌重重、刻薄寡恩。唯一沉稳的老将,还是他的姻亲,一场小败就被撸了;换上个嘴炮萌新就算了,之后又打了败仗,追究责任的时候,又把锅给全扣人家头上。皇帝陛下如此公然拉偏架的行径,何以服众?所以纵有百万大军,也不过是纸糊的账面数字而已。 同时还搞了一系列的改革,动了很多人的蛋糕。不是说有些政策不对,而是说这样的瞎几把操作简直就是直接在自己脸上刻上“傻哔”两个字!你在打仗啊!你在跟你叔叔对砍啊!你何来的自信双开甚至三开?把大部分朝臣、大多数地方和宗教界都得罪了,搞了个近似于全宣的局面很好玩吗? 若真要对比,徐钦觉得他这一系列操作简直比杨广还溜,至少人杨广是留下了历史财产的,自身也是玩嗨了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家也算是利人利己。 至于用仁孝之类的洗白借口,则根本不成立! 真孝顺的话,会反手就推翻爷爷的大量政策方针,近乎直接打脸么?会在逼死亲叔叔之后,还给人上极端恶谥么?初一都做了,还假惺惺的说“勿使朕有杀叔之名”这种话,若是真心,那就多半是吃了脑残片,若是假意,那还有点儿意思,却也谈不上什么仁孝了。 总而言之,朱允炆这货作为皇帝,在各个方面都是远远不及格! 另一方面,这个时间节点也非常关键。 纵观历史,王朝的第二任统治者历来都极为关键:秦、隋威加海内,却二世而亡;汉、唐、宋,二世前后也都出过大幺蛾子。究其原因,王朝初建,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往往深藏着巨大的隐患,虽然凭借开国之君的巨大个人魅力和一系列强权手段压制住了,但旧势力最后的一波反攻倒算却也不容小觑,若有一位强力君主成功平息事态,那百年国运才真正完成奠基。若是不能,则顷刻间外表华丽的大厦便会分崩离析。 朱允炆虽有心变革,但在实际的操作上却是一塌糊涂。且不说方针制定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出现在用人上。 皇帝冷血无情,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就是要在国家大政方针上,用现实的眼光看待问题,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人性本善的虚假基础上,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基本原则。 弗拉基米尔先生确实是个伟大的革命家,然而他在治病救人的过程中也同样有着极为残暴的一面,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小孩子什么的一样要枪毙!死人算什么?革命流血牺牲不是应该的么?后来的铁人同志和毛先生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不过一个简单粗暴,一个玩得更溜而已。 就连这些绝对称得上伟大的强人都是这个样子,何况是脑子里圣贤书和肮脏思想对半开的封建文臣? 不是说歧视文臣集团,只是在面对赤裸裸的巨大利益时,所谓的圣人教化简直不堪一击,如果孔夫子的骨头能卖钱,保准被他们扒出来卖了!制度的保障才是防止整体堕落的唯一办法,而在制度建设跟不上的情况下,权力的平衡就是唯一的替代治疗方案。 就以明朝为例,前期功勋贵族和文臣集团之间达成了一定的平衡,再辅之以厂卫内廷体系的调和,不管是对内还是对外都游刃有余。但土木堡事变之后,本就处于缓慢自然衰退状态的功勋贵族体系突然崩溃;而随着国家的稳定,自然增长的文臣集团则加速膨胀,于是来不及寻求长远平衡的皇帝,只能将原来作为调和剂的内廷势力推到前台。然而内廷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短期调节可以,但长期制衡根本无从谈起。 最终,明朝末年,作为唯一的行政力量,文臣集团的腐化极其惊人,甚至连贪腐的基础都不再关心,以一种愚蠢的、令人绝望的势头,裹挟着帝国走向毁灭。 道理非常简单,当你占下了一个珍贵的茅坑,并且没有制约的时候,你会本能地疯狂利用这个茅坑掠夺他人的一切,包括且不仅限于财富、权力、身体、精神,并不择手段阻止别人染指属于你的茅坑。你的心思会无限集中于保有和利用这个茅坑,个人的贪婪,亲人的撺掇,家族的压力,一切对你有重大影响力的因素都会促使你这样做,哪怕偶尔出现一两个圣人,也不可能改变大势所趋。 最终,要么是茅坑外憋得忍无可忍的邻居冲进来将你狠狠地踩进去,要么是山里来的无耻野人趁着你和你的邻居离心离德的机会,冲进来把你和你的邻居打得屎尿齐流,然后再顺便把你踩进去,结果差别都不会太大。 用专业的学术描绘就是:社会上层的腐朽堕落阻碍了阶级流动,导致了暴力革命或者毁灭了民族前进的动力。 有人将明亡的责任归咎于宗室的腐朽,这是很不负责任的说法,也是某些人甩锅的行为。至少说主要责任并不在于此,因为绝大多数宗室并无行政权力。这就就好像一个公司破产了,管理层难道不该负主要责任,却把锅甩给根本就不管事,只拿分红和挂名工资的一众小股东,这明显是有些颠倒黑白,避重就轻的。 如果真让朱允炆那样搞,就算让他顺利搞定了朱棣,明王朝也绝不可能撑到十七世纪中叶,而且孔孟的棺材板大概也会跳得更高。 朱棣虽然看起来更粗犷,但是真能放权下去推进实事,武功暂且不提,奠定内阁制、编写永乐大典等一系列举措,就足以担得起雄才大略这个评价。甚至就连容人之量上,圈禁和自己对着干的小舅子也远远比莫须有逼死亲叔叔来得大度得多。所以不管他徐钦是准备大展身手,还是混吃等死,肯定都要站朱棣。 在回到当前的局势上,这次朱棣回京恐怕也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经过他从时政邸报上拼凑出来的信息,这次朱棣回京,是因为北方对蒙古的战事又取得了新一轮“大捷”。朱棣作为北平核心战线上的统帅,押送俘虏进京也实属正常。 但现在这个时间却又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节点,朱标的去世让以朱棣为首的藩王们看到了翻身的希望。朱允炆虽然被确立为储君,但并不具备像他父亲那样对这些王叔构成绝对压制的实力,而且真要论正统性,朱允炆本身也存在不可回避的致命漏洞。 最重要的是,现在朱元璋还坐在龙廷之上,既然并非是完全没有选择,那就是完全还有希望。 另外,从徐景昌口中,徐钦还打听到,原来作为接替徐达,统领北方防务的大将,冯胜和付友德都随朱棣一起回京了。 徐景昌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而且年纪也还小,自然看不出其中的凶险和杀机。 但徐钦心里却和明镜一样,这两位开国元勋时日无多了。 此举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是进一步为朱允炆的继位扫平道路,但也使得朱棣在北疆的力量进一步膨胀,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现在还真不好说。最终靖难之变的发生是朱棣彻底膨胀了,还是朱允炆真拿不动刀了?谁又说得清呢? 不过仔细想想有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给他留下个耿炳文都用不了,再留个冯、傅之流统领北疆,若是用不好投了朱棣,或是眼前一亮、狗胆一竖,怕是朱允炆完蛋得更快。这样想来,朱元璋考虑得还是蛮周到的。 此时的奉天门大朝会上,暗流已经开始激荡。 “…青壮七百五十又一,妇孺三千二百四十三,另有牛三千余、马七千余、羊一万二千余,敬献吾皇!祝吾皇万寿,威加海内,日月同辉!”一身九梁冠亲王朝服的朱棣自豪地将此次“大捷”的战果向朱元璋及满朝文武做了汇报。举止之间虽不免有些自豪,但更多的是一种大气的自信。相比于一身储君冠服,满脸强装自然和亲切和朱允炆而言,这气质分就高了一个档次。 不过朱元璋倒是对此不以为意,对于自己儿子取得的成就,老朱非常满意。尤其是在刚刚处理了蓝玉的这个档口,北疆再度大捷,一方面是向天下展示了大明赫赫武功并非是靠某一个将领打下的,当然了,江山更是如此。另一方面,朱元璋将父子感情看得很重,自己的儿子有如此成就,作为父亲,也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好,我大明秉承天意,吾儿荡平余寇,实乃天降英武之才。此番大捷,蒙鞑丧胆,北疆安靖,当告于天,着礼部、太常寺备冬至大祭。燕王有功,赐金千两、帛五千,御马一匹,并暂居京师,待冬至祭天献俘之后再行返回北平!永固我大明疆土!另着兵部,各有功将士,皆按功加赐,以为表率!” “吾皇圣明!”百官虽心中百转千回,却也不敢轻易胡乱猜测朱元璋的真正用意,自然只得公式化的称赞一番,糊一糊浆糊,然后各回各家,去执行皇帝陛下的安排。 议事完毕,便各回署衙去了,只留下被安排接待燕王殿下的徐辉祖兄弟,还继续呆在偏殿里面等着朱棣。兄弟二人心中各有所想,大体上一忧一喜,但也绝对不敢在这皇宫内院讨论一些事涉国本的惊悚话题,只得默默收拾了心情,呆坐静候。 另一边,在朱元璋居住和日常办公的乾清宫里,朱元璋留下朱棣叙了一番父子私情,便将其和朱允炆一起打发了。毕竟他也很清楚之前的一些风言,不愿意,至少是现在不愿再起波折,只得暗暗叹息,纵使身为帝王,也有太多无奈之处。 按照朱元璋定下的分藩制度,明朝的藩王在京城是没有王府的。皇宫旁边倒是有一个比较庞大的皇室居住小区:十王府,但主要针对的是未就藩的候补藩王以及未出嫁的公主,单个宅院的规格不高,更不可能容得下朱棣的数百随行和安保人员。再考虑到徐家的情况,以及和朱棣的关系,因此这次朱元璋直接下令,由中山王府接待朱棣。 对此,徐辉祖内心是拒绝的,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这位姐夫是个什么类型的人物。徐家虽强,即使徐达故去,依然是当仁不让的皇室之外的天下第一家,可如果卷入皇位之争,顷刻间便有覆巢之虞。然而现在毕竟是朱元璋亲自下令,又有这层割不断的亲戚关系,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再者说现在朱棣也没造反,大家表面上还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模样,徐辉祖自然不可能以下犯上,甩脸色给他看。 而徐增寿就没想那么多了,一来他并非徐家家主,用不着考虑太过深远,二来他本身就是个极重亲情之人,对这个亲王姐夫住在自己家,能多亲近亲近,自然是欢迎的。 至于朱棣,于公于私自然都是一百个愿意和徐家多亲近亲近。于是一行人也算是有说有笑,亲如一家,径直出了皇宫,往中山王府去了。 理论上来说,徐达追封的中山郡王爵虽只是死后哀荣。可这府邸仍称中山王府,以示徐达功绩,并凭借朱元璋亲笔题写的匾额,稳压其他勋贵一头。 而朱棣作为皇子亲王入住徐家,自然不像是普通女婿来小舅子家做客那么简单,事涉君臣礼仪,半点马虎不得。所以哪怕徐辉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也只能将整个原吴王府交给朱棣,作为其暂时的行辕。 将燕王殿下引到原吴王府安排好,徐辉祖马上就借口事务繁多告退。通过刚刚这一路的交谈,以朱棣的双商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大致想法? 不过朱棣更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反正来日方长。按照他现在的想法,有徐妃这层关系在,也不怕徐家不支持自己。只是他自己现在也没想到,未来的道路究竟会通往何方。 第七章 命运的邂逅 至于徐钦,在得知朱棣回京的这个消息后,便胡思乱想了大半天。一方面是在思考这件事对朝局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在考虑怎么和朱棣搭上线。 他以前看过一个姓杨的特务头子,先是阴差阳错,勾搭朱棣的小姨子,然后又暗中以极高的特务工作水平,帮朱棣靖难成功的故事。 但自己想要复制那个模式难度很大。且不说自己绝对不可能勾搭朱棣的小姨子,也自认为在谍报工作方面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天赋,就算是一定要这样搞,拖着这么大一个徐家肯定是没有搞头的。光棍一条,自然是敢打敢拼,可徐家这一摊子坛坛罐罐一大堆,真要是搞砸了,后果难以想象。 朱允炆看起来文绉绉的,一副憨厚老实样子,然而皇帝当殿手刃臣子,也算是历史上的一幕奇景了,加上逼自己亲叔叔举家自焚等一系列的举动。徐钦可不敢把他看做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 因此徐钦可以站朱棣的队,但却不能不考虑撕破脸之后朱允炆的报复,尤其是惹毛了他之后,徐家会不会被灭门的问题。代价太大,不由得他不好好思量,这或许也是常说的有得必有失。自己获得这个身份好处自然多多,却也就失去了那种光棍一条,敢拼敢打的快意。 另一方面来说,如果自己选择守着这份家业,这个魏国公的爵位,混吃等死,倒是什么都不用做。可既然有了这么天大的机遇,若是真的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无数大好儿郎在内战中马革裹尸,山东河北百万百姓流离失所,也放弃了自己成就一番事业的可能性,这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既要死死抱住朱棣的大腿,又要注意别惹毛了朱允炆,以保护自己,保护这一大家子不受伤害,看来这个游戏的第一关也并不简单。 他想的这些东西都是万万不能对任何人说的,所以在采莲的眼中,自己少爷就是在院中的凉榻上发半天的癔症,小丫头心里哀嚎了半天“少爷真的傻了!少爷真的变成傻子了!”又是被自己吓得泫然欲泣。 不过还好,到傍晚的时候,燕王的请帖一送过来,少爷倒是马上恢复了正常。 而这一封请帖,一下子就帮徐钦解决了两个问题! 经过简单的问询,徐钦知道了朱棣此次邀请的人不仅有自己,更有徐家上下几乎所有数得上号的主人,包括徐辉祖兄弟、两位大小姐,以及徐钦兄弟。另外,还邀请了一部分尚未就藩的藩王兄弟、公主姐妹及其驸马,美其名曰家常小聚。然而从朱棣如此急切的动作上来看,他的内心其实还是非常骚动的。 同时这也给徐钦提了一个大醒!现在还是洪武二十六年,如果不出意外,朱元璋还有四年多近五年的寿命,朱棣当前的第一选择,或者说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争夺储位!而且这当中的运作空间不小! 那徐钦的的立足点也应该是帮他把朱允炆这个储君的位置给抢了,而不是傻不拉几的去帮他搞什么靖难!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尤其是搞内战,简直粗糙! 有这几年内战的时间,关照一下北边儿正在搞分家,打成一锅粥的成吉思汗子孙那多好?说不定北方就从此彻底平定了。平定了北方,帝国就可以专心去关怀更北边,又或者是南边,再或者是东边、西边,哪一处不是金山银山? 一只蝴蝶扇一下翅膀都能在半个地球之外掀起风暴,一场百万大军级别,持续近四年的内战发生与否,对历史进程的影响有多大? 至于怎么帮这个忙,当然还得好好思量思量。这件事的难度自然也不低,同时也具备极大的危险性,毕竟历朝历代,争储这件事都是个高危工作。 不过以徐钦对历史进程的熟悉,尤其是对接下来秦王朱樉、晋王朱棡均先于朱元璋死去这个关键事件点的了解,加上他的特殊身份,只要稍微努一点力,达到在这当中施加影响的程度不难,要达到这个既定目标也并非不可能。至少比明刀明枪、上百万大军摆明车马打仗要好得多。 于是接下来就该是思考怎么和朱棣结成死党,又该怎么推进下一步的计划的问题了… 次日午后,徐钦再度整理了一番思路,便早早去对面燕王行辕赴宴。 这处原吴王府虽也是中山王府的地盘,并且两座府邸实际上就只是隔着大功坊大街对门相望,不过由于徐家人忌讳朱元璋的疑心,除了派下人打理此处宅院,实际上平日里并无徐家人在此常住,对外号称也是别府花园。因此徐钦这十几天来,还没有来得及过来仔细看看这瞻园前身。 今天这大致一观,徐钦就发现后世所谓的重建,实际上也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重新修建了,这座王府现在的样子和六百年后即是说是天渊之别也不为过。除了主体建筑静妙堂和扇亭等少数地方主体格局差不多之外,也就只有中式传统建筑的风格还依稀有些后世瞻园的影子。 徐钦虽然来得早,但等他被燕王府内侍领进去的时候,却已早有其他人到了。现场众人皆是便装,但那几个年纪不大,甚至明显比自己还小的小伙子,大概就是朱元璋的小儿子们;另一边还有两三对年纪各异的夫妇,应该是已婚的公主及其驸马;最令徐钦诧异的是,最角落还有好几个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青春少女,看来除了自家的两个小姑姑之外,还有不少未婚的公主也来了。 不过徐钦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马上整理好思绪。虽然他其实并不认得朱棣,但这并不妨碍他快速辨别出谁是朱棣。皇帝在宫里,秦王、晋王也不在京师,厅中主位上坐着的自然就是当今皇四子、燕王朱棣。 只见其约莫三十出头,长得膀大腰圆,看来朱家汉子体质偏壮的传闻确非空穴来风。不过由于其正值壮年,且经常领兵作战,倒也算不上真正的肥胖,更多是一种健壮。一张典型的国字脸,端正的五官配上几整齐的胡须,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光是这卖相就非泛泛之辈。 “侄儿拜见姑父,听闻姑父斩将夺旗、扫灭群寇,侄儿心向往之,唯憾不能亲临阵前,只得遥祝姑父武运昌隆,再建奇功!”现如今,在没有什么其他话题能比夸赞他的军功更能博取燕王殿下欢心,同时还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话题了。 “哈哈哈!兀那木楞小子,没想到几年不见,变得如此油嘴滑舌啊!哈哈哈哈!” 徐钦没想到,传说中杀人如麻的皇帝,一张口竟异常平易,尤其是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我把你当大侄子的亲切模样。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这始终都是个非常积极的信号,在大致有个底的情况下,徐钦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侄儿实话实说,何曾油嘴滑舌?男儿自当带吴钩,封狼勒燕快恩仇,侄儿亦想做咱们大明的冠军侯,不如姑父北归的时候,也把侄儿捎上吧!” “呃…就你小子这身板,真要上阵杀敌,怕是还得再苦练个十年八年的!再说了,把你带去北疆,怕是你爹就得抱着你祖父的灵位杀上我燕王府了!”听他这么说,朱棣也是微微一愣。 朱棣这话,马上引起了一片哄笑声。 “钦哥儿,我看你还是再好好练练骑术,莫要再跌下马,再谈做不做得冠军侯的事情吧!哈哈哈!” 马上旁边就有不知哪个亲王接过话头,拿之前他摔下马的事情开玩笑。徐钦听他的口吻,明白他应该是和自己熟识的,更不会因为这个小小的玩笑就恼了,正打算继续和他们插科打诨一番,拉近一些彼此的距离,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就你还出息了,还冠军侯!” 随着一个清丽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徐钦遭到猝然的重击,毫无防备之下,即使是隔着好几层布料,他也感到自己腰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握草!哪儿来的疯子?!竟在诸多王侯面前公然袭击国公继承人?! 徐钦虽然被这一记突袭搞得有点懵,但基本的理智还没有丧失。他明白,在这个场合中,他的身份实在是不高,更没有随便发飙的权力,何况人家明显是认识自己的,这样做明显是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反手一个擒拿加背摔肯定是不行的。 不过他也并没有傻扛着,迅速闪身挣脱,从中场移步到了朱棣的主位旁边,从刚才的情况来判断,这种行为也不算太失礼,至少应该还不至于引起大家的反感。果然,朱棣等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是又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徐钦这才有空去看那个对自己施以毒手的人,只见她穿着一身在这个地方显得极为普通的鹅黄色锦缎襦裙,同色系的短款齐腰比甲,简约而不简单,平淡中衬出其气质非凡;而梳着一个带有刘海和鬓角的变种双丫髻,又更添三分娇俏,唇红齿白、艳若桃李,但却心如蛇蝎!此时自己的后腰估计都已经是青紫一片了。 “好啊!还真是出息了,竟敢忤逆本姑姑!”俏丽女子见他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也不来追赶,只是站在原地,一边双手叉腰努力做出一副极为严肃的表情,一边开始张嘴就给他扣帽子。 经她这一句话,徐钦大致明白了此人的身份。她应该是自己两个没出嫁的姑姑之一无误,而且从年龄推断,定然是三姑姑徐妙锦。 看着卖相倒是不错,虽还未彻底长开,但其姿色已初露锋芒。其实她单论五官并没有什么惊艳的,可自有一种老徐家风格的中正,当然也不是徐辉祖那种方方正正的黑面神模样,而是一种女子特有的温婉灵动的鹅蛋脸庞。嗯,确实是很灵动就是了。 总之是那种整体上极为协调,乍一看并不会感觉到惊艳的风格,却又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个子不算特别高,有一种江南碧玉的水润风采,想来是更多地继承了其母的美貌。 同时,站在那里,又有一种淡淡的独特气质,一看就倍儿有一股高贵范儿,也难怪后世传言朱棣这个姐夫想打这件小棉袄的主意。不过看她这个性格的恶劣程度,恐怕传说中的“婉拒”,想必应该是史官大人非常照顾永乐大帝面子的春秋笔法。 然而徐钦贸然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而且他心里其实对这个姑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认同,更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就算碍于理智不敢从身体上找补,却又哪肯生吃这个亏? “姑姑此言差矣!侄儿何曾忤逆姑姑了?倒是姑姑不分青红皂白,突然对侄儿施以毒手,未免有为长不尊之嫌!” “你!” 没想到他作风大变,竟如此大胆,非但当场就将事情揭到台面上,而且还直接怼了回来,徐妙锦纵使生就一副伶牙俐齿,但一时毫无准备之下也不禁为之气结。 旁边看戏的朱棣等人,见到这副奇景,也不禁为之一愣,然后又是哄堂大笑。 “好了好了,都是大人了,妙锦你就不要总是找钦儿的麻烦了!怎么说这小子以后都是要做国公的。”等笑够了,眼见自己这个刁蛮的小姨子脸色由红转紫,怒气值明显快要满槽了,朱棣才出面做和事佬。 徐妙锦一时无奈,也就借坡下驴,只不过在她拂袖而去之前,那看向徐钦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像是黄蜂尾后针的危险锁定信号。 经过这么一闹,现场氛围愈加轻松。此时帝国高层还紧紧围绕老朱同志这个绝对核心的绝对领导下,一点看不出数年后爆发百万级内战的苗头,纵使有些水下的交锋,那也是绝不能搬到台面上的事情。因此这一拨帝国高层之间的关系算是非常融洽,皇子公主身份尊崇,而徐家也是帝国副核心,还有错综的姻亲关系,也算得上是一家人。加之平日里这些人也都是熟识,在这种私下聚会里面,倒是没有太多的尊卑之别。 小小风波之后,徐钦也顺理成章地加入了会场的核心讨论区。 这一区域自然是以朱棣为首,其他几个年纪不大,但最靠近他的,应该是尚未就藩的藩王;而稍外侧一些的两个,从气质上来说就矮了一头,年纪也相对大一些,估计是两个驸马。而以徐钦的身份,虽勉强也能加入这个区域,但肯定是敬陪末座的份。 众人聊的内容其实主要也都是一些奇闻异事,当然了,朱棣作为战功赫赫的统边藩王,在谈及千里冰封的北国风光时,多多少少也会提及一些边疆的战事作为谈资。 徐钦坐下之后,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都是以完全的旁听为主。倒不是他不善言谈,反而若是敞开聊,他自信一个人就能聊垮在场的全部,只是他面临一个最大的问题:不认识人! 这些人除了朱棣之外,肯定都是常住京师的,而且从刚刚的言谈中可以看出,他们都熟识徐钦,要是贸然交谈,连人家的身份都搞不清楚,一旦有个失误,被当成傻子不说,还有可能平白得罪人。所以徐钦花了小半个时辰认真做听众,这才大致搞清楚了每个人的身份。 三个年轻人分别是朱元璋第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子,韩王朱松、沈王朱模、安王朱楹,这几位王爷年纪都比自己小不了多少,最小的安王朱楹大概也有十二三岁,在封建时代的皇家,加之朱元璋对众皇子的教育都抓得还算不错,所以这个年纪也是能够理事的了。至于再往上排序的藩王们,估计是全都已经就藩;更小的,估计就是在那堆年轻女子当中被逗来逗去的小家伙了。 两位驸马倒都算是名人,其中看起来年岁稍长的是宁国公主驸马梅殷,年纪略轻的则是怀庆公主驸马王宁。 梅殷自不必说,此人乃是朱元璋在众多驸马之中最为看重的一个,同时也是在临安公主及其驸马李琪,因李善长案被流放之后,事实上的京师驸马公主之首。他未来成为了托孤大臣,直接奉朱元璋的遗诏辅佐朱允炆,甚至一度成为了靖难中的南军主帅。不过他搞教育是一把好手,领兵就有点太过勉强了,几十万人在淮河防线坐看朱棣孤军深入直取南京,最后又书呆子脾气发作,却又不敢再和朱棣打下去,降得不干不脆,弄得里外不是人,最终据说是被永乐朝著名奸臣纪纲派人给推到金水河里淹死了。 而这个王宁虽不如梅殷受朱元璋看重,经历也没那么波澜壮阔,不过他也在朱高炽兄弟北逃、建文朝廷泄密等关键事件中也有着不少的戏份,所以徐钦也算是对他有印象。 第八章 指点江山 “诶,古往今来,霍去病封狼居胥,窦宪勒石燕然,好不容易打垮了匈奴;又出了柔然、鲜卑、突厥,李靖等人驱逐了突厥;却又来了契丹、蒙古。不知这蒙古几时休,更不知这下一个豺狼是哪个呀!” 朱棣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地把话题说到这个困扰中华民族几千年的老大难问题上来了。或许是随意感叹,又或许真是日思夜想,他在北疆领兵多年,又接受过良好的皇家教育,发现这个问题,思考这个问题,也都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说到这一点,几个乳臭未干的王爷,以及两个文人驸马自然都一时接不上话。既然是老大难问题,那自然是有老大难的原因,几千年来都解决不了,自然有其深刻性。不过徐钦作为一个开挂人士,对此却有一定的见解。 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天然分界问题,简单说来就是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线,森林植被和草原植被的分界线。 这条分界线仿佛就是老天划下的一个结界屏障,将两个文明分割开来。线的这头,可以轻松开垦出沃野良田,用农作物支撑起一个发达先进的农业帝国;而线的那头,却大多只能生长出低矮贫瘠的野草,朴素的牧民只能用原始落后的生存技巧永远挣扎在贫困线上,并时不时客串一把去邻居家武装借贷的行当。 不是说不可以越过这条线,只是逾越天条的代价极为巨大,大到双方都无法承受这种重量,于是在这几千年里,双方都在墨迹和拉锯。 同时,徐钦也很清楚,按照历史的进程来看,蒙古帝国是草原游牧文明的最高峰,但同时也是最后的绝唱,往后随着火器的逐步发展,游牧民族会变得越来越能歌善舞、热情好客。 只不过他现在没法跟在场的人们说,未来有一种叫做机枪的火枪,可以像割麦子一样收割骑兵的性命;未来的火炮一炮下去,一亩地上面都不会留下活口;甚至还有能跑得比马还快,却不用吃草,甚至单凭厚实的装甲就能视骑枪、马刀、弓箭于无物的铁坨坨。这些东西对于这个时代的人们而言,和神话故事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徐钦倒是知道后人总结的中国古代对草原战略的其他关键,随便掰扯一些也没什么难度。 “其实对此,小子倒有一两点浅见。” “哦?” 一直安静地做着听众的徐钦突然插嘴,非但是朱棣,几个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他。 “姑父所思所虑,确实是我汉家历朝皆有的两个死结。” “其一是战场上怎么打的问题,草原各部逐水草而居,以毡房为家,以汗帐为城。在茫茫草原上,要想找到他们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然后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而耗费了巨量粮饷的大军,在草原上晃荡一圈,很可能根本没找到目标,便因为粮草不济而被迫班师,甚至多来几次,反倒是我汉家王朝被拖垮了。对于这一点,其实说难不难,只要放下脸面,按当年霍冠军的战术,以精锐轻骑采取以战养战的法子,对其保持长期压制,不求一战尽全功,只求拖垮、拖死本就贫瘠的大漠草原,其实并非难事。” 这一点其实并非有多强的创造性,正如徐钦所说,当年霍去病在漠北之战中就已经采取了类似的以战养战战术,只不过他们执行得还不够彻底。而且实际上在汉朝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战术的可行性确实存在问题。 因为这个战术的核心就是以小博大,以相对小规模的突袭和骚扰战,凭借中原地区的强大经济实力,硬生生拖垮拖死游牧民族。但这个战术的核心就是,派出去的这些小股精锐必须要有非常明显的战力优势。 卫霍时代,汉军全副铁甲、铁刀枪,还有强弓硬弩,才有一汉当五胡的底气,才有霍去病五万骑兵就横扫匈奴的战绩。而往后,随着游牧民族也掌握一定的冶炼资源,武器装备水平差距缩小,反而是拥有大量优质战马,弓马娴熟的游牧民族在单体战力上处于优势地位,派出小股游骑,基本上就跟送死没太大的区别。 然而就当前的局势来看,其他人或许还没认识到火器的大发展代表了什么,但徐钦知道,这将是农耕文明再次在科技上对游牧文明形成代差的大好时机。甚至这一次的代差,比上一次骨箭皮甲对铁甲强弩还要来得大,更几乎是不可逆的,因为连定居点都没有的游牧文明,根本不具备任何发展工业的可能性。 对此其他几人虽然听得云里雾里的,可是作为已经逐渐成熟的皇室头号将帅,朱棣大致还是能听明白他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派小股精锐去跟他们敞开了打游击,潜台词就是要专挑软的柿子捏,看谁耗得过谁。 见朱棣若有所思,然后又微微点头,显然是基本认可了这个办法,然后徐钦才又接着往下说。 “至于其二,那就是草原贫瘠,始终不可大面积耕种,汉军虽胜却不可据,正所谓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就算打败了这一茬,又总会有新一茬的冒出来。这一点小子认为,该有两种方法齐头并进:一是步步为营,逐步于塞外水草丰茂之处筑城屯兵,逐渐分割其地,并以此为据点,展开互市。一手大棒,一手物资,听话的大家和和气气做生意,甚至有灾有难了,朝廷还可以适当给些支援;不听话的,那就锤到死为止。二是瓦解分化,不仅仅是要瓦解瓦剌、鞑靼等各部族,更是要瓦解各个小部族,以及普通牧人和草原贵族之间的联系。普通牧人生活清苦,又需要中原的盐铁茶布等物资,更不知礼义廉耻,只要我们稍稍在这上面动一点脑筋,何愁其不能为我所用?” 这个思路,以前应该不是没人想到过,但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最关键的问题是长期保持补给线的畅通。中原王朝国力强盛的时候,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然而一旦稍有腐化堕落,这些延伸出去的类似殖民定居点的机构就会落入敌手,反而会增强其实力,百年之后为祸更甚。 不过徐钦却不怕这一点,哪怕按照正常的历史,十八世纪第一次工业革命就会开启,游牧民族便要在历史舞台上开始扮演弱气受的角色设定。而以中国的雄厚底蕴,如果有自己的妥善引导,等蒙古人彻底凉凉的时候,大概火车已经通到他们家门口了。相信在面对装甲列车这等怪物的时候,不管什么游牧民族,除了能歌善舞,想来也不会有别的出路了。 朱棣虽是未来的大帝,但受制于时代背景,自然没有那么长远的战略眼光,只是觉得徐钦这个方案,听起来确实有很高的可行性。其他几个纸上谈兵,甚至纸上都谈不了的,就更是不明觉厉了。 “那该从何处着手?” 理论上是没问题的,以朱棣的智商当然能很快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他很清楚这是一种长期战略,没个几十年肯定搞不定,然而目前,他还是本能地希望了解一些更现实的东西。徐钦自然也明白他这一问的真实意思,那就是回到现实的着力点,怎么才能尽快做出成绩。 “该是两处!其一为辽东!” “辽东虽苦寒,可沃野千里,也不似西北干旱,若是经营好了,就是耕种一季,也足以供应十万铁骑军需,再加上靠近草原,无论是战马驯养、购置,还是出兵道路,都极为方便,故此为第一要地,非但一定要掌握在咱们手里,还得慢慢用水磨功夫,将此地的女真、蒙人变为我们切切实实的子民,保证令行禁止才行!其二是河套!此地据三山而控河水,定漠南而辅秦晋,接西域而连乌斯,可为耕种屯粮,牧马养兵之天赐宝地,乃西疆天元之处。此地在手,非但平定漠南水到渠成,西域和乌斯藏也不过是囊中之物。而言弃者,当斩!更罪在千古!两者俱有,一待有机则双管齐出,漠北转瞬则一切为三,又可就近分散供需,则事半功倍也!” 朱棣也是见惯了战阵的,战略水平也绝对不差,徐钦这样一说,他要顺着理解绝对不成问题,而且可以说是字字珠玑,句句切中要害。当中一些大胆的想法,也是有根可循,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连这应天城都没出过的王孙公子所为。 “看来你小子确实长进了!运筹帷幄,颇有些泰山大人当年的风采。要不是你爹就你一个儿子,本王还真想带你回北平了。” “姑父谬赞愧不敢当,侄儿愿做账下一小卒即可!” “小公爷,做小卒可当不上冠军侯呀!哈哈哈!” 经过徐钦和王宁的一来一去的插科打诨,这个话题也就浅尝即止。不过徐钦的第一个目的也达到了,给在场的人,尤其是未来的大腿燕王殿下心中留下了一个初步的好印象。 实际上,徐钦根本不知道,他的这一番话引起了这些人心中多大的波澜。现场大多数人都是认识这位“老实木讷”半天放不出半个屁的小公爷的,今天他这一番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的模样,实在是前后对比有些过于强烈了。 “小公爷倒是高才!然小女子倒有些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本来徐钦目的已经达到,可谁知旁边不知何处杀出来一个程咬金。他倒是很想顺口就回个“不当问就别问”,可惜转念一想,在场的都是皇家贵胄,而且听着声音,还是个女版的程咬金,这便更不好抬杠了。 “殿下请!呃…”徐钦这一转头,差点折了脖子。 这究竟是因为贵族基因够好,还是因为环境优美,又或者是这六朝金粉之地确实风水霸道,以至于这令人惊艳的美人简直层出不穷。眼前这不知是哪位公主,端的是明艳得晃眼。 不同于关雎的柔媚和自家那位姑姑的典型江南水乡的婉约,好吧,至少是长相上的婉约。这位公主殿下虽也是十几岁的及笄年华左右,可无论是神采奕奕的眼眸,还是高挺的鼻梁,亦或者略宽的嘴唇,都尽显一种英姿飒爽的味道。尤其是稍显锋锐的剑眉,本应是不适宜出现在女子身上的,可搭配上这一副容颜,却又更彰显出一种独特的韵味。 简单来说,就是有点儿类似于后世的所谓的“高级脸”风格的美女。 可能在当前的社会背景下,这种典型的后世所谓高级脸,并不是特别受追捧,但若以眼前这张脸的高级程度,放在二十一世纪,怕是光凭这一张脸就能随随便便红遍大江南北。 而一身雪白的云锦中袄及马面裙的装扮,袄上只缀着些许的玉色兰纹,裙上也只有淡淡的凤纹底襕,简直更添了一丝凌厉的仙气。若是放在二十一世纪那个自由恋爱的时代,说不定徐钦还就迎难而上了,只可惜人家是朱元璋的女儿,从理论上来算,还和他差着辈分。 想通了这一点,徐钦也就迅速佛了下来。 第九章 羽扇纶巾小公爷 “既然如此,河套暂且不提,这辽东苦寒倒是经常听闻,若是万一有个白灾风雪,那就是半年不得动弹。敢问小公爷,如何能再迁百姓,如何能开拓耕种,又如何能够支撑军需呢?若要开发此处,非是以百姓之性命为代价,又要填多少性命才足够?” 那明艳女子也不含糊,当即问起方才徐钦所言中的一个关键问题。 “殿下其实多虑了,想那高句丽、契丹、女真之金国,都是起于那白山黑水之间,强盛之时带甲十万总是有的吧?那为何我朝不能以那千里沃野蓄十万铁骑?更何况我朝耕种之法远胜此等蛮夷万倍,还有这万里中原引以为后援,当前辽东诸卫也都赖于海运粮械,若是尽心经营,岂非如虎添翼?何虑之有?” “呵呵,照你这般说,当今圣上南迁百姓,岂非是愚蠢之举?!” “殿下,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这天下局势,势随时移,当初残元北退,却也依然有控弦百万,虽不及我中原健儿,却也时常呼啸寇边。圣上为免百姓遭受荼毒,南迁百姓倒也不失于应急之策。可如今蒙元一败再败,若是鞑虏寇边,倒是正合了我朝守株待兔、斩草除根之意,我朝子民一条命,定要其十倍奉还!何愁百姓无生计?国策为势而变,又有何不可?” 面对高级脸公主殿下的连番追问,徐大少不慌不忙,从容应对。 “哼,这就是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小公爷倒是好狠的心!” “呵呵,殿下或许久居深宫,不知真正的黎民百姓是如何过活的吧?麸皮吃过么?”徐钦心里冷哼一声,心知她也不过是一个没真正见过穷苦人家的千金小姐罢了。 “本王倒是见过麦麸,不过只是摸上去就硌手得厉害,那东西不是喂马的么?”朱棣倒是适时插嘴道。 “王爷,也就是这太平年景,天下百姓劳碌一年,这糙米糙面的,能填饱肚子便是皇天庇佑了。若是遇到个水旱蝗灾,别说是麦麸,就是草根树皮,甚至易子而食,也绝非空谈!只需要有一条活路,哪管他寒冷不寒冷,又有没有危险呢?” “胡,胡说八道,如今天下康泰,怎会,怎会有如此惨剧?” “呵呵,仅是近年来河南、归德两府,时不时黄河决口的小灾,也弄得饿殍遍野,就算是还有官府尽力赈灾,饥饿而死的百姓也绝非罕见。天下之大,其他各处小灾也是历年不绝,若是有朝廷扶持,有兵丁护卫,自愿而去的百姓也绝不在少数。这也算是一种利国利民的以工代赈之法,既能给受灾百姓一条活路,又能保国家长治久安,岂非两全?久居庙堂,坐而论道固然是好,可纸上谈兵却是万万行不通的。” “你!”那明艳女子显然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被徐钦这样连声相呛,自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而在稍远处的徐妙锦,见此女比方才自己还要失态,明亮的眼神之中却是异彩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哈哈哈,好了好了,钦儿所说,倒也是一条可行之策,只不过此事还得细细思量,徐徐图之才是。”朱棣作为此处的大家长,自然不能眼看着局势失控。 “姑父说得是,其实小子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真正的施行,还是得陛下和诸位经验丰富的藩王、大臣们决断。” 有朱棣出来当和事佬,徐钦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辩得有些上头了,于是马上就借坡下驴,只留得那个出来和他抬杠的公主气结不已。 在座的其他人也从惊愕中反应过来,梅殷、王宁等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题又渐渐转移到了尚未平息的谋逆大案上面。 目前来看,皇室宗亲真正牵连进去的总是少数。一来是当年潭王朱梓事件之后,朱元璋一怒弄死了锦衣卫第一任指挥使毛骧,现在锦衣卫哪怕是办这种大案,也是有分寸的,绝不敢随便攀附皇亲,尤其是亲王、公主的头上;二来是逆臣录和余党不再治罪这两条诏令下来,这股妖风邪浪确实已经开始有平息的迹象。 不过此事震动小半个朝堂,在座的多多少少有些关系不错的友人、亲戚被卷入其中,丢了性命,于是也都恨极了主导此事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 朱棣常年镇守北疆藩国,对于事件的各中内情自然不甚清楚,于是其他几位亲王就纷纷向他讲解一些细节,梅殷和王宁虽有点余悸,但也知道在场的不太可能去告发他们,而且也希望燕王这个最得宠的皇子亲王,能稍微劝一劝朱元璋,尽快平息事态,因此也时不时补充一些,并隐晦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对于这件事,徐钦就完全是旁听了,倒不是怕被卷进去,而是他根本比朱棣还要懵,哪知道谁谁谁,那个侯爷是什么时候被谁供出来,什么时候抓进去的? 然而或许是刚刚的高谈阔论给朱棣留下了太深的印象,等他们讨论到是不是该去向朱元璋求情的时候,他扭头就问徐钦。 “钦哥儿,你以为该当如何?” “额…小子倒是觉得,求情并不可取。”虽然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而且这个话题其实是有点儿敏感的,但徐钦已经打定主意要投靠燕王,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惹老朱不快? 凡是要透过表象看本质,很多问题便不难找到解决方法。 这件事的对错现在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受铲除蓝玉顺带而起的这场大明朝堂的整风运动,根本上是对帝国统治阶级队伍的肃清和反正。以老朱的精明,岂会不知道局面有点失控?而且他既然都已经主动释放出了明显的缓和信号,那其实就是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这个时候去揭短,莫非是觉得老朱提不动刀了么? “小公爷,这蓝逆虽是咎由自取,可百官何其无辜?昔日他贵为大将军、凉国公,朝中有几人没有和他有过公务往来?锦衣卫为向陛下表功,滥用刑罚,不知当中有多少朝臣功勋是被屈打成招,朝堂几乎半壁成空。现殿下携凯旋之功,以忠君之心,孝义之情,稍向陛下进言,以解朝堂困局、护国之干城,有何不可?” “驸马爷,小子也觉得锦衣卫做得有些过火,也明白当中必有冤屈。然而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也已下诏不再追究余党,此事算是平息了大半,又何必再去挑开刚结上的疮疤?另一方面,陛下一向圣明,蒋瓛虽奸诈,却也难以长久蒙蔽圣听,其多行不法,陛下一旦得知,任他奸狡如狐,也必然难逃法网,到时候冤屈自解,何用姑父贸然出头,忤逆君父?” 徐钦的话虽然非常委婉,但在点明了皇权不容任何挑战的同时,也暗示了朱棣可以通过盯着蒋瓛搞的方式,来达到迂回作战的目的。可比他们刚刚建议的,收集某某某无罪的证据,去直接怼朱元璋暗中主导的蓝玉案的蠢办法高明多了。 梅殷、王宁虽然可能都存了私心,想搭救一些卷入蓝玉案的朝臣,更是为了自己能睡个安稳觉,不过他们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徐钦这个办法,虽很难拯救已经卷进去的人,却不容反驳。最重要的是,这样可以保证大家的安全,他们面面相觑之后,一时也再无话可说。 朱棣也是个聪明人,听徐钦这么一点,他就明白了话中隐含的潜台词,在捏了一把汗的同时,牢牢记下了这个迂回战术,以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句名言。毕竟能把龙屁拍得这么清新脱俗,还能附带一种视死如归的豪迈,不找机会拿来用一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而另一边,徐妙锦和其他几个皇家贵女当中比较聪慧的人,本就因他方才连番的惊艳表现,而暗暗关注这边,一听他转眼间又弄出来一条绝户计,细细品味之后都无比惊诧。尤其是徐妙锦和刚刚那个和徐钦辩了一场的公主,反应最快,表情也最复杂。 对徐妙锦而言,一直以来姑侄二人年岁相仿,但一智一愚对比强烈,而自己一直都是聪明的那个,更凭借亲姑姑这一层天然优势,欺负这个老实的笨蛋侄子都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今天他突然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怎能不让她惊诧异常?伶牙俐齿到一句话就呛死自己,智计百出尽显谋国之风,细细思量,她竟不得不在暗中承认自己的智商居然被他压制了这个事实。 莫非是摔了一跤,摔开窍了不成? 其实她倒是想多了,若要单论智商点数,现在的徐钦或许不比她差,可也绝不敢说超过她多少。今天他在两人的交锋中取胜,主要还是靠的出奇制胜,而所谓的智计百出,实际上一是靠先知先觉的作弊手段,二是凭此前的一系列准备,倒不是真的武侯附体,司马转世。 几人又闲聊了半晌,随着时间的推移,徐辉祖、徐增寿等有职务在身的人也陆续打卡下班,带着夫人孩子前来拜见燕王殿下。 徐辉祖虽觉得这次徐钦有些过于积极,但毕竟他已年满十六,又是受邀拜会亲姑父,倒也没过多在意此事。徐钦见他们来了,更老老实实装起了泥塑菩萨,不再急于表现自己,又恢复了那个安安静静的老实孩子模样。 倒是正式开席之后,朱棣仅同他谈起之前徐钦献计平草原的事情,就让这位严肃古板的老爹有些惊呆了。他同样很难相信,自己那个看起来木讷且不成器的独子,竟然暗暗有了如此韬略。哪怕这只是一个简略的大方针,非常不成熟,也暂时因为有太多的细节尚未敲定而不具备可操作性,但怎么看也绝对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弱冠少年的手笔。 不过他还是努力地保持了严肃的表情,对他人夸奖自己教子有方这件事谦虚了一下,便轻描淡写地揭过了此事。 然而此时他心中也和刚刚有些怀疑人生的徐妙锦一样,或者说更为五味陈杂:自己的儿子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莫非是摔了一跤,摔开窍了不成? 宴会自然是在亲切友好的氛围中进行着,若论山珍海味,平日里的中山王府当然又远远不如精心准备的皇室晚宴。 然而就算是这样,徐钦还是在宴会过程中强忍着心惊肉跳,一边夹着菜,一边按照后世的量刑标准数着可能面对的刑期:十年、十年、十年、十年… 不过他暂时没有注意到,两双异常明亮的眼眸时不时地从他微蹙眉头的身影上扫过,一遍又一遍,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 第十章 蝴蝶搅动风云 在燕王私宴之后的第三天,奉天门朝会。 这次朝会本就是一次极为普通的常朝,即使有暂时留京的燕王殿下参与,百官也没有多想,毕竟老朱虽制定了严格的藩王就藩制度,但不时也有藩王因各种缘由回京,他们本就是皇帝陛下的臣子,皇帝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君父,参加一下朝会实在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不过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这位燕王殿下和其他的藩王大大的不同,至少从执行力和果决程度上来说,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在经两位驸马提起,并有徐钦谋划了大致的可行路径之后,他仅仅用了一天两夜的时间,就捣鼓出了切实可行的实操方案,并付诸实施。从这一点上也可以隐隐看出,这位燕王殿下,即使在当下的朝堂上,也并是看上去那么孤独的。 “儿臣有事启奏!” “哦?准!” “启奏父皇,儿臣长年在外,领兵拒蛮夷于北疆,不知朝中详情,更不敢非议朝政。然儿臣甫一回京,便听闻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贪赃枉法、骄横跋扈、草菅人命。儿臣本不敢逾越理会,然锦衣卫执父皇龙体安危之责,事关重大,不敢轻慢,于是儿臣斗胆派出校尉内侍多番查证。不想却发现,蒋瓛确乃国之巨奸、巨蠹!今,儿臣斗胆参其大罪七、小罪一十三,望父皇明鉴!” “陛下,臣冤枉啊!” 朱棣的话还没说完,原本作为锦衣卫当值堂官,侍立在朱元璋的御座侧前方的蒋瓛也慌了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翻身跪伏了下去,直呼冤枉。 同时,其他当值宿卫马上按照规矩上前,将其腰间佩刀给收缴了。这虽只是一个惯例性的动作并无其他意思,但这也让蒋瓛冷汗直流。他深知此次自己一手负责侦办的蓝玉谋逆大案当中的蹊跷,更知道自己已经把满朝文武都得罪了个遍,看似因功升了都指挥使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冷暖自知,纵使在这秋意渐浓的早晨,汗水也在眨眼间浸湿了全身。 他现在连燕王参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罪名都不知道,碍于朱棣的身份,也不敢直接怼回去,只能高声喊冤,先把局面稳住再说。 而朱元璋对此也不置可否,只是照例让中官将燕王的奏札收了上来。简单的瞄了两眼,然后就回了一句“朕知道了”,继而将奏本往旁边的内侍手里一放,便不再言语。 他这一举动,又将在场的所有文武朝臣给弄懵了。这皇帝到底是站自己儿子的台,还是自己宠臣的台?大家一时间摸不清他的套路,在这种诡异的局面里,自然没人敢去做出头鸟,连原本因为仇视蒋瓛,准备不管朱元璋认不认可燕王的奏札,都出来踩蒋瓛两脚的大臣,此时都缩了回去。因为局面实在太诡异,弄不好脑袋搬家事小,抄家灭族事大。 于是整个奉天门广场,一时间竟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朱元璋面无表情,更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大家完全找不到猜测他想法的一点点蛛丝马迹,这也很正常了,反正这位是史上有数的雄主,大家也不敢因为这种事就对他生出什么意见。而且大概此时此地,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他应该很享受这种让人猜不透的状态吧? 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场朝会自然也就成了一场煎熬,没人再提出其他议案,在短暂的诡异沉默之后,也就匆匆散了。 此时朱棣的内心也是异常纠结,明明都已经准备好了面对最坏的结果,甚至想好了在那种情况下,又该怎么谋求最大的利益。但父皇这一招不按常理出牌的怪招下来,自己蓄足了全身力气的一击,竟像是打在了空中,不但没能扩大战果,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他今天做这件事,当然并不完全是出于对徐钦之前暗示的绝对信任,而是有自己的全盘考量。 朱标死后,要说无心储位,他自己都不信。 纵观父皇的二十几个儿子当中,他自认为并不逊于任何人,即使是大哥朱标,他也认为自己如果单比各方面的能力而言,绝对不会输。只是之前形势非常明朗,大哥朱标毕竟占着这个嫡长子的绝对优势,又有苦心经营多年的继位基础,加上能力也不弱。如果要和大哥竞争,绝对没有一丝可能的胜算。 不过大概是天意如此,原本无懈可击的大哥英年早逝,储位早早空出,原本想也不敢想的机会重新出现,而且还很大。在剩下的皇子当中,哪怕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他也毫不在意,无论是军功、文治、德行,他都远远超出这两个哥哥。既然立长已经被天意所阻了,那至少也该考虑考虑立贤了吧? 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就因为自己在外就藩,没能第一时间对此作出反应,眼看到手的桃子被朱允炆摘了。他朱允炆算是哪根葱? 有鉴于此,朱棣当然不服,因此他这一年一边继续抓住每一个机会争取军功,一边也在不断谋划。 他也很清楚当前的形势,多数大儒文臣是坚定支持朱允炆的,因为他们一方面为了谋求从武将勋贵手上夺取更大的权力,另一方面也是惧怕自己太像父皇。所以他第一步就是要争取尽可能多的朝臣不在暗中抵制自己,展现出自己也能做一个仁君的一面。 恰好蓝玉案发展到现在,就是一个明显的机会。这次回京,在父皇面前帮朝臣说话本来就是他的既定计划。只不过之前他还在犹豫,还在寻找一个突破口,避免因为这件事把自己给陷进去,或者一着不慎,搞得自己太过狼狈。而经徐钦的迂回之计一点,他马上找到了这个突破口。 专心攻击罪魁祸首以及唯一的获益者蒋瓛,绝不谈及蓝玉一案的事情,如此一来父皇不可能直接迁怒自己,又可获得群臣的好感。直接扳倒蒋瓛自然最好,而哪怕是父皇因为种种原因,暂时包庇他,也只是单纯的爱惜自己的羽毛,不会对自己产生恶感,而且自己还可以通过拼死劝谏父皇,进一步刷群臣的好感。 然而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晕晕乎乎的,仿佛一条丧家之犬一样,失魂落魄地滚出皇宫么?可又能怎么办?君父态度暧昧,没有直接拿下蒋瓛,甚至散朝之后,还让他大摇大摆地回了锦衣卫衙门,貌似自己的弹劾一点儿作用都没有起到。可又能怎样?也没说不准,更没有训斥自己,甚至感觉像是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据理力争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了。 不过正当朱棣快要和群臣一起走出承天门的时候,却被一个中官给唤住了,说是陛下召见。 当即朱棣就是一个激灵,有门儿! 乾清宫,御书房。 稍显富态但绝不算肥胖,须发斑白,却依旧神采奕奕的大明帝国开国君主,中国历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逆袭者,励志人生模板,大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一身明黄色四团龙常服,端坐在御案之后,认真地翻阅着每一份奏疏,并不时奋笔疾书。 然而,躬身站立在御案前方的朱棣,却看见唯独自己刚刚递上去的那份奏札,孤零零地躺在御案的角落,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落单的幼鸟,在风雨中飘摇。深知自己父皇脾性的朱棣当然不敢去提醒他忘了自己的奏札,没有了群臣的见证,他更不会主动去顶撞自己的父皇,只能作为一个听话的儿子,安安静静地站着、等着。 “坐吧!” 不知等了多久,连身强体壮的朱棣都感到有些腰酸背痛的时候,朱元璋终于想起了面前还站着自己的儿子。 “这些年你镇守北疆,屡屡出征,也是辛苦了。北平布政使下辖的民政也有你一番功劳,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什么岔子,朕心甚慰。” “儿臣不敢言苦,唯谨遵父皇圣命,不敢有一丝怠慢。” “嗯,这些事你都做得很好。你我父子,也有数年不见了吧?” “回父皇,儿臣上次回京已是洪武二十二年。孩儿不孝,不能随侍身前,深感…” “君臣父子,先公后私。为天下之安危,自可不必太过计较私情。况且也是朕让你们远离京师的,自然怪不得你们。朕只是感叹,日子过得可真快,就好像昨天你们兄弟几人还在朕面前打闹,今日你就已经是一位独当一面的英武藩王了。” “儿臣惭愧。” “你不用过谦。你们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二、老三,你,老五,你们全部!朕也明白,你或许心中有怨,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即使是朕君临天下,但却也不能随心所欲。你在朕的一众儿子当中,最是知轻重!你可明白?!” 朱元璋这番话,越说越重,到最后几乎是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和警告。朱棣也早就吓得从凳子上弹起来,跪伏在地、汗如雨下。然而仅仅是这样一番模棱两可的教育,显然不可能打消朱棣的念头,而且朱元璋这番话,与其说是教训、威胁,不如说还带着些许的暗示。 至于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否也还有将朱棣作为一个备份的考量,则恐怕连他自己都很难说得清楚。 “好了,你也起来吧。你是朕那么多皇子里最懂事的,朕只望你一如既往,算了,朕今天就是有空,找你来随便聊聊,高炽、高煦…” 朱元璋话锋一转,马上就将话题引向了家长里短,朱棣自然也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中午朱元璋赐宴,父子二人吃一顿简单的工作餐,心情激荡的朱棣才从宫里出来。 当他再次走到承天门,准备离开这座皇宫的时候,心情却并没有变得多好。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巍峨的皇宫,天下权力的核心,心中依旧是一片迷茫,他不知道方才自己父皇的那番话究竟是几个意思。不过很快,他的眼神再次恢复了清澈和坚定,昂首往自己的车驾去了。 散朝之后,在这座雄伟的帝京之中,刚刚朝堂上的那场风波也掀起了人眼看不见的波浪,向着每一个权力的角落扩散、激荡。 因为之前那桩谋反大案而权势滔天,跻身天子第一近臣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散朝之后马上就赶回了锦衣卫衙门,将自己关在签押房里面,愣是当天太阳落山都没出来。要不是房中时不时传出一点儿诡异的声响,围在房外的其他锦衣卫官员都以为自己的老大是不是已经畏罪自杀了。随着值班的千户和校尉回来,他们当然也知道了今日早朝发生的事情,一股从心底冒出的寒意开始在他们心头萦绕。 除此之外,震动最大的当属东宫。 朱允炆年纪尚轻,虽然他也在朝堂上亲眼见证了今天四叔的全部举动,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直到散朝之后,细细回想,再加上几个兼职的东宫辅臣火烧屁股一样转回来提醒,也很快就回过味来了。 这算是他坐上储君的位置以来,面临的第一个大危机,自己的叔叔们,果然坐不住了。然而他还仅仅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一时间哪能游刃有余? 几个东宫辅臣自然也没想让他自己去解决问题,不然还要他们干嘛?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就是来给这位皇太孙谋划的,不过一时之间,他们也拿不出什么精妙的主意。毕竟这就想当于是一场赛跑,也不是摆明车马打擂台,人家在规则范围之内抢了先手,自己的劣势极为明显。 如果想赢这一局,他们只能想到一些犯规的法子,可这样一来也太难看了些,本就有道德洁癖的他们自己就否决了这种提案。最终商量了大半天,也只能做一些亡羊补牢的工作,避免这一局输得太难看。反正己方整体优势很大,大可不必不择手段争取每一局的全胜。 另外就是眼看要被动卷入风口浪尖的徐家比较上火了。中军都督府,魏国公徐辉祖的值房,徐氏兄弟也正在相对品茗。魏国公的眉头已经皱成一团,反倒是徐增寿有些波澜不惊。 “大哥,你也不用这么愁眉不展的吧?这真要是…不也是一件高兴的事么?” “愚蠢!自古臣子涉此事,能有几个有好下场?咱们家已经位极人臣,何必再徒增烦恼?” “可是现在这事我们拦得住么?姐夫真要是出了事,我们徐家跑得了?现在不是我们选不选的问题,而是我们还有得选么?” “诶~只得忠君之事了!你也安分点,莫要惹出祸端。”徐辉祖长叹一声,却也确实无能为力。 “小弟明白,大哥放心。” 至于其他和这件事本身关系不大的朝臣,只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含义,或许心中激荡,但也都明白其中的凶险。更明白当前形势未明,心中虽默默盘算,但愿意下这种重注,直接以身家性命搏前程的,仍只是极少数异类,毕竟大家现在都算是位高权重了,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地,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出来一把梭? 第十一章 暴露了 而一言激起千层浪的魏国公小公爷,此时则浑然不觉自己惹出了多大的事儿,反而显得极为放松,好吧,准确的说是有些尴尬。 “钦儿!钦儿!那边那边!” 中山王府的公共花园中,一个粉雕玉琢的十来岁小姑娘正在极力指挥着他捉蝴蝶。这小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的极为悦耳,可被这样年岁的小姑娘唤作“钦儿”,徐钦作为一个心理年龄近而立的“成年人”无疑感觉非常怪异。 然而他作为堂堂魏国公小公爷,却也不得不听这小姑娘的命令行事,因为这个小姑奶奶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姑奶奶,却是他正儿八经的亲姑姑,徐达幼女,未来的安王妃徐妙绣。 当从采莲丫头口中得知,早在徐达过世之前,他的这个宝贝小女儿就和朱元璋第二十二子安王朱楹定下了亲事之后,徐钦才明白过来。当天燕王宴会的时候,那位安王殿下一个劲儿地往左边女眷休闲区瞟,并非是眼睛有毛病,而是在偷偷瞄自己未来的这位王妃。 这时徐钦就不得不吐槽一下万恶的封建包办婚姻制度了,还在吃奶的时候就定下了婚事,十几年后发现长坏了该怎么办?好在这位安王殿下也算是运气好,虽然才十一二岁,但徐妙绣已经是长得粉雕玉琢一般,性格上也虽还有些稚气未脱,不过相比于她那个小魔女一般的三姐,已经是好了太多了。 而那个被徐钦心中定义为小魔女的徐妙锦,此时正在不远处的一颗依旧苍翠的松树下面,一边悠闲地品茶,一边眼带促狭的笑意,一边欣赏着他在小不点的指挥下东奔西跑的狼狈模样。 徐钦也不是笨蛋,结合之前的事情,他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必定是来自于三姑姑的报复。看来孔夫子作为一个伟大的理论家和教育家,确实善于总结,女子难养!尤其是聪明、而又报复心强的女子,得罪了之后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脑中杂念太多,以至于那只有着漂亮花纹的蝴蝶成功逃过了他的网兜,并且在惊吓之中翩翩飞起,连头也不回就越过了花丛、树梢以及院墙,消失在红叶飘飞的秋日阳光之中。 粉雕玉琢的小姑姑泫然欲泣,徐小公爷不得不连忙好生一番安慰,并迅速锁定了一只同样漂亮的蝴蝶,几番许愿、保证、军令状之后,才摆脱了弄哭姑姑的罪名,然后专心对这只漂亮的蝴蝶展开了新一轮的追捕。 一直跟在旁边快乐地打酱油的采莲小丫头,见自家少爷如此蠢笨,也抄过一个网兜,欢乐地参与了进来。她这一举动,也让小姑姑发现了抓捕这个过程本身的娱乐性,于是也从旁的丫鬟手里抄过一个网兜。 这样一来,徐钦压力陡增,好在他收敛了心神,还是顶住了两个强力干扰源的干扰,最终成功让那只漂亮的大花蝴蝶落入法网,不过此时已经玩起兴的小姑姑,那还有空去管他抓住了什么? “噗呲…”眼看好不容易才抓住那只蝴蝶,却只落得个被遗忘的徐大少,小心翼翼地捉着蝴蝶,呆立在微微秋风中的傻样,旁边一直在看笑话的徐妙锦终于顺了一口气,很无良地笑了出来。 对此,徐钦也只得报以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老实说,除了和徐妙锦之间的那点暗地里的小交锋,这种日子也确实不坏。不但衣食无忧,不用担心银行卡余额、信用卡账单,没有房贷、车贷,更不用看老板的脸色,起早贪黑。只需要陪着一群小美女游戏,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当然了,如果把这两个看多了真的要长针眼的漂亮嫡亲姑姑换成其他的美人,比如说那位恨别馆的关姑娘,就是再好不过了。 这倒不是说他就真一眼看上了人家关姑娘,心中起了龌蹉心思。只是这么多天以来,徐钦见过的,可以想象一下的美女,也就只有这一个罢了。 本来徐钦还很喜欢宅在自己的书房里面,看看这个年代书籍资料,顺便练练字之类的,以便更好地融入这个时代。不过这两天朱棣这方面的事情一直萦绕在他心里,有欲有求之后,平静的心态被打乱,他自然也宅不住了。一时也没有其他娱乐,于是陪着这些还算养眼的小丫头们打闹一番,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娱乐。 沉下心来,又轻松地将好几只试图逃离魔掌的花蝴蝶捉进笼子,玩兴大起的四姑姑反而不干了,小手一挥便解除了他的武装。徐钦自然也就带着些许细汗来到树下三姑姑的小几对面,自顾自地坐了,并且端起一只干净的茶杯一饮而尽。 “果真是长本事了。” 刚刚徐大少明里暗里,干扰小姑姑,甚至争夺小姑姑的猎物,作为旁观者的徐三小姐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 “姑姑谬赞,侄儿愧不敢当。” “本姑姑只是好奇,你这个笨蛋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诡计多端?还是一直在藏拙,准备给本姑姑一个惊吓?” 听闻此言,徐钦心知不妙,他知道自己这段时间表现出来的行为,恐怕是与之前有极大的差异。 不过他表面上依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本就算是个非常圆滑的人,又加之数年的职场锻炼,演技不说是拿奖,至少是用来简单忽悠一下眼前这位见识落后了几百年的土著少女还是很稳的。况且他其实早在心中打好了草稿和剧本,毕竟如果真要在这个年代搞事情,引人注目是必然的事,而且他也需要一个足够信任,且足够聪明的人帮他做一些事。 他和徐妙锦虽然不算特别熟,但嫡亲姑侄的血缘关系却是实打实的,所以他相信徐妙锦在正常情况下不会出卖自己。而且经过这些天零星地接触,以及从采莲口中不断套出的情报,他也对这个“聪慧过人”的三姑姑有着很大的期待。就是你了,徐妙锦!成为我的宝可梦吧! 于是,只见其微一肃容,大忽悠模式正式开启。 “既然姑姑已经发现了,那侄儿本该据实以告,可说出来姑姑可能不信。”徐钦正视着她闪亮的双眸,很是认真地说到。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徐妙锦本就是聪明人,而聪明人通常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心旺盛,一听徐钦这话中有话,果然顺利入瓮。 “实在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 “呵呵,本姑娘倒想见识见识到底有多匪夷所思!” “那好,姑姑想听,侄儿自不会刻意隐瞒,不过其中有些事,实在是事关重大,姑姑需得保证,此事出得我口入得你耳,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否则不单是侄儿有性命之虞,恐怕整个徐家顷刻间都有覆灭之灾!” 见他说得如此严重,徐妙锦在莫名其妙的同时,也从徐钦的正经脸中看出,这里面可能确实包含极大的秘密。不过她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勾起,更没有丝毫没有退缩的样子,只是脸色也微微一变,然后示意身旁伺候的下人们都退下,显然是要继续听下去。 徐钦扭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也确定了不可能有人偷听,然后用只有两人能够听到的音量开始了九真一假的终极忽悠。 “话还要从侄儿那次坠马晕倒的时候说起。其实当时侄儿摔得并不重,更不是晕了,而是魂魄被不知哪一路的神仙给带走了!” 抛出这个惊天论调,果然把徐妙锦砸得不轻。须知在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无神论者是不存在的,哪怕徐妙锦再聪明,也不可能摆脱这个思维桎梏。 短暂停顿,让她刚好消化了这则重磅消息,却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徐家继续往下编。 “神仙带着我的魂魄,用无上法力展示了真正的沧海桑田,我们一路走过,一直去到六百年后这才回转。然而我醒来之后才发现,我仅仅晕倒了小半日。六百年啊!真的可谓是一梦千年。侄儿看到了几年后,皇太孙成功继位,但却忌惮诸位皇叔的实力,贸然削藩直至激起兵变,神州大地烽烟再起,百万枯骨葬身沙场,战火绵延四年,最后燕王登上大宝。我更看到了两百多年后,我朝慢慢腐朽,女真人再度崛起,最终日月失色、神州陆沉,神器再为蛮夷所窃。我还看到了五百年后,大地尽头的西夷崛起,造出了能日行千里,重逾千万斤的铁甲巨舰,还有一炮之下,百里之外夷平一顷之地的火炮,而我们泱泱华夏却在蛮夷的治下,依旧用着大刀长矛。最终万万人沦为猪狗,连那弹丸的瀛洲矮子都想欺辱华夏,又过了百年,这才又慢慢恢复元气。六百年之后的天下,是我等不可想象的,雷霆亦为人所用,山一般的石炭、海一般的火油,一省之地每日即可冶炼万万斤精钢…” 徐钦描绘的这一切,除了最开始的神仙梦游这个是假的之外,都是完全真实的,正因为真实,所以可信度极高。以徐妙锦的聪慧,如果是完全的编故事,肯定是骗不过她的,而这些真实的事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特别是最近的那件事,徐钦把最终的结果叙述出来,她来根据现实情况反推,完全是可以得出契合的结果。 徐妙锦最开始是带着完全鄙夷的态度的,可是后面却越听越是心惊,越听越觉得神奇和不可思议。但偏偏却隐隐觉得这些都是真的,这么宏伟而又真实的六百年波澜壮阔,可不是随口乱编就能编出来的,只是她不明白,钢铁如何做成战战舰?雷霆如何为人所用? 徐钦当然知道怎么说服她这种聪明人,单是靠嘴皮子是不行的,非得将事实摆到眼前不可。 “姑姑觉得不可思议吧?不用急,姑姑稍等一会儿,其他的倒是麻烦,不过侄儿马上就能证明,钢铁也是能做成战舰的!”说完他马上叫人去拿了个日常使用的铜盆过来。 这东西在王府里面随处可见,上至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下至园丁门卫,都几乎天天用来洗漱。而听闻徐大少吩咐的小丫头也很是机灵,几分钟就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个。 徐钦拿到铜盆之后,走到湖边,看似随意地将其轻轻往小湖面上一放,铜盆自然稳稳地浮在了水面上。 “姑姑你看,铜比铁更重,依然能浮在水面之上,为何钢铁不能?只要将之放大,做成千万斤、万万斤的战舰,有何不可?” “可,可是…”徐妙锦已经彻底被镇住了。 铜盆能浮在水面上,确实有点儿对她的三观造成严重冲击,不是说这事儿又多神奇,若是平常,也就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结合徐钦所说,却足以造成三观崩坏。用最简单的办法,打消了她最直接的质疑之后,徐钦的整个故事可信度也在她心里飙升,只是太过震惊的事实,让她一时之间还有些本能的抗拒。 “其实这些事情,都有其自然之理,谓之‘物理’,就好比这水能载舟,就是因为水有浮力,浮起来的浮。而取决能不能浮在水面上,并非是材质,而是排水量,简单来说,就是东西放进水里之后,它没入水中的时候能挤开的水有多重,当它挤开的水的重量和它自己的重量相等的时候,这个东西就不会再往下沉了。所以所有的船,中间都是空的,就是为了在能尽量多排开水的同时,让自己更轻一些。” “哦…” 看着似懂非懂,云里雾里的徐妙锦,徐钦心里暗自高兴,这一本中学物理甩你脸上,看你还有没有心思来跟小爷斗! 之后徐大少自然是乘胜追击,一连串简单的物理、化学知识层出不穷地糊脸,直把智商一百五十往上的徐三小姐糊得晕头转向。 可不要小看这些初中物理知识,对于二十一世纪的绝大多数人而言,哪怕就是那种只是勉强混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学渣,实际上也有六年潜移默化的自然知识教育打底。更别说在这些知识扩散,进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之后,在生活中的潜在教育了。 所以,从小就知道飞机轮船的人,自然不会有:钢铁不能浮在水面上的错误认识;天天看着汽车的人,也很容易理解能量转换理论;天天玩手机的人,要理解电磁波的存在也并非难事。 可再聪明的人,也没法轻易理解可能存在于更高层次文明中真正的空间转换技术、维度压缩技术,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更高世代的技术理论。因为这东西,你根本想都没有想过! 徐妙锦目前面临的情况,差不多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面对具备星际旅行能力的外星人,然后双方本着互惠互利、和平友好五项原则,亲切友好地交流之类的情况。 浮力、拉力、重力、摩擦力,动能、势能、内能、核子能,当然是开玩笑的,她能理解个屁的核子能。这些基础物理都还算好的,很容易就能通过不那么标准的演示来说明。关键是化学,几乎完全推翻了朴素的古典科学,空气是什么炁?火能烧出水?五行元素有三个根本不是基本构成?有一个甚至根本不是东西? 等日头偏西,采莲这个笨蛋和徐四姑娘也累了,顶着两张小花脸,衣服和发髻也松垮垮地跑回来,这场洗脑大会才正式宣告结束。徐三小姐已经根本顾不上管自家妹妹的不雅,更忘记了和徐钦作对的初衷,此时脑子完全被巨大的信息量搅得一片浆糊。 而对于徐大少来说,今天的收获是非常令人满意的,看徐妙锦一脸懵逼的模样,几乎可以肯定,这中山王府里面最危险的人物自己已经顺利搞定。其他的人就算是有怀疑,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有了一个足够厉害的僚机,忽悠起来就更简单啦!并且能这样程度地吐露一番心声,也算是对自己的离奇遭遇所积压的心理压力来了个疏导,以至于他感觉自己就好像做了一次马杀鸡一样全身舒爽。 诶,说起马杀鸡… 随着徐钦转身用诡异的眼神看着采莲,正在一边走一边摘身上的花瓣碎叶的小丫头不知想到了什么,顿时小脸以可见的速度由粉转红,然后扭头就扎进了自己房间,怎么叫都叫不出来了。 然后徐钦又想了想,要让这些才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来给自己做这种特殊服务,也确实是稍显过分了一点,那,等大一点再说? 第十二章 红山秋猎 不过这些保暖之后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徐钦心里很清楚,自己如果真的不想浪费这个亿万分之一的天赐机遇,做个混吃等死的咸鱼,那现在眼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在朝堂之上。 自从国家诞生之后,人类社会便形成了极为严密的组织结构,政府暴力机关得到了人类社会中的主宰权,嗯,马先生对这个基础认知的总结可以说是很精妙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想搞大事,就绝对绕不开政府,尤其是在明王朝这样一个高度集权的封建帝国。 何况自己天然就位于这个权力漩涡的中心,即使想要抽身离开,难度恐怕也不下于怼上去。既然横竖都是个活法,那就自然是竖着比较好了。脚踏实地便脚踏实地呗,激流之中只能勇进,那唯有一路向前。 现下,他考虑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跟朱棣进一步的拉近关系,直至形成铁杆同盟。而且最好还是秘密同盟最好了,不要过早将这种关系暴露在外人眼中,否则万一争夺储位之事不成,外宽内忌的朱允炆一旦仍旧上台,徐家可就要倒大霉。更重要的是考虑朱元璋的想法,自古想做这从龙之臣,最迈不过的坎就是前任皇帝的态度,尤其是在这位以提刀麻溜著称的皇帝面前,跳得太高可不是一件好事。 与此同时,中山王府对面的原吴王府,燕王殿下也正在皱着眉头苦思冥想。他现在的状况和徐钦颇有些类似,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光,可自打朱允炆被火速立为皇太孙之后,他所面对的局面,也绝对是很尴尬的。名不正言不顺,以至于他麾下真正能做大事的谋臣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一个姚广孝,剩下的就只有徐妃这个老婆和大儿子朱高炽也都算是有两把刷子。可徐妃毕竟是妇道人家,纵然天资不错,可在大局谋断上不算顶尖,而嫡长子高炽,怎么说也还是个未长成的半大孩子,所以最多加起来算一个。 现在他手头也就这一个草台班子似的智囊团,现在还一个都不在身边。 朱棣无奈地抬头看了一眼张玉和朱能。这两个人冲锋陷阵不错,带兵打仗也都还有一手,不过要说到和朝中的这些老油条们玩花活,尤其是还要和龙庭上那位父皇缠斗,以及和东宫那群最直接的对手唱对台戏,怕是一个回合都够呛。 多年军旅生涯,他深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打江山还是得靠人才。可朝堂上的那些人,会因为自己今天帮他们向蒋瓛出了一口恶气就来投靠?开玩笑!那些王八蛋现在都是些畏头畏尾的惊弓之鸟,更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老油条,有谁会在现在这种局面下站自己的队? 至于其他的,对了!怎么就一叶障目了呢?可以借助的力量,不仅有现在在朝堂上的人啊!朱棣脑中灵光一闪,怎么把这近在眼前的最佳人选给忘了? 看自家王爷紧锁的眉头松弛下来,两个“傻大兵”也松了一口,进而随着自家王爷的微笑,也陪着发出了杀猪般的笑声,场面一时极为诡异… …… 小红山,位于应天府外城,玄武湖东北,钟山西北。严格来说这实际上是一支钟山的支脉。此处山峰并不算高,占地面积也算不广,然而山势险峻,很多地方人力难及,再加上被玄武湖、长江、钟山夹在中间,交通不甚便利。因此即使是属于应天外城范围之内,可也是极为荒僻的地区,然而有时候这闹中取静,也并非一无是处。 大明立鼎朝纲,定都南京之后,然开国皇帝朱元璋起身于布衣,深知百姓疾苦,更有昔日蒙元贵族圈地放牧的教训历历在目,因此有明一代,帝国皇室从未正式兴建过皇室猎场。 好在这小红山一带较为僻而不偏,繁盛的草木自然又孕育了许多的野生动物,再加上小山和玄武湖之间有一片较为平坦的空地,因此在这个年代,基本上就等同于一个自然的公共猎场,皇室成员、达官显贵,乃至于附近的专业猎户们都时不时地光顾此地。 朱棣长年居于北平,又时不时领兵作战,这骑射行猎自然是其极为习惯和喜爱的活动。因此在京的王府上没待几天,燕王殿下便闲得有些发慌,跑小红山行猎来了。 也不知消息怎么泄露出去的,他这一往外跑,平日里被朱元璋管得老老实实的皇子公主也跟出来一大堆。韩王、沈王、安王自然是一窝蜂的跟来,甚至几个未出阁的公主也跟了出来。 于是除了燕王的随身护卫之外,锦衣卫又派出了大票的人马,保护着这群金贵的天之骄子。近千人的规模的队伍,即使没有旌旗招展和金玉仪仗,但也可谓是浩浩荡荡,隔着老远便透出一股汹汹的气势,顺带也自然起到了清场的效果。 徐钦眼看着有两拨不知道是哪个小官,或者某个富户家的小队伍,以及好几个穿着破烂的猎户,慌不择路地避开这群不用看就不好惹的队伍。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吐槽:这种阵仗,估计就算是有老虎,都被吓跑了,还狩个毛的猎啊! 皇子公主们据说是得到消息后,死皮赖脸硬要跟上来散心的。是真是假不好说,不过徐大少却是被朱棣派人专程请过来的。而且来请他的还是后世大名鼎鼎的荣国公、河间王张玉,当然,现在张玉不过是个“小小的”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算是个中层军官。 要说张玉以及其后的张家,也算是有明一代的武勋世家中赫赫有名的超级巨头,甚至也应该是整个大明朝武勋世家之中,唯一可以与徐家勉强相提并论的翘楚。张玉死于靖难,而号称靖难第一功,追封荣国公;而后其子张辅子承父业,定安南、征漠北,凭自己的盖世功勋封英国公。只可惜后来在土木堡,七十五岁高龄的功勋宿将,帝国柱石,竟被一个荒唐的少年天子和一个愚蠢的权奸,或者还有其他阴谋家所累,害得死于乱军之中,实在是可悲可叹。 对于未来的大事一清二楚的徐钦一见张玉亲自前来拜访,自是对这位未来大佬礼遇有加,毕竟张玉是朱棣麾下铁杆马仔,如果不死,不管有没有靖难这件事,都是未来妥妥的朝堂大佬。然而他这一举动,搞得张玉好不诚惶诚恐。毕竟现在张玉还只是个卫所的指挥佥事,正四品武官,就算是还没有形成“文官见面自动大三级”的官场潜规则,在地方上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可对这帝国武勋第一世家,魏国公继承人来说,确实就只能算是个芝麻绿豆。被徐钦大大的礼遇,使其突然就对这位小公爷充满了好感。 当然,虽然邀请的口信很简单,可徐钦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朱棣的用意。 说白了,无论是出于什么角度的考量,朱棣派手下的铁杆马仔亲自来请他参加这一次的秋猎活动,自然都对他释放出了非常积极的信号。对于徐小公爷而言,这也是个很好的机会。 他一个小公爷,又是燕王的亲侄子,混在一群年纪差不多的皇子公主当中,也不算突兀。而且同行之人彼此都算熟悉,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太大的皇室偶像包袱,再加上那位安王殿下时不时就抓紧机会向徐钦旁敲侧击一番他的那位未来王妃的情况,他的皇兄、皇姐们再时不时调侃他两句,这一路上也都非常融洽欢乐。 不多时,一行人便到了预定的猎场,护卫们连忙搭建起了一个简单的营地,一部分人开始准备围猎,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在湖边搞起了郊游派对。 就本性而言徐钦很想去参加那个休闲派对,毕竟这边全是小姐姐和小妹妹,而且对于亲自上场打打杀杀,他是真没多大兴趣,打打杀杀的听着很热血,但实际又累又恶心。但他心中也猜到了这次所谓的秋猎最主要的话题是什么,因此也只好跟着朱棣和几位小王爷一起骑在骏马上面,等着护卫们准备猎场。 等亲眼见识了,徐钦才明白,古代贵族们玩的围猎,跟他想象中的打猎差距有多大,只能说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力。 简单来说,他们这场所谓的围猎,其实更像是射击比赛。在圈定了范围,选好了一个山坳处的制高点之后,一群护卫带着带着锣鼓等各色声音洪亮的乐器,排成人墙把圈定范围内的野物都往这个山坳撵,然后早就严阵以待的“猎手”们,则好整以暇地骑马立于位置最好的小山头上,居高临下,肆意选择其中看得上眼的,再悠闲地进行精准点射。 朱棣自不必说,其弓马娴熟程度毋庸置疑,又是静止射击,虽是移动靶但基本上也是箭无虚发,而且尽捡大块头的,甚至连续两箭下去,将一头半大的野猪给直接钉在了地上。三位小王爷的年纪不大,却也有不错的箭术造诣,虽然因为年幼的缘故,开不得硬弓,只能挑一些小个头的猎物,却也都颇有斩获。 唯独徐钦,颇感寂寞和尴尬,他哪会什么箭术啊?就连骑马都是前几天在家偷偷练了练,这才敢堂而皇之地骑着慢慢赶路,最多是可以尝试一下小跑。以至于他麻着胆子,像模像样地放了几箭,在命中了一只花花绿绿的野稚之后,说什么也不肯再射了。 因为他自己很清楚,当时自己明明瞄准的是一只灰谷隆冬的野兔,结果这一箭下去起码偏了有五米,而这只倒霉的野稚突然从草丛里面飞出来,硬生生接住了他这一箭。 这让徐大少不由得狠狠地抹了一把冷汗,这种箭术,丢脸事小,万一伤了旁边辅助围猎的护卫那就大条了。 第十三章 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条 正当大家兴高采烈地点射猎物,徐钦也和一众护卫默默观赏他们的表演之时,伴随着一声响彻山林的咆哮声突然从山坳的另一边传来!甚至徐钦明显感觉到,自己胯下那一直温驯的神骏踏雪乌骓,也都微微向后退了半步,然后不安地打着响鼻。 听到这个声音,朱棣先是脸色一喜,然后马上又和众护卫一样迅速变脸,面色为之一沉!因为虎啸声传来的方向,竟是在猎场的西侧,靠近湖边营地的方向! 老虎!没想到这座小山之中竟然有如此凶物! 这个年代的老虎虽不像后世很多都混成了濒危,但作为自然界食物链最顶端的王者,老虎一般需要一片极大的山林势力范围来作为自己的猎场,才能保证有充足的食物供应。这也是所谓的“一山不容二虎”的真正缘由。 也不知这只大虫是如何蹿到这繁华的应天城的,可关键是老虎作为最凶残的猎食者,其本身对人的安全是会构成极大威胁的。偏偏湖边的营地只是个临时的休闲驻地,别说围墙了,甚至连篱笆都没有一片。而营地中又有几个娇滴滴的公主,就算是还有上百护卫,受伤的可能很小,但由于围猎耗费了大量的人手,营地的护卫肯定是稍显薄弱的,万一让老虎冲到了近处,惊吓了某个公主殿下,怕是朱棣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朱棣不愧为久经沙场的名将,几乎就是在虎啸声刚落下的那一瞬间,便当机立断,策马冲下小山坡向营地飞奔而去。然后众护卫这才反应过来,一边将徐钦和三位小王爷团团围住,一边也向营地快速回援。 想通了这些关节,徐钦也不由得急了起来,努力提高速度,和大部队一起往营地赶去,可惜还是明显迟了一步。 等徐钦所在的大队护卫骑队绕过山坳的突出部时,几百米外的草木掩映中,一只花斑大虫的身影正迅速向营地方向冲过去。就算朱棣和几个他的亲随反应快上一步,更是一路全速突进,此时也大概还至少落后这畜生一百米以上的距离,再加上百兽之王对马匹先天的威慑力,即使朱棣胯下的宝马也绝非凡品,此时也明显有些犹豫,至少是不敢全力向老虎冲刺。 关键时刻,只见朱棣轻拨马首,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不再试图进入拦截老虎的路线,而是斜着往老虎身后切过去,同时开弓如满月,正在两者相对距离最近的时候,一支飞星般的箭矢正中老虎的左后腿! 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巨大咆哮声,剧烈的疼痛成功地引起了老虎的注意力,也瞬间拉满了这只大虫的仇恨,改变了它的行进路线。 对于体重明显超过两百斤的庞然大物而言,一支射在腿上的箭矢对它的短期影响其实不大,反而进一步激发了其天然的凶性。在略一停顿之后,老虎扭头就向朱棣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稀疏的树木草丛根本无法妨碍它的速度,腿上的箭伤也并没有造成根本性伤害,反而在凶性被激发之后,更是其疾如风! 不过即使是当之无愧的万兽之王,在面对有所准备,甚至装备了优质远程兵器的人类时,也改变不了成为猎物的命运。短短一瞬之后,七八只箭矢先后飞来,右前腿、腹部均遭到重创,鲜红的血液顺着箭杆和肢体流向大地,它的行动也终于受到了明显的影响,虽愈发凶暴,发出震天怒吼,可先前快若闪电般的速度也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在减缓。 然后朱棣趁此机会,再度全力引弓如满月! 远处的徐钦几乎没有看到箭矢的轨迹,只见在一声短暂咆哮的同时,大虫额头王字斑纹处飚出一蓬血雾! 哪怕他的头骨坚硬如铁,在精钢打造的箭头面前也并未起到多强的防御作用,整支箭矢没入其头颅近半,雄壮的身躯轰然倒下,震得身上的几簇洁白的箭羽在空中微微颤抖着。 而与此同时,即使是余威也让它身前三四十米处,朱棣座下的宝马人立而起,显然是受惊不轻。也是亏得朱棣骑术精湛,这才堪堪控制住了坐骑,并未再发生什么意外。 “哈哈哈!” “殿下威武!” 从第一声虎啸,到老虎躺下,整个过程不足两分钟,尤其是最后这一段正面交锋,更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徐钦在远处全程目睹,完全是目瞪口呆。 而走近了一看,更是不禁让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头成年花斑老虎,体长大概有两米半左右,雄壮的体型估摸着得有三百斤上下,一只虎爪几乎有一只成年人的手掌舒展开那么宽。加上一张血盆大口和超强的短距离爆发力,相信撂倒一匹最精壮的战马,绝对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徐大少不由得感叹:这朱棣也确实胆子太肥了!要是这只老虎闪避属性高那么一点儿,怕是都不用他再努力,历史就真的要开启全新的篇章了。 而且从地域上来看,这头大虫显然是后世传说中的华南虎。朱老四这一箭,放在后世,那估计就是按照刑法第三百四十二条的顶格处罚,十年起步了。 不过燕王殿下本人倒是对此全无自觉,爽朗豪迈的笑声一直从猎虎现场到临时营地都没断过。要不是他那一连串行云流水的超级决断和神级操作确实成功,徐钦都要以为这个家伙是个连脑子里都是腱子肉的暴力狂了。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这大虫竟想逃,本王抬手就是一箭,正中其后腿,你们看,你们看,就是这一箭!” 朱棣对于自己能在电光火石之间亲手射杀一只老虎,也是显得极为兴奋的。在他绘声绘色的演说下,精彩的猎虎情节对这些生长在深宫大院中的天之骄子们的吸引力,明显地盖过了刚刚那一阵短暂混乱带来的些许惊恐。即使是几个十几岁的公主殿下们,也显得兴趣盎然。虽然近距离观看这只体型数倍于她们,死后依然残留着凌冽煞气的虎尸依然让她们有些畏惧,但互相之间手牵手挽臂壮胆,再略微借前方朱棣雄壮的身躯遮挡一二,还是饶有兴趣地围观。 另一边,三位小王爷则显得更为兴奋,男孩子毕竟胆子更大一些,而且对这些暴力的东西也更感兴趣,一个个的已经直接上手摸上了这只可怜的老虎的皮毛。 现场比较冷静的大概也就只有徐钦了。 一来是他的心理年龄和成熟度实际上甚至更胜于目前的朱棣,二来是有素质教育的缜密思维打底,加上他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对于这只老虎的最终结局他并不感到意外:周围近千几乎武装到牙齿的人类精锐职业军队。真要有心战一场,区区一只老虎,连逃跑的机会都是几乎不存在的。虽说朱棣的那两箭的确惊艳,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的贴身护卫射出去的那七一轮迟滞老虎冲击的箭雨,从那个时刻起,这只老虎就已经是一只废猫了。 于是他看着唾沫横飞的朱棣,心里默默鄙视了他抢虎头的恶劣行为之余,还不忘悄悄地吐槽:这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猎杀华南虎这种极其濒危的珍惜野生动物,你丫就等着十年铁窗生涯,并处没收财产吧! “小公爷一脸不屑,莫非觉得四叔猎虎不值一提么?果然不愧为开国第一武勋中山王之后呢!” 徐钦没想到,此时竟然还有人注意到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鄙夷神色,而且还很恶劣地当众指了出来。这不是明显拆自己的台么?!这个挺聪明、挺漂亮的公主殿下还真是记仇。 徐钦一眼就认出这个依旧一身白衣胜雪的美女就是前几天在吴王府被自己讥讽不知民间疾苦的那位,毕竟这种英姿飒爽型的大气美女特征着实是鲜明了些。 心中暗骂了一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徐钦马上意识到在她先下手为强的形势下,自己干巴巴的否认只会适得其反,好在他临场反应也是极快。 “殿下误会了,小子文不成武不就,姑父殿下神勇英姿,小子唯有仰望,哪敢鄙夷?只是当时形势危急,猛虎受惊之后,已成疯虎,殿下身先士卒、当机立断固然可嘉。然圣人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身为皇子亲藩,又身负统御北疆大军,安定一方的重责,岂能轻易以身犯险?一旦殿下有失,往小了说,在场数百将士性命堪忧;往大了讲,北疆局势难料。进小子又想到,是否殿下在出征塞北之时也是如此身先士卒呢?此等行为的确可鼓舞士气,却是险招,如今我大明较残元乃以石破卵之势,以堂堂之师破垂败之寇方为正道,行险冒进反而徒予其可趁之机。” 一番东拉西扯,把事情扯到对蒙古作战的胜负战略层面上,小公主哪见过这等套路?一下子就被他的这一顿上纲上线的狡辩弄得哑口无言。 而朱棣听完之后,一方面也是觉得他说得在理,甚至还从中品味出了一些更多的东西。须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可是当年东方朔劝谏汉武帝的台词,朱棣虽是以武为主属性,却也熟读经史典籍,勉强算是文武双全,又如何不知此中典故? 于是他也顾不得徐钦话语中那些许的埋怨和教训口吻,忙不迭点头示意,同时虎目中精光一闪,然后迅速隐没。 “嗯,钦儿言之有理,当时本王确实有些鲁莽了,只顾不让几位妹妹和江都受到惊吓,倒是不想惊吓了众将士,不过好在大家勠力同心,哈哈哈,此事不提,这大虫先放着,咱们先去把先前的猎物收回来,饱餐一顿才是正理!走!” 说罢,朱棣便带着侍卫们再次离营,去刚刚围猎的山坳回收猎物。而几位小王爷哪管那么多大道理,他们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怎么把这只大虫给搞到手,那该有多神气?所以这次去山坳的人马,除了侍卫们,便只有朱棣和徐钦了。 第十四章 策马点江山 摸尸体这种活儿当然用不着堂堂燕王殿下和魏国公小公爷出手,他们二人依旧驻马在方才的那个制高点上面,由少量核心人员护卫着监督,嗯,可能更多的是燕王殿下在欣赏自己的成果。由于另外几位小王爷没来,跟来的护卫自然大多也是朱棣从北平带来的亲随,再加上回收任务,彻底将少量京师里派来的锦衣卫人员给支开了,他们身边的就自然只剩一些燕王府的铁杆马仔。 朱棣悄悄做了个手势,连这些人也都慢慢退开,将现场完全留给了两人。徐钦当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又再等了一小会儿,见朱棣欲言又止,可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这才不得不主动出击。 “姑父,小子刚刚在营地中,其实还有半句话没有说,不知姑父可想知道?” “哦?有什么未讲的?”见徐钦主动挑起话头,朱棣自然也乐得接茬。 “姑父身系北疆安慰之后,更当以天下为重,曾有人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劝谏身为天子的汉武帝不可行险而侥幸,小子也想以‘为王者不当亲矢搏虎’劝谏姑父。只是不知姑父可有这天下之志?” “有又如何?昔日齿序长幼在前,现今又有礼法君命在后,为之奈何?” 见徐钦当场将事情直接挑明,朱棣也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这既是有感而发,也是一种试探,试探徐钦究竟有多大的心。 “君不知‘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之典故么?陛下也曾为淮右布衣,现亦创下光复神州之不世功勋,开天朝鼎立,为一代圣君。都说殿下酷似陛下,难道却甘心埋没这万里锦绣,而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于平庸之辈?” 徐钦早有腹稿,而且对朱棣的了解也非常深,一旦顺利起了话头,自然是滔滔不绝。 “固本王有心为天下苍生计,然父皇意已决,为之奈何?” 这踏马又不是劝进称帝,用得着这样拿着么?徐钦听了这话,真想一巴掌给他乎上去。不过是考虑到真要打估计也打不过,而且他毕竟也是亲姑父,是长辈的份上,才咽下这口气,继续往下说道。 “姑父,小子虽不才,却也明白这天下局势和贤愚之辨。如今天下虽定,然四方未靖,北有残元余孽贼心不死,东有倭寇骚扰海疆不息;西有乌斯藏、西域诸国阳奉阴违,南有安南及各地蛮夷土司蠢蠢欲动;甚至在我华夏大地之上,民心也还未彻底归附,时有蛊惑百姓而动乱者。” 徐钦首先将当前帝国草创,面临的各项问题都严重化地摆上台面,说得本就心有凌云志的朱棣蹙眉点头。 “昔懿文太子,虽表面书生意气,但也是锐意创业之君,更有辅定天下之功,文治仁和之余不乏果决谋断。若是以他来做这启下文治之君,自然是无碍的,待文武并举再二十年以后,天下真正海清河晏,哪怕守成之君资质稍差也无甚要紧。然而天有不测,懿文太子无福嗣大位,而易太孙直接为陛下之储,则大大不妥。” 徐钦深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绕不开朱标,于是也干脆将事情点明,表面上是盛赞已故懿文太子,然而实际上隐含的是天命不在其身,想来绝对更符合朱棣此时内心所想。 “小子观太孙根本,虽表面酷似先太子,实则大大不同。据闻太子当年处理军务、粮饷等事务亦是好手,更亲见昔年烽烟厮杀,白骨累累之惨像,方有厚德而不迂。反观太孙,其为储年余,可曾关注过半点军务?没有!甚至连断案都扯上圣人,岂是真正的治国之道?万一兵戈一起,难道也要以圣人教化去面对胡虏铁骑?天下赋税如何调整?如何在用兵和安民之间取舍?更兼之其独宠黄湜等一干只知圣贤云的腐儒,焉能应对这波谲云诡的天下局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十年之内尊位有变,太孙嗣统,则大明危矣,天下危矣!” 徐钦直接将朱允炆批了个狗血淋头,偏偏这还是他根据后世实际情况总结出来的,现在虽然可能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但却是实实在在的致命瑕疵。朱棣也是极为聪颖之人,有他这一提醒,又怎能想不到?关键是,朱棣本有这个心,而只是缺一个看上去冠冕堂皇的借口,那徐钦便来帮他找这个借口好了。 朱棣听了他这番话,先是难以抑制内心的兴奋之情,却又在短暂的兴奋之后,马上重新皱起了眉头。 原本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储位之争更多的是出于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说白了,他现在心里也没底,只是抱着一种不服气的心态,能争取一下就争取一下,讲难听一点:实在不行也就算了。可现在经徐钦这么一说,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已经是涉及到天下兴亡的必要行动,那就是再无半点退路。可当前争储的形势他自己非常清楚,有秦王、晋王在前,他想打动死守着为万世规矩计的朱元璋,使其易储的把握实在不大。 “那你的意思是?”不多时的犹豫之后,朱棣内心的贪婪还是轻松打败了守序的一面,这句话一出,也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这个念想。 “侄儿既然今天对姑父和盘托出,连大不敬的话都说了,姑父以为侄儿意欲何为?倘若姑父有壮志在胸,以天下苍生为念,侄儿虽不才,也定当倾尽所能,愿为一马前卒;若是姑父无意于此,以骨肉礼法为重,那待下山之后,还请姑父念在侄儿年幼的份上,网开一面,让侄儿安心在这应天做个纨绔子弟,安享太平、游戏人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便可。” 朱棣听完他这些话,只愣在那里,任由已经颇具寒意的秋风吹起袍襟。 说实话,徐钦的大胆简直完全超出了他此前的预料,哪有人这样玩的?不是应该各种旁敲侧击,各种确定相互之间的意向,然后大家再心照不宣地往那个方向努力么?你这不按常理出牌啊! 可偏偏徐钦这一番话,真是句句戳在他的心窝子上,而且就凭他这胆识和见地,便足以与姚广孝先生相提并论,乃是难能可贵的大谋士,并且还和自己之间有着天然的便利关系,朱棣真的无法拒绝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好帮手。 徐钦说完,也就静静地在他身侧驻马而立,二骑沉默并立许久,他面色数变,最终才将牙冠一咬,用力握紧拳头,狠狠地在空中一挥! “大丈夫岂能畏首畏尾?!况吾乃皇子,身上也流淌着天子血脉!哈哈哈哈!那就搏了这一场!” 见朱棣的斗志彻底被点燃,自己的立场也已经表达无误,可鉴于微妙的形势,徐钦还是继续趁热打铁。 “殿下其实大可不必太过忧心。一来其实只需让陛下看清当今东宫的本质,必然会改变初衷。礼法终究是死的,而人与天下才是活的,相信以圣上的才智,关键时刻,绝不会拘泥于形式,更绝无需殿下用什么恶毒手段。只需更多地表现出您的各方才能,尤其是宽厚仁慈之心和治理政务的才能,一切便可水到渠成。二来以殿下的胸襟声望,若得承大宝,自不怕有宵小作乱,则宗室清宁;反倒若是太孙继位,列位皇叔位尊而权重,更手握重兵,太孙岂能甘做图章?到时候…恐怕才是宗室大难啊!” 徐钦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安慰“刚刚正式下定决心”要参与储位争夺的燕王殿下,让他尽可能打消负罪感,但实际上却是诛心之极。 经他这一提醒,朱棣也很快反应过来,若是真让朱允炆继位,恐怕这么多的王叔,即使想要做个太平王爷都难度不小。任谁站在理智的角度来看,弱干强枝,对皇帝而言都是绝对不可接受的情况。父皇是被亲情蒙蔽了眼睛,甚至想恶毒一点,对他而言,不管是怎么变,皇位始终在朱家人手里。但若是朱允炆登得大宝,自己这帮碍眼至极的藩王又该如何自处?尤其自己和秦、晋等位高权重的塞王,怕是必然首当其冲。看来自己早就没有退路了,之前却还抱有侥幸之心,想想也着实可笑,若不是有徐钦提醒,抱着侥幸之心勉强而为,他日大难临头怕是悔之晚矣。 朱棣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一身白毛汗,继而秋风一吹,遍体生寒! “呃…那改日再谈。”朱棣经他这一番全方位的醍醐灌顶,在坚定了夺嫡之心的同时,竟一时感慨于这个侄子近乎妖孽的智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转头一看,又见下面回收猎物的侍卫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开始往这边集结准备回营了,于是只能打住话头。 徐钦也不再说什么,一口气连忽悠带恐吓,也挺费脑子和口水的,只是带着一种成功将大佬忽悠瘸了的满足微笑,点了点头,便跟着大队人马回营。 第十五章 你的封号 身为尊贵的皇子皇女,众多年幼的王爷公主们自然是没有吃过烧烤这么“原始”的烹饪品。尤其是还可以亲自动手,看着肥嘟嘟的野鸡、野兔在篝火的炙烤下逐渐冒出金黄的油脂,然后滴落到篝火中,引燃一簇爆燃的小火花,再随着一股淡淡的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都让他们觉得新奇不已。 当然了,自己动手的结果,不一定就能丰衣足食。哪怕是其实旁边还有人辅助,最终这一众皇子王孙们当中,也只有朱棣、徐钦拿出了金黄喷香的成品,另外还有三两个大概可以勉强入口的。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一堆意义不明的黑色碳化物了。 “没想到小公爷不但能言善辩、智计百出,还对庖厨之道颇有造诣,端的是允文允武呢!” 正当徐大少带着愉悦的心情,准备品尝自己的原生态烧烤野鸡翅膀的时候,冷不丁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他顺势扭头一看,还不忘把自己烤好的鸡翅膀给顺手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顿时便有一种哔了狗的心情。 这个小公主简直就是小肚鸡肠的典范,用得着这样像牛皮糖一样粘上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机会么?当然,徐大少自己也承认,当时自己是有一点上头了,也做得有些钢铁直男风范,可犯不着这样记仇吧?大不了自己道歉好了。 “殿下谬赞,小子不过是纨绔惯了,不务正业而已。若是公主殿下不弃,可以先尝尝小子的这一份。”他终归还不是纯种钛合金材质的直男,更清楚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 说实话,徐钦本以为,就算这个小公主这次就是奔着嘲讽自己来的,但只要自己主动谦让,摆出一副低姿态,相信以朱元璋教育出来的子女的教养,也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而且吃是人类的本能嘛!也是人类沟通中最重要的桥梁。于是在说这话的同时,顺手把两只烤好的鸡翅膀递了上去。 谁知道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这一番看似完全合情合理的举动,居然引得周边的一众皇室贵胄集体侧目,然后在集体懵了一小会儿后,发出一阵大笑,连当中最为成熟稳重的朱棣都有些忍俊不禁。 “小公爷贵人事忙,不认得江都也不奇怪。”当前的女子可能有些薄怒,又或许是篝火烤得面色有些微微红润。 好吧,应该是真有些生气了,这一点徐大少还是能看出来的。 而经她这么一自称,徐钦也马上就反应过来事情有些不对。 之前因为怕在识别重要的人物的时候搞出问题,所以徐钦通过各种坑蒙拐骗的方式,将能够收集到的重要宗亲、勋贵、高官的资料都整理和记忆过,相信只要稍稍有些提示,便完全不会闹出认错人的笑话。不过当中唯一的问题便是,这年头是肯定不可能有搞清照片的,就连画像也很少,就算有,这年头的国画也绝对是不可以用来认人的。 徐钦当然知道朱元璋的这一票儿女的大致排序、年龄和封号,也可以确定,在朱元璋的女儿里面,绝对没有江都公主这个封号。于是徐钦的头一下子就大了,这才刚刚初步树立了一个阳光少年的美好形象,现在马上就要变成智障少年了么?只是不知道他们以前是几分熟,想来应该是不太熟吧? “好了江都,不要为难钦儿了。你久居东宫,人家跟你照过几面?”最后等大家笑过了,还是徐钦的未来小姑夫仗义。 “安王叔,您这是还没成人家的姑父呢!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 “这,这本王也不过是仗义执言罢了,跟姑父不姑父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明明是侄女被欺负。” “这…这怎么能救叫被欺负…” “好了好了,江都你不要再调笑你安王叔了,他哪有你这般能言善道?你再说下去,要是逼得你安王叔羞愤而死,看你如何向你皇祖父交代!钦儿,你也是的,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识我宗室第一才貌双全的天之娇女,父皇膝下最疼爱的嫡长孙女江都郡主啊!哈哈哈…” 最后还是朱棣这个现场的大家长出面,才堪堪镇住了这个看起来大家闺秀,实则内里也和徐妙锦一般,就是个纯粹的小魔女的江都郡主。 经过他这一番暗中的介绍,徐钦当然也明白了。 没想到她竟是朱元璋的嫡长孙女,而综合之前“东宫”这个词,徐钦已经可以肯定,她定然是朱标之女,朱允炆的姐妹,甚至徐钦还大概知道,这个朱允炆的姐姐,历史上好像是嫁给了耿炳文的儿子的,所以耿炳文在建文朝初还是颇受重用。这也难怪了朱棣行事如此谨慎,明明就是专门找自己出来商量以后狼狈为奸的事,却一直等到刚刚那个天赐良机,在自然而然地情况下,几乎支开了所有人才真正找机会下手。 想想这也正常,现在虽然因为朱棣出面弹劾蒋瓛的事,东宫方面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只不过现在毕竟还没撕破脸,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在朱元璋面前,大家还是要相亲相爱一家人的。 “这样说来确实是小子的不是,久仰郡主大名,可鱼目不识明珠,还望郡主殿下恕罪,不如这一对鸡翅,就送给郡主,权当赔礼了。” 徐钦这一招主动认怂,倒是把江都郡主噎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那一对油汪汪的鸡翅,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她这般进退失据,尴尬中又有些微嗔薄怒的模样,更引起了众人的一片欢笑。 这下大家更是对这个之前深居简出,且传言有些木讷的小公爷刮目相看了。尤其是以前和他有过接触,还觉得他有些闷的几个小王爷,在他竟然出其不意,连续两次逆势翻盘,在两个小魔女手里都占了便宜之后,都默默地在心里给他加封了一个“魔女克星”的称号,这也是徐钦在大明获得的第一项荣誉头衔。 由于之前出了老虎这件事,让大家都有些心有余悸,因此午后大家就在这片临时营地里面吃吃喝喝,再稍微玩耍娱乐了一番。 对于他们这些长年困于深宫高墙之中的笼中鸟而言,能找个机会在外城的湖边草地上自由自在地玩乐半天,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事情了。 而朱棣也不再出营行猎,在旁人看来,自然也是因为怕了这群小王爷小公主再出什么事,况且有一只老虎这么大的猎物,也足以让他过瘾。自然任谁也想不到,其实他今天出来行猎的最大目标已经悄悄收入囊中,更是超额完成的那种,不但顺利达成了真正的争储同盟,这位年纪轻轻的小侄子,甚至连大致方略都想好了。 直到日头偏西,大家都心满意足之后,这才打道回内城,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 徐钦虽和朱棣同路,但直到在大功坊前各自回府,也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谈起任何有关储位的事情。不过这一路上的闲聊,也让朱棣,以及众位皇子皇孙再次认识了这个之前平庸得透明的徐家小公爷。不管是风土人情还是法令刑典,亦或漕运海运、练兵行军,又或者是北疆草原、西域诸国、安南、倭国,甚至是神秘的乌斯藏,他都能够海扯一通,虽然有些事让人听得半信半疑,但此等见识和谈吐已经是极为不凡。 而其打开话匣子之后的健谈程度,更是和传说中的木讷内敛差之千里。在朱棣看来,这恐怕是平时故意藏拙,直到今天和自己交心,彻底踏上一条船之后,才敞开心扉的结果。对此,朱棣也有一种自己娇躯一震,卧龙雏凤纳头便拜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另一边,其实这些已经半成年的皇子公主们,现在都已经搬出宫,住进了专门为他们准备的十王府宅邸,反倒是身为郡主的江都,却是常住在东宫的。 其实这也不算是特别的优待,因为十王府虽然整体条件肯定不如皇宫,但从自由这个角度而言却是远胜于森严的皇宫。而且她又够不上一宫之主的级别,所以纵是其极得朱元璋疼爱,也不过是住在东宫的一个偏殿小院,伺候的人也不过是四五个宫女内侍,无论从哪一点而言,都比不上这些王叔皇姑们。 江都郡主才刚进文华门,就看见当今的储君,皇太孙朱允炆,在文华殿前不远处的花园小亭中,似是略有些焦躁的来回渡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沉,不过她的面容本就略显英气且极为白皙,倒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皇姐回来了?” “江都见过太孙殿下。”江都郡主盈盈一福。 “呵呵,皇姐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嘛!” “殿下身为储君,储君也是君,江都不敢逾礼。”面对这个储君弟弟,江都郡主可谓礼数周全,言语之中也几不见丝毫活泼灵动。 “诶,那皇姐随意就好。倒是今日,和四皇叔他们一同行猎,游玩可否顺心?本宫想皇姐久居宫中,难得有这个机会,才特意求皇祖父开恩的。” “嗯,一切安好,劳殿下挂心了。” “对了,四皇叔有没有…” “没有,就是和几位王叔一起围猎了一场,然后中途山上冲下来一只老虎,四皇叔怕我们受惊,亲自飞马回来射死了老虎。几位王叔向他讨要,他都没给,估计过几天剥下虎皮会献给皇祖父吧!然后就是中午,大家一起吃了些野味…午后大家就一起在河边玩耍了一会儿,他们用长枪试着叉鱼没叉到,又用侍卫们带的弩箭射了一通,再带着几位王叔摆弄了一阵各式弓弩兵刃;江都则是和几个皇姑都画了几幅画,又捉了会儿蝴蝶,就回来了。” 江都郡主自然知道朱允炆花费这么多心思意在何处,而她虽然不想掺和其中,但无奈身不由己,于是干脆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将今天的事情仿佛快报一般,事无巨细都报给了太孙殿下,唯一略过的,便只有和徐钦的那一番口角。当然,皇太孙殿下想必也不想听这种事就是了。 朱允炆也是了解自己这个姐姐的,既然她这样说了,那就肯定是没什么特别的了。毕竟她这皇室聪慧第一的头衔可不是白来的,而是朱元璋御口亲封,且自己也深有体会,若是真有什么异常,绝对瞒不过她的眼睛。她更没有必要骗自己,从正常的角度而言,她完全没有理由帮叔叔来整自己的亲兄弟。 只是这其中会不会又有其他的阴谋呢?这个四皇叔,一直以来就是众多皇叔里面最麻烦的一个,居然一回京就抢了自己为百官出恶气的风头,明显是有些贼心不死的味道。 这次还以为他会趁机拉拢一下其他皇叔和皇姑们,虽是不怎么打紧,但也是桩麻烦事,谁知道竟然一点儿苗头都没有。哦,或许是了,有江都在,这个四皇叔又不笨,怎么敢公然搞小动作嘛!看来他还是很小心的,只能盯紧一点,等过了冬至大祭,安安稳稳地把他送回北平就好了。 沉思片刻,皇太孙殿下抬头已不见了江都郡主的身影,他也未曾多想,毕竟现在和四叔在水下暗中较量才是最要紧之事。于是便自顾自转身往重檐掩映的东宫而去。 第十六章 本少爷要开挂了 达成默契,却暂时按兵不动,这是二人无言的默契。 目前他们这个夺嫡联盟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敌明我暗,任谁也很难想象,燕王殿下在京布下的最大一颗暗子竟然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这也算是一种特殊的特种作战了,没有影视作品当中那种一骑当千,甚至飞檐走壁也是不可能的,但就是在你最想不到的地方,安插一枚关键时刻举足轻重的棋子。 可不得不说,这颗棋子却是极为精妙。 徐钦虽年少,甚至目前也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可徐家在帝国的特殊地位,足以让他在朝中拥有极大的潜在信息来源,若真是有心而为,从中梳理出一些极为重大和关键的信息节点并不算难。甚至在有心运作之下,要主动去推动一些事情的发展走向,也并非不可能。 另一方面,则是考虑到目前形势的复杂性。 朱允炆刚刚坐上储君之位,而且之前的一系列表演也都还算成功,朱元璋不可能轻易朝令夕改,近期恐怕不会轻易动易储之念。要想使其改弦更张,必然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切不可急于求成,耐心等待、水滴石穿,才是唯一可行的路径。好在徐钦作为一个可耻的外挂男,很清楚朱元璋还有四年多的寿命,从时间上来看,完全是足够的。 而对于朱允炆来说,情况也很复杂,复杂的原因就在于朱元璋实在是太能生了,二十几个儿子,对朱允炆就是二十几个威胁。虽然朱元璋现在的观点是立嫡立长,严格按照古宗法继承顺位来办事,但谁也不敢保证他哪天会不会脑子一热,便起了其他的心思,要知道在历史上,甚至有连专门费尽心机册立幼子的刘彻这种奇葩玩法,对于朱元璋这种强权皇帝而言,换个储君简直不要太轻松。 与此同时,目前来看朱棣虽是占了名声最好这一头,但他的宗法排序并不占优,这确实是个大劣势,可某些时候也算得上优势。至少在朱允炆看来,即使是感觉到了来自于朱棣的威胁,也必须分心去应对秦、晋两位宗法继承顺位更高的王叔,甚至顺位更低一些的,也不可能完全放任不管。可能单个的王叔不算什么,但架不住数量实在太多,而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所以故布疑阵,不要再不该出头的时候强出头,让朱允炆这个防守方疲于奔命,而不要把火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便是他们现阶段最重要的战略之一。除了一些极为重要的局点之外,朱棣能少惹事儿就少出风头,以免东宫的不管不顾,专心对他火力全开。说白了这就是猥琐发育流,悄悄地打枪哪点不好?现实不是游戏,死了就没法重新开档了。 此外,这也是出于现实的无奈考量。毕竟朱棣现在有一个最大的劣势,就是朱元璋定下的分封制度。按照这个制度,朱棣不可能长留京师中枢,加之目前的大义名分在东宫,因此整体局势的被动是毫无疑问的。 他一旦离开京师,天天在朱元璋身边的就只能是朱允炆这位储君,如果朱允炆和东宫集团有心针对、火力全开,身在数千里之外的朱棣肯定会吃大亏。 经过徐钦一番缜密的形势分析,朱棣很容易就接受了他定下的这个大基调。并且这一番对朝堂局势、朱元璋心理,以及战略规划的能力,也进一步让朱棣认识到了这个看起来仅有十几岁的小侄儿的可怕谋划能力,并深感幸运。 当然了,与此同时,徐钦也对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位正面造反成功的传奇藩王,未来也开创了一番盛世的永乐大帝有了进一步的好感。作为一个狗头军师,最喜欢的是什么?其实成功算计别人的快感都还要其次,最喜欢的是老板足够听话,或者说老板足够聪明,三观也在一个频道上,否则你搞了一大堆事,结果老板不认,那玩个蛋啊! 大的基调定下,然后便是细节的商定。 徐钦虽是作为一颗暗子,但尤其是在这种双方刚刚建立信任关系的时候,还是要有充分的交流和沟通的。而为了掩人耳目,徐钦时不时就乔装成中山王府的家丁仆役,悄悄潜入对面的燕王行辕,和朱棣秘密谋划各种未来方略。 徐钦对自身的定义,大致也就是白纸扇师爷,或者说高端大气上档次一些,就是那种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文化人、美男子。冲锋陷阵什么的,又累又不讨好,非其所愿,而策划些阴谋阳谋,暗地里阴人敲闷棍自然也是最爽的。 而朱棣也正是需要这种辅助型的队友,正面输出他手下有一大帮子,根本不缺。原本他对徐钦的最低要求,是做一个在京师中枢的内应,但经过接触之后发现,这家伙的谋略竟直逼自己麾下的第一谋士。 甚至细细思量下来,这个侄子在某些方面比姚广孝还要更厉害一些:大战略眼光上二人都是极为毒辣,深入浅出、直指本源,可谓难分伯仲,而徐钦对各种细节的把握极为独到,且论断清晰,敢于对一些事直接下定论,对错暂且不论,至少比起神神叨叨的姚师傅更对他的胃口。同时也更喜欢下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只需稍稍运作,想必自己的另一位侄儿定会头大如斗,而且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坑了,甚至有可能被坑了都不知道。 当然正如徐钦此前所说,现在他们能做的事情不多,朱棣方面其实要做的不多,就是在回北平之后,做事一定要更稳重、更仁孝,军功反倒是其次,反正他也已经是最能打的了。尤其是不可过多以身犯险,除非是刻意的表演。而真正呃重头戏在京师,由徐钦自由发挥,暗中慢慢的给朱允炆挖坑,误导东宫视线,并破坏他在朱元璋心中的良好形象。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只要在朱元璋赋予他的信任上打开一个小口子,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朱允炆虽是继承的朱标的储君位置,但他毕竟不是朱标,人死如灯灭,朱元璋就算是再爱他的长子,这份爱和信任也总有挥霍殆尽的时候。 二人多番沟通下来,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朱棣一定要赶在朱元璋去世之前那个关键节点上回京,为此任何代价都可以接受。否则若是他远在北平,待朱允炆在京师造成了既定事实,那一切都是空谈。而有徐钦这个内应在应天城,加之他的特殊身份,以及极佳的应变能力,只要在出现变故的时候,能提前将消息传出去,那便是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其余的都算是添头。 只是朱棣绝对想不到的是,徐钦敢给出这个保证的依仗,是来自于对重大历史事件的“绝对预知”这个外挂就是了。 除了时不时的密谋篡位,徐钦现在逐渐开始将后世的一些东西悄悄整理成册,不仅仅是尽量完善和记录一些重大事件、重要人物,更主要的是化学、物理、经济、军事的一些基本原理和理论,推进科学进步的方法,以及以当前的科技水平能够做到,只是缺乏一个临门一脚契机的一些重大革新,比如新式火枪、火炮。 这些东西他现在的记忆虽已经是支离破碎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支离破碎只会越来越严重,现在能想起什么就先记下来再说。 而要发展科技,肯定是要先了解一下当前的实际制造水平,然后立足于现实,否则哪怕就是他把歼星舰的全套图纸画出来,拿到这个连第一次工业革命都还有好几百年的时代,除了被别人当成傻子之外,一毛钱的意义都没有。 虽只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道袍,身上也很少有其他什么能直接闪瞎狗眼的华丽装饰。但不说旁边跟着的那个明媚皓齿的小丫鬟,就是再后面跟着的那五个精壮护卫,在京师应天府、天子脚下,公然佩刀招摇过市,也就相当于是在脑门上写了“高级纨绔,生人勿进”这几个字。 徐钦小半个京师内城商圈逛下来,不由得一股失望之情油然而生。 照理来说,此时不是该就有几个自命不凡的、不长眼的傻逼上来调戏身边的俏丫鬟,然后被自己实力打脸的么?大家都这么有礼貌,简直让他感受不到一点穿越事件主角的优越感,难道自己来做反派?且不说他徐大少是不是这块儿料,只是想想就忒没劲了。 不过好在这些做生意的店铺倒是不怕这位就差在脑门上写上“纨绔”二字的少年,反而都用一种明显就是看肥羊的眼神,极其热情地招待他。徐钦也明白这些家伙的意思,不过也没办法,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至少人家态度是真好,而且这些热情的各行各业老板掌柜,也有助于他达成今天逛街的主要目。 经过无数丰厚的赏赐,加上二十多年的积淀,以及为数不少的特权垄断,徐家已是家大业大,算得上是真正的豪门。徐钦作为长房嫡子,无可争议的国公继承人,仅每月的例份,就有五十两白银,算下来甚至比当朝一品大员的俸禄都要高一截。而他平日里的吃穿住行费用也几乎都是家里出的,因此存下了数千两的私房钱,这些钱虽算不得什么超级巨资,可也足够在居大不易的帝都买下一套对一般人家来说绝对算得上不错的小院。这要是折算到后世,那可是动辄千万级别的款项。 甚至根据小丫头透露,如果他想,还可以去府上的账房直接支取,一千两以内给账房打个条子就行了。 有了这等物质基础,他这一路下来,扫起货来也是绝对算得上阔绰,只要是对他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尽量回答了的,他都必然会予以厚报,买下一大堆东西。所逛的店铺也是千奇百怪无所不包,绸缎庄、皮草行、车马行、瓷器店,售卖各种海外和外族新奇玩意儿的杂货铺子,甚至粮油店、木器工坊、铁匠铺,这些按理说和他堂堂小公爷根本搭不上边的地方,都是他的目标。 “掌柜的,既然你们号称是这京师手艺第一的铁匠铺,那不知你们是否能够打造出在下刚刚说的那种钢管呢?” 在三山坊内城闹市区的一家铁器铺子里,徐大少一边悠闲地品着一看就是个老铁匠的掌柜给他倒的“上好茶水”,一边开口问道。 “公子所说的这种铁管虽然有些奇怪,但鄙店要做出来也不难。只是请恕老朽直言,这等奇怪的物件,老朽这几十年还从未见过,说是铁管倒不如说是…”老头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话也不太敢往下说了。 “老先生想必是替朝廷做过火器的吧?老先生独具慧眼,不过还请放心,在下绝非是什么歹人!” 徐钦说完,示意后面的家将护卫把中山王府的腰牌一亮,老掌柜果然也算是见多识广,马上表情就放松下来。至于中山王府是不是有权制造火器,他没权力过问,更不敢过问。 “是是是,小老儿眼拙,这就按贵人的意思去办。” “老先生不必惊慌,这只是王府准备献给陛下的一份礼物而已,所以刚刚小子所说的那些指标,可半点马虎不得。除此之外,该给你们的工钱、料钱一分都不会少,若是办得好,后面的赏赐更少不了。不过千万不可泄露了消息!” 对此徐钦也不免谨慎起来,要知道,私制火器这种事,可大可小,虽自信即使是被有心人得知,他也有应对的把握,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要的麻烦,能少一点算一点。 “小老儿省得,省得,贵人放心,五天!五天之后,小老儿定然将此物送到府上!” “嗯,那就劳烦老先生了。” 徐钦大手一挥,就让小丫头放下了整整五两银子的定金,莫说是一根钢管,就是十根也够了,哪怕他的特殊要求让工艺麻烦了些,但又不是通体雕花。老掌柜也不敢推辞,也不想推辞,麻溜地收了银子,然后欢欢喜喜毕恭毕敬地将他们一行人送出了店铺。 不过倒是背着钱袋子,负责给钱的采莲小丫头非常不爽,什么铁管子罐子的,竟然要五两银子!都能买一盒花月阁最好的胭脂香粉,或者是小山一样的糖葫芦了,那老头简直就是六婶儿说的奸商! 看着小嘴都快翘得上天的采莲,徐钦大致也猜到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别人不明所以,他可是清楚得很,这种多层卷锻的钢管,在钻孔机出现之前是唯一一种可行的批量制作枪管的方法。虽然效率低了一点,但只要稍微组织一下,以中国的国力,年产几万根还是很轻松的。这几万根枪管,那就等同于几万新式火枪兵,要不了几年,几十万新式陆军就华丽诞生了。 第十七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当然了,小丫头的心情也是要顾及的,否则她总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充满怨念地看着自己,就算是以徐大少的脸皮,也不免觉得有些臊得慌。而他早已经摸清楚小丫头的本质属性,要搞定她自然是手到擒来,右手一串油炸豆腐,再来左手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小丫头三下五除二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同时,接下来徐钦打算要去的地方,也是小丫头一直极为感兴趣,但却又一直没机会,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没钱去的地方:花月阁。 作为当今应天城里最高档的化妆品专卖店,花月阁自开张以来,便是城里各种达官贵人的夫人、小姐最感兴趣的地方之一。其售卖的胭脂香粉等各色化妆品,不但品种齐全、花样繁多,更兼品质一流,是其他地方拍马也赶不上的。据说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时不时悄悄派人前来采购一番。 至于徐钦来这里,当然不是因为他有特殊的癖好,更不是为了来这个女人的专属店铺看美女。只是因为他知道,这个年代的店铺一般来说都是和制造工坊一体的,而化妆品的制造,大概是最依赖各种化学药品的领域了,哪怕这个年代的一切用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都是那么粗糙和落后,但徐钦毕竟个人能力范围有限,要做的事情也太多太多,还要考虑这个时代的现实情况,不得不尽量应用能找到的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 据说很多穿越人士都靠搞蒸馏酒,或者更进一步,研发香水发家致富,可徐钦的亲身经历则告诉他这到底有多不靠谱。通过这段时间对这个社会的研究,徐钦发现至少在现在这个时代,这条发家致富的道路肯定是没什么搞头的了。 蒸馏酒的技术实际上已经比较成熟,只是一来成本很高,不能以工业手段制造酒精,那始终绕不过需要大量粮食这个坎;二来是一个习惯口感的问题,大家一直都是喝十几度的黄酒,贸然弄个四五十度甚至度数更高的烧刀子,九成九的人喝下去都会觉得是毒药,不被直接砍死就算是网开一面了,哪会真的疯了一般的掏钱?市场接受一种新的东西其实是很困难的,尤其是这种东西还极度刺激。 另一方面就是这蒸馏酒早就已经出现了。最早大致可以追溯到唐代,至少在宋代已经有比较纯正的蒸馏白酒了。不过一直以来,因为成本和口感等问题,其推广之路都极为坎坷,除了少数特殊需求之外,市场容量其实不大,想要像后世一样广泛推广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而香水这种东西,甚至是从酒这个东西被人类发现之后不久,人们很快就进一步发现了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长久的保留和自动挥发香气这个功效。早在罗马时代和汉朝,实际上就已经有“香水”这个说法了,虽然工艺差别很大,但根本原理却大同小异,都是利用酒精对有机质的溶解性好,且具备一定的易挥发性质,保存和散发天然香料中的相关成分。 而且哪怕是原始产品,哪怕目前市场主流还是更愿意接受粉末状的香粉,经过多年的总结和工艺改进,香水的工艺水平也已经不低。若不是后世正儿八经的相关专家或者资深生产线工人,想和这个时代的专业人士正面竞争一把,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反正徐钦在见识过采莲那一瓶据说是夫人赏赐的“香水”之后,很自觉地评估了一下自己的水平,并迅速将借此捞一把的念头给扔进了外太空。 徐钦一行刚进入花月阁,马上便有见机快的管事上来接待,而且表现得格外热情。 一方面,徐大少的穿着打扮即使是再朴素,在有心人眼里也犹如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何况他身边的这些随从,可不是能轻易作假的。另一方面,多年的销售经验,也早已教会了她:越是奇怪的客人就越是大肥羊的道理。 而徐钦自然是也是一贯的套路,一边不断挥舞金元大棒,另一边积极打听他想知道的东西。 本来管事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打听的事情和自家的生产有关,但在家将将徐家的招牌一亮之后,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毕竟此处产业的背后老板虽不是徐家,但她一个小小的管事,怎敢得罪王府大少爷这般人物?而且这里的幕后大老板曹国公府,怕是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中山王府过不去。于是也老老实实的有问必答,尽自己所能地回答了徐钦的所有问题。 结果自然是让徐钦失望的,哪怕是他们在制造化妆品的过程中确实用到了不少的化学方法,尤其是高浓度的酒精萃取方面造诣还算可以。但是毕竟他们是做高端化妆品的,他们可不敢把一些极为危险的用料,用到那些甚至可能会往皇妃、公主脸上、身上抹的东西里,更不用说对一些更深层次的次级衍生品的研究。以前貌似有过无意之间的奇怪产物,但在基本搞清楚其具备明显的危害性之后,都是迅速彻底废弃,同时也因为中国古代的科学研究过程中的一贯恶习,根本没留下什么研究记录之类的东西。 虽然徐钦的第一目的未能达成,但他也买了不少高档货,这些东西用来送人是再好不过了。顺便还商定好了,让花月阁的工坊给他做一批高浓度的酒精,也勉强算是宾主尽欢。 本来徐钦这就打算离开,但是回头看着采莲拉着自己衣袖,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努力装出一副可怜模样的样子,他迅速败下阵来。 “好了,你再自己随便选一些,不管是什么,少爷我都送你了!”徐大少暗自扶额,表面上大手一挥道。 他之前选的一些东西,大多是计划好了,要送给徐妙锦、自家母亲等女性亲属,进而刷好感的,甚至还有要交给燕王带给徐妃的,好像确实忽略了小丫头的存在。 “真哒?!多谢少爷,就知道少爷最好了!嘻嘻嘻…”小丫头先是极度惊喜,然后俏皮地娇笑着,向她早就看好的东西飞奔了过去。 徐钦只得暗暗摇头叹息,女人这种生物真的是不分年龄和时代,其本质都没什么两样,而且永远和男人生活在两个完全平行的世界。 “我要这个!”花月阁大堂的最中间,几乎是同一时间,三个同样好听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然后全场落针可闻。 三个声音当中的一个,同时也是最矮,看起来年龄最小的,自然是徐大少的贴身丫鬟采莲;另一个则是徐钦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甚至还有过某种程度上的亲密接触的秦淮河畔第一花魁,恨别馆的关雎姑娘。 至于第三个,则是一个男装打扮的丽人,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大小姐。 看年纪也就和徐钦、关雎差不多,不过身高上甚至还要超过本就已属高挑的关雎小半头,几乎快和徐钦持平了,从这一点而言,她乔装男人倒是挺合适的。不过即使她穿的这一身黑色主基调的男子道袍极为宽松,也仍可以从胸前隐隐约约地看见起伏的曲线,下面的腰身更是迥异于男子,很明显是一位难得的长身美女。最重要的是她虽是男装打扮,可脸上仍依稀能看见淡淡的胭脂和画眉痕迹,只能说是实在太不走心了。 而徐钦仔细一看,三人同时看上的,正是放在柜台前面一个专门的高桌上,应该是当前花月阁核心主打的招牌产品之类的一款香水。 香水本身的质地不知道,光是那个小巧的带有精美花纹的暗红色玻璃瓶子,就仿佛明摆着要掏干净任何一个被其诱惑的女人,或者对应的男人的荷包。透过瓶子可以清晰地看到其火红的颜色和清澈的质地,加上自然光线的折射,彻头彻尾地散发出一种令钱包发出绝望哀嚎的韵味。 徐钦当然不知道,最近这一款“火舞幽梦”已经火遍了应天的贵妇小姐圈子,不但据说其有着让人感觉若梦似幻的芬芳馥郁,更重要的是因为用料独特而罕见,花月阁限量生产了一百瓶。 如果徐钦知道这一点,肯定又会对花月阁的经营者竖一个大拇指,这饥饿营销加限量版的套路起来是真狠! 结果出货之后,先是皇宫直接采购了二十瓶,据说是每个皇妃都分了一瓶;然后紧接着是燕王殿下大手一挥又是二十瓶,给所有的姐姐妹妹们都送了一瓶,甚至还给徐家两位大小姐也都送了一瓶。这不,采莲自打在三小姐那里见识过之后,这段时间连做梦都是想的这个。现在一有机会,她甚至主动在徐钦面前撒起娇来了,虽然这个娇撒得不咋地。 原本跟在徐钦旁边的管事,一看居然遇到了如此蛋疼的场景,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总不能眼看着客人在店里打起来吧? “呃,诸位…这个,鄙店确实只有这仅剩的一瓶了,不过我们花月阁新出了一款…” “哼!”高个男装女只用这一个发音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少爷!”采莲自知难敌对手,于是马上找自家少爷给自己出头。 “原来是公子。”倒是这关姑娘,一看见徐钦便很有礼貌地主动打招呼。 “关姑娘也在这里,真是巧了。”徐钦本只是随意的打个招呼,谁知道竟然惹得美人薄晕,端的是风情万种,不由得暗暗感叹:真是个妖孽。 “哼!”那高个美人见原本的两个对手竟有合流之势,顿时更是上火,也不管其他了,反正先嘲讽了再说。 “既然是公子想要赠与身边人,小女子自不会夺人所好,权当报答公子当日恩情。”关雎盈盈一笑,便直接宣布退出了争夺。 采莲最开始当然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要和自己抢东西的狐狸精没什么好感的,不过见她这么懂事,自然也不会再和她计较,甚至突然觉得这个姐姐人还不错。单纯小丫头的想法就是这么朴素。 不过旁边的高个美人这下可不乐意了,凭什么你说让就让?东西又不是你家的,本小姐还没发话呢,你们倒是先客气上了?还当众勾勾搭搭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这位姑娘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让给他们了?本,本公子还没发话呢!这香水是本公子先看上的,你凭什么让!” “娘娘腔!你少胡说八道,明明是本姑娘先看上的!”采莲虽然大多数时候在徐大少面前一副乖巧的模样,但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火气上来,除了几位老爷夫人不敢怼之外,连自家少爷都敢甩脸色,更别说一个素不相识的娘娘腔了。 “你!本公子念在你年幼的份上,也不跟你计较!掌柜的,给本公子包了!” 第十八章 我说是手自己动的你信么 管事是大致知道徐钦的身份的,怎么敢听她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丫头的话,直接抹了徐家的面子?哪怕事主明显是个丫鬟,可看这架势,指不定人家过两年就是徐府少夫人了。况且徐钦不发话,她哪敢动? “呃,这位,兄台,俗话说好男不女斗,您何必与一个小丫头置气?更何况这丫头随侍在下身边多年,也没送过什么像样的礼物,今天难得看上这物件。不如今天就请公子给在下些许薄面、高抬贵手,若公子不弃,这花月阁全场除此之外任公子挑选,权当谢礼了。” 小丫头迷迷糊糊看不出来,徐钦可不傻,当然能看出来她的性别,但正好借着她男装打扮这个点将错就错,试图一边用言语挤兑,一边许之以利。毕竟美帝已经完美诠释了大棒加金元这个制胜法宝的威力,也说明了有钱的确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那不知公子能否也赠小女子一件呢?” “当然可以,关姑娘忍痛割爱,也是理当补偿的。” 高个美人其实也已经心动,毕竟她家世不差,可和徐家真正的狗大户相比自然是远远不如,再加上女人的剁手天赋,她手上的闲钱可不多,否则也不用存了好久才凑够钱来买这款“火舞梦别离”。如果能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敲这个冤大头一把,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不过关雎这一番话,却是让她有改变了主意。一来是关雎声明只要一件,自然堵死了她索要多件的可能性,否则不就是说自己连这个狐媚子都比不上么?二来是不知为何,看见他们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公然勾勾搭搭,生生被强行投食了一把狗粮,一股羞恼和无名之火就压制不住,自然是不愿意让步。 “这位兄台实在抱歉,在下今日,非此物不取,不如兄台为这位,这位姑娘另行挑选礼物可好?” 说着,竟是要直接伸手去拿,因为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土财主有钱得很,而且店家也明显不想得罪他,自己在这儿跟他扯皮根本扯不出个结果,所幸就先造成既定事实再说,等东西拿在自己手上,他还敢直接上手来抢不成? 徐钦的反应也是极快,发现了她的意图之后,马上往侧前方迈了一步,正好挡在了她的行进路线上,并且顺势一个后世极为常见的搂肩动作就习惯性地用了出来。因为徐大少也是人精,哪能不明白,若是真让她把东西拿到了手上,再想拿回来,恐怕除了动手硬抢之外就别无他法了。 天见可怜,徐钦可以对天发誓,这真的只是一个情急之下的习惯性动作,放在二十一世纪,哪怕是男女之间,搭一下肩膀一般来说也无伤大雅。 可这是什么年代?! 高挑美人万万没想到徐钦会突然搂上来,她只感觉自己肩膀上像是触电了一般,然后俏脸上瞬间胀红成了猪肝色,再然后就是滔天的怒火犹如火山爆发! 在搭上去的那一瞬间,徐钦就反应过来大事不妙,他迅速撒开自己的咸猪手,同时在后撤的过程当中,还不忘顺手将那一瓶香水抄在手里。 “啊~!登徒子!我要杀了你!”女人的尖叫和大骂在两秒钟后才响起,仿佛就像是网络延迟了一般,然后愤怒至极的她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扣住腰带,并从中抽出柄软剑来! 幸好早在看见店内起了争执的时候,原本候在门口附近的几个徐家家将就靠了过来,而现在居然有人对小公爷拔剑,谁还管其他,自是挺身而上拦住了再说。 “别伤了她!” “没想到公子还是个怜香惜玉的雅士。” 徐钦也知道,不管之前的冲突谁是谁非,最后这一下神经之笔确实是自己理亏。而在旁边的关雎姑娘看来,这个徐小公爷看来也是个风流人物。她才不信以徐钦的眼力,会看不出对面的其实是个女孩子,所以当然以为他是故意占便宜。 “呃,让关姑娘见笑了。李掌柜,今天的事实在抱歉,所有赔偿,待会儿你报个数就好。”徐钦也不多做解释,反正他也知道自己根本解释不清楚。继而又向花月阁的管事告罪,毕竟此事确实责任在自己,总不能真的嚣张到把别人的场子给砸了,拍拍屁股就走吧? “徐公子客气了,我们花月阁招待不周,几张桌椅而已。”看着护卫们不管不顾就直接动手,李管事基本上已经可以肯定他是中山王府的小公爷了,就算是造成了损失,也不过是跟东家报备一声的事,哪会真让他赔钱。 对面那个姑娘明显是练过的,不过功夫算不得高深。 而这几个跟着徐钦的徐家家将,则都是万里挑一的真正高手。虽然有徐钦的命令在先,他们都没有拔出腰刀且有些束手束脚的,但两人围攻一个菜鸟,优势也是极为明显,三两下就将其逼得左支右绌,并且找准一个机会就缴了她的械。正规过程也不超过两分钟,这场短暂的武力冲突也就告一段落。 直到这个时候,听到响动的五城兵马司巡逻人员才匆匆赶到现场。看来无论是哪个时代,政府治安机关的作风都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花月阁作为京城最大、最高档的化妆品店铺,又是曹国公府的产业,五城兵马司自然会特别留意这一带的治安问题,几乎随时都有一队兵丁在附近巡逻。只是他们确实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地道,一言不合就在此拔刀对砍。 等几个被吓到的夫人小姐尖叫着跑出门,他们发现不对再跑过来,事态都已经平息了。除了远处柱子上那柄摇摇晃晃的剑,就是几个铁塔一般的汉子驻着连鞘的腰刀在堂中站成一排,只剩那几张破碎的桌椅,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的激烈打斗。 “咳咳…那啥,李掌柜,发生什么事了?”领队的小头目只认识花月阁的李掌柜,当然只能问她了。不得不说,这小头目也极为精明,一看这架势就不对,肯定涉及到了自己惹不起的大人物,当然更不可能一上来就拿人了。 “没事没事,两位公子发生了一点口角,都是误会,误会!”这花月阁的李管事也是个圆滑的人物,徐钦她是肯定惹不起的,不过看那个西贝公子的情况,估计也不太好惹:一般人家的姑娘买得起二十两银子一小瓶的顶级香水?一般人家的姑娘敢在京城一言不合就杀人?更何况单就是那柄软剑,也绝非是一般人家能有的高档货。 果不其然,那姑娘实在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见五城兵马司的人来了,直接就从怀里掏出来一块令牌。 “给本小,公子拿下他们!”这西贝公子显然是被气糊涂了。 “谁敢!”还不等五城兵马司的巡卒们有所反应,徐钦的护卫队长就将衣服下摆一撩,中山王府的腰牌就展现在五城兵马司的眼前。 这下这五城兵马司小队长可是真的有些后悔掺和了这档子事了,想他一个无品小吏,平日里在京城,连个小老百姓都不敢欺负,更不敢作威作福,生怕人家上面有人,没想到今天居然直接卷进锦衣卫和中山王府的冲突里了!如果可以,他现在真想一巴掌把自己扇晕过去。 “那,那啥,小的,小的突然想起,该我们去城门口换班了…”话都还没说完,转身就跑,比来的时候可麻溜多了。 这下西贝公子实在没辙了,而且她也看到了中山王府的腰牌,再经过刚刚的那一番打斗和冷静,心里的怒气也平复了不少。 “兄台,实在抱歉,刚刚确实是在下莽撞了。不过在下确实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兄台大人大量。此外,之前在下的许诺依然有效,兄台大可多选几件,当是为在下刚刚失态的赔礼好了。” “什么兄台,明明…”这下采莲也反应过来了,不过眼看西贝公子刚要平复下去的脸色又由白转红,徐钦怕她的怒气槽再度爆炸,于是迅速捂住了小丫头的这张破嘴。 “哼!山水有相逢!把你们的‘豆蔻年华’、‘粉蝶兰梦’…都给本,公子打包一份!”虽然态度恶劣,不过她既然收下东西,也就代表着这件事彻底平息,左右不过几十两银子的事情,对徐钦而言倒是小意思了。 “公子雅量!刀剑相向之后居然能如此心平气和,还主动赠礼,莫不是真看上这位姑娘了?” “关姑娘哪里话,毕竟是在下失查、失礼在前,且她刚刚也是怒火攻心的无心之举,双方并无生死大仇,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因为些许小事而与人结怨?倒是关姑娘也真是女中豪杰,这满场的客人见了兵刃都跑了个干净,姑娘却怡然不动,在下佩服!” “其实小女子是被吓得腿软,跑不动了,公子信么?” “呃…” “呜呜呜…” 关雎被吓傻是真是假不好判断,倒是旁边的采莲是真被吓到了,直到现在才吊着他的衣袖哭了出来。徐大少只好转头安慰这个傻孩子,倒是顺理成章地避过了和关雎继续纠缠。因为他始终对眼前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女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让他心里隐隐有些抗拒和她接触。不过是出于基本的礼貌,以及少许男性同胞的天性,让他没办法太过强硬地让她滚蛋。 这场风波虽来得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在徐小公爷金元大棒的双重碾压之下,也轻松控制了事态。至于那位高挑的西贝公子,在抱着一大堆打好包的赔礼扬长而去之前,依然对徐钦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他倒是不在意。反正就算是她真想咬自己,也应该明白她是拿自己没办法的,而且她能在冲动之下,很快冷静下来,接受自己的馈赠赔礼,也算是识大体的人,这种人倒是不至于持续走极端。 虽然刚刚她掏出来的锦衣卫腰牌徐钦也看清楚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当前的形势下,就算是锦衣卫某个大佬对自己不满,也绝不敢打中山王府的主意。有绝对的实力就是爽! 倒是这个关雎姑娘有点麻烦,她以腿软为借口,摆明了就是要赖上自己,连刚刚徐钦答应送她的东西都绝口不提,反正就是待在他身边不走了。甚至要不是徐钦主动让采莲和她带来的小丫头过来搀扶,她怕是还得赖着徐大少一条胳膊不可。 对于她的行为,徐钦稍一思考,马上也想通了一些。 自己作为魏国公小公爷,那天进恨别馆的时候,管事肯定也认出来了,那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她来说也不会是个秘密。而以她的情况来说,想傍上自己这么一个亮得刺眼的金龟婿,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今天这场偶遇是不是有点太巧了一些?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脑中一闪即逝,不可能的,她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太可能掌握自己的行踪,毕竟自己虽然身份金贵,可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而已,就算是神通广大的朱元璋也不可能把有限的精力放太多在自己身上。 不过徐钦虽并不反感或者歧视她的身份,却也不可能仅仅就是为了皮囊就真的花大价钱去给她赎身。之前在恨别馆的时候,他就已经听常二郭三他们聊起过这个话题了,那个堪称天价的买断价码就算是徐钦听了都不由得暗暗咋舌。 而且他真要这么干了,天知道徐辉祖这个老爹会不会真一怒之下打断自己的腿。对于毫无感情基础的美女,远观即可,否则见一个收一个,几年后再穿越一次么? 想通了这些,徐钦心里更不想和她纠缠下去,可偏偏她就化身一块牛皮糖,粘在徐钦身上甩都甩不掉。无奈之下,徐钦也就只能任由她跟在自己后面,看着养眼也不错,反正只要不真个发生什么就好。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没过一会儿,自己都还没怎么样呢,倒是采莲这个笨蛋丫头被她忽悠进去了。 其实倒也不是完全的忽悠,身陷风尘说起来确实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只是徐钦不相信她一个花魁真的会挨打、饿饭。她这数以万计的身价,完全可以算得上是身娇体贵了,恨别馆不把她当财神爷供起来才怪,估计就是掉一根头发都会让人心疼的那种。 几人又逛了一会儿,该探访的也都探访了,对于相关的情况徐大少心里也基本有了个底。加之现在又有个拖油瓶在后面跟着,看时辰差不多,于是便直接进了附近最好的官方酒楼醉仙楼,准备请她吃个饭然后礼送回去算了。 谁知道这才刚刚走到醉仙楼外面,正好就遇上了便装出行的朱棣。 徐钦不由得默默吐槽:今天这巧合也实在太多了吧! 第十九章 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不过这事还真就是巧合。朱棣本就不是个闲得住的性子,否则后世他也不会在当了皇帝之后还五次亲征漠北了,甚至最后死也是死在了征途之上。真要说起来,他这性子和后世的武宗正德倒是颇有几分类似,只不过朱棣那会儿,没人敢指着他的鼻子教训他就是了。 这段时间,虽然他和徐钦达成了要深居简出,尽量暂时不要引起大家的太多关注的共识。可也绝不是真就老老实实做宅男,毕竟不管他再怎么低调,只要他在京师一天,东宫方面都不可能忽视他这位众藩之中最耀眼的存在。毕竟藩王得以回京的机会确实异常珍贵,诸如和宗亲来往,刷刷好感度这种绝对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事还是可以做的,只是不适合直接做接触其他普通朝臣之类,尤其是明面上要尽量减少和徐钦这枚暗子的过多接触。 朱棣先是在王府里面老老实实地窝了几天,然后很快就实在是觉得有些闷得慌,反正上述决意的目的只是尽量不要引起注意,所以便装在京城里面逛一逛,大概也并不算是太过引人注目的事情。而他堂堂一个王爷,要在外面吃饭,这醉仙楼自然是不多的选择之一,因此这样算下来,其实也不算是太过离奇。只不过对于今天的徐大少来说,这接二连三的际遇,也确实让他有些错愕就是了。 既然都碰到了,以二人表面上的关系,其实倒不好刻意再分开。两人眼神微微一交汇,迅速达成了新的共识,大概互相也都在心里赞叹了一句:和聪明人共事就是省事! “姑父,不想在此处偶遇,实在是巧。”徐钦作为晚辈和臣子,自然是要先打招呼的。 “呵呵,正好相请不如偶遇!钦儿该不会有美人相陪,便嫌姑父碍事了吧?哈哈哈…”朱棣早看见他身后的关雎,只能说这种女子,走到哪儿都是男人最为关注的焦点。 “姑父哪里话,难得有机会,侄儿平日里想请都请不到您,来,您请!” 听见二人的对话,采莲小丫头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也未曾见过这位王府的亲王姑爷,自是有些蒙圈。反而是关雎不由得暗暗心惊,她不但清楚徐钦的身份,更对整个徐家的情况也有过细致的了解,反正这些明面上的资料,她已算是烂熟于心。她很清楚,这中山王徐达的四个女儿当中,两个已经出嫁的都是王妃:长女为皇四子燕王之妃,次女为皇十三子代王之妃。那徐钦的姑父便只有这两位王爷了,而眼前这个“姑父”就只可能是最近正好身在京师的燕王殿下。 不过她生就一颗七窍玲珑心,又接受过最高端的服务业专业培训,二人既然都只是普通的互相招呼,定然是不想太过张扬,更何况她现在还假装不知道徐钦是位小公爷呢!所以她虽然心里有些紧张,但表情控制得很好,只微微闪现出一瞬间几乎不可察觉的不自然,紧接着便盈盈一礼,便也不多说什么。至于说朱棣的调笑之语,那更是无伤大雅,反而她现在是巴不得这位燕王殿下乱点鸳鸯谱,把自己直接点给徐钦才好。 一行人进了醉仙楼,找了一个位置极好的包间,他们两个以及徐钦带的“女眷”自然也都进了包间。另外,徐钦想了想,也强行将张玉和朱能两个朱棣手下的高级马仔也请了进去。其他侍卫家将们则在包间外面开了一桌,点了些吃食,也不耽搁护卫工作。 “姑娘大方得体,不知是哪家的千金?” 人多嘴杂,朱棣自然也是从家常开始聊起。从关雎的穿着举止上,他一眼便看出,此人定然不是中山王府的婢女,故而有前说,有此问。 “大爷谬赞,蒲柳之姿上不得大雅之堂。实不相瞒,小女子乃是秦淮河畔恨别馆的乐户,今日只是巧遇公子,便顺道一起闲逛一番,还望大爷不要见怪才是。” 关雎心里清楚眼前这位“长辈”是个王爷,哪敢有所欺瞒?虽然听他的意思,倒是有撮合自己和徐钦的意思,不过她的脑子也是很清醒的,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瞒得住,自是老老实实地作答。 “哦,原来如此,不想咱们家钦哥儿还有此等艳福。不过你二人若是有意…”好在朱棣也是风流潇洒惯了的,虽热情稍减,却也没有流露出鄙视的意思。 “噗…咳咳…” 徐钦听朱棣还真点上了,刚喝下去的一口热茶就喷了出来。 “呃…好啦好啦,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恨别馆…你们小年轻的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就好。不过要我说,钦儿你倒是也老大不小了,你们家人丁又不旺,确实该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如果家里找不到合适的,回头我让你姑姑给你张罗张罗?咱只是可惜咱在北平城,往来也太远了些…” “此事怕是还要禀明了家父才好,家父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 “那倒是了,回头本,我跟他说说。” 这一系列话题让徐钦和关雎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尴尬,不过朱棣倒是浑然不觉。毕竟他的思想是标准的封建思想,既然知道了关雎的身份,就算表面不说,心里肯定也是有些轻视的,当然更不可能顾忌她的感受,当场就转而谈起了徐钦的正式婚事。 不过好在她涵养足够,而且也很明白,人家堂堂一个王爷,在得知自己的身份之后,没有撵她出去就已经是给了徐钦面子了。倒是徐钦有些受不了这种尴尬,于是连忙找了个话题将此事岔开。 “姑父多年未回京城,今日这一逛感觉如何?” “愈发繁华呀!特别是这京师十楼建成之后,其势雄甲天下,北方荒僻之地自然是比不了的。” “江南历来富庶,然则北方现今的确是穷困了些,以至于明明北方就有大片田地,军资粮草却还是要依赖千里之外的江南,以至颇多平白耗费。” “关键是人,北方久经战乱,人口奇缺良田荒芜,而北狄猖獗,依旧不时扰边,朝廷用兵颇繁,军资自然难以支撑。” “对了,听说北方此等时节已是千里冰封,小侄还未曾见识过此等景象,不知何时能亲身领略一番。” “有机会的。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时候北方定然已经下雪了吧!这雪只要一下,就要明年开春才会化啦!” 二人东拉西扯,总算是把话头绕到了比较正常的点上面。由于人多口杂,二人也没有过多地谈及正事,即使涉及到军政的也只是浅尝即止,更不可能谈及谋划储位的关键问题。 用过午饭,徐钦倒是正好借路遇长辈的借口派人送了关雎回去。 此时关雎也反应过来,她自己刚刚的做法貌似是有些过犹不及了,而且看徐钦的表现,多半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这让她既有些懊悔,更对这个魏国公小公爷有些刮目相看,毕竟自己的魅力她心里还是有数的,能在这种魅力下依旧保持高度清醒的男人,从心性上讲,怎么看也不是凡俗之辈。 而徐钦和朱棣二人也在关雎上了马车之后,马上就分道扬镳。半是刻意适当拉开距离,半是顺势而为,徐钦是真打算回府了,朱棣则是还想到外城各个坊市去看看。 回到中山王府,让门房将这一路上买回来的东西运到自己的小院,徐钦马上就开始了各种整理。 要点开现代科技树,最基础的自然是后世常说的数理化,只要这些基础科学上去了,其他实用化的技术也自然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数学自不必说,其实中国古代的数学成就相比于国外,领先优势也是极为明显的,单单是个算盘,在二十世纪之前都算是先进的计算工具。而真正被超越,一方面是因为欧洲文艺复兴之后的大发展确实成果瞩目;另一个重要的点就是所谓的阿拉伯数字的应用。这种数字符号对计算的简化功效简直就是开挂一般。而中国则一直是使用的汉字书写,光是那一堆汉字列成的数学计算过程就足以让一般人抓狂。徐钦倒是听说过有一种专业级的算筹法,但基础不变的情况下,估计也简化不到哪儿去。 这方面倒是简单,只要适时稍稍推广一下数字应用,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另外,也是因为他自己对数学方面并不算特别擅长,微积分之类勉强算是高端的东西都还给老师了,更分不清当中的轻重缓急和实际意义。所以他能做的,无非就是以后慢慢找到和培养一些专业人才,让他们来做适合这个时代的具体推动工作。 物理方面,则是分化严重。 在一部分基础领域,中国的古代工匠等相关人士,其实已经在长时间的有了非常精辟的初步认识。然而遗憾的是没有形成系统的理论体系,只能作为口口相传的经验之谈,并在不断的战乱中遗散。 这个方面倒是好解决,慢慢教他们一些总结的方法,在扩展一下传授渠道就行,至于是牛顿三大定律还是叫二狗子三定律又有什么关系呢? 至于两极的宏观和微观方面,确实是中国的研究薄弱之处,不过这也主要是时代的限制,欧洲的天体物理学,实际上也要等到一百多年后的文艺复兴时期才明显超过中国的水平。至于微观方面,现在大家都是一抹黑,徐钦也没有太多的办法,最多就是以后影响力大了,散布几个猜想出去,然后就任由后世造化。 最麻烦的其实还是化学,这方面一来是这个年代的中国积累极为薄弱,二来是很多东西搞起来很麻烦,不像基础物理很多就是在身边就有的自然现象,缺的只是一个归纳总结,而是需要大量精确的试验和从无到有的系统性构建。 所以徐钦已经打定了主意,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带一批化学方面的专业人才出来。正好他中学阶段的化学学得还可以,虽然有十几年没有怎么用了,不过回忆一些基础的东西应该还是不难。只要把硝化棉之类的东西弄出来,有了立竿见影的成效,相信无论是哪个帝王都会对这种能极大提高人类自我毁灭效率的东西非常感兴趣。 所以徐钦今天买回来的东西里面,他认为最重要的就是一套各式各样的玻璃器皿,虽然不是专业的烧杯试管,但也都是那种比较纯净的玻璃,用来做一些初级的化学试验应该问题不大。不过现在他专门定制的一些特殊器皿,比如玻璃导管、酒精灯,以及高浓度酒精等原材料都还没有配置齐全,所以也只是在自己的小院的角落里找了个偏僻的杂物房间,将这些东西搬进去,并将此处划为日后专门的小实验室。 等到傍晚,估计朱棣也回来了,徐钦再次乔装潜入吴王府,因为中午他们分开之前,朱棣曾留言相邀,大概又是有什么要事要跟他商议了。 第二十章 朱棣的谋划 果不其然,等徐钦过来的时候,朱棣已经在寝室等着他了,一干内侍和下人都被借故支走,连门外的侍卫工作都只有张玉和朱能二人亲自担任。 “姑父相邀,不知有何要事?”徐钦也不客气,进房简单施礼坐定之后,便马上问道。 “我考虑良久,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只是不知钦儿你是否愿意?” “哦?姑父但讲无妨。”闻言,徐钦自也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朱棣本就是极聪明的人,有些什么好办法也不奇怪。 “最近这段时间,我考虑了很多有关于京城局势,以及你的作用问题。当然了,你的智谋自不必说,可现你爹年富力强,而你又年纪稍小,因此短期内父皇恐怕很难重用于你。你又不能时刻跟在本王身边,就算有什么奇谋妙计,这千里迢迢的,怕是也用不上多少。而你独自一人留在京城,若是只做一个闲散子弟,也着实浪费。因此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让你提前入朝!” “呃…能提前入朝自然是好,可如何不动声色?若是殿下出面举荐,怕是很难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若是让人怀疑起来,岂不反倒坏事?” 这个问题确实很重要,如果由朱棣出面向朱元璋举荐,那以徐钦的身份和才智,提前以勋卫的身份出任某个中层职务问题不大。可这样一来,只要稍微有点儿心,就能知道他和朱棣关系匪浅,反倒是平添了麻烦。 “放心,这件事我绝不出面,最多就是在父皇面前起一个推波助澜的作用,旁人绝不会知晓!” “那倒是可行。可否透露一二?我也好早做准备。” “其实这事很简单。昨天我碰到安庆她们,听她们说你纵论北疆,以及两度智取京师双智姝的事迹都已经传到了父皇耳朵里。” 呃,听到这里,徐大少不禁暗自汗颜,这是什么鬼?那两个家伙原来是这么可怕的存在么?不过他仍是在专心听朱棣接下来的真正计划。 “而现在锦衣卫蒋瓛已是必死之局,可毕竟锦衣卫乃天子第一亲军,不能因为少数堂官的问题影响到天子的权威甚至安全。那如果要安抚朝臣、安定锦衣卫,找一个优秀的年轻勋贵子弟进入锦衣卫,是否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呢?” 徐钦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绝妙的主意。虽然他现在还没见过朱元璋,但通过各种传闻的侧写,大致也能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的真实性格。 结合当前的形势,朱元璋本身来讲是肯定不愿意真的全面撤销锦衣卫的侦缉职能的。只是碍于蓝玉案实在做得太过火,如果不拿出一些具有实际意义的诚意,很难安抚群臣,尤其是蒋瓛,肯定是必须找个由头弄死拿来背锅,否则这口锅就得严严实实地扣在英明伟大的皇帝陛下头上了。 这样一来他就面临两个问题,或者说会有两方面的担忧,如果锦衣卫完全撤销侦缉职能,那会不会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自己对朝臣和局势的掌控力?甚至锦衣卫绝不能动的宿卫部分,会不会受到影响? 而根据朱棣的想法,安排一个勋贵子弟进锦衣卫接盘,则简直是面对这种局势的神来之笔! 一则,对锦衣卫侦缉职能最为忌惮的就是这一轮清洗里面受伤最惨重的勋贵集团,而且现在文武集团的矛盾并不尖锐,甚至在这件事上面文武集团还肯定是统一战线,只要有勋贵集团做榜样,那安抚朝臣的目的也就自然达到了。最不济,也可以达到进一步分化文臣和武勋两大集团的作用,相信作为皇帝的朱元璋,肯定是在某种程度上乐于见到这种局面的。 二来,此举也可以尽量保证锦衣卫的平稳过度,只要派去镇场子的这人稍有些手段,蒋瓛死不死都掀不起什么风浪。 至于第三点,是不是会再次坐大锦衣卫,甚至使其从皇帝的爪牙,变成权臣的爪牙,也不必担心。因为若是顶级勋贵子弟,又是比较有能力的,那用不了几年自然就会高升,调离这个位置。而且这是天子亲军,任谁也不敢打什么歪主意,去安插什么钉子之类的绝对是找死之举,也就不必担心太多助长某个勋贵势力的后患。 回想一下,历史上朱元璋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恐怕一方面是压根儿没想到这一招,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当时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若是自己的机智真的传到他耳朵里,再加上有人稍微提点一下这个思路,甚至不用说安排勋贵子弟这一点,他都极有可能想到把自己安插进去才是最优的选择。 不得不说,朱棣这脑子也真是滑得可以,不愧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一代传奇皇帝。 想通了内里的关节,徐钦自然是对这个计划表示了支持。 虽然原本他是计划利用这几年比较空闲的时间,先多布局一些未来改革的基础。但朱棣的上位才是一切计划的终极基础,一旦涉及到这件事,其他一切都要让道。徐钦才不信朱允炆和黄方这些满脑子圣人教化和礼仪旧制的人会同意重工商、兴新学、开海禁这一系列在他们看来全都是歪理邪说的方案。 更何况,若是自己手上有了一定的权力,虽然时间会少一些,可做起事来也是事半功倍,说不定还能起到更好的效果。就比如这最紧急的新式火枪火炮的研制和装备,以及后续新战法的训练,有条件自己亲自把关执行那自然是最好的。他相比于二十一世纪的专业人士虽然最多算个半吊子,但再怎么说也算是见过猪跑的,大方向上绝对不存在任何问题。 商量好了大的方略,又一起斟酌了一下相关细节,两人的共识都是在朱元璋面前点到即止。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他们之间的默契依然是优先级最高的事项,尤其是朱元璋那里,不能露出半点端倪,否则的话恐怕就只能提前准备靖难的事情了。只要徐钦的身份保密,就是单纯在关键时刻,向朱棣传递一个回京的消息,那都比任何一个权柄更为重要。 之后的具体执行,肯定就只能由朱棣去执行。正好之前弹劾蒋瓛本就是朱棣出面的,他现在去表达一下因为朱元璋没有对蒋瓛做出任何处理的担忧,绝对是顺理成章,想必朱元璋也不是神仙,绝对想不到他们竟打着让他自投罗网的主意。 在朱棣提出推动他入朝的计划之后,徐钦虽原则上同意了,但说不紧张和激动那肯定是假的。 就他本人而言,以前做过的最大的官,应该就是管理几十个同班同学的班长,而且还是十几年前九年义务教育阶段的事了。现在有极大概率,摇身一变成为帝国中央要害机构的主官之一,按照常理推断,至少也是四五品起跳,那可就是相当于后世的中央司局级干部了。 要是二十一世纪有个空降的十六岁司局纪干部,怕是网上的民怨都能直接砸了中南海。而在这个时代却并非不可接受,或者说这种事在这个年代,虽罕见,却也正常,君不见甘罗十二拜上卿还传为美谈呢! 入朝为官,直接空降做领导,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做这种工作,实际上不需要有多强的具体办事能力,上承下达就行。而难则难在上承天意,要准确的把握帝国最高领导人的意图,同时尽可能的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至少不能得罪过多的朝臣,否则即使是以徐钦的这个徐家小公爷的身份,也必然是寸步难行。 而其中最为复杂的就是各方的立场和诉求。对于徐钦而言,最大的优势是能通过对历史的了解开挂般预判大方向,但史书中可不会事无巨细全部记录,至少徐钦的记忆中,对于细节方面的描述几乎就是完全空白的,尤其是一些不怎么光彩的细节,更是绝对不可能提及的。 比如说,就连采莲小丫头都知道,宋国公冯胜一直和徐家不怎么对付,徐钦听说之后可以说是大吃一惊。 “照你这说法,这宋国公一直是想将我徐家取而代之咯?”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听二管家大爷说,右军府的冯都督前两年回京的时候,差点儿跟国公老爷打起来;还有以前宋国公回京,国公老爷就会经常称病不去上朝。府里下人们都说宋国公是倚老卖老。不过这次听说宋国公也回京了,可国公老爷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有些奇怪呢。”小丫头还是一贯的话痨,徐钦只要稍稍一勾,她便马上将自己所知道一切相关信息都竹筒倒豆子般全告诉了徐钦。 对于这个问题,有小丫头的提示,徐钦稍稍一想也马上明白了。 从大的历史逻辑上而言,文臣集团和勋贵武将集团之间的矛盾是这个阶段的主要矛盾。二者为了争夺帝国的幕后统治权,或者说为了争取更大的话语权而互相争斗不休,直至土木堡之变,英宗皇帝将武将勋贵集团的核心一口气打包卖掉为止,但这两个大集团的内部却也并非铁板一块。 大集团内部总是会有小集团,这是人性使然。比如比较明显的就是靖难之后,武将集团便有一个明显的靖难派和开国派的区分。 而当下的武将勋贵集团中,虽理论上是以徐家为首,但莫说是现在徐达不在了,就算是徐达在世的时候,对李文忠、沐英等为首的朱元璋子侄集团、常蓝集团、冯胜兄弟集团、俞家水师集团等诸多派系怕是不可能,更不会去谋求绝对的控制。 关系稍好一点儿的,大家可以在战场上互为犄角,也可以在和文官打嘴炮的时候同仇敌忾,但内部的利益之争怕也是不少。尤其是可以想象,在徐达、常遇春故去之后,尚存于世的冯胜功劳最大、资格最老,起了谋求军方第一人的心思也是在情理之中。 毕竟徐辉祖虽做了中军左都,理论上为武臣中枢,但确实无实际战功傍身,而常家虽有常茂、蓝玉继承,可二人都不是老实的性子,为人太过跋扈,后来也果真双双翻船,只留下一个能力平平,还胆战心惊的常升。这样算下来,开国功勋第三的冯胜,加上哥哥冯国用的余威,更有冯国用之子冯诚为臂膀,论势绝不落于下风。 可惜,冯胜大概是忘了,朱元璋这人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的圣君,反而在某种程度上算是信人唯亲的暴君。他能够信任徐达,不仅仅是因为徐达是开国首功,更因为徐达是和他一起穿开裆裤玩过泥巴的发小,更是第一批投效他的人,真是知根知底、亲如兄弟的那种。而他冯胜是什么人?半路投效的黑历史,皇帝陛下心中的小本本估计还一直记着呢! 徐钦努力回忆了一番,按照正常的历史路径,大概在一两年之后,朱元璋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将其赐死,虽没有抄家灭族,但原本说好是世袭罔替的爵位自然是鸡飞蛋打。 而文臣方面,相关的资料在徐钦记忆中会少一些,不过仔细分析也可以发现,这些人绝对也不是铁板一块,比较有名的三朝元老茹瑺、郁新,以及后世更有名一些的名臣夏元吉等人,显然不是和刘黄方齐等人穿一条裤子的,更不用说在后来的解缙、杨士奇等永乐朝名人了。 经过这一番简单的梳理,徐钦觉得确实有必要在这上面下一番功夫,既然已经决定站上朱棣这条船,在朱棣有不能长留京城的情况下,唯有自己在这方面多费点神了。不说做到拉一派打一派,但至少也应该摸清楚敌我,有机会该弄死的就整死再说,能够拉拢的就稍微亲近一些,结个善缘,日后真正同朝了,说不定有些事情还是要人家配合的。 不过徐钦虽然有不少历史知识,可毕竟都是几百年后书本上流传下来的东西,真假难辨不说,对应的局势也完全不同。更要涉及具体的操作问题,他那点仅仅从比较有名的事件中得到的信息肯定不够。 想到这里,徐钦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目前最大、最可靠的信息来源。这个小丫头片子,最多就是了解一些下人们风传的八卦,作为补充倒还行,可真要引以为左膀右臂,那还是算了吧! 而小丫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见少爷带着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先是把几乎一马平川的小胸脯努力地挺了挺,然后见徐钦转而叹气摇头,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下去了。 第二十一章 纨绔赛马会 第二天早晨,正当徐钦继续在为此事烦恼的时候,下人前来禀报,郭常二位又来了。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情报来源,徐钦于公于私都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便请了他们二人去到书房。 “呵呵呵,大少,您这还真是沉得住气啊!这么些日子全在这王府不出去了?” 看来常二等一干纨绔并不清楚此前徐钦陪朱棣红山秋猎的事情,故而常二才有此说。 “有何不可?家中自有诗书香茗,还有红袖添香,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噗,莫非你还真好这口?三寸钉?” 其余二人听常二这话,双双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给喷了出来,而且口无遮拦的常二不经脑子就说出了这句得罪人的话,惹得原本还对少爷那句“红袖添香”颇为高兴的小丫头马上转而怒目而视。 “钦哥儿,你就别装了。魏国公的厉害我们都知道,不过事情都这么久了,偶尔出去散散心也是应当的吧?”倒还是郭三知轻重一些,毕竟徐钦的身份明显高于他们,这样和人家的身边人说话确实有些不妥,哪怕就只是个小丫鬟。于是赶忙止住了这个夯货,并且将话题引开了。 “咳咳,你们又有什么馊主意?我先听听。”徐钦也尽量掌握着火候,装出一副稍感兴趣的纨绔模样。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趣罢了。汤狗子把他们家的那匹乌云踏雪偷了出来,非要跟耿老三的一丈红比划比划。不但下了一百两的注,输了的还得叫三声爷爷。这种奇事岂能错过?” 虽然不太搞得清楚他们口中的汤狗蛋等人究竟是谁,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不难猜。能和他们这些超级勋贵子弟厮混在一起的,必然也是顶级的勋贵子弟,而明初姓汤的勋贵,估计就是汤和家无疑了。 另外再一想,这群勋贵子弟,虽说都是没什么具体权势的闲散纨绔,但听说过的事情肯定比采莲更多。而且从他们的行为举止,大抵也可以看出上一辈的关系。像这郭三和常二,既然能大大方方的时不时登门中山王府,而且还是在惹祸之后,那充分说明了他们的家族和徐家就是比较铁的盟友,或者至少是比较亲善的准盟友关系。如此说来,这一趟玩耍,还真是不容错过的机会。 徐钦略作思索,便马上同意下来,换了一套藏青色的暗绣云纹窄袖武服,带着几个护卫家将,和他们一同去了外城的赌赛场地。 要说这些纨绔们也真算得上是手眼通天,连搞个非法赛马赌局,场地都是直接征用的外城大校场。 此地大致位于应天外城南偏东的位置,内城正阳门外,外城上方门内,秦淮河上方桥以北的大片平整空地区域。虽说这大校场平日里若无重大出征、阅兵、演练仪式的话也极少使用,可毕竟也是帝国和军方的地盘,普通老百姓若非必要,是万万不会接近此地的。而内里却宽大空敞,在这个还没有正规环形赛道的时代,正适合拿来搞这种大规模的竞速赌局。 徐钦几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一大群纨绔子弟,以及他们的随从们聚集在了入口处不远的空地上。乌泱泱的一大片人,即使是小声讨论,也可汇聚成巨大的嘈杂声,更别说场中还有为数不少的极品好马,有的撕磨着哼哼,偶尔还打个洪亮的响鼻。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人群最中央一大一小两个劲装锦衣少年,褐色劲装少年的年龄稍大,看上去已快到弱冠之龄,而与他对峙的玄衣少年则明显要小一些,估摸着也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也不知二人在争执着什么,远远只看见玄衣少年脸色铁青。二人身后分别有护卫牵着一匹极为神骏的宝马,褐装少年背后的那匹是通体红色,玄衣少年身后的那匹则全身乌黑发亮,只有四蹄则洁白如雪。 虽然徐钦对马匹根本没什么研究,但光看体型也知道这两匹绝对是宝马中的宝马。根据之前郭常二人的描述,徐钦也大致可以判断出来,年纪较小的应该就是汤和之后,而年纪稍长的,则应该是耿炳文家的老三。 “哟!狗蛋,怎么?还想在赛马之前加个击技的较量不成?不过我看你这小身板,还是再练几年吧!”常二跑过去就是一顿嘲讽,马上引起了旁边众多纨绔一阵哄笑,而汤家公子的脸色则更难看了。 既然本就是有心来观察众纨绔的表现,自是有心观察和总结,就这么简简单单的第一眼,徐钦果然就从中看出了不少的信息。 首先就是常二如此肆无忌惮地嘲讽汤家公子,众纨绔也没人站出来帮衬一二,以及耿公子对他的挑衅举动等一系列的事,都可以反映出目前汤家在朝廷里的地位。 所谓人走茶凉,信国公汤和虽明哲保身急流勇退,但在其两个比较有为的儿子相继过世之后,哪怕他现在还活着,后继无人的家族,影响力甚至都已经不如耿家了。 从这一点而言,这汤家倒是一个可以适当拉拢的对象,要知道现在汤和还没死,潜在的影响力不容小觑,若能以小恩小惠,跟汤和极其一系的人马结个善缘,也不失为一笔投入产出比极高的好买卖。不过唯一需要注意的还是别做得太过,朱元璋可不是一个能容忍下面的人肆意拉帮结派的皇帝。 另一方面,常二虽然嘲讽了汤家公子,但顺带也嘲讽了耿家老三,话里话外暗示其以大欺小。而常家现在虽然有些没落,可毕竟还有一个在朝的国公,耿家老三显然是听懂了,却假装不知,显然是依然忌惮常家的势力。且由此也大致可以看出,常耿两家怕算不得有多亲善和睦。 另外,除了徐钦三人之外,之前到达的十几个公子哥儿,从站位上隐隐也结成四个小圈子,这怕是也从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大家的家族立场。 不过还好,能在这个地方出现的公子们,背后的家族大致都是属于一个大集团,因此整体氛围还算和谐,更多的是一种求同存异的暗中博弈状态,就算是汤家公子受到了一定的挤兑,但暂时也还没有真正的剑拔弩张之感。 尤其是徐钦作为徐家的嫡长子,身份地位极高。乍一出现,大多数在场的纨绔们都很积极地跟他打招呼,尤其是处在风暴中心的耿家老三,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也不管常二的暗中嘲讽,只是积极地拉住他说话。 “亏得我爹这段时间不在京中,但我大哥可是足足将我禁足了一个月,要不是听闻钦哥儿你没事,否则哥哥我爬狗洞也爬出来找你了。” “倒是有劳诸位挂心了,不过今日不是来赛马的么?怎么还不开始?”徐钦也不敢多说话,更不敢随意招呼某个单独的人,生怕漏了馅儿。 “这不是专程等钦哥儿你么?也好,现在既然人都差不多来齐了。你们过去插好令旗,那就准备开始吧!” “等等!就这样跑来回?!” 徐钦见他下令之后,一个家将马上直端端的就往空旷的大校场另一端跑过去,插了个令旗便直接往后跑,于是诧异地问身旁的一干纨绔。 “不这样,那钦哥儿觉得该怎样比?”不仅仅是耿老三,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这样直来直往,连个赛道都没有,急转调头又影响连贯性,这怎么能算是公平赌赛?观赏性也差,不妥不妥。咱们应该这样,绕着这大校场,划定几条跑道,参赛的选手必须在跑道里面疾驰,以一圈或几圈为定,这样就像是绕山绕湖一般,不是显得更为公平和流畅么?” “咦,这个办法好!”郭三率先反应过来,应和道。 “可是这该怎么划定赛道?” “这个好办,日后若有这种事,那就带点儿石灰,均匀撒下去就是。今天若是一时不好找石灰,那就用插杆就行,你们各自派些人出去折些小树枝来。” “好!你们都去,折些均匀的树枝回来!”公子们一声令下,几十个家将仆役便马上飞奔到校场外去采集材料去了。 由于这大校场外本就近乎荒地,小树林之类的植被不少,几十人一起动手,只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就弄回来了大量的各种枝丫。 众人再将其稍微挑选修整一下,再按照徐钦的指示,将其插在地上,构成了两条简单的,却也完全足以提供给两匹宝马奔驰的简易赛道。虽然在徐钦看来,这简直就简陋和歪曲得连后世贫困山区的小学操场跑道都不如,可对于头一次见到这种“专业级”场地的帝国纨绔们来说,这简直算得上是一项伟大的工程。 准备停当,徐钦又简单地跟他们说了说规矩:首先,因为内外道的长度不同,所以出发点有小幅的调整,如果有争议,可以猜拳选赛道;第二就是不得跑出自己的赛道,如果是碰倒了隔离杆,那便要一次扣除一息的成绩,最后再算到最终时间差,而若是跑出了赛道,那就直接判输。 大家想了想,觉得这几条简单的规矩都比较可行,也还算是公平,加之少年心性对新奇事物的好奇,于是纷纷同意这个方案。只是两位家将骑手都表示,既然规矩这么严格,那他们请求先熟悉一下赛道。这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徐钦自然是点头同意了。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徐大少这个原本是看热闹的,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这场非法赛马大会的主办方和总裁判。 两位骑手慢跑了两圈,适应了场地之后,正式比赛拉开帷幕。 一红一黑,两骑并驾齐驱,无论是从身量还是速度上而言,几乎都是难分伯仲。 徐钦虽不太熟悉后世的所谓杂交培育的顶级赛马究竟是个什么水平,但这两匹宝马的速度确实明显超出平日里的普通马匹一大截,甚至就连跑起来的姿态都要神骏得多。 还来不及过多感慨和欣赏,两骑就几乎并驾齐驱,同时冲过了终点,差距小到甚至人眼根本没法区分的程度。好在徐钦之前定下了一个犯规扣分的规矩,最终清点出来,处于外道的一丈红刮倒了三根隔离杆,而处于内道的乌云踏雪则刮倒了四根。以此计算,那自然是一丈红获胜。 “两匹确实都是万中无一的最顶级宝马,依我看,此战其实还是不分胜负的!不过既然一丈红侥幸赢了,那也是赢了,银钱该给的还是要给。大家就当是图个乐子了,如何?” 徐钦有心卖个面子给汤公子,还不等当事人发话,拿到结果了之后便马上出来做公正。这个处理方案也是他在看到两马同时越过终点之后反复权衡了利弊之后才做出的,因为根据之前得到的消息,他们这场赌赛里面不但有巨额赌注,更带有侮辱性的条款。若是真严格执行了,倒是对徐钦没有任何妨害,可若是徐钦出来做个和事佬,既维护了胜者的面子里子,更挽救了败者,还可以展示出自己的威望和手腕,绝对是不会亏本的买卖。 耿老三年纪大一些,自然也更知其中轻重,便微笑不语,算是默认了给他一个面子;而汤家公子则先是在得到结果之后脸色煞白,然后又在徐钦的话说出来之后如释重负,再然后看徐钦的眼神,明显带着一些感激的色彩。 “好了好了,有谁还想来玩玩这新赛场的?”郭三也看出来了徐钦的用意,于是也从旁助攻,岔开了大家的注意。 几个猎奇的公子哥们又临时组织了两场比赛,甚至还有不安分的,亲自上场跑了几圈,这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城,并一致表示,以后一定要多多举办这种有益于身心,更有利于钱包的活动。至于输了钱的倒霉蛋,谁还去在乎他们的感受呢?而且说不定他们现在也是巴不得马上再搞一场,好立刻报仇雪恨。 而徐钦此时却在想,这个年代的娱乐项目实在是太匮乏了,看来这方面倒是大有可为。 第二十二章 冤家路窄 对于这些顶尖的豪门公子哥儿而言,出来玩自然是要吃喝玩乐一条龙才够本,顺理成章的,在赌马之后,一群人决定再去莫愁湖畔的太白楼来个一醉方休。这正合徐钦打听情报的计划,于是他也不反对,任由几个赢了钱的棒槌领路,直接过聚宝门而不入,转道外城位于内城西南三山门之外的莫愁湖畔。 莫愁湖畔风景优美,且三山门内一带正是这应天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实际地位有点类似于后世的商业购物中心,连带着这片相连的外城区域也是商旅不绝、人头攒动。 不过众纨绔有大队凶神恶煞、持刀提剑的护卫保护,颇有些神鬼辟易的气势,倒是不惧拥挤,很顺利地进入了整个应天最大、最高档的私营酒楼。 店家自然也认识这群小财神爷,都不用吩咐,二话不说马上提供了一个最好的包间,竭尽所能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众人进了包间一一落座。而这正式落座,自然而然也是按照身份高低来排序的。 徐钦作为魏国公嫡长子,毋庸置疑是众人里身份最高的一个,自落于主位。常家虽有些没落,常二的老子现在更是夹着尾巴,生怕被蓝玉牵连,但毕竟还是公爷家的嫡子,甚至也是有可能继承爵位的,因此坐于左首。常二旁边则是郭三耿三等人,而右首则是曹国公李景隆的两个弟弟,再往下才是外号汤狗蛋的汤家小公子。 “来来来,咱们必须要先敬钦哥儿一杯,连赛个马都能弄出点讲究来!哈哈哈,往后兄弟们就全仰仗你了!”耿老三今天又有了面子也有了里子,自然最为高兴。 “对对对,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嘻嘻,来,一起敬钦哥儿!” 这些家伙再说出身高贵、家教优良,可也只是十几岁的孩子,论智商本就只有被碾压的份,更何况眼界经历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简简单单一顿酒,二两黄汤下肚,徐钦几乎就掏干净了他们的底。这伙人背后的势力分布基本上算是被徐钦掌握了个八九不离十。 郭常二人基本上算是徐钦的死党,这没什么可说的,徐、常、郭三家也几乎是最铁的三角同盟,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不过从言谈之中,可以感觉到,实际上大家的诉求还是有差别的。 徐家自不必说,郭三三翻四次将话题往储位上引,显然是对储位的事情有极大的参与兴趣。想来这也正常,郭家作为最典型的外戚勋贵,其权势有一半是得益于皇帝的直接关系,当然舍不得已经尝到的甜头。只不过暂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支持哪一方的。而常二则是很明确的希望干死目前的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其背后的诉求自然是尽快平息蓝玉案,免得常家受到蓝玉这个倒霉亲戚的牵连。 另一方面,耿老三虽也大抵是这一伙的,可明显和常二有些隐隐的不对付,加之年龄差距相对较大一点儿,所以和徐钦的关系也不如前两人那般亲密。至于背后的关系,恐怕也大致差不离。 再另一方面,李家兄弟二人,则明显在徐钦面前有些拘谨和生疏,显然,背后折射的是李家和徐家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对此徐钦也并不诧异,对于历史上李景隆的华丽表演,他也算是铭心了,因此就算今天不看出这些端倪,他也绝不会把自己和李景隆绑一块,那可是既丢脸又丢命的倒霉事。 此外的一些相对的小虾米,倒是没什么太多深究的必要,而且他一下子也深究不过来。唯独比较奇怪的就是,在他们这一伙人里面,确实没有冯家和傅家的人。 看来确实是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啊! 除此之外,徐钦也尽量旁敲侧击了一些有关朝中文臣的方面的消息。不过对此他们所知的就非常有限了,唯有一些茹瑺这人还不错,都察院都很恶心,谁谁谁为老不尊一树梨花压海棠之类意义不大的花边消息。 仔细想想这也正常,毕竟现在还在朱元璋时期,就算是打压甚至剪除了一些武勋,作为尸山血海爬出来的开国皇帝,朱元璋也不会真的就彻底忘了武将的重要性,同时平衡手段也绝对是杠杠的。黄方之流尚未真正当政,也绝对不至于傻到去冒头,桌子底下的些许龌蹉,这些小子们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十几度的黄酒,加上徐钦本就有目的有节制,慢慢喝下去一斤左右,虽有些微醺,但远谈不上喝醉。而其他的小家伙们就不一定了,反正日头西斜的时候,有一小半都是被自家护卫扶着出门的,甚至有几个干脆就是横着抬出去的。 郭、耿等几个年纪稍大、稍沉稳些的也都还比较清醒,可这种情况下肯定也是不能再继续玩下去了,毕竟作为豪门子弟,也不是全然没有限制,反而家教通常会更加严格,尤其是安全问题,更是不容马虎。至于迷迷糊糊喊着要去恨别馆找关姑娘的常二,在徐钦的示意下,更是直接被自家的护卫给抗走了。 和这些豪门公子分道扬镳后,徐钦打算直接步行回去,一边是因为微醺之后吹着初冬的冷风,别有一种韵味,另一方面也是要好好整理一番思路,至少将这个武勋团体内部的情况给大致整理一下。 于是徐大少也不骑马,大大咧咧地将坐骑给护卫们牵了,慢慢地向着中山王府渡步回去。 相比于现代化大都市的那种井然有序、肃穆林立、彻夜不息,以及大气磅礴的繁华,这个时代的超级大城市展现出来的更多的是一种略带嘈杂喧嚣和凌乱缤纷的繁华。 卖小饰品、工艺品、小吃等物什的小摊贩胡乱将摊子往路边一支,就开始吆喝起来做生意了。没有任何占道经营之说,只要不是将摊子放在路中央,一般来说也没人去管。比如那些面摊儿和醪糟摊子,也只是自发寻了个较为宽敞的地段,放上几张桌椅,甚至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还很乐意去照顾他们的生意。 同时,除了比较中高端的商品有自发形成的专门聚集区之外,其他的自发商业行为都没什么规划,买豆腐的摊子旁边可能就是一个卖小饰品的,也有可能是屠夫的肉摊子。只要不是完全相克的,大家都是随便找个街边的空当就营业了。这样虽少了些整齐,可却也多了一番淳朴的风味。 徐钦沿着秦淮河边的街道一路缓步而行,没有任何特殊的目的,只是纯粹地感受着这个时代的气息,心绪也逐渐平和下来。 “干什么干什么!统统住手!” 可这份宁静还没到致远的层次,就被街边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了。 徐钦刚进了三山门,溜达到临河道路上,就碰到前方不远处有人起了争执,围了一大群人不说,一小队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兵丁也快速赶来,听这吆喝的架势,应该是有人打架之类的。 徐钦本来对这种不管什么事情都要狠狠围观的民族传统不怎么感冒,更不打算掺和到小老百姓的争执,以及基层治安执法人员的公务中去。正准备从大街的另一边绕道而行,继续往回走的。可作为人类好奇的本能,他还是随意瞄了事发现场一眼。 可就是这一瞄,正好和事件的当事人之一对上了眼神。 “喂!你你你!别走别走,正好来给我做个证!” 做个毛的证啊!老子现在根本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做个鬼的证啊?!徐钦心中瞬间万马奔腾。 确认过眼神,也有可能遇上的是坑的人。 这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甚至一度刀剑相向的西贝公子,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莫不是八字相冲吧? 而西贝公子也是急病乱投医。 今天出来连锦衣卫的腰牌都没带,偏偏遇到了这种麻烦事,打抱不平不成,反被倒打一耙,真要是被抓进了五城兵马司,倒是不至于出什么大事,就是不知道会被自家老爹老娘教训成什么样子。所以在无意间看见徐钦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是把这个家伙拉出来垫背。记得上次他有连锦衣卫的腰牌都顶不住的背景,想必这种小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反正他还欠自己,就当两清了。 徐钦倒是想跑路,可他毕竟也算是有头有脸,现在全场上百双眼睛,甚至这一队兵丁的目光都全聚焦在自己身上,逃跑也确实太过丢脸了一些,而且说不定还会有后续的麻烦。 “大老爷,他们都是一伙的骗子,您可千万不要相信他们啊!”场中应该是当事人之一的,一个屠夫打扮的中年汉子,还不等徐钦做出任何反应,就给他扣了一顶大帽子。 徐钦在哭笑不得,同时也被直接推上了风口浪尖。见此情景,自然有身边的护卫拦着巡卒,还给他们亮了亮中山王府的腰牌,徐钦这才获得了一点点运作的空间。不过徐钦和巡卒都不敢就直接了事,否则一个无端欺压良民的罪状,就算是中山王府也不敢随便惹上身。这和权贵之间的互相扯皮可是有本质区别,而且朱元璋起身布衣,最为厌恶的便是勋贵官员欺压百姓。 这些巡卒们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虽然中山王府确实惹不起,可也只能硬着头皮干等在一旁,等着他徐大少给个说法。 “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已经卷进来了,首先肯定是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也只能小声询问这位西贝公子。 “这贼子,半偷半抢了这位大婶的钱袋,正好被我遇到,本想教训教训这贼子,可官兵来了之后,他不知怎么知道了里面的数目,这下还倒打一耙,说是我和大婶合谋诈他的钱财。” “你确定他没打开数过?” “没,袋子是我看着他从大婶货篮里偷去的。” 简单了解了一些情况,徐钦大致将本次事件理清楚了。其中的几处关节,虽不怎么详细,可徐钦也知道这个西贝公子是有点儿背景的,断不至于真和人合谋诈骗一点钱财,更没必要冤枉一个屠夫,因此对于她的陈述,徐钦还是相信的。可事情的关键并不在于他相不相信,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抬出身份来以势压人,最终要讲的还是证据。 徐钦一边看现场的形势,一边脑筋急转。 这个卖小饰品的妇人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只在一旁委屈垂泪,而中年屠夫却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可隐隐也给他一种装腔作势的感觉。他心中虽愈发觉得是屠夫使诈,可以目前的形势还是得找出真相,用实锤证明才行。 “大婶,你不用怕,我问你一些事。” “公子,您可得帮帮我呀,那可是我家公公的药钱…”见徐钦愿意管这事儿,而且明显不是一般人,妇人只得垂泪求告。 “嗯,我一定尽力而为。那钱是何处得来?为何你们都清楚具体数目?你和这屠夫可是认识?” “回公子,这钱是我家相公昨日从各处亲戚家借来的,相公只说有四两七钱,让我今日做完了营生,凑够五两,再去保和堂为重病的公公抓药。这赵屠夫和我们都住清凉山下安居里,本是邻居,自然是认得的,可他…”说罢,就又嘤嘤抽泣起来了。 听了这妇人的话,徐钦进一步确定了是这屠夫见财起意,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得知了数目,故而偷盗不成变豪夺。不过这些都是纯粹的推测,自是难以服众的,看来还是得找出真凭实据来才行。 第二十三章 知识就是力量 “这位,赵屠户吧?”徐钦略作思索,转而对那屠户问道。 “这位公子,莫要轻信这两个骗子。” 见徐钦前呼后拥不像是一般人,这屠夫做贼心虚,自然不敢太过造次。而且徐钦没有一上来就拉偏架,而是详细询问情况,恐怕和那个兔儿爷的关系也不深,因此也态度急转,变得极为客气,只顾往别人身上扣帽子。 “嗯,本公子虽不是朝廷命官,但路见不平也当出一分力才是。你这副形象是何缘由?”徐钦见他衣衫不整,甚至眼窝还有明显的淤青,于是自然出言问道。 “那厮见偷骗不成,便要强抢在下的银钱,众乡亲都看见的,他可抵赖不得,还望公子和诸位官爷给小的做主啊!” 难怪引起了这么多人围观,这蠢妞还真是热血,仗着有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还真来行侠仗义了?本来也就是几两银子的小事,这一闹,不还原真相还真不行了。也亏得徐钦见这屠夫脸上有点儿淤青,身上衣衫也有几处不自然的破损,多问了这么一句,否则非得被她带沟里不成。 “你放心,本公子和她也只是萍水相逢,连认识都不算。若是你在理,本公子一定帮你主持公道!你说这银钱是你的,那可否也说说这银钱如何得来?” 也不管旁边西贝公子胀红着脸,一副即将爆发的模样,徐钦只顾给自己营造一种公平公正的形象,以降低这屠户的警戒。 “公子,小的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这银子自然是做生意赚回来的。您看,这一斤肉三十文,有些客官拿的是散碎银子,咱也得收了。咱也知道,朝廷不准乱花银钱,于是用布袋子装了,准备攒多一些再去换钱钞,可没想到这…” 没想到这屠户也是个人精,知道日常经营直接收银钱是违法的,于是事先将自己摆在弱势的地位。这下徐钦总不好当着众目睽睽的面,以此为借口对他发难了。 只是他没想到,徐钦根本就没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面对区区一个奸猾的屠户,他要的是还原真相的实锤,根本用不着投机取巧。 “嗯,这下就真相大白了!诸位都听到了,双方争执不下,都说这钱是自己的,一个说是从各处借来的买药钱,一个说是卖肉挣来的,那这银钱究竟是谁的,这些银钱马上就能自己告诉我们!” 徐钦此言一出,现场立马炸了锅。围观的小老百姓议论纷纷:这小公子莫非还是个得道高人不成?能让银钱自己说话? “公,公子,这,这会不会…”巡卒小队长此时满头是汗,生怕这位小爷没个轻重,把事情越搞越大。 倒是西贝公子没空去关注他是否要施法,只是被他上一句的“我们不熟”气得不轻,又见他的几个高手护卫虎视眈眈,想要上手揍他一顿也不可能,只得在一旁生闷气。 徐钦也不管各方反应,马上派了了一个护卫去旁边的小饭馆找了盆干净的热水。热水很快端来,他又让巡卒小队长将钱袋打开,小心地将里面的散碎银子放到水里。 “大家请看!这水面上可以半点油污?没有!那试问这位屠夫,你倒是挺爱干净的,莫非你每次卖肉收钱,还都要彻彻底底地清洁沐浴一番么?!” 屠夫闻言,顿时知道大事不妙,想跑却又不敢,只是呆立当场,然后轰然跪倒在地。这下在场的人大多也就反应过来了,这屠夫卖肉满身油污,尤其是双手,远远看去都油腻发亮,经过他手的银钱怎么可能一点儿油污都没有?两个反应快的巡卒已经靠上去,将他稳稳制住。 “可,可公子,这如何解释屠夫比这妇人更清楚数目呢?” “呵呵,这个其实也简单,这妇人丈夫从各处借来的银钱,又都是散碎银子,汇总之后总还是要确定一下数目的吧?最方便的就是找有称的邻居借用称量一番。既然二者本就是邻居,那极有可能这妇人丈夫就是找的屠夫借称,就算不是,屠夫无意间从他借称的邻里处听来数目也并非不可能。” 当有了充足的证据,少量合理的细节推断当然才具有说服力。在场的吃瓜群众想想,果然也是这么回事,于是纷纷夸赞徐大少机智过人。 “铁证如山!你可还敢抵赖?!赵老三,跟我们走一趟吧!” 送走了诈骗不成的屠夫和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小队,徐钦也是在心里暗自骄傲了一番,毕竟怕麻烦是一回事,行侠仗义成功也是很爽的一件事,尤其是这种以智商碾压的方式。 见事情解决,徐钦扭头就打算直接离开,因为他和西贝公子是真不熟,而且这个家伙脾气是真暴躁。虽然嫉恶如仇是好事,但略略还有些心虚的徐钦可一点儿不想和她再见了。 “站住!” 不曾想这家伙丝毫没有给人添麻烦了的自觉,反而是很趾高气昂地唤住了他。 “你还想怎样?”徐大少无奈地停步。 “那,那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说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次总算是帮了我一个忙,咱们之间就两清了。” 理所当然个屁!两清个毛线啊!徐钦真的很想吐槽,莫非无意搂了一下你的肩膀,差点儿没被你砍死当场,又赔礼道歉了,你还觉得欠着你呐?! 徐大少心里哭笑不得,扭头不自觉地打量了她的身段样貌一番,心中暗叹:不过这妞若要真是以身相许,做个小妾倒是不亏。只是深知这妞脾气超火爆,他当然也不敢真把这话说出来,否则估计又是一场全武行了。 “诶,慢走了您嘞!” “哼!你这什么态度?本小…公子不与你计较,你还…”西贝公子见他这副模样,差点儿把肺给气炸,不过美人薄怒,只要不拔剑砍人,还是很耐看的。 “你不都说了两清了么?既然如此,山水有相逢,此生无再会,你我自此别过不是应当的么?” “你!哼!” 西贝公子差点儿没被他给气得一口噎死,只是她也早已知道这家伙身边的护卫身手了得,理智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她再不自量力地冲上来动武的冲动,只得气鼓鼓地看着徐钦扬长而去。 然而再转头想想,却有那么一丝丝的失落,这个家伙这次倒是不像色狼了,不但算是帮了自己一个小忙,还像是躲瘟神一样躲着自己,或许是被上次的软剑吓着了?哼,真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徐钦远离了咬牙切齿的西贝公子,想起她气鼓鼓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要说这西贝公子的性格,倒是后世极为常见的火爆类型,其实给他的感觉还算不错。不过这样看来,国家管制刀具的政策还是有道理的,极大地减小了广大男性同胞被脾气火爆的女朋友或者老婆给砍死的风险。 而且大概也是亏得自己现在出门都是四五个高手保镖,否则想想被人提着剑满街追杀,还有点小刺激呢!谁说穿越无风险来着?要不是自己运气够好,被这家伙一怒之下给砍了,恐怕现在坟头上都要开始长草了。 在这之后,徐钦一边积极地找时间和那些京师顶级纨绔们吃喝玩乐,顺便从他们口里掏出源源不断的花边新闻,以及少量有用的情报。剩下的时间,则是全身心地投入了科学的事业当中。他很清楚,自己未来的重心还是在朝堂之上,现下大概便是他仅有的空闲时期了,要想点亮更高层次的科技树,不做一些准备是万万不可能的。尤其是他对后世基础的中学数理化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起来,如果不先做个系统的梳理和记忆整理,再过几年,他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 他首先是专心致志地回忆化学基础知识,打算凭记忆中的中学知识体系,先编一本基础教材,然后再从中筛选一些能够立竿见影的实用技巧,找机会传授出去,不管是收养些孤儿从小教起培养成专科人才也好,还是找些相关的工匠技术人才进行系统化的理论深造也罢,对他一个国公继承人而言都不是什么难事。进而以实践需求和现实的好处,带动这个新兴科学门类的发展,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不过徐钦大量从外面订购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主意。 同样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徐妙锦,既然在宗室显贵里面都有一个“小妖女”的诨号,可见她也绝对不是什么乖乖女。 顺带一提,徐妙锦由于极为聪慧,深得朱元璋喜爱,而且阴差阳错之下,反而是徐家四女中唯一一个没能做成王妃的,因此她也是当朝唯一一个被正式册封了的外姓郡主。反正按照徐达的中山郡王衔,这也不算是逾矩。估计若不是朱允炆和她明显差了辈分,她肯定是太孙妃的不二人选,到时候徐家恐怕也就不得不面对姐妹内战的窘境了。 “这是什么?” “硫磺。” “这是什么?” “蒸馏水。” “你要干什么?” “制取硫酸。” “硫酸是什么?” “呃,这么说吧,这个硫酸可以溶解很多坚硬的东西,就是铁器也可以融掉!若是皮肤上沾到了一点,那就会留下可怖的疤痕,若是这么一大杯往姑姑您这美若天仙的脸蛋上一泼,那就算是不死,也就只剩下一个修罗夜叉了!” “你,你居然拐着弯儿的骂本姑姑?!” 徐钦实在是被她的十万个为什么搞得有些烦了,于是也停下来恐吓她一番,也是免得这个好奇宝宝日后随便乱动这个实验室的东西出危险。没想到她吓倒是没被吓到,反而关注的重点居然在某些奇怪的点上。 “这是你在神仙的梦中学到的本事么?” “是,我正打算实际尝试一下。不过据我所知,这些东西确实都非常危险,所以姑姑你千万别乱动这些东西!夜叉不夜叉的不说,动辄毁容却是千真万确的。” “好吧好吧,那我在这儿看看还不行么?” “再退两大步!” “再退就出去了!” “就是让你出去啊!” “你!” 一番激烈的交锋之后,还是对毁容有些恐惧的徐妙锦,再度在徐钦这个侄子的面前败下阵来,被徐钦赶出了实验室。不过她的好奇心还是让她跑到了另一边的窗外,隔得老远看着徐钦的操作。 徐钦当然也深知用这种极为简陋的设备来搞这些实验危险性极大,但是也没办法,谁让这个世界目前就只有他懂得这一套完整的流程呢?他打算先尝试着制取硫酸、硝酸,尝试提纯,然后再试着制作硝化棉这种神器。有了这些东西,子弹底火、炮弹击发药就能解决,也算是打开了一条新的爆炸物制造路径,对于军事上的提升简直不可估量。 对于危险,其实只要做足了防备,问题也不大,反正他有的是钱。在用豪华的价格弄了一套实验器材之后,他还花大价钱定制了一套防护服,上面甚至还包括一套简陋的呼吸过滤装置。再加上每个接口处都用微微湿润的薄宣纸条缠了几圈,用作原始的泄露预防和探测,只要不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土法制取硫酸很容易,就是把硫磺点燃就行了。 把反应放在一个体积比较大的密闭容器里面,然后通过一个专门的小手摇风机慢慢从单一通道注入空气,另一边的出气端则有三段过水过滤收集装置,然后再直接把最后的废气往屋外排出,第一层过水过滤装置里面的就是比较高浓度的亚硫酸了。 然后只要把亚硫酸置于空气中,空气中的氧气就能慢慢将其氧化成硫酸。虽然这样制备出来的硫酸浓度不会太高,但也只能这样了,毕竟在这个年代,徐钦可想不到什么好办法能制备出比较纯净的氧气,甚至具有更强氧化性质的物品。 由于带着厚重的防护,哪怕是在深秋初冬的时节,大半个小时的制备过程下来,徐钦也已经是汗流浃背。不过显然仅仅看这个过程,徐妙锦并不觉得这有多危险,于是在他摘下护具的时候,立马就跑过来试图兴师问罪。 “说得厉害,搞得神神秘秘的,但哪有什么危险?” “呃,那请姑姑稍等!” 虽然制备不易,但徐钦现在是真怕徐妙锦这个姑奶奶什么时候偷偷溜过来,偷一瓶浓硫酸去喝着玩。要是她有什么闪失,自己却是过意不去之外,多半是要被徐辉祖这个老爹给打死的。 于是他不得不忍痛拿了一些之前制备的,已经在空气中氧化得差不多的硫酸,用一个小玻璃杯装了,然后扔了些糖霜进去。虽然制备工艺略有不同,但是此时的糖霜其实也是甘蔗提炼的蔗糖,主体的化学性质差不多,于是杯中马上就出现了后世化学课上那个著名的蔗糖碳化实验。 看着不多的糖霜扔进杯子,然后以一种剧烈的方式变黑、变大,然后在从杯子里面自己拱出来,徐妙锦的眼珠子也差点从眼眶里拱出来。 “看到了?如果你不想你的脸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变成这样,就绝对不要碰这些东西。这些东西看起来没什么,威力却远远超过刀枪!” “哦…” 徐妙锦瞪大美眸,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看来这次她算是听进去了。 第二十四章 圣旨 日子就这样悠闲地过去了,作为十四世纪最优秀的科学家,徐大少除了废寝忘食地做着科学实验和笔记整理,便是和帝国最顶尖的勋贵纨绔们厮混。至于朱棣那边,除了极少数必要的接触之外,二人都刻意减少了会面的次数,毕竟大大小小的事情暂时也商议得差不多了。 至于他在自己的实验室搞事的时候,本以为会被吓走的徐妙锦却每次都主动跑到他实验室的那个窗口观摩,还问一些很有水平的问题,比如:为什么硫磺燃起来之后的烟在经过几瓶水之后会越来越少?为什么要用那个奇怪的小风机往里面扇?为什么在徐钦煮硫酸的时候要放一些碎瓷片在硫酸里面? 相信如果她在二十一世纪有这么勤学好问的话,绝对是每个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再加上她的智商,说不得是个清北的苗子,甚至什么诺贝尔也并非不可能。 考虑到无知者无畏,知道得越多越能以敬畏的心态对待,徐钦对她的问题也尽量回答,甚至还会跟她讲一些相关基础知识,最后甚至直接就把那本回忆编写了一小半的化学基础借给了她,嗯,大概是会还的吧? 这一天,徐钦总算是制备出了浓度还算可以的浓硫酸,正在发愁怎么测定其浓度的时候,采莲小丫头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说徐辉祖找他。 徐钦一听就知道多半是那件事有消息了,否则一般的事情,徐辉祖可不会中午就跑回家来找自己,这个老爹可是个十足的工作狂,平日里下班时间都是至少以天黑为标准的。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徐钦进入徐辉祖的书房,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嗯,坐吧!你可知今日为父为何找你?”而徐辉祖今天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于此,只是淡淡地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才下意识地问道。 “孩儿不知。”深知自己这位老爹的脾性,徐钦可不敢说他早知道是怎么回事。 “嗯,今日早朝之后,陛下宫内召见为父,听陛下的意思,大概是想让你去锦衣卫历练一番。”徐辉祖本就只是下意识地随便问问,也从未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竟和燕王搅在一起,甚至连皇帝陛下都敢算计,于是也不疑有他。 “哦?那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是圣意,那自然是拂逆不得的。只不过你可明白,陛下让你去锦衣卫的用意何在?” “以孩儿看来,陛下这恐怕是想动蒋瓛了。” “不错,为父也是这么想的。陛下让你去锦衣卫,也算是一招妙棋,不过你也要明白,锦衣卫乃是天子亲军,最重要的是负责陛下仪仗护卫之责,可半点马虎不得!更不可学那蒋瓛争功媚上!”徐辉祖见他竟如此敏锐,心里自是放心了不少,只不过表面上依旧是极为平淡,更殷殷叮嘱道。 “父亲大人放心,孩儿省得,定然不会辜负陛下重托,也不会让父亲大人失望。” “那就好,你向来还算稳妥,不过既然要出仕了,还是要注意尽快改掉你的那些稚气和毛病,在陛下身边当差,可不比做一个纨绔子弟,一着不慎不但可能惹祸上身,甚至就连徐家都难辞其咎。” “孩儿明白了,今后定会谨慎行事,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也会多向父亲大人请教。” “嗯,这就好。今天就留下陪陪你母亲吧,若是日后当差了,时间就不像现在这么充裕了。” “是。” 徐钦的应对让徐辉祖非常满意,看来这个儿子确实是开窍了。以前虽然还算老实,可是却远远算不上是聪慧,但自从那次受伤之后,却仿佛突然就开了窍似的,不但能在几位王爷面前侃侃而论北疆大局,并提出可行的战略。还能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这次陛下安排他进锦衣卫的目的,甚至还知道主动说有事问自己的意见这种话。 虽然父子之间的对话套路了些,可徐辉祖倒是一点儿不介意,他巴不得徐钦马上就变成个官场老油条才好,徐家才没有危险,其他的细枝末节反而都是小事。 而徐钦也是没办法,这个老爹太过死板,他还真是想不到除了这样公式化的应对之外的办法。对于徐辉祖在这件事上面的反应,其实也大致在他的意料之中。且不说以徐辉祖的性格为人,不太可能违抗圣意,况且这也是显示了徐家在朝堂上的特殊地位,同时他能尽早地出仕,对于人丁本就不太旺的徐家而言,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若是能好好表现,对未来保证门楣不衰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既然朱元璋都亲自放风出来了,那自然正式的任命也很快就来了。 仅仅三天之后,中山王府就接到了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昔中山武宁王,徐公达者,忠端睿勇…今徐氏嫡长,钦者,仁孝端厚、聪慧机敏、学识渊广,颇有乃祖父之风,现特命入锦衣亲军卫指挥使司,授指挥佥事衔,掌御前侍卫事。另念其祖、其父之功,赐麒麟服、金腰刀,望其瑾承家风,忠君恪职,为天下表率。钦此!” “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 “哟,小公爷快起来。小公爷年纪轻轻便入得圣上法眼,前途定不可限量,还望日后多多关照奴婢才是。”这传旨的中官是个年轻人,虽因为不可说的原因,声音稍微有点儿奇怪,但也还是仪表堂堂,而且很会做人,一本正经的宣旨之后,马上就上前搀起了徐钦,并积极地套起了近乎。 “公公客气了,若是承公公吉言,日后必有重谢。公公一路辛苦,暂且坐下饮一杯茶再走不迟。”对于内侍官,纵然现下在朱元璋一朝被严格限制了权力,但耳旁风的威力也绝对不容小觑,徐钦自也是非常客气。 “小公爷客气了,不过奴婢确实还急着回宫复旨,等哪天有机会再来叨扰。” “既然如此,那徐钦也不便强留了,不过小小心意,还请公公及诸位收下。” “那,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小公爷赏赐!” 给宣旨的中官一些“幸苦费”倒算不得什么贿赂,只是常例而已。不过像徐家这样位尊而不骄的人家,封的红包自然也是格外丰厚。那中官双手接过纸封,顿时笑容愈发灿烂了。 “多谢小公爷赏赐!” “不客气,不客气,招呼不周,请勿怪罪。” “哪里哪里,奴婢等人就先告退了。” 徐家接圣旨可谓是驾轻就熟,自然早有人准备好了丰厚的谢礼。也正是这种不骄不躁、大方得体的处事方式,而且任何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的谨慎,才让徐家在这个自古以来就千难万难的老二位置上稳如泰山。哪怕是现在中官的权力被朱元璋严格限制,但花些小钱,说两句漂亮话,结一番善缘也是非常划算的,且不说平日里这些皇帝身边的侍从能不能说一些好话,至少不至于暗中诋毁徐家也就算是值回票价了。 传旨的中官一行,都拿了份额不等的好处,自是欢欢喜喜地回宫复旨。 这边徐家上下也是欢欢喜喜的,徐夫人是高兴自己的宝贝儿子能被皇帝看重,早早地出仕任职,顺带又赏赐了家里的下人仆役,这下大家也从中得到了好处,更是做事都带着一股劲儿,巴不得少爷天天当官儿升官儿才好。 至于徐钦本人,倒不是说有多高兴,只是拿着这份圣旨,心中也算是感慨万千。想想自己在两个月前,还是二十一世纪一个苦苦挣扎在房贷、车贷、结婚和奔三的重压之下的小职员。现在莫名其妙地摇身一变,不但成了几百年前的顶级纨绔,现在更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正四品的京卫指挥佥事,行政级别上等同于知府。还是帝国政府最核心的权力部门之一的实职。若是放到后世,那就是地厅级正职,不到十七岁的地厅级正职,估计要不了一天就会被网络喷成筛子吧! 想到这些,徐钦不由得心中由衷的赞美了一番封建制度的腐朽堕落。当然了,他现在更重要的是自然是准备过几天的赴任,以及为后续工作的谋划。 锦衣卫本是之前的仪鸾司改革而成,其核心功能依然是负责皇帝陛下的仪仗护卫,算是最核心的安保部门,也是禁军中的禁军,天子第一亲军。至于后来的侦缉要案、监视百官,相当于是朱元璋给自己的亲随临时增加的权限。 而此次徐钦进入锦衣卫,在圣旨里面就说得很清楚,就是去专职负责御前仪仗和护卫工作的。理论上作为副职的副职,徐钦只是一个专门的分管领导,大约就是后世那种不带常务衔的副职,当然会继续受到部门正职及更高级别的副职领导。但实际嘛,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作为魏国公继承人,又是皇帝钦点的人,天然身份就不是普通官员能领导得了的,哪怕蒋瓛现在加封了都指挥使衔,是二品大员,估计要想强压住这个钦点的二世祖过江龙都极为困难。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就是摆明了要分夺蒋瓛的权,不管是要准备动他,还是要准备保他,蒋瓛都必须受着,否则就死定了,而且会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还有就是在这个年代当官儿,可不像后世那么简单,尤其是在皇帝身边,规矩多得吓死人。徐钦还必须先经过几天的锦衣卫、司礼监的联合培训才能正式上岗。关于这一点,他倒是并不觉得奇怪,后世一般的工作入职也都会有岗前培训这一说,更何况是在朱元璋这个四海独尊的皇帝跟前当差,那可真算得上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 再来就是有关于谋划储位的问题他也捎带着想了想。虽然他现在做了锦衣卫的堂官,甚至极有可能很快就能执掌锦衣卫,但想通过执掌锦衣卫的兵权搞政变肯定是取死之道。 这护卫皇宫和圣驾的,不仅仅有第一亲军锦衣卫,还有上十二卫中除开锦衣卫,以及有名无实花架子旗手卫之外的其他十卫分列皇宫四周,甚至平日里的圣驾护卫的外圈也是由这十卫负责的。 更不用说从蒋瓛的事情,可以很明显看出来,朱元璋对锦衣卫的控制力,以及皇帝陛下本人的威望确实达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高度。蒋瓛在锦衣卫深耕多年,可以说是盘根错节、威望卓著,但是现在明显他要倒了,也同样翻不起任何浪花,若是他想不通要鱼死网破,恐怕也就是个位数的亲信死士会跟着他,其他人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干掉他并且踩着他的人头将功折罪,甚至就此上位的。 所以这事儿想想也就行了,谁碰谁死! 第二十五章 新官上任 “少爷真威风!” 帮徐钦穿好了麒麟赐服,并打理好了全套行头之后,小丫头竟难得地微微红着小脸,由衷地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确实,徐钦本来底子不差,五官端正、剑眉星目,绝对算得上是个帅小伙。而正所谓人靠衣装马靠鞍,一身精美华贵的明黄色麒麟拽撒,缠玉带、佩金刀,自然是不同于平日里的懒散悠闲,更添了一种英武的气质。 对于自己能吸引小姑娘这一点,徐大少也是不免有些自得,不过也并未过多地调戏小丫头,毕竟今天是他去锦衣卫衙门报道的大日子,心里难免有些紧张,况且虽不用像徐辉祖上早朝那么早,但也是定了时辰的。 收拾好行头,在几个家将的护卫下,徐钦径直策马去了皇城锦衣卫衙门。 明朝应天府内城并非是像印象中大多数古代城池那般的方正格局,而是由于地形的限制,呈一个典型的不规则状,大体上可以看做由三个方形结构拼凑而成,城内也大致可以由此分为三个部分。西北一片,即金川门入城至玄武湖南岸西延线和莫愁湖北岸东延线连线这一带,由于有清凉山、鸡笼山等城中山地,又兼靠近长江,地势不平、要么是山地,要么是低洼潮湿,居住环境并不好,因此算是比较荒僻落后的区域,城中的中下层市民散居于此间,另外也有些职权和级别较小,却又需要较大的占地面积的朝廷机关也分布在这一片,比如国子监,以及户部的宝钞提举司印刷厂之类的。 另一块就是城中心及城南,从北门桥、莲花桥以南,直至聚宝门,大中桥以西直至三山门、莫愁湖。这一片则是城中最为繁华的闹市区,有三山街市坊、内秦淮河夜店等后世都非常著名的景点。当然了,还有能够在这当中闹中取静,于风景最好的内秦淮河岸边开府的大片顶级权贵府邸。像徐家能在这一段内秦淮河最核心的位置,占据最大的地皮,也是充分地彰显了地位。 普通的文武官员,则大多居住于这一区域的东北侧,太平桥至大中桥一带,也就是整个城池的地理中心区域。倒不是说他们看上了这个中心,主要是这里离另一个区域很近,这个区域就是皇宫和六部所在的皇城区域。 这一片城东区域乃是朱元璋扩建而成的新城区,甚至宫城所在的很大一部分面积,都是填燕雀湖得来的。然而由于这一区域北面有玄武湖,南面又有秦淮河干流,因此整个城东部分的南北长度被压缩很多,同时很多地段被杨吴城濠和其他区域隔离开来,自然形成了独立的皇城。 这一片北边是一座叫做富贵山的小山,较为荒僻,虽圈进了皇城,但并未过多开发。再往南的中间最好位置自然是皇宫,只不过宫城有部分地面是填平了燕雀湖而成,故而后来发生了地面沉降的问题。皇宫以南,从宫城南大门承天门到内城南门正阳门,既后世的南京光华门之间,除开最中间的御道之外,则全是帝国中央政府各大机构的驻地衙门。 在承天门和正阳门之间的巨大御道两边,五军都督府加上太常寺,和宗人府及六部之中除了刑部之外的其他五部一一对应,然后其他各部再各自论资排辈占地建牙。而刑部则和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一起在皇城的西北角,以及内城的太平门,即靠近玄武湖的地段单独安置,毕竟三法司和其附属的,俗称天牢的大监狱都需要不小的占地面积,而且实在有些败兴,放在核心区域显然有些不合适。 至于锦衣卫衙门,就位于五军都督府以西,北接通政司、南靠钦天监,再往西则是府军前卫的衙门和营房。 由于在行政级别上,锦衣卫和旗手卫都是上十二卫中的上两卫,而旗手卫虽在洪武十八年从锦衣卫分割出去,但其堂官依然由锦衣卫堂官兼任,实际上就形成了一套班子,两个衙门的格局。也因此锦衣卫和旗手卫的衙门实际上是合二为一的,单论占地面积,甚至在皇城内的帝国中央机构中当属第一。 当然了,与其在后世的赫赫威名不同,在这一片大佬满地走、二品、三品多如狗的地盘上,锦衣卫衙门的级别并不高,毕竟对门的五军都督府就全是正儿八经的一品衙门,还是帝国最高军事机关,自然不是锦衣卫衙门这种三品衙门能比的。 不过所幸皇城作为新建的办公专用区域,规划清晰、道路规整,徐钦在自家护卫和领路的府军前卫军士的带领下,很容易就从长安街转到了这条北接长安右门,东边是一排五军都督府,俗称右门街,或武府街的大街上。 在皇城所看到的风景和内外城的平民区自然是截然不同的景象。街面宽阔却森严有序,非但行人不多,且大多身着各色官服或是吏袍、甲胄行色匆匆,就算是交谈,也都尽量小声,各个衙门大门口守卫的军士更是笔直挺立,森严感扑面而来。 在这种环境下,如果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自然是极为扎眼的。比如现在在这条大道上,一堆站得整整齐齐的大小官员就是如此。 虽然惊疑不解,但徐钦还是翻身下马,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因为这一群人所站的位置,正是锦衣卫衙门口。 “参见徐佥事!” 等徐钦慢慢靠过去大概还有一两丈远的时候,这群人中的大多数就直愣愣地跪倒参拜,竟是专程在此等候他的。 “呵呵呵,徐大人总算是来了。下官等早就听闻大人将于锦衣卫任职,可谓日思夜盼,今日知道大人要来,下官携诸位同僚自发在此等候多时,可算把大人盼来了!” 站在前面领队的三个虎豹补绯袍常服官员没有行跪拜大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观其服色补纹,人家的官职至少与自己相等,甚至是比自己更高一级的从三品同知。不过他们虽没有行大礼,却也是非常热情地迎了上来,尤其是当先的微胖之人,明显是诸人之首,按照徐钦事先了解到的锦衣卫高层构成,此人多半就是那个姓陆的指挥同知,却一口一个大人、下官,满嘴马屁,丝毫不以为耻,可见其也定然是久经官场之辈。 “诸位快快请起!诸位同僚此等热情,钦不胜惶恐!何德何能如此劳动诸位?!这又如何使得?!”徐钦内心其实也算是个老油条,自然是表现得“诚惶诚恐”,却又丝毫不见慌乱。 “使得使得,大人乃是陛下钦点,更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子,我等实在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下官与诸位同僚皆心悦诚服,大人不必介怀。” “还未请教?” “在下陆谦,添为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位是罗无伤,罗佥事;这位是赵铭,赵佥事。” “原来是陆大人、罗大人、赵大人,徐钦初来乍到,多有不明之处,还望诸位多多指教才是。本该徐钦登门拜访才是,这,这怎么担当得起?” “无妨,无妨。徐大人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我等佩服之至,请!” “陆大人请!诸位请!” 徐钦虽然表面看起来只是个十几岁的愣头青纨绔子弟,可实际上也心理年龄差不多已经三十,也经历了六七年的职场生涯,加之情商极高,应对起来倒也还轻松。二人虚头巴脑地相互客套一番,从中也各自有所得。 徐大少是直接大致摸清了锦衣卫中上层的底。迎在门口的,至少也是百户级以上的锦衣卫军官,大致望过去,一片整整三四十人,这几乎已经是日常衙门内的全部中上层人员了。而且个个脸上都流露出一种谄媚,充分说明了自己这个空降而来的年轻领导,在单位里还是非常受欢迎的。看这架势,恐怕是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或多或少明白了自己这次空降背后代表的含义。 另外,和几个堂官、镇抚、千户等主要官员,都一次性地搭上了话,勉强也算是互相认识了。 而对于锦衣卫众人,徐钦所表现出来的谦和老道,在让他们暗暗吃惊的同时,也稍稍放心了些。这种态度释放出来的信号,应该是属于:还能商量,对他们而言那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简单和几个千户级以上官员认识之后,陆同知马上引领徐钦迈步进入了这个在中国历史上都算是大名鼎鼎的超级特殊勤务机关的大门。 抬腿迈过两旁镇着带翼猛虎石雕的威武大门,也意味着他正式开始了他在帝国的权力生涯。 进衙门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见衙门的扛把子,锦衣卫当下的首领,蒋瓛。 “下官徐钦,参见都指挥使大人!” 蒋瓛此时因功加了都指挥使衔,故而徐钦在拜见时,口称都指挥使。 “免礼!徐佥事初次执事,本该由本官这个正堂官安排,不过锦衣卫事务繁忙,就请陆同知代本官为徐佥事介绍介绍衙门的情况,以及差事的安排了。还望徐佥事莫要介怀。” 蒋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正二品的大员,虽没有像陆谦这位同知一样不要脸,可也是明显在衙门正堂特意等候。见面时,其脸色虽稍稍有些差,不过倒是也极为客气,甚至徐钦都还没参拜下去,就被他扶住了。而且这话说得也是极为客气,调来个副职的副职,必须由一把手带着熟悉环境的话,自然只是客套,徐钦也不会当真,只是将其理解为蒋瓛释放善意的信号。 徐钦抬头细看,只见蒋瓛身形很高,不过略显瘦削,一身绯色狮袍在身却也英武,又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看不出有多粗犷狠厉。想来也是了,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者未必都要在自己脸上写上凶戾。 “多谢都指挥使大人!大人请忙,下官就告退了!” “嗯,今日事忙,何况你还要去司礼监和仪礼司,待来日你正式当值了,咱们锦衣卫同仁再为徐佥事接风。” “多谢都指挥使大人!” 这一番简单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蒋瓛的忧虑很容易可以看出来,他的脸色和厚重的眼袋,明显就是严重睡眠不足的表现,恐怕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危险处境。而对于徐钦这个空降的凶兵,他也是在尽量表达自己的善意,看来是仍抱有一线希望,暂时不用太担心出现极端情况。 不过退一步说,要是蒋瓛真乱来,事情反而简单了,在这个环境下,真要造朱元璋的反,是不可能的,他要有异动,直接拿下、抄家灭族,就万事大吉。只是看起来,蒋瓛并非是那般愚蠢。 而徐钦的淡然平和,也算是给他的希望上面又加上了一些砝码。他现在只想快快结束了蓝玉这件事,千万不能留下任何手尾,这样一来自己就会更安全。 而徐钦则是在简单的拜会之后,由陆同知带着,大致将锦衣卫衙门逛了一遍,算是熟悉地盘,同时也简略地讲了讲各部分的分工职责。尤其是旗手卫和主要的御前仪卫大汉将军这两部分圣旨指派给徐钦的任务,肯定是要尽快移交给他的。 “佥事大人,这旗手卫虽在洪武十八年就自成一卫,但却一直没有彻底从锦衣卫中分割出去,当时虽砌了这院墙,但后来圣上下旨由咱们锦衣卫的堂官兼任旗手卫堂官之后,就又在在院墙上开了这么一道门。历来也是我们锦衣卫堂官在处理旗手卫的事情,一般也就是让一两个堂官主要兼着这边的差事。” “其实这旗手卫主要就是负责圣上的旌旗仪仗,若有什么大典,或者其他什么事务,则按规制出动相应的仪仗即可。平日里主要是常朝,每日早朝之前,从卫里派两位千户,领五百旗校,为朝会站班,再有便是圣上于宫中日常行走时的基本仪仗护卫。这些事务,其实卫里的几个千户官自然会安排妥当,徐大人执掌,也大多就是敲定,或者小小地改动一些轮班次序;又或者这些仪仗器物需要添置了,也是要大人您签字画押,然后才能从工部领取;然后就是人员的补充裁撤,亦全凭徐佥事做主。这几个旗手卫千户也都是老人了,最少也已经在旗手卫干了三五年,有什么不清楚的问他们就是。另外大人如果还有什么疑难,也尽可以找下官。” “陆同知客气了!日后还请多多指教才是!” 二人这一路下来,也算是极为熟络了。尤其是这位陆同知,不但丝毫没有上官的架子,反而更像是一个属下一样,不厌其烦地跟徐钦讲解。 徐钦当然也明白他为何会这样,不过现在一切的形势都还不明朗,他也本着不拒绝、不许诺的态度,表面上亲善和睦地打着太极糊弄。 第二十六章 见驾 这边锦衣卫衙门都还没逛透彻,司礼监和仪礼司的人就来了。 陆谦也知道这还不是死缠烂打的时候,于是马上安排了一个旗手卫的千户,陪着徐钦去参加司礼监主办的联合岗前培训。 在皇帝面前当差,不比其他地方,稍不注意,有逾礼违制之处,轻则杖责贬官,重则身死族灭。故而岗前培训显得极为重要。而此时的大明内官十二监中的司礼监,还不是后世那个能与内阁打擂台的超级怪兽,而只是字面意思的“司礼”之所。虽然在讲究礼仪的皇宫之内,地位仍然很高,不过在此时尚居于管理内官人事的内官监之下。同时朱元璋对内官的限制也极为严格,他们自不敢太过跋扈,加之徐钦的身份非同一般,故而也是客气之至。 “小公爷,您身为锦衣卫堂官,御前值守大致有三大类情况:第一是朝会,不管是御门还是御殿,你若是值守,那所站的位置都是御座前一步、右侧两步。诶,对!大致就这么远就差不多了。昂首挺胸、面向群臣,再微微向圣驾侧一点儿,嗯,对,就是这样就可以了…第二是伴驾,这伴驾又分为伴步驾和伴车辇驾…不错不错,小公爷可真聪敏…第三则是各类仪式大祭,就比如说这即将到来的冬至大祭…不行,小公爷,应该这样…” 徐钦进入仪礼司之后,马上就开始在司礼监和仪礼司的指导下开始漫长的御前礼仪培训工作,相比之下,其实正式的工作内容倒是极为简单。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无论是哪个时代,领导都是很好当的,反而是下属难做,尤其是面对的领导越大越不好做。所以二十一世纪的秘书是真的牛,一个伺候大佬的好秘书更是牛得不行。 就在徐钦忙着学习这些繁琐的礼仪细节之时,锦衣卫的衙门里现在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自知屁股快着火的蒋瓛及其他锦衣卫官员,正在着急忙慌地处理“手尾”。 蓝玉一案牵涉甚广,再加上被连坐的家属,上上下下差不多两万人,其中直接涉案的人员也查出来上千。由于此案是锦衣卫侦办,所以直接涉案人员都是收押进了锦衣卫诏狱,被牵连的家属则实在是装不下了,这才不得不交由三法司属下的天牢代为羁押。 而这么大的数量,哪怕是此前的审理和行刑过程已算得上干脆利落了,但到现在为止仍有近两百人还蹲在诏狱里面,其中有些是重要的人证,暂时杀不得的,还有些则是拒不认罪或者是证供较少,需要进一步勘定的。 当然,以锦衣卫诏狱的特色,能挺住拒不认罪的都是无可争议的铁打好汉,也是极其少数凤毛麟角之辈。更多的是证据确实太少,这种人就算是自己认罪了,也至少需要再找一些旁证,所以还需要时间来坐实,也就导致了现在整个鬼气森森的诏狱整日哀嚎不绝,实打实地宛如十八层地狱。 在昏暗妖异的火光照耀下,本就脸色不佳的蒋瓛此时更如青面恶鬼一般:狰狞、凶狠、残暴、无情。 他必须抢时间,万万不能将把柄留下来,哪怕今天见到的那个徐钦看起来就是个彬彬有礼的少年,可谁也不敢保证他什么时候就会发现诏狱里面还有这么多尚未盖棺定论的嫌犯,更无法预料他会不会在此事上大做文章。徐钦本身身份特殊,又是皇帝陛下的钦差,肯定是一根汗毛也动不得的,那就只能把手尾尽快处理干净了。 锦衣卫虽没有多少文化人,不过有多年的办案经验,要编写一套完整的、痛彻心扉的、感人至深的犯罪自白倒是问题不大,谁该分配和承担哪些罪责,谁该指证谁,如何构造出一个完整的谋逆群党网络,都可以很容易理顺,并且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而只要这件大事不出纰漏,那至少还有回旋的余地,或许,自己这条命应该能保得住吧?在跳跃的昏暗火光中,自无人注意,也没人有敢注意到他变幻的脸色。 同时深居皇宫之中的朱元璋也在等,既是在等他撒下去的这颗种子生根发芽,也是在等他之前落下去的棋子能够发挥出最后的光和热。毕竟是辛辛苦苦拱过河的卒子,再怎么也得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才好。 为上位者,需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最佳的局势,运作得好,自己不再费吹灰之力,便可奠定大局。可若是一着不慎,又或者小不忍而乱大谋,有损天颜就不好了。 天下如棋局,帝王自掌之,而且没有对手,也不能有对手,就算稍显寂寞又如何?! 连续多日紧张的特训,更多的是类似于后世军训的姿态举止训练,还要再加上各种繁复的礼仪、应对,即使是以徐钦的年轻力壮也颇有些身心俱疲。 期间回到王府,倒是采莲小丫头颇为主动,也不知从哪儿学来了一手半生不熟的按摩手法,力道也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柔软小女生,不过也的确能让人在略感好笑的同时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尤其是这种轻轻的揉按,再加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很是促进睡眠。这让徐钦在繁重的训练过程中,晚上的睡眠质量极好,整个人的状态也愈发良好,即使今日要早起,正式进宫伴驾,也显得精神抖擞。 朱元璋以勤政闻名,也不知是为了多处理政事,还是希望群臣以他为榜样,此君每日必行朝会,除极少数如马皇后、懿文太子薨逝等极端特殊例子,无论刮风下雨、电闪雷鸣,不管数九严寒还是酷暑难当,朝会均一日不辍。 而且早朝的举行时间还很早:辰时一刻,即后世的早上七点十五分。这个非但是极其残忍的一个上班打卡时间,而且还绝对不允许迟到,否则,极有可能以后就再也没有迟到的机会了。如果考虑到准备时间和赶路的时间,要参加早朝的大臣们需在刚到卯时就起床梳洗。 所以在洪武朝做官,真的是一件苦差。 而徐钦作为御前值守的锦衣卫堂官,更是需要提前小半个时辰在三大殿中的谨身殿恭候圣驾,然后和圣驾一道前往奉天门或者奉天殿召开朝会。 所以徐钦差不多在凌晨四点左右就要起床,在采莲为首的丫鬟们的伺候下,穿戴梳洗完毕,再随便塞点儿什么东西垫垫肚子,然后骑着马小跑进宫。 南京明皇宫的整体格局基本上和北京明皇宫一模一样,或者说北京故宫实际上就是粘贴复制的南京故宫。 大格局上,唯一的区别在于宫外的格局,北京城地势平坦,城垣规划较为方正,且宫城西侧是湖水和皇家园林,因此北京明皇宫的主要进出通道位于正南。而南京的皇城位于内城东侧一片独立区域,正南出去就已经是外城,朝臣则大多居于西侧的内城区域,因此主要的进出通道乃是位于西侧。 徐钦或者其他文武进出皇宫,一般都是经白下桥既后世大中桥,沿长安街入皇城,入长安右门经外五龙桥、承天门一线进入皇宫,尤其是早朝的时候更是几乎唯有如此。 而承天门就是后世的天安门,这一点上在明代的南京和北京两座皇宫实际上是一样的,只不过后世由清顺治帝改名为天安门,并一直流传了下去,但此处作为整个宫城的南大门是毫无疑问的。 至少这种威加海内、天下独尊的气势是一样的。 当然了,徐钦和文武百官都只能从旁边的“小门”进出。 进入奉天门,不远还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端门,再往里则是大名鼎鼎的午门。当然,实际上很多后世影视作品当中的“拖出午门斩首”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至少不可能是真的在午门外就砍了,如果说是泛指拖得更远一些倒是有可能。因为南京明皇宫的午门至承天门这条宽阔的甬道两侧,分列着社稷坛和太庙,又不是用活人献祭的生番,中华礼仪之邦怎么可能当着上天和祖宗的面搞得血淋淋的呢? 午门内即是内五龙桥和奉天门,此处小广场乃是朱元璋及之后大多数帝王举行日常朝会的地方。 实际上和后世大多数人从影视剧中得到的信息不同,自朱元璋之后,明清的日常朝会大多数是在露天举行的,除非是因为天气因素,才会改在室内。只不过明朝绝大多数皇帝均沿用朱元璋的规矩,在奉天门广场听政;而清朝情况则更为复杂,一方面是将一窝蜂式的集中朝会,改为了轮流述职报告,甚至后来就干脆取消了常朝。另一方面则是随着帝王各种花式任性居住地点不断变化,什么乾清门、畅春园、瀛台、养心殿、圆明园、颐和园等诸多地点,反正就是皇帝想在哪儿开会就在哪儿开。 进入奉天门,则是皇宫的前朝区域,即著名的三大殿,只不过明朝前期这三大殿的名字与后世熟知的三大殿不同,分别为:奉天、华盖、谨身,分别对应后世的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 徐钦要去的地方则是这三大殿中的谨身殿。 此处在明代为皇帝大典、朝会时更换朝服,或者举办内宫册封仪式的礼仪场所,平日里也是朱元璋准备早朝的地方,在殿里吃些早点,顺便浏览一下事先送进来的重要奏疏,事先进行准备,心里有一个大致的判断等。 而根据礼制,当天御前值班的锦衣卫堂官,也是提前到此处等候圣驾,以便护卫他正式上朝。 由于还是头一次面圣,徐钦进殿之后不久,便在中官的提示下跪在殿中御座前。 说老实话,作为一个受到后世皿煮自由教育的优秀青年,动不动就要下跪这一点,确实是让徐大少心里有点膈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实的规则就是如此,若是因为这种小事就和整个封建统治阶级决裂,也太过拿自己的性命儿戏了一些。好在徐钦的地位够高,几乎是位于封建统治阶级的最顶端,真正要经常跪拜的,除了朱元璋这位皇帝陛下之外,几乎就没别人了。 正当他心里还在苦中作乐地庆幸的时候,由远及近的甲片晃荡声和沉重的脚步声开始愈发清晰,徐钦知道这是大队身着甲胄的大汉将军行走时发出的声音,这也意味着正主即将出场。想想这位爷在历史上的赫赫威名,此时他也再无脑子里面跑火车的闲情逸致,不自觉地手心微微冒汗。 这和见朱棣完全不同,毕竟此时朱棣还不是那个给藩王树立了绝佳错误事例,然后天下独尊的永乐大帝,更没有生杀予夺的天赋皇权,气势上虽已是不凡,却也不见得有多霸道。最重要的是他们第一次相见是以私人身份,双方的关系更多的是姑父和侄儿,而非君臣,自然也就没有这么多的繁琐礼仪。 而礼仪这种东西的最大用处之一,就是起到心理震慑作用,让人发自内心地产生敬畏,以维护阶级优越性。并且越是复杂严格,效果也越好。 第二十七章 朱元璋的常朝 带着令人窒息的气势,皇帝陛下在四个宫女、八个中官、三十六个身着金甲的大汉将军的簇拥下进入大殿。之后朱元璋在御座上坐下,然后大概是盯着徐钦瞧了一阵,打量着这个传言中的勋贵第一青年。 “起来吧,让朕看看。” 朱元璋的声音倒是没什么特别的,而且给徐钦的感觉也比较和蔼,完全没有那种腰间宝剑血犹腥的杀戮感。这让他很快就从方才的巨大压力之下恢复了正常,连忙起身,低头肃立。 “谢陛下。” “嗯,几年没见着了,眉眼间愈发有天德年少时的神韵。朕听闻你曾与燕王奏对,阔论平定北疆之策?” “臣惶恐,不过是闲谈间论及了一二不成熟的想法,算不得平定之策。” “呵呵,你这般油滑,可是不像天德和魏国公。”朱元璋轻笑两声,自是看穿了他不愿意随便被人定性的小算盘。 “先祖随陛下于微寒之中筚路蓝缕、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家父亦是安邦定国之才,小子自然不及。” “哈哈哈,确实有几分意思!朕是信了。” 徐钦当然知道他所说的‘信了’指的是什么,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看朱元璋这意思,大概还对自己挺满意的。 “嗯,锦衣卫的事务都熟悉了么?” “回陛下,臣资质驽钝,且年少无知,这些日子多亏了司礼监、仪礼司和锦衣卫的诸位同僚相助,才堪堪能勉强御前值守,只是途中顺便了解了些锦衣卫和旗手卫的事务,远不敢妄称熟知。” “嗯,朕知道了。日后做事需多问多想,莫要出什么差池才好。” “是,臣谨遵陛下教诲。” “对了,朕记得你差不多有十七了吧?可曾许下婚配?” “呃,回陛下,家父平日里总是教导臣,当以国事天下事为重,忠君之事,为君分忧为先,更时常拿冠军侯为榜样,故不曾考虑婚配。” “哈哈哈,霍去病不可学!夫不孝有三,以无后为大。天德子孙本就不多,你父亲在这方面更是个榆木脑袋,回去告诉你母亲,也是时候给你张罗张罗婚事了。” “是,臣领旨谢恩。” 徐钦有些搞不懂朱元璋突然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对自己的婚事横插一脚?那对于一个满脑子现代自由恋爱思想的少年而言可真是糟透了。可面对真正的绝对强权,哪怕是他真的乱点鸳鸯谱,徐钦也是完全没办法招架,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别给自己点个太过令人崩溃的才好。或许自己真的要去找老妈先给自己张罗一个?可他现在认识的女的,满打满算也就两手之数,而且没一个是能娶来做老婆的,哪有什么目标,最终怕还是只能寄希望于运气了。 没想到自己才刚刚踏进这个帝国权力的中心,还没尝到权力的甘甜呢,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了么?虽说他也很认可:命运的礼物都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句话,可没说是要先付款的呀! 或许是对徐钦这个孙辈俊杰多少有些关怀和兴趣,又或者是自己的长相真的勾起了朱元璋对自己和徐达年轻时的回忆。今天朱元璋在谨身殿里,压根儿就没理会中官捧着的那一摞奏疏,而是和徐钦东拉西扯地聊一些琐事,直到起驾的时辰到了才停下。 徐钦则是强压住心中的愤懑和委屈,又带着一丝窃喜,小心翼翼地随着圣驾前行,生怕一不小心就犯下什么过错,虽不至于当即灭门,但如果在朱元璋心中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也确实是一件顶天危险的事就是了。好在这几天的特训效果卓著,一路上除了稍微有些紧张之外,倒是并无其他意外发生。 朱元璋的御驾抵达置于奉天门正门门洞里的御座,早已列队完成的文武百官,及周围执旌旗站定的锦衣旗校们在三声鸣鞭爆响之后,齐齐跪倒,行一跪三叩礼,并山呼万岁! 待众臣礼毕,负责御前站班的徐钦这才中气十足地传令:“平身!有事上奏!” 这可是个力气活儿,要知道这个奉天门外广场,虽然比不得门里面的奉天殿广场大,但也是极为宽阔的,当中稀稀疏疏地站着大几百号甚至近千人,在没有扩音器的年代,非得要嗓子极好、中气十足才能真正保证一个人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皇祖父,孙儿有事启奏。” “准。” 这也是徐钦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皇太孙朱允炆。 不得不说,他年纪与自己差不多,但气质完全不同,并不是说他有多威严或是多帅气,而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是好学生,温文尔雅、知书好问的模样。怪不得可以打动朱元璋,还博得了大多数文臣的支持,仅仅是这副卖相,若是没有后世的经验,他也多半会愿意选这个人来继承皇位,而不是看起来就杀伐过重,无论怎么收敛都不免略含煞气的朱棣。 由于朱允炆本作为储君,所站的位置在群臣的最前方,所以他对朱元璋进言倒是不太费力。徐钦只上前五步,就从他手中接过了奏疏,象征性地检验之后转呈朱元璋。然后朱允炆就开始大概讲他所参奏的内容了。 “汉文帝曾有言: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今天下初定,皇祖父欲以明正典刑,本无非也。然孙近有闻,锦衣卫窃侦缉之权,而多行不法,尤以都指挥使蒋瓛恃功倨傲为甚,败坏律令、蒙尘圣颜。孙命人查证,得知其确有强占民田等罪,故奏明皇祖父,勿使受其蒙蔽。” “嗯,朕知道了。” 看来这朱允炆也不笨,虽然没有抢到打响第一枪的最大好处,但趁着徐钦正式进入锦衣卫这个最好的档口,来个亡羊补牢,也多多少少聊胜于无。 不过朱元璋显然不想这个时候就真的动蒋瓛,因此在拿到奏疏之后,草草翻看了一下,便直接放下了,算是将朱允炆的弹劾也给压了下来。但事情可一不可再,可再不可三,现在一位最受宠的皇子,一个储君皇孙都动手,目标均直指蒋瓛,风向已经十分明显,后面等着弄死他的朝臣估计能从奉天门排出正阳门去,他的倒台也已经只是时间问题。 之所以朱元璋依旧按兵不动,根据徐钦的暗自揣测,无非就是有两个因素:一是自己刚刚进入锦衣卫,根基基础极差,尚不具备从蒋瓛手里完整地将锦衣卫接过来的条件;二就是蒋瓛的利用价值还没有完全榨干,毕竟蓝玉案表面上差不多结束了,可手尾还有一大堆,一事不烦二主,既然都已经打算拿蒋瓛背锅了,那不妨就让他背干净好了。对此徐钦反正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纵然明白蒋瓛有很多无奈,可这个烫手山芋,还是别砸自己手里为好。 皇太孙之后,各部衙门也按顺序陆续奏事,不过这些人都没有再继续纠结于蒋瓛的事情,一来是朱元璋的态度很明显,二来是估计大家也都没什么准备:皇太孙殿下也不过是表明一下自身的态度,也并非是铁了心一定要蒋瓛看不到明天的太阳,所以自然不可能搞什么串联活动。 基于这些原因,接下来各部衙门都是说的正事,礼部统计的各地今年乡试秋闱的情况、某某藩国使团事务;吏部通报某地官员政绩斐然;刑部奏某大案进展;兵部奏请添置甲兵火器;户部哭穷等等一系列的事情。 徐钦不由得暗自咋舌,传闻这朱元璋管得宽,没想到居然管得这么宽,几乎所有的事务他都要插上一手,他能活过七十岁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也充分说明了这老爷子的身体是真棒。 在初冬清晨凉爽的微风中吹拂了近一个时辰,这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常朝会才宣告结束。其实以徐钦看来,这场朝会除了给朱允炆一个当着群臣的面给他们站台的机会之外,其实其他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开会的必要,哪怕即使很多事必须朱元璋亲自拍板,但也就是送一份奏疏进宫就能解决了的事情。而且这国家大事,从来不是一大群人商量出来的,而是极少数人拍脑袋的结果。但是人家皇帝陛下开心,人家愿意,徐钦和一众朝臣还能说什么呢?也就不得不陪着吹这一个时辰的凉风了。 议事完毕,众臣退朝。而徐钦则是继续跟着朱元璋回了他的寝宫,乾清宫的御书房。 乾清宫这个名字,倒是极少数并非清朝自己改的故宫殿宇之一,而是朱元璋在建起这座南京皇宫时就定下的名字。典故为道家:以乾为天,天得一以清。寓意皇帝乃天地间最为尊贵的存在,乃正牌的代天牧狩,故其寝宫名乾清宫。实际上在明代,除了正德和嘉靖两个奇葩之外,其他的皇帝基本都是常住乾清宫的;倒是清朝自雍正移居养心殿之后,后面的皇帝就大多住在养心殿了。 乾清宫的正殿旁设有书房一间,由于是皇帝的专用书房,用以日常处理政务,因此一般称作御书房,又因为书房设在南庑房,故有时候也可称为南书房。这一点也是明清共通的,尤其是康熙朝的许多大事都发生在这南书房里,故而南书房这个名字在后世显得更为有名一些。当然这些事都是朱棣在迁都北京,并在北京复制了皇宫之后的事了。 朱元璋回到乾清宫之后,也是直接回了御书房,开始他一天的正式批阅奏疏工作。据记载,朱元璋政务繁忙的时候,平均一天要批阅两百多份奏疏,处理大小政务四百多件。而据徐钦的亲身观察,这绝对不是吹牛,反而是大大低估了这个工作狂皇帝的疯狂程度。 因为仅仅在巳时两刻左右到午时三四刻,这大概两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里,他就翻阅了八九十本奏札,并不时在上面写写画画,显然是在批示处理意见。这要是算下午四个小时,晚上再来两个小时,那他一天搞定三百多本难度并不大。 等到日上中天,朱元璋大概也感觉到疲乏和饥饿,这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朱笔,也不再继续从那一堆奏札里面拿新的了。 而在御书房中,标枪一般地站立了两个小时,徐钦也感觉快要崩溃了。虽然不用像后世军训那样一直保持最标准的站姿,但在皇帝面前,显然也不能太随便。 朱元璋先是给了他一刻钟的休息时间,然后居然直接就赐徐钦共用午膳,徐钦也没想到在御前值班还有包午饭这种待遇。不过显然皇帝的饭都不是那么好吃的,虽不是顿顿鸿门,但往往也大多别有目的。 在皇帝用膳的小殿中,徐钦小心翼翼地在下方小几前坐下,然后很快就有内侍将皇帝的午膳送了上来。 实际上朱元璋的生活算是比较简朴,中午就是普通的四菜一汤配置,食材也不是多珍稀的异种,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总之是显得极为油腻,怪不得朱家出胖子,看来是这食物口味也有问题。这种御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不如徐家的日常饮**致可口,再加上当前的氛围,徐钦实在是没什么胃口,只是胡乱夹了几筷子,连填饱肚子都不算。不过正好,朱元璋专门留他吃饭,也是别有用心。 第二十八章 各怀心思 “徐小子,在你看来,锦衣卫是否专责侍驾更好啊?”吃得差不多了,朱元璋突然发问。 这个问题虽来得有些突然,可徐钦毕竟是对这个问题本身有过深入的思考的,故而也不见任何慌乱。 “回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哦?你倒是狡诈,群臣人人都巴不得裁撤,莫非是你自己进了这锦衣卫,便突然觉得锦衣卫好了?”朱元璋听他这样说,似乎也有些意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然后继续问道。 “陛下圣明,臣自知驽钝,虽陛下差遣不敢不从,但日后若是陛下用不上臣了,臣自当回去等着继承家父的国公之位。然对于锦衣卫之事,臣确实是一直以为当改而不当裁。” “哦?此话怎讲?” “那就请恕臣斗胆了。” 徐钦清了清嗓子,顺便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继续说道。 “自古天子尊崇,然正因为尊崇,却也颇受掣肘。就以陛下而言,一年三百余日,可曾有十日接见百姓、亲临理事?无非是久居深宫,听各部大臣汇报。然陛下布衣起行,自知民间疾苦,更兼威势泱泱,臣莫不敬畏,此等弊病尚不算明显,但从空印一案也可初窥端倪。” 徐钦说到这里,暂时停顿了一下,先看看朱元璋的脸色,再决定是不是继续说下去。好在朱元璋想来对此也是有一定的思想基础,于是也不以为意,甚至微微点头,并直接用手势示意他继续说。 “故而陛下着禁军亲卫探民间、查百官,此乃自然之理,否则官员必日益骄纵,蒙圣听而欺黎民,百姓愈发困苦。且看昔唐太宗麾下有百骑司、宋太祖设有皇城司,皆为圣君之眼耳以辅治国,不见祸乱天下,反倒是造就了一番清明盛世,陛下自当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以前人为鉴即可,怎能因群臣不喜而自废耳目?若是彻底裁撤锦衣卫侦缉之权,那纵然陛下圣明可驭百官,但日后天子长于深宫,不知民间,岂能不受蒙蔽?何不食肉糜,听来可笑,却也并非完全是惠帝愚蠢的缘故。” 徐钦这胆子也是真大,直接就表达了“陛下您死了之后会出问题”这种意思。不过好在朱元璋是现实主义者,对此并不以为意,反而是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可了他的这种说法。 “嗯,言之有理。你刚刚说要改,如何改法?” “此前臣也曾想过,这天子亲军,有三大好处。其一,既是天子亲军,那自然是对陛下忠心无二,可护卫天子周全;其二,有天子之名,行天子耳目之事自然也顺理成章,不过若是全权侦缉,未免有纵行不法、骄恃妄为之虞,故此项应改为侦而不缉,或是在极端情况下,可紧急擒拿,却绝不可擅自审理定罪之权,否则必成尾大不掉之势;其三是作为天子亲军,士气高昂、兵戈精良、训练有素,此等精锐之师,自当用于朝廷陷阵破敌,自不在话下,且又能广播陛下神威、清净宇内,岂不美哉?” “你的意思是,还要将锦衣卫的职权加强?并分为三部,一部侍驾、一部侦探、一部陷阵?只是在侦缉这一部,不可轻易拿人?” “正是如此,锦衣卫本就有都指挥使,都指挥使下辖三卫亦未尝不可呀?” “嗯,朕知道了。” 朱元璋现在脑子也有点蒙,明明是打算提点一下徐钦他的核心任务的,结果居然被带到锦衣卫改革,而且直接一上来就是一卫改三卫这种大动作。其实准确的来说,从编制上而言是两卫改三卫,因为这样搞的话,肯定是要把旗手卫给算进来的。只是现在关键的地方是,如果增设一卫,会不会再度刺激到群臣的神经?锦衣卫都指挥使成为常设,表面上是锦衣卫本身的一个变化,但内里的牵涉甚大。增设战兵,代天子出征的事情他倒是颇为心动,但对于侦缉职权的变化,他倒是想好好斟酌一番。 本来锦衣卫的堂官御前值班就通常都只包括早朝的,今天朱元璋特意留下徐钦,主要就是还有点放心不下这个毛头小子,想提点一下。不过既然他超出预料的懂事,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徐钦的特殊身份,从私人感情上而言,也算得上是朱元璋的侄孙,见这小子的确聪慧狡猾,顿时也起了爱惜之意,于是又让他陪自己在乾清宫的小花园里面逛了逛,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些日常琐事,这才放了他出宫。 出宫之后,徐钦自是去锦衣卫衙门报到,尤其是朱元璋和群臣都隐隐有些急切和不耐烦的情况下,徐钦也不敢太过怠慢,至少要尽快将旗手卫和侍驾的事务全接过来,然后再好整以暇地等着朱元璋的进一步命令。 这次虽然陆谦没有再组织大队人马搞欢迎仪式,不过仍是很快就屁颠屁颠地就和赵铭二人跑了过来。倒是那个看起来严肃、冷厉一些的罗无伤没有死皮赖脸的贴上来,估计是在处理什么要紧的事务。 对于他们这种一点脸面都不要的行为,徐钦表示有些哭笑不得,内心也自然不免轻看了这两位一眼,不过他也理解在这种直接涉及性命的大事之下,脸皮什么的确实是不重要了。同时,换个角度而言,这对他本身而言是件好事,至少自己推进掌控锦衣卫这件事,有他们这些老油条的大力帮助,自然能顺利许多。 只是现在唯一拿不准的就是朱元璋的最终态度,以及朝臣的心理预期:是打算只抓个蒋瓛出来顶缸做典型,还是真打算把这锦衣卫一锅端了。他们的意志以及最终博弈的结果,才是锦衣卫将要面对的,徐钦要执行的结果。一旦事情走向坏的方面,他徐钦也只能按照上面的意思来办,能否保下这几位同知、佥事,心里也没底,所以他也继续保持着这种对他们的热情不拒绝,也非常注意不轻易许诺什么的态度。 一应正事倒是还算进行得顺利,各方也都很积极地配合,看出徐钦的来意其实并不难,蒋瓛今早朝会又被超重量级大佬拉出来怼了的事情也不是秘密。因此下面的人也巴不得赶紧抱上徐钦这条救命的大腿,好在蒋瓛这条船沉了之后,不被连带着沉尸水底。 据陆同知所说,蒋瓛和罗无伤二人,正在迅速处理一些谋逆大案的收尾工作。对此徐钦虽然觉得其中必有冤屈,但也不愿过多的插手,毕竟案子的性质已经定了,就算为了面子,朱元璋也肯定不会松口。在朝堂上混,大家都不容易,谁都是如履薄冰,可容不得圣母心泛滥。 等到申末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此时各大衙门的下班时间,蒋瓛终于出现,并领着锦衣卫几乎所有的中高级军官,包括全部现任的堂官、镇抚及十几个千户几乎全部一齐到了徐钦的签押房。 “徐佥事,来日方长。日后都是一卫同僚,再怎么也当认识认识,今晚既是为你接风,也是给你介绍介绍咱们锦衣卫上下干员。” “大人派人来招呼一声就是,下官求之不得,劳诸位亲自跑一趟,徐钦诚惶诚恐!” “徐佥事无须多礼,咱们这些兄弟都是大老粗,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总之进了这个门,就是同袍兄弟,一起吃顿酒而已,没什么好客气的!” “都指挥使大人说得是,是下官失礼了。请!” 只见一群锦衣卫高官,一窝蜂地涌出衙门,再加上每个人都可以按照官职大小带数量不等的扈从马牟,那上上下下就是五六十号人。这一番好久不曾出现的景象,让四周其他衙门的人频频侧目,消息稍微不那么灵通的,都以为这是这帮煞神是又要去抄谁家了。 有蒋瓛这个二品大员领头,又是锦衣卫中上层的倾巢出动,在醉仙楼要个位置好的房间并不困难。考虑到这个年代的安保条件,估计往搞一个人肉炸弹往这里面一冲,都不用朱元璋和其他群臣再费什么心思,锦衣卫就彻底被一锅端了。只是这种脑洞看似简单,可真正闪现这种灵光,具备这种决心,还要几百年后的那些安拉胡阿克巴们。 “来,徐佥事大家肯定都认识了,出身名门、深蒙圣眷,往后这锦衣卫,就要靠徐佥事这等青年俊杰了。咱们先敬徐佥事一杯!” 众人坐定,蒋瓛作为部门主管,自然是当先行令。 “不敢不敢,当是徐钦敬诸位才是。” 徐钦暂时有些摸不清蒋瓛的用意,但看这个架势,好像也不像是要摆鸿门宴的模样。只能理解为是想尽量和自己搞好关系,于是也只是适当地保持了谨慎,和他们一一推杯换盏起来。 有蒋瓛开了这个头,下面的人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抱大腿的机会,一个个赶着趟上来敬他,不求借此一举成为他的铁杆小弟,但至少借此机会正式认识一下这位小公爷,见缝插针拍两句马屁,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免得日后大船翻了,顺带压死他们这些小鱼小虾。 徐钦刚开始的时候略一大意,觉得以自己的酒量,这二十度不到的黄酒不足为惧,结果不知为何,今日这酒量好像退步明显,加之在这等疯狂的车轮战之下,很快便招架不住败下阵来。小半个时辰不到,他也不知干了多少杯,只觉得头脑发胀、步履飘摇,再往后就进入断片儿状态了。 眼看徐钦喝躺下,在场的众人除蒋瓛之外都是面面相觑。大家都没想到,这徐小公爷看似豪迈,酒量却不行,这第一轮才刚刚结束,怎么人就到桌子下面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只是任谁都想不到,在这种场合,会有人敢暗中捣鬼。 第二十九章 中计 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以现在这位小公爷的状态,送回中山王府肯定不妥。魏国公严苛的名声他们也都有所耳闻,更何况若是被徐家理解成了锦衣卫众人的下马威,那可就弄巧成拙了。那就必须想办法,妥善地安置这位小爷才是。 蒋瓛虽在当下的朝局中危如累卵,可毕竟依旧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且多年来积威甚重,大家此时自然是都指望着他拿主意。 “你们继续,本官去安顿一下徐佥事。”蒋瓛面色如常,众人也看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是。” 众人此时也都有些微醺,但基本上还是清醒的,他们中某些人虽然感觉今天蒋大人怪怪的,但也绝不相信他敢把徐钦怎么样。且不说这位小爷背后是中山王府,就是他这个隐含的钦差身份,直接动他就绝对是取死之道,跟明着造反也没什么区别了。因此,众人根本没有任何人想到过可能有什么不妥,继续趁着难得的兴致吃喝玩乐才是正事。 蒋瓛亲自带人把徐钦扶出来,先是跟徐钦的几个家将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家将们只略微考虑片刻就同意了蒋瓛的方案,毕竟他们更清楚,如果把如此烂醉的大少爷带回王府,若是被国公或者国公夫人知道了,那他们肯定逃不了一顿责罚。而且他们同样不相信蒋瓛敢对自家少爷做什么,这里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看着呢!他敢私自动一个国公少爷?他又没疯!这样做还不如直接举兵造反呢! 所有人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没有丝毫的差池,但蒋瓛还是手心微微出汗。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更重要的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多大的用处。只是现在形势危急,只要有双眼睛都能看出他时日无多,他蒋瓛一个从小兵摸爬滚打到二品大员的人物岂能毫无自知?只是他也是逐波浮萍,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今晚此举也不过是即将溺死的人在挣扎中偶然抓到的一根稻草罢了,管他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他事先便在楼下安排好了马车,徐家的一众护卫,尤其是护卫队长韩栋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偏偏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也未做多想,只能跟着蒋瓛一道,径直带着徐钦直接回了他府上。 由于蒋瓛的府邸本就是在复成桥附近的官员聚居区,因此徐家的家将们更是一点儿没有怀疑什么。同僚聚会喝醉了,不方便直接送回家,拉到自己府上住一晚本就平常,若要想做什么不轨的事,更是不可能蠢到去自家府里。 蒋瓛虽也算得上是位高权重,不过前两年他还只是个代理指挥使的同知,爬到都指挥使的位置上也不过半年时间,府邸自然算不得多大多豪华,更无法与阔绰的徐家相比,也就是普通的三至五品官员规制的五间七架三进宅院,加上两边各有两个小院,满打满算总共也就是七个院子,在某种程度上也可算得上是两袖清风了。 蒋瓛将徐钦安排在东跨院住下,由于靠近内宅,徐家家将们也不好跟进去,加之蒋家也派了内宅的丫鬟前来伺候,于是也就在跨院的门房歇息兼守卫。不过也不用担心蒋瓛敢把他们一锅端了,因为隔壁、四周全是朝中官员府邸,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马上就会有大批家丁护院和家将扈从赶过来。 同时徐家的家将们行事极为谨慎,在醉仙楼出门的时候便有一人以换班的名义回了中山王府,然后又在进蒋瓛府邸之前又走了一个,现在换班的人也赶了过来,继续保持着五人小队的规模,同时也表示徐钦住在蒋瓛府邸这件事徐家实际上已经知道了。 不过住在院子外面门房位置的徐家家将们,显然没有足够的脑洞,能够洞察到一切针对自家少爷的阴谋诡计,尤其是某些并不涉及其人身安全的诡计。 “爹,你怎么能这样!” 蒋家内院,蒋瓛的书房里,一位年轻小姐模样的女子俏脸一片绯红,并不住顿足,同时轻声埋怨道。 “女儿啊!爹也是没办法了,爹死不足惜,但是要保住这一家老小,爹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想想你的弟弟妹妹、母亲、姨娘。爹抄了无数朝臣的家,事主倒是一死了之,可他们的妻儿却要永世沦为贱籍,女子为倡、男子为奴。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沦落到那般下场!是爹对不起你,算爹求你了!”说着,蒋瓛竟是直接要向他女儿下跪。 “爹,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女儿答应就是了。” “放心,爹也是看过的,此子相貌堂堂,年纪轻轻便进退有据,更兼迟早要继承国公之位,你看了一定喜欢!哪怕是做不得正妻,进了他家,也总比沦落风尘强万倍啊!” “嗯…” 任何一个正常的黄花大闺女,要对一个醉酒的男人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定然也是羞愤欲死的,蒋小姐脑子里现在完全是一片空白,只觉得双颊烫得厉害,而且全身上下都有一种极度不舒服的感觉。只是父亲已将此事说得明白,乃是关乎全家生死荣辱的大事,纵使其平时有些刁蛮任性,可出身官宦之家,基本的大局观还是有的。 谈妥之后,蒋瓛带着女儿悄悄从内部的小门来到东跨院,然后把女儿半推半就地送进了徐钦房中,便马上关门退了出来。反正已经跟女儿说清楚了,他也不求今天晚上一定会真的发生什么不可不说的故事,只要女儿按照他的吩咐,脱了外衣钻进徐钦的被窝和他睡一晚,这就是实得不能再实的实锤!他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半! 等明天早上一觉醒来,徐钦这就是黄泥巴掉裤裆,任他说破天去,不是那啥也是那啥了。 最好的结局自然是和徐家直接攀上姻亲,特别是如果能说动徐家,以正房夫人的名义嫁进徐家,那就让徐钦和徐家在陛下面前斡旋,自己一处理完蓝玉一案的事情,再有人弹劾自己,自己马上扭头引咎辞职。有了徐家这个后台,再有任何人想动自己,那都得掂量掂量徐家答不答应。 不过这种可能性很小。蒋瓛自己也清楚,徐家乃是最顶级的将门勋贵,更是陛下身边最为亲近的勋贵之一,魏国公徐辉祖也不傻,这种时候接受自家女儿做正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这个要求只是虚晃一枪的坐地起价,不做强求。 但起码,徐家也必须答应纳自己的女儿做一个妾室,这也算是给一个交代了。如果这个目标能够达成,那差不多也能保住家人,只不过这样一来,恐怕自己想全身而退就有些难了。不过他也不怕死,刀里来血里去这么多年,如果怕死,他也混不到这一步。 而最坏的结果则是徐钦,或者徐家打死不认账,徐家完全拒绝和自己扯上关系。 那他蒋瓛就只能豁出去了!把这件事捅出去,捅到皇帝面前,闹得人尽皆知,反正徐钦和自己女儿睡了一觉,坏了女儿家的名节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他徐家不要脸面,全家性命都要不保的蒋瓛自然更不在乎。到时候搞得满城风雨,就算是陛下和徐家都恨死他了,也必然顾忌闲言碎语、投鼠忌器,最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甚至还可以想想找机会寻个明面上的全身而退,至于后面的逃亡,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这便是蒋瓛的全部计划!可能任谁也想不到,他竟在死路上祭出如此偏门的一个怪招,而且还是在算好了所有各方的反应和举动,事先仅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情况下完成了这番布局。 这边徐钦房中,徐钦醉酒之后躺在床上自然是人事不省。 蒋小姐却是在房中,满面通红、踟蹰不前,虽然父亲只是说脱掉外衣钻进被窝就可以,但她依然是愈发羞躁。毕竟她不管性格如何,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而且是接受封建礼教教育的女子。这样主动投怀送抱,甚至还反向趁人之危,就算是在女权抬头的二十一世纪也算是惊世骇俗之举,她心里说不挣扎肯定是不可能的。 可是刚刚父亲所说,虽然语焉不详,但蒋家即将有灭门之祸她却是听明白了的,也知道这人是中山王府的小公爷。 中山王府?好像莫名地有点熟悉。再走过去轻轻拨开他略显凌乱的发丝,蒋小姐不由得差点惊呼出声。 居然是他!居然是这个登徒子!他居然是中山王府小公爷!蒋绮雯先是极度的惊愕,然后心中突然有些莫名轻松的感觉,至少算是半个“熟人”,再然后又暗自生起了闷气。 这个登徒子当时不但抢了自己看上的东西,还占了自己的便宜,偏偏自己还奈何不得他,照理来说,自己应当是恨他入骨的。可是在当下的情况,又或许该庆幸,这人还算是年轻有为,模样也不坏,虽然有些流氓,但也还算有些机智,并非是纯粹仗着家世任意妄为的无能二世祖。况且委身于他,总比做那些半截入土的老头子的小妾,甚至做风尘女子来得强吧? 于是她再度经过一番心理挣扎之后,咬牙一跺脚,带着一种自欺欺人,以及破罐子破摔的情绪,除去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薄纱掩映下修长的玉臂,蹬掉脚上的绣鞋,连罗袜也顾不得脱,就准备按父亲安排的钻被窝了。 不过当她掀开被子的时候,她的羞怯还是让她又好生挣扎了一番,直到只穿着内衣的徐大少已经开始因为冷而蜷缩起来了,引得美人嫣然一笑,又在此犹豫了良久,直到她自己也因为初冬的凉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才强忍着羞意钻了进去。 第一次真正紧贴着一个陌生年轻男子,而且就隔了两三层薄薄的贴身衣物,甚至理论上比上次这个色狼在花月阁占自己便宜的时候还要近上许多,还是在被窝里,最重要的是,这次竟然是自己主动的。想到这些,上涌的气血只让蒋绮雯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不过闻着他身上略带酒气的莫名气息,感受着刚刚有些宽厚的胸膛,却意外有些异常的温暖的感觉,好像也不是特别坏? 她适应了片刻,然后才想起之前父亲大人的交代,用沾了鸽子血的手绢在腰身位置的床单上蹭了蹭,也不顾不得去检验成果了。最终,因为这一床被子实在是很难盖住两个人,她无奈之下只得将一条玉臂轻轻地搭在了徐钦身上。 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脑子里千奇百怪的念头才逐渐散去,慢慢沉沉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宿醉的徐钦醒来之后,第一感觉就是头疼得厉害、嗓子发干,还有些胸闷。诶?胸闷?这怕是假酒吧?他的脑子还是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了一通。这样的状态下,等到彻底醒过来,第一反应自然是挣扎着爬起来找点水喝,顺便还习惯性的喊了两声采莲。 只不过这喊声还没出口,他就感觉不对了!非常不对劲! 胸闷不是因为喝了酒!而是自己的胸口上有一只手!而且从手臂的重量、形状,以及裹在上面的那层红色薄纱,更以及若有似无地传来的阵阵馨香来看,这条手臂的主人必然是个女人! 徐钦是真有点儿不敢扭头去看。这尼玛的,这么狗血的段子,躲在上面主导和欣赏自己这出穿越剧的编剧神仙大老爷也太不走心了吧?而且徐钦还真怕,扭头过去看见身边睡的是采莲这个小丫头,那自己和那个无良的神仙编剧就该一起被拖出去枪毙五分钟了。 然而剧情也等不及徐钦慢慢做心里挣扎了。 蒋绮雯昨晚躺在他身边,光是心里挣扎就挣扎了大半宿,不知道什么时辰才因为实在太过疲乏睡过去。现在突然被惊醒,脑子里也是一团浆糊,都不需要演,自然而然地就是一个女高音。 “啊~!” 这一声尖叫,可谓惊天动地,反正早就埋伏在这个院子外面的蒋瓛是听得一清二楚,距离她仅仅咫尺之遥的徐钦更是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膜大概都破了。但是在这一瞬间的冲击下,也帮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着这个好像有点眼熟的漂亮女人,裹着被子惊慌的模样,在瞬间基本搞清了状况的同时他也有些哭笑不得。再看看从她身下露出一角的自己的衣服,徐钦也只得放弃了跑路的念头。 第三十章 相互妥协 “都指挥使!”徐钦脑子很快恢复了清醒,试探着大声喊了一声。 果然,闻声推门进来的正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 “徐佥事好本事!本官好心让小女照看一下,不想…”蒋瓛一进门,便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开始故意冷着脸指责于他。 可徐钦毕竟不是无知小白,反而鬼得很。短短的几十秒的反应时间,已经足够让他基本搞清楚状况,而且说实话,蒋瓛这演技并不怎么走心。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算是实锤,不管怎么样,自己“睡”了他女儿,这都是事实,在这个年代,那便是坏了人贞洁,这把柄可不是那么好洗脱的。 “蒋大人,此处也没有别人,这些场面话就不用说了,下官认栽,您划个道吧!” “徐小公爷哪里话,你污小女清白,事实摆在面前,纵是中山王府势大,也抵赖不得!不过既然米已成炊,小女清白已经交与你手,此时再谈追究也终归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本官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希望小公爷能尽快迎娶小女!”见徐钦入瓮,蒋瓛也干脆坐地起价。 “这不可能!”徐钦根本不用想就拒绝了。 从醒来到现在,时间虽不长,但也基本将蒋瓛的计划猜到了大半,也快速评估过各方的反应,这个方案是绝对不可接受的。 虽然蒋瓛在昨晚就已经简单地给她做了思想工作,但是听到眼前如此决绝的话,蒋绮雯还是不由得脸色惨白,然后又羞又怒,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这一切徐钦都看在眼里,不由得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此事真不是他铁石心肠,也明白蒋家父女的处境和想法,但身在朝中,甚至比江湖更令人身不由己。 “蒋大人,既然事已至此,不管怎么说,这锅我徐钦也是背定了,下官也不是狼心狗肺之徒,如果你们真愿意,定会对小姐负责。只是当下的时局你也应该明白,非是徐钦不愿,而是不能!” 听到徐钦的这番解释,蒋家父女的脸色才好看一些,蒋绮雯悄悄抹了抹泪,而蒋瓛则作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蒋大人的想法,徐钦也大致了解。不得不说,这一招虽有些诡异,但也确实高明。可您想过没有,陛下安排下官来锦衣卫,是为了做什么的?结果这才没几天,咱们两人就结为姻亲,这对陛下而言是什么?是,以在下和徐家的身份地位,或许是可以暂时让陛下投鼠忌器,但陛下即使暂时忍气吞声,心里却必是恨极!陛下恨极了一个人,此人会有什么下场,想必蒋大人比我清楚得多吧?” 听徐钦这一番解释,蒋瓛的脸上已没有半点血色。是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尤其是是在朱元璋这么一位狠人皇帝面前,这话毫无争议,他跟在朱元璋身边几十年,岂能不知这个道理?自己非要死中求生,即便是这次成功了,那下次呢?更何况徐钦说得很对,如果陛下真的恨上了一个人,那绝对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诶,大人,事已至此您之前的办法肯定是不能用了。可否听听小子的想法?” “请讲!” “小子答应您,为您在陛下面前想想办法,斡旋一番,我想至少保住您的性命应当不难!但现下这件事,咱们先暂时不论。呃,并非是小子嫌弃小姐,实在是在大人的事情定论之前,不能让人知道咱们之间有任何默契,否则万事皆休。等此间事了,若是小姐仍不嫌弃…”徐钦说到一半,见那女子嘤嘤嘤地哭得实在可怜,便话头一转,放低了态度。 快速地衡量过这件事之后,徐钦也算是做出了自己目前能做的最大让步。这也并非是异想天开,而是建立在现实基础上的精心谋划。说白了,朱元璋要弄蒋瓛,其实本质就是要他来顶缸,给朝堂上怨气满满的文武大臣们一个出气筒,用来稳定人心。但朱元璋有时候手段虽残暴了一些,可本质上并不是以杀人为乐,而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只要徐钦前去说合,提出一个更能稳定人心的方案,而在这个方案里,蒋瓛也不用死,那就皆大欢喜了。 当然,在这个方案中,肯定是有风险的,万一搞砸了,轻则卷铺盖滚蛋,重则怕是要遭朱大老板记恨的。如果是没昨晚这事儿,那徐钦自然是乐得围观,可出了这档子事儿,蒋瓛生生吊住了自己的裤脚,如若自己不出这个头,难保他不会在绝望之余搞出点儿什么其他的幺蛾子出来。 “那蒋瓛在此就代我蒋家上下,谢过小公爷大恩了!”蒋瓛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干脆地致谢表示同意。并直接半跪,以军中礼节相待。 “蒋大人不必如此!” 徐钦哪能让他真的给自己跪下?毕竟现下大家的处境都很尴尬,自己还和人家女儿衣衫不整地共处一榻,那个,纵使徐钦老脸颇厚,却也不免有些不自然。 蒋瓛答应下来,也就是认可了将接下来的事全部托付给他,甚至是认可了自己女儿等着给他做小,不过徐钦并不知道,这个结局虽略有不同,但也早在蒋瓛的预料之中。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徐钦的反应竟这么快,更如此果决,当场就将事情给敲定了下来,有这等心智和决断,自然有让混迹了半辈子朝堂的蒋瓛又在心里高看了他一眼。 既然事情都商量妥当了,自然是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徐钦的衣服被昨晚蒋瓛布局的时候,为了营造氛围,故意胡乱地丢在床上,又被蒋绮雯一压,显然是没法穿了,因此他暂时只能在此等待护卫先回家给自己拿一套四品武官常服来换上。蒋瓛则是直接告辞,先一步赶去锦衣卫衙门当值。而蒋瓛走后,蒋绮雯也不好意思继续窝在床上,和徐钦单独共处一室,于是也罩上外袍准备离开。 徐钦看着她,真是有点儿哭笑不得,你踏马也太不敬业了,竟然就只脱了最外面的外套!现在已是初冬,里三层外三层的,脱了最外面的外套能干什么?连锁骨都只能看见一半!踏马的!还假惺惺地在床单上抹了血!你们父女是五分钱特效剧组穿越过来的么?!不过一想到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这口气也只能强咽下去。 最过分的是,她下床离开的时候,还刻意装成一瘸一拐的,一看就是蒋瓛这个三流编剧加这个十八流花瓶女演员的杰作。但是你这也拐得太夸张了吧?就算不提你只脱了外套的事情,这事又不会打断你的腿,至于拐成小儿麻痹症患者一样么? 徐钦也是怒从心起,抄起巴掌就拍在了她的翘臀上!反正多半都砸手里了,先收点儿利息也没差。 别说,还真弹手! “啊~!登徒子,我…” “是你!?”这下徐大少终于发现这女人为什么之前给他一种莫敏的熟悉感了。 “哼,是我怎么了?”短暂的羞怒之后,蒋家小姐也很快冷静下来,至少没有像上次一样,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了。 “还真是冤家路窄,不过那天我还真不是故意的,而且现在你不是我的人了么?摸一下怎么了…”没想到竟是“熟人”,徐大少顿时深感错愕。 她这个反应,和那天在花月阁那次炸毛倒是有八分神似,只是没有再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 这下徐钦自然也想起了这个与自己有连续两次不怎么愉快的孽缘变装少女。难怪之前会觉得她有点面熟的感觉,只不过之前的两次见面,她都是一身男装,虽然一看就是个西贝货,但和女装的容貌相差还是挺大的,真的挺大的… 这种情形,徐钦自然是下意识地就要解释一下当天的误会,然后又觉得以二人目前的情况,好像自己也没什么错呀!只是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色,终究还是对她那柄软剑心有余悸,后面的话也就越说越小声,很快就微不可闻了。 美人也顾不得演戏了,带着羞怒薄嗔飞也似的奔出房门,然后消失在月亮门后,只留下徐钦继续在房里等人送衣服来。 回想整个事件,徐钦不由得感叹姜还是老的辣,完全没想到蒋瓛居然还有这一招绝地反击的手段。 也是自己大意了,虽然白捡一个美女好像自己并不吃亏,但被他搞得自己骑虎难下,不得不答应帮助蒋瓛保命也是事实,终归是有些窝火。而且此事他刚刚大包大揽说得容易,但做起来可不简单,要从朱元璋这头暴龙嘴里抢救人,想想就令人头疼。 可真若是食言而肥的话,之前的那一瞬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一来他真不是这种人,二来是回想初次见面时这位蒋小姐一言不合就拔剑相向的作风,真的不排除这位蒋家小姐死给自己看的可能性…徐钦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客观来说,这个局也确实精巧,仅凭蒋瓛一人就完成了几乎全部的准备工作,加之徐钦的果决,整个事件被控制得只有三个当事人才知道的范围。 在此之后,由于有徐钦的预防针,蒋瓛也不再急于求成,并且在在衙门里,二人也都很有默契地若无其事,该逐步熟悉各种事务管理的熟悉事务管理,该抓紧结案的抓紧结案。 第三十一章 神来之笔 这一年的冬天,应天府有些格外的寒冷,也不知是不是冤魂太多,聚而不散的缘故。 位于长江南岸的应天府,居然早早地落起了绵绵的鹅毛大雪,而且一落就是整整三天。随着这场在江南数得着的大雪袭来,冬至日也抵近了。 早在春秋时期,中国的古天文学家就大致测定了每年的日照时间长短的规律变化,虽然没有得出科学的、现代的天文运行解释,但也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并根据这一规律,和农业生产及社会生活的现实需求相结合,制定了二十四节气。 其中冬至日,这个日照时间最短的日子,又作为古代中国文化体系中“阴阳交替”的时点,长期为人们所推崇。虽然民间庆祝冬至节的习俗究竟起源于何时已不可考,但自唐宋以来其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官方公认的大型节日却是基本可以确定的。尤其是明朝,朱元璋为恢复汉制,直接将其确定为仅次于春节,并且每一年帝国中央政府唯二要举行固定祭祀典礼的日子。 这一年的冬天,由于一系列原因显得有些寒冷,不过皇帝陛下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准备向天下释放:朕依然雄才大略,依然独尊环宇,依然英明神武的信号。 正好朱棣之前在北疆又打了一个大胜仗,押送了一批俘虏回京,于是皇帝陛下决定今年的冬至大祭不但要照常搞,还要搞得更隆重!顺带把这些曾经祸乱过中华的蛮夷俘虏献给上天看看!也是给天下人看看,看看自己这个受命于天的天子是何等伟大。而刚刚做上皇帝贴身保安队队长的徐钦,也自然成为了这场祭典上的安保总负责人兼皇帝陛下的贴身侍从。 能陪同皇帝陛下祭天,是身为人臣的至高荣誉之一。陪在皇帝身边,几乎全程参与祭祀流程,并在百官的瞩目之下,时不时帮皇帝打打下手,这是连主祭官都有些垂涎的光荣任务。只不过暗中咬牙切齿的徐钦,看着寒风中站在高台上摇摇欲坠的清瘦老者,真的有恨不得把他一脚踹下去的冲动! 不是说好只是帮忙搬个小铜鼎呢吗?这个起码四五十斤的东西是什么鬼?风这么大,站这么高,还要擎着硕大的一面旗帜,这么高掉下去真的会摔死的!就算不摔死也会被砍死吧?! 总之徐钦对这个仪式充满了各种吐槽的欲望,如果他知道这个老头想代替他,说不定真就把那面起码四个平方的大旗甩他脸上了。 “献俘!” 一声令下,百十个五大三粗的锦衣校尉就两人一组,将三十多个状态不好不坏,身穿各种破烂拼接风衣饰,浑身上下也脏得不像样的战俘提到了祭台下方,并按着他们老老实实地跪好。战俘们倒是并没有表现得随时准备慷慨就义或者多么的凶残成性,因为华夏礼仪之邦,是不会做出杀人生祭这种野蛮的事情的,今天只是带他们来给上天看看,走走过场,展现一下皇帝麾下正义王师的赫赫战果而已。 再加上事先锦衣卫就跟他们有过深入的沟通,如果乖乖听话,待会儿祭典完成之后,他们就可以欢欢喜喜地去分田地屋舍,正式成为大明治下的普通子民了,甚至朝廷还会给他一些过冬的衣服粮食,实际上生活比在大草原上还要好,跪不跪的,对于这些半开化的蛮夷而言当然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臣,皇四子,燕王朱棣,奉圣旨,擒贼献于此!” 作为抓住这些俘虏的首功之人,朱棣自然也有机会在祭典上露露头,不过也就是在俘虏方阵的前方,祭台阶梯的三分之一处这样吼一嗓子罢了。至于在和他眼神交汇的一刹那,徐钦从他眼中看到的喜色,倒是有些不以为意。 倒是另一边,在祭台半中腰的朱允炆,此时感觉有些不自在和莫名的焦躁。这祭台本只有君主、储君才能踏上来,最多再算上主祭官员、辅祭官员,四皇叔也站上来是怎么回事?虽然他也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是因为献俘的原因,但心里却总是有点难以释怀的。 “煌煌日月,照临厚土…尚飨!”等朱元璋亲自在略显狂暴的寒风中读完这篇祷文,整个仪式总算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除了某些身子骨稍弱的大臣们被冻得瑟瑟发抖,甚至不乏有人鼻涕长流之外,没有出现任何意外情况。好在朱元璋身子骨还比较硬朗,这要是换个身体不行的,估计现在恐怕就需要抢救了。 徐钦在一旁微微搀着全套玄色祭服的皇帝陛下走下祭台,然后径直回了宫里谨身殿准备宴会,群臣自然也紧随其后。不过朱元璋显然也是上了岁数,而时间却从不屈服于任何世间强权。即使他今天很高兴,但还是有点儿顶不住疲乏,尤其是在宴会上的几轮冗余的程序化歌舞环节,虽是强忍着,可徐钦还是发现他的精神头明显有些不足,甚至有点儿瞌睡的迹象。 于是等到正式环节一完成,他马上就退场回了乾清宫休息,如此一来徐钦也乐得赶快翘班回家。在这个鬼天气里,回家待在有地暖、火炉的温暖房间里,泡个热水澡,再让软软香香的小丫头来个马杀鸡,简直不要太爽! 谁愿意在寒风残雪里面晾人干谁去,反正徐大少心里是不干的!幸幸苦苦穿越一回,享受才是正事,拯救民族未来什么的才只是顺便而已啦。 可往往天不遂人愿,或者说总有人要给徐大少找不痛快。等到他晃晃悠悠地出了承天门,看着站在宫门外的朱棣,让徐大少没由来地想自戳双目。 他似乎刚刚和郭英在宫门口交谈着什么,于是二人的步伐很慢,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出宫群臣的最后。看他这副模样,徐钦明白他这多半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自己谈。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徐钦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的步调,向他们二人走了过去。毕竟二人还是亲叔侄关系,偶尔碰上谈两句并不会招人非议,反而是太过避嫌还可能遭到有心人的注意。 “姑父殿下、武定侯,小子有礼了。”靠近之后,徐钦作为下官和晚辈,自然是要先行礼打招呼的。 “呵呵,父皇歇下了?” “哪能啊,就是因为圣上嫌小子太碍事,这才把小子从御书房给轰了出来。” “哈哈,你这小子,许久不见,果真是变得滑头了。” 郭英本就和徐家极为亲近,现在看来和朱棣的关系也不错,听他这番俏皮话,顿时开怀大笑。他这一笑,也把朱棣给逗乐了,不过徐钦却发现朱棣的笑容里面却带着一点忧虑和无奈。 “那你这是准备回锦衣卫衙门?” “呃…实不相瞒,这天寒地冻的,刚刚祭天台上面风又那么大,小子觉得骨头都要冻上了,怕是受了寒,为了不辜负圣上的期许,正打算回家泡个热水澡的。” “你,实在是…” 徐钦这番明目张胆、强词夺理的话,又直接把郭英给逗乐了。 “那就算了,本王订了一艘画舫,还本打算请武定侯去游览莫愁晴雪的,可惜侯爷脱不开身,既然你受了寒,那也快快回家收拾一下吧!”朱棣说完这话就和他们微微拱手离去了。 而徐钦自然也明白了他话中的潜在意思,这意思其实就是在邀他去密谈。不过当着郭英的面,既然朱棣都如此小心,那自己心里明白这意思就行,并未多说什么。 径直回了中山王府,换了一身便装,只告诉采莲自己有公务,以防老爹或其他人问起来,然后才让自己的贴身护卫们准备了一辆没有徽记的马车到后门来接自己。当他到后门的时候,果然看到一身便装的张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了。 “你们都回去吧,这是衙门的紧急公务,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是。” 徐钦支开了本欲跟过来的徐家护卫,也不问地点,就直接让张玉赶车带路。不多时,马车即来到了一个内秦淮河的小码头,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昏暗,再加上冬日过节,大多数人都在各自家里过节,街面上行人甚少,倒是不担心被有心人看到。在张玉的指引下,徐钦快步走上了停在小码头上面的画舫。 等他进入船舱,朱棣也早就已经在里面了。看来这件事还真有些怪异,明显朱棣心里是很急的,否则也不用再出宫的路上想尽办法直接约自己了。但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可能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而且朱棣也是这样一幅模样。 “钦儿来了?坐!” 二人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已是非常熟稔,见他进来,朱棣也没多大反应,只是一边下意识地问道,一边抬手示意他坐下。 “姑父寻的这处倒是个好地方。” “唔,谈些寻常事倒是无妨。” 徐钦笑了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事把他纠结成了这个模样。 “姑父今天到底有何事?如此愁眉不展?” “诶,钦儿,家里还没给你说亲事是吧?” “呃,应该没有吧?” 徐钦有点莫名其妙,这些天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朱棣也开始八卦这种事?而且由于才出了蒋瓛这档子事,徐钦也对这个话题算是比较敏感,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仿佛自己莫名其妙地成了唐长老似的。 “那这两天你就赶快让你母亲给你张罗张罗吧!最好尽快敲定下来!” “呃…为什么?” “我得到消息,有人在父皇面前撮合你和江都。” “噗!什么?!” 徐大少闻言,刚喝到嘴里的一口热黄酒,差点儿喷了对面燕王殿下一脸。 第三十二章 和姑父大人一起喝花酒 这还真是有些让他猝不及防,江都郡主是谁?朱允炆的嫡亲姐姐,要是这条线搭上来,这争储的局势,徐家和朱老四、朱允炆之间的关系就愈发复杂化了。至少在外人眼中看来,徐家就和两个皇位争夺赛的夺冠热门都扯上了直接关系,表面上看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可实际上却更加危险,因为说不定两边都会对徐家有所疑虑。 当然了,对于朱允炆来说,这倒不失为一招妙棋。至少从姻亲的这个角度,他就扳回了相对于皇叔们的劣势,徐家若是归心于他,也很容易让他把整个京师经营成铁桶一块,巩固他的储位。至少朱棣在和徐家沟通的时候,也会考虑到这层关系带来的特殊性,对徐家产生一定的保留情绪。至于日后的事情,等他上了位再说咯! 唯一需要担心的,就只是朱元璋对勋贵借由外戚势力进一步坐大的担忧。不过只要稍微想一想,如果是用徐钦和江都郡主的婚事来做桥梁,这个问题其实也不算严重。一则是江都郡主始终只是朱允炆的姐姐,和皇后母族的性质完全不同;二来则是徐家的特殊性:极为受宠,而且人丁不旺,尤其是人丁的问题。 说白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重大的意外,徐钦定然是要承袭魏国公爵位的,到时候再加一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也没多大的实际影响。而这种亲戚关系,又仅限于徐钦一人之身,徐钦其他人很难享受到像皇后母族那般鸡犬升天的好处。 所以这事还真有可能能成! 怪不得朱棣一副便秘的模样。如果这一招成行,对他来说还真是蛋疼无比,或许不能一招将死他,但是真恶心到他了。 “这,姑父的消息准确么?” “当然准确。父皇亲自提到的,能不准确?”说起这事儿,朱棣的纠结之情溢于言表。 “圣上当不至于同意吧?” “怎么不至于?父皇历来疼爱江都,把你这最好的俊杰留给她,有什么稀奇?只不过我看父皇现在也还在考虑之中,没下定决心,不过你还是最好先有个应对的法子才好,不然…” 朱棣没有明说,但徐钦当然也知道,自己真要是娶了朱允炆的姐姐,恐怕自己和朱棣之间的合作难免受到影响。 “姑父放心!此事不管成与不成,都绝不会影响到侄儿的决心,以及姑父的大事!侄儿之所以愿意跟着姑父,完全是因为觉得姑父可以做一位开天辟地的圣明君主,而并非因为您是我姑父。再者说,太孙殿下这也并非是安了什么好心呀!” “呵呵,确实如此。” 见徐钦如此坚决的表态,朱棣心中也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而且对于他最后补的这一句,朱棣自然也看出来了他的内心所想。只不过这种事站在他的立场上,无论如何都不好说就是了。 “所以姑父大可放心,哪怕此事确实不可挽回,也绝不会对小子造成一丝影响。” “也是,那好,接下来也就没什么别的事了,我还给你准备了一点小惊喜。”朱棣说罢,站起来就转身用力地拍了拍窗户。 没过一会儿,舱门打开,伴着一阵香风,好几个美人便袅袅步入。当中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秦淮第一的恨别馆花魁关雎关姑娘。难怪之前看到舱中还有一张古琴,原来朱棣竟还准备了这一出。这是打算跟进侄子朱允炆的脚步,一起向自己发射美女糖衣炮弹么? “关雎姑娘色艺双绝,今日你我叔侄泛舟秦淮,若得姑娘仙音相伴,也不枉这大好风光了。” 徐钦真的有点想笑,但又有点笑不出来。自己看起来很像色狼么?怎么突然一下子都在这一点上发起力来了?虽然有人赶着趟的往自己怀里送美女是不错,但你们的这居心也太明显了一点儿吧?你们也稍微注意一下节奏好不好?而且每个人都这么搞,自己的私生活可就要彻底崩溃了。 不过朱棣格局始终要大一点,倒是没干出灌酒下药之类的缺德事,更没有强迫徐钦的意思。或许他更多只是想藉此提示一下徐钦:只要跟着他好好干,绝色美女多的是。 接下来由于有外人在场,二人聊的都是些闲事。 而朱棣毕竟也是个精壮汉子,禁欲时间也不短了,酒过三巡之后,加上他身旁两位美女的欲拒还迎,场面自然是越来越大胆。 徐钦虽觉得有些不太习惯,但这些姑娘们也都极知进退,尤其是后来关雎也不抚琴了,直接坐到徐钦身边,温温婉婉地给他斟酒夹菜,完全就是一副听话的小媳妇举止。虽说他还是略有些拘谨,可再怎么说也是熟人,顿时放松了不少。 尤其是考虑到现下的局势,哪怕就是以身饲虎,他徐大少为了国家和民族,该上的那也得上。在心里有了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徐钦虽不像朱棣一般主动出击,但也没有拒绝关雎轻触慢拢之类的小暧昧。 徐钦本来没什么兴趣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坏事,只是无奈朱棣的兴致颇高,他也不好自作主张坏了朱棣的心情。只是在见他和那两个不知名的妹子玩得越来越开放之后,借着透气的名义拉着关雎出了船舱。 由于是过节,而且天气也已颇为寒冷,莫愁湖上的游船只有稀稀拉拉的几艘,和平日里摩肩接踵的景象大为不同。加之前几天降下的大雪,在初升的月色照耀下勾勒出一幅银装素裹图景。如果不考虑寒冷的因素,这等风景也是极有韵味的。 再加上身侧正挽倚着一个足以称得上倾城的美少女,大抵人生赢家也就这样了。 想到这里,徐钦还是借着三分酒意扭头看了看关雎,不过这一看他就看出了问题。 虽然是清倌人,但毕竟是风尘女子,出来陪酒自然不会穿得太过保守。徐钦透过薄薄的轻纱,甚至能看到她精致的锁骨,主腰抹胸的样式虽还算保守,没有露出太长的事业线,可在这寒冬之中的保暖效果也近乎是自欺欺人。 本来就极为白皙的肌肤在寒风中冻得显出一种近乎妖异的苍白,红唇上因为有大红色口脂的缘故,倒是看不出是否已经乌青,且两相映衬下更显光彩,然美则美矣,可惜徐钦很清楚这样下去,这位美人说不定难逃大病一场。 可现在朱棣这家伙在船舱里面干什么简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回去肯定是不妥当的,于是他只得将自己披着的,内衬狐绒的披风解下来,给关雎披上。 关雎毫无准备,连续几次接触都跟个木头似的徐大少今天竟对自己如此温柔?顿时也有些呆呆地任由他摆弄,同时心里也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待他给自己打理完了,不自觉地又搂起了徐钦的胳膊,而且这次是真的有些用力地搂着。 而解下御寒披风的徐大少,此时也觉得有些冷了,心里不由得感叹:装逼嘛,总是要有代价的!于是也没有拒绝自己身侧紧紧搂着自己的美女。嗯,大概这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相濡以沫了吧? 两人就这样紧紧倚靠着彼此,看着天边的银光月色,陷入了各自,或者共同的臆想之中。 只是徐钦没有注意到,就在湖上的另一艘画舫中,一个高挑的红衣女子,正好从窗户里看到了他们这副“相濡以沫”图,顿时气得银牙咯吱作响。 “靠岸!”好在她还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只是对着画舫里的侍者毫无淑女风范地吼到。侍者也不敢怠慢,在看了眼另外两位小姐的眼色之后,迅速跑出船舱,通知后面的船工去了。 “绮雯妹妹这是怎么了?” “只是突然感觉身子有些不适罢了,槿萱姐姐莫怪。” 在得到了询问她那位小姐的首肯之后,蒋绮雯也不愿多说什么,径直就走出了船舱,去到船头准备上岸。 “这丫头又发什么疯?” “谁知道呐,莫不是他老爹要倒了吧?” “应该不是,刚刚来的时候明明还高高兴兴的…” 徐钦自然不可能知道自己被抓了现行,在寒风中等朱棣神清气爽地出来唤他了,这才带着关雎回舱。 而朱棣见徐钦似乎很满意这位清倌花魁,心情也是大好,不过他也看见了徐钦为了给自己腾地方冻得够呛。于是也草草地结束了这次游湖之旅,反正最主要的两个目的都算是达到了。 当再次带着满身的香气回府,自然难逃专门等着给他更衣的采莲小丫头的法眼。 “哼!少爷!您又出去花天酒地了?亏奴婢还跟夫人说您是去衙门办公了,看来明天得告诉夫人一声才是,否则让夫人知道奴婢给你打马虎眼,非得打死奴婢不可。” “呃…真不是…”徐钦没想到这次小丫头竟然敢直接威胁要去告状了,想想被老妈抓到去喝花酒,可能遭到的教育,徐大少顿时心里发虚。 “那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总不会您大半夜的跑花月阁去了吧?” “呃,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少爷我呢,在从衙门办完事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上次那个关雎姑娘。然后看她一身单衣,你也知道她有多可怜了,这么冷的天,衣服都穿不暖,于是少爷我就大发慈悲,把衣服借给她披了一会儿。本是打算直接送给她的,可她说什么也不要,等回了恨别馆,她就又把衣服还我了。所以这才沾上了她身上的味道。你看,是不是就披风上面味道最浓?” “嗯,还真是,这味道也是上次关姐姐从花月阁拿的那瓶月影霜华。关姐姐好可怜啊!这么晚了,是恨别馆的人让她出去买东西么?真是欺负人,还连御寒的衣服都不给!” 果然,最好的谎言都是半真半假。要是扯个别的什么谎,准得穿帮不可。也亏得小丫头脑回路简单,这下子注意力是完全被引到关雎的悲惨遭遇上去了,徐大少才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不过最近这丫头似乎的确是越来越放肆了啊!看来自己好像确实对她缺少调教的样子。 第三十三章 为美好的明天而努力吧 次日,徐钦值了早朝,也没有去锦衣卫衙门,而是径直回了中山王府。一方面是很久未曾去向母亲请安了,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之前朱棣跟他说的那件事。 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拥有近十年被催婚而不动摇经验,长在红旗下的社会主义自由恋爱好青年,居然这么快就沦落到了主动要求包办婚姻的田地,想想还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最近当差挺辛苦的吧?” 在徐辉祖和徐夫人的主院大厅里,徐夫人看着自己这个“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来给自己请安的宝贝儿子,自是一番嘘寒问暖。 “其实差事倒是轻松,比不得父亲大人要为天下兵马张罗整训、屯守等事务,孩儿也不过就是在早朝的时候做个御前的木头桩子罢了。”徐大少也一点儿不脸红,淡然地回应到。 “呵呵,你倒是说得轻巧,那御前值守是等闲的差事么?圣上这是看得起咱们徐家,看得起你,这才赏了你这等美差,可万万不得轻视,再闯下祸事,可就不是你爹一顿板子的事情了。” “母亲大人放心,这些孩儿还是省得的。” “对了,你御前值守这些日子了,圣上可曾问过你什么?” 徐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正好就可以将朱元璋之前问自己婚配的事情透露给母亲。 “旁的倒是没有多问,就是问过孩儿婚配的事情。” “嗯,也是。你也马上十八了,这事一直这么悬着也不办法。那你可曾有哪家中意的姑娘?”徐夫人略略一想,马上也明白了其中的因由。 徐钦即将年满十七,论虚岁则快至十八,虽说按这个年代一般的情况而言,也算不得大龄青年。可如今已经出仕了,却不但未曾婚配,就连冠礼都还没行。虽说他出仕是皇帝陛下钦点的,旁人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这样拖着总是不行的,皇帝陛下有他的想法,徐家作为臣子,自然是要积极配合。 而徐钦也没想到,自家老妈居然如此开明,竟然首先是问自己的意思。虽然这也不是徐钦说什么就是什么,可能征求一下他自己的意见,已经是极为难得了。 不过可惜的是徐大少对这个时代的认知才不满百日,单论认识的适龄女性满打满算也就四个,哦,还要排除徐妙锦这个亲姑姑,这就只剩三个了。 若只讲容貌,这三个倒也绝对都是上上之选,可惜都是连说都没法说的情况。关雎是风尘女子,根本不在一个阶级频道上,想做未来的国公夫人,怕是只能等下辈子重新投个胎了。而蒋绮雯表面上看起来还比较合适,二品武将嫡长女,配国公嫡长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可现在的朝局,莫说是朱元璋和徐辉祖了,就算是徐钦也知道这事儿绝对不可能。最后,那个古灵精怪得和徐妙锦有得一拼的江都郡主,更是麻烦的源头,徐钦主动提出此事,本就是要尽可能的避开她,更不可能主动提到她了。 或许没有这件事,徐钦还可以稍微拖一拖,至少等他自己慢慢找到一个稍微合心意一点儿的,只要家世也不差,再上报父母。反正以徐家的家世,真要找个门当户对的,也比较困难,差不多将就一下也行。但如今形势不等人,如果真的做了朱允炆的姐夫,后面的事情麻烦一大堆:会不会影响家族倾向?会不会引起朱棣的猜忌?会不会影响争夺储位的后续布局?最后,如果把朱允炆搞下去了,又要怎么收场? 光是想想这随之而来的一大堆麻烦,就足以令人头疼了。 所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即使是随便找一个,也只能优先以大局为重。好在这还是在落后的封建时代,像徐钦这等身份的,纳十个八个妾室也不打紧,甚至还可能受到皇帝陛下及各路长辈的大力支持。至于夫妻感情的事,反而是小事,这年头真正能做到婚前便情投意合的,那才是凤毛麟角,日久生情才是王道啊!随便找个正室夫人,只要是长得不是特别抽象,徐钦相信自己也可以很博爱的。 “既然如此,那母亲就先替你看看哪家有没有合适的小姐,钦儿喜欢哪种的?” “孩儿全凭母亲做主,哦,对了,最好年纪不要太小就行,太小了性子都还没定。”徐钦突然想起,这年头可没什么未成年人保护法,要是全凭她做主,弄个幼齿回来那就糟糕了,这才赶忙补充到。 “呵呵,母亲当然省得。”对此徐夫人一边忙不迭地答应了下来,不过这笑容却是略显深意。嗯,看这个架势,应该不会给自己弄个纯萝莉来供着了吧? 从母亲那里出来,徐大少暂时也就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打算顺道划一天的水,顺道整理整理思路。 这朝局的诡谲徐钦算是真正初步领教了。高高在上、谁也摸不清心思的皇帝;雄心勃勃、伺机而动的皇子;温文尔雅、仁孝恭谨的储君;甚至就连已经成为待宰羔羊的蒋瓛,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总能给自己找一堆的麻烦。 看来此前轻松玩转大明帝国的想法还是太过乐观了,要不是有个强力外挂,怕是迟早要被他们给玩死。 想着这些令人头疼的事情,徐大少干脆回了自己的实验室,暂时先放下这些乱得有盐有味的朝局争斗,思考一下再人文理工的科学领域,还有哪些记忆中的东西是需要整理出来的。就当是在这一连串的风暴中清醒清醒思路了吧! “哟,徐大人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啊!” 本是打算清闲一下的,可是偏偏有人鼻子比狗灵,耳朵比猫厉害,嘴巴也比毒蛇还毒,徐钦前脚才踏进实验室,后脚徐妙锦就杀过来了。 “姑姑,您说您一个大小姐,这样往我这儿钻,怕是有失身份吧?” “怎么有失身份了?什么身份?什么身份还能大过了神仙?” 徐钦当然明白她的所指,一时更无语凝噎。 “对了,神仙没说让你不能教别人吧?” “呃,其实这些东西跟神仙没什么关系,也不是什么仙法,都是往后的人研究出来的,名为:科学。” “那就是可以教咯?” “那是自然,为了让我华夏继续领先诸夷,这些东西自然是要教给别人的。只不过我暂时不打算全说出来,先教他们一些简单的,实用的东西,再加以疏导,往后自然就会有人不断开拓,而且这种开拓也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那你不如你把鱼和渔全教给我吧!你不是现在也没空么?等我学会了,我再去帮你教其他人去!”徐妙锦听到此处,不由得双眼放光。 “这…这样不好吧?你不是也知道我现在没时间么?”徐钦则是极为老辣地来了个欲擒故纵。 “有什么不好的?没时间好办,再忙你总得回家吧?你晚上只要有空就写一点儿心得什么的,然后本姑姑再找采莲拿就成。然后我有什么不懂的,在等你晚上回来再问你,这不就成了!” 徐钦再次对自家这个姑姑大人无语了,这什么叫就行了?虽然实际上自家很想把她抓来给自己打工,但自己的私人时间就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被完全压榨了?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哼,你不答应也可以,不过要是姑姑我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跑到你这儿来,弄伤了自己,那可就全是你的责任!” “嘶~你…” 看她这无法无天的样子,徐大少还真有些不敢赌她不敢。这要是真出了事,被徐辉祖打个半死事小,毁人一生才真的是罪孽深重。想到这一点,徐钦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得不做出让步,毕竟横的怕不要命的。而且仔细算来,他也不亏,反正这些东西迟早是要交出去的,而如果透过徐妙锦来做,很多事都会方便许多,占用一些业余时间就占用吧,总比往后自己专门抽大量时间来搞突击好。另外,徐妙锦确实天资极高,她自己也有兴趣,教起来效率自然要快不少,等她大致出师了,就可以将大部分攀科技树的事情都交给她。 “那好,不过咱们得先约法三章。” “你说!” “第一,这些实验都很危险,严禁你私自做任何未经我批准的实验,否则一切免谈!” “可以,不过若你有时间,做这些什么实验的时候,我还是可以观摩吧?” “可以。第二,虽然你是我姑姑,但达者为师,你既然想学本事,那就得听我的,绝不能擅自做主。” “可以,以后如果我做任何和这些东西相关的事情,都事先禀告于你,取得你的同意之后才能行动,可以了吧!” “嗯,可以。第三点就是咱们对神仙的事情必须绝对保密,一旦有人问起,那就说是咱们共同整理的一部上古奇书所载,明白了么?” “嗯,明白!徐先生,今天咱们是先做几个实验,还是先讲课呀?” “先讲课吧!之前给你的都看完了?全明白了?” “正是有几点我始终想不明白…” 一教之下,徐钦才发现徐妙锦真踏马是个天才,即使是拿着一本徐钦凭借自己的记忆,胡乱记录的一些资料,竟也能一学就会,甚至触类旁通。从她的问题中,徐钦可以看得出来,她的主要问题还是集中在一些历史局限的常识性认知上面。 比如后世小孩子都知道泥土是由很多种更小的东西组成的,那解释起二氧化硅、氮磷钾、有机质来,无非就是告诉他们泥土里面具体有什么而已,整个过程是顺理成章的。但是跟徐妙锦解释,那就涉及到基本认知领域的跨越了,在她接触得最多的五行论里面,土本身就是一种基础物质,怎么会又多出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比如后世为了证明水可以电解成氢气和氧气,只需要拿个电极做个实验,马上就能得到验证,但是这个年代哪儿来的电极?拿给雷劈么? 不过好在她的理解能力极为出色,即使是有很多非常抽象的东西,徐钦只要稍微提点一下,或者有的地方就干脆强行推进,她也能基本明白其中的逻辑,强行建立起一个新的认知体系。 结果这一个小半天下来,徐钦比在锦衣卫值班还累。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暗暗高兴的,有人帮着自己推进一些现代科学的东西,总比自己一个人筹备要好得多。而且徐妙锦似乎天生就该成为一个女性科学巨臂,至少和旁边那个已经哈喇子流了一地,睡着了不知多久的小丫头比起来,天才这个词都有些不够形容她了。 在第一堂科学理论体系梳理课程完成的同时,姑侄二人也顺便讨论了一下下一个阶段的筹备计划。 按照徐妙锦的意思,其实他们可以先找十个八个几岁的孤儿丫鬟之类的,成立一个从小抓起的学习小组,一边教他们识字,一边教他们这些知识,这样一来,即使是资质稍微差一点儿,数年后也就能初步派上用场。 这倒是点醒了徐钦,现在没必要也不可能像后世那样考虑孩子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直接搞专科速成班。而且也没必要顾忌人权,相信只要有好吃好喝的供着,有兴趣的孤儿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绝对大把大把的抢着来参与这个计划。于是也就在原则上同意了这个事情,不过他还是严禁徐妙锦私自带着小朋友搞实验,对这个声明颇为狼藉的姑姑,他还真是有点怕她捅破了天。 洪武二十六年的最后一段日子就这样飞快地流逝,徐钦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站上了帝国的风暴眼,更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作为一个晚婚晚育政策的忠实支持者,共和国计划生育政策感召下的好青年,居然这么快就败给了帝国主义的糖衣炮弹,不由得让人唏嘘不已。 另一边,徐夫人在得到了徐钦的暗示之后,马上就以惊人的行动力行动了起来,几乎在整个应天城展开了一场浩浩荡荡的选媳运动。 倒也是了,中山王府徐家的长房嫡媳,除了皇家之外,哪一家都是赶着趟凑上来的,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个几乎板上钉钉的魏国公夫人,比起嫁入皇家其实也不匡多让。消息放出去之后,仅仅十天时间,徐夫人就收到了一百多张画像。就这个数量,还是经过了门房对家世有个初选,然后再让下面的女管事复选之后,才送到她手里的。 “这个不行,眼睛太魅,一看就不是个安分人…” “这个也不好,这么瘦,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 “这个倒是不错,不过龙骧卫千户之女,官职太小了不说,还是个武官…” 这算是总决赛的现场了,徐夫人带着徐辉祖的妾室,以及徐增寿的夫人,一块儿在这一百多从初选中脱颖而出的选手中挑肥拣瘦。 “诶诶,这个不错诶!小姑娘标致得很,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相。锦衣卫都指挥使,二品,也不算差了。” “嗯,确实不错!先放在那边,晚上老爷回来给他看看。” 晚上,徐辉祖书房。 “简直胡闹!这个不行!”徐辉祖只瞟了一眼,就把徐夫人千辛万苦选出来的第一候选人给无情地、决绝地砍掉了。 “为何不行?咱们家是国公,真要门当户对的有几家?这锦衣卫都指挥使也是二品了,这样貌,这…怎么不行?!” “妇人之见!” “哟,妇人怎么了?我告诉你徐辉祖,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你就滚去你那个狐狸精那儿去住,这事不用你管了!孩子的婚姻大事,你不操心也就罢了,还尽添乱!你安的什么心?你真以为你做了魏国公,就没人管得了你了?要不去皇帝陛下面前评评理?还是去先王面前说说去?!” 外人恐怕万万没有想到,这看似温文尔雅的徐夫人一旦发起飙来竟如此凶悍。更没想到的是,平时看起来威严无比的魏国公竟直接被发飙的国公夫人压制得像个狂风暴雨中的鹌鹑。亏得旁边的伺候丫鬟竟也是身经百战,只把头尽可能地埋进自己的领子里,却也是一动不动,仿佛站着睡着了一般。 “夫人呐,这事怎么能叫添乱呢?你是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要让钦儿进锦衣卫?那就是要准备动这个蒋瓛!朝廷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你现在让钦儿娶蒋瓛的女儿,那置陛下于何地?置钦儿于何地?!” “啊?!还有这事?” “那是当然!” “那就确实不能要了,诶,可惜了。那你再看看这个…” 第三十四章 燕北归 冬至过后,虽然寒风愈发凌冽,遥远的北平更已经是一片冰封,但滞留京师超过两个月的朱棣依然不得不启程返回北平。 这是无法改变的规矩,朱元璋作为规矩的制定者,也是最坚定的执行者。藩王必须就藩,这也是朱棣相比于朱允炆最大的一个劣势。毕竟一个远在天边,一个就天天守在身边,不说感情生疏的问题,就是京中有变,朱棣根本赶不及回来这一点就要了老命了。 而现在朱棣没有任何借口,更不敢违逆朱元璋的安排,只能是好好利用了这段在应天的时间,狂刷一波父亲大人的好感。 首先是带着一波小的弟弟妹妹,跟他们讲一讲北疆战事,算是半堂就藩实务课程,小家伙们也普遍对北国风光和广袤的大草原也极为有兴趣,再加上偶尔带他们出去游玩一番,营造足了兄友弟恭的样子。 其次是对在京的姐姐妹妹们也极为照顾,三天一小礼,五天一大礼,再时不时拜访一番,进一步表现出了他对宗室亲眷的友爱。虽然表面上看来,这些小藩王,以及公主驸马之类的,并不能对皇帝陛下的绝对产生任何影响。可关键的是在于朱元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甚至不排除在他内心深处,也会将朱棣的一切举动和已逝的懿文太子相对比的可能性。 不过与此同时,朱棣也非常注意洁身自好,众多朝臣中,也就是因为跟徐家的姻亲关系才稍微有点接触,其他的一概就是朝堂上的事接触一番,私下绝不再多来往,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当然是要表现出对朱元璋的忠孝。在徐钦的建议下,朱棣倒是不曾过分地黏上去,而是另辟蹊径,尤其是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连续两天水米不沾,又强忍着不睡觉,面容自然憔悴无比,这副模样自然也落入了朱元璋的眼里。 “皇儿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太医可曾瞧过?”朱元璋私下本就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眼见朱棣日渐消瘦憔悴,岂能没有一丝触动? “回父皇,儿臣无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到如今大哥不在了,我等众兄弟又远在千里之外,莫说尽孝于膝下,就连父皇龙体是否康泰都不得而知,每念及此,皆忧思难复。相信两位兄长和其他诸位兄弟亦是如此,儿臣恳请父皇也开恩允二位兄长及众兄弟轮流回京探望,薄叙天伦!” 这番话实在是大大超过朱元璋的预期,不过想想这老二老三,再看看眼前因为即将离京便明显憔悴了一圈的老四,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世间事,总不能十全十美,纵然他起身布衣,现如今身居九五,但亦有马皇后及太子早逝二事深以为憾,眼前也算一件吧!不过以他的决断,即使是心中有憾,但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自然不会如此轻易的改变主意。 “皇儿不必伤感,你身在北平,一则是为国戍边,忠孝难两全则取其忠,父皇不怪你,更记得你的大功!二则,待你他日再度大胜残元,父皇便再准你回京就是!” “儿臣多谢父皇!” 朱元璋这话虽只是有感之下的随口之言,但此时就在御前准备送朱棣出京的魏国公徐辉祖,此时却莫名的眼皮狂跳。他和在场的其他几个朝臣一样,都没有预见未来的本事,不过凭着身处风暴眼最近的优势和敏锐的嗅觉,都还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似乎这里留下了一个天大的漏洞。 “对了,明年开春之后,让高炽回来一趟,他们也到了年纪了,这世子朕要亲自封给他们。” “是,儿臣领旨,代谢天恩。”朱棣则是用莫大的意志力才压制住了内心的狂喜,继续按照原定的剧本演下去。 唠嗑完了家常,朱棣正式拜别朱元璋,不过在拜别的过程中,一个三十几岁的大老爷们拜着拜着就哭得稀里哗啦,惹得朱元璋的眼角也微微有些湿润,大有:有子如此,夫复何求的感觉。 在这一连串的表演之后,徐辉祖才总算是分开了这两父子,搞得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反派角色似的。不过他心里确实是有点不解,这大姐夫身体原本好得很,上个月还亲自射死一只老虎,现在怎么走路都有点发飘?莫非是真病了? 朱棣完全不按套路来,不仅仅是徐辉祖,以及一众朝臣们有点儿目瞪口呆和不知所措,连一直以最大的精力全神贯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东宫集团也有点懵。 很显然这位燕王殿下肯定是不甘心目送朱允炆这个侄子顺利上位的,可除了刚回京的时候第一个出面参蒋瓛之后,突然就仿佛是忘了此事似的,一下子画风就变成了家里蹲。如果这都还可以用他洞悉了朱元璋的心意,采取了以退为进的策略。但离京这事儿也完全说不通,既然真病了那就该顺势多留京一段时间才对,为何又急匆匆地走?难道以朱棣的智商,会看不出来,他如果能赖在京师意味着什么? 不过既然朱棣自己都坚持要走,而且朱元璋也不多留,包括徐辉祖在内的朝臣们自然也不会去多事,至于东宫,没有强行礼送就已经是非常克制了。 所以在全套戏做足了之后,再由徐辉祖父子领着仪仗队将其送到应天城北的龙江渡,乘坐水师准备的大船过江北渡。由于是全套仪仗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行,因此徐钦也不便和朱棣再说什么,而且朱棣估计是此时是真的又困又饿,步履蹒跚不说,也失去了往日的精神头。于是这一路也平淡无奇,没有出现任何幺蛾子。 直到朱棣上了水师准备的大船,张玉才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也不知道是藏在哪儿的,竟还在冒着热气。 “王爷,您慢点儿!” “嗯嗯,唔,唔…待会儿过了江,到了浦江咱们先吃顿好的,好好睡一觉再走!” “是!不过王爷,虽然徐小公爷才智过人,但毕竟年纪不大,将京中一切都交付与他,会不会…” “呵呵,世美啊!霍冠军十七便可独自领军大破匈奴,二十一即官拜大司马,天纵之才岂能以常理度之?这些日子本王算是看出来了,这家伙虽然和霍冠军那样的不世将才有不同,但至少也是百年难遇的鬼才,甚至在才智、抱负上当今无出其右者!更难得的是少年老成,不骄不躁。而且我们能在京师做的事情也不多,这边的事情交给他,根本不用担心,也不要再做什么安排,反而坏了他的筹谋。倒是允炆小子那条奸计…咱们要早做准备才是!” 朱棣一边狂啃烧鸡,一边站在船头死死盯着渐行渐远的巍峨京师,脑子里面飞快地衡量着各种利弊得失。 张玉见自家殿下如此笃定,倒是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对这位小公爷的才智和为人,他也都是极为佩服的,提醒燕王也不过是尽臣子本分而已,并不是对徐钦有什么意见,反而,他心里其实也是对徐钦有着极高的评价和不错的感官。 朱棣走了,徐钦也稍微放松了些,毕竟有超强外挂的他很清楚,朱元璋还有四年多的寿命,在这前两年,朱允炆只要不作得太厉害,要动摇储位简直难如登天。既然如此,朱棣继续赖在京师其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要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那才是大麻烦。尤其是如果让朱元璋警觉起来的话,后面的很多事反而平添阻力。 现在的大战略应该是蛰伏和捧杀。 朱棣需要尽量隐藏自己的野心,同时尽可能地在攘夷藩王的位置上做得出彩,让自己的身影在朱元璋的眼里愈发耀眼和完美。而徐钦在京师要做的就是满满给朱允炆挖坑下套,不需要把他坑得太惨,只需让他过于幼稚的想法一旦大量暴露在朱元璋的眼前,那务实起家的朱元璋是否会把整个帝国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德行之上?那就值得商榷了。 这日早朝当值之后,朱元璋又把徐钦留下来,带到了御书房。 “走,先陪朕走走。” 或许是今日政务不多,又或许是朱元璋心里有事。大概只在御书房批阅了半个时辰的奏疏,朱元璋便起身,带着徐钦去了乾清宫的小花园。 平日里,朱元璋一般整个上午在早朝之后都会一直呆在御书房工作,因为当天中午之前批阅出来的奏札,下午就可以送回各部衙门,开始推进执行。而下午和晚上的要么是相对不那么重要和紧急的事项,或者是临时送进宫来的急件。 所以一般情况下,下午朱元璋会稍微闲一点儿,午饭之后散散步,亦或小睡片刻,有时候还会去巡查巡查皇子、公主、皇太孙的课业。不过像这样在早上就去闲逛的时候,徐钦当值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遇到。 第三十五章 世间安得两全法 “徐小子,你说这世事为何总是不得两全?” 在朱元璋的特意吩咐之下,其余的护卫侍从都落后了二人一大截,唯有徐钦紧跟在他近旁。 “陛下,臣以为,世事并非是不得两全,只是凡是都有因果,有因才有果,而有得却也必定有失,此乃自然之理。只是人往往只想得果却不想种因,又或是什么都想要,故而徒增烦恼罢了。”面对朱元璋的突然有感而问,徐钦依然保持着极度的冷静。 “呵呵,莫非你还信佛不成?” 朱元璋闻言,扭头带着戏谑的眼神瞄了他一眼。 “回陛下,臣不怎么信佛,臣只信陛下的英明神武!这天下能得太平美满,臣能有荣华富贵,全赖陛下之神武英名,若是满天神佛真有莫大的庇佑之能,那昔日庙里的和尚岂能饿死?臣只是觉得,他们说的有些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所以就随便说说,也不知是不是佛家箴言。” “哈哈哈!你真是个小滑头!相信就算是真有佛,怕是贡品也要被你给骗了去。”朱元璋听他两句正经没有,便又开始插科打诨,不由得也是会心一笑,其实他很喜欢徐钦这种风格,乍一听诙谐幽默,仔细一品却又貌似还靠谱。 “臣不敢,不过若是真有佛,他们又真是法力无边,那自然也用不着贡品,有没有也就无所谓了。” “是啊,若是佛也需要人间献上香火供奉,自然也就无甚稀奇的了。因果得失,那你说说,朕有何得失?” “臣不敢妄议朝政。” “有什么不敢的?你不就是有话想说么?朕恕你无罪,你想说什么就说来看看吧!”朱元璋的心情好转,不过其思维可一直不曾有半点真的放松,故而很容易便听出了徐钦的话外之音。 “那臣就斗胆妄议了!还望陛下莫要怪罪。就拿卫所和海禁两策来说吧!创建卫所,确实可以起到寓兵于农的效果,陛下养兵百万而不费百姓一粒粮秣,自然是大大的善政。可相应的,士卒屯田自养,则必然将大量精力用于耕种,时日一长,必然疏于战阵。其实陛下也明白,像重要的京卫、边兵,还是得朝廷拨付粮草军饷才可保证较高的战力。此乃其一,在军队士卒上的花费和他们的战力,就是鱼和熊掌,不可面面兼得。再说海禁,海禁一策确实可安靖海疆,但资货往来本是常情,况沿海多山、少良田,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沿海之民也早已习惯出海打渔或海运货物补充家资,如今陛下禁片板不得下海,虽可让百姓不枉受刀兵,可也断了他们半条持家之路,故而臣时有听闻,海边百姓生活不免有些困苦。此乃其二,平安和富足,也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听他这话,朱元璋暗暗有些诧异,照理来说徐钦不会看不出来他想暗示的是什么,可偏偏费了好大的劲,却扯的是一通卫所和海禁的事情。这和他原本估计的完全不同,这小子不按套路出牌啊! 实际上,徐钦也心里也明白,这应该是朱棣临走之前的那一套组合拳引起的效果。这个老四几乎完美的表现,说没有给朱元璋造成任何触动,那肯定是扯淡,要打仗能打仗,要安民也能安民,要决断有决断。而且最重要的做事沉稳,不像老二老三之流,三天两头惹点事出来,几乎从小到大从来都没出过什么纰漏,也能礼贤下士,除了长幼排序几乎就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但这长幼却是最大的问题,涉及到日后江山传承的传统问题。传统这个东西,看似虚无缥缈,也无法准确的言述,却是实打实存在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未来的关键。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 前唐自太宗李世民玄武门弑兄囚父上位,树立了一个极度恶劣的反面例子之后,几乎每一次传承都是鲜血淋漓,宫廷政变此起彼伏,近三百年的国祚中,仅是规模较大、历史有名的政变就有:神龙、唐隆、景龙、马嵬、甘露等一大串,如果在算上名气比较小的、没成功的,更是有二三十起,整个大明宫的朱红色几乎全是由李唐皇室的鲜血浇染成的。朱元璋本就是个重亲情的人,当然不愿意见到日后出现此等可怕的景象,因此长幼有序就成了他最大的坚持。 徐钦很清楚这一点,而且现在名分既定,在朱允炆没有犯下大错的情况下,哪怕是朱元璋再感动于朱棣的好,也不可能突然就改变主意。所以多说无益,反而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倾向,倒不如东拉西扯一通,顺便强调自己站在绝对中立的位置上,以图后面的关键机会。 当然了,他说得这些其实也不是完全的胡扯,相信以朱元璋的聪明,并不难看出这些政策的危险和弊端。如果机会合适,他不介意在这些遗毒上面打开一个口子,只要有了一个口子,后面要进一步改革,阻力也就自然会小很多。 “那你倒是说说,该怎么个取舍法?” “以小子浅见,凡事过犹不及。其实在卫所上面,陛下应该早已想到了,咱们还是得要一些专事征战的卫所。实际上就是把卫所分为两部,一部就是专职战兵,可谓之为主兵;一部半农半兵,寓兵于农,却也不彻底废了操练,还可以承担内地安靖地方之任,可谓之预备兵或辅兵。有征战,自然是主兵先上,万一规模较大,需进一步增加兵力,再由辅兵经过整训之后加以补充,此等进退有序,自然不虞兵无战力。而海禁方面,禁自然是要禁的,可也不妨开几个口岸,允服从王化的海外藩属持令交易,以为榜样和赏赐,同时也能适当学习前宋以海贸获利,充实国库之益,岂不一举多得?” “嗯,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大体其实都是堵不如疏的路子。朕会考虑考虑,另外你也再先想想详细的陈条,待此间事了,再合计合计这些事。” “臣遵旨。”徐钦当然明白他所说的“此间事”是什么事了。 “对了,说起此间之事,准备得如何了?” “回陛下,臣这边已经准备妥当,而且锦衣卫众人大多也对陛下忠心耿耿,想必一两个人的去留,只要师出有名,完全不会引起什么麻烦。” “哦?师出有名?你还想说什么?”朱元璋瞬间就听出来猫腻了。 “陛下明察秋毫,臣五体投地!” “废话,说!” “臣以为,这蒋瓛的事情,陛下不当下重刑、行雷霆。” “此话何解?” “陛下您想,蒋瓛纵有千般不对,那也是陛下最信赖的近臣之一。现在虽有咎由自取之嫌,可毕竟从大局上还是忠于陛下的,正所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陛下碍于朝臣的群情激奋,便处之以雷霆重刑,怕是有损陛下威严,更会助长小人之志,还有可能给别有用心之人平添口实。” “那你说该当如何?朕总不能置国法于不顾吧?” “当然不能枉顾法纪!陛下正是要严明法纪,让天下知道,您是碍于法纪才处置的他,而并不是…且臣也仔细想过了,蒋瓛一定不能死,否则难免有流言蜚语,有损陛下威名。”而不是后面的内容,大家心知肚明,朱元璋其实也明白,但这话是绝对不能真说出口的。 “可…”说到这里,朱元璋明显有些迷茫了犹豫,但也绝对他说的好像也对,并未直接反对。 “陛下,您觉得,以蒋瓛的聪明,您饶他不死,还优待其家人,他敢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么?” “这倒也是。” 朱元璋倒也是极聪明之人,有徐钦这样在一旁疯狂地暗示,他马上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如果是要除掉胡蓝这种心腹大患,他担一点儿恶名也没什么,可是现在这种小事上面,他自然也是要爱惜自己的羽毛的。既然能有妥善处理的办法,他又不是神经病,自然能不动刀、不沾血是最好的了。 被这几件事吸引了注意力,朱元璋倒是不再纠结于自己那可爱的老四的遗憾问题,而是专心思考起了这方面。尤其是蒋瓛的事情,要让徐钦进一步加强对锦衣卫的控制,保证稳住局面,同时他也需要等待一个最好的机会。 徐钦终于被放出了皇宫,不由得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这一番对答,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则步步惊险,应对上只要稍微有点儿差池,就足以产生巨大的麻烦。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现场发挥,应该没有半点纰漏,这才慢悠悠地走出了这座威严沉寂的皇宫。 仔细算起来,其实他今天提的这三个点,虽然在朱元璋面前说的也就是几句话,可实际上都是他精心策划了好久的方案。 蒋瓛的事情自不用说,一方面是确实由于自己大意中计,如果真的撕破脸,那面子上是真不好看,他徐钦出师未捷就先成笑柄了。而且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这个蒋瓛也不算什么大奸大恶、穷凶恶极之辈,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家老小十来口人?再说,这种白捡一个漂亮老婆的事情,他也明显不亏。 而最根本的是,他下来也仔细衡量过这当中的利弊得失了。其实这样做对他本身来说也是利大于弊的,至少可以向朝野释放出一种和善的信号,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蒋瓛的事情必然是要交给自己来办的,如果只是听朱元璋的命令手起刀落,那自然最简单不过。然而若能保蒋瓛一条命,那即使是眼前有可能得罪一些特别憎恨蒋瓛的朝臣,但却能释放出一种与人为善、有礼有节的信号,实际上从长期来看,是有利于提高自己在朱元璋和绝大部分朝臣心中的评价的。 而另外两件政令,也是他思考良久的重要计划。明朝作为推翻异族统治后重建的最后一个中原封建王朝,其缺陷确实也极多,其中最为后世诟病的三个政策失误就是海禁、卫所和分藩。尤其是海禁和卫所制度,其缺陷很快就会体现出来,又是属于基本国策性质,改革的必要性强、需求迫切,而且越往后推难度越大。所以自然是早做早好。 他现在的出发点到一方面是要尽量争取为将来的全面改革和开放打好基础。 另一个重要的目的则是在给朱允炆挖坑!因为朱允炆身边都是些脸上写字,做表面文章的高手,更是张口闭口圣贤曰的学究,改革和开放本就是和他们天然对立的,不管是在政策取向上出现冲突,还是在勉强同意之后给他们机会暗中使坏,都是妥妥的减分项。这无关能力高低或者聪明程度的问题,而是关于屁股和信仰的问题。可以说是最诛心的阳谋,当然了,如果算上徐钦现在还把自己沉在水下,那也算是阴谋中的阳谋。 至于他们有没有机会的问题,这个倒是好办,徐钦会把机会送给他们的。 第三十六章 诏狱 江风裹挟着前几天落下,尚未完全化开的残雪,迎面而来,寒意愈发浓重。徐钦出宫之后,让家将给自己披了貂绒的斗篷,虽不至于戴上帽兜,却也再在脖子上紧了紧,回头看了一眼这座气吞天下的宏伟宫门,然后才转头慢慢往锦衣卫衙门行去。 回到衙门,本是打算找蒋瓛给他通个气,但却听说蒋瓛正在诏狱之中办案子。于是徐钦也打算先去这大名鼎鼎的诏狱看看,毕竟在锦衣卫当差这么久,他还从未去过这传说中的诏狱。 其实所谓“诏狱”并非是锦衣卫首创或独创。 自汉朝起,便有两千石以上高官犯罪,需皇帝亲自批准下狱之说,而由皇帝亲自下令逮捕这件事,或者囚禁此类特殊囚犯的地方,均可以叫做诏狱,意为:天子诏令之狱。不仅仅是汉绣衣使者、唐百骑司、宋皇城司等特殊机构的自有监狱,必要的时候,皇帝亲自下令三司抓捕审讯的大案其实也属于诏狱的范围之内。 理所当然的,锦衣卫用以关押钦命大案涉案人员的监狱也就是诏狱的一种。只不过不管是在历史上纵向比较,还是在与之对应的现实情况中,锦衣卫的名气都是最大的,处理的相关人士和案件也的确最多,手段嘛,大概也是首屈一指的。所以自此之后,诏狱这个名词就变成了专指锦衣卫监狱的特定名词。 其实现阶段的锦衣卫监狱又分为两个。 一个是每个卫所都会有的本卫执法机构镇抚司下辖的普通监狱,这是专门针对本卫人员犯案关押的地方。由于现在锦衣卫尚未增设北镇抚司,所以镇抚司身兼两职,内部的执法也管,对外侦缉也管,只不过两个职能本身却是严格区分的,包括监狱也是一样。 镇抚司监狱地方不大,就嵌在锦衣卫衙门和旗手卫衙门的院墙中间,实际上也充当的是两个卫所的镇抚司监狱。徐钦此前曾在路过时,顺便进去看过,外面看就是一个普通建筑,里面十来间十几平的小监房,光照充足、干净整洁,甚至监牢里面铺的也不是脏乱的稻草,而是干净的旧棉絮,倒是颇有些后世现代化监狱的皿煮范儿。 另一个就是俗称诏狱的锦衣卫对外重刑犯监狱,而这个地方,显然不可能有内部执法监狱那样的条件,完完全全可算得上是名副其实的人间炼狱、黑狱魔窟。 仅仅是走到这个所谓的诏狱门口,徐钦就感到一阵让人从骨子里开始震颤的阴冷和诡异的气息迎面扑来。 监狱设在整个衙门后院偏西北的角落,或者说是监狱的入口设在这里,而外面则是一片较为空旷的演武场,只在这个角落有一个不伦不类的小棚子。仅仅是在地面小棚子入口处,一股恶心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味道便从斜着往下的通道入口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仿佛地狱恶鬼呼啸般的隐隐惨叫和更隐约的痛苦呻吟。 徐钦作为有轻度洁癖的人,光是闻着这个味道、听着这声音,就在入口处犹豫了半晌。 还是主动跑来带路的孙孝廷百户懂事,连忙从怀里掏了一条雪白的丝帕给他,徐钦也顾不得这是他从哪个粉头或相好那儿拿来的东西了,匆匆往鼻子上一捂,才迈步走了进去。 这座地牢很深,自然也非常昏暗,过道墙壁上跳动的火焰投映出各种极为猎奇的阴影,从一故事的开始就烘托出一种恐怖的氛围。不过空气却不怎么沉闷,想来应该是设计了充足的通风系统。 监狱虽在地下,但也不算小,一眼看去,光是主通道便有好几十米长,两旁少说也有三四十间监室。只是关押的犯人不算多,只是在两侧监牢中稀稀拉拉地分布着,想来大概是这段时间蒋瓛等人努力工作的成果了。然而墙面、栅栏上不知名的斑驳,以及凌乱且散发着恶心气息的草堆,仿佛还在为飘荡在这座地下魔窟中的冤魂哭泣、哀嚎、述说着什么似的。 走了七八丈进去,真正意义上的哀嚎声才开始越来越清晰。徐钦也看见一扇斑驳而厚重的铁门出现在过道旁,孙百户赶忙解释,这里就是其中的一间审讯室,蒋瓛应该此时就在这里面。 徐钦微微点头,然后走到门前,孙百户马上命人把门打开。 要是在平时,都指挥使亲自在里面审问犯人,谁也没那个胆子敢自作主张打开门,不过现在锦衣卫上上下下都明白,这个年纪轻轻的佥事来头大得都指挥使都扛不住,总之什么都听他的就行了。 “嗯?!谁…徐佥事,你怎么下来了?” “唔,等一下!” 虽然现在在审讯室的那个犯人并没有遭到太过超出正常人类想象的待遇,不过四周的各种花样工具还是给他带来了灵魂上冲击,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徐钦从未有过如此憎恨自己反应速度快、想象力丰富的时候。尤其是那个斑驳的铁床和上面挂着的,还带着点不知名物体随微风摇摆的乌黑铁刷子,让徐钦完全忍不住了,于是他很干脆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倒是没人嘲笑他,更不敢嘲笑他,何况这些人也都是过来人,谁也不是天生变态,基本上第一次进来,能忍到现在才吐的已经是高手了。只不过别人没带着香气的丝帕捂住口鼻的待遇,大多是被这里面的味道给熏吐的而已。 “哈哈哈…又来个雏想拿本侯练手么?来啊!” 不等徐钦清空肠胃,被四仰八叉挂在一个冂字形铁架子上的囚犯便嚣张地叫嚣到。 “放他下来吧,蒋大人,您这样做也不是办法。” 徐钦吐干净之后,才有空去搭理这个完全看不出样貌的囚犯。从他的自称上来看,应该还是某位侯爷,而且徐钦只是略略一看他的身体状况,大致也能想到他遭到了怎样的对待。不得不说,到了现在还能保持如此态度,这人也算得上是条铁打的真汉子了。 绝大多数时候,身体上的痛苦可以摧毁一个人,但事实上,当痛苦累积到一定的程度之后,也就那么回事了。当然,前提是你有绝强的意志力,能顶过最开始的习惯阶段。很显然,铁架子上这人,已经顶过去了,再用老一套不会有多大效果。况且徐钦也不是野蛮人或者变态,本身就不喜欢这种太过粗暴的方式。 审讯室里面的人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蒋瓛,见他也微微点了点头,这才照徐钦的吩咐,将人从铁架子上解开,然后拖到墙角给放了下来,没办法,此人非但手脚俱废,连腰椎上也动了大刑,单靠自己,连坐都做不直。 “不知是哪位侯爷,小子中山武宁王之孙徐钦,现添做锦衣卫指挥佥事。” “哦?徐小公爷?小公爷!本侯冤枉!本侯冤枉啊!本侯要见陛下,要见陛下!”没想到此人一听徐钦的身份,突然态度大变,开始变得疯狂起来,甚至挣扎着试图扑过来,还吓了徐钦一大跳。 “此人乃是原永平侯谢成,所有证据证词都显示他也是蓝玉谋逆案的参与者,只是这厮倒是顽固,一直不承认罪行。” 蒋瓛这样一说,徐钦马上也大致明白了,这人应该是面上已经定了罪,但却苦于证据始终不足,还需要他的一份认罪供状,才能将罪名真正坐实。 而且这人的身份也相对比较特殊,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侯爷,更重要的是他的大女儿乃是晋王正妃。虽说明初这几个案子里面办的皇亲国戚也不少,可自潭王的事之后,遇到这种事,任谁也得小心又小心,所以要办他,必然是需要有足够的“铁证”。 照理来说,要强迫他按手印倒是不难,可蒋瓛现在自身难保,总是多了些顾虑,所以还是打算优先逼他亲自承认并签字画押,尽可能让别人挑不出刺来。可没想到这人倒是一条硬骨头,连用了好几种大刑,愣是搞不定,但现在若是继续用那些东西,这要是没拿到供状又把人给弄死了,就更是麻烦,于是蒋瓛现在也很头疼。 徐钦也大致清楚这当中的弯弯绕,既然人都抓了,家也肯定已经抄了,定然是朱元璋点过头默许过的,甚至本身便是对朱元璋而言具有潜在威胁的目标。再加上这个案子的性质已经盖棺定论,像他这个级别的人,既然已经卷进来了,要想翻案那是绝无可能的。 “侯爷,既然是在此处,咱们也没什么弯子可绕的了。您到现在还真不明白,您为什么会在这里面?您又真的觉得您还能出去么?实不相瞒,陛下已经下旨定了您的罪,就算您见到陛下又能怎样呢?”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小公爷,求您了,当年我也和中山王交情不浅,也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 “侯爷,这又是何苦呢?小子确实也是无能为力。现在陛下也已经下令,不再继续深究此事了。不如您就认了,小子答应您,一定帮您照顾好家人,如何?” 谢成闻言沉默了半晌,估计也是冷静了下来,开始思考现实的问题。 “如此…多谢小公爷,不过士可杀不可辱!可否允在下自尽?” 他虽只是一介武夫,可能从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一个侯爵,自然也绝不是蠢货,有徐钦的提醒暗示,他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事到如今,就算是为了皇帝的面子,他也是非死不可。但他接来下的这番话,却是让包括徐钦在内的一众锦衣卫颇为为难。 “侯爷,您是为了您的家人,蒋某也有家人,若不是蒋某自身难保,我也愿意答应你。不过有小公爷这番话,想必你也该是放心的才是,何必拘泥于些许意气,为难我等呢?”蒋瓛见徐钦简简单单的几句讲理的话便说通了他,也马上转变的思路。 “那好,我知道我的三个儿子已经被发配至北疆,只要小公爷答应寻他们回来,再答应照看,照看一下小女,我便认了就是!”谢成自是不理会蒋瓛,而是对着徐钦继续谈到。 “侯爷您也知道,寻回京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马上我就可以派人出去,将他们安置到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方,比如:太原府,如何?至于令嫒等人,小子自会竭力照拂。” 这太原府乃是晋王封地,虽说不敢保证晋王能有多包庇他们,可至少晋王妃在本地照拂几个兄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至少性命和基本的生活是没任何问题的。 “好,一言为定!任凭供词拿来就是!” 徐钦出马,借着徐家的名头,晓之以理再诱之以利,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蒋瓛最大的一个麻烦,也是让蒋瓛心中感叹不已。或许当中既有对徐家的艳羡,也有对此子敏锐和决断的感慨。 摆平了谢成,早已受够了这座阴森诏狱气息的徐钦,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人间炼狱。蒋瓛等人自然也不是变态,事情既然已经顺利解决,再苛待折磨人就毫无意义了,何况不看僧面看佛面,简简单单卖徐钦一个面子也是好的。蒋瓛转头吩咐了狱卒给谢成最好的待遇,也跟着一起回了前堂。 第三十七章 教坊司 蒋瓛也足够上道,见徐钦主动一言不发,径直跟着自己进了指挥使签押房,马上就明白他这是有关键性的事情要说,于是在吩咐下面给徐钦泡了一杯茶之后,寻了个借口便将人全部遣了出去。 “蒋大人,刚刚下官见了陛下。” “哦?陛下又有什么圣谕?!”虽然蒋瓛说话的声音还算平静,可手里的茶杯明显趔趄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了些在手上,不过他还是稳稳地端住了茶杯,轻轻地放回了桌案上。 “陛下谈到了锦衣卫的问题,对于蓝玉谋反的案子,陛下已经不打算再做任何追究。可锦衣卫当中有人贪赃枉法,也是不争的事实,以陛下的性子,这定然是要彻查的。只不过陛下也还是念在君臣一场的份上,不忍下重手。下官也劝谏了陛下,凡是要依法查办,更要名正言顺,陛下听后也大致允了这个法子。现在陛下的意思就是,先让下官查一查,无论多小的小事,只要有作奸犯科的,概不姑息。” 徐钦当然不可能直接说明朱元璋要弄他,不过想来也蒋瓛的智商,也应该听得懂这话就是了。 “嗯…” 蒋瓛听完之后,只是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悲喜。 显然蒋瓛是明了了皇帝陛下打算对自己的处置。此时内心自然是异常复杂,说是窃喜保住了性命吧,终归是背锅、顶雷的成分更大;说是伤感倒霉吧,怎么说也是保住性命,保住了家人。要说此事的后续运作,其实说来倒也简单。人生在世,要做到滴水不漏很难,可要故意制造一些破绽,对于大权在握的人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再稍微精心布置一二,只获罪,不致死,想来就是徐钦暗示他的目的了。 而对于徐大少来说,此事也就算是向蒋瓛有了一半的交代。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朱元璋显然已经被自己说动,最不愿意被人翻出蓝玉案旧账的就是这位皇帝陛下,只要有他在上面压着,案子的矛头就不会往这个方向上偏。接下来就是蒋瓛自己故意漏出一点小马脚,徐钦再“顺藤摸瓜地摸出”这些线索,找个机会将其治罪,并在之后办这个案子的时候掌控一下发展方向就行了。 单纯的罢官自然是最理想,可实在不行的话,充军发配这里面后续运作的空间也是极大的。即使不敢当着朱元璋的面直接徇私枉法,但发配个稍微好一点的地方,再和和气气地跟当地的卫所军官们打一声招呼,有徐家和锦衣卫这层面子在,让他在那里平平安安地过几年日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毕竟这事还在筹备和准备阶段,朱元璋现在继续按兵不动,肯定是还在等待一个更好的机会,况且徐钦也深知,蓝玉案的事情就是一坨顶风臭十里的超级臭狗屎,他自己也是一点儿都不想沾上的。 事物总有两面性,关键是看角度和怎么个处理法。和蒋瓛通了气,徐钦马上就告辞,打算去履行刚刚和谢成达成的协议。 这个协议虽是顺手而为,也是内心的人道主义精神在基于当时形势所迫的无奈之举,说难听点儿就是妇人之仁,不过细想下来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目前大多数朝臣对蓝玉案株连的大多数勋贵官员抱着一种兔死狐悲的同情心理,如果自己能在一定程度上,合理的范围内,对这些被无辜牵连的人展露出一定的善意,显示出自己的仁义和怜悯,无疑是个在大多数朝臣心里的加分项。至于朱元璋方面,他现在其实也不愿意继续深究,只要不是涉及翻案,去打他的脸这条红线,而是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运作”,相信朱大老板也不会过多干涉。 谢成的三个儿子已经被充军发配,但是好在时间并不算久,等徐大少回到自己的签押房的时候,孙百户已经将核查的结果送过来了。 其中一人发配于辽东都司定辽左卫,一人发配至北平都司应昌卫,还有一人是去了陕西都司的宁夏卫。 只要找得到人就好办!辽东都司是左军都督府的辖下,而自家三叔就是左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北平都司则是后军都督府麾下,目前后军都督府的都督乃是驸马王宁;而陕西都司所属的右军都督府则是驸马梅殷在代管。都是关系极好的熟人,只是将一个发配人员调到条件稍微好一点儿的地方照顾一下,甚至根本不用他们亲自出面,找个下面的经历、都是之类的官员签个条子就可以了。 然而这相隔数千里的事情,就算是快马加鞭也得好些日子,甚至像这些步行发配的,甚至还有可能都没到地方,自然不用急于一时。反倒是现在还在京里的女眷们,可能更麻烦一些。 “大人,您这是去找那永平侯的小女儿么?您别说,那侯府的千金大小姐就是不一样,您去照顾照顾也是…” “闭嘴!前面带路就是。” 这孙百户也是个世袭父职的功臣子弟,年纪也就是二十上下,不过相比于徐钦他们这种真正的勋贵之家,这种世袭百户就有点拿不上台面了。 不过此人虽官职不高,可极擅逢迎。也不知是走了什么门道,徐钦才进锦衣卫几天,他就生生从上百个打破头竞争的百户官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徐佥事的马牟跟班。好在他为人也比较机灵,有些小恶习嘴脸也不太严重,徐钦也正需要一个像他这种熟悉锦衣卫内部事务,又肯听话办事的马仔,于是也就顺势将其留在了身边。 一行人皆换了便装,行至教坊司,以徐钦的身份,管事的自然是担待不起,连滚带爬地去请了平日里主持乐户工作的左韶舞。 而就算是左韶舞,也不过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官里的芝麻官,本是连给徐佥事提鞋都不配的。可也没办法,人教坊司拢共就是个九品的芝麻衙门,说白了就是官营青楼,就算他们老大奉銮出面,也没多大区别。并且这芝麻衙门还没什么特权,除了在分配官奴的时候能和徐家这种大豪门搭上话之外,几乎连拜见的资格都没有。 不过徐钦也不是到这儿来跟他们客套,又或者是来休闲娱乐的。谢成家的女眷都被发配到了教坊司,根据孙百户了解回来的情况,由于她们差不多已经是最后一批犯官家属,因此目前还都留在了教坊司的手上。 徐钦今天亲自来这里,只是想亲自过来打个招呼,让教坊司将谢成的妻女都妥善安置起来,过一段时间找个机会给她们安排一下,发到徐家去做下人,再安排点儿闲差,也就算是帮助她们脱离苦海了。 不过实际的情况却不怎么乐观,据下面的管事磕磕巴巴的说,谢成的家人送过来已经有三个月了,尤其是那谢家二小姐,此时已经…然后管事就被左韶舞一脚给踹飞了。 见徐钦亲自点名,左韶舞还以为那谢家小姐是徐大少的姘头,差点当场给吓尿,更恨不得把那不长眼的管事给拖出去劈成十块八块的。全然忘了,前些日子下令教坊司不养闲人,着急忙慌地把人弄出去接客的正是他本人。 但如今也是没办法了,木已成舟,连那小娘子都认命了,再说之前那么久,她都没说外面还有个来头这么大的相好啊! “罢了,事已至此,你们先不要为难其他人,给她们安排一个清净一点的地方住着就行,过些日子本官来想办法,这些钱你们也先拿着,毕竟要是亏空了,你们也不好交代。”这话自然是客气话,教坊司几乎就是做的无本买卖,自然不可能亏空,而对于既成事实,徐钦也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小,小公爷,这可万万使不得,下官…” 左韶舞还想拒绝,毕竟像他们这种刚入流的芝麻官,平日里就是想找路子给中山王府送礼都找不到,哪能因为这种小事收他的钱。可徐钦也不想和他们过多纠缠,把怀里掏出来的一沓纸钞随便往桌上一拍,吓得左韶舞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徐钦当然明白,这种事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都是奉命行事,虽有时候做得的确有些无良,可他们的选择也不多,总不能真的像伺候大小姐那样供着吧?因此纵使徐大少的心情有些复杂,更有些莫名的窝火,可还是主动压住了自己内心的烦躁。 眼下最重要的是救人,他本来也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对所谓贞操清白看得并不是那么重,只是不知这位谢小姐是否能经得起这番打击。这件事既然他已经管了,那就不能再让她出什么事,所以在敲定了安排之后,徐钦还是打算先过去亲自跟她说说情况。 现如今,教坊司大多还是实行的集中管理的模式,只不过相比于市场化垄断的大型风尘场所,官营的教坊司显得更加僵化,只是把挂牌的姑娘们分成三六九等,安排在固定的房间或是小院中。而谢家小姐,由于人长得标致,又是官宦之女,知书识礼,甚至还有个晋王妃姐姐,自然是住的最高级的小院。 说是最高级,其实也不过就是个三、四间房的单进小院儿,不过是大致配备了些厨房、浴房等配套设施,总共也就百来平大小。也没什么过多的装饰,只有院中的那几株腊梅,点缀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徐钦一行由左韶舞领了,直接进了小院的客厅,不过考虑到女儿家的脸面,他制止了太多人跟进去,只有领路的左韶舞,再叫了孙百户跟进去以防万一。 第三十八章 乱局 “奴婢参见左韶舞,参见…” 徐钦在左韶舞的殷切带路下,一进房间,便看见一个穿着暴露的年轻女子。看年纪此女也最多不过十七八岁,虽然穿着有些过于艳俗,却难掩其大家闺秀的气质。 能被教坊司视作新晋的头牌,着急忙慌地推出来,其长相自是极美的。尤其是一双眼睛,柳眉如黛、碧眸含波,端的是顾盼生姿。虽无关雎那般天生颠倒众生的魅惑,却也是极美的江南碧玉,然而和徐妙锦那种带着灵动和调皮的神采不同,她是那种极为恬静,还有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模样。 当然了,在某种程度上而言,这种楚楚可怜的神态,也能对大多数男人起到非常可怕的作用。就比如陪着徐钦进来的孙孝廷,在踏入房中之后,竟是止不住地一愣神。 好在徐钦也算见多识广,就算是在这个年代,也见过不少的美女,自是不至于失态。 “小姐无需多礼,在下中山王府徐钦,受令尊之托,今日特来营救小姐及永平侯宝眷。”徐钦也不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到。 “原来是中山王府小公爷,梦霏多谢小公爷的好意。倒是未曾听家父提及过,失礼了…”谢家小姐微微一福,温婉地说到,但显然不太相信徐钦会平白出手相助,何况要帮忙早该出手,何必等到这个时候? 徐钦也大概猜到了她的心思,也能理解她的心情,而且今天他过来,就是为了要把话说清楚。 “姑娘误会了,在下绝非是想趁人之危。何况事涉谋逆大案,非同小可,大家也都有各自的难处,还望小姐见谅。” “小公爷说笑了,婢子如今不过是罪臣之女,乃官奴之身,岂敢怪罪小公爷?只不过方才小公爷自己也说了,此事涉及谋逆大案,就算是中山王府,怕是也不好贸然插手其中…” “谢小姐果然聪慧,确实,在下也不是什么圣人,原本也是不敢参与此事的。不过令尊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在下实在没法推脱,故而才不得不提着脑袋来帮你们。不光是小姐你,你们家其他的女眷,以及你的那几个兄弟,在下都有妥善安排。这都是你父亲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我自然也不能打折扣,希望你们也能理解。不过此事还需时间转圜,请姑娘及其他宝眷暂时先在教坊司安顿一段时间,放心!教坊司这边在下已说好了…待过一段时间,在下找个机会,将你们的籍书转到徐家…” “徐小公爷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 还不等徐钦说完,这位永平侯二小姐就忍不住泪水泉涌而出,直接就拜下去了。 见此情景,徐钦也不能真让她跪下去,下意识地也顾不得那么多,马上伸手扶住她的双臂。可她在这种状态下,穿得即使远算不上暴露,却也绝对不算多,徐钦这一扶,透过她臂上的轻纱,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上的柔软和温度。 不得不说,这位永平侯家的小姐,确实如孙百户之前所说,端的是仪态万千,尤其是现在她初为人妇,那种自然而然的韵味实在不可小觑。好在徐钦本身就是意志力还比较强的那种人,更不愿在这种事情上落得个孟德式的名声,更何况本来他现在的感情问题就隐隐有点向乱七八糟发展了,哪能再继续自找麻烦。 于是在扶起谢小姐之后,徐钦马上退开。 “姑娘无需多想,一切向前看,千万保重自己,免得辜负了永平侯的一番苦心,更惹得亲人徒增悲伤。” “多谢小公爷,小女子明白的。”看来这位谢家小姐也是豁达之人。 如此一来,诸事已了,徐钦也不好多留,再叮嘱了一番左韶舞要好好照看谢家女眷之后,便带着人匆匆离开了教坊司。 徐钦急匆匆地走出教坊司,但不曾想他堂堂魏国公小公爷,如今帝国特殊执法机关二号头目,竟被人直接给拦住了。 当然,拦住他的倒不是什么其他暴力机关的执法人员要请他去喝茶,也不是他老爹徐辉祖派来的徐家家法执行队,而是一个人,一个女扮男装却还不忘再自己脸上点胭脂的傻妞。 “徐大少可真是风流倜傥!”显然,她已经在外面等了不短的时间,非但把徐钦一行堵个正着,而且看样子火气也不小,虽没有再度拔剑相向,冷嘲热讽自是免不了的。 “咦,我怎么好像闻到了一股醋味儿?” 徐钦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毕竟这不是后世,被女朋友在会所门前当场抓包,非得被打个半死不可。在这个年代身居高位的人进出烟花场所简直太正常不过。更何况,她还只是个意向预定的小妾而已,自己的位置都还没坐稳呢,还敢翻了天来管自己的事情不成?再说了,他今天来这教坊司,也不是做什么龌蹉的事,当然用不着怕,反而是还有心思调戏她一番。 “你!” “我什么我?锦衣卫办案,难道还需得先向兄台知会一声不成?亦或是你想再尝尝徐家家法的厉害?不过这次可就不是一巴掌了。” 徐钦一把抓住了她扬起的素手,也不点破她的身份,就在这大街上用只有二人听得懂的话调戏起她来。都已经滚过床单了,也不用再怕她砍死自己。 “你,你这个登徒子,快放开!” 虽然称呼还是没变,不过这口气变化可就大了,声音软糯得让人头皮发麻,同时脸上的红晕也更多的是被当街调戏的羞怯。 “好了,别乱吃飞醋了。我真是来办事的,不信你回去仔细问问,我是什么时候出的衙门。”徐钦见她双颊生晕,调戏的目的也达到了。在这大街上真要拉拉扯扯也不太好,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最好还是别让太多人知道为妙。 “谁吃你的醋了!” “好好好,没有没有。” 对于她这种程度的刁蛮,徐钦倒是觉得刚刚好,要是真来个完全三从四德的传统楷模,肯定无趣得很。 “这次算是我错了,不过前些日子,冬至节晚上在莫愁湖的画舫里,别以为我没看到!你搂着的那个狐狸精是谁?” 这回算是给徐钦大大的一个惊喜了,冬至节晚上,在莫愁湖上的画舫里,关键不是搂着女人那么简单,还他么的有朱棣在啊!这事儿可大可小,关键看人怎么想,尤其是蒋瓛这种人,确确实实就是个鹰犬,嗅觉可灵得很!若是知道此事,难免不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呃,当时情况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这样的,有个长辈呢,心情不好,我呢,运气不好,被他抓去陪酒,喝酒嘛,他心情不好,逢场作戏在所难免啦!总之,事情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哼,长辈?我可没看到什么长辈,只看你在画舫上搂着个狐狸精!” 果然,这丫头脑子单纯,被徐钦胡乱一带,便露了自己的底。听她这么一说,这下徐钦也就放心了,想来应该是当时自己和关雎出仓避嫌的时候,被她无意间看见了而已。在这个年代,男人劈腿都是小事,不打紧的,徐大少在心里默默为自己打气到。 “哼!你就是个登徒子!”甩下这句话,蒋绮雯扭头就跑。 徐钦估计在这个年代这也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事情,而且如果自己记得没错的话,她应该只是预定了个小妾的位置吧?谁家小妾这么嚣张的? 见蒋绮雯跑了,他顾忌到现在两人关系不便公开自己没追上去,却还是派了两个随从跟了上去,免得她一个人乱跑出什么事。虽然这京师的治安算是封建时代的顶峰状态,但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归是小心些好。 只是徐钦完全没有察觉到,更没想到,今天还有一拨人在堵自己。就在教坊司门外大街斜对面的小酒楼二楼,两个女子正透过半开的窗户盯着这边,蒋绮雯现身捉奸以及和徐大少拉拉扯扯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入她们的眼中。 “小姐,这个家伙真是个纨绔子弟,逛青楼不说,还和那个兔儿爷纠缠不清!简直就是败类中的败类!” “呵,平时挺机灵的,怎么今天这么蠢?他带着那么多随从进去,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应该是去办什么事的。而且那个和他拉扯的人,明显是个女子,男子哪儿来那么高的胸脯?只是看他们的样子…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穿戴明显华贵异常的“小姐”,一边说着,一边还在自己的胸前比划了一下,就像是要分个高下似的,而且后面的话也越说越小声,最后几乎微不可闻。 “要奴婢去打听打听么?” “别!” “您如果真的看上了他…” “要死了!谁看上他了!” “没看上的话,干嘛千辛万苦地跑出来一趟,还跟做贼似的跟着他呀!” 只不过最后这话只是小丫鬟的自言自语的嘟囔,兴许是怕自家主子动手,到最后也是微不可闻地吐槽。而这位小姐也没有再和她纠缠,只是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徐钦他们走远了,那丫鬟这才下楼,去了教坊司一趟。也不知是寻了个什么借口,竟真从教坊司里套出来了徐钦一行人方才的目的。当然了,这事儿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待过一段时间,人就要交到中山王府去了,也用不着瞒人。 “永平侯现在是最后一个涉入蓝玉谋反案的侯爷,听说虽定了罪,但却一直在锦衣卫的大牢里关着没有处死,想必当中定是出了什么岔子。他来搭救其家眷也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说得通,您呀,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要婢子看,他就是看上那个永平侯家的小姐了,听说可漂亮了!” “不会!如果真是看上了人家姑娘,不会等她都…都这样了才出手。” “好吧好吧,反正他怎么看都是好人,情人眼里出潘安嘛!” “要死啦!没规没矩,看我今天不撕了你这张破嘴!” “啊~!饶命!” 而临近年关的中山王府,在一片欢欢喜喜准备迎接新年的同时,身为主母的徐夫人却是眉头紧皱。 “夫人,此事又不必急在一时,何须如此?” “不急不急,要是都像你这样,那过些年若是徐家没有开枝散叶,九泉之下我有什么脸面去见老王爷?老王妃?难道指望你呀?!再给你弄个二八年华的小狐狸精回来,你行么?!” 这段时间为了徐钦的婚事,徐夫人真是有些上火了。正好魏国公大人撞在枪口上,徐夫人也不管现在是在前厅了,直接就是一顿狗血淋头,搞得魏国公灰头土脸没脾气。也不知是徐夫人本就霸气无双还是怎么的,总之堂堂魏国公,当今朝廷上顶尖威严不容侵犯的大佬,愣是被喷得一点儿脾气没有。 之所以徐夫人上火,自然是因为儿媳人选的问题。 本来以徐家嫡长子的身份,要找一个媳妇,随随便便放出点儿风声,排队的闺女就能从金川门排到聚宝门。 可徐家也有自己的矜持,这可是长房嫡媳,还是未来的国公夫人,长相、身段自然是要有的,家世自然也得考虑,性格更是重点,知书识礼也是必须的,还要考虑考虑传宗接代的问题。这一堆条件列下来,各方面都能让徐夫人满意的自然是寥寥无几。 尤其是在经过初选那件事之后,有条件极为出众的蒋家小姐打底作为对比,更是把她的眼光拔得老高,看谁都不满意。 比如这礼部侍郎的女儿吧,长得挺俊的,知书识礼和性格也不成问题,关键是那风吹杨柳一样的身板站着都发飘,怎么为徐家开枝散叶?龙骧卫指挥使的女儿倒是身体倍儿棒,可见面之后只用了一句话,徐夫人就探出了她的老底,别说知书识礼了,恐怕字都认不全!往后这徐家偌大的家业,如何敢交到她手上? 第三十九章 告御状的乞丐 选来选去,徐夫人还是觉得蒋家的这个女儿好,只不过可惜了。她当然也明白这种事不是开玩笑,违逆皇命就算是徐家也担待不起,那就继续选呗!只是这都过去大半个月了,眼看就要洪武二十七年了,这事儿连个眉目都没有,徐夫人开始有些着急上火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因此徐大少这一刚回府,也就正好被徐夫人抓了个正着。 “你看看你们两父子!啊,这是咱们徐家的头等大事,一个一个的都没心没肺的,你们这般不上心,以后徐家子孙不旺,如何有颜面去见老王爷?” “这不是公…” 徐钦下意识地还想解释一下,谁知道徐辉祖竟是悄悄用力扯了扯他的袖子,用力地给他使了个眼色。你还别说,魏国公老爷皮起来,胡子一抖一抖的,倒是颇为有趣。只不过徐钦反应也是极快,心知现在不是嘲笑自家老爹的时候,同时赶快闭了嘴,可还是稍微有些晚。 “忙忙忙,那咱们就去陛下那里说道说道,看看他老人家怎么说!你才多大的官儿?不是为娘说你,你…” 巴拉巴拉一大堆数落,顺带连徐辉祖都时不时遭受池鱼之殃。徐钦这才明白,原来天下的老娘都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更真正认识到了这位平日里温温婉碗的娘亲的厉害。 只是毕竟徐钦是他的心头肉,也舍不得下重口,从头到尾数落了一顿,徐夫人也知道这样影响不好,再加上发泄了一通,气也消了大半。这才拉着徐钦开始一个一个地给他介绍一下现在杀入了决赛圈的选手们,徐辉祖则干脆趁机脚底抹油,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 “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徐钦大致将这一塌画像给翻了一遍,顺便赞叹了一下封建时代的高级画工们,虽然比不得后世的照片完全复刻的细节,但高级画师的水墨功夫也绝对不可小觑。素笔勾勒,写意为主,点出来的是一种神韵,而且这些官宦小姐们,本身的底子也着实不凡,这哪是相亲照片?简直就是一大摞明初仕女集锦,放到后世拍卖场上,随便一张怕是也值个百八十万的。 不过说了这么多,徐钦其实完全没招,且不说这比二十一世纪的修图还夸张好么!这样连性格爱好都完全不知的情况下,他也确实没法选。于是理所当然地,又迎来了一阵母爱的狂风暴雨。 数九腊月,自是一年当中最冷的时节。 应天虽位于江南,比不得千里冰封、银装素裹的北方,甚至各处都还能看到些许苍翠的青色,但由于位于长江边上,凌冽的江风吹过来,卷起几片残破的雪花,又或者是点点枯叶,湿润的冷气直往领口钻,冷得让人从骨子里发颤。 虽然进入腊月二十以后,每日的常朝就已经取消了,各部官员在处理完了要务之后,也陆续进入年休状态,不过作为天子近卫,锦衣卫可没有这么长的假期。尤其是徐钦作为锦衣卫主管御驾仪仗的主官,还得仔细准备正旦朝贺等过节庆贺仪式,因此这几天他还是不得不早早地跑到锦衣卫衙门坐镇,时不时还要进宫一趟,向朱元璋当面报告一些各项事务的进展。 不过今天走在内秦淮北岸的河堤街道上,灯火酒绿的繁华之所次第嶙峋,城中显贵富户已经开始准备过年,放眼望去全是花灯彩绸,就算是来来往往的普通百姓,脸上也都带着即将迎来新年的喜庆,手中也大多提着各式各样的年货,就连这彻骨的寒意,都好似驱散了不少。 可就是在这种普天同庆、欢乐祥和,至少是表面上普天同庆、欢乐祥和的地方,街角却突兀地出现了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 这一发现不由得让徐钦极为惊愕。来不及感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徐大少在发现这几个奇怪的乞丐之后,马上第一时间命人上前去把人给带了过来。 要知道,洪武一朝的民生工程抓得很严格,在皇帝陛下的铁血手腕下,也搞得很好,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后世的某主义社会还要强一些。孤儿收容所、贫困救济、免费养老院、甚至是免费的丧葬服务,一条龙的非常完备,而且直接和地方官政绩挂钩,这要是堂堂京师出现乞丐的事情传到了朱元璋耳朵里,估计应天府、京畿县和五城兵马司都会有大麻烦。 带着几分好奇,徐钦当即就吩咐护卫上前询问,没想到这一问,还真就摊上了事。 这些人并非是京师,或京师附近的百姓流落进城乞讨,而是专门到京城来告御状的! 洪武年间,朱元璋于宫门外设鸣冤鼓,百姓若有冤屈,大可直接前去击鼓鸣冤。而且这鼓和一般意义上的各地方和执法衙门登闻鼓还不同,只要这鼓一响,那就是直达天听,再小的事瞬间就会搞成大新闻,甚至稍有不慎,立马就是人头滚滚的大案。不过这个设想虽好,但实际执行上也面临一个大问题,这告御状的鸣冤鼓虽设于宫门之外,但也是深在皇城之中。普通百姓要想在上十卫数万最精锐的官兵的森严守备下进皇城击鼓,自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几个人蓬头垢面、状若乞丐,守卫的军士哪敢随便放他们进皇城? 这事要是认真计较起来,那恐怕又是一个大麻烦。应天府、十卫,甚至包括锦衣卫都有可能摊上责任,这在朱元璋的手上,有责任就意味着不死也要脱层皮。于是徐钦不敢怠慢,马上将人给带回了徐家,先将人安顿下来,再详细盘问了一圈相关案情,否则不明不白报上去,徐钦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有可能是不明不白地得罪了朝中相关部门,某个大佬,甚至可能是直接开罪于朱大老板。 路上徐钦简单地了解了一下,这些人都是从庐州府赶来的穷苦百姓,身上的盘缠早已用尽这才沦落至斯。于是在回到中山王府之后,徐钦先是让人给他们准备了些吃食,然后才慢慢的盘问。 这些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其中只有一个算是读书人,不过也就是个连童子试都没考过的大龄童生。当然,也正是因为有这个读书人带头,他们才能威胁到当地县令,拿到了来京城的路引。 可是他们要告的人也绝不简单,乃是巢湖俞氏! 说起巢湖俞氏,就不得不说巢湖水师。 作为朱元璋起家的两大支柱之一,巢湖水师在朱元璋起家中前期,统一长江下游流域的战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著名的鄱阳湖水战中,一举击溃陈友谅,更是奠定了朱元璋一统南方的关键中的关键。在此之后,巢湖水师改编、增编为大明帝国水师,虽说俞氏此后还继续守着他们在巢湖的那一亩三分地,可在遍布全国的水师之中门生故旧遍天下,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其影响力丝毫不弱于徐家。 而且若论牺牲,俞家甚至也可以说是开国第一家,首先是河间郡公俞廷玉战死沙场,之后其长子虢国公俞通海又为国捐躯。连续两任家主战死的功劳,以至于俞廷玉次子,安南侯俞通源卷入胡惟庸一案之后,也并未过多追究,只是除了他的安南侯爵位。但他家实际上还有一个越嶲侯俞通渊。如果再算上俞廷玉的夫人,俞家老太君的影响力,这俞家还真是个极为烫手的山芋。 听了这些百姓的全盘控诉,徐钦其实是有点懵的。其实此事说来不大,而且也不见得俞家有多少错,反而是有点后世拆迁钉子户的感觉。 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场政府工程和当地居民的拆迁纠纷。 作为当今天下水师的发源地,巢湖现在虽已经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了,但依然保持着一只规模不小的水师部队,并且继续由俞家掌管。 当然了,这支部队现在基本上已没有作战任务,更多是作为帝国水师的训练舰队而存在,毕竟俞家经营水师多年,自然是有两把别人不具备的特别的刷子。若要让徐钦来下个定论的话,这支巢湖水师,其实更类似于后世的海军训练基地的角色。 而巢湖虽和长江相通,却不像洞庭、鄱阳等湖一般,有一个宽大的湖口,甚至连高邮湖之类更小一些的湖泊和长江之间的连接水道都不如。巢湖和长江之间由一条长度超过一百里的濡须河河道相连,而且这条濡须河的通航条件并不好,现在的常用航道,据传是在汉景帝时开挖的一条人工河,多年未曾大规模清理疏浚,加之当下战船越来越大。因此为方便水师出入,朝廷之前批准了巢湖水师会同地方官府拓宽河道。 这些人正是巢湖到长江的濡须河流经的无为县河道附近的人家,由于被河道拓宽工程占了田地,官府和巢湖水师虽做出赔偿,但是他们觉得不够,于是组织了一批人去阻挠施工。 监工的水师官兵又岂会是善茬?言语冲突顺理成章地升级成了械斗,而理所当然的,水师完胜农民。好在也没死人,就是这帮吃了亏的农民觉得巢湖水师仗势欺人,于是一气之下就跑来京城告御状了。可没想到一时意气,来倒是来了,可发现传说中的告御状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现在又没了回乡的盘缠,于是才几乎沦为乞丐。 第四十章 父子相商 徐钦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分析形势,最后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照理说这些上访的刁民就该抓紧拘留所蹲个十天半个月的长长记性,再给点儿路费打发回去。但徐钦肯定是不敢做主这样做的,须知这个年代虽没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无良媒体,可朱元璋的爱民政策也不是说着玩的,要是被有心人知道,再捅到朱元璋那儿,恐怕不好交代。而且这事儿本身跟他就没啥直接关系,不管最后闹成什么样,也影响不到他,他自然没必要去做这个出头鸟。 可若是直接带到朱元璋面前去,却也好像不太对。毕竟人家皇帝陛下真可谓是日理万机,这点儿小事确实不值得他亲自来处理。再说了,俞家的势力也不小,尤其是在水师领域,万一贸贸然把事情捅上去,难免不会引起误会。 总之先把这些人先安顿下来。 徐钦大致表明了身份,至于他们懂不懂那也没关系了,之后又好生安慰了他们一番,说是准备帮他们上禀天子,然后就跑出来紧急处理手尾。 首先是写了封信给巢湖俞氏,派家将快马送过去,先知会一下俞家这件事,并大致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以及会在陛下面前代为斡旋,以免因为这种事平白得罪了俞家。毕竟在徐钦的长期计划中,水师的作用并不亚于帝国现在的核心武装帝国陆军,若是因为这种小事结下梁子那可真是极不划算。 之后又马上派人通知了应天府大致情况,让他们安排这些人的食宿和回程问题,否则真沦为乞丐也是桩麻烦事。之后再派人去十卫里面打听,到底是哪个卫的人将他们拒之门外的,否则到时候如果事情捅出来,没个说辞也会惹上麻烦。 “少爷!少爷!” 正当徐大少在家窝着为这刁民告御状的事情发愁,并且火力全开紧急为各方擦屁股的时候,采莲小丫头风风火火的咋呼声伴随着红蓝色花蝴蝶一般的身影,飞一般地来到了徐钦案前。 “慢点!小心摔个大花脸!有事慢慢说。”看着她胀得红扑扑的俏脸,徐钦实在是没办法真的板起脸,连教训都显得软噗噗的。 “嘿嘿嘿,少爷,国公老爷叫您过去呢!” “哦?我爹叫我?说什么事了么?” “不知道,带话的珂兰姐姐就告诉我,让您穿正式一些。” 这倒是奇了怪了。 徐钦看看天色,现在最多也就是刚到酉时,往常这个时候徐辉祖可一定还是在中军都督府办公的。 作为执掌天下兵权的五军都督府,在这个时代可是远凌驾于兵部之上的实权机构。不但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兵机关,更主导了所属卫所的训练、生产等事宜,至于军事计划行动,此时更是完全没兵部那群文官半毛钱的事。 其中徐辉祖统领的中军都督府又是最为核心的部门。虽然名义上五军地位相同,可中军都督府不仅其断事官兼五军断事官,也就是最高军事法庭,更关键的是中军都督府保留了半块调兵虎符。哪怕这半块实际上也只是个象征意义,朱元璋手里的半块才是最核心的,但每次调兵的手续都要从中军都督府过也是不争的事实。 因此这样一来,徐辉祖的实际权力和地位非常高,近乎后世参谋总长兼大战区司令员的身份。再加上其严谨的性格,若是有条件的话,徐钦估计他能经常通宵加班。平日里能这么早在家里看见他,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且还专门叮嘱换衣服,那徐钦去见他也不可能真穿个睡衣就去了呀?用得着专门提一下么? 虽有些诧异,可老爹的命令不可不从,徐钦赶忙在采莲的配合下,换了一身月白淡竹纹长衫,系了金玉腰带,连包头巾都换了一副带金丝的,这才去了徐辉祖夫妇的住处。 “孩儿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嗯。” “钦儿来啦,快坐快坐!” “坐什么?走,跟为父一起去武定侯府上贺寿。” “急什么急?孩子气都没喘匀,也不事先准备准备!还是国公大都督呢!你就这么办事的?” “这等小事,用得着准备么?再说…”徐辉祖被夫人这一顿数落,纵然还在狡辩,但气势已经落了下乘。不过最终的结果毫无疑问就只是再次证明了,重度直男癌患者在女人面前顶嘴的下场唯有令人不忍直视。 徐钦在一旁看着心里好笑,仔细想想这个徐老爹还有挺萌的一面,自己这个娘也真是非常了得。 另一边,这正事原来是武定侯郭英的寿辰,这也难怪徐辉祖会提前回府了。徐辉祖性格虽有点死板,但也不是石头脑袋,这种重要的应酬肯定还是不会不给同僚面子的。 尤其是这武定侯郭英,虽然按理比徐辉祖这个魏国公爵位低了一级,职位也略有不如,可人家毕竟资格要老半轮,而且又是朱元璋的舅子,实质上的当朝国舅。再加上从郭老三三天两头往中山王府跑的情况来看,两家的关系应当是相当不错的。 不过徐辉祖今天特意叫上自己,极有可能也是临时起意。这都几十年的同僚了,寿诞这种事根本无需通知才是,哪会来不及准备?唯一的解释就是之前徐辉祖根本没想到要带徐钦去而已。 考虑到徐钦才出仕不久,一个月前还只是个孩子,出现这种被遗忘的情况也不奇怪。而他现在毕竟已经是正四品的实权指挥佥事,这种场合也该去露个脸才是。 被徐夫人狠狠地教育了一番,魏国公大人才带着徐钦灰溜溜地逃出了中山王府。徐钦倒是很想笑,但他很清楚自己如果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他竭尽全力维持着神游天外的表情和姿态,以至于魏国公这口气只能憋在自己肚子里,脸色也仿佛愈发阴沉了。 “父亲大人,正好孩儿这里有一桩难事想让父亲大人参详一二。”徐钦灵机一动,赶忙将此时手上的这桩难事告诉徐辉祖,一方面确实是想让他给个意见,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转移他的注意力,别老想着在自己头上撒气的事。 “说说。” “是,事情是这样的…”徐钦将自己遇到巢湖水师惹了麻烦,百姓准备告御状,又被上十卫的卫兵拦下,应天府也没做好安顿,致使来京城告御状的百姓最后沦落街头几乎成为乞丐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跟他详细地说了。 徐辉祖听完,也不禁轻轻抚髯,陷入了沉思。 “嗯,这些事情确实都很麻烦,这些小节上旦有半点差池,都是大大的不妥。你能思虑如此周全,已是不易。此事在为父看来,有两点需要特别注意,其一是一定要给陛下找个台阶下,不能让陛下被迫重处巢湖水师,毕竟这朝堂才刚刚平静一些,怕陛下的本意也是不想多起干戈。其二是上十卫和应天府的事情,能轻描淡写就轻描淡写过去,万万不可因此坑害了他们,这方面你做得很好,待会儿正好顺道就跟武定侯说说此事,也跟上十卫的指挥们说说,再找机会在陛下面前稍稍为其开脱一番,想来也无甚要紧。不过这御状的事情,总是麻烦,还得好好思量思量。” “多谢父亲大人指点。孩儿也想了很久,觉得此事其实并非不能妥善解决,反而还可以善加引导,取得奇效!” “哦?说来听听,你打算如何处置?” “其一,此事肯定是要上禀圣上的,可首先定性的时候,就要抓住百姓的行为失当,暗示此等随意告御状的行为不妥,进而让陛下制定条文,限制和规范往后告御状的事情,此为其一。之所以如此,也是孩儿在御前待了一段时日,圣上虽勤政,但也难免案牍劳行,以圣上之智断不会不明白其中轻重,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好的契机而已。对群臣来说,虽不是都有作奸犯科之举,但毕竟这随意告御状还是不免让人战战兢兢,若能加以限制,总会有些安抚之效。这原本也算是圣上启用孩儿的目的之一。其二就是,此事虽必须处理,而且本就是两难之事,可咱们何不换个思路来想?如果把这种必然出错的事情,交给本就需要犯错之人,那岂不妙哉?” “这,这倒是可行。” 徐辉祖死板归死板,政治嗅觉可一点不差,甚至算得上敏锐,自然知道他说的这个“需要犯错的人”指的是谁。然而听闻此言,他也简直有些瞠目结舌,这等老辣机敏、因势利导的手段,就算是朝中混迹多年的老臣都未必具备。这还是自己那个儿子么?莫不是被什么邪崇附体了吧?不过魏国公很快就将这种怪力乱神的想法抛诸脑后了。 很不幸,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真相就在咫尺,可人的主观思维首先就为其贴上了一个“不可能”的标签,便放任真相就这样从指缝中溜走,然后便永远石沉大海。 在短暂的惊讶和胡思乱想之后,早已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魏国公依旧保持了应有的淡然,虽然心里极为高兴,可并未表现出来,甚至马上在脑子里隐隐起了“木秀于林”的念头。 “既然父亲大人也觉得可行,那孩儿就遵照此事办理了。” “可以,不过你还是要记住,我徐家能有今时今日,最重要的是谨身忠君,切不可轻狂!” “孩儿明白,往后若有不明之处,也要请父亲大人指点。” “嗯。” 魏国公大人显然对徐钦的这一番表现极为满意,虽没有说什么夸奖的话,脸上的神色显然比方才刚出门的时候好多了。大概已经忘了在自家夫人面前吃瘪的事了吧?徐钦心里美滋滋地揣测到。 第四十一章 功勋武将大集会 武定侯府就在上下浮桥之间的内秦淮河西岸,本就距中山王府不远,待父子二人就告御状一事交流一番后,便已然来到了目的地。递拜帖、礼单,搬运礼物之类自有随从去办,父子二人则径直步入了这座豪华壮美的侯府。 虽从规制和规模上来讲,武定侯府远不及中山王府,但也是占地极广的豪宅,几与不远处的宋国公府等不匡多让,称之为京师第一侯府都不为过。郭家自然也知道自家的事,门房处的迎宾安排得甚为妥当,倒是不怕有人迷了路。 而负责迎接徐家父子的,正是郭家三公子,徐钦的狐朋狗友之一,郭镛。 “见过魏国公,家父不知魏国公大驾光临,正在前厅等候,请勿怪罪!” “无妨,倒是你稳健了许多,像些样子了。” “多谢魏国公。” “不必太过生分,你和钦儿是好友,咱们各论各的。” “是!叔父里边请!” 能得到徐辉祖的夸奖,郭镛自然是受宠若惊,就连徐钦都微微有些诧异,自己这个严肃古板的老爹竟然一来就给他夸上了? 其实细想之下,这也并不奇怪,要知道徐郭两家现在关系算是非常不错,更重要的是其背后还蕴含了巨量的信息。一方面,徐辉祖深知混迹朝堂的处事原则,在皇帝的绝对权威下,多一个强力盟友总是一件好事。而徐钦目前已经进入朝堂,在他之前的那班纨绔狗友之中,也就这个郭三公子有几分本事,自然是徐钦未来最重要的潜在盟友,因此适当多打好一些基础,绝对没有坏处。 另一方面就是今天这件事本身了。武定侯郭英膝下可谓子嗣满堂,共计十二子、九女,数量在这一批开国勋贵之中都算是出类拔萃,或是沾了朱元璋的习气。 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这侯爵继承权的问题却一直困扰着武定侯。 本来其长子也是嫡子的郭镇该顺理成章的袭爵,然其虽有才却是个典型的文人,天生对军旅之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正好被朱元璋看重,尚了郭惠妃所出之永嘉公主,算是另谋了出路,甚至也搬到了永嘉公主府去住。继而次子,也是嫡二子郭铭,则更是文不成武不就,于是郭英便正好趁自己的二女嫁给辽王朱植为妃的机会,将其打发到了辽东去做辽王府的一个八品典宝。于是乎这下只要是有眼睛就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更重要的是,今天让这位郭三公子来做这迎宾,也释放出了一个信号。若无意外,这郭三公子怕是也要正式出仕了。 当然了,徐钦一来对郭家内部的细节问题本就是两眼一抹黑,更兼之朝堂经验并不丰富,无法体会到这个迎宾的内在信号。因此看这郭三悄悄对自己挤眉弄眼,还以为是他被夸了一句就飘起来了,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由于徐辉祖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都已经是朝中顶级,因此这来的时间也算是卡着点儿来的,郭三公子领着徐家父子进入郭家前厅的时候,厅中已是高朋满座。放眼望去,全是朝中功勋武将,徐钦入朝时日尚短,只认得当中有成片的上十卫堂官,五军都督府的高官也有不少,再加其他武勋将领,百八十号人都是这帝国京师赫赫有名的军方大佬。由于是采用的是较为随和的合餐,厅中错落摆放着十几张八仙桌,估计是为了方便这些粗人之间的交流。而仔细再看,竟连一个文臣都没有,就算是执掌兵部,算是半个武官,且风评也不错的兵部尚书茹瑺都不在此处。 看来今天这个寿宴,还是有点儿讲究的。 徐辉祖没发话,那徐钦自然是跟着他到了首席。 作为主角的武定侯郭英自是坐于主位,而徐辉祖到场之后经过一番谦虚,还是挨着郭英坐了其右边的二号位,其他依次再坐了开国公常升、曹国公李景隆等人。徐钦虽身份地位最低,但架不住徐家势大,而且他现在的官职虽低,却也算是关乎大家的要害,再加上父子不得对坐的规则,因此也坐了李景隆下手边的五号位。 李景隆明显对这样的座次安排有些不满意,可也不敢造次,毕竟真要认真论起来,他还真就是和徐钦一个辈分的。而且李景隆虽论年龄和徐辉祖更接近,可一直以来无论在各个方面都被徐辉祖压制,就算是让他摆谱,他也不敢在徐辉祖面前摆。 其他人有没有看出来不得而知,不过徐钦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曹国公、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对和自己这个四品芝麻官同席意见颇大。不过他也只是假装不知道,从这家伙日后的表现来看,志大才疏这个词用在其身上一点儿也不亏了他。如果可以选择,这种人还真是做对手比做队友更靠谱一些。那徐钦自然不会太过在意他的感受了。反倒很是自然地偶尔加入到这些军方顶级大佬们的闲谈之中。 郭英等人虽是行伍出身的战将,可在洪武朝混迹了这么多年,能屹然不倒,靠的自然不仅仅是郭宁妃这一层关系。徐钦进入锦衣卫这么明显的信号,莫说是他,在场的大多数人基本上也都清楚,再考虑到徐家本身的力量,其中的利害关系不言而喻,更明白对于长远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因此都尽力对徐钦表示了亲近之意,前半段闲聊的话题,倒是有四成都和他直接相关,嘘寒问暖不算,更多的是对他进行一些隐晦的提点。大佬们能做到这一步,也充分说明了对他的重视,徐钦本就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格,故而也都是摆足了后辈应有的谦恭态度,毫无自得和傲娇的表现,使得他在各大佬心中的评分不自觉又高了几分。 “时局艰难,虽说天下太平是好事,可我等武将,终归还是当许身沙场才是。” “可如今这朝堂,是该交给那些磨嘴皮子的文人们了。”开国公常升现如今可谓是战战兢兢,而且他也没有其父和其兄的才干,现如今是摆明了划水、靠边,顺便吊着徐家,一副咸鱼模样。 “开国公此言差矣,北虏未灭,海疆不靖,西域不宁,何以言刀枪入库?”王宁虽不是武勋豪门出身,其父却也是开国宿将,加之出仕后一直在五军府,屁股倒也是坐在武勋这边的。 “都尉雄心可嘉,不过老夫已至耳顺之年,往后就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呵呵,侯爷何曾有半点老态?倒是说这年轻,在座的怕也只有徐小公爷担得起了!哈哈哈…”王宁的话自是又引起了桌上一阵善意的哄笑。 “都尉莫要取笑小子,小子这还未曾及冠,当是多多向诸位请教才是。” “诶!你有事自该向魏国公或武定侯请教,我等才疏学浅,就不误人子弟了。况且这平虏策本就是你想出来的,日后指不定还得你自己去做,到时候我等惟愿还能躺在这京师府邸的榻上,等着你的捷报就是了。” “王都尉,犬子戏言,当不得真,莫要以此戏言耍弄于他。他这才刚蒙皇恩在锦衣卫里边当差,眼前的事都还处理不好,何谈日后?” 徐辉祖这样说,徐钦马上就明白他这不仅仅是代自己谦逊,也是暗示自己将那件事说出来了,于是不等他人接话,飞快地跟上了徐辉祖的节奏。 “家父所言甚是,如今小子正有一事,想请教诸位。” “哦?请教倒是不必,钦哥儿尽管说来听听,我等定会帮你参详一二。” 既然郭英开了这个口,那徐钦就将这次遇到的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跟在座的大佬们都说了。 “蠢货!刘平江!你给老子滚过来!”郭英听完之后,脸色马上变得漆黑一片,顿时就把桌子一拍,将拦人的府军右卫指挥使给吼了过来。也难怪他反应如此之大,作为名义上的禁军统领,上十卫的总负责人就是郭英,若是真不明就里,被其他人抓住了把柄问罪下来,怕是他也逃脱不了干系,至少面子上绝对不好看。 在场的其他将领们,大多不明就里,看今天的主角武定侯突然发飙,顿时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关注着这边。 “阻拦百姓的事情是你干的?!” “侯爷!下官冤枉啊!都是下面那群小崽子,见他们像是流民一般,怕污了皇城,才自作主张…卑职接到小公爷的消息之后,已经狠狠地打了那个百户所所有人的板子!正准备报与侯爷的。” “你就尽管胡说八道吧!老子看你这个指挥使是当腻歪了,胆子也忒大了!若非小公爷机警,指不定你这吃饭的家伙能不能保得住还两说!” “是是是,侯爷教训得是,小公爷大恩,下官没齿难忘,本打算是等此事过了再上门负荆请罪和答谢的…” “刘指挥使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倒是麾下军士也无甚大错,只是日后遇事,当先报与指挥使再做定夺,不可擅自做主就是了。” “小公爷举手之劳,却是救了卑职于水火,大恩不言谢,今日当自罚三碗!日后但凡小公爷有任何差遣,下官万死不辞!” 这个刘指挥使也是个实在人,自顾自地说完,也不等其他人做出表示,就拿了三个大海碗,咕咚咕咚地灌了三碗下肚。徐钦以免有些哭笑不得,但也举起小杯饮了一杯,以示回礼。 “你这夯货倒也奸猾,这究竟是致谢呐,还是趁机昧了侯府的美酒呀?!”王宁确实是个性格随和的老好人,有他这一帮腔,众人哄然大笑,先前略带紧张的气氛马上缓和了许多。 “知恩图报本是应当的,小公爷吩咐你的事,可莫要忘记了!” “是!侯爷放心,卑职明白,但凡出一点岔子,提头来见!” 第四十二章 前路漫漫谁同行 “好了,你下去,把该办的办好,保住你这条狗命!莫要枉费小公爷的一片苦心,滚蛋!现在老子看见你这张蠢脸就想抽你!不过钦哥儿啊,这事府军右卫的问题倒是不打紧,你这般处置也很得当,可巢湖水师和俞家那边呢?这黄老太君可不是好相与的。” 郭英在教训完自己名义上部下,也算是给徐钦致谢,也点到了俞家的麻烦。 俞家虽然表面上看,不及徐家等在京的大勋贵家族风光,但也是明初一等一的大豪门。尤其是其对水师这一关键的技术兵种有着非常强的影响力,绝对不容小觑。同时俞家虽没挣得世袭的国公,但人一门为国捐躯的两公、一侯的牌位端出来,也够任何人喝一壶的,况且俞廷玉的夫人年过八十,却精神炯烁,硬生生撑着俞家的门楣,就算是朱元璋,也需卖人一个面子。 故而这俞家绝对是不能捅的马蜂窝,一旦把人惹毛了,指不定就会摊上什么事儿。 “巢湖水师,以及巢湖俞家,虽现在和咱们京中来往不多,可再怎么说当年都是一起拼杀过的过命交情,于国更是有大功。而如今朝堂本就…万不可再起事端了。”怕徐钦年少,不懂当中的厉害,郭英说着,扭头也看向徐辉祖,在得到他的点头示意之后,这才以此做了个总结。 “侯爷说得是,小子也不想再起事端,可这事总归是压不住的,不如就干脆一点儿报与陛下。小子看陛下也是不愿再起波澜的,只要给陛下一个台阶下,相信也不会过于重处。再者,小子这边也已经差了人去无为县和巢湖,毕竟就算是打御前的官司,也总不好听信一面之词嘛。” “好,既然钦哥儿都思虑周全了,老夫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若有需要老夫帮衬的地方,尽管说一声便是。” “对,为君分忧也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若有需要,我等自当尽力!”驸马都尉兼前军都督府都督李坚也随即附和道。 这大名公主驸马李坚,也算朱元璋诸多驸马之中较为出类拔萃的人物。他父亲只是原骁骑右卫指挥佥事,后来在云南之战中战死,追赠了个指挥衔。这等出身,只能算是勉强进入勋贵层级,但其很年轻便展露出了才华,进入朱元璋的视线,并召为大名公主驸马都尉,随后进入前军都督府。之前因为蓝玉案的后续影响,成为目前前军府的主官。其性格不苟言笑,严肃认真,倒是和徐辉祖有八分相似。 而在历史中,这位驸马在靖难之中,是南军为数不多的骁将之一,可惜在滹沱河之战中受伤被俘,并死在了押送的途中,也算是鞠躬尽瘁。 有他带头,众人大多也都表示了在这件事上对他全力支持的态度,就算是李景隆差不多也表达了这个意思。可见当前朝堂上的文武之别,虽不至于剑拔弩张,但也绝对是泾渭分明了。尤其是在大是大非的方向性问题上,文武两个大集团本就有不可调和的认知矛盾和利益争夺。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只能说是尽量调和、平衡,而一旦调和宣告失败,失去平衡,出现一方独大的局面,那这个王朝也就必然出现大问题。 有这件事打底,众人所聊的话题反而开放了很多。正如此前从纨绔们那里得来的情报一样,目前文武之间虽有隔阂,矛盾却也算不得十分尖锐,可武将集团对都察院的意见普遍偏大,而对翰林院则极为鄙视。仔细想想,这两处实际上多半是纯粹的文人,和武将完全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是正常现象。 而对于六部的官员们,武将们却一般没有太大的负面意见。这也和朱元璋的务实性用人策略有关,茹常、郁新等一批名臣,虽名气上不如李善长、刘伯温等人,下也不及于谦、张居正之流,可实际能力却也都是数得着的能臣干吏。且其中大多为人并不迂腐,因此哪怕是有天生的文武分界,但大家也不可能有事没事就讲个阶级对立,在日常政务中的配合也还算是和气。 不过徐钦有心观察之下,倒是发现在场的人里边儿,有两个稍显格格不入。其一是驸马都尉兼后军都督府都督王宁,他虽也是小武勋家庭出身,可本身却是个典型的温文尔雅的文人,自然难以真正做到同仇敌忾。不过大家对此恐怕也都心中有数,且习以为常了。 比较奇怪倒是另一个人,曹国公兼左军都督李景隆。按理说,以李景隆的身份,他应当是武勋之中的领军人物之一,然而在大家一群顶级武勋的内部群聊中,在说到文臣抬头的迹象,商量着怎么给武勋集团谋福利的时候,你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这种微妙的表情和反应,原本是不太明显的,要不是徐钦因为他在后世也算是大名人,从而下意识地多观察了他一番,多半还不能发现。可细想之下却还是不免有些奇怪,尤其是徐钦结合对“未来的了解”,更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蹊跷。 这货该不会是已经向朱允炆集团投诚了吧? 不,应该还没有,毕竟现在形势不明,朱允炆坐上储君的位置也不久,想来还没有理顺团建事宜,更大概是没有很好的机会。想到这里,徐钦不由得有些好笑,还真实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连废物也惯性组团了。 当然,如果李景隆真的入伙朱允炆团队,那他们的声势从表面上来看还是会上涨不少的,如果不真到刺刀见红的阶段,谁也看不出那边竟全是一群泥壳薄胎的假菩萨。只是这种声势的上涨,对于暗地里的储位之争,也倒是个麻烦,说不得要想个法子把这位曹国公给先坑一把了。 然而现在徐钦既然早早地对他有了防备,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反正废物的属性总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做对手再怎么说也比做队友要强些。 另外让人稍稍有点儿始料不及的就是上十卫堂官们的热情了。这些人大多都是底层战将出身,没什么太多的小心思,在徐钦主动帮了府军右卫一个忙之后,几乎每个卫的堂官们都赶着来和徐钦攀关系,毕竟他不但是魏国公嫡子,现在更是直接处在关乎大家身家性命的关键位置上。既然他都主动释放了亲近信号了,这些人也都不是傻子,哪能放过这种机会?大多是走过来二话不说先是一海碗底朝天再说其他。 也亏得徐钦一直是用的小杯子,否则若真是和他们一样用海碗的话,就这几十碗下去,几乎足以让他当场交代。 而徐辉祖虽然为人严肃,但也明白事理。虽然这种和下面打成一片不是他的风格,但他也明白徐钦的处事方法和他不同,只要不是闹得太过,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一顿,直到亥时三四刻才终于消停下来,中层军官们喝醉的不少,有的被拖死狗一样给自家马牟弄走了,也有极少数就直接安排在了侯府休息。倒是相对高层一些的,自制力更强,同时也没人真敢肆无忌惮的劝酒,于是基本上都还清醒着。少数微醺的,也不过是像徐钦一样,脸色微微泛红,反应慢了一拍,意识都还十分清醒。 “贤侄啊!咱们各论各的,你和镛儿是好友,唤老夫一声伯父就是!镛儿不比贤侄聪慧,日后朝堂上的事情,你还要多多提点他才是啊!”郭英也差不多是微醺的状态,等到送徐家父子的时候,硬是拉住他,如此交代了一番。这既是对徐钦的承认,同时也表现出了其对郭镛这个儿子的期待和爱护。 “伯,伯父不必担心,镛哥儿智勇超群,定能平步青云,我们既是兄弟,自然也当相互扶持。” “嗯,有你这话,老夫就放心了。国公,有一如此虎子,胜却老夫十数犬儿啊!中山王府,真是让老夫心服口服!” “侯爷言重了,犬子顽劣年幼,日后还要仰仗侯爷不吝赐教才是。” “老夫既将钦哥儿视为子侄,自当如是。” 客套了一番,徐钦又向其长揖了一礼,父子二人这才再度同车离去。 虽然今日这宴会并无什么太过特别的地方,可其实细算下来也不容等闲视之。尤其是徐郭两家的亲密盟友关系更上一层楼,对两家而言都是好事。诸如真正的拉帮结派、共同进退并不适合当今的朝堂,但再多的志同道合都比不上赤裸裸的利益共享来得直接有效。而徐钦和郭镛的这一条纽带,至少可以保障两家在未来三四十年的利益连接,自然比什么盟约都来得更为稳固。 在回去的路上,徐辉祖倒是没有再多和徐钦说什么,毕竟最近徐钦的各项举动,几乎都处置得非常得体,一时之间徐辉祖也找不到真需要他来教育的地方。只是难得地说了些日常琐事和朝中一些基础认知等无关紧要的事情,并稍稍嘱咐了其宴饮可以,但不可贪杯误事等细节。 唯有一点令徐钦比较奇怪的就是,回到中山王府之后,徐辉祖并未和前几次一样,同他一道入府,而只是说还有事情要处理,便让他自己回了府。 这还是让徐钦有些诧异,若有紧急公务,徐辉祖不可能放着不管去赴宴,中途也没临时通报,那能有什么事需要半夜去处理的? 第四十三章 因势利导 “…因此,臣以为,此事虽水师确有行事不周之处,但百姓也绝非事事在理。” “嗯,的确。此等行径已近乎刁,可水师行事也确实有些莽撞了,授天下人于口实,陷朕于两难啊!” 徐钦趁着报告正旦大朝贺及上元灯会等事务的机会,顺便也将百姓状告巢湖水师的事上奏给了朱元璋,并且将自己调查到的情况和大致推测也一并说了。至少不能让朱元璋一开始就觉得俞家或者巢湖水师有什么大问题,能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件事。 朱元璋其实也不蠢,很容易就辨明了当中的是非曲直。 可是正如二十一世纪官方面临类似窘境的时候一样,站在国家统治者的角度,如果不将政策向弱势群体倾斜,很容易落得个为政不仁的骂名。可本来屁大点儿事儿,总也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否则人心散了,队伍还怎么带?日后若真要镇压个暴动甚至反叛之类的,官军都不敢下死手了,那也是一桩顶天的麻烦。 “你小子如此奸猾,是否已经有了计较?”朱元璋眉头微皱思索了片刻,然后马上扭头就看见徐钦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还会不知他早已有了对策。 “回陛下,计较不敢,不过臣一听说此事之后,就在仔细思量此事,倒是有一两点浅见,可供陛下参酌。” “讲啊!”朱元璋自是不想听他废话。 “遵旨!” 见朱元璋有点小炸毛的迹象,徐钦马上就不再卖关子。 “臣以为,此事虽然不甚重要,只是处理起来又有些麻烦,但若是运用得好,却也可达到一石多鸟之效。其一,陛下虽因爱民如子,允各地百姓若有冤屈不得伸,可直接击宫门鸣冤鼓告御状,但此等善政若放任自流,一来百姓无知、难辨轻重,陛下日理万机,若总是为此等鸡毛蒜皮的小事劳神实在不妥;同时也让百官在施政之时更加束手束脚,难于施展。不如借此机会,把这件事稍微搞大一点,再顺势改一改这告御状的规矩,将详细的章程公诸天下,往后皆循律令而为,岂非两全其美?其二,此事处理起来确实两难,但两难棘手之事也并非全无益处,若是这等事落到本就该犯错的人头上,那岂不是既解了燃眉之急,又无论如何都能让本就该犯错的人主动授人以柄?” 这话徐钦说得很委婉,朱元璋也马上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这意思就是把这桩麻烦事直接栽到蒋瓛头上,无论他怎么处理,要么是得罪天下百姓和文人喷子,要么是得罪军方,肯定都会有人再次借题发挥来搞他。而且这个罪名是实打实的他自己没处理好造成的,跟皇帝陛下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甚至皇帝陛下还能在事后稍稍对吃了亏的一方表示表示,平白落得个好。 这简直是妙极!朱元璋完全找不出比他这处理方式更好的办法了,真的很难想象,这等奸诈诡计,竟是出自一个十余岁的少年之手。他不是没一丁点儿的怀疑,可朱元璋其实很清楚,他老爹徐辉祖虽也有些本事,可这种风格与他简直是大相径庭!至于其他人也好像找不到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给他支招的人,所以最终只能认定,这就是他徐钦自己的天赋。 经过这件事,朱元璋再次对这个小家伙有了深刻的认识。这种因势利导,把害处处理得干干净净,顺便还能把好处榨得一点不剩的风格,让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诚意伯。甚至比刘基更狠,毕竟刘基有时候还有点儿书生意气,可这家伙,在具体做事的时候却根本感觉不到底线。徐钦如此年纪,便有这等智慧,不由得让朱元璋的眼前一亮。 不过好在他倒是没有像演义中的某某某一样,见到一个聪明人就想反手干掉的恶习。做了半辈子的君主、皇帝,其实他最拿手的本事就是看人,比如胡蓝的不安分,又比如眼前这个小家伙骨子里的惰性和小奸猾。这种人是不可能主动想起造反的,若是在几十年前的乱世中,说不定还会被逼无奈做一番大事业,甚至极有可能对自己构成极大的威胁,但如今天下大定,他本身又是出自最顶级的勋贵豪门,尽情享受都来不及,造反这种麻烦事,像他这种聪明人是不会做的,没见他连早朝都是变着法的请假翘班么? 更何况,朱元璋还知道徐钦很多事,比如他试图营救谢成家眷,皇帝陛下自然是一清二楚,这让朱元璋稍稍有点怪异的同时,也更摸清楚了他的性格。此事完全就对他半点好处都没有,费这么大的力气,还要承担一定的风险,更绝非枭雄所为,说明他在某些事上,又有一些妇人之仁。 徐钦献计之后,皇帝陛下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下令让徐钦去通知各部大臣明日早朝,看这个样子,他肯定已经是有了具体的搞事方案了。 退出皇宫,徐钦马上回了锦衣卫衙门,一边派人去通知各部署衙门明天早朝的事情,一边径直去找了蒋瓛。 他想把这件事栽到蒋瓛头上,表面上是为了坑蒋瓛,可实际上却是在切切实实地推进救蒋瓛性命的计划。朱元璋判断得很对,徐钦虽聪明且见多识广,但在这种大事上一诺千金的品德,和缺乏足够的冷血,或者说同情心过度泛滥的优点,也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缺点。 以蒋瓛现在的处境,朱元璋都已经把要捅他的刀抽了一半出来了,断然没有再回鞘的道理。所以现在要做的不是逃过这一刀,而是主动用非要害的部位去接下这一刀,让皇帝砍一刀顺气,让百官解气安心,只要不被一刀给直接砍死,甚至全家都被这一刀给砍死,那就算是血赚! 所以一定要把针对蒋瓛的舆论和攻击往小的方面引导,让他罪不至死,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而这件事正好就是一件必定办砸,却又罪不至死的背锅好选择,对现在的蒋瓛来说,甚至有些求之不得。 “所以,蒋大人,此事陛下多半会委派您去处理。你也不必有任何顾虑,只要一切秉公办理就行,甚至最好是两边一起得罪了才好。” “嗯,小公爷的意思,我明白了。” 蒋瓛也并非是蠢人,稍稍一思量也看出来了其中的风险和特别的机会。而且这件事说来也不难,因为本身就是两边都有错,真换个海青天之流去办理,一边打二十大板恐怕还有可能会流芳百世。只不过让蒋瓛去这样做,那肯定就只是得罪人,不过恰好却又不会把人得罪死,搞得一定要以命相搏,反而对蒋瓛是件吃亏是福的好事。 朱元璋的命令发出来,说是说在正旦之前的例行早朝,但告状的百姓,人都已经提到应天府去了,消息自然也很快就传遍了朝堂。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当天下午晚些时候都大致明白了其中的主要缘由。 作为当前所谓清流派的核心团队,皇太孙等人虽自认传承圣人衣钵,却也不是傻子,马上就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的牵扯。只是目前他们仅仅嗅到了事件背后的风云涌动,还暂时不甚明了皇帝陛下的真实意图。 “殿下,以臣之见,这怕是陛下打算动一动这巢湖水师了。他们肆意侵占民田,委实有些嚣张跋扈,毕竟赳赳武夫,过于鲁莽了。”在当天下午的东宫核心人物碰头会上,黄寺卿作为团队灵魂,侃侃而论。 “黄寺卿,下官以为,此事怕没有那么简单!以下官所知,这俞家虽继续统着巢湖水师,但毕竟巢湖不过弹丸之地,大大小小战船共计才百来艘,尚不及长江水师三成之数。另外,这俞家毕竟有大功于朝廷,两位公爷为陛下战死沙场,陛下也多有恩赏,何至于用此等鸡毛蒜皮之事向俞家开刀?” “哦?那以尚礼之见,此番陛下大动干戈所为何事?” “这,这确实是一时难以捉摸。”面对黄子澄的这句反问,齐泰只得尴尬的表示自己不知道,于是,他这反对的理由便缺乏说服力了。 “那以诸位之见,本宫当如何应对?” “这…不如殿下顺水推舟…” “不可!黄大人,此举万万不可!巢湖俞家以往素来同先懿文太子交好,正是殿下该引以为臂膀之人,怎可胡乱开罪?坦翁以为何?”齐泰见自己说服不了黄子澄,只得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本团队社会地位最高,资格最老的刘三吾。 “老夫一时间也摸不透这其中的关窍,不过子澄之言,确实也过于激进了。现下谋逆大案刚有些安定之势,恐怕圣上也是不想再掀起太大风波的。而且尚礼说得也对,俞家也是太孙殿下可以拉拢的势力,落井下石,显然不妥。” “可…” “黄先生,齐郎中和坦翁所言甚是。昔日虢国公素与父亲亲近,而且南安侯犯案之事也是父亲在皇祖父面前斡旋,何况如今河间郡公夫人、越巂侯亦素尊于本宫,本宫怎能落井下石?不妥,不妥!” 这位黄先生本还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也不知是有什么顾虑,却是说不出来了,于是只得默默低下了头。 “殿下,臣以为,此事非但不可对俞家落井下石,反倒是只需做好帮衬俞家的准备,使其更加感激于殿下的仁德。即使有个万一,稍稍提及其家功勋,为其说合一二,哪怕事有不济,只要不过分阻扰,也可在陛下面前展现一番仁德,反倒是有益无害。” “嗯,齐郎中所言甚是!” 既然朱允炆都已经下了决心,做辅臣的自然也不好再驳斥什么了,况且这样做确实也是最为稳妥的做法。现在别看秦晋燕诸王表面上老老实实的,但从前些日子燕王的表现来看,明明大家都是有想法的。所以这位黄先生即使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也不得不以大局为重。 第四十四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待二人并肩出了东宫,齐郎中深知自己这位同榜好友的脾性,生怕他倔脾气上来意气用事,因此也主动跟他解释了一番。 “子澄兄,殿下如今的处境,实在不宜轻率盲动。与人为善、视之以仁孝不正是子澄兄的计策么?” “尚礼,我也明白你的想法,只是这天下初定,武勋势力庞大,于国无益不说,反倒是成了国之巨蠹!不可轻动,不可轻动,殊不知此等毒瘤,迟早将为祸也?今上声威显赫,若不借势而为,莫非将此等难事,全部留与…”黄子澄虽然心中有气,不吐不快,但也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故而这话只说了一半。 不过就算是这样,齐泰也完全能够明白他的意思了。 “当今陛下也是战阵出身,况人言可畏,怎能真将武勋斩杀殆尽?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操之过急,反而不美。况且现在殿下居于储位,往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架空他们,现在大事未定,反倒是要拉拢能拉拢的,以免他们狗急跳墙,真的铁了心去支持外藩,那才是大麻烦!” “所以你就出了那么个馊主意?”黄子澄没法反驳他这番话,却是转而莫名其妙地问了这么一句。 “呃,那件事还真就是殿下自己想到的,我只是觉得此事大有可为,没什么不妥的呀!”齐泰微一愣,然后马上便明白过来他所指的是什么了,对此也不禁苦笑着解释到。 “诶!糊涂!徐家本就势大,怎能再为虎插翅?岂不知与虎谋皮,反为其伤之理?” “不至于吧?自中山武宁王始,徐家三代都极为安分,断不至于如此吧?” “哼!‘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这…” 很显然,黄寺卿在这种学术性地辩论上的造诣更为精深,非但没让齐泰占得便宜,还三两下反把齐郎中给说懵了。不过齐郎中虽哑口无言,心里却也并不认同黄寺卿的这种说法。毕竟现在天下已定,徐家就算有想法,还能真造反不成?至少他现在是万万不信的。 非但齐郎中不信,太孙殿下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对于自身目前的处境,他再清楚不过了,任哪个萌新储君被一群强势到爆炸的叔叔带兵围观,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有一种可怕的危机感,朱允炆虽大多数时候比较天真和理想主义,却也绝对不是傻子。 偶尔在梦中,他也会向不知道哪路神仙祈祷,祈祷自己的那二十来个强势的叔叔都通通被雷给劈死,这样他就不用每天担惊受怕了。当然,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二叔到五叔这四个,因为至少从名义上来讲,这四个叔叔都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皇祖父的嫡子,而且排行靠前,资格老、功劳大。 甚至他也隐隐地感觉到,那位四叔朱棣对自己来说尤其危险,并不仅仅是因为当初父亲去世之后曾有风言风语,关键是这位四叔确实是行事周密。他虽自小长在深宫,不知在森林里被猛虎悄悄盯上的感觉,却也有一种本能的危机感,隐隐约约地感觉得到这位四王叔的可怕之处。就好比是上次蒋瓛的事情,最大的好处被他抢了去不说,偏偏你还挑不出他任何的毛病,就算想要针对他,也愣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而对于徐家或者勋贵的力量,现阶段站在朱允炆的角度而言,则并无太大的直接威胁,反而是需要重点拉拢的对象。 一方面,经过朱元璋反复地用血腥的筛子筛,勋贵中的刺儿头基本上被处理得很干净了。而且朱元璋制定的一系列政策机制,也在制度上保证了他们很难对皇权构成威胁。但剩下的勋贵们,在朝堂上依然有着不俗的话语权,尤其是五军都督府这种掌控天下兵马大权的所在,依然是现如今的文臣们不可能插手的地方。所以站在朱允炆的角度,勋贵的力量,是自己巩固储君地位,乃至未来坐稳皇位的重要棋子。 另一方面,在蓝玉一案中,此前和他的太子父亲比较亲近的功臣宿将牵连最深,哪怕其中更大的一部分是和常家有关系的,也是自己的眼中钉,但这也在事实上导致了他仅有的几个比较熟悉的武将勋贵陪了葬。虽说皇祖父还在,拿再多的兵权也没用,但枪杆子这种东西,总是能让人心安的,说句不好听的:日后万一有个万一,光凭几张嘴皮子可实在不太保险。 反观自己的王叔们,不但大多数自己手握重兵,还和剩余的勋贵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姻亲关系!其中又是朱棣最具有代表性,因为自己的那位四婶乃是故中山王长女,现在依然权势显赫的徐家天然就是四叔的盟友,这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以抵消一部分四叔在外,自己在京的优势。虽然去年议储的时候,徐家基本保持了中立,并未替那位四叔说话,但天知道他们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真有关键的机会,他不信徐家会放弃朱棣站在自己这边,实在是令人无法心安。 但是这种关系已经是实打实的了,自己一时之间绝对无法改变,那自己该如何应对? 培植新势力需要时间不说,自己目前也远没有那个权柄,那他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走联姻这条路,最好是也能和徐家搭上关系,这样一来效果最好,也不用自己再多费心,就可以达到至少斩断四叔伸进京城的手的目的。同时还能收获一个最大的助臂,可谓一石二鸟。 算下来自己是到了选妃成亲的年纪了,可徐家却没有适龄,或者说适合的女子,并且他还要考虑皇祖父的意愿,过度倚重外戚势力,肯定是皇祖父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因此这条路看似也是一条死路。 不过谁让他朱允炆也是个聪明人呢! 古有和亲外族,现在他也可以用宗室女子笼络臣子!而且他正好有一个待嫁的亲姐姐,徐家那位嫡长子也未曾婚配,二人如果只看表面,无论是身份、年龄、相貌、才学都是极为登对的,只要稍稍跟皇祖父提一下,就极有可能促成此事。有了这层关系,到时候徐家至少不可能再单方面的支持四叔,那对朱允炆而言,就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这还不触动皇祖父的任何忌讳,甚至在之前跟皇祖父提及的时候,皇祖父明显也是颇为意动的。 想到这里,皇太孙殿下不由得畅想起了未来。 担心徐家势大?呵呵呵,黄先生纵然是智者,但有时候也太过肤浅了!他徐家虽然地位尊崇,但人丁却不旺,而自己的姐姐,将来一定是要晋封公主位的,哪怕他也继承了魏国公之位,那依然是以公主为尊,稳压他们一头。再加上到时候自己做了皇帝,他听话则罢,不听话就派他个闲差,一下子就可以瓦解徐家的势力,担心个什么?黄先生虽有大智慧,但在这种小事上面还是太过计较,反而失了灵动。 当然,他丝毫不会怀疑他的黄先生是因为自身的利益才极力反对此事就是了。 次日早朝,先是照例各部署将近期的重要公务做一个当面汇报。等大家都差不多了,朱元璋才示意徐钦,让锦衣卫将告御状的人带上来。 十几个小老百姓当然不可能全带进宫,尤其是其中有几个见了“知府大人”就双股打颤的,万一在奉天门广场上吓尿了,那才是旷古烁今的大笑话。所以便只是选了那个童生和另一个胆子比较大、形象也还算可以的作为代表来见驾。 在这种肃穆的场合,不但周遭有高大巍峨的宫墙门楼,四周更是旌旗蔽日,大半辈子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二人,哪见过此等气势?纵然之前有反复的告诫和宽慰,但依然是紧张到脸色发白、双股战战,好在他们还知道喊一句皇帝大老爷万岁,然后就歪歪扭扭地跪了下去。 众朝臣也都是见怪不怪,虽有少量年轻官员被他们这滑稽的称呼惹得想笑,却也是极力忍住了。而徐钦早有准备,马上让人上前收了他们的状纸,再转呈给朱元璋。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朱元璋肯定早就对此事一清二楚,现在收这份状纸也不过是是做做样子,只是在朱元璋假装阅读的时候,全场也都显得极为压抑,生怕这位精明却又残暴的皇帝又手起刀落砍死一大片。 “朕观之,你们自己也在状纸上承认,官府并非是强征了你们的田地,你们为何还要阻挠河道开挖?” “回,回皇帝大老爷的话!草民等也是无奈啊!这河边上好的水田一亩换五亩旱地,虽账面上不亏,但这上好水田是有价无市,等闲五亩旱地卖了,绝换不回一亩上好的水田。更因为草民等人家里劳力都弱,住得也离河边近,若是换了远处的旱地,那劳力是万万跟不上的,故才同官府和水师起了争执。但,但谁知道朗朗乾坤,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水师官兵仗着身强体壮,一言不合就将草民等一干暴打。官府又不闻不问,这才无奈上京城讨个公道啊!” 这个童生虽然学识不咋地,但多少也是有点文化的人,在涉及到切身利益的时候,还是强忍着紧张,略显磕磕绊绊地又将重点说了一遍。 他这么说倒也是事实,实际上就徐钦所知,在后世的所谓拆迁中,也是存在类似这种情况的,比如说曾经出现过的等比例新旧置换,有些条件不好的家庭,人口众多但房产证上的产权面积很小,哪怕是账面价值翻了好几倍,但实际却连刚需都满足不了,人家当然不愿意。不过所有的政府政策都是面向的大多数人,不能面面俱到也是肯定的,只是后面又起了武力冲突,这性质就开始有些不同了。 至此众朝臣大多还是不知道朱元璋这次打算怎么搞,因此也没人愿意出这个头,尽皆是埋头不语。 “嗯,朕明白,天下以农为本,可农人百姓却最为辛苦;民为贵,可民生却最为多艰。朕为君父,无时不敢忘昔日辛酸,更不愿天下百姓在朕的治下困苦。尔等身为朝廷命官,更是百姓之父母官,亦不可忘却根本,自以为贵而轻贱黎民!” 第四十五章 平衡之术 “陛下圣明!” 这下大家都明白了,原来陛下还是坚持以民为本的核心指导思想,那这件事的处理方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这也不奇怪,本来陛下一直就是这么干的。君不见立国以来,法制愈发完备,不但取消了很多对平民百姓的残酷刑罚,还对民间案件的复核卡得极为严苛。对于官员,却是反其道而行之,闻所未闻的剥皮揎草之刑、砍头填路等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层出不穷,而且说杀就杀,还一片一片的杀。两相对比,不难看出皇帝陛下的价值取向。照此看来,这次巢湖俞家怕是要倒大霉了。 “陛下,臣以为,巢湖水师目无法纪、欺压良民,当予以严惩,以儆效尤!以明法典!”自以为摸清楚了皇帝的心思,刑部刚刚升任的刑部右侍郎蒋毅马上出班奏到。 “蒋侍郎,此话不妥吧?案情未明,岂可草率决断,还动辄严惩?水师将士也曾立下大功勋,纵使举止间有失妥当,但臣恳请陛下念在昔日功劳的份上,允其戴罪立功,从轻发落为上。”眼见有人出来落井下石,掌管帝国水师主力部队的水师提督陈瑄坐不住了。 毕竟当今朝廷上,和俞家关系最为紧密的就是他这个水师提督。非但他自己本身就是当年俞老郡公麾下的亲兵出身,他现在手下的水师军官里面,也有超过半数都是巢湖水师出身的,就算是不计当年情面,可谁知道万一事情闹大了之后会不会被无辜牵连?因此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出这个头。 “是啊,陛下,陈提督所言甚是!况且巢湖水师尤其是巢湖俞家向来公忠体国,想当年俞老郡公和虢国公都…” 陈瑄带头开口之后,诸如徐增寿等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勋贵武官也自然搭腔发言,开始为俞家求情。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武官集团或者说一些小团体,即使不是生死与共的共生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荣辱相关的复杂关系网,该帮忙的时候,能帮还是要帮的。 相对而言,在文官那边看来,这件事也没有太过深究的必要,所以除了极少数心思叵测,兵行险着想拍拍朱元璋龙屁的人之外,响应的声音并不大,再加上武官这边也不全是脑子里都是肌肉的猛男,三两下交锋之后,求情的声势就完全盖过了建议严惩的。 徐钦不明白这是不是朱元璋的计划,更不清楚他到底有何深意,但他有一点优势,那就是对皇帝陛下于此事的最终目的和态度基本有谱,加之其在这朝会上,本就有着特殊身份,因此也就显得极为淡定地围观这些大佬们吵来吵去。说来这还是他所见,第一次这么多大佬在朝会上公然撕逼呢!若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他真想弄个什么瓜来啃啃。 不过双方吵到最后,竟是朱允炆主动出面,造成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既然储君殿下也帮着俞家说话了,武将们自不必说,先前跳得最欢畅的人,大多是所谓的“清流派”文官,也和东宫或多或少有些关系,更重要的是这位太孙殿下的身份,让他们也对朱元璋的实际态度不得不产生了怀疑。这倒让徐钦稍稍有些诧异,莫非俞家和朱允炆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这让他不由得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若真是有什么特殊的情况,以巢湖俞氏的实力和影响力,未来不免是一桩麻烦,看来要多加注意这方面的情报搜集了。 争论持续了一段时间,这在朝堂上而言大概也是很正常的现象,只是让两个小老百姓大开了眼界,原来这些大大大老爷吵起架来也和小民没什么太大的不同。虽然说的话都文绉绉的,让人晕头转向,有些似懂非懂,可也是吵得面红脖子粗,与市井泼皮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好了,虽说事涉百姓无小事,但尔等如此拘泥于一桩小事,成何体统!如此,朕特派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即刻赶赴无为彻查此案,还天下以公道!澄太清于宇内!朕在此与尔等细说,也只是为了警醒诸位臣工,当谨身爱民,忠君体国为己任罢了,何须争执他处?散了!” 朱元璋金口玉言,既然他说这样办,那这事当然就只能这样办了。同时徐钦,以及在场的绝大多数大臣也大概明白了过来,他这是故意借此机会再适当敲打敲打众臣。至于本身的实际计划,也就是让蒋瓛去背这口黑锅,其实他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 哪怕是已经抵近年关,皇帝一声令下,蒋瓛还是不得不义无反顾,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窃喜,即刻动身赶往几百里外的无为县,去给这桩无头公案划下一个句号。 而在蒋瓛离开之后,本来还算清闲的徐钦也被老朱给拉了壮丁,代替了他天天坐镇锦衣卫,按照朱元璋的原话就是:朕看好你哟!你要加油哟! 于是徐钦这个在目前锦衣卫剩余的四位堂官中,理论上资历最浅、职位也最低的指挥佥事,反倒是一跃成为了锦衣卫实际上的一把手。并且这种诡异的现象,还得到了包括指挥同知陆谦,以及两位老资格指挥佥事的鼎力支持,下面的人就更不用说了,大多从一开始就是把他当成大腿来抱的。完全不像常规爽文里那般,出现几个挑事的刺儿,更加让徐大少怀疑自己的主角身份,同时也更加索然无味。 实际上徐钦在锦衣卫的进展完全是超出预料的顺利,近两万锦衣卫的小弟还真就是纳头便拜,连抱大腿的机会都是抢着来的。比如根据他目前的马牟头目,孙孝廷百户无意间透露,他为了抢这个位置,非但狠狠地上下打点了一番,甚至还和其他几个百户实打实地打了一架。所谓收服人心,根本就不存在的好么? 另一边,锦衣卫的工作,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得不行。作为一个编制近两万人的超大卫所,锦衣卫的各项工作工作量虽大,却有非常精细的分工,包括朱元璋亲自重点强调了,要他负完全责任的御驾仪卫工作,也有五个经验丰富的旗手卫千户官统领具体事宜,最终他要做的其实就是最终审阅方案计划,并在上面签字就行。至于其他方面,在蒋瓛离开之后,由他来做最终审核,签字用印。 但只要不想搞事情,那绝大多数事务其实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大家的工作都是按部就班地展开,真正需要他劳心的事情其实很少。他完全可以每天用半个时辰来快速审阅各种文件,然后签字、用印,便齐活了。 若不是有朱元璋的千叮万嘱,他估计能每天翘班半天以上。即使现在有大半天的时间都窝在衙门的签押房,可除了处理一些本卫的日常琐碎事务之余,其实更多的时候是在不务正业,忙着编写一些化学概论后续之类的后世科学理论书籍,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推广出去。 真正办事的人反而依旧是以前的这些老人们。 即使是新年开年有两场庆典,但也有下面的人将其准备得滴水不漏,毕竟人家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经验丰富得很,早先的活动方案大框架也没大改的必要,照猫画虎一番,最多就是在细节上想点儿推陈出新的法子,最后搞出个总体方案给徐钦审核签字就行。至于这功劳嘛,你就是硬塞给他们,他们现在也是不敢要的,说不定还会吓尿,所以徐大少也就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同时陆同知还组织人手,将锦衣卫的所有日常训练、调度、轮值等事务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并呈报到了徐钦这里,算是借此机会提前做好交接准备。这也符合朱元璋的安排,徐钦自然也是来者不拒,算是逐渐接手了锦衣卫的日常事务决策权。 另外就是罗佥事和镇抚马元领衔的特务机关事务。 这些事本该是由蒋瓛绝对领导的,徐钦其实也不愿意过早接过这一摊烂摊子,但此时只要长了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位小公爷将其取而代之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所以哪怕罗佥事不像另两位堂官一样几乎就只差在自己脸上写明:我是徐家的狗,但也只是性格原因拍不出那么恶心的马屁而已。趁这个难得的名正言顺的机会,他还是很配合地顺水推舟,将这块机密事务交到徐钦这里来了。 而徐钦也不好真往外推,只是半推半就,将一些敏感的,和蓝玉案直接相关的收尾事务尽量压了下来,等待蒋瓛回来之后自己去背这口锅。 要说这份权柄自然也是一等一的显赫,仅仅几天时间,甚至就让徐钦都感觉有些目瞪口呆。不过对于这份特殊的权柄,徐钦倒真不是看得很重,毕竟特务工作上不得台面,也太得罪人,而且相比起来,他还有更大的抱负。 不过慢慢地接触得多了,徐钦也确实发现,特务工作也确实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在得知了某些人的小秘密之后,真的是有一种很爽快的感觉。而且一个大帝国的运作,确实不仅仅是明面上的东西,因为几乎每个人都有阴暗面,哪怕在大多数人的人生当中,阴暗面是少数,可一旦一个机构成长得极为庞大了之后,个人的阴暗面就会自然而然地构建成一个巨大的阴影面积,如果不加以管理和控制,终将对这个庞大的组织造成可怕的伤害。 这也是后世人类社会即使发展到了皿煮的高级境界,也绝无法回避的问题。 虽然过度的特务活动的确有阻碍社会进步的反动统治特征,可在无法避免的情况下,又该如何修正,才能达到一个相对的平衡呢?这种大事,才是他徐大少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 第四十六章 家和万事兴 不过暂时这也只是有个初步的想法而已。 连朱元璋都有些舍不得撒手的权柄,要想大刀阔斧地改,而且要按照徐钦的想法来改动,绝非是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情。只是有了这个想法,就可以先慢慢琢磨琢磨其中的细节,等待时机成熟之后,再来打开一个口子,逐步推进,反正若是没有别的什么幺蛾子,他的时间应该还是非常充裕的。 总体的思路其实很简单,若要论起制度建设,领先六百年的见识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这六百年还是人类社会发展最快的一个阶段之一。只要稍稍借鉴一番,引导上正途,再留下改革的种子,基本上就可以保证在未来的六百年之内不至于落后于欧洲诸国,甚至更加皿煮、先进、富强,毕竟中国的底子实在太好了,整个西欧、中欧加一块儿,在某种意义上都比不上。 只不过这个千年帝国留存下来的遗毒也是不浅,他徐大少身为伟大的先知、未来的引导者,要做的,无非就是尽可能的去其糟粕、留其精华。 现在既然接触到了锦衣卫的事务,而且马上就要成为锦衣卫的主导者,那从这个著名的特务机关开始改革,貌似也是个极为不错的切入点。一方面是这个特务机关本身就受到社会抵制,如果能将其引向“正途”,那必然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局面,阻力相对较小。另一方面则是作为一个特务机关,不管吹得有多厉害,始终其阶位排序和实际体量都相对有限,对其作出改革牵动的面积不会太大,难度自然也就不高,用来做试验田再合适不过了。 而衡量了一下难易程度和重要性之后,徐钦决定暂时调整规划,将攀科技树的准备工作放到相对靠后的位置,争取先着手推动制度改革,毕竟权力才是一切的基础。至于科技树的东西,其实只要制度和风气调整合适了,都是些水到渠成的事,他徐钦直接拿出来的项目,反而从长远看,并不是那么重要。 时代在变化,几百年的时间后,大多数的东西都物是人非。但有些传统却在不断延续,就比如徐钦在大年三十都不得不在衙门值班这件事,充分体现了无论是什么主义的社会,实际上都是存在万恶的剥削阶级和凄惨的被剥削阶级两个极端对立势力的。 还好的是,这天朱元璋这位帝国的大老板也知道该稍稍放松手里的缰绳,于是在其他几位堂官的“暗示”下,冬日的暖阳才刚刚挂到最高,徐佥事就毫无自觉地闪人翘班了。 毕竟这大过年的,每个人家里都还有一大堆事情,尤其是他们徐家这种名门大户,最是讲究,就算是贴春联、窗花,挂新灯笼之类在平常人家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活动,也能玩出个花来。 根据“传统”的规矩,贴春联这种事,必须是家里的男主人亲力亲为的。再考虑到徐家这所超级豪宅的庞大规模,徐辉祖很高兴看到徐钦已经出仕,可以帮他分担一部分仪式性工作,于是也很早就提醒过他今天需要干什么了。 徐钦早早翘班回家,几乎全体家里人都是等候多时,就连平日里几乎是宵衣旰食忙于公务的魏国公老爷都早早地在家里等着了。不过人徐辉祖兄弟可是正正经经的处于放假状态,而不是像徐钦一样翘班跑回来的。这又让徐大少悄悄在心里吐槽了一把春节加班都不发加班工资的朱大老板,就他这对待员工的态度,这家业能传承近三百年,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回家之后,可怜的徐大少连口热茶都没喝上,就开始帮着徐辉祖给整座中山王府贴春联。好在考虑到实际的因素,他们两父子只需要贴正门、正厅等少数重要的地方即可,否则要是真把整个王府每一道门都贴上,估计够他们两父子忙活到下一个新年的。 贴完春联,又是祭祖。 在这个年代,辞旧祭祖可是大事,原则上是要求家族正式成员必须到场,就连本在镇江卫外放指挥佥事的老四徐膺绪也携妻儿赶了回来。 徐家虽已不能追溯到几百几千年的多少辈祖先,但仅仅就是已故的中山武宁王徐达,也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自然不可轻慢。再加上徐家根本就不差钱儿,因此三牲奇珍的祭品、皇帝亲自赐下的祭献不提,更有三班鼓乐、甲兵仪仗,搞得跟春节联欢晚会似的,自是威武不凡,也充分彰显了徐达这位外姓王爵的无上荣耀。 祭祀由徐辉祖作为主祭,徐增寿做辅祭,专程赶回应天的老四徐膺绪则担任献爵,徐钦献帛,这一路排下来,人数本就不多的一家子,连小孩子都用上了,人手都略显不够,充分从反面说明了排场终须人数凑这个道理。 一通长长的仪式下来,虽有些疲惫,但徐钦也是真心尊重自家这位开国建功、驱逐鞑虏第一人的祖父大人,因此也认认真真地执行了每一个步骤,发自内心地认真执行任务,好在也没有出一丝岔子。 再之后就是比较休闲的活动了。一家人聚在正厅中,按府中身份地位,以及长幼顺序,甚至包括所有的仆役丫鬟都挨个发了用上等红纸折起来,内容也是十分扎实的压岁红包,整个场面喜气洋洋。带着年终奖到手的喜悦,仆役们以最高的效率准备好各色点心小吃、玩耍的玩意之后,便留下主人们,在厅中闲聊玩耍,等待晚上的夜宴。 徐家行事也比较怀柔,接下来用的丫鬟仆役都是像采莲这等再无牵挂的,而若是有家室的,则在发放了压岁钱之后便放归各处,自行去与家人团聚。 几个女眷倒是在国公夫人的带领下在厅里打起了马吊,赌注“不大”,主要是图个乐呵。采莲等高级丫鬟则围在旁边加油助威,一时间莺莺燕燕好不热闹。徐妙锦到底是天才少女,一路大杀四方,甚至还有余力暗中顺便拉一把大嫂,牌桌上胜利也让国公夫人暂时忽视了给徐大少说亲不顺带来的纠结。 另一边,徐妙绣则是成为孩子王,带着徐景昌和四叔家的两个小萝卜头跑进跑出的,一会儿放烟花,一会儿爆爆竹,野得有声有色,很难想象未来安王殿下丰富多彩的婚后生活。当然,对于现在的徐家而言,这也算是其乐融融。 最后,家里的几个做官的男人,就只是围在一桌,慢慢地品着茶点,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或公或私的见闻琐事。 徐膺绪是庶出的幼子,再加上本身能力也不如两位哥哥,于是在前几年就外放去做了镇江卫指挥佥事,算是“勉强谋了个生计”。 仔细想想也是叼,至少是相当于后世上校起跳的警备区副职,随手一划拉就甩给家族幼子去谋生了。当然,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出了封建帝国军事制度的腐朽。 另一方面,这个年代的嫡庶差别也由此可见一斑,徐钦仅仅才十七岁,就能凭空做上天下第一卫锦衣卫的指挥佥事,而徐膺绪身为叔叔,多混了十来年,竟然还隐隐低了半级。这固然有他的能力不行的因素,但更多还真就是起跑线的差异。 不过兄弟三人的官职虽差别很大,感情却还算不错,也没有那些大家族里面嫡庶如主仆的情况,至少徐辉祖二人也不是那种看轻自己兄弟的人。只是徐膺绪本身较为内向一些,在两位兄长面前不免有些拘谨。 “小弟不孝,平日里不能时时祭拜父亲大人,家中全赖二位兄长,实在是…”说着说着,徐膺绪自是谈到了自己的“歉疚”之处。 “四弟,你也不用自责,兄长主中军都督府事,你要靠他的关系升官发财他肯定不会帮你,但若是有机会,将你调回京师却也不费事。你权且忍耐些日子好了!不过这次你可以把景恒留下来嘛,毕竟景恒已经快五岁了,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这一点镇江怎么及得上京师?你在那边找的先生,肯定也比不上家里找的西席。不如开春就让他和景昌一起留在家里上学好了,就算弟妹不方便留在京师,交给为兄照看难道你还不放心?” “这,这不太好吧。” 明明是徐膺绪自己在暗示想调回京师,而且徐增寿也在一旁帮腔,但见自家大哥眉头微皱,便马上有些打退堂鼓了。 “有什么不好的?四叔放心,景恒住在王府,有我看着绝对没问题。” “你你你,你还好意思!一天到晚,不学无术!好好跟你大哥学学,要是你把景恒带坏了,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被正好在一旁和徐膺绪的儿子徐景恒玩耍得起劲的徐景昌这一打岔,倒是无意中让现场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不过随之而来的后果就是,徐景昌小盆友成功完成了对他老爸徐增寿的仇恨拉扯。徐景昌本还有意反击,说自己就是跟大哥混的,结果又想到大哥最近确实变得挺厉害的,这话便不好说出口了。 徐钦在一旁看着,不自觉地感到一些温馨的同时,也有些好笑,这一大家子还真是性格鲜明:老大严肃庄重;老三感情真挚且有些跳脱式的护短,并将这种性格遗传给了徐景昌;老幺徐膺绪则是略显木讷内向,同时他的儿子徐景恒也颇有些像他。想到此处,徐钦不由得感叹,幸好自己不像徐辉祖,否则还真是一场家庭灾难。 有徐增寿的帮腔,徐景昌的打岔,况且徐辉祖也不是那种完全不知变通的榆木脑袋,这事也不涉及什么根本性的原则。思虑片刻之后,转过去默默对自家幼弟点点头,就算是默认了下来了。 第四十七章 要命的婚事 见自家大哥点头,知道此事算是定下来了,徐膺绪也放下了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兴致也变得高昂起来,接下来很快话题自然就转移到了徐钦身上。 “说来咱们家还是钦哥儿出息,小小年纪就能得陛下看重,日后还要麻烦钦哥儿多照看着景恒才是。” “四叔放心,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景恒也是我弟弟,侄儿一定尽心。” “那就好,他在外面混着那些野孩子久了,没规没矩的,有钦哥儿照看着,我就放心了。哦,对了,之前听镇江的管事说,家里正在给钦哥儿张罗婚事,可曾定下谁家的姑娘了?” 原本前一句还挺好的,这一个转折,差点儿没闪了徐大少的老腰,就连徐辉祖脸上也是骤然变色,而徐增寿则开始眼神游移,四处乱飘,气氛乍然变得极为诡异。 “呃…” 徐钦真的很想跳上去捂住他这张嘴,只不过貌似太失礼了,而且也于事无补,当然也没法接这话。 因为这事儿,徐钦父子都挨了徐夫人不止一回的数落,但这人选却迟迟定不下来,大家压力都很大。与此同时,现在家里面的人大多都风闻了朱元璋放出来的那个风,这更是平添尴尬。可以说除了徐夫人之外,家里所有有发言权的人对此都是持反对意见的,徐辉祖是不想就此卷入储位之争;徐钦是头大朱棣的反应;徐增寿是本能地排斥某些清流,自然心里也就不怎么爽朱允炆。至于徐妙锦,反正徐钦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反对,总之就是在知道这事之后,就算是在自己面前学现代化的化学物理知识的时候,也都不像之前那么恭敬,反而不断对他开启冷嘲热讽模式,把徐大少气得够呛。 而徐夫人却不管那么多,这个消息反而导致了她的眼光进一步提高,毕竟有这么优质的一个备选打底,所以这两天她倒是不急了,颇有些认准了的意思,可这事其他人也不好过多干预,只能是愈发尴尬。 “膺绪,出门在外不容易,开支用度可够?不然让你嫂子再多支取一些。”徐辉祖见情况实在不妙,难得地对他主动嘘寒问暖起来。 “有劳大哥挂心,用度倒是够,镇江的崔管事一应用度都是准备妥当了的,再加上小弟身在兵营,其实也用不了多少。还是这钦哥儿…” “这怎么能行!就算四叔要与士卒同甘共苦,那也不能委屈了四婶啊!再说了,徐家人丁不旺,大家都还等着四叔再给咱们家再添个弟弟妹妹呢!”见徐辉祖都主动出击,试图转移话题了,徐钦也是极有眼色地迅速跟进。 “这不你都要成…”徐膺绪一时间确实也摸不着头脑,反而极为恶劣地怎么都不肯绕过此事了。 这要不是知道他木讷老实,徐钦都怀疑他是故意在使坏。 “就这么定了!让母亲再多调拨一些平时用度,让那个崔管事多给叔叔婶婶准备些强身健体的进补之物…” “你叔叔婶婶的事情,用得着你来操心?!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叔叔你还不知道,这小子别的没学会,倒是这不孝上面,跟他爹一个德行!自己的亲事,自己不着急,这徐家的香火大事全落到我一个人头上…”旁边不远处的徐夫人正好又赢下一局,一听他们说的话题,马上就开启了日常碎碎念数落模式。 在这个话题开始的时候,徐钦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于是在母亲插话的一瞬间就成功入定,而徐辉祖则是狠狠地剜了徐膺绪一眼,然后就无奈地做乖巧样,旁边的徐增寿则是想笑又不敢笑。 徐膺绪只是性格稍显木讷,又不是真傻,马上就意识到了这里面的问题,不过局面已不是他能控制,也就只能赔着苦笑听大嫂的抱怨了。 幸亏她现在玩牌玩得正起劲,三两下就转头去专心玩牌了,这才让在场的大多数人稍稍舒了一口气。 除开此事,这一大家子的年夜也算是其乐无穷,让人很难想象若干年后徐氏两国公门第之间老死不相往来,甚至为了争夺祖产御前对质打官司的恶劣关系。 当然了,两家分道扬镳的核心事件其实就是朱允炆当殿刺死徐增寿,而徐辉祖则在其中无意间成为帮凶的事情。就目前而言,任谁也想不到几年后会发生如此狗血和离奇的事情,大家相互之间完全没什么矛盾,反而因为家族人口不多,都有一种很真挚的家人情义。 次日一早,不但徐辉祖、徐增寿、徐钦三人需要入宫参加正旦大朝贺,就连有诰命和封号在身的徐夫人、徐三夫人以及徐妙锦,也都需要入宫参拜。虽然目前中宫虚位,但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废,毕竟人郭宁妃领宫中事务,除了没有名头,实与皇后无意。 至于其他的小孩子们,则在一群护卫的陪同下满城乱跑,去各家关系比较好的勋贵高官府邸拜新年、打秋风去了。 直到午后,一行人才晃到十王府门前。 “真,真要去啊?” “为何不去?安王殿下也是咱们的姑父呀!趁他还在京师,咱们多去拜见拜见,有什么?哦,不会是四姑姑您还没嫁过去,就开始担心殿下的荷包了吧?哈哈哈…”徐景昌实则就是个调皮鬼,由于大人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徐钦的身上,所以对他的约束自是不知不觉间小了许多。 “胡,胡说八道!什么嫁不嫁的!”徐家四姑娘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是到了知羞的年岁了。 “这是祖父和陛下定下的亲事,由得你不嫁么?再说了,殿下也是一表人才,怕是有人心里不知道多着急呢!” “啊!看本姑姑不撕了你的嘴!” “救命啊!安王姑父殿下救命啊!” 徐景昌一边夸张的大叫,一边拖着傻愣愣的徐景恒,飞快地跑进十王府去了。徐妙绣虽羞怒得很,但也知道在外面要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可不能像个野丫头一样跟着跑,只能紧张兮兮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姐姐。 “三姐,要不,要不咱们走吧!” “走什么走?瞧你这出息,真嫁过去了莫非还要做个受气包不成?哼,姐姐带你进去先敲打敲打这位安王殿下,你也多学着点,免得日后回来找我哭诉,看我管不管你。走!”徐妙锦才没她那么多顾虑,气势汹汹地就拉着小妹杀将进去。 另一边,皇宫之中。 徐钦等人在完成了正式的正旦朝贺仪式之后,照例还要去储君的东宫参拜一番。这种参拜更多的是有官职爵位的人,首先私下来向储君拜新年,倒不像皇帝的正旦朝贺那么正式。简单的参拜完成后,大多数官员马上就告辞离去,少部分东宫嫡系或者有特殊关系的人才会留下来跟太孙殿下多说几句。 原本徐钦是打算混在第一批人里面,参拜完就马上跑路的,谁知道朱允炆竟刻意点了他的名将他留下。 这种情况,储君的话就是命令,如果不想现在就彻底和他撕破脸,甚至被朱元璋批评,徐钦也就只好老老实实地等着了。 “钦哥儿年少有为,可惜这段日子咱们都忙于公务无暇叙话,本宫深以为憾,今日难得有机会,钦哥儿一定要留下吃杯水酒才能走!” “殿下厚爱,臣惶恐!” “钦哥儿不必如此拘谨,今日就当是普通家宴即可,来!这边请!” 诶?这话说得很微妙啊,这让徐钦心里一沉,却又不得不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殿下盛情,臣就斗胆了,殿下请!” 一时搞不懂朱允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人家如此热情,作为臣子肯定也不能不给面子,于是徐钦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储君东宫,实际上大多数时候都并非是一座独立于皇宫的宫殿,而且各朝皆有惯例规制。而在明清时期,太子的东宫都只是皇宫中的一部分。 明代东宫最开始指的是太子朱标常住的皇宫文华殿一带,但自朱允炆被立为皇太孙之后,朱元璋便把位于文华殿后面的端敬宫,划为其居住的宫殿,并由此开始形成惯例,后来的几个正式太子,一般都是居于此间。故而一般明代的端敬宫可等同于东宫。 而这个端敬宫的位置,大概就是后世清宫的南三所,一直到文华殿以北的大片区域。准确来说,按照明制这一片有一个独立的、规模稍小的端敬殿,用作东宫的正式办公场所,再后面则有一大片居住的宫殿。后来在嘉靖年间重修的时候规制略有改动,并改称清宁宫、慈庆宫、端本宫,但总体规制变化不大,期间除熹宗懿安皇后张嫣曾短暂居于此之外,其他时候都是作为专门的东宫,由储君居住。 徐钦跟着朱允炆从参拜仪式举行的端敬殿出来,往后即进入了东宫的居住区,也不见其他臣子,更是让徐钦有些诧异,原本他还以为会碰到什么黄先生之流呢。 直到二人进入毓庆宫内朱允炆的寝宫前殿,见到殿内等候着的人,这才恍然大悟! 宫内人不多,除开内侍宫女,坐在殿中圆桌旁的也就两大两小两男两女。其中徐钦认识的只有一个,朱标长女、朱允炆的长姐,江都郡主。至于其他几人年纪也都不大,稍大的男孩子也就十四五岁,剩下一男一女则更小一些,目测顶多也就是十来岁上下。看他们的穿着和相处,应该都是朱允炆的兄弟姐妹。至于为什么朱允炆要把自己带到这种场合来,其用意也自然是不言而喻。 “臣,见过诸位殿下。” “钦哥儿不必多礼,大家本就是一家人,本宫也想着,咱们这些年轻人难得聚一聚,趁这个机会定要互相多亲近亲近才是。”朱允炆热情地招呼到。 “承蒙殿下厚爱,臣诚惶诚恐!” “钦哥儿不用多礼了!来,坐下说话。” “谢殿下。” 居然连这种生拉硬拽的办法都使出来了,看来朱允炆对这件事的决心很大啊! 第四十八章 胜似鸿门 毕竟盛情难却,徐钦只好坐下,然后稍稍抬头瞟了一眼江都郡主,只见她稍显英气的脸庞上,微微有些晕色,只不过看似好像并非全是因为羞怯。 今日她的装扮与前两次宫外的会面又有不同,想来是刚参加完宫内的命妇朝见仪,竟是穿着一身标准的郡主正式冠服。 明代礼制体系极为森严,宗亲女子作为最高等级的女性,非但拥有在女性当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其内部也有非常严苛的等级,而且从服饰上便可一眼看出。徐大少也是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才对其有一个比较系统的认识。 简单来说,女子礼服大致分成上下两件套:头冠和衣服。 头冠其实大致模样相差不远,远远看过去,都是那种一大堆金钗珠玉构成的巨大结构,可细看区别还是挺大的。粗略可分为三个级别,从高到低分别为皇后专属的龙凤冠、宗亲妃嫔用的翟冠、其他命妇用的花钗。 其中翟冠又分为九翟、七翟,当中再以部分细节的有无加以区别,将每一个层级都划分得明明白白。皇妃、皇太子妃用带有翡翠装饰的九翟,亲王妃、公主则用花钗装饰的九翟,郡王妃和郡主则用七翟。 而衣服的情况则要更复杂一些,不过大类别上则只是分成青色翟衣和大红霞帔两类。 红色大衫霞帔很好理解,和后世常用于中式婚礼的那种对开襟“大衣”大同小异,只是用料和做工不同而已。青色翟衣则是以翟鸟图案为纹饰的长袍,虽然大致款式相同,不过和官员的公服有些类似,其上的纹饰细节则可对穿着者的身份做出一个大致的判断。 现在,江都郡主便是以一袭七翟冠加大红霞帔的形象展露在他的面前。 虽说早些时候在府里,徐大少已经亲眼见过穿着一模一样服饰的中山郡主徐妙锦了。可两人的风格气质是完全不同的,就算是穿着打扮一模一样,也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单论外形上而言,徐妙锦是那种典型的江南碧玉形象,每一处细节都显得极为精致,就算是性格恶劣,但也只是给人一种古灵精怪的感觉。即使是穿上了这种极为正式而华贵的礼服,也不会给人带来太过明显的压迫,当然,估计那些深受其压迫毒害的人会对此持反对意见就是了。 而眼前的这位江都郡主,则大大不同。其眉眼的精致程度稍有不如,而锋锐则远胜徐妙锦之流,比如她这眉形就不是一般女子那种细细的柳叶眉,而是更类似于英武少年的一字剑眉。虽说其本身五官的搭配极为和谐,可女子的温婉属性就要弱上许多。简而言之,就是有些类似于后世的高冷、高级脸类型,外形上就具有极强的侵略性和压迫性。 又加上这一身华贵大气的正式礼服映衬,整个的气势就更上一层楼,若是心性弱一些的,怕是一个眼神都能被吓一跳。简单类比的话,颇有些后世霸道精明女总裁的范儿。 不过总的来说,这女人的外形条件其实也非常不错,至少和徐妙锦是各有千秋,想来这名声并驾齐驱,很大程度上也是和外貌分不开的。只不过她的这份独特的气质,需要更坚定的心性才能把握得住,不像徐妙锦那样,外表看起来好像任何人都能接受似的。 单纯对于其外貌这一点,徐钦对她当然也是无话可说,像这种不用化妆、修图都算得上是真正的高级脸女神级别的美女,要是放在六百年后,哪会跟他一个穷小子扯上关系?估计唯一能扯上的关系也就是看着写真左手扶墙。可现在貌似是人家赶着来倒贴,暗自想想个中滋味,其实也还是蛮不错的。 可惜的是徐大少已经成功脱离了单纯看外貌的低级审美,甚至性格都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考虑大局上的利益得失。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命运冥冥之中标注好的代价,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眼前这个女人要是真砸自己手里,稍有差池,对大局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不由得他不慎重。 于是他也只是对她很是自然地微微点头示意,以示内心的清白和淡定。 再看其他人,那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子,应该就是朱标的真正嫡子,常妃所生的朱允熥。 要说以前徐钦也觉得有些奇怪,若要真论宗法,这位朱允熥无疑比朱允炆更为名正言顺,而且他有常家的关系在,相比于朱允炆优势极大,哪怕年龄稍小了大约一两岁,也应该比朱允炆赢面更大才是。不过今天只是刚一见面,徐钦就体会到了朱元璋的苦心。 这家伙仅仅是看上去就是个弱鸡模样,即使穿着郡王制的皮牟朝服,也像是给暴雨打了的鹌鹑似的。简直比朱允炆还要文弱两三个等级,甚至徐钦心里不由得满怀恶意地直接怀疑他的性取向。像这种典型的小受性格,如果让他上,别说蓝玉等骄兵悍将了,怕是来个凶狠点儿的中官,都能把他收拾得明明白白。如果只能从他们两人中选择,那根本就是没得选。 这也难怪朱允炆坐上这个储君的位置之后,还能保持着表面上的兄友弟恭。否则不算上一辈的二十几个叔叔,单这两位错综复杂,年龄也相近的兄弟二人之间估计就能打出翔来。 “钦哥儿乃是我朝少有的青年俊杰,能得皇祖父的另眼相看,将来势必前途不可限量。往后本宫这边,也还需要钦哥儿多多照应才是啊!来,本宫先敬你一杯!” “臣不敢当。倒是殿下贵为储君,此等礼贤,臣不胜惶恐、不胜惶恐。” 他说这话的时候,与他对坐的江都郡主不由得用美眸快速地剜了他一眼,当然了,徐大少皮糙肉厚,依然是装作浑然不觉。 “哈哈哈,当得当得,皇祖父慧眼如炬,钦哥儿少年英雄,上承故中山王遗志,下秉魏国公雄才,本宫一直以来都是深以为敬!往后更要仰仗钦哥儿,以为社稷畿辅。对了,听说最近中山王府正在给钦哥儿张罗婚事?” “呃,不想些许小事,竟让太孙殿下挂心,实在是罪过。”一听朱允炆竟如此明目张胆地说起这个话题,徐钦顿时心里苦不堪言,然而却也无可奈何。 “哈哈哈,钦哥儿你也别怪本宫多管闲事。只是此事,还真就与本宫有关系了。” “哦?殿下此话怎讲?”再不愿意,看在工资和脑袋的份上,这戏还得陪着他演下去。 “实不相瞒,这男女婚配乃是人生大事,可半点马虎不得。而本宫虽略幼于皇姐,但如今父亲不在了,这皇姐的婚姻大事,我这个做弟弟自然也是要仔细斟酌一番的。本宫遍观这天下青年才俊,能配得上皇姐的,怕是除了钦哥儿之外,不做第二人选!” “殿下,郡主婚配之事,可不容草率,臣何德何能…”听他这么说,纵然是早有心理准备,徐大少也是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 徐钦万万没有想到,朱允炆居然直接当面就把此事说开,也真是虎得可以。不过细想下来,这也是一招妙棋,落子无悔嘛,不仅仅是落子的人,被落子的也不好掀桌子的。仓促之间,就是以徐大少的才思敏捷,也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朱允炆也根本不给他机会。 “钦哥儿不必自谦,此事也不是本宫擅自做主。之前本宫就曾征询过皇祖父的意思,他老人家的意思嘛,是不反对的,而且说了:只要你们两人两情相悦,则必然支持。所以今日本宫才借此机会,将钦哥儿你请到此处,虽有些唐突,但促成一桩良缘,日后也定将传为一桩妙谈啊!” 朱允炆说完,徐钦心里已经是万马奔腾,这种尴尬的情况,他还真是没什么应对的好办法。当面拒绝肯定是不成的,这不仅涉及储君的面子,皇室的面子,还有人家女孩子的面子。不管那位江都郡主是不是真看上了自己,可自己若是当面直接拒绝,那就相当于直接扇了她的大耳刮子,往后只能是不死不休、同归于尽的局面了。 所以他唯有保持沉默,只想这位有些古灵精怪的郡主殿下应该是对自己颇有微词,甚至哪怕是出于羞怯而先推辞,自己再借坡下驴、顺水推舟。可谁知等了半晌,江都郡主那边竟半点反应都没有! 这下徐钦可有些急了,要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既然如此…” 徐钦等得,朱允炆可不不一定等得,这怎么说也是他一手主导的一招妙棋,心里自然是有些急切的想直接促成此事。 “殿下,此事非是臣不愿,只是一则不知郡主殿下意下如何。另外就是我们徐家的情况您也是知道的,家慈家严对徐家开枝散叶之事极为热忱,就是怕往后委屈了郡主殿下。”情急之下,徐钦也算是豁出去了。 “没想到小公爷还是位痴情种子。不知可有看好哪家的姑娘了?” 徐钦也没想到,他这个问题抛出来之后,朱允炆一时没应对,反倒是一直不出声的江都郡主接了上来,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郡主玩笑了,臣暂时还没有考虑这些,只不过家慈曾多次提到过此事,臣唯恐唐突了郡主殿下,故…” “既然没有,那小公爷何须杞人忧天?莫非是江都蒲柳之姿,入不得小公爷法眼?更何况,驸马尚公主不得纳妾,可也没听说过郡主的仪宾也有这个规矩。小公爷放心,云轻绝非善妒之人。” 诶诶诶?桥豆麻袋!你这个打开方式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呀?貌似咱两好像还算是有过节的吧?你这样乱说话是几个意思?!徐钦真的很想很纯洁地提着她的领子好好的质问她一番,然而现实和理智却决不允许他这么做。 徐钦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番展开,这还真是让他有些意外的幸福和痛苦交织,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股脑涌上来,内心滋味难以言说。 “哈哈哈,本宫就说了,也只有钦哥儿的才干才配得上皇姐的兰心蕙质。” 这一番组合拳下来,徐钦就真是彻底被逼到死角。反正以他的智商,暂时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此事,也就只能闭口不谈此事,能拖一时算一时了。 第四十九章 风雪宫中亭 应付了一顿东宫坑爹宴,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徐钦马上就找了个借口,连滚带爬地逃出宫去。同时心里暗自思量: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尽快随便找一个,把自己的婚事抢先定下来,才有可能逃过这一劫了。 “小公爷稍等!”正当徐钦急急奔出端敬宫,走到端敬宫和文华殿之间的金水河畔时,后面一个小内侍飞快地跑来叫住了他。 “不知小公公有何事指教?” “我家主人请小公爷在亭中稍等。” 宫中的贵人专程派人相请,基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于是徐钦也就只能在金水河畔小湖旁的亭子中等着,看又是何方神圣或者妖孽今天找上自己了。 春节之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虽然已经接近春暖花开,然则就像是黎明前最为黑暗一般,江南的初春丝毫没有回春的迹象,除了路旁些许的怒放的腊梅,便只有各种残破的枝丫,以及少许飘零的残雪,映衬着具象化的冰冷。此处湖边小亭,本应是春夏观景歇息的地方,此时却无景可观,反而因为处在水畔,更添刺骨之意。好在徐钦在麒麟赐服的外面,还披了一件锦缎为面,貂裘做里的厚实斗篷,否则在这儿站着晾一会而,变成一坨冻肉也绝非戏言。 没过多久,几个宫女内侍就陪着正主出现了。 而让徐钦有些意外的是,这专程派人来截住自己的宫中贵人居然就是刚刚在东宫才见过,告辞不过刻许的江都郡主。 “劳小公爷在此相侯,江都失礼了。” 伊人没来得及换衣服,也只是在外面披了一件白狐绒的女式斗篷,在英气的基调下又平添了几分娇俏。 “没想到是郡主相邀,之前多有唐突,还望恕罪。” 江都郡主对此倒是好像不以为意,甚至没有对此礼节性地说点儿什么,只是自顾自地走到临水的亭边,静静地眺望远处的殿宇楼阁,仿佛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赏这梅傲残雪的景致似的。 气氛一度很尬,一度让徐大少以为是自己把天给聊死了。 “不过郡主特意相邀于此,不知有何见教?”等了一小会儿,见这位郡主殿下并没有半点儿主动说明来意的意思,徐大少作为男士,又是臣子,也只好主动出击。 “见教不敢当,只是有些事云轻有些不明白,想问问小公爷罢了。”她说罢,就向跟着她的内侍宫女们挥挥手,示意他们退到了远处,只留下了一个小宫女守在亭外。 徐钦见这个阵仗,很快就意识到她这是有些不方便公开的话要对自己说了。他心底也同时生出一种诡异的、不妙的感觉,本能地想直接拔腿就跑。看来这个女人的侵略性也并非是对他毫无影响,至少在与她齐名的徐妙锦面前,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失态的感觉。 “是徐家决定全力支持四叔了?还是你徐小公爷擅自把筹全压到了四叔那边?!” 朱云轻的这番话,犹如一个大炸雷,还是直接劈到眼前的那种!徐钦顿时感觉眼前一黑,脑子里嗡嗡作响! 暴露了!出大事了! 脑子里首先升起一股汹涌的杀意,有些秘密,真不能让活人知道,尤其是这人的身份还本就不该知道这事! 从龙之功、辅极之事,从来都是最凶险不过的,必然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更何况现在短期内对面还占尽优势,尤其是朱元璋现在属意的是朱允炆,若是让这位凶残的大爷知道了这事,自己多半死定了,甚至徐家也得完蛋!他能杀一个蓝玉,再杀他一个徐钦,根本不在话下。 闪电般的念头在脑子里滚动:顾不上她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了,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而杀人的法子,也很简单,伸手一推,然后假意营救,跳下去把她往水里一按,万事皆休!生长在皇宫中的天之娇女不可能会游泳,况且是如此寒冷刺骨的冰水之中,一分钟,不,也许只需要半分钟就能搞定。 事后自己或许会受到可怕的责难和处罚,但总比那个秘密被暴露要好许多! 可是手为什么颤抖着抬不起来?是因为第一次亲手杀人么? “你想杀人灭口?!看来是真的咯?”郡主殿下猜到了他可能想采取的措施,却一点儿都不怕,反而是展颜一笑。 玛德! 徐钦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这女人竟是在诈自己!而且被她诈成功了!蠢爆了蠢爆了!难道男人真的在美女的面前智商会下降一大截么?不应该啊!明明在关雎,甚至徐妙锦面前,自己的智商还是完全在线的。 不过就在这一瞬间,他完全打消了之前的错误念头。 首先,在她已经有了准备的情况下,想要不知不觉地杀人灭口,已经不现实了。只要她喊出:杀人了,之类具有提示效果的话,那徐钦照样得完蛋,谋杀皇帝的亲孙女,性质可比在储位争夺中随便站位严重多了,跟造反也没什么区别。 其次,很明显,她只是在诈徐钦,甚至这就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虽然暂时不知道她这是何目的,但徐钦很快也从一瞬间的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了。 徐钦和朱棣之间的事,唯有他自己、朱棣、张玉、朱能四人清楚,甚至张玉、朱能二人都应该只是猜测,真正知道的内容不多。他自己和朱棣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而张玉、朱能二人,别人不清楚,他徐钦可是清楚得很,这两个人的可信度是绝对有保障的,也不可能出卖他们。 既然没有确切的消息,那就只能是基于各种蛛丝马迹的推断了。确实,真相就摆在那里,细节的伪装不可能毫无破绽,只要基于足够严密的逻辑推断和大胆的猜测,发现一些真相也并非不可能。只是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过微乎其微了,根本是近乎玄学。 再抬头望着这个足以称之为可怕的女人,真的是让人很头大。 不过也确实没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了,单纯的猜测始终只是猜测,没有证据的事情都是可以否认的。况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来这一出,不过显然这样直接说出来,就绝非是想在这件事本身上做文章。 “郡主殿下真会开玩笑!不过这种要命的玩笑,以后还是少开为好!不是每个人都像臣这般憨厚老实、心地善良的。”徐钦将双手悄悄背到身后,以防冲动之下,真的把眼前这个妖女给直接掐死,嘴上也不那么客气,在直接否认一切莫须有的指控的同时,明里暗里满满的威胁。 “呵呵,徐小公爷倒真是有大将之风,这等面厚心黑、淡然平和的性子,在您这个年纪,可是真绝无仅有。” 郡主殿下刻意的娇笑无疑是失败的,徐大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冷笑。表面上也根本不搭理她,若不是她是个女人,估计早一个耳光就甩过去了!笑个屁啊!拿自己的命,别人的命开玩笑,很好笑么? 这就是个表面上看起来正常的疯婆子,就是那种被称作远超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仙鹤顶上红、蝎子尾上刺的最毒妇人心!徐妙锦和她比起来,简直都算是三好学生、道德模范了! 心里骂归骂,脸色微微有些铁青的徐大少也并没有直接拂袖而去。毕竟这件事,就算只是一个猜测,泄露了出去也是一桩大麻烦。而朱云轻在这里,在二人单独相处的情况将此事甩出来,不可能是专程来消遣他,无疑是另有目的。 之所以当头就给他来这么一记重棒,无非就是想在之后的谈判中取得优势而已。对于徐钦来讲,现在确实是落于下风,可他就这么端着,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来,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唯一可以扳回场面的选择。 果然,二人对视良久,见徐钦一言不发,江都郡主也别无他法,只得主动将自己的所求说了出来。 “若非如此,江都实在是想不到,小公爷有其他什么理由,要如此决绝地拒绝娶江都。”江都郡主说这话的时候,明亮的眼眸直视徐钦,当中水波盈盈,秀颜上也自然地浮现出一抹诱人地红晕。 当然了,以清醒状态的徐钦的冷静,自不会以为她这就算是向自己表白。更多的应该确实是羞怯,毕竟人是黄花大闺女,在说到“娶我”这么严肃的话题的时候,这也算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了。 “呃,殿下既以诚相待,臣也不好再遮遮掩掩,便开诚布公地说罢。于公,我徐家位极人臣,实不应参与到皇室的纠葛之中,殿下的美意,臣心领之,然则为臣之本分不可忘。于私,方才臣在宴上所言,也确实是实情,家中子嗣不旺,臣的压力很大,家慈早已多次提到要让臣先行纳妾的事。纵然殿下胸襟广博,不予计较,然站在臣的立场上,如此委屈殿下,也实在不是为臣之道。再有,于己,臣也早已有了意中人,只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恐怕确实不能对她明媒正娶,然则如此一来,怕是就要更委屈殿下了,所以臣以为,殿下不如就早早另觅良配,免得…” 徐钦脑子转得飞快,为了掩饰这个妖孽方才提出的那个超级大胆的假设,扯谎什么的,张嘴就来。而且这也算是半真半假,在深谙此道的徐大少倾情演绎之下,可谓是情真意切。而且理由非常之充足,言语也是决绝至极,就差说出:老子根本就不喜欢你这种型的,趁早给老子滚远点!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了。 第五十章 一山不容二虎哪怕一公一母 然而娇俏的郡主听了他这番话,却丝毫没有任何的触动,更别说是恼羞成怒、拂袖而去之类的激烈反应了。 只是在最后,很淡然地抢先打断了徐钦的话。 “小公爷这番话,确实入情入理、情真意切、感人肺腑,然而这都不是理由。首先,本郡主是皇长孙女,这没错,可何以是皇室纠葛?这话江都听不明白。再者,也没什么委不委屈的,我方才在宴上所说,也尽皆肺腑,本郡主一点儿也不在乎你娶多少妾室,娶的又是谁,甚至如果有必要,本郡主还可以帮你去向皇祖父说明,甚至再往后…总之,本郡主支持你纳妾。至于你想怎么对本郡主,也由得你高兴,就算你将本郡主像菩萨一般供起来,本郡主也绝不会有半点怨言,本郡主要的,只是你徐家长房嫡媳这个名头。怎么样,是不是很划算?无话可说了?” 看着这位江都郡主逐渐恢复冷静,变得波澜不惊的深邃双眸。徐钦真的是有点儿目瞪口呆的感觉,无法克说!他看不清她眼底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也猜不透这个诡异的女子心里想的是什么,更不敢轻易应下这等看似好得不能再好的条件。毕竟下套的终极奥义就是以利诱之,他相信,这等看上去天降馅饼一般的好运背后,定然有着早已标好的价码。 而且即使退一万步说,这江都郡主朱云轻所谋的,并非是他,可这桩婚事一结,往后在朱棣面前可免不了尴尬。 怎么他么就惹上了这么一个难缠的家伙呢?徐大少此时的内心是有点儿崩溃的,不过很快他还是恢复了镇定。 “殿下这是说笑了。且不说圣上和太孙殿下会不会坐视不管,单就是殿下本身而言,出身高贵、蕙质兰心、沉鱼落雁,放眼天下,几无可与您相提并论之女子,这般委曲求全,令臣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要说臣也确实有两分姿色,可单论容貌,即使在这京师权贵子弟之中,也有大把人较臣更胜一筹;要讲才智,臣虽有三分急智,可也绝算不上是什么天纵奇才。而以殿下的出身,似乎一个区区魏国公夫人,也决然进不了您的法眼。如此一来,您这样说,反而是让臣愈发惶恐了。” 徐钦也豁出去了,既然是谈判,你也掏我的底,我自然也不会客气。既然找不到正儿八经的拒绝方式,那便只能直指明示其居心不良的嫌疑极大,如果不说清楚,那本少爷定然会誓死抗争万恶的封建包办婚姻。 当然了,其实徐钦这么多的内心戏,她能够体会到的其实不多,好在最核心的点理解起来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就在徐钦义正言辞、掷地有声地说出这一番话之后,江都郡主一改之前的冷静和淡然,抬起双眸时,已是泪眼婆娑、梨花带雨,端的是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莫非,你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当初你在这里,牵着江都的手,所说出的誓言了么?” 卧了个大槽! 徐钦差点儿没跳起来:难道自己真的和她有过一腿?!这徐钦的人设不该是个老实人么?怎么好像还挺会玩的啊!这下你可玩死小爷我了。 他脑子以每秒八千转的极限速度思考着合适的对策,以防在此地阴沟翻船。 “呃,往事已矣,当时我们都还小,说的话自然是做不得数的。也是正因为如此,已是臣负了殿下,故而臣即使是死,也绝不会再让殿下伤心一次了。”这已经是徐钦的极限了,平常他就不怎么看言情流的,这大概已经是根据现有的情报,他能在短时间内找到的最深情、最有效的应对方式了。 平心而论,这番话虽然还是不免有点渣,可渣得也是比较有素质、有水准的,而且他对自己的基本演技还是比较自信的,虽是临场发挥,但绝对不至于将悲剧演出喜剧效果。 可江都郡主却破涕为笑,在这一点上,徐钦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噗…咯咯…抱歉,一时没忍住…咯咯咯…你果然很有意思…”江都郡主笑得根本停不下来,而且是毫无形象,前合后仰,让人不由得担心她甩掉自己头上那看起来就不轻的翟冠。 徐钦完全无法理解笑点在哪里,而且这人是皇帝陛下的孙女,这里又是皇宫,他等闲还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只能露出一副哔了狗的表情,呆立在当场。 片刻之后,徐钦终于反应过来,大概知道笑点在哪里了!江都郡主也从毫无形象的狂笑中冷静了下来。 “徐钦,你真的太有意思了。你果然是前些时候坠马摔出癔症了罢?当时在小红山下面,你不认得本郡主的时候,本郡主就觉得你很奇怪了,之后越想越不对。你我二人虽不算熟,可总还是见过几次的,而且就在父亲薨逝的时候还见过,你居然不认得本郡主了?再想想你竟然突然开窍,变得伶牙俐齿的事,你绝对不是一时疏忽,而是你根本就是摔了那一跤之后,摔出癔症来了,将之前的所有事都忘得干干净净了,对罢?!” 不得不说,这等精确的推理能力,以及对细节的把控能力,简直近乎妖孽!估计将她随便扔哪本侦探小说当中,都会成为主角的那种变态。徐钦有一瞬间,真的有点儿害怕,她指证自己是个穿越者,不过好在她局限于这个时代,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 还好,最终她得出的结论,只是自己因为受伤失忆,以及癔症这种程度,自然对徐钦而言,并没有任何的威胁。 “郡主殿下,就算是臣对过往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这也不成为您如此戏弄臣的理由吧?” “不不不,小公爷谦虚了,您能在完全不记得所有事的情况下,将大家玩得团团转,还几乎瞒过了所有人,端的是好本事啊!” 对此徐钦举双手双脚赞成,眼前这位,根本就不算人,而是彻头彻尾的妖孽。 “承蒙殿下谬赞,殿下洞察入微,将人心玩弄于鼓掌的本事,臣也是深感佩服。当然,以殿下的身份,跟臣开这个玩笑,臣无话可说,至于其他…还请殿下高抬贵手!”徐钦一向逻辑都非常清晰,等闲绝难被人带偏节奏。 “你就非要知道为什么?”见自己最大的杀手锏依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江都郡主满眼都是失望与无奈。面对这般聪明又无耻的滚刀肉作风,她实在是没辙了。 “当然要知道,如果殿下执意不肯据实以告,那臣就算是冒着被陛下责怪的险,也要马上出宫,今天晚上就将婚事敲定下来,明日便大张旗鼓,通晓全城。因为臣觉得,如果就这样应了殿下的要求,似乎是一件更危险的事。”徐钦虽然被戏弄得很惨,但始终在核心问题上处于相对优势,并且丝毫不肯松口。 “小公爷如此欺负云轻这样一个走投无路的弱女子,不觉得羞愧么?”朱云轻微微一叹,幽幽地说到。 走投无路个毛线!弱女子个屁!徐大少闻言,内心完全是万马奔腾的状态,如果不是形势所迫,都要忍不住吐槽出声了。说实话,凭他小三十年的人生经验,还从未有过一个女人能把他耍戏耍得这么惨,令他如此火大。要知道即使天才、刁蛮,而且有着天然强势身份如徐妙锦,不是照样逃不出他挖的坑么? 不过大局为重,眼前这件事,能谈判解决自然是最好的,现在无非就是先摸摸她的底,再看看她到底有什么诉求了。 “简单说来就是,这座皇宫,云轻实在是不想再待下去了。可作为一只命运完全掌握在他人之手的笼中鸟,想要挣脱命运的牢笼,却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云轻只是想求小公爷,大发慈悲,拉云轻一把。” 不得不说,这位郡主殿下的表演天赋也是出类拔萃。短短的一瞬间,就从强势的霸道女总裁,化身为柔弱小白兔,端的是弱小、可怜,又无助,而且丝毫没有违和感。 不过徐大少还没有老年痴呆,就在一分钟之前,这女人还一副玩弄天下男人于鼓掌之间的邪恶女魔头样子呢。 “殿下要跑路?那感情好,回头臣悄悄给守宫的弟兄们打声招呼,殿下自己找一身中官的衣服,或者便装什么的,自个儿跑了就是。如果圣上要派人抓您回来,臣一定拼着性命,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殿下您就尽管去吧!” 明明是很严肃很悲伤的事,怎么一到了他的脑子里,就成了这般让人哭笑不得的形象了呢?就算一点儿不感动,也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啊!混蛋!江都郡主是真有些想冲上去撕烂他那张破嘴,可理智告诉她,要忍耐。 “小公爷就算觊觎云轻,也不能这样啊!撺掇郡主私奔,甚至打着私自掳掠郡主的歪心思,可是真的要灭满门的!” 被她这么一反击,徐大少当场就差点儿没被呛死。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连禁室培欲这么高端的玩法都知道,可见这皇宫在表面的金碧辉煌之下藏污纳垢,也是世间最肮脏的所在。 “咳咳,郡主殿下,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是不是乱讲,日后自有分晓。总之现在本郡主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有大把青年才俊任凭挑选,为何要私自出逃?” “那您倒是去那大把里面选啊!干嘛缠着老子不放?”徐钦当场就想这一句给她怼回去,不过想想还是算了。 不过以江都郡主的绝顶聪慧,大致也从他的表情和神态中猜到了他现在所想。 “小公爷也不必如此决绝吧?云轻确实只是单纯地看不上那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酒囊饭袋,思来想去,纵观京师,也就只有你徐小公爷还算入眼,所以既然非要选一个,那云轻自然是愿意选你。” 玛德玛德,好气啊!非但要笑眯眯地听她一竿子把一船人打翻,还要听她臭屁地自吹自擂,而且你这还入得眼的意思,就是还能愉快地戏耍一番的意思么? “诶~!殿下此言差矣!臣生性顽劣,贪花好色,朝朝宿青楼,夜夜换床伴,偶尔还踹踹寡妇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三十六手洞玄子融会贯通,可不是什么佳偶良伴。最重要的一点是啊!臣最喜欢的就是禁室培欲了,按照殿下的话来讲,就是喜欢用小笼子禁锢女子的身心,越小越来劲!所以若是殿下想找一个任您飞翔的碧海蓝天,是真找错人了。” 虽然江都郡主的理论知识给徐大少提鞋都不配,但也大致以不明觉厉的方式听懂了他这番话里大半的意思,一张俏脸躁得绯红。然而她也不是那种羞恼一上头就智商清零的普通女子,在最初的震撼之后,徐钦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敢做出这样用自己的人生来一把梭的疯狂之举,她当然是做过功课的。 徐钦的名声,在整个应天也算是有口皆碑了。作为徐家的唯一继承人,徐家当代家主魏国公又是那种性格,对他的管教还是非常严格的。在洪武二十六年上半年之前,徐钦都是应天权贵之中出了名的老实孩子,逛青楼也最多只是喝喝花酒,从不留宿,或者说从来不敢留宿。而且最重要的是,根据可靠消息,他身边的那个小丫头,到现在为止都还是个雏,据此反推,甚至极有可能他徐大少也还是个雏! 什么朝朝宿青楼,夜夜换床伴,都是瞎吹!还踹寡妇门呢,魏国公不打断他的腿才怪! 只是她心中也难免升起一种挫败感,为什么他如此抗拒和自己的婚事呢?难道?!也说不通,就算是真有什么特殊爱好,但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长时间不娶妻生子,反正都是要娶的,娶谁有什么分别?应该是更无所谓才对。 只能说时隔六百年,爱情观和婚姻观真的差距蛮大的,任她聪明绝顶,也不太可能参破这其中的秘密。倒是如果换了徐妙锦来,知道一半徐钦的事,再加上同样聪明得过分的脑袋,或许能够理解一些。 沉默良久,内心进行了深刻的自我批判,不过些许的挫败感并没有击倒睿智而坚强的江都郡主,反倒是让她升起了一种越挫越勇,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豪气。 第五十一章 这也算舍身饲虎 “好吧,就算如此,本郡主也绝对不要被嫁给一个鳏夫做续弦!这下徐小公爷您满意了吧?!”红着脸思索了片刻,最终她还是决定再退一步,终于将事情的真相揭露了出来。 而徐钦一听,便什么都懂了。也不知她是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或者说这朱允炆就是个白痴?将这种事都直接跟本人说的么?! 其实根据徐钦对原有历史的回忆,眼前这位江都郡主最后所嫁的人,乃是长兴侯耿炳文的长子耿璇。然而根据徐钦之前对耿炳文家族的了解,这耿璇都已经三十出头了,怎么会成为年仅十七八岁的江都郡主的夫君呢?当时他还有过一丝疑问,但后来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了,毕竟这是人家的私事,太八卦了没什么好处。 现在徐钦总算是明白了,江都郡主不惜用尽一切办法,甚至忍着少女的羞耻,专程前来跟自己说了这一大通。原因就是,在朱允炆的计划中,他的这位奇货可居的姐姐,必定是他用来拉拢勋贵家族的一枚棋子。而且怕是朱元璋其实也是这个想法,毕竟朱允炆的根基实在是太弱了,常蓝集团的倒台,虽然在一定程度上铺平了他上位的道路,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朱元璋应该很明白,手里没有可靠战力的皇帝有多脆弱。 于是哪怕耿璇这人长得不行、年纪也偏大,甚至还死过一个老婆,可人有本事啊,刚刚三十,就凭自己的本事做上了前军都督府佥事的位置,也算是“年轻一代”当中极为耀眼的存在了。如果没有自己这么横空出世,他自然是朱允炆拉拢的首要目标。只是很可惜,朱元璋煞费苦心给他留的这一张王牌,他自己说废就废了,跑去听黄子澄的建议,启用废物四人组之一的李景隆。 而对于这样的局面,徐钦也是非常头疼。他自己也知道,自己比耿璇优秀很多,但也不至于这样吧?!还说你不喜欢我?只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真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方才朱云轻说:不想娶她就是站朱棣的队,这句话其实是一句用来诈他的。可事实上,如果真油盐不进,好话歹话都不听,甚至执意为此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也确实只有这个理由才显得合理了。 难保眼前这位近妖的郡主殿下不会顺势回想起这件事,而且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她彻底成为敌人,绝对会提醒朱元璋和朱允炆,到时候这爷孙二人也定然会起疑。甚至不排除这位郡主殿下因爱生恨,黑化之后对自己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的可能。这踏马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局面了。 “承蒙郡主厚爱,臣明白了,臣也能理解郡主的苦楚。”飞速地权衡了利弊,徐钦也只得点头应承此事。反正严格算下来,自己终归是亏得不多。 “不过就是真的委屈殿下了。” “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往后还要请徐小公爷多多关照。”朱云轻自然能够听懂他的意思,这话,也就算是二人之间的白头之约了。虽然诡异了一点,可结果还是值得撒花庆祝的,只是可惜,躲在亭外的那个小宫女没什么眼力见儿。 徐钦略显疲惫地走出湖畔小亭,感觉天气格外寒冷,如果放一曲: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简直再应景不过了。 回想二人这次短暂的交锋,徐钦不由得在心里感叹。这等心机,这等城府,这等谋算,妖女之名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她这也就是吃了性别的亏,否则还有朱允炆屁事,怕是朱棣也得被她轻松玩死!只能说****。这朱允炆还真是老天爷赏饭吃,结果人硬是玩脱了,你说怪谁? 只是这样一个心如蛇蝎,智计百出,更兼之后台硬得可怕的女人,若真是进了徐家的门,往后这日子可还怎么过?还睡不睡得着觉了? 更何况,她始终是朱标的女儿,结合往后的历史,这踏马的绝壁是个定时炸弹,谁拿谁倒霉! 连续同朱允炆姐弟大战了两百个回合,虽谈不上是惨败,但也绝没讨得什么好,这让徐大少很有一种挫败感。不过他也并没有完全的陷入颓丧状态,而是在回府之后,仔细回想和梳理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其背后可能隐藏的逻辑。 首先,朱允炆拉拢自己的决心可谓是非常之坚决了,甚至不惜亲自上阵做媒,若真是强硬拒绝,怕是反而会惹出祸端。 其次,是朱元璋对此事的态度。朱允炆竟亲口说他原则上已经同意此事,只是还需确定两位当事人的意思,应该不会有假。 而且站在朱元璋的角度,从朝堂格局来说,如果他真是一心想扶朱允炆继位,那以这种方式来助长朱允炆的关系网络也的确是个好办法。 这种间接式的联姻,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对徐家的影响大,而对朱允炆的牵制较小,也方便了日后的朝堂调整和运作,更极大减小了未来徐家进一步坐大,甚至威胁皇权的可能性。毕竟自古外戚夺权,大多是后族,驸马夺权上位的亘古几人?这当中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如果强行拒绝此事,会不会引起朱元璋对徐家居心的猜忌?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云轻刚刚的表现实在是太可怕了,这是真的他这两世为人,差不多三十年的阅历中,见到过的,在现实当中最可怕的女人! 这才是徐钦最终无奈点头的最大原因。这样一个多智近妖的女人,如果站在敌对阵营之中,简直是最可怕的噩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历史上这位隐藏的超级高手没有给朱棣的造反事业产生什么明显的影响,但徐钦在亲身经历之后,确实不愿意,也不敢想象,她要是火力全开,盯着自己和朱棣搞,那会把自己玩得有多惨。 徐钦努力地回想脑中的历史碎片,却只能回想起,耿炳文最开始其实是受到朱允炆的重用的。他在朱棣举起反旗的第一时间便以南军主将的身份统领十余万兵马对朱棣展开了平叛行动。之后耿炳文初战不利,很快就被李景隆取代,从而坐了冷板凳。 但实际上,不管说是从事后诸葛亮的角度而言,还是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其实如果一直以耿炳文为主帅的话,朱棣是没什么机会的。诚然,耿炳文和朱棣相比,其实在统兵的综合实力上并不占优势,尤其是耿炳文一直是善守不善攻,以防守坚韧著称,故而最开始的野战耿炳文吃了亏。但其实当时双方实力对比其实非常大,朱棣在初战打败耿炳文之后,兵力依然不过数万,而且只控制了北平附近一小片地方。然而正是李景隆的连番骚操作,才导致了朱棣不但缓过了气,还抽空将宁王朱权等势力收入麾下,实力逐渐增强。这才有了接下来打着三年的资本。 如果是耿炳文为帅,定然不会犯下如此多的低级失误,待援兵逐渐赶到,稳步合围,不给朱棣喘息之机,怎么看朱棣也是不可能逆袭成功的。 而从这一点上,虽然看不到太多细节,可也足以见得,这位现任皇太孙殿下,未来的建文皇帝,对自己的姐夫一家,好像信任度很一般就是了。至少他其实并没有将之引以为自己真正的心腹。具体原因不明,也不知道是他和这位姐姐之间关系并不好,还是对传统武勋集团依然有着严重的戒心,又或者,兼而有之? 反正从今天的事情来看,这事儿好像还挺有意思的。在东宫的席间,太孙殿下和自己的这位姐姐全程无交流,同时江都郡主单独在自己出宫的时候拦住自己,一方面是因为要说的事情不好当着太多人的面说出口,另一方面也何尝不是刻意避开皇太孙殿下呢? 再说回现实。而现如今,对朱允炆而言最缺的是什么?是武将集团的支持!朱允炆也不是弱智,不管他再怎么从心里重文抑武,甚至敌视武勋集团,可在当前的形势下,都需要尽可能地在武勋集团内部寻求支持。而联姻这张牌,正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再纵观京师残余的功勋武将,既要考虑影响力,又要顾虑实权,还要不差了辈分,最重要的是互相都有这个需求,实际上合适的人选寥寥无几。如果排除了自己,那恐怕还真只有耿家老大是个不错的人选了。 可这一切都是在朱允炆的立场上来说的! 朱允炆这个弟弟,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枉顾了姐姐的终生幸福,几乎是明码标价地将其卖给一个大龄鳏夫,能忍? 然而纵使有朱元璋的喜爱,她作为一个女子,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毕竟江山社稷相比于一个女人的感受而言,前者的重要程度完全不是后者所能比拟的。 天家无情!上位者都的确无情,因为他们要考量的利益得失实在是太大了。其实世间的一切都是有价码的,包括亲情和爱情,没有出卖,仅仅是因为价码不够而已,一旦价码足够,不卖也得卖! 想到这些,徐大少不由得暗自吐了一口浊气。政治还真是踏马的肮脏呢! 理清楚了当中的逻辑,徐钦也基本搞清楚了形势,至少是初步排除了她是舍身饲虎、以身作则,试图打进燕王革命集团来的卧底的可能性。 反正就算她嫁进来,徐钦的密谋也不可能真让她一清二楚。她现在又已经猜到了一些真相,将之留在身边,关在房间里面斗法,总比放任其在外,随时有可能造成不可预料的大麻烦要好。 其实认真想想,如果运作得当,此事也并非对徐钦毫无益处!自己如果接受这种安排,自然而然就可以进入太孙集团内部。而要击破一个堡垒,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埋进去一颗钉子,然后从内部破坏!这可比他在外面挖坑暴力爆破来得容易许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会不会让朱棣认为他这是故意脚踏两只船,导致二人之间的信任出现裂痕。 然而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呢? 强硬拒绝的话,前面全是坑,必然是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虚心接受反倒是还有一线生机。再说了,他还能平白捡个俏脸、长腿、高贵、聪明的妹子,想来也不算很吃亏。 现在只能尽量做一些弥补措施了。 想到这里,徐大少迅速展开桌案上的宣纸,先用简洁的语言将这两天发生的事,以及相关影响、应对措施,以及侄儿有多委屈、多惶恐,并且永远忠于党、忠于革命事业的话语写出来。然后抱出一整套三国志通俗演义,逐字将这封信翻译成了一串数字和奇怪代码构成的怪信… 第五十二章 有点儿意思 时间很快便从指缝中流逝,洪武二十七年便在以一种远超徐钦预期的火热状态下迎来了崭新的开始。 按照此时的习俗,新年的前半个月都是帝国的庆典时间,各部署衙门虽要有基本的运作值班,但令人绝望的早朝暂时依然尚未重开,而工作强度也不高,就算是像锦衣卫这种需要保持皇宫宿卫,又要准备上元庆典的衙门,也大多能有几天轮休的假期。 由于这几天徐钦心情着实有些烦躁,家里蹲不住,在甩了一本化学基础概论的下册给徐妙锦之后,便跑出去逛灯会去了。 上元佳节,又称元宵、大年,在中国的传统里可是个不亚于春节的大节日,尤其是这个节日的灯会传统让其显得尤为热闹。相比于春节的自家团聚,上元则更倾向于万民同乐。特别是在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全方位大力强调恢复汉人传统,因此哪怕在市场经济发展确实不如宋朝开放的情况下,明代上元节的景象却丝毫不逊于宋代“东风夜放花千树,一夜鱼龙舞”的盛况。 而对于一个已经习惯了午夜霓虹满城的人而言,这种相对更为朴素的原始照明环境,虽不值得有多令人目眩神迷,却独有一种自然的魅力,如果再加上真正难得一见的摩肩继踵的欢乐祥和气氛,也颇有一番韵味。 徐钦带着采莲小丫头,以及两个护卫家将首领,就一身简简单单的普通的直裰士子服和方巾打扮,便在这华灯初上的应天城里逛了起来。 一行人中,没心没肺的小丫头自然是玩得最开心、最畅快的,不但收获了无数糖葫芦、油豆腐、糖人等各色小吃零食,还有好几个自家大少爷凭借“超人的智慧”轻而易举从别人家夺得的花灯。纵使中山王府自家的花灯比这些都漂亮,但凭本事抢来的东西总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以至于一个小小的丫头片子,自己提着三盏不算,还给两个跟着的护卫分一人分了两盏。 虽然街上人流众多,但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甚至是上十卫和其他京卫抽调来的巡逻兵丁无处不在,护卫们倒是不用太担心徐钦的安全问题。只是他们一个大男人,还是武功高强的高手,手里提着花灯,实在是免不了有几分尴尬。不过这位采莲小娘子可是大少爷的贴身大丫鬟,而且和少爷的关系极好,说不定哪天就会成为少奶奶,她让他们拿着,他们还真不太敢扔掉。 至于徐钦,关他什么事?丢脸的又不是他,小丫头也还不至于大胆到把东西扔给自家少爷。况且看着韩栋他们两个高手带着一种无奈和尴尬的表情,也不失为一种小小的乐趣。 一行人先是沿着内秦淮北岸向西北方向,去到了三山坊、三山门一代,然后再过桥到了南岸折返。这一片既是城中最为高端的繁华区域,更有大量王公贵族聚居,景色自然最为秀美,治安情况自然也算得上后世的模范社区,不用担心出现什么意外情况,毕竟徐钦也早过了中二少年的年纪,也不想再去赌一把穿越轮盘。 可也不知是不是主角光环的原因,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却也偏偏有事惹上门来。 徐钦一行人返程走了一半,大约是过了冯胜的宋国公府不远处。相对于到处的人山人海,这一片由于已经是勋贵住宅区而非闹市,因此人流量相对而言也比较少。他们刚转过一个拐角,前面不远处的争执现场便一清二楚。 在前方一个小巷子里,大约有十余个打扮各异的男子,围成一个半圆,将隐约两个女子堵在街边。由于这里恰巧避开了巡逻兵丁的视线,加之四周的游人本来就少,见此情景也纷纷避让,一时间竟成为了一个单独的舞台,上演着一出恶俗桥段。 待走进一些,他们的对话也清晰地落入了徐钦耳中。 “姑娘,难道非要在下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么?” “公子请自重,小女子乃风尘女子,高攀不起公子。” “姑娘何出此言?只要姑娘点点头,在下答应姑娘,一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你进门。” “是啊是啊,黄兄对姑娘一片痴情,日月可鉴,姑娘当抓住机会才是啊!我们这位黄公子,不仅一表人才,还才高八斗,可是去年江西秋闱解元,待三月春闱之后,一举状元摘桂,你可就一跃成为了状元夫人,那是何等风光?” “公子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自知出身风尘,不值得公子…” “什么不值得?!我看就很值得嘛!只要这位公子当场写下婚书,再付了姑娘的赎身钱,姑娘你便跟了这位公子,成就一段‘状元郎与花魁娘’的佳话,岂不美哉?” 徐钦只看了一眼,马上就清楚了事情的大致脉络,这几个看起来还人模狗样的家伙,这泡妞的段位可真是不咋地。确实,猪鼻子插大葱装象吹牛逼是泡妞的不二法门,可这当中也是有段位区别的。 最高境界,当然是像他徐大少这种,能达到无形装逼的程度,因为凭他的身份,只要一亮明,那大多数的妞就会赶着倒贴了,嗯,他这段时间也充分体验了这种自己太过优秀的导致的恶果。 次一等的境界,那就是拿出真材实料来。比如直接说,你老爸是什么爵位?什么官职?又或者拿出成箱成箱的金银,直接用钱砸;再或者你确实才高八斗,直接学人王勃之流,当场挥毫泼墨,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来一篇千古名篇。当然,态度还要好,要彬彬有礼,展现出自己的教养,更不能扯谎。 而像他们这种,拿莫须有的事情来自吹自擂,还是形象尽失地强行吹逼,起码还要往下数两三个层次。 若是对没什么见识的小村姑用这一招,可能还有点儿用处。但他们也不看看对手是谁?京师最高档的娱乐场所的超级头牌,莫说是个解元,就算真中了状元,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毕竟在京师这水深王八蛋的一亩三分地上,可谓是公侯满地走,一二品多如狗。何况关雎岂能不清楚,状元那是说中就能中的么? 只不过当前的形势也是极为微妙,十几个抠脚大汉将两个女人团团围住。柔弱的花魁小姐姐就只差瑟瑟发抖了,也是幸亏她身前还有个“忠心护主”的,可看上去比采莲还要小一两岁的小丫鬟勇敢地护在她身前,否则指不定那个典型的人渣黄公子,就要直接上手了。 虽说徐钦对这位花魁小姐的感观有点复杂,但再怎么说也算是熟人,既然见都见到了,也不可能不闻不问。而且这种低智商的人渣男,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是为民除害,他徐大少作为前二十一世纪三好学生,现封建帝国道德楷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顺便打脸,那也是义不容辞。 “啊!公子!”关雎见徐钦竟然突然出现,先是露出一个可爱的惊愕表情,然后马上转惊为喜,然后抓住机会,莲步轻移迅速躲到了徐钦身后。 她的这个举动,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对面的三个领头的士子打扮的华服公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又和关雎姑娘有何渊源?何以要在此寻衅?” “呵呵呵,在下是谁,关足下何事?正所谓路见不平当拔刀相助,我等读圣贤书,自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阁下说是也不是?” 真要比吟诗作对、写八股,随便抓个秀才估计徐钦都不是对手,可若要论当街对骂,就算是把大明前几届的状元绑一块儿,他估计都有一战之力。这一番若有似无地大帽子当头扣下来,对面几位领头的公子哥儿的脸色就愈发阴沉了。 “哼!巧言令色,不过是徒有其表!关姑娘切勿被此等小人蒙蔽,黄公子师承石门先生,乃戊申乡试江西解元。敢问阁下师承何处?有何功名?竟敢妄称为往圣继绝学?!” “呵呵,在下并无师承,更没有什么功名在身,不过读得几篇闲书。只是不知何处得罪于诸位,非要让诸位将在下贬得一无是处?要知道,在下方才也是在帮这位,这位黄公子说话呐!”扮猪吃虎的套路,徐钦以前虽没有实战经验,不过也算是驾轻就熟,在听懂了对方的试探之意后,非但没有主动表明身份,反而说出了“没有功名在身”这样的实话。 当然,他后半截不按常理出牌,一顿胡搅蛮缠,竟说得对面几个公子哑口无言。他们总不能直接说,他们刚刚都是在扯淡,婚书是不可能的,赎身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想骗炮而已吧?可这种当面打脸,还抢了他们即将到嘴鸭子的事情,他们几个也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怎能咽得下这口气?既然没有背景,那就简单了。 分列于左右,两个帮腔的人扭头看了一眼中间的黄公子,几人眼神迅速交换,黄公子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类似的事情他们以前可没少干,就算是在京城,只要手脚干净一些,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领头的黄公子略一思索:自己虽进京的时间不长,但这京中有头有脸的公子哥泰半都见过了,哪个不是锦衣华服,前呼后拥的?而且他自己刚刚也说了并无师承和功名,穿着也只是普通士子的模样,随从更是满打满算才三人,虽说身边那小丫鬟俊俏得很,可想来肯定不是什么大人物,多半是这京中或附近富户家的纨绔子弟,读过几天书,却连童子试都还没考过的渣渣,就算是有点什么关系,凭自己叔叔的面子,只要不弄死弄残了,按照正规的流程走,想来也没多大关系的。 再看看现场的局势,那家伙虽带了两个护院一般的人,但一人手里提着两个花灯,平添了几分猥琐气息,除了“稍微壮实些”,看上去就跟小厮没两样,自己这边不但有两个父亲派来专门护送自己进京的高手,还各自有两三个跟班书童,甚至自己三人也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战力绝对绰是“压倒性的”。 只要三下五除二制服他们,再把人送官,表明身份告他们一状,这个没有功名在身的纨绔少说也得吃一顿板子。等板子一打,自己一行人立马跑得远远的,就算是澄清了误会,也保管他硬吃这顿哑巴亏。 第五十三章 不作就不会死 简单快速地衡量了一番局势,觉得己方优势很大,黄公子微微点头,十几个狗腿子也算是心有灵犀,隐隐张开包围圈,将徐钦几人围了起来。 徐钦当然也不蠢,反而比他们还精,在他们最开始神色有点不对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们可能要采取不那么君子的手段。 最稳妥的方法当然是马上召唤不远处巡街的兵丁,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他锦衣卫的腰牌可是随身携带的。不过若是在他们动手之前,即使把巡街的兵丁召唤过来,也很难直接对他们采取强制行动,否则也太难看了一些。毕竟就目前的情况,即使要治他们一个“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罪名,也实在有些牵强。 于是徐钦也暗暗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自己的两个护卫的意见。 本来被中山王府派到徐钦身边这些护卫,就已经是中山王府选出来的高手中的高手了,更何况今天又要以两个人的超小规模来护卫徐钦周全,更是在徐钦的护卫小队中都是拔尖的人物。韩栋之所以能成为队长,武艺之强,据说在整个京师王公护卫圈子里都是有数的,另一个叫丁鹏的,也是那种典型的人很话不多的高手,至少在徐钦仅见的几次护卫内部切磋中,都是处于压倒性的优势方。以他们的水准,一眼就看出了对面有几斤几两,基本上可以说是全然不放在眼中,在徐钦询问的眼神过来之后,只是微微颔首,然后步伐微微前移,保证了自家大少爷的绝对安全。 徐钦得到了这个反馈,也是心中大定。既然护卫有足够的信心,那就好整以暇,等对面这群傻哔自己送上门来作死好了。 对面几人微调了阵型,马上以黄公子手下的两个高手为前锋,突然向徐钦的位置抢攻上来。看着是向徐钦而去,实际上他们两人的目标却是两个护卫。虽然看不出名堂来,但他们也隐隐觉得,这两个护卫身手应当至少比那个文弱的纨绔强不少,只要搞定了这两个护卫,光凭那个废材纨绔,在巨大的质量双重优势面前根本翻不起任何浪花。 战术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对徐钦的战力判断也很准确,但很遗憾的是,他们的基础判断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两个徐家家将见二人抢上来,也不做多余的动作,皆是双双将手中的花灯向二人冲过来的地方狠狠地抽过去,在巨大的爆发力作用下,花灯第一时间就挣脱了提柄,以至于抽过去的其实仅仅只有两根三尺长短,比大拇指略粗的木棍。 这其实也就最多算是私塾先生手里的戒尺,甚至还稍有不如,若是普通人挥舞这样的“兵器”,最多是把人打疼,连伤人恐怕都有困难,但很可惜这两个家将显然都不是普通人。徐钦甚至隐隐听到了类似于音爆的声音,声音不大,可却震得他耳膜发痒,不过这短促而轻微的爆鸣声很快就被另一种剧烈的炸裂声盖过了。 等徐钦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两个抢先攻上来的人已经是满头的木屑和血迹,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这一瞬间的变化,当然直接让对方剩余的十来个人都惊呆了。 他们根本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几个启动较慢的普通小厮甚至来不及停下自己的脚步,人还在往前冲,可满脸都是惊愕和见鬼了的表情。 在两位真正的高手面前,他们的动作跟电影慢镜头没什么分别。 既然已经动手了,两个家将就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主动进攻瞬间展开,如风一般欺身上前,闪电般连环出拳,拳拳都落在几个小厮的小腹处。这个地方缺乏任何骨骼保护,是空手肉搏中攻击性价比最高的地方,而且对于没有专门训练的人而言,此处遭受重击,也必然导致短期内彻底失去战斗力,更一般不会直接致死,可以说是空手斗殴最佳下手处。 一拳打爆一个,七八个小厮甚至连惊呼和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成了躺在地上只知道抽气的虾米。 最后才是三位公子。他们都会一点儿三脚猫的功夫,即使比几个小厮稍好也有限,在两个徐家精锐家将的面前,抵抗也完全是徒劳的,甚至连逃跑的动作都还没施展出来,便步了之前十来个家伙的后尘,躺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抽气了。 这场短暂的冲突,在短短几秒钟之内便经历了,从开始到转折,再到结束的全过程。听到转折处爆响,而发现这边出现了非常事态的巡街官兵小队甚至在对方全体躺在冰冷的石板路面上整整半分钟之后才赶到。 来人是一队府军前卫的士卒,他们本职的驻防区域是皇城长安街一带,乃是朝臣上朝和进入皇城办公区域的必经之路,自然是认得徐钦这位年轻大佬的。 都不需要徐大少拿出锦衣卫的腰牌,军士们就主动给他行礼,同时争先恐后地按住了还在地上连挣扎动作都还做不出来的十几个可怜虫。 徐钦也不废话,直接吩咐他们,将这些意图刺杀自己的人直接给带到锦衣卫衙门去,等候明天自己去衙门亲自审理发落。 “关姑娘,虽然如今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但你一个弱女子,大晚上的满城跑也是相当危险的,不如在下找一队官兵送你回去吧!”待处理完了这些个人渣败类,徐大少才转头对关雎说到。 “小女子何等身份,怎敢劳动公子?更不敢劳驾官兵。如若不麻烦的话,让小女子跟着公子走一段就好。” 对此徐钦也是很无奈,遇都遇上了,救也救了,总不能又甩下不管,更何况其实本身也的确是顺路的。于是他也只好微微点头同意。 本来徐钦也并未对出身风尘的关雎有过多的鄙夷,他很能理解,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她的处境并非是她的错,都是社会的错。而且这位关姑娘无论是外貌、性格还是双商,都可以算得上是完美女友或者老婆,只不过徐钦隐隐有些怀疑她的动机。 他从来就是非常冷静的人,即使是原来还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穷屌丝的时候,也不会被美色所迷以致失去理智,何况是现在?虽然他也喜欢千篇一律的皮囊,不过有趣的灵魂和更单纯一些心思,是他现阶段更看重的,毕竟处在这个位置,已经很累人了。 而这美艳的花魁小姐在徐钦眼中,此前的举动明显有些过于诡异:恨别馆初见,可以说是巧合,而且就算是有意为之也没什么奇怪的,这倒是没什么;可之后花月阁第二次见面,用巧合来解释就有些勉强了;再加上今天的事,无论如何徐钦是不相信他们之间孽缘到了这种程度的。可若是有意为之,好像也解释不了,她是如何掌握自己的行踪的?要知道,这次和花月阁那次,可都是自己率性而为的胡乱闲逛而已,甚至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方。 只不过对于这种大美女,只要是个男人就不会太过排斥,至少是表面上不好直接排斥就是了,这是男人的本性缺陷了。 接下来这一路,关雎就乖巧地跟在徐钦身后,大致落后一个身位,基本上和采莲丫头并行。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和采莲闲聊,倒是没有像上次在花月阁出来之后那么急切,聊天的主要内容都是一些日常琐事,以及围绕刚刚的突发事件。 原本徐钦对今天的事情非常怀疑:按他所知的恨别馆的安排,像刚刚那几个外地来的土包子是不太可能和她纠缠上的,而且恨别馆更不会轻易就放这么大一棵摇钱树由一个小丫鬟陪着就出门乱晃荡。再考虑到之前的连串巧合,徐钦心里更是对她充满了警觉。 不过说来至少今天这事还真是巧合。 根据关雎所说,刚才的那几个举子都是进京来参加几个月之后的春闱的,尤其是领头的那个黄公子,据说还是某某京中要员的子侄,也确实是此前秋闱的江西乡试解元。一次在恨别馆附近偶遇关雎之后,便死皮赖脸的缠了上来,碍于他的身份,加上他平日里在恨别馆大多吃了软钉子也不闹事,恨别馆打开门做生意,当然不可能主动把他怎么样。 可谁知此人居然如此贼心不死,找准了关雎只带了一个丫鬟独自出门的机会,将其堵在了这里。今天要不是徐钦偶遇,看他们后来的作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而关雎今天之所以只带着一个丫鬟出现在这里,也事出有因。据她解释,这几日恨别馆和京师里几个大会所,在城外莫愁湖上搞联合文艺汇演。她虽然是个没出阁的清倌人,可作为以琴技著称的花魁,也自然也是要登台献艺的。 今晚她的节目结束之后,她便乘了馆里的一艘小船准备回去。 可谁知进城之后,内秦淮河水道上发生了撞船事故,河道里出现了拥堵。因此她这才半是被迫,半是好奇于繁华的灯会夜市,有心步行游玩一番,这才登船上陆。 本来单独的小快船上就没几个人,加上现在城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官兵,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危险,自然也就没有护卫随行。谁曾想到了唯一一处较为僻静的地方,就被早有准备的黄公子一行给堵了个正着。 徐钦回想了一下,刚刚好像确实是河道里堵塞了。应该没有人会闲得没事做,为了这种事,在京师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心里对她的解释也信了七八分。只不过,这疑心一旦起了,要打消下去,却也并非是这么简单的事。 第五十四章 借势而谋顺水推舟 徐钦虽然也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聊着,可心里的防备却从未放松,毕竟这个女人给他的感觉太过怪异了些。 朱云轻确实危险,可这种危险是明摆着的;蒋绮雯也是别有用心,但她的用心在哪儿,徐钦也一清二楚。这些基本上摆在明面上,或者说能够看出来的东西,对他而言其实并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至少心里有底,知道怎样去应对。可对于这个花魁小姐,徐大少所知极少,这也就意味着未知,意味着看不见的风险,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而且现在的徐大少,心理足够冷静,退一步来说,也一点儿不缺优质妹纸,自然会本能地抗拒这种未知的风险,更不可能主动去招惹这种女人。 另一边,关雎现在对于这位魏国公小公爷也充满了好奇与不解。他在和自己的多次见面和交流当中,所表现出来的,颇有些让这位花魁小姐不解。 正常来说,这种豪门纨绔,就算不是好色如命,但至少也没多强的定力可言,尤其是在对自己的容貌气质有着非常客观的认识的情况下。然而这位徐家小公爷,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从未显露过一点点色授魂与的模样,甚至她还隐隐感觉到了他有意无意之间对自己的抗拒。 可要说他对自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好像也不对,女人对男人的某些特定视线是有天然感应的,只能说这位徐家小公爷的理智牢牢压制住了本能。而这压制的原因,则是她所需要进一步研究的。因此关雎也调整了战略,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 而在此时,徐钦脑子里想的,其实更多的是方才那群傻逼玩意儿。 诚然,扮猪吃虎、装逼打脸的感觉很爽。可事实上,这种快感比想象中来得差很多。毕竟当中实在是缺乏那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然后经过“生死考验”,再不断变强,最终报仇雪恨来得跌宕起伏。 徐钦大概也清楚,其实以自己现下的身份,这种爽文套路基本上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毕竟即使是现在,能让他“忍辱负重”的,满打满算其实也就是朱允炆。只不过现实中,人与人的关系绝对不像文学作品,尤其是后世爽文中那样简单。 在这朝堂上,每个人之间的关系都可谓是盘根错节。他徐钦想要在这里大展拳脚,便不能用那种想怎么怼,就怎么怼,不服就干死他丫的,这种思想来处事。当中充满了虚伪和狡诈,可却是现实中绝对不可或缺的,大人们的模样。 所以他的每一步,每一个举动,乃至每一句话,都需要深思熟虑。 当然,偶尔遇到像这位黄公子这般,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辣鸡出气筒,徐大少自然也不可能放过这种爽一把的机会就是了。 而在用他们爽了这一把之后,紧接着的,徐钦便想更多的了解一下那个姓黄的公子到底有何背景,毕竟是去恨别馆惹过事的,恨别馆肯定做过相关背景调查。而这几个人渣虽然今天晚上狠狠地栽了个跟斗,可也绝非是纯粹的蠢货,既然敢在京师重地如此肆无忌惮,那想必是有些背景的。他虽然不怕麻烦,更不虚任何朝臣,却也不想平白结下死梁子,凡事多做功课,早做准备总是好的。 不过对于这一点,关雎表示她对此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辛娘也不愿意正面得罪他,加之前几次在恨别馆,他们也没闹出什么事来,所以她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过这几人的真实背景。 对此,徐钦其实也不怕他的背景大,反而是怕他背景小。他这次是真打算收拾一下这几个人渣男,最好的借口当然是意图行刺、居心不良,甚至可以怀疑他们有谋反意图。不过最终人肯定是不能弄死的,否则不好交代是一回事,对自己本身的形象破坏才是最危险的,至少没必要为了这几个废柴如此。 如果他们有大背景,那自然是很快就会有人求上门来,他再见人下菜,借坡下驴给个面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背景再强也没有徐钦强,他也不怕因此得罪人,反而只要是稍微有点脑子的,在徐钦给了他这个面子之后,还会多多少少承他徐大少一个人情。 可如果一点儿背景都没有,或者说纯粹就是个小虾米,反倒是不好收拾,谁的面子都给,他徐大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次日,眼角还隐隐带着煞气的徐大少早早就来到了锦衣卫衙门。 由于急于扫清手尾,蒋瓛早在年前离京之前就基本清空了诏狱,也没有新开任何项目,于是在洪武二十七年锦衣卫诏狱迎来的第一批新客人,就是这三个公子哥儿和他们的护卫小厮一行。 三个公子虽都是出身官宦世家,但如何见识过此等场景?这般无声的人间炼狱,直接让他们吓破了胆,从半夜于晕厥中醒来之后,先是一通谩骂和威胁,然后又是软语利诱,喉咙都叫破了,莫说有人来救了,就是理会他们的人都是天快亮了才出现了一次。而且一出现就是从监牢的栅栏缝隙中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抽得众人鸡飞狗跳,然后来人扭头就走,连正眼也没瞧过他们一眼,更别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 唯一的收获就是在来人的谩骂中,他们知道了这里是哪儿。 锦衣卫,诏狱! 天哪!居然是这个魔窟,难怪会有如此炼狱般的景象!黄公子几人也是凭着莫大的勇气,才没有当场晕过去。 等徐钦到衙门,领着人进进入诏狱的时候,他们马上就跟哪些受了天大冤屈的小老百姓一样,开始大声喊冤,其撕心裂肺程度,甚至让徐钦一度都有些动容。 徐钦先是找了个比较干净整洁的大审讯室,然后再让锦衣卫的缇骑们将这伙人给带过来。 相比于昨天晚上他们悍然准备对徐钦一行人动武的凶狠,现在他们却乖巧得像一群小绵羊,完全是一副人畜无害,善良可怜的模样,兼之涕泪横流,比死了老爹还夸张。 徐钦今天一身四品武官的绯色虎豹常服,大马金刀地坐在审讯室内的主位上,再加上因为受不了狱中的味道,照例用一条手帕捂住口鼻,他们一时也没人认出这就是昨晚跟他们起冲突的年轻纨绔,一个劲儿的可怜兮兮地说自己是被奸人陷害的,是守法良民,更是有功名在身准备参加春闱的举子,希望大人为他们做主云云。 “大人,我家叔叔是太常寺卿黄湜黄大人,他可以为我等作保。” 见徐钦一直不为所动,这位黄公子稍微犹豫了一下,终于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而徐钦一听,却差点儿笑出声,黄湜黄子澄,这感情好啊!那于公于私都该好好给这些家伙上一课了。 “胡说八道!信口雌黄!黄寺卿乃当世大儒、道德典范,岂会有你这等品行低劣的子侄?!” 徐钦将口鼻上捂着的手帕拿开,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同时也看清了徐钦相貌的几人,更是顿时感觉是在三九天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了脚。其中一个帮凶士子竟突然抽搐一下晕了过去,而剩下几人也是震惊惊恐恐惧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了,带下去,好好招待招待。” 成功地套出了他们的后台,这样一来后续的处理方案也就迅速在徐钦脑子里浮现出来。这事儿说来也巧了,黄子澄原本就是在自己的计划中,目前需要得罪的人。 以当下的情况来看,朱元璋为自己赐婚江都郡主,几乎是已成定局,然而自己却不可能因此而改变原先铁了心支持朱棣的大战略。这样一来,自身面对的形势便愈发复杂。当然,其实也不是没好处,自己成为朱允炆的亲姐夫,算是深入虎穴,天然成为了朱允炆的盟友和爪牙,自然更方便于接触到东宫集团的秘密,甚至暗中挖坑埋人也方便许多。 可问题也出在这里。有了这一层天然的关系,朱棣也不免对自己产生怀疑,远的暂且不说,现在自己和朱棣的合作本来就非常脆弱。难保不会因为这个因素产生更大的裂痕,以至于在关键时刻出现问题。那可是真要命的东西! 因此,徐钦计划中的应对方式就是,寻找合适的机会,和东宫集团核心人物黄子澄产生明面上矛盾。这种矛盾,暂时不用分出生死,只需要成为一根刺,卡在那里,让朱允炆难受,让朱棣安心。 而这送上门来的黄公子,则是一个上好的诱因素材啊!简直是瞌睡遇枕头,徐钦都想给他发个奖了。 后面的事情当然用不着徐钦亲自动手,交给这些已经闲得有些发慌的缇骑们来干就好。只是他也悄悄吩咐下去,在给他们留下刻骨的印象的同时,也别把人弄死弄残了,最好也别留下太过明显的伤痕,否则若真把此事闹得太大,面上终归是不好看。而且徐钦最想要的,是表面上外人看来自己还算给了这位黄寺卿面子,内里却要让他暴跳如雷。 这些缇骑们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子,搞人的办法多得是,马上表示一定满足小公爷的要求,包在他们身上就好。于是在徐钦离开之后,诏狱中迅速隐隐传来恐怖的哀嚎。 徐钦不慌不忙,可黄寺卿在自己府邸也渐渐着急起来了。 自己这个侄子,不但是关系极近的族兄之子,更是才华横溢,年纪才二十出头,便一举夺得江西乡试解元,颇有些诗书传家希望所在的意思,平时黄湜对他也是极为看重的。 这次为了参加春闱,此子早早地来京师投奔自己,平日里也是极为懂事,天天早早问安,甚至比他的亲儿子还懂礼数。 第一天没回来,他也没多想,只是随便问了家仆一声,下面的人说是彻夜未归,他也不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年少风流或者各路才子之间的应酬耽误一晚也是常事,何况他这次提前来京师的目的之一就是要着手准备为后面的仕途布置人脉。 可第二天还是如此,那就有些诡异了。更何况他这个侄子身边还有好几个下人跟着,竟然一个回来报信的都没有,这绝对不正常! 第三天,黄寺卿终于坐不住了,可他毕竟只是个太常寺的寺卿,虽然有点儿薄名,而且还是太孙近臣,但毕竟是不管实事的,好不容易托人请了应天府查找,也好像没什么卵用,问了一圈下来,只知道好像有两个和那位黄公子一同从袁州府来的年轻举子和他们的仆人也一同失踪了。 第四天,黄寺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了,只能求到了朱允炆这里。 而朱允炆毕竟也只是个刚做了一年储君的太孙,主要仪仗的还是清流文官,对这种事哪有什么太多的办法,于是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最近正在极力拉拢的徐钦。 第五十五章 黄先生一佛升天 “呃…太孙殿下此言当真?”被朱允炆召唤过来的徐钦摆出一副严肃脸,揣着明白装糊涂。 “千真万确!几个大活人,还是有功名在身的应试举子,居然连同仆人一起,在天子脚下莫名失踪,这如何了得?!若是有贼子作案,岂非视国法于无物?!”朱允炆虽是让徐钦帮忙,但也知道需要找一个比较好的借口,于是直接将此事定义为了绑票案。 “殿下先别着急,如果按照黄寺卿提供的线索,锦衣卫要把人找出来倒是不难,不过…” “那就赶快把人先找回来呀!还有什么如何?” “殿下有所不知,前些天,有三个年轻士子模样的人,带着一群仆役,竟于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之下,在京师大街上强抢民女,甚至一度试图直接攻击臣,被臣的护卫拿下之后转交至锦衣卫审讯,好像他们是提过自己有后台,但臣原本还在想,如此恶徒怎会和朝中重臣、社稷栋梁、道德楷模有什么关系?于是也不曾在意,若是真的…那就先劳烦黄寺卿亲自前去辨认一下,如若真是…那领走就是了。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徐钦先是将事情的性质敲定下来,将自己撇清,然后才轻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面子上的功夫做得也是很足。 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侄子是被锦衣卫给抓了,在一旁的黄子澄脸色数变,先是一惊,然后又马上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股滔天怒火便在胸中升起。 他当然清楚现在徐钦实际上就是锦衣卫的话事人,既然他都说了没事,那人肯定是没事。不过出于天然的对立情绪,他在对侄子的人生安全放心之后,又自然而然地升起了一种对锦衣卫随意抓人的愤怒,至于徐钦口中所谓的强抢民女、暴力抗法,他是一个字都不信!尽管现在形势比人强,他已经努力地压制住了想要喷个痛快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出言澄清。 “徐佥事,我那侄儿饱读诗书,绝非奸邪之人,锦衣卫怕是抓错人了吧?” “呵呵,黄寺卿,那伙人当街强行拦下女子,试图调戏,乃是本官亲眼所见,如有必要,还可请苦主出来;之后其仗着人多势众,甚至意图对本官动手,更是有府军前卫的军士,以及周遭无数百姓亲眼所见,可谓铁证如山。若非当时跟着本官的两个护卫武艺高强,本官怕是今天能不能站在这里都不好说啊!既然黄寺卿如此笃定令侄不会行此等恶事,那想必他们定然是冒充朝臣家眷,其心可诛!下官这就回去,好好审理一番,争取早日定罪发落。” 听到徐钦这样说,非但黄寺卿心里咯噔一跳,就连朱允炆脸上都露出讪讪之色。 既然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管真相如何,那证据确凿这一点肯定是没跑。如此一来,想怎么定罪,或者说定不定罪,那主动权就完全在锦衣卫手里。而且这事一旦要是闹开了,那更是无法收场。至于说身份的事情,哪有这么巧,这边丢了三个赶考士子,那边又抓了三个?须知春闱距今尚有两月有余,现在抵达京师的外地士子其实很少,更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 “小公爷,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且不妨先让黄寺卿去看看如何?若真是黄寺卿之侄,那也便好好询问和训斥,还原真相。若真是冒充,小公爷再细细审问也不迟。” 齐泰今天本就是来打酱油的,而且他虽然和黄子澄关系极好,可并不排斥这位年少有为的小公爷。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也是朱允炆集团内部少有的考虑问题从实际出发的人物,只不过相对低位较低,很多时候意见与黄子澄等人相左之时,很难发挥作用就是了。因此当他一看两人有当场闹翻的迹象,马上出言相劝。 “是啊,钦哥儿,正所谓辨人以明德,要是其中真有什么误会,岂不也连累你德行受损么?还是谨慎些好,谨慎些好!” 朱允炆内心虽天然偏向黄子澄,可也明白如今主动权完全在徐钦手里,何况徐钦方才也算是极给他面子了,也不敢公然拉偏架,只得好言相劝。再说了,朱允炆当然也不想“自己的幕僚班底”现在就内讧得不死不休,于是也只能帮着说合。 有了这两个人打圆场,黄子澄也自知当下自己处于绝对劣势,实在不宜和徐钦再起什么冲突,也强忍着怒气不再说什么,只是这一口郁气憋在胸口,面色有些微微发红。徐钦见他这个反应,也知道今天这事差不多也该就此打住了,于是便请了黄子澄前去锦衣卫衙门领人。 有徐钦之前的特意交代,锦衣卫倒是不至于给黄公子一行上什么梳洗之类的超级大刑,直接把人给搞得半死,但进了一趟诏狱,来都来了,那正常的流程还是要走的。因此黄公子等人虽然还保持了基本的人形,外表也看不出受了多严重的伤害,可在严重缺乏皿煮精神的封建牢房里面待了好几天,原本看起来还算丰神俊朗的年轻士子,难免变成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破落乞丐。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精神头可都不怎么正常,嗯,差不多就像是那种影视作品里面,被恶霸歹人那啥了的小姑娘一般,身子瑟瑟发抖、眼中含泪、含冤待诉,却又难以启齿。 纵然他们形象气质大变,黄寺卿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这个好侄子。 然而他哪见过锦衣卫的真正手段,只觉得自己的侄儿已是吃了大亏,受了天大的冤屈。本来按照他的一贯脾气,不管有理没理,肯定都是要和徐钦理论一番,或者说直接喷他们一脸的,说不定还要告到朱元璋那里去,再狠狠地弹劾他们锦衣卫一本。 不过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将此事当中的厉害想清楚了。 黄绍烈等人是来参加春闱的,这才是真正的头等大事,本来徐钦已经在太孙殿下面前答应息事宁人了,若是再把此事闹大,锦衣卫只要稍稍一拖,甚至倒打一耙,那锦衣卫和徐钦会不会倒霉不好说,黄绍烈的前程就算是全完了。 因此他不得不再度强按怒火,打碎牙齿和血吞。可他本就是极为心高气傲之人,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徐钦从旁瞄到黄子澄脸上压抑不住的抽搐,大致也能想到其内心究竟有多愤怒。可这关他徐大少什么事? 此事本就是他一手导演的。原本不管是按照正常的刑事诉讼逻辑,还是谋逆大案的侦查逻辑,锦衣卫在抓人和初步审讯之后,都应该积极通知其家人亲属的。如果那位黄公子的靠山不是黄寺卿,最多在他们入狱的第三天,他们的家人就该得到正式通知。到时候是划清界限还是想法子找门路捞人,都会快速展开。 而这一次,徐大少是特意给他黄寺卿面子,才莫名其妙地将此事压下来,愣是让他在外面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也让几位公子及随从多吃了整整两天牢饭。这还是黄子澄反应快而迅捷,直接找上了朱允炆,而朱允炆又直接找上了徐钦的结果,否则若是他继续托应天府之类的关系,怕是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有结果。 黄子澄自然也不傻,回去将各中经过一问,便肯定知道徐钦是有意在整他们。而且根据最基本的人性,黄绍烈定然会在黄子澄面前颠倒黑白,说徐钦是在污蔑他们,恃强凌弱。这在黄子澄看来,绝对是赤裸裸的挑衅举动,再加上他的性格和立场,这死梁子算是正式结下了。 而妙就妙在,这事儿黄子澄还没法往外说,尤其是朱允炆那边。毕竟这事儿说大不大,而且徐钦在那边,很是“大度”地直接宣布此事已了,黄子澄方面天然站在理亏的一方,自是不可能再反复将此事拿出来说。 所以一方面朱允炆完全没办法察觉自己这边主动的恶意,反而会觉得自己有意释放善意,又可以暗中以此作为给朱棣的另一个投名状。再有甚至还可以,在“无意间”制造同太孙集团原来的核心人物之间的矛盾,打乱朱允炆的阵脚,甚至会在一定的时间内,造成一个思维误区:如果是卧底,那应该是要尽量搞好各方关系,反之,一来就制造矛盾,心高气傲的人,大家压根儿就不会把他往卧底这个方向去想!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是图穷匕见的阶段了。 所以这看似无心的一举,实则是一招一石四鸟的妙计。 黄绍烈等人,已经被锦衣卫的手段整了个半死,连魂都还没回过来。呆滞的眼神直到看见黄湜才亮起来,口中直呼:叔叔救命! “黄公子,日后可要小心些才好。尔等身为读书人,万事要谨守律法,切不可再冲动莽撞。”徐钦临别了,还不忘当着黄子澄的面嘲讽一番。 “是是是…”黄绍烈等人现在哪敢跟他顶嘴,只忙不迭地应道。 “那就多!谢!徐!佥!事!了!”而黄子澄自然将其理解为了徐钦的示威,只得咬牙切齿地说到。 “好说好说。既然确实是黄寺卿的侄子,想必就定然是一场误会了,不过黄寺卿回去之后怕还是要多多提点一番才是啊!卫里还有事,下官就不远送了。”徐钦假装没有听到,或者说没有注意到黄寺卿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暴怒之意,甚至还不忘继续嘲讽。 “徐佥事留步就好!” 看着明显快要气炸了的黄子澄带着黄公子一行扬长而去,徐钦面无表情,但在场的其他几个锦衣卫军官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以他们的消息灵通程度,他们当然明白这个黄子澄是什么人,背后又牵扯到谁。 “小公爷,此人乃是太孙殿下最为倚重之人,如此平白得罪了,怕是不妥呀。”犹豫了半晌,陆同知还是觉得应当提醒一下徐钦,万一他真是少不更事惹出来麻烦,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自己这些小虾米怕是第一个遭受池鱼之殃的。 “呵呵,陆同知不必多虑,下官当然知道他是谁。你我都是武官,要明白,这位黄寺卿,和其他的文官不一样,以后你就明白了。”徐钦暂时也不想跟他们解释太多有关文武对立的问题,毕竟这个话题还是有些敏感的,于是也只是点到为止,如果能想明白的,自然不用再多说,想不明白的,那也就没必要再解释下去了。 “是,小公爷深谋远虑,是我等多虑了。” 顺利地借此埋下一颗钉子,但徐钦也明白,这颗钉子距离真正发动还有一段时间。而且至少在朱元璋时代,他其实能给自己造成的麻烦不大,反而是希望他送上门来给自己收拾。 第五十六章 皇帝陛下乱点鸳鸯谱 时间一晃,便已经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当日。这日朱元璋再度设宴款待群臣,徐钦自然也照例作为领班仪卫全程参与。在宴会之后,群臣照例会陪同皇帝陛下于宫城的洪武门城楼上观赏鳌山花灯,与民同乐。 说是与民同乐,但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真正的百姓与皇帝陛下的距离最近的都在两百步开外,加上城楼五六丈的高度落差,寻常弓弩和小型火器都没什么威胁。当然,如果你能搞到重型火炮或者神臂弩车之类的重武器,还能透过严密的外围安保防线,将东西运进来,还能在不间断巡视的上十卫官兵和无数百姓的眼皮子底下架设、击发的本事,那大概直接走过来,一刀把皇帝陛下给砍了,还简单些。 在城楼上下,全是朝中的大小文武官员。大家基本上按照地位高低,以洪武皇帝为核心向两边的城墙扩散开来,然后部分实在品级有限的,甚至只能待在城楼下面。 皇太孙殿下是储君,自然是在最靠近皇帝陛下的最佳位置,仅在皇帝的左侧略微往后半步;而右侧就是作为天子亲军统领、名义上的首席侍卫徐钦。当然了,他能得到这个位置,并非是因为他的地位最高,而是占了个职位特殊的好处。毕竟再往后面包括他老爹魏国公徐辉祖等一票大佬,时不时扫过的目光就让其背脊生凉。 “徐佥事,你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吧?”在大家一起欣赏鳌山花灯的时候,朱大老板突然扭头问道。 虽说这话题惊悚了些,可徐钦也算是早有准备。 “回陛下,臣顽劣不堪,这应天城中的大家闺秀怕是都瞧不上臣。” “哈哈哈,现在你倒是谦虚起来了。如此,这事儿魏国公和夫人就先别着急了。” “陛下…”就在朱元璋身后不远的徐辉祖,闻言不由得主动出列道。 “怎么?魏国公莫非以为朕会阻挠天德子嗣绵延么?” “臣不敢。” “好了,朕也不绕弯子。江都这孩子,其实早都到了出阁的年纪,可惜一直寻不见才德兼备,又合适的俊彦。如今朕看来,你们二人倒是一对良配。魏国公、徐佥事以为如何呀?” “臣只怕小儿顽劣,让陛下失望。” “魏国公放心,朕虽老了,但眼睛还不瞎。如若没有旁的因由,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吧!待汝阳和含山的亲事定下来,就一块儿办了。你们只需将生辰八字送到宗人府,余事自有内廷督办,中山王府也不必过多费事劳神。” “臣,谢陛下恩典!” 既然朱元璋都已经当众赐婚了,徐辉祖就算再不愿,此时也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了,至于徐钦,实际上这儿没他什么事。 况且这也绝不是一件什么坏事,至少在表面上来看,和皇家结亲,那可是大大的好事,旁边一众勋贵高官眼中似乎都有些羡慕嫉妒恨的意思。虽然江都郡主目前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郡主,但其乃皇太孙长姐的身份极为微妙,日后若无意外,晋封公主不过是时间问题。如此一来,就可保证在未来的朱允炆一朝,徐家只要不犯大错,其地位仍将无法撼动。 当然了,也有思虑深远的,想到了徐钦这徐家长房唯一的继承人,一旦尚了公主,那按照一般的惯例就不再任常职,或许不一定就比单单是个国公更好。不过这也只是此前的一种惯常做法,君不见现在五军都督府里面,有差不多一半的话事人都是驸马爷么?未来如何暂且不论,至少现在,这徐家的圣眷之隆当世无双是可以肯定的。 而此番金口玉言、木做成舟,最高兴的当属就在一旁,亲眼见证了这一幕的朱允炆。这个计划本就是他首先想到、提出的,如今最终敲定,其内心的成就感当然是溢于言表。而且如此一来,他也算是把徐家拖上了自己的战船,更弥补了当前自己缺乏武官团体支持,以及在实务行动方面缺少强力帮手的窘境,简直就是一石四五鸟,一本万利的买卖。 “徐佥事,恭喜恭喜啊,日后本宫也就要称呼您一声‘姐夫’了。” “不敢,不敢。臣惶恐。” “私下里自然是当得的,太孙这边,日后你确实也该多走动走动。”朱元璋其实也乐意见得徐钦多和朱允炆亲近的。 一方面,他本就是历代帝王中最放心自己的储君的大气皇帝,当年朱标做太子的时候,朱元璋就只差直接主动禅位了。另一方面,他钦点这门亲事,当中进一步扶保朱允炆上位的用意也很明显。 “臣遵旨。” 轻描淡写之中,朱元璋便敲定了朱、徐两家进一步联姻的事。甚至公然鼓动徐钦辅佐朱允炆,再考虑到徐钦目前的实际身份,其中的含义不由得不引起群臣心中的联想。大家也都不是傻子,皇帝亲自牵线搭桥,将武勋第一家拉上皇太孙的战车,甚至鼓励实际执掌天子亲军的徐家小公爷和皇太孙多走动,这当中的政治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只不过这群臣当中,太常寺卿黄子澄心情却尤为复杂。 他是皇太孙死党,甚至据不可靠消息,他还是皇太孙成为储君的第一功臣,更与之有师徒之谊。日后太孙继位,那他便是从龙第一功臣,更兼具帝师之实,何等风光,何等权势?可他本就对武勋集团颇有潜在敌意,属于是那种极端文官至上主义者,更有一种除了老子和老子认可的人之外都是傻逼、都是祸国巨蠹的神经性偏执。再加上之前他侄子受辱于锦衣卫的私怨,如果可以投票表决,那他肯定是要举双手双脚投反对票的。 然而从现实的角度而言,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招以联姻拉拢武勋第一世家的计策是非常精妙,且划算的。况且木已成舟,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绝对无法阻止此事,也只得先暗自咽下这口恶气,静待时机了。 当然了,别人羡慕他徐大少圣宠优渥,甚至不少见过朱云轻真面目的无耻之徒,还不由自主地有点儿羡慕他的艳福,毕竟这位郡主殿下的容貌,也绝对算得上国色天香这个级别。 可真正了解内情的几位亲王殿下则是对他投来了同情的目光。他们可是对自己那位大侄女的本性了解得一清二楚的,那种女人,不,准确的说那根本就不是女人,完全就是一个夜叉,还是带着剧毒的那种。只要想到要和那种女人朝夕相对,别说举案齐眉了,简直有一种想自己抹了脖子了冲动啊! 正常女人会挑唆自己的其他叔叔去狠揍另一个叔叔么?正常女人会设计把自家叔叔扒得只剩个裤衩,然后挂到御花园的树梢上么?正常女人会把自家亲姑姑画成大花脸么?正常女人会整得自己的亲叔叔在皇宫里面裸奔么?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这一切的同时,还能每次都将自己摘清了。就算亲历者和少数旁观者,明明就知道是她干的,刚刚才得罪了她,最多第二天就被整得欲仙欲死,不是她才有鬼了!可偏偏没人能拿出丝毫的证据,甚至连完整、可信的逻辑都整理不出来,自然不可能仅凭猜测就把她怎样。 甚至有些事朱元璋也是知情的,却很诡异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不,严格来说是有反应的!那就是稍显莫名地将其一直留在了皇宫内,没有将之按照一般的规则放到十王府里面去,仅仅是这一点,就算是对一众年幼的亲王和公主们最大的善政了。 不过再怎么说,总算是把这个瘟神给打发走了啊!想到很快这个夜叉侄女就将被清仓处理掉,往后她就将成为别人家的锅,想想就让人兴奋得不行啊!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几位亲王殿下都想欢呼、跳跃、旋转以庆祝一番了。 朱元璋这边倒是没有他们那般复杂至极的心理历程,定下这桩已经思虑良久的亲事,皇帝陛下便开始真正享受起这场庆典来。 的确是享受,没有繁复的礼仪流程,只有真正无尽欢乐,在自己治下的帝国繁荣昌盛,对于任何一个正常的帝王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享受,更不用说亲自站在这最高处,将这属于自己的盛世繁华尽收眼底。就算是早已习惯了俯览万千灯火的徐钦,在当下这种场景中也不免有些激动,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当自己身处极少数群体,真正处在这个俯览众生的角度的时候,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耗费了巨资的无数花灯和焰火,欢腾的人群,以及,洪武大帝最喜欢的吟诗作对。 说实话,以徐钦的鉴赏水平而言,朱元璋的诗词水平不算是太差,偶尔还能展现出他自带的王霸之气,尤其是结合其受教育经历而言,足以见得其花费了一定的功夫,以及不错的天赋。不过一般情况下,他这个水平嘛,也就比后世酷爱写诗的弘历强也有限。 另一边,武将和勋贵团队中,竟也有徐辉祖等少数人能和文臣们过几招并不落下风,倒是有些超出徐钦的预料。当然了,这些人无疑都是勋贵二代,与其说是武将,其实更像是文臣,只不过不是通过科举出身的而已。 第五十七章 可预见的修罗场 庆典结束之后,已经是亥时,徐钦没事也不可能在宫里多留。因此徐辉祖干脆等了他一起回府。 一般来说,徐辉祖上下班用的都是一辆符合其身份的马车,而不是像徐钦这么随便,就骑一匹马。毕竟作为堂堂国公,其身份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武将了。这也正好给了他们父子二人一个简单的私密交谈空间。 “今日之事,你早就知道了?”徐辉祖思虑良久,最后还是问道。 “回父亲的话,此前皇太孙和郡主殿下都找过孩儿,算是透露了些。” “那你可曾考虑过这当中的厉害?” “事实上,孩儿或者咱们徐家,清不清楚又能如何?殿下和陛下的旨意,我等身为臣子,唯有照办就是。” “嗯,你说得不错,倒是为父着相了。不过其中厉害,你也应当清楚,你更应该知道,什么事是该做的,什么事不该做的,可要好自为之!” “父亲大人放心,孩儿省得。另外,其实孩儿之前也已经和江都郡主有过数度相谈,倒也是个知书识礼,通情达理之人。” 这也是没法子,总不能跟老爹说,您未来的儿媳妇就是个地狱来的夜叉讨债鬼吧?不但于事无补,反倒是会提前把人给平白吓到。 “胡闹!不过如此也好,此事说来也是一桩好事,回去告诉你母亲,让她高兴高兴,也免…对了,明日早些到前厅来候旨,就别乱跑了。今日陛下都这样说了,明日定然会有圣旨下来的。”徐辉祖倒是口嫌体正直。 “孩儿明白了。” “对了,之前忘了问你,蒋瓛出京的事情…” 父子二人,难得同车闲聊,除了这件最紧要的事情之外,徐辉祖也难得地问了徐钦一堆有关日常工作的问题,徐钦也耐心地跟他说了各种详情,然后徐辉祖再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见解,给他做了一些指点。 毕竟徐辉祖作为开国二代、当今权势最显赫的勋贵首领之一,其在朝堂上的处事本领也绝不弱,一般的事务让他参考参考自然有益无害。当然了,他和朱棣的密谋,以及蒋家的事情,他都小心地绕过了,毕竟于事无补不说,说出来挨揍事小,按徐辉祖的脾气,反而有可能平添变数。 虽已经是这个时代的半夜,不过徐夫人早已习惯了自家夫君这个时间下班,只要没有事先通知,她都会一直等着徐辉祖。莫要小看了这些小小的细节,能够稳坐魏国公夫人之位,甚至还可以偶尔对堂堂国公发飙,其本事自然也不容小觑就是了。 皇帝陛下给自己赐婚的事情,自然是由徐钦自己向母亲告知。 对此徐夫人也没有两个大男人考虑得那么复杂,有那么多的顾虑,只觉得是一桩好事。 从身份上来说,中山王府配郡主,正好是门当户对。徐家位极人臣,而人家更是天潢贵胄,身份上已经是没得再高了,又只是一个郡主,也不至于像公主那样压过徐家太多,而未来极有可能晋封的事,那不是也是以后的事了么? 另外最重要的是,在各种封建贵族夫人小姐的内宫朝贺庆典上,徐夫人也没少见过这个江都郡主几面,模样身量那是没得挑的,看上去也知书识礼,各方面都不会委屈了自己的儿子,至少她是非常满意的。这也是她在听说了相关的风声之后,刻意缓了缓徐钦的婚事的最重要原因,否则指不定还就真挑中了其他哪家的姑娘。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光看表面,那女人确实没得挑,而且其心机颇深,甚至被整的人都要事后好好回想,才能猜到是她所为。目前有这种待遇的,也就只有几个朱元璋的幼子亲王和公主殿下了。在朱元璋等长辈眼里,人家可是知书识礼、乖巧可人、温柔大方、蕙质兰心的完美郡主殿下,更别说是在外臣命妇看来了。 甚至就算是以徐钦的见识和心性,也能打得有来有回,至少让徐钦占不了太大的便宜。要知道,这见闻知识其实也是智商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大致用数据量化,那徐钦的智商基础数值大概在一百二三十上下,算是普通人里面非常不错的,而加上超出的知识和见闻,对于这个年代的人,徐钦的智商起码等同于一百七八十,甚至更高!能与之相提并论,那妥妥的是天才! 然而有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魏国公大人却并未脱离苦海,而是由此遭了新的秧。心情激动的徐夫人先是乱七八糟地准备了小半夜,甚至提亲用的鸿雁的准备事宜都安排下去了。又强行和他唠嗑了小半夜,然后又早早起来准备迎旨,以至于连累魏国公老爷也几乎整晚没合眼。 好在次日徐辉祖本也是打算在府里继续休假的,否则恐怕中军都督府就能见到平日里公忠体国、严于律人、更严律己的魏国公大都督在职房打瞌睡的千古奇景了。 果然,次日一早,还未到巳时,宣旨的中官就已抵达中山王府。不比突然的旨意,这种早就得到了明确信号的事情,圣旨不过就是一个正式的仪式而已。当然,接旨的准备也要更为充分,香案早在昨天晚上就已准备妥当,徐家众人也早早盛装完毕,徐辉祖夫妇一身朝服诰命,徐钦也早被提溜起来,被穿上了目前其最高级的麒麟赐服,这才恭恭敬敬地在正厅接了旨意。 内容无需多言,自然是先又将徐大少狠狠地夸奖了一番,什么公忠体国,什么深得中山王遗风,什么英俊潇洒,什么社稷之才,总之说漂亮话又不用给钱,只是不知道拟旨的人会不会犯恶心。最后才正式赐婚皇嫡长孙女江都郡主朱云轻,并勉力和祝福了一番,便不容拒绝地敲定了此事。 徐家上上下下,包括徐增寿、徐膺绪等人对此都表示了欢迎和恭贺,虽然徐增寿可能心中还会考虑到这是否会对大姐夫产生影响的问题,但毕竟现在也不是日后靖难中刀剑相向的状态,他还是乐于见到徐家同皇室朱家关系愈发亲密,徐家恩宠继续无双的。 唯有徐家三小姐徐妙锦的表情怪异,任谁只要往她脸上看一眼,都能看出她一副就差直接在自己脸上写上“嘲讽”二字的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对此徐钦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从朱棣在吴王府举办家宴的时候,徐钦就隐隐感觉的徐妙锦和江都郡主有些不对盘。此后最开始传出江都郡主有可能嫁给徐钦的时候,她也好像明显有些暴躁的迹象,当时徐钦还以为纯粹是周期性的问题。可现在又是这样,这么明显的针对,以徐钦的智商,当然能猜到部分因由。只是也只能猜到一个大概而已,无非就是两个同样身份尊贵、智商拔群、甚至连美貌都同样顶尖的女人,天然的对立罢了,至于当中具体的细节,却不是单凭猜测能猜到的了。 不过这事徐钦也不好去问她,否则多半会自讨没趣,说不定徐三小姐还会借题发挥、故态复萌,好好收拾收拾他这个侄子一顿。 不过想到这里,徐大少终于意识到之前自己始终隐隐觉得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了! 这朱云轻和徐妙锦合称帝京双壁,翻译过来就是京师两大女魔头。现在看来,这两个家伙之间还有不小的矛盾,往后二人齐聚中山王府,这踏马的就有乐子可看了! 果然,朱家的人都是王八蛋!那几个小王爷明明是知道当中厉害的,昨天晚上却满脸堆笑地跑上来恭喜自己。现在回想一下,他们脸上洋溢的,明明就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总的来说,皇帝陛下赐婚,让徐家上下大多喜气洋洋,不但家里的下人们又得了一通赏赐,像嫡长孙娶媳这样的大事,自然还是要庙告已故中山武宁王的。 直到家庙祭祀完毕,这桩订婚之事才算是尘埃落定。 由于还要等汝阳、含山两位公主的婚期,天家的六礼也反复冗长,因此迎亲怕是要等到二十七年下半年了。又是涉及皇室的婚礼,自然是以皇室马首是瞻,由宗人府和内宫负责安排统筹,其他的不说,就是全套的仪仗,其他任何人也是制备不来,更不能制备的。因此,徐家也就只需等着进一步的通知就是,一切都迅速地回归了正轨。 至于其他人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除了当事人之外自然是谁都不得而知的了。 元宵之后两天,赴无为处理百姓状告巢湖水师案件的蒋瓛也赶回了应天。 要说蒋瓛也真是把好手,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愣是被他搞成了一锅粥。多番取证和审理之后,巢湖水师一个营的军士,从上到下全挨了军棍,包括其左军统领,俞家女婿李展鹏也没逃脱干系,二十军棍下去,虽不至于要命,但就算是真的钢筋铁骨,皮开肉绽总是免不了的。 同时,阻挠施工的百姓也被清理出来一大批,由于没办法分辨是谁领的头,于是三百多参与的百姓,除了实在年老体衰不敢打的,其他统统按照地方刑罚,打了二十板子了事。 审案倒是审得清清楚楚,可这处罚结果却是谁也不服,以至于两边不讨好,都给彻底得罪了,顺利超额完成了搅浑水的任务。 第五十八章 阳谋驱策 “大人这事做得傻啊!这案子本就个麻烦的无头案,得罪一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现在倒好,两边一起得罪了。你说咱们不会被牵连吧?” “管他那么多,之前我听赵佥事放出过风声,叫咱们什么都别管,上面儿有天大的事儿自有蒋大人扛着,有小公爷保着,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儿,别他么的吃饱了撑的乱嚼舌根。” “赵佥事?他说了能算么?” “哟,人佥事大人说的不算,要不您自己去问问蒋大人,或者小公爷?” “这,这我可不敢…” “咳咳!嗯,该干嘛干嘛!赵佥事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正当几个锦衣卫的百户官之类的中层在角落瞎聊得起劲的时候,正巧徐钦从旁经过。 对于这种风雨欲来之前,天色愈发阴郁,大家都有些惊慌失措的局面,他倒是不奇怪。而且对于此时下面的人胡思乱想胡乱猜测的情况也算是早有准备,这也是朱元璋特意安排他进场的缘故之一。 他稍稍一想,这事还真得想办法提前打个预防针,否则到时候真出事了,再来临时抱佛脚,效果如何谁也无法保证。朱元璋给他暗示的任务当中,稳住锦衣卫的局势是第一位的,而所谓稳住局势,具体要稳到什么地步,需要根据朱元璋对锦衣卫的后续安排才能知道,但这样人心惶惶的总归肯定是不行的。 “对了,刚刚他说得对,上面的事情,自有上面的人顶着,只要你们自己办好差事,不惹是生非,那本官自然保你们无恙。明白么?” “是是是,多谢小公爷,卑职明白!” “嗯,下去办事吧!该办的差事不能出岔子!” 徐钦甩给他们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撂下这句话便大步走向了自己的签押房。而这个饱含深意的眼神,在各人看来则是各有深意。刚刚极力安抚同僚的人,自然是将之理解为赞许,毕竟他体察了上意,不说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至少是自认在小公爷眼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而其他人则是将之理解为“放心,本大爷罩着你们!”,顿时心中的不安也消散了大半。而且不出意外,他们很快会以向同僚吹牛逼的形式,将徐大少的这份安抚之意传达出去。 现阶段,蒋瓛这件事的弓弦确实几乎已经张满,蒋瓛这支箭什么时候射出去,无非就是朱元璋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的事情。对此,至少锦衣卫的中上层军官,乃至下层中多数脑子活泛一点儿的人心里,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徐钦需要再就其中的细节,找机会和蒋瓛商议商议。尤其是稳定人心的任务,万万不容有失。走到了这一步,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自己执掌锦衣卫已成定局,锦衣卫就不仅仅是朱元璋交代下来的任务,也是他徐大少的基本盘。对他而言这也是已经是落下去的关键一子,一旦失了这一手,不说是满盘皆输,至少也算得上是步步险阻,甚至说不得就只能重新开局了。 军卫衙门和地方官府的行政衙门格局区别还是挺大的。 地方府县衙门几乎就是主官一个人的天下,虽内部设有一堂、二堂、三堂,可三堂全为主官的地盘,甚至就连通常衙门后面的官邸,也根本没有其同知之流的份。而军卫衙门,一般只设有一个正堂,用于重要的公开议事,正堂后面和侧面,指挥使和其余堂官的签押房依次排列开来。 锦衣卫的衙门格局也大致如此。 本来按照正常的级别划分,徐钦只是个指挥佥事,而且是资历最浅的佥事,其签押房应该在一排七个签押房最边缘的位置,也就是正堂的侧后方。可架不住其身份特殊又特殊,又加之锦衣卫堂官编制本就不满,仅有一个指挥同知,因此徐钦一上任,就在诸位同僚的热情邀请和恭维声中入驻了位于蒋瓛签押房左侧的那个本属于同知的签押房。如此一来,他和蒋瓛平日里办公的时候,就只隔着一个平日里几乎没有人走动的封闭式走廊过道,互相串门也就是抬脚的事,极大地方便了他们之间的密谋协商。 “蒋大人此次可真是煞费苦心,既达到了咱们想要的效果,又给了陛下一些口实。下官看陛下最近的举动,怕是真有心以这些小事为借口发难了。”在蒋瓛的签押房里,徐钦一边老成地用茶杯盖子捋着杯里的浮沫,一边说道。 “说到底还是小公爷智计无双,若不是小公爷在陛下面前斡旋,下官何来此等机会?”蒋瓛脸上喜忧参半,不过自打二人达成默契以来,他也不自觉地愈发客气起来,张口闭口也竟也以下官自称了。 说来,徐钦自打出仕以来,遇到的称呼问题,可以说是非常之奇葩了。 表面上,他只是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可无论是本卫的上官,还是其他卫所的上官,甚至是朝中不少二三品的官员,见了他都是客客气气的。莫说是让他行下官参拜大礼了,能崩住面子,不主动自称“下官”的,都不算多。 不过细想下来,其实这也正常。他徐钦是魏国公唯一的嫡子,铁打的魏国公继承人,虽说明代的国公爵没有世子一说,但鉴于亲王、郡王世子,乃至于太子发展出来的继承人身份认定潜规则,爵位继承人的身份自动等同于下一级爵位,甚至隐隐还要高上半级。据此来说,他徐钦的身份也是堪比侯爷的。因此二三品官员在他面前自称下官也不奇怪,只不过不少老资格的大佬心里都有些矜持,屈身谄媚什么的,实在有些难看。 而徐钦的心理年龄其实也早过了中二张狂的年纪,加之其本性就是那种乐于与人为善的性子,因此也从不自持身份,毕竟只是嘴上谦称一声“下官”,只要不被强迫行参拜大礼,也少不了一块肉,更能平白卖乖博取不少好感,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他的经历中,与人交谈时,双方均自称“下官”这种奇葩的情景,便成为了常态。刚开始他也觉得有些诡异,可多几次之后,也就习惯了。 “蒋大人,如今你我也算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下官也就不绕弯子了。陛下现在已经是万事俱备,所虑无非就是锦衣卫人心不稳,故而继续按兵不动。可圣心难测,蒋大人若想达到目的,还是要积极配合圣上的意图呀!” “呃,下官在锦衣卫任职多年,不说劳苦功高,也算是深得兄弟们认可。且此前之事,也确实并非下官一人之所为,锦衣卫上上下下或多或少皆有参与其中。圣上现如今摆明了要鸟尽弓藏,众兄弟人心惶惶自是必然,为之奈何?” 要说怨气,蒋瓛心中当然是有的,而且肯定还不轻。毕竟任谁被这样利用,用完之后还弃如敝履,都肯定是要炸毛的。无非是鉴于当前的形势,他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才凭超人的冷静强压了下来而已。 自二人达成默契之后,又经过频繁的接触,蒋瓛大致已经摸清了徐钦的性子,加之愈发熟悉之后,戒备心理自然下降,于是在外面有心腹把守,内里又只有他们二人的情况下,聊起此事,难免真情流露。 徐钦对此倒是也不以为意,他很能理解蒋瓛当前的苦楚,如果要打个比方,差不多就是被强暴之后还要被迫舔干净,否则就要被杀全家。面对这种事,能冷静地坐下来,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之策,而这个应对之策的最终结果还绝逃不了背锅的命运,已经是非常人所能望其项背的坚韧品质了。 “蒋大人此言差矣!说来此事对您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其一是圣意。您做了多年的亲军卫,体察圣意、舍身报君又多大的好处就不用下官说了吧?您主动承担罪责,替圣上分忧,圣上心里必然是会记得您的好,人心都是肉长的,若您有‘君要臣死,臣二话不说就去死,还要在死之前抢着再多为君分忧’的忠贞,圣上又如何能狠心置您于死地?又如何不会善待您的家人?再加上有下官从中斡旋,则可必然保您性命,保阖府上下无恙。其次也是人心!您现在帮下官稳住锦衣卫人心,尽可能将锦衣卫完整地交到下官手里,甚至暗中给他们放出风声,说是您大义凛然,一肩抗下了所有罪责,锦衣卫上下,便定然会一直铭记于心,仍旧在心里把您当做老上司,甚至视为恩人,任何人若想对您怎么样,就必然受到锦衣卫上下的敌视,也就不得不掂量掂量后果。您说这对您是好事还是坏事?” 徐钦极为直白地对他点明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为他想好了一石二鸟,互惠互利的法子,然后轻巧地瞄了他一眼,才端起茶杯轻酌了一口。 蒋瓛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眼睛就直了。越和徐钦深入接触,蒋瓛就越觉得此子之恐怖,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言述。对时局的把握,对人心的洞察,对走向的引导,处处都透出一股老谋深算至极的味道,完全不是一个十几岁的豪门纨绔。 此等阳谋,摆明了得利最大的是他自己。安抚锦衣卫上下,保证权力的平稳交接,不但可以在皇帝陛下面前争取到最大的好处,也能获得一个强势的、完整的基本盘。 这事儿还不用他自己出手,仅仅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自己这个等死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就得心甘情愿、屁颠屁颠地替他做马前卒。最关键的当然是这碰嘴皮子的精髓,只是这么稍稍略施小计,自己还真没得选。 第五十九章 老姜辣嘴 “嗯,下官多谢小公爷提点,也请小公爷放心,蒋某人保证锦衣卫不出一点儿岔子,完整地交到您手上…不过,蒋某人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望小公爷…” 见蒋瓛扭捏的模样,徐钦还以为他是还想以此再提什么条件。不过此事确实由他去办才最为稳妥,毕竟论起在锦衣卫内部的人望威信,蒋瓛都绝对算得上舍我其谁的程度,有了他的支持,此事才能绝对保证万无一失。于是也对此没什么过激的反应,至少先听听他的条件,若是不那么过分的,自然是可以谈的。 “蒋大人但说无妨,如今你我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能帮的下官一定帮。” “呵呵,倒不是蒋某人的事情,而是小女已将身心托付小公爷,这些日子可谓思念成疾、茶饭不思…” 徐钦闻言,差点儿没把嘴里的一口茶给直接喷出来! 我可去你妈的吧!讲话要凭良心的!什么身心托付?!那女人真有可能这么简单就爱上自己了么?还思念成疾、茶饭不思?讲真,要不是看他也有些脸红,徐大少真想一茶杯顺手就砸他脸上。 不过这事儿也确实算是自己被他撰在手里的一个大把柄,徐钦只能认栽。 倒不是说一定就被逼着要娶蒋绮雯,如果他徐大少铁了心想要毁约,也有的是办法。可如此一来,原本大好的局面,一下子就会变得微妙起来,当中也会平添变数。而把蒋绮雯拿在手里,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首先,如此一来,蒋瓛就算是彻底被自己撰在了手里,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尽量配合自己的行动,并尽可能保证锦衣卫的平稳,也尽可能杜绝了他在其他地方耍花招的可能性。其次,这也算是个隐形的桥梁,对自己未来和锦衣卫内部的进一步沟通是有帮助的。毕竟这事儿不可能瞒得住锦衣卫的耳目,在内部私下传开是迟早的事,徐钦也没打算瞒,因为如此一来,自己就能够顺理成章地,以“蒋瓛女婿”的身份,全盘接受他在锦衣卫的政治遗产。最后,白捡一个长腿妹纸,怎么算也不亏。 成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复杂,政治的领域更是肮脏不堪。唯一让他有些纠结的,便是男人之间的阴谋,却要女人来承担牺牲。毕竟是生长在平权年代的五有青年,从思维方式上来讲,心里还是有些膈应的。尤其是他和蒋绮雯的关系还极为微妙,加之能一言不合当街拔剑就砍的女人,怎么看也不像是多安分的主。 原本风平浪静的中山王府,可能会变得很热闹啊!想想自己未来的生活,怎么微微感到有些头疼呢? 这蒋瓛,可把自己坑得不浅! 幽会是不可能的,甚至如果有可能,徐大少真的想退货,顺便再掐死眼前这个作妖的老油条。不过大局为重、大局为重,他如此在心中安抚自己。 好在借口很多、理由充分。事成之前尽可能要保密,绝不能让皇帝陛下知道我们合起伙来忽悠他啦!皇帝陛下刚刚赐婚江都郡主,他要注意私生活的影响啦!之类的,总之现在徐大少就是鸵鸟心态加猴子心态,既不想撒手,又不想面对。 好在蒋瓛也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并没有就此死缠烂打。毕竟徐钦现在确实是在帮他,至于这件事,更多的是未来他离京之后对蒋家人的一种保险措施,也的确不用急于一时。反正他之所以想到这一招,对自家女儿的信心还是有的。 况且徐钦所说也颇为在理,尤其是现在皇帝陛下为他赐婚江都郡主的事情,蒋瓛自然也是清楚的。若是此事在这个微妙的关口提前暴露此事,确实是大大的不妙。于是他也只得点头,表示了对徐大少尴尬处境的理解。 从蒋瓛的签押房里逃出来,徐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私事事小,公事为重。相信在自己的提点下,蒋瓛必然会对此事极为上心,至于具体的行事方法,徐钦倒是完全不担心:他能凭自己的本事,爬到锦衣卫都指挥使的高位,这段位能低了?这些事自是不用自己再操什么心的。 而有了蒋瓛的积极配合,尽可能稳定锦衣卫,这个当前徐钦面临的最严峻的挑战,得到妥善解决也不过事时间问题。 随后在处理了一些日常琐碎事务之后,徐钦决定趁着这个短暂的空闲,去视察一番外城的锦衣卫大营。 有明一代,由于吸收了蒙元的军事编制方法,其军事编制和此前汉族帝国的伍什编制略有不同,尤其是前期实行的卫所制,其下编制大致为:一个小旗领十个军士,五个小旗构成一个总旗,设总旗官一人,两个总旗构成一个百户所,设正副百户各一人,因此一个百户所满编编制为一百一十四人。十个百户所再构成一个千户所,加上正副千户各一人,满编共计一千一百四十二人,不过理论上讲,副千户并无定额,有可能出现不止一个副千户的情况。再往上,五个千户所构成一卫,加上七个卫所堂官,内部执法机构镇抚司,文书机构经历司,以及堂官各自的小卫队,一个普通卫所满编约五千六百人左右。 对于一般的卫所而言,大多数情况都是编制不满,即使有少数超编的情况,正式编制人员也一般不可能超过六千人。 但却有一个极为特殊的例外情况。 锦衣卫作为天子的第一亲军,更要兼具值守宿卫、侦缉要案两大核心职责,虽名义上只是一卫,可实际上,仅正式在编千户所就达到十四个,几乎是一般卫所的近三倍之多。而且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几乎其每个千户所也都存在超编的情况,目前正式在册的总人数更是高达一万八千余人,更是超过普通卫所三倍有余。 这还是在不计算旗手卫五千余人的数据。 当然,朱元璋也不是傻子,这样做也是有原因的。且不说侦缉要案时其用人量之庞大,仅是担任皇帝陛下的最核心圈层值守宿卫,对于一个五千余人的普通卫所来说都极为勉强。再加上每个藩王就藩时,锦衣卫也会派出数百乃至上千卫士同行,考虑到相应的准备和训练,也需要数千储备人员。 高达近两万的部队,吃喝拉撒睡以及训练等事宜,即使是以锦衣卫在皇城各衙门中最大的占地面积,也无法完全容纳。因此锦衣卫除了在皇城核心地段拥有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指挥使司衙门之外,在应天府外城,聚宝门外东南,雨花台以东的旷野地区设有一座大营,用以日常的训练和非值守人员的驻扎。 最开始在得知这个信息的时候,徐大少还稍微有些意外,不过想想历史上永乐迁都北京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司衙门竟设于天津卫这种诡异的布局,其实这种情况反而算是更合理的布置。 徐钦虽已经入职锦衣卫两个多月了,但一来此前其忙于应对和熟悉各方基础事务,还要经常给朱大老板当跑腿儿跟班、站岗;二来,严格意义上,这大营的管理暂时并非是其理论的常规职责范围之内。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到这处当前帝国京师地区最大的一处单独常设兵营。 此时的帝国,尤其是应天所处的江南地区虽然大致上已经承平二三十年,不过在朱元璋铁腕治理之下,大多数卫所兵的战斗力还是极有保障的。尤其是本来就是全职业军队的驻京卫所,其训练和装备都保持得非常好。当然,这也给了朱大老板一个错误的暗示:他这一套屯垦一体、自给自足的卫所军事体系非常完美。 只不过他没想到,人性的贪婪是植根于本质的,只要政策稍微放松一点点,这种本就建立在沙地上的阁楼便会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崩塌掉。 不过这都是三五十年后的事了。 至少在现在,大明帝国的军队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暴力组织,没有之一! 这一年,未来传得神乎其神的跛子帖木儿还在准备征服伊尔汗国分裂出来的札剌亦儿王朝,以及金帐汗国等已经明显衰弱的邻邦,而且纸面上并不占太大优势。未来辉煌一时的奥斯曼帝国也只是处于兴起的初始阶段,主要的领土基本也就是安纳托利亚半岛,和后世的土耳其领土相差无几,更尚未拿下几乎仅剩君士坦丁堡的所谓拜占庭帝国。 欧洲此时则更是一群弱鸡,虽说文艺复兴开始进入苗头阶段,但也只是奠定了未来发展的势头,现实的科技和文化上都并不具备领先优势。 异端裁判所依然用圣火照耀大地;所谓的神圣罗马帝国内部打得脑浆子一地;英法百年战争,说起来很高端,但实际上在著名的阿金库尔等著名“大会战”中,双方合计兵力也不超过两三万人的规模。加之其战术多样性完全没法和古典中国相提并论,可以这么说,如果不考虑距离和后勤因素,此时的明帝国随便抽调几万步炮骑混编的一般精锐,就可以把英法一块儿给推平。 而作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此时更主要的属性,乃是一支轻装超一**锐强军。虽然有大量的额外任务,但无论是兵员素质、训练,以及装备质量都是首屈一指,自然战力也是站在帝国的绝对顶尖。 第六十章 兵营与火器 留守大营的六位千户官得到消息之后,都以最高规格,带着大量中下级军官,在大营门口迎上了两位指挥佥事大人。 毕竟赵佥事暂且不论,徐大少可是掌握着大家生死的真正大佬,这一点锦衣卫的任何一个百户及以上军官都心知肚明。只要能搏他一个舒坦,甚至如果能得到他的赞许和保证,相信当中大多数人都愿意做他的狗。即使性子孤傲倔强一些的,也绝不可能主动找死,尽可能会拿出谦卑的下级对待上级的态度来。 平日里,本就缺额严重的锦衣卫堂官们一般不会常驻大营,而这座大营的日常管理便由驻营的六位千户官共同负责,其中又有一位较为特殊。 这六位千户官中的五位,是普通的千户官,采用轮值的方式主持大营日常工作。大致以对应的千户所人员的轮值为标准,到大营轮值,并且中途也有可能因为具体事务被临时抽调。 只有一位姓徐的千户,情况较为特殊。其执掌一个千户所的锦衣卫火器部队,同时兼任工部军器局辖下工坊生产的火器核查验收之职,因此不再参与锦衣卫的其他任务,基本上一直驻留大营。 而在这个锦衣卫大营的隔壁,就是工部军器局的最大,也是最核心的工坊。其中驻扎了集中在应天的超过半数的正式编制匠户,尤其是专职于火器制造的匠户,几乎全部集中在此。 从这个安排上来看,朱元璋确实很充分地认识到了火器在军事领域应用的重要作用,虽然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其制定的匠户制度最终因为管理不善,扼制了明军火器制造产业,但这也是其细节制定上的不周全,而非是有意为之。 此处顺便简单一说,中国在明朝时期,火器逐渐落后于西方,原因极为多样。除了在自然科学方面的基础建设落后之外,还有两个重要原因,也可以与之并列为三大最重要的因素。一点是投入产出需求:欧洲火器大发展,是伴随着掠夺战争而展开的,而且内部竞争激烈,其动力远比不依靠火器也能直接碾压周边的明帝国要强得多。 其二是点错了科技树。点错科技树这一点,其实是世界领先势力必然会遇到的问题。明朝的火器发展,主要的问题其实就是过分追求片面性能,而忽视了平衡性,或者说没有找到火器的几项核心性能的平衡点。比如弗朗机,射速爆炸,但威力精度略显不足;红夷大炮威力爆炸,可射速和机动性令人绝望;另外还有三眼铳、火龙出水、一窝蜂之类典型的邪教产物。 当然,在诸多脑洞之中,也不乏虎蹲炮这种真正的神器,可惜其威力有限,又受制于后期的形势,地位逐渐尴尬,最终因生不逢时而退出舞台。然而徐大少的到来,注定了会使局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至少这科技树的弯路,是不可能的了,毕竟他作为一个半吊子近代战争史爱好者,对世界热武器发展概况,也算是一清二楚。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就算是他知道原理,也不可能直接弄出导弹航母来。 首先简单检阅了一番大营的日常训练。 即使徐钦并不太懂这个年代的军事理论知识,也猜测这些可能有故意作秀的成分,但数千威武高大的军士,齐齐身着寒光甲,舞动亮银枪,也确实足够震撼人心。数千人操练动作整齐划一,战吼声铿锵有力且融为一体,就算是作秀,那也无疑需要极高的水平才能做得出来。 而令徐钦万万没想到的是,在这座大营之中,甚至还有数千匹战马,更有不少军士正在训练骑术。虽说大明并不像前宋一般稀缺战马,混编部队也见怪不怪。可徐钦从未听说过,这锦衣卫居然还编制有数量不小的骑兵。 “小公爷,这些是我们锦衣卫和旗手卫训练骑术之所在,平日里若有骑行护驾或出外公干的任务,通常也都是在此提取马匹。”这赵佥事也是个老油子,从徐钦一闪而逝的惊讶表情中,马上就看明白了他大致想法。 经他这么一解释,徐钦也很快反应过来,这并非是专业骑兵部队,而是普遍性的骑术训练。 身为天子亲军,锦衣卫和普通卫所,甚至其他上十二卫都完全不同。即使是普通的军士,也会有很多骑行公干的机会,比如皇帝或亲王骑行外出,锦衣卫人员作为最核心的护卫团队,自然也是要骑行跟随的,又比如说缇骑外出查案、抓捕,肯定也免不了要采取这个年代最快的交通方式:骑马。如此一来,锦衣卫上下自然就都必须具备一定水平的骑术,至少也要能装样子和赶路得没问题才行。 大致巡视了一遍这座锦衣卫大营,对这个时代的军事训练,徐钦其实并没有什么太高的造诣,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他来这里,其实也不过就是个领导视察,顺带混个熟练的意思。而在完成了这些基本操作之后,徐钦这才扭头扎入了火器部队的营区。 由于深知未来的时代必然是火器的时代,因此徐钦较此时的任何人都更重视火器。既然有机会能够得到一支火器试验部队的指挥权,那接下来的一个重要的任务自然就是将开发新火器进行到底,甚至由此吹响帝国军事改革的号角。 不过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徐钦满怀期待地去亲眼见到这个时代最先进的火器的时候,心情只能用大失所望来形容。如果用精美这个词来形容,想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徐钦可以想象,这些东西如果完好无损地拿到六百年或者更往后,绝对可以在古董市场上卖个好价钱。 由于是皇家卫队特供装备,哪怕是最基础的单兵小型火铳,铳身等处皆有精美的花纹装饰,但这对实际战斗力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 典型的明初火门枪造型,主体部分外壁直径大约有两寸八分,内径则约为八分,受限于工艺水平和威力考量,设有肥大的发射药室,并且将枪托也直接一体铸造而成,总重超过二十斤。发射二钱铅子,最大射程一百二十步,五十步之内可透重甲。 好吧,如果不考虑其令人无力吐槽的重量,以及差不多一分钟一发的射速,名为单兵火器,实际上其实需要一个主射手控制瞄准,或者说大致的射击方向,还要一个辅助射手从旁点火,等等一系列缺点,唯一能让徐钦认可的,也就只能威力还算过得去。毕竟其相比于弩箭的优势显而易见:成本较低、制造相对简单、对使用者要求较低,最重要的是,破甲能力却明显超出,更附带超强声光效果。 但这仅有的两个优点绝不可能使其成为未来战争的顶梁柱,必须要大刀阔斧的改革! 实际上,从大规模成熟应用的火门枪到火绳枪,再到燧发枪,长达四百年的发展历程中,并没有出现绝对的科技壁垒,最关键的其实就只是创意,其次一点就是制造工艺进步。而这两点其实并不难,甚至也正是徐钦的最大优势。 创意自不必说,随便来个稍微有点儿历史常识的人都能做得八九不离十。他的目标是直接跳过火绳枪,采取燧发的方式,直接就可以节约差不多两百年的胡乱摸索时间。虽说这种跨代的领先不可能持续太长的时间,特别是目前生产力还算比较高的中亚地区势力,最多二十年时间就能跟上。可先发优势毕竟是存在的,几十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做很多事了。再说,以明帝国的体量优势,即使是保持科技水平的对等,那也绝对足够吊打这个星球上的任何其他势力。 同时在工艺方面,由于对欧洲近代史略有涉猎,尤其是对部分军事战史的了解,让他具备了极为适合这个年代的“高科技”知识储备。 单兵火器的核心部件:枪管,可采用交叠锻造的方式生产,而大中型火炮则在铸造工艺上想想办法,做好科学规划的框架,也能产生巨大的飞跃式进步。最后再在火药上面动一动脑筋,比如提高粉末混合度,颗粒化制作,甚至加入新成分等方式,也能极大提高其威力。如果再加上标准化、流水线生产工艺等方面的加持,这个优势还能进一步扩大。 如此一来,至少在燧发时代继续保持领跑优势就没问题了。至于再往后,那就是制度和体量优势的延续,需要的是整个社会的力量,估计以徐钦的寿命,最多也就是留下一些准备和提示了。 一边想着未来的规划,一边继续查验帝国现有的最先进的装备。 除了小型单兵火铳,明军还大量装备了大中型铁炮。由于相对比较缺乏铜矿资源,因此明代的火器主要也是以铁质为主,尤其是铁炮的大规模应用,和欧洲及中亚此时乃至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主要以铜炮为主的流派区别较大。 这除了资源的开发和分配问题之外,可能比较重要的还是中国的冶铁业目前是明显领先于世界的缘故。每年超过一千万斤的铁产量,虽然和后世相比也就是一个杂牌四五线作坊式小铁厂的水准,但放在这个时代,几乎已经是全球其他地区的产量之和,甚至更多! 而就冶炼技术而言,灌钢法已经在中国传承改进了近千年,已极为成熟的技术,甚至在十九世纪近代炒钢法出现之前,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炼钢技术,此后不久出现的苏钢更是鼎鼎有名的高级特种钢。 大致衡量了一下当前的实际情况,只能说是有利有弊。有利的地方在于钢制火枪枪管及相应零部件的生产完全不存在不可逾越的技术壁垒,而且大中型火炮直接进入钢制时代也有一定优势。但不利的地方在于,恐怕短期内火炮的制造会面临一定的困难。 不过不要紧,有雄厚的国力支撑,再加上自己的辅助,搞这种程度的技术攻关其实也算不上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第六十一章 再看其他明军现已装备的火器,装备类型可谓是花样繁多。 除了闻名已久的“大口径火炮”洪武铁炮之外,还有两种口径各异、作用也不同的中口径火炮是现在明军的主力装备。 其中口径和倍径都较小的是碗口铳,主要用于中近距离的霰弹攻势,徐钦估计,这大概是此后戚家军大名鼎鼎的虎蹲炮的原型。这种火炮一般不发射单发炮弹,因为倍径小,所以发射单发炮弹的威力和精度都惨不忍睹,而在发射霰弹的时候,效果却还不错,有效射程大致在五十步至一百五十步之间,虽然穿甲能力不及单人火铳,但其火力密集程度堪称变态,间隔一丈排开三门,同时开炮可让百步之内的一切非重甲生物统统变成血葫芦,堪称轻甲单位的噩梦,比弓弩之流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另一种看上去有些类似后世欧洲近代青铜野战炮大小,又像是放大版的单兵火铳的中型火炮,则号称神威将军炮。其相对来说倍径较大,弹丸初速高,射程和精度也不错,主要用于发射单颗重达三斤六两的实心弹,一般情况下用于攻坚,可谓攻城拔寨的利器,或者守城战也可以装填霰弹。 此外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在徐钦看来明显走了歪路的邪门武器了,什么火龙出水、神火飞鸦之类的。好吧,其实在追求知识和真理的道路上,科技树点歪也是很正常的,这非但不应该嘲笑,反倒是更应该鼓励创新,不过既然有他在,必要的引导还是要有的。 然而另一件土里土气怪模怪样的东西倒是引起了徐钦的极大兴趣,地雷!或者说就是简单的薄皮铁疙瘩炸弹。这东西虽然原理并不复杂,可却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只要运用得当,那可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坑蒙拐骗的神器。 可惜根据徐千户的介绍,现阶段明军只是将其作为骚扰对方骑兵集群的普通武器,通常就是那么直愣愣地放在阵前的地上,派几个跑得快的士兵大致算好时间,点燃引线就往回跑;又或者是用于守城,点燃后直接扔下城墙。 也是了,这个年代应该还没有很好很稳定的远程引爆方式,因此不能开发出其真正的价值也就不足为奇。 “走,咱们去隔壁工坊看看。” 看完锦衣卫火器千户所的存货,徐钦步子一迈,就打算直接去隔壁的帝国兵工厂看看,这也才是他目前兴趣最大的地方。 产品落后不要紧,人才才是最根本的东西。就算徐大少可以设计飞机大炮,甚至歼星舰,可凭他一人之力要做出这些东西也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座帝国兵工厂里面大量的,具备丰富的火器制造经验的工匠,才是他最为看重的未来基石。 “呃,小公爷,这,这工坊是工部的,一般咱们都只是负责派人保护和验收军器,这…” 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帝国不可避免的,各个相关部门之间的推诿扯皮和权利倾扎。不过他徐大少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锦衣卫佥事,就是顺便去看看这种小事,想必工部也不会拿来大做文章。 “放心,本官就是过去看看,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来的。” “是,卑职马上派人去知会陈大使一声,您这边请。” 见徐钦并不介意他先去知会工部的军器局大使,徐千户这才暗中擦一把汗。毕竟此事于理不合,要是他真闹出什么事来,徐钦可能没什么关系,可他说不定就要倒大霉了。这也足以见得,当前锦衣卫上下还是显得有些风声鹤唳,区区一个九品的工部大使,正常来说既是是不同单位,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官,又是有业务往来的,原本是不用这么谨小慎微才是。 对此,反倒是那位主管这个工坊的工部大使有些异常地积极和配合。 也是,像他这种刚入秩品的芝麻官,往往消息却是极为灵通的,即使是常驻于此处外城工坊,这京中大事也是了然于心。朱元璋亲自赐婚江都郡主,至少说明徐家圣眷不衰,人家堂堂小公爷,莫说是兴致来了来看看,就算是有点儿什么小要求,他也绝对不可能拒绝。 更何况人家在礼仪上还无可挑剔,做足了以礼相待的样子,更是让陈大使受宠若惊都来不及,又怎会主动找不痛快? 徐钦大致在工坊里面转了一圈,然而看着这种工坊式的帝国最大兵工厂,即使是在对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他的眉头依然忍不住明显皱起。 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这种粗放、落后到极致的作坊式工厂显然不能让人满意。不过这毕竟已经是帝国第一兵工厂,更多半是目前全世界最好的火器兵工厂了,时代的局限性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为了不太过打击这些这个年代最高等级产业工人的积极性,也为了不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徐大少还是不得不昧着良心,或挑了一些可圈可点的地方,将工部、陈大使的工作和工坊都夸赞了一通,这才剑指自己真正的目的。 “陈大使,本官有些关于铸造火铳的粗略想法,想和工坊内的师傅们聊一聊,不知方便与否?”回到工坊的大使签押房,徐钦貌似随口一说。 “方便,方便!下官这就去给您把工坊最好的匠户找来!劳您稍后片刻。” 不多时,陈大使便将整个工坊手艺最为精湛,经验最为老道的五个老匠户给请了过来。 “老朽,拜见徐小公爷!” 几位老匠户年纪估计至少都有五十开外了,恐怕在这工坊之中,也是属于那种做技术指导的老专家。可应该是主管工坊的陈主事已经将徐钦的身份透露给了他们,这几个论年纪都可以做徐钦爷爷的老专家,依旧对他极为恭敬,甚至一上来就欲行大礼。 毕竟莫说是徐钦魏国公小公爷的身份,就算只是个平常的四品武官,对他们而言都已经算是大人物了。这也从侧面反应了中国的官本位恶习,从客观上,严重打压了技术进步和商业发展。 徐钦当然不可能任由他们跪下去,别说他这还算是有求于人,至少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最基本的尊重还是要的。 “诶,诸位师傅不必多礼。诸位为国制器,当有大功于社稷,来,都请坐!” 徐钦的举动,让几位老工匠都有些真正意义上的受宠若惊。 “不敢不敢,多谢徐小公爷。不知小公爷召老朽等前来,有何吩咐?”几人战战兢兢地在徐钦下首坐了,还不忘抬头仔细打量周围一群锦衣卫的千户大老爷们,以及他们原本的主官陈大使,毕竟这些大人们,可都还站着呢。 “吩咐不敢当,不过是有一点浅见,望诸位与小子解惑而已。”徐钦在遣词用句上也依然尽量客气。 “小公爷客气了,但凡有何疑惑,我等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此一来,几位老工匠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是这样的,小子在之前见到火铳之时就曾突发奇想。火铳固然有其独到之处,可确有几处弊病:其一是射速过慢,其二是惧潮怕湿,其三是过于笨重,其四是威力也还有待改进…这当中,有些确实难以改进,但也并不是全无办法,小子只是奇怪,难道诸位师傅都从未想过改进之法?” 徐钦虽几乎将现有的明军制式火铳批了个体无完肤,但一则这些问题确实存在,二则他言语间也彬彬有礼,不像是刻意来找茬的。所以尽管心中有些气闷,可看在他的身份的份上,几位老匠人也不敢发火,而是继续由刚刚领头和徐钦说话的那位,耐心地向他解释。 “小公爷有所不知,这些缺陷确实存在,但若要说改进,却非一朝一夕之功可成。就以这笨重为例,老朽等人也明白在战场上,军爷们少负重一斤,便多一分胜算。可若是将这火铳做得轻了,便有炸膛的危险,或者只能减小威力。老朽等人经过反复的试制,当前已经是在保证威力的情况下,取了能保障将士安全的最小重量了。” “呵呵,是,诸位都是行家里手,这点小子是自愧不如的。不过小子有一些更大胆的想法:如果将火铳由铸造,改为锻打而成,是否能够在继续减重的同时,保证安全呢?如果将火铳后端的握把取消,改为由木托托举,是否又能减轻一些重量呢?如果不采用引线点火的方式,而是用一个机括,以燧石敲击的方式,是否就可以省去点火的那个人?” 徐钦一番大胆至极、天马行空的设想,可谓振聋发聩,仿佛为这些做了一辈子火器的老人,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众人闻言,脸上完全就是一种类似于见了鬼的表情。几位老工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就连旁边陈大使和徐千户等对火器较为熟悉的人,都被震惊得目瞪口呆。而从他们的表情中,徐钦也知道,这些这个时代的专家们,其实已经在自己这轻轻一点之下,马上就意识到这些改进确实是可行的了。 第六十二章 要想发展好枪炮少不了 有些东西看似复杂,但其实只要不涉及到真正高深的理论知识,对于专业人士而言,也就是一层窗户纸,一点就通。有徐钦这样提点,即使只是一个大方向,不涉及细节问题,可在场的大部分具备一定火器知识的人,也都很快就意识到了他说得大多数方案都是极为可行的,至少在方向上没有问题。 在目前的技术环境中,直接整体浇铸而成的铁器,强度肯定是不如锻打的,甚至不用徐钦继续深入的解释,几个老工匠便意识到了,如果火铳枪管用多层锻卷的工艺,必然能极大地提升强度,与之相对的,就是在威力不减的条件下,极大地减轻火器重量。虽然这样可能会增加一定的制造成本,但相比于性能的提升,这绝对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至于整体浇铸的枪托,更只是之前大家脑子都没转过弯来,完全是属于一种愚蠢的思维惯性。 最重要的是燧石击发这个方案,在他们看来简直是神来之笔。要知道,其实燧石发火几乎是人类主动利用火的最原始方案之一,甚至有上万年的历史。可思维误区就是这么强悍,非但是在火枪最初诞生的这差不多两百年的时间里,压根儿没人想到还能这么玩,甚至在接下来的一百多年,人们愣是也没意识到这个方案,而是先走进了带有明火火绳的火绳枪这条死胡同里逛了一大圈,然后脑子才转过弯来。 可一旦方案被提出,还是被一个极有分量的人提出,让大家正视起来,那么这也就是一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尤其是大家的思维误区还没形成的时候。 “小公爷,这,这实乃天纵之才,老朽等真算是白活了这些岁数。”为首的老工匠资格最老,见识也最为广博,只是微微楞了一瞬,便意识到了这几个看似简单的设想,将会是个多么巨大的进步。 “老师傅们不必自谦,小子不过是纸上谈兵,这些想法也不过是灵光一现,具体的改进和制造,自然还是要诸位师傅们亲力亲为才是。”徐钦一向秉承的原则就是,能不亲自动手的就不亲自动手,所以以后的具体制造,自然还是要靠这些专业的工匠。 “小公爷客气了。不过,改进火器自是可行,只是…” “老师傅有话直说便是。” “只是这军器制造所涉颇多,怕是连尚书、侍郎大人们都无法轻易决断,恐怕,此事还得仰仗小公爷从中斡旋才是。”这些老工匠自然也不是只知道制造和技术开发的死宅,在体制内混了这么久,基本的原则还是明白的。 “诸位师傅不必担心,今日小子既然前来与诸位商议此事,那定然会竭尽所能。” 有了徐钦的这个保证,众工匠自然是信心大增。对于他们而言,能大幅度的改进火器,不仅仅是一桩功劳,更是人生的追求,因此在得到徐钦的创意和政策的双重支持后,便马上要开始验证。徐钦也承诺提供他之前从城里铁匠铺订购的成品枪管作为测试和验证之用,也极大地方便了他们的技术验证。 顺利地搞定了实际实施计划的工匠,接下来就只需要向朱元璋汇报和申请一番就行了。按照徐钦对他的了解,对于火器的改进和升级,他应该也没有理由反对,只要自己详细地向他剖析一番,再适当地画个饼,说服其支持此事难度并不大。 不过另一方面,锦衣卫的本职工作一定不能落下,这可是皇帝陛下的臂指,一旦失职后果堪忧,说是满盘皆墨亦不为过。因此徐钦也不急着回城,而是又回头装模作样地详细查验了一番营内锦衣卫的训练情况,顺道勉励了几位主持工作的千户官,还挑选了一些训练卖力的下级军官和士卒来予以嘉奖。 次日,朝会后,乾清宫御书房。 “嗯,这倒是一件好事。火器之利渐甚弓弩,若匠人真能大大改进,确可大涨我大明军威。” “陛下圣明!乃天下之福!” 徐钦拍完龙屁,微微一顿之后继续说道。 “然则现下唯一所虑,即火器开发之多方掣肘。军器局、匠户们都属工部辖下,而验收优劣则属锦衣卫,更有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对器械规制、数量有严格定制。所涉颇为繁杂,故匠人们空有抱负,却难以施展。” “哈哈哈,怕是你小子空有抱负吧?”朱元璋精明绝顶,岂能不知其意欲何为? “不敢欺瞒陛下,臣确有意助其一臂之力。臣虽未历战阵,但也知道一件好兵器对战场胜负的重要性。且这火器也正是我朝力克蒙古骑兵的法宝,未来的平狄之举,怕还是要仰仗更新、更轻、更强的火器才能办到。” “好!既然你有此等志向,也对这火器之事颇为上心,那朕就将此事全权交由你去办。这样吧,朕再加你一个工部主事衔,专职筹办新火器,兼管军器局工坊的新火器开发事宜,一应所需可向工部申报所需,但不得率性而为,影响兵部的原有火器制造。” 朱元璋是从基层摸爬滚打起来的,自然知道不可好高骛远的道理。新火器虽然让他极为心动,却也知道暂时而言,军队的基本战斗力还是要用原有的制式火器来支撑,故而不忘叮嘱道。 “臣明白,领旨谢恩!” “好,下去吧。” 朱元璋见他知趣,自然也是极为满意,很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虽然目前徐钦最重要的任务是搞定蒋瓛,搞定锦衣卫,不过现下的形势他也心知肚明,这事已经基本敲定,只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发动。徐钦要做的事情其实也已经不多,而且看起来做得也确实不错,以谦恭怀柔为鞘,深藏利刃锋芒,待君王有急再拔剑出鞘本就是他对锦衣卫的期待。 同时,朱元璋心里自然也是非常清楚的,徐钦未来的路,不可能就限于锦衣卫这一方小小的天地,现在有机会让他抽空在其他方面锻炼锻炼,将来势必可以给后人留下一个更有能力的肱骨。 而徐钦得到朱元璋的许诺,直接主持新武器的开发工作,自然也是激动不已。 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他之前的预期,毕竟从旁辅助哪有亲自主导来得方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价值了,真要是放手去搞,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必然就能掀起一波军事改革的高潮,并且能保证在大方向上不出问题!六百年!六百年内全世界趟过的所有的雷,基本上都可以完美回避。再加上帝国当世无双的国力,不敢说统一全球,但将太平洋变成帝国内湖的梦想,仿佛已经在向着自己招手了! 徐钦怀着激动的心情出了皇宫,提着那几根“劣质钢管”就一头扎进了军器局工坊和锦衣卫外城兵营。搞得锦衣卫上下都有些莫名其妙:这位小爷不该是来办案的么?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火器发烧友了? 对此最为着急的当属蒋瓛,毕竟这是关乎其身家性命的大事,就算表面上装得再波澜不惊,心里也难免七上八下。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自己现在确实不便显得过于着急,而且该落下的子,都已经落下,唯有耐心等待皇帝的最终裁决。或许徐钦这种表现,更说明了其已经是胜券在握? 不过他心里始终是有些突突,说不得只能想法子敲敲边鼓了。 这一日,徐钦照例在早朝结束之后,便一溜烟儿地跑来工坊和众工匠商讨新式火枪的开发问题。 由于有事先定制的钢管打底,枪管这个最核心的部件问题其实已经解决,而经过工匠们的测试,这些在非官方作坊里生产的枪管也完全合用。一方面说明了这种交叠锻造的方法完全可行,同时也让徐钦对未来的大规模生产有了一个粗略的设想。 剩下的部分,木质枪托的造型倒是好解决,有徐钦的从旁指点,再加上他们自己对人机工程的感受,做出合用的不难。至于材料,则需要衡量各方面的属性,以及获取成本,这方面放手交给这些经验丰富的工匠们处理就行了。 最麻烦的还是击发装置的制作。徐钦一口气就打算吃成一个胖子,直接越过火绳上马燧发,对于处在最简陋的火门枪阶段的工匠们来说,还是有些挑战的。 “这个,这里这个机括需要用最好的百炼钢,让其在保证能够有效击发的情况下,也能保证不会走火。下面的扳机倒是其次,铸铁都行…这个铁盖子的角度还要再改一改,要反复测试,保证击锤下来不会被卡住。” 一大堆制作细节方面的掌控都显得尤为重要,而这些工匠虽然手艺没问题,但毕竟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对一些关键细节的把控肯定是很难一步到位。 徐钦的指手画脚,非但没有引起工匠们的不满,反而是被奉若神明。很多细节上,或许他们一开始想不到,甚至有一定的误读,但一经徐钦提醒,马上就能理解到其应有的作用和关键点。而在他们眼里,徐钦居然能全凭“想象”,就将之一一点出,此等有如神助的能力,就算是有人说他是鲁班转世,怕这群工匠里面都有超过一半的人会相信。 然而正当徐钦在工坊这边和工匠们打得火热的时候,突然本该留守锦衣卫大营的一位千户官,表情略显诡异、慌张地跑过来,也不顾礼仪,直接就冲到他耳旁一番密语。 第六十三章 儿女总情长 “小公爷,大营那边有人找。” “呃,谁?”徐钦对于这种情况显然是没什么准备,照理来说,应该不会有人刻意跑到锦衣卫大营来找自己才对。而且这丁逢山千户的表情也够怪异的。 “呃,小公爷去了就知道了。” 徐钦看着他满脸便秘的模样,满脑子都是问号。照理来说,既然他这般急急地跑来报告,那来人就必然是他认识的,又或者是有什么急事,可诡异的是,他又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事儿就显得愈发诡异了。 而当徐钦回到锦衣卫兵营的临时签押房,看到来人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刚刚那丁逢山千户是那副表情,那般行为了。 来人一身深蓝色士子直裰服,头戴同色四方平定巾,身材修长、面目清秀,远远看去,端的是一位如玉君子。但近了看,内袍胸前难掩起伏,甚至脸上还有标志性的淡淡胭脂痕迹,只要不瞎,或者脑子有问题,都能一眼看出她的西贝身份。 想来丁千户定然是认识这位蒋小姐的,这也不为出奇。再怎么说,这千户官也算得上是卫里的中高层干将,蒋瓛也是他的老上司,加上眼前这人也绝非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以前丁千户见过她,对其有印象也是很正常的。否则若是旁的什么不认识的人贸然前来求见自己,他绝不会慌慌张张地跑来通报自己,更不会有那种表情和那种举动。 徐大少脑子电转,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逻辑。 估摸着,蒋瓛现在就是死缠着这一点不放,打定主意要打这一张感情牌了。也确实,他手中的牌本就不多,这一张算是相对而言最有用的。要不是那次强行美人计自己,估计自己也会懒得管他这一摊子破事。 只不过现在很麻烦啊!徐大少微微有些头疼。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莫非是因为你就要娶那个江都郡主了,我便不能来妨碍你飞黄腾达了么?” “噗…” 本来还稍稍有些尴尬的徐大少,见她一副醋意大发的样子,顿时就笑了。 “我怎么说满屋子的酸味呢?嗯,是不是蒋小姐仔细想想,我这个登徒子其实也挺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足智多谋的?”几番接触下来,二人也算是熟人了,而且徐钦对她也不算有什么恶感,所以这男人口花花的本性便开始不由自主地暴露了。 “哪有!要不是我爹…”蒋绮雯也不笨,只是性子直惯了,又冷不防他徐大少如此厚颜无耻,一紧张便把话说漏了。 “哦,原来是蒋大人派来监工的。不过你这擅闯锦衣卫大营,可有蒋大人的手令?” “哼,本小姐爱去哪儿去哪儿,有本事你就把我下诏狱咯!” 没想到此女还颇有无赖之风,徐钦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手上拿的什么?”徐大少虽不是风流情圣,聊天水平却也不差,很快就从她手上那个包在锦包内的瓷罐上找到了新话题。 “这个啊?这是原本给我家大黄炖的鸡…大黄又吃不完…就便宜你咯!” 虽然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大黄”究竟是谁,或者说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她这明显是找借口的娇羞模样,倒也颇有些可人的意味。徐钦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胡说八道,也不戳穿,只把她看得愈发羞怯。 或许是日久总会生情,再怎么说两人也算是有了非常亲密的接触,又或者这丫头也是个极为耐看的美人。徐钦越看也确实越觉得这一波不亏。 当然了,徐钦脑子里面也还是清醒的。一来,二人之间虽算不得是完全的利益关系,但这当中掺杂的复杂因素,却是不争的事实,就算是在她的心里,究竟有几分是真觉得自己还不错,又有几分是看在将来自己会照看他们一家老小的份上,恐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二来,这还真是一桩麻烦事,且不说现阶段,二人的关系确实不宜大肆宣扬,至少在蒋瓛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前,绝不宜让太多人知道,就是过了这个坎,在自己注定要有一个极为强势的老婆的情况下,要怎么来安排,也是一桩令人颇感头疼的事。 毕竟,徐钦的恋爱经验虽然不至于为零,但这种脚踏几条船的多线操作经验,他还是比较欠缺的。 诶,心里暗叹一声。徐钦也没什么太好的解决方式,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了。 此时人既然来都来了,而且人家女孩子这也算是拉下面子主动出击了,总不能让丢了男儿基本的素养吧? “怎么了?不要就算了!” 蒋绮雯见他脸色变幻,也不说话,以为他是不满自己刚刚的说辞,却也拉不下脸来道歉或者挽回,顿时有些由羞怯转为羞恼。 “诶~!落到在下手上的东西,还没人敢再拿走的呢!” 徐钦反应极快,见她又有要发飙的迹象,马上将伸手将汤罐按下。 而且他说这话也极有水准,既不声不响地化解了眼前的尴尬,又隐隐另有深意,自带三分暧昧。同时还让蒋小姐回忆起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眼前这家伙,不仅抢了自己看上的东西,还出手轻薄,最后差点儿发展成生死相搏的场景。 现在想起来,当时若是知道有今天,又不知会有一番怎样的情景? 诶?对了,当时的情况? 那他身边的小丫鬟暂且不提,另一个令她都足够印象深刻的狐狸精貌似和他也不清不楚!于是下意识地张嘴就问道。 “她是谁?” “谁?”任徐大少才智无双自然也不可能猜到她所指的“她”是谁。 “那次那个在花月阁,跟你勾勾搭搭的狐狸精!” “哦,你说她呀…”这下徐大少马上就明白了,毕竟有资格能让蒋绮雯这种级别的女人,认定为狐狸精的,除了关雎之外,恐怕也没几个了。 不过这事儿真有些尴尬呀! 差不多就是后世,你老婆或者女朋友,再或者是准女朋友问你:刚刚跟你打招呼的那个是谁?那人的真实身份又确实是特殊服务业从业人员,这问题怎么回答? 现在的情况,虽不至于一个大耳刮子直接挠脸上,可也确实是很尴尬就是了。 “呃,她就是我姑父请来表演过的女乐而已,好像,好像叫关什么来着?真想不起来了,就听过两回她弹曲,我又是个不学无术的武勋子弟…”这反应也是相当有水准的了,虽然说服力依然非常有限,不过已经是在事实的基础上最好的应对了。 好在时代不同,蒋绮雯也只是下意识地一问,没打算深究,反而见他愿意解释,心头的火气就已经消了大半。顿时又觉得有些莫名的羞恼,心头直埋怨自己干嘛要问这些? 见她一时不答话,徐钦还以为她对这个解释不甚满意,不免也有些莫名的惊慌。可要在这件事上面继续编,又实在是有些超出能力允许的范围了。不过他诚实可靠小郎君,奇谋诡计智多星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脑子一转,便计上心来。 “对了,你怕是难得到外城来一趟吧?刚开春的雨花台去过么?” “雨花台?” 看起来这个习惯性女扮男装跑出来疯的女人,确实是个跳脱的性子,一听到游玩这种事,双眼就亮了起来。 “是啊,昔日云光老和尚开坛讲经,感动了释迦摩尼,顿时落花如雨,以致老和尚立马成佛,所以山上现在还有不少当年释迦摩尼砸下来的雨花石呢!而且山上的风景也不错,什么雨花说法、甘露佳亭、木末风高,可都是这京师最别致的景致,你都没上去看过么?” “什么老和尚?那是大法师好不好!还敢直呼佛祖姓名,真的是胆大包天!不过你说的‘雨花说法’、‘甘露佳亭’和‘木末风高’是什么?” 见徐钦竟大胆地直呼云光为老和尚,甚至直呼释迦摩尼,蒋绮雯顿时又觉得有趣,又有些莫名地害怕。毕竟作为一个典型的传统朴素中国人,信仰是非常广泛的,很多人都可以既拜释迦摩尼,又拜三清祖师,甚至后来安拉和耶和华也平等地进入了信仰范围。近乎毫无宗教原则,大概唯一的原则就是:请您老人家保佑我了。 同时,之后徐钦口中连续蹦出来的新奇词汇,也让她非常感兴趣。 这时徐大少才恍然想到,这金陵十八景、四十八景什么的,都是明代中叶才有的东西。甚至现在更多人叫这雨花台,还叫做聚宝山呢!幸亏没有张口就来金陵四十八景什么的明显就不对头的东西,只是随便几个词汇,倒是很容易忽悠过去。 “其实很简单啦,‘雨花说法’既可以指高座寺后的平台,又可以指山上的雨花石;‘甘露佳亭’其实就是高座寺旁的石亭,因为这高座寺以前也称作甘露寺,名字来由便是因为寺旁有一眼甘露泉,现在泉眼上有个八角亭,亭子附近景致也不错,故有此名;至于‘木末风高’嘛,则是来源于屈原九歌湘君中的‘搴芙蓉兮木末’,本意是高于树梢,用来借指高风亮节,因为这里不但风景好,更是宋廷大忠臣杨邦义慷慨就义之处。” 之所以最后一个木末风高有点打结,主要是因为这里面的“风高”二字,其实更多的来源于传说中的大忠臣方孝孺之墓,以及再后来的海瑞祠。不过这会儿说这些就太过惊世骇俗了,好在还有杨邦义先生可以用来遮掩一下,也勉强算是说得过去。 第六十四章 初春雨花 看着她眼神放光,充满期待,还带着一丝崇拜的模样,徐大少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在他眼里,这感觉跟诱骗弱智少女有点类似。随后不得不补了一句,他也是听别人说的,这才稍稍安心一些。 随后徐大少象征性地喝了两口人家特意送来的鸡汤,便带着她径直出了签押房。再把躲得远远的锦衣卫官配马牟孙孝廷、徐家家将护卫小队队长韩栋等人叫过来,吩咐了一遍,然后一行人骑马出营。 徐钦虽是着了一身四品武官的豹补常服,不过外面用厚重的斗篷一罩,倒也是并不显得特别显眼,而孙孝廷等锦衣卫也皆有制式的御寒披风。待简单收拾后,一行二十余骑便直奔大营旁不远的雨花台而去。 其他人或许不清楚,但想来孙百户应该是非常清楚蒋绮雯的身份的,因此一路上哪怕是其竭尽全力眼观鼻鼻观心,徐钦也能看出其隐藏的震惊。不过徐钦也懒得跟他解释什么,反正这小子虽小毛病不少,可办事也还算牢靠,更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往外说。 雨花台山势不高,不过骑马上石阶还是挺危险的。于是一行人将马全部留在山下,留了两个锦衣卫在山下看着,其余人则步行上了山。 冬末春初,残雪初消,春寒依然料峭,尤其是此处山间风势尤甚。好在蒋绮雯特意出门,也穿着一身大红缎子的狐绒衬斗篷,倒是用不着他徐大少来个解衣送温暖。说实话,那样虽然看起来挺浪漫的,不过在这种天气下,保准他徐大少冻得大病一场。 而雨花台作为金陵盛景,在此时节,纵然萧条了些,却也有一番别样的景致。作为本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大小姐,蒋绮雯对此显然非常兴奋,甚至因此多多少少忘记了羞怯。毕竟碍于身份和家教,她平时的外出活动也只是参加一些在莫愁湖、秦淮河上的名媛聚会,女扮男装出门,也不过是偶尔为之,更是只能在内城的商业区逛逛,哪敢真的跑到这种荒郊野地来? 而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实际心理年龄都勉强可以做她老爹的徐大少,也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虽然他老爹是个奸猾狡诈、凶残恶劣的鹰犬官僚,不过这女子的性格倒是颇为天真烂漫,如果脾气再好一点,相信没有人会对她有什么恶感。 “以前没来过此处么?” “没有呢,以前母亲上香,都是在城里的鸡鸣寺。”蒋绮雯颇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致,可谓兴致盎然。 徐钦不由得哀叹,这个年代还真是可怕。她家其实也就距此十来里地,生活了十多年,竟从未来过这里,其生活的单调乏味可见一斑。 “其实应天内外还有许多风景名胜,诸如东边的钟山,更远的栖霞山,南边的牛首山,你看,从这里大致也能看见牛首山的轮廓…” 见她对此有兴趣,徐钦也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点,打开了话题。而蒋绮雯则是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认真地听着他的滔滔不绝引经据典,神色中有羡慕,也有那么一丝丝的崇拜。 于是就在这种轻松的气氛中,二人之间原本的些许尴尬和陌生也迅速消退。 徐钦有几百年的超级见识,更加上情商不低,自然是妙语连珠,各种逸闻故事信手拈来,惹得蒋小姐一会儿花枝乱颤,一会儿眼眸氤氲,甚至在徐大少故意作怪之时,还时不时上演类似小拳拳捶胸口的戏码。 这可苦了后面十几个家将及锦衣卫护卫了,在这个年代,这种程度的戏码就已经是严重的非礼勿视级别。况且,最最最重要的是,就算是不清楚蒋绮雯是真是身份,可他们至少知道这女人明显不是那位和他订了亲了江都郡主啊!玛德,会不会被灭口呀? 跟近了吧,明显不妥,说不定妨碍了小公爷泡妞,被一脚踹下山,又或者知道太多,被杀人灭口;但跟远了吧,又怕这两小祖宗出什么危险,那更是狗命难保,于是一行人内心极为辛苦。不过这小公爷确实不愧为小公爷,虽然动手能力不行,但这脑子绝对是他们十几个加起来都不一定比得上的。这一路下来辛苦虽辛苦,可也学到了不止一手,想来留作家传绝技也是绰绰有余的。 雨花台上高座寺,相传建于南梁时期,香火一度冠绝天下,就连雨花台这个名字,也来源于高僧在此寺说法讲经时,感动佛祖落花如雨,并化作了满地雨花石。虽然徐钦对这种一点都不科学的传说内心嗤之以鼻,不过显然蒋绮雯受其母影响,应该是信佛的,况且本就是来此游玩,他也不可能为此就去阻止蒋绮雯入寺参拜。 此时的高座寺,经过多番战乱和变迁,早已今非昔比,加上朱元璋对宗教传播采取的合理管束措施,即使是依然名声在外,但募集的香油钱也只够维持前面几座大殿的面子工程,诸多后殿早已破败下去,因此实际规模缩减了很多。 徐钦二人,非但卖相极好,还一身绫罗貂裘,跟着大批精壮的带刀护卫,就算都换下了官帽,可身上的斗篷下,隐隐绰绰地也露出各色官袍,只要不瞎,便可知其必是大富大贵。而寺中知客僧也是极为圆滑之人,故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主持,由其亲自接待这批贵客。 “贵人及宝眷到访,未曾远迎,老僧失礼了。” “大师不必客气,我兄,夫妇二人闲来无事,冒昧打扰诸位清修,还望大师莫怪。” 徐钦原本还想稍作掩饰,可不巧扭头看到蒋绮雯脸蛋上的胭脂,以及斗篷上大红狐绒斗篷,不由得迅速放弃了这个打算,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她是个西贝货。而且这老和尚也已经点言明了这一点,自欺欺人、强行解释反而有可能引起别人不必要的怀疑,到时候事情捅出去的风险反而更大。倒是干干脆脆地承认了二人是夫妻,反倒显得正常了许多。 “阿弥陀佛。佛渡有缘,施主请!” 徐钦暗笑,佛渡有缘人,更渡有钱人,不管是释家子弟还是李家子弟,又或者是孔、墨,只要是活在这个世上,谁又能真个超脱呢? 倒是一旁的蒋绮雯对于刚刚老和尚那一声“宝眷”和徐钦的“夫妇”弄得又羞又喜。不过这女人心,海底针,徐大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几分喜、几分羞,更不知道她恼羞成怒的临界点在哪里,于是也不敢再过多调戏。 在老主持的带领下,一行人依次参拜了寺中大雄宝殿等各处佛殿。 一般来说,各处中土佛教寺院都大同小异,前半部分以供奉释迦摩尼的大雄宝殿为核心,最前面一般还有一个天王殿,然后在大雄宝殿两侧分布珈蓝殿、祖师堂、观音殿、药师殿、文殊殿、地藏殿等配殿,不过一般来说,各处寺院根据其流派宗门不同,四个最接近大雄宝殿的配殿布局会有所不同,甚至有些干脆就不建了。 而高座寺自元末就逐渐荒废,或者说破败下来,香火不算鼎盛。有些比较偏远的殿堂,要么封了,要么就干脆真的荒败了下来。只剩最核心的一圈殿堂,而且装饰佩件也失去了鼎盛时的富丽堂皇。 不过蒋绮雯倒是对此兴致勃勃,大概是女人的天性,也或许是她本身就有些信佛的缘故,将寺中开放的殿堂菩萨挨个拜了过去。尤其是对偏殿中的观音殿最是虔诚,也不知求了些什么。 对于这些神怪之说,徐钦总体上是不信的,尤其是佛家的思想,对于更偏向于现实主义思想流派的他来说,这种忽悠人把这辈子卖了换下辈子,是最不能接受的思想理论。不过穿越这么扯的事情都在他身上发生了,再怎么都会有点心理阴影,所以他还是抱着万一就是佛家搞的鬼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参拜了一番。 不过令徐钦比较惊奇的是,这寺中尚存不多的殿堂中,竟有一座三藏堂偏殿。 徐钦以前为了和人抬杠,曾专门大致研究过佛门派别和大致思想,而三藏堂中的三藏,指的自然是后世名满天下的三藏法师玄奘。不过在明初这个年代,西游记还未成书,至少是还没有传遍天下人尽皆知,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唐三藏的大名,因此这三藏法师在普通人的世界中知名度不算特别高。然而若是在佛法界,其确实是开创了汉传佛教八大宗之一的法相唯识宗的得道高僧,并引领了华夏佛教系统化升级潮流的先驱。 据此看来,高座寺竟是后世在中土已经几乎绝迹的唯识宗道场之一,这当中不知又有何种曲折的故事了。 令徐钦更惊奇的是,在这座偏殿中,竟还有一名独身女子,端坐于殿中佛前的蒲团之上。 按理说寺庙里面出现女子,其实并不罕见,实际上无论在哪个宗教的信徒群体中,虔诚的女性往往都占多数,而男人一般来说更为功利和现实的类型会比较多一些。但眼前的女人确显得极为怪异,明显不是普通的信徒,至少徐钦没见过普通信徒会在佛殿中旁若无人地打坐的。 另外就是其穿着也略显特立独行。仅从背后看去,她那一身白衣就明显不是通常的女子装扮,反而有一种明显的佛门气息。不过说是僧衣却也好像不太准确,更像是综合了普通裙装、僧衣和武士劲装为一体的怪异服饰。 上身大致为贴合紧致却又不影响行动的武士服样式,下身则明显铺开一副裙子,内里则还有一条劲装长裤,除去一头简单绾起的青丝之外通体雪白,而且衣料一看就是上乘绸缎,却又无半点纹饰。如此造型别致虽别致,颇有些类似于后世“发明”的古装,但在这个年代就有些过于不合常理了。 第六十五章 惊鸿 “阿弥陀佛,此为暂时挂单于本寺的秦居士。叨扰了!”老主持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徐钦的怪异反应,大致也明白徐钦看出了一些端倪,于是连忙解释,并极为恭敬地向殿中打坐的少女告罪。 之所以说是少女,因为殿中人听见人群进来的声音,已经转过身来了。 嗯,绝对算得上是惊鸿一瞥,足以令人惊艳的少女,至少徐钦也有那么一瞬间愣神的感觉。 此女的美,并不在于五官的精美绝伦或妖媚众生,如果单论纯粹的长相,不说后世的人工美女和修图美女犹如过江之卿,就是如今和徐钦交集不少的关雎、江都、徐妙锦,甚至是现在就在他身旁几寸远的蒋绮雯等诸女,无一不是一等一的美女。就连他的贴身丫鬟采莲,在这方面也绝对属于无可挑剔的类型,呃,年龄问题暂时不考虑的话。 但关键是,真正得天地造化的天然美女各有自己独特的气质。 比如关雎普普通通的一颦一笑就可自然散发出颠倒众生的天生魅惑;采莲目前看起来娇憨可爱简直纵横无敌;江都是高贵冷艳,细看还自带高智商标签;徐妙锦则是初看温婉,细看狡黠的智慧碧玉。而眼前的这位也是自带属性:浑身散发出一种极其强烈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仿佛真有些缥缈如仙,加上这一袭胜雪白衣,以及三无的表情,拉去演查先生笔下古墓派小龙女完全用不着再化妆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徐钦心里连忙悔过,毕竟他现在也算是锅里碗里都有了,甚至其中一个还就在身边,现在回过神来,这算不算是背着正妻带小秘出来潇洒?想想竟又增加了一层负罪感,咦?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莫非这家伙是真自带清心光环不成? 内心波涛汹涌,但表面上的镇静徐钦还是维持得很好,也总不能真因为这种事怪罪于人,所以他还是对其微微颔首示意,至少保持了最基本的风度和礼仪。 少女略微打量了一行人,目光飞速扫过的过程中,徐钦觉得她尤其是在自己的身上花费了特别多的时间,大致就是千分之一秒和百分之一秒的区别。当然,徐大少迅速摆正了心态,将之归于正常男性生物的错觉之中了。 短暂的扫视之后,少女也面无表情地微微点头,也不知算是应了主持,还是回的徐钦的招呼,然后便又回过头去认真打起坐来,仿佛就只是被十几个细菌擦身而过一般。 对于此等高傲,甚至有些蔑视的对待,徐钦倒是无所谓,而且大概绝大多正常的男人被这样的美女蔑视,大概都不会真的往心里去。不过同为美女阵营中的蒋绮雯却明显有些不舒服,估计要不是徐钦在场,而且表现不错,恐怕当场蒋大小姐就得发飙。 本来参拜各路神佛的主力就是蒋绮雯,徐钦只是个陪同的角色,在这种同性相斥,甚至是美女之间的天生敌视的背景影响下,在其他殿宇还兴致勃勃的蒋绮雯在这里却只是草草参拜了一番便拉着徐钦准备离去。而徐钦自然也不会反对,虽然觉得好像有些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毕竟他也不是看见美女就走不动路的那种类型。虽说有些怪异的感觉,可这世上也不是任何事只要感觉奇怪就要追根究底的。 不过让人没想到的是,正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打坐,仿佛独立于另一个世界,更一直未发一言的白衣少女却突然主动开口了。 “魔由心生,一念修罗,一念佛陀,愿尔奉天慈悲苍生,莫要执屠刀引血成河。” 这下突然袭击,就连须发皆白、修为明显极为高深的老主持都显得有些惊讶,更不要说明显是作为当事人的徐钦了。这话显然不可能是对老和尚说的,那唯一的可能就是对徐钦所说了。 纵使他向来机智,一时之间完全也被这个无厘头的三无少女搞得有点懵,一方面他最讨厌这些装神弄鬼的所谓禅机,另一方面却是第一反应觉得是不是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结果是蒋绮雯率先爆发,估计是本就在醋坛子里面捞出来的蒋小姐,下意识的就认为她这是在勾引徐大少吧。 不过徐钦反应也极快,她刚有反应,便马上拉住她的手臂,并轻轻拍了拍,示意其稍安勿躁,蒋小姐这才没有直接冲上前,然后一脚给她踹上去。 经过短暂的快速思考,他也大致想通了,这女子应该不是真有什么通天的神通,而大概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在劝自己从善的意思。 不过劝自己从善这个出发点好像有点问题,徐钦自问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他人的恶意,甚至即使背地里算计朱允炆和黄子澄等人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带着太多的恶意,何以这位姑娘会直接说出这种话来? “姑娘何出此言?在下自问,虽不是什么圣人,但也不曾做过什么恶事吧?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明示。” “小公爷可曾向当今燕王献上平蒙策?意欲重掀战火,血洗草原?岂不知有多少人会因此白骨露於野?” 被她这样一说,徐钦心里一下子就有底了。 “呵呵,姑娘此言差矣。不知何为修罗?何为佛陀?佛亦曾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修罗亦有修罗之道,而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为天下苍生计,成人之修罗亦有何不可?在下觉得,只要上无愧于我大明青天、君父,下无愧于我大明黎民百姓,足矣。” “佛曰众生平等,蒙人既已退回草原…” “姑娘!佛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正所谓国有国法,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何况现在他们退去了,谁又能保证他们若干年后不会再杀回来?到时候我中原百姓,才是真的血流成河!若不讲国法,而以佛法治国,那才是生灵涂炭,炼狱现世!” “罢了,小公爷好自为之。” 这女子也是颇为惜字如金,此言说罢,便再度闭口不言。 这一番简单的争论,让徐钦在短暂的时间内便憋了一肚子邪火,照理说自己也是三言两语就搞定了她,但跟这种完全不按套路来的人交锋,他的华丽攻击仿佛打在了空气中,实在是有些伤身又伤心。 而且细细一想,此女果然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看来刚才她确实是细细地打量了自己。同时这女子身份自也是极为可疑,居然能知道只在帝国最高层极少数人圈子里才知道自己向朱棣说过平定草原的计划。 只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蒙古细作,否则绝不是好言相劝,而是该直接兵戎相见。而且在发现劝不了了之后,马上就放弃了,更不像是站在蒙古人一方的,只能理解为真是学佛学痴呆了。不过徐钦还是对她留了一个心眼,准备找人查一查她的身份,甚至还留下二人盯着她。 被这样一打扰,徐钦和蒋绮雯二人也没了再继续游玩的心思,匆匆给了些香油钱便打算离开高座寺。 这时候主持也大致知道了徐钦的身份,不管香油钱给得多少,他都已经是慈祥得满脸褶子更为深邃,甚至还果断地回赠了徐钦一颗上等的雨花石,徐钦当然顺手就将其转送给了蒋绮雯。 虽然这时候的雨花石还不怎么值钱,不过这颗上等雨花石本就极为漂亮,通体晶莹、全无半点瑕疵,内里更是一片火红,像极了一朵盛放的海棠,倒和蒋绮雯的气质极为相称。而且这也是徐钦正式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她也显得极为欢喜。 一路欢欢喜喜地下了山,天色也已不早,徐钦也还不至于急色到就找个地方把她办了,所以自然是该到了分别的时候。考虑到目前他们的关系确实不宜公开,于是在留下几人护卫她之后,便直接分头回城了。 有了今天这一出,这也算是个暗示,徐钦自然也明白了蒋瓛的担忧和想法。不过目前的形势,还真没什么太多可以做的,非但徐钦明白,蒋瓛心里其实也非常清楚,只不过这种在断头台上等待铡刀落下的心情,也确实令人抓狂就是了。 然而令徐钦赶到诧异的是,在对那个寺中女子的调查事项上,却进行得非常的不顺利。 次日锦衣卫的探子前去查问的时候,却被告知人已经离开,而即使是问主持和其他僧侣,也只知道那人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居士,只是在寺中借住,甚至不用禅房,就在那座偏殿里打坐了两晚,对于其来历、名讳则一概不知。 当天留下盯梢的两个锦衣卫也几乎是扑了个空,压根儿就没发现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不过徐钦也没有怪罪他们,他早就看出这个女子不简单,他的家将护卫头领韩栋更是告诉过他,此人定然是个高手。而且若是有心要躲,雨花台说大不大,可也绝非是两个人能看得过来的。 此后,徐钦还找机会向安王等人打听过,可能知道此事的,符合条件的人,但他们也都是一头雾水。考虑到当时在场的人也都不是棒槌,甚至从徐钦的观察来看,连朱允炆都还不知道各种详情,那这个女子的消息来源就显得更为诡异了。 在这个年代,既没有指纹,也没有遍布全国的监控体系,即使是锦衣卫号称无所不能,但也不可能真的查到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实际上事情查到这里也就没法查下去了。徐钦虽满腹疑窦,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说起来此事也不算紧要,于是也只能暂时放弃,怀着这一分的疑惑,继续专心搞他的新火器研制工作。 第六十六章 甲戌科春闱 时间很快进入早春二月,这个时节春意也开始正式回归应天左近的大地。除了四处新抽出的嫩芽和含苞的花蕾之外,应天城中的年轻或者不年轻的士子,也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到处都可以看到他们青衫直裰的身影。毕竟二月底到三月即是三年一度的科举会试及殿试时间,各地乡试的举人自然是纷至沓来,争取这三年一度最为残酷,也最为公平的鱼跃龙门的机会。 这些人也确实都是天之骄子,如果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些人都至少是省级高考的前几十名,不论年龄大小,都是值得让人尊敬的殿堂级学霸。而这些人也不像后世的高考之前,全员沉迷于突击,反而大多数是在外各种浪,三人一小群,十人一大群,咏怀情、伤古今,拜前辈、见亲戚,时不时再组织个诗会之类的。 细细想来其实也不奇怪,所谓科举一途,尤其是在这最后的会试和殿试上,要说把握实在不好说,除极少数真正惊才绝艳之辈外,更多的人即使是学霸,也不得不考虑一条后路。若是能在这京师或是文人圈子里搏出一个名号,甚至被哪位前辈看重拜入门下,更甚至有未婚者或者已婚者,被某家达官显贵看上招为东床,虽不如及第荣耀,却也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再说了,即使考中,也并非是终点,反而只是一个起点,将来要在这官场上混,各种大大小小的关系,自然也要维护好。 而对于徐钦来说,不用参与这种生死搏杀简直再美妙不过了,如果真要他再去寒窗苦读个十年八载,学的还大多是除了吹逼之外么什么卵用的东西,非把他给逼疯不可。 只是身为帝国高级官员,这种政治上的大事,也并非与其完全无关。 “所以,朕打算让你领锦衣卫,率同应天府、五城兵马司,保障春闱会试及殿试期间应天城内外的安全和秩序。”在当日的早朝之后,朱元璋将徐钦叫到了御书房,进而吩咐道。 “臣领旨!” “你要多多熟悉调度,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陛下放心,臣明白!” 这下徐钦算是明白了,原来朱元璋一直迟迟压着不对蒋瓛动手,是在等着这样一个机会。 借着这个名正言顺的机会,要他先尝试着大规模的对锦衣卫进行一番调动,一来是验证徐钦这段时间以来对锦衣卫的掌控具体达到了什么程度,二来也是能让他借机对锦衣卫的中下层建立真正的职权联系,并判断和掌握他们的状态。 这也算是一种非常稳妥的交班方式。毕竟空降一个领导去某个单位,光是挂着一个头衔,究竟对下面的人有几分控制力,可不好说。而最简单的办法则是先委派一件事下去,让这个空降的领导把单位里的人大范围地调动一番。一来可以直接看到控制效果,二来这样其实也是加强相互之间的关系,毕竟这样一番调动之后,上下级之间就已经建立了事实上的指挥和执行体系。 徐钦回到锦衣卫衙门,将圣旨精神传达通知之后,蒋瓛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而其他几位堂官则是露出一种很微妙的表情,看样子怕是都想到了这一点。随后,在锦衣卫衙门里有一种紧张气氛突然蔓延开来,与此同时,大家也打起精神,准备做好这关键的一岗。 陆同知和赵佥事跑得飞快,找来了卫里的经历文书,马上就开始全身心地帮徐钦准备相应计划,各个千户官也踊跃请缨,差点儿没直接因为这个原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打起来。就连性子极为淡然,或者说有些阴郁孤僻的罗佥事,都积极地表达了自己随时准备听从指挥,为帝国的事业鞠躬尽瘁的意愿。 完全保持淡定的,唯有蒋瓛,因为他很清楚,春闱之后就必然是皇帝对他动手之时,这也是无法改变、甚至无法抵抗的,只能在此静静等待,并默默祈祷徐钦能遵守诺言。 这头说到会试安保,其实锦衣卫已经参与了不止一次这种工作,也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并且这次会试人数和时间上都和以往变化不大。什么时候开始强化城内治安、准备检查会场、守卫会场、保卫考试、护送试卷等一系列安排迅速展开。需要调集多少人手,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能提供多大的支持、如何联络等方面的章程也很快拿出。 至于最后,要调哪些部队,具体什么时候执行哪部分的勤务,则交由徐钦来拍板。 另一方面,可能会遇到什么情况,或者可能出现的意外,也都要做好防备预案,这些虽不用徐钦全部亲力亲为,但也绝非当个甩手掌柜即可的事。而且考虑到对于这件事之后的走向发展事关重大,徐钦也不由得将自己的主要精力都转向了这边。 平日里,莫说是徐钦,就算是一般的锦衣卫也不会参与巡城工作。但由于现在他也要兼管城防安全和治安情况,因此没事的时候徐钦也必须要亲自领兵巡城,至少是做出一个姿态。 所谓穷文富武,虽有一定的道理,但其实也不尽然,至少说真正的寒门才子仍是相对少数。 毕竟在封建王朝时期,生产力极为落后,无论是书籍还是笔墨纸砚,没有哪个是便宜货,而且真正的穷人家,也很难接受让一个壮劳力完全脱产。哪怕政府对秀才级别的优秀读书人就有一定的补偿,可在生存和发展这两个选择面前,也是极为痛苦的。 所以到了参加会试这个级别的举子当中,富家子弟、官家子弟仍为多数,年少轻狂自是常理,再加上京中权贵高官,也会附庸风雅,或者说抱着暗中招揽一些可用之人的目的,因此各种经宴、诗会层出不穷。秦淮两岸、莫愁周遭,较平日热闹得多,而这一区域也是徐钦和锦衣卫的重点看护区域。 毕竟“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可不是白说的,尤其是几杯马尿下肚后,这狂士性子一起来,谁还管这里是天子脚下、权贵成堆?甚至就连大多权贵也都在这个档口绕着他们走,免得惹上一身骚,总归是不值当。 说是巡视,其实徐钦也不过是带着一群锦衣卫在这个区域随便晃一晃。以他的身份地位,总不至于真的去给这些举子们站岗,更多的是向皇帝陛下表明自己在认真办事的态度,而且也可以趁机宴请这些锦衣卫的属下,小小施以恩惠绝对是收服人心的最佳办法。反正母亲大人也暗中特意跟他交了底,这莫愁湖畔的太白楼随便吃,吃完签个白条就行,嗯,看样子这应该又是徐家的产业了。 由于这段时间徐钦经常带人过来,这掌柜也绝对够精明的,干脆就把楼里最好的位置一直给他留着,一旦徐钦带人过来,都不必吩咐,直接进最好的包厢,好酒好菜直接管够。 “来来来,小公爷,卑职敬您一杯。” 今日跟着徐大少巡城的,是以千户官李朻为首的分队,当中还有李朻的副千户陈襄,以及整整六个李朻手下的百户。这样的军官阵容,带着仅仅两百人的锦衣卫队伍,明显是严重超标的配置,不过想想有徐大少这个大佬在,下面中级军官配置超标,也就很正常了。再加上徐钦的马牟头子孙百户和韩栋等护卫家将,便组成了这支算不上短小,却也足够精悍的队伍核心。 “李千户不必客气,诸位兄弟跟着本官巡城都辛苦了,该是本官敬诸位。” “不敢不敢,小公爷辛苦。我等肝脑涂地,必誓死以报。” 李千户的话,瞬间得到了在场十来个人的一致赞同和支持。 这誓死以报徐钦肯定是不信的,不过有这层酒肉朋友的关系,加上自己的身份,想来对这一群锦衣卫中级军官的掌控还是极有帮助的,这也就够了。 这太白楼虽是私家酒楼,规制远不如醉仙楼等帝国官营酒楼一般豪华,但作为徐家的产业,其标准并不低,地段也正处在莫愁湖和秦淮河相连的湖口水道旁,从意境格局上甚至更胜醉仙楼一筹。从徐钦他们所在的三楼临湖窗口放眼望去,大半个莫愁湖,以及周边数里的繁华秦淮、莫愁烟云尽收眼底。尤其是在入夜之后,万千灯火流光溢彩,其独特的韵味实不输后世的满城霓虹。 现在这个时间点,也正是宵禁前最为热闹的时段,秦淮河及莫愁湖上精美的画舫来往穿梭,尤其是湖上几艘最为庞大豪华的大型画舫,想必是某位大人物组织的流动诗会,高声唱和与隐隐约约的诗文朗诵声,又为其增添了一缕儒雅墨香气韵。 正当徐钦盯着那艘最大最豪华,也是欢声最多的那艘画舫的时候,船上突然好像起了什么争执,两位年轻士子起先好像是激烈地口角,然后突然扭打在了一起,最后竟有一人被打落水中。徐大少当即就站了起来,李千户等人见状,自然也二话不说跟随行动。 第六十七章 游船诗会风波 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然看见了,作为目前的帝京治安主管,还是该过去看看的。于是徐大少领着一行锦衣卫浩浩荡荡地杀出太白楼,乘了早就停在酒楼小码头上的数艘快船,迅速往事发地点赶了过去。 二者距离并不远,从事发到徐钦率人赶到,也不过就是几分钟的时间。不过画舫上的人也不都是傻子,此时已经将落水的士子救起,否则在这初春时节,在依旧有些刺骨的湖水里泡久了很难说不会搞出人命大案来。 待锦衣卫的快船驶抵画舫时,早有看到如此动静的主人迎了上来,果然,还是熟人。 “原来是小公爷,快请快请!” “原来是姚侍郎,梅驸马,下官有礼了。” 徐钦年龄不大,官职也不算特别高,但身份特殊,更是皇帝陛下的亲卫首领,又是奉旨统管本次科举期间应天治安秩序的主官。因此哪怕是年高德劭的礼部左侍郎姚子宗,以及名义上还是他长辈的驸马都尉梅殷,看见是他亲自过来,也都来到船边迎接。 “小公爷事务繁忙,故未曾相邀。怎么?莫非小公爷也有雅兴来会会这天下俊杰么?”梅殷和他也还算是熟,故而轻言调侃道。 “驸马说笑了,小子有几斤几两,驸马还不清楚么?本来小子也不想扰了诸位的雅兴,但职责所在,还望海涵。” “小公爷,有人失足落水此等小事,就不必劳烦小公爷了吧?何况人已经救上来了,现正在仓中更衣,何需小公爷亲自跑一趟?”姚子宗则和他只是认识,故而言语之中不免多了几分担忧和严肃,毕竟这是他们的会场,真要是出了事,总是不好交代。 “姚侍郎不必多虑,下官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诸位才子有些狂放,本也是预料之中的,下官也不会因为简单的口角推搡真个治他们的罪。但既然下官见着了,总不能不闻不问,万一有个差池,岂非愧对皇恩?” “明白,都是奉旨办差,小公爷里边请。” 姚子宗本还想说什么,但梅殷算是对徐钦比较熟悉,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自然也明白了徐钦只是打算问个话,顺便敲打敲打这些举子们。老实说,他也觉得这些人有点不像话了,今日之事虽确实是个意外,但也反应了这些人确有些年少轻狂、恃才傲物,自己拉不下脸来,让徐钦这个锦衣卫头子来做这黑脸,也不是一件坏事。 徐钦领着一群锦衣卫,在姚子宗和梅殷的陪同下来到舱中的主会场。 在场的几十号人,大多是一些看上去就极有文化水平的青年才子,一个个的骚包得很,甚至还有那么一两个走在时尚前沿的,在这初春时节,手执一把这个年代刚刚开始才有一丝流行端倪的纸质折扇,轻摇慢晃间尽显风流。 当然了,所谓才子佳人,这种诗会也并非女子禁地,且不说来往穿梭的侍女丫鬟,在会场的角落,还有一群明显是大家闺秀的女子。大概是一些喜欢舞文弄墨的权贵小姐,尤其是对不少不愿结亲勋贵的文臣小姐,又或是天资优异的庶出女子,参加这种诗会,一来可放松娱乐,二来也可看机会能否抓住一个心仪的潜力股,倒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徐钦目光也只是一扫而过,很快便发现了自带霞光的花魁小姐。而关雎当然也是早就瞧见了领着一群锦衣卫,气势汹汹、万丈瞩目的徐大少。好在这女人也知道在这种公共场合不宜搞什么幺蛾子,二人目光交汇的时候,也只是微微一礼,显得大气婉约,甚至较其身旁的一众大家闺秀还要大家闺秀,若是不明就里的,绝不会想到她的真实身份。 再看这一众风流士子,虽是平时念贯了“留取丹心照汗青”之类慷慨激昂的诗词文赋,然而乍一见凶名滔天的锦衣卫们,身着抖擞的罩甲拽撒,横按腰刀冲上船来,顿时一个个都像是受惊的鹌鹑一般,齐刷刷地靠到边沿角落去了,相信若不是湖水太冷,恐怕有些胆小的都要直接跳湖逃生了。毕竟大家就是来求取功名和前程的,为了彰显个性,小小的惹是生非可以,可大家脑子也都没毛病,谁也不想莫名其妙摊上大祸。 徐钦也懒得管这些风流才子们是怎么想的,径直就和姚、梅两人到了会场主位落座。 “诸位稍安,徐佥事巡查路过,见我等言笑晏晏,不免技痒特来相会于诸位天下才子。若论天下各处俊杰,这京师之地,首推这位徐佥事,徐小公爷!” 卧槽!这老小子想整我!徐钦闻言心里一惊,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这姚子宗大概是准备来个先发制人。想来二人之前只是在朝会上见过面,根本谈不上任何交情,他如何会主动如此夸耀自己?反而是这锦衣卫在朝臣心目中大多是反派形象,又或者是对其出身的隐隐敌视,甚至就是今天这事儿被他解读成徐钦故意过来耍威风,都有可能使其采取敌对措施。 另一边,梅殷则不免略显惊慌,在他看来,这徐钦有本事不假,可那都是中山王那种征战沙场、安邦定国的本事,真要比斗文采,那保不齐要丢脸的。而现在人家抓着这边的把柄,带着执刀甲士,若真是谈不拢,事情万一闹大了可不妙。这姚子宗枉活了一把岁数,怎么就变得跟这些小年轻一个样,这么不明事理呢? “久闻小公爷才学,不过小女子福薄不曾见得,难得今日小公爷有此雅兴,今日定要一睹为快。”徐钦尚未解释,没想到稍远处女眷群中的关雎却快速出言补刀。 有这她以迅雷不及之势补上这一刀,彻底就将徐钦给逼到了角落,就连梅殷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默默祈祷这位机智的小公爷能自己想办法解决问题,又或者比较大度冷静一些,不要恼羞成怒,把事情搞大了。 徐钦心里自然是很气的,这个女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每次见面有意无意的都把自己整得有些尴尬。尤其是这次,竟合着姚老头来补刀?这逻辑好像不太对吧?难道是求爱不成,因爱生恨了不成? 看着周围一圈儿的风流才子们,从受惊的鹌鹑,慢慢变成脑子充血的公鸡,就算是徐钦也不免有些头大,他是来警告这些家伙不要闹得太过分的,可不是来和未来朝堂全体文官体系结仇的。 “咳咳,此事稍待,刚刚本官在岸边巡逻之时,仿佛见到舫中有人落水,不知是何缘故?这初春水寒,稍有不慎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尔等既传道圣贤,岂可如此轻狂?” 好在徐钦本就是来理事的,先把正事处理了,再看能否敷衍过去吧。 而他话音一落,众士子中当先一人,毅然越众而出,来到三人座位之前,那昂首挺胸的模样,倒不像是来自首的,更像是故事中描写的哪些慷慨就义的烈士一般英勇无畏。 “佥事大人!学生郭彧,久仰佥事大人风姿。”此人言语倒是客气,笑容也极为和善,倒是不像没脑子的愣头青。 不过徐钦作为问事的治安官员,肯定不可能凭感觉下定论,所以还是出言问道。 “既然你出来,那就是说,此事与你有关咯?是你将人推下水的?”徐钦见他浑身上下全无异样,想来定然不是落水的人。 “佥事大人此言差矣,学生只不过是替天行道,为圣贤清理门户,况且学生本只是想稍稍教训他一番…” 这位郭公子话还没说完,旁边马上冲出来一个发梢还湿漉漉的年轻士子,截住话头就是一阵喷。 “滑天下之大稽!郭家小儿,你敢指天发誓否?还清理门户,我与关姑娘两情相悦,关你何事?你嫉恨成狂,暗施毒手,还有脸面在此大放厥词?!” 徐钦看他这样子,估计是刚被捞起来,去换了身干爽的衣裳,连头发都没擦干,便匆匆随意绾了个发髻,冲了出来。好在这个年代的袍服大多较为宽松,只要身高胖瘦相差不是特别多,这一般大小的衣服穿起来,倒也不至于显得特别不合身。 只不过此人如此没规矩,不管真相如何,就凭他这张嘴,徐钦都隐隐有些想再把他踹回湖里。基本的形势都搞不清楚么?基本的礼仪都不讲的么?在自己堂堂四品治安总括官的面前,有他随意插嘴的份儿?好在徐钦不是冲动的人,也懒得跟他一般计较。 “呵呵,两情相悦?你可真是好胆!关姑娘拢共看过你几眼?和你搭过几句话?让关姑娘出来说说,你做的这些淫俗烂字,是两情相悦呢,还是有辱斯文?” “你!罢了,野犬不识珍帛,庸人难闻雅意,本公子也懒得教你。这位大人,郭彧无端将学生打落水中乃是事实,既有大人特来做主,学生恳请大人秉公执法!” “你这泼才,竟敢…佥事大人,学生此前所言,句句属实,有在场众多举子为证,大人也可请关姑娘为证!” “为证什么?证明是关姑娘要你偷袭在下,将在下推入水中的么?笑话!” 第六十八章 被迫装逼 看到此处,根本不需要再多问什么,徐钦大致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之前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位落水士子出言调戏了关雎,而这个郭彧看不过眼,直接动手教训他,将他打落水中。而从二人的这一段交锋来看,这位落水者明显要伶牙俐齿许多,反应也快了半拍,言语交锋中占尽了优势。 “咳,这位郭学子,乃是武定侯族侄孙。”而梅殷也看出来了形势,怕事情搞得太大,因此也在徐钦耳边轻声出言提醒到。 不过他这倒是多虑了,徐钦自然也知道事情的尺度该怎么把握。再怎么说,这些学子都是寒窗苦读多年,且也是全国各地的俊彦,若是真小题大做,甚至因此将人下狱,影响了即将到来的春闱,于公于私都不好交代。然而这位肇事者却也是官宦子弟,反而不好办了,弄不好就要落人一个官官相护的口实,尤其是这吃亏落水的人,明显是个伶牙俐齿的愣头青。 “作证什么的就不必了!你二人聚众斗殴,行为不端,皆有违圣贤教化!论罪当各笞二十!”开玩笑,这证能做得清的么?再说以这个妖精的作风,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幺蛾子,干脆徐钦就直接忽视了她。 “大人!”二人听见徐钦这么说,皆是大吃一惊,一方认为自己有理有据,一方认为自己关系到位,谁曾想竟是秀才遇到兵,根本讲不清?直接来了个这么简单粗暴的处理。 “你们也不必辩白!不管是两情相悦还是污言调戏,总归是有失体统,你说是偷袭,可恰巧本官此前在岸上瞧得一清二楚,你二人可是有来有往地互殴了好几息,郭学子胸腹怕是还能找到淤青,治你一个有伤风化,聚众斗殴之罪,证据确凿!而你,其他的不说,这聚众斗殴之罪是跑不掉的,将他人打落湖中,说轻了是失手伤人,说重了更是意图谋杀!” 徐钦也不管那么多,板着脸便对二人皆是一番以法理为依凭的义正言辞的指控,颇有几分铁面青天的意味。 众人听到徐钦的这一通略显稀奇,却句句有歪理的论断,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锦衣卫果然名不虚传!虽对于聚众斗殴这个罪名有点迷糊,可大致理解这意思倒也不差,只是在座的大多熟读大诰等律条,却不曾有什么印象。 两位当事人的气势也都蔫了下去,更带着些惊恐,这要真是来硬的,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金榜题名也就成黄粱一梦了! “不过念在尔等寒窗十年的份上,本官就将此事权且暂时记下,若是二位不再继续惹是生非,又能在会试中金榜题名,则此事一笔勾销!若是不能…那本官就奉劝二位,自来我锦衣卫衙门领二十鞭子。”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当然,其中反应较快的,也不免为他玩的这一手拍案叫绝,既达到了震慑的目的,又不会真个得罪人。 “是!谢过佥事大人!”见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网开一面了,当事的两人也都不傻,自是只能低头称谢。 “好好好,二位都是栋梁之才,金榜题名倒也不难,小公爷深明大义,也不愧为圣上肱骨!来,既然俗事已了,本都尉先敬小公爷一杯,以表歉意!”梅殷见徐钦将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自然极为高兴,心中对他的评价也又高了一分。 “梅驸马客气了,小子不过是秉公办事,还望莫要记恨才是!这杯当小子敬二位!”正事已了,对于梅殷的有意圆场,徐钦当然也是顺势而为。 “呵呵,徐佥事果然少年英雄,老夫自叹弗如。既然如此,更当会会这天下英才,以展我京师俊杰之风采了!” 姚子宗也对他这个处理方式非常满意,笑呵呵地将酒饮了,却始终念念不忘要徐钦和这些学子们比试一番的事情,气得徐钦心里直跳脚。 可表面上也看不出这姚老头是真听信了谬传还是故意给他难堪,一方面有心想要发飙掀桌子,另一方面却又是脸面不许。 “不如就以这莫愁湖为题如何?诗词不限,还请诸位各显神通!如何?呵呵…”虽是问句,但显然答案只有一个。 甚至也不等附和或者拒绝,便有人开始动手了。 “鸳鸯乎否否,红闺知佳偶。金莲玉树久,风雨摧残骤。莫愁烟云柔,星水舞轻袖。翻词借人口,荣辱亦无咎。”落水士子这下找到发泄点了,提笔一气呵成便是一首,这等犀利的出口成章之才,着实有着自傲的本钱。 不单徐钦暗自倒吸凉气,在场的人也无不侧目于其才。这诗虽算不得什么绝世名篇,但也颇为不俗,而且应景至极,显然是临场发挥,结合这速度,若无意外,自是技压全场。 “难得,难得。”姚子宗听了,亦不免点头称赞。 “此子确实不凡,若策论强些,状元及第也并非难事。”梅殷在文采上也算是有一手,更是不吝夸赞。 “倒是说了这么久,还不知这位举子姓名?” “定海才子张信,年仅二十便摘得浙江乡试第二,果真非浪得虚名。” 徐钦听完梅殷的介绍,心里更是咯噔的一下。要说中国科举史上的状元们,百分之九十九的他都不认识,可恰巧这位洪武甲戌科状元却是个例外。他之所以知道这位张状元,其实主要还是来源于他和这个时代另一个同名同姓之人,诤臣死奸臣活的逸闻,因此对这个仅仅在三年后就身首异处的短命状元有些许印象。 不过人虽短命,可状元这名头可不小,那可比后世的高考全国卷的状元牛多了。而且在这个时代,朝廷对文官的需求量本身就大,状元的含金量更高。只可惜时运不济,卷入了洪武三十年的南北榜案,还在大好青春年华便人头落地。 想到此处,徐钦不由得微微摇头轻叹,确实是可惜了,虽说年少轻狂了些,可也不失为一个兼具才华和磊落的汉子。 然而在别人眼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的这种表情和动作,理解成对张信未来命运的惋惜,而是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不屑和否定的意思。尤其是在本就特别关注他的关雎和张信等人,更是清晰地看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当然了,众人的反应自然是不同的。 关雎本意是戏弄一下这位多次无视自己的怪人,并找个机会帮他一把,让他不至于那么丢脸,凸显一下自己并非只有这身皮囊,同时用这种反差来试着攻击一下他的铜墙铁壁。可冷不丁见到他如此做派,心中大惊,莫非这家伙还是个潜藏的高手不成?想到这些,她不由得稍稍紧了紧手中的纸笺。 而张信则真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了。 之前和郭彧的冲突,明明是自己吃了亏,而徐钦虽然只是恐吓而并无真正的处罚,可两边同罪的定论,必然让他心中也是极为不爽。可他也不是傻子,从徐钦的举动来看,这位小公爷可不简单,不似郭彧那个笨蛋和自己纠缠,而是直指要害,这样一来继续纠缠下去必然对自己没好处,也只得忍气吞声。 可他竟对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文才这般看轻?今日非要让这个承蒙祖荫的二世祖当众丢丑才能消其心头之恨了!反正这也不犯律法,他再有权势、再高贵,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家族名望和圣上心意,将自己如何么? “佥事大人似乎对在下拙作不屑一顾,久闻魏国公府虽是武将出身,却也个个文武双全,小公爷更是这京师青年翘楚,还请不吝斧正!” 作为全场焦点的张信竟突然直接向徐钦发难,于是全场的目光,自然齐刷刷地转向徐钦。当中有多少不明就里,又有多少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的暂且不提,总之现在徐钦算是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虽然徐钦的文采在这个场合几乎是垫底的,但也明白,这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的未来状元郎已经把自己全家都抬出来了,若是自己示弱了,那么必然会沦为笑柄,而且是连带着徐辉祖,甚至徐达一起,说不得要被魏国公老爷抽死的。动武掀桌子也不成,刚刚明明都已经一锤定音了,现在掀桌子抓人更不妥,说不得还要惊动朱元璋,笑话闹得更大。这小王八蛋,看来也不光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耿直! “小公爷如今贵为锦衣卫堂官,乃是机要之职,墨宝倒是不宜流出,不如就由小女子代为书记,可否?” “好,还是关姑娘心思细密,那就有劳了!” 思绪飞转的徐钦一时没明白过来当中的蹊跷,不知道这女人又想干嘛,不过梅殷也算是在帝国上流社会里混了几十年了,瞬间就明白了她意在何处,于是忙不迭地替徐钦应了下来。其他诸如姚子宗等能看懂的,见事情闹得有些超出预期,也都不想真把事情给搞得不可收拾,于是也默认了此事。 关雎袅袅地走到场中主位附近的小几后面,自有侍女奉上文房四宝,她不动声色地将纸笺稍稍一垫,看上去仿佛是很自然的整理,却让徐钦的目光可以轻松看见笺上的内容,又遮蔽了前方众士子的视线。然后还不等徐钦开始,她就开始悄悄写上了! 第六十九章 在座的都是 “咳咳…”万万没想到,这事儿还可以这样玩的,不过徐钦再扭头微一打量,和自己方位相同,也能看见纸笺的梅殷和姚子宗都是一副神在在的模样,哪能不明白这等公然作弊的情况其实并不罕见。 “关姑娘稍待,落款先换一个!”既然都是作弊,徐钦心里的负罪感大大减轻,那干脆不如就玩大一点。 不光是关雎有些惊愕,梅殷和姚子宗心里也是大骂,这个蠢货难道连这等简单的事都理解不了?不应该啊!可徐钦都公然发话了,关雎也摸不清他的门道,只得将刚刚写“青山远黛”四个字的纸笺扯下来,揉成一团。 “既然诸位诚意相邀,那本官也就献丑了。不过本官毕竟是个武人,自是没有张公子一般落笔生花的才学,恰巧前些日子,在闲游莫愁湖之时,曾有感而发填了一首拟古决绝诗,请诸位斧正!” 要搞事,自然要往大了搞!他徐大少要剽窃,必然是剽窃的后世名篇,呃,大概不太出名的他也记不得就是了。不过为了不太过惊世骇俗,他这也才先谦虚了一番,而且事先说明了,这是早就做好的,以免牛皮实在吹得太大,绷不住。 众人听他这么说,都以为他这是服软找借口了,不过绝大多数人也不想对他逼迫过甚,毕竟人家的身份在那摆着,而且边上一票锦衣卫腰间的钢刀可不讲道理。就连当事人张信,虽是大概也猜到了他在耍诈,又见关雎这般明显的亲近做派,心里是又气又急,但也毫无办法,只等着若是他敢随意敷衍,再狠狠奚落他一番。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这才第一句出口,全场便安静了下来,更有不少人如同雨前的鱼儿般,长大了嘴,鼓起了眼睛。甚至关雎都愣了好一会儿,才提笔,用娟秀的字迹将句子记下。 至于这个停顿,倒不是徐钦故意吊胃口,而是在努力回忆和微调原作罢了。其实抄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这种特定场景下,原文的意境和描绘不一定完全符合,所以至少也该有合理的微调。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莫愁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校书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嘶…”徐钦话音落下,现场倒吸凉气的声音这才开始此起彼伏。对于这个效果,大致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单论诗词,纳兰容若在明清两代完全可以说一句:在座的都是辣鸡!虽有少许的改动,也只是为了更应景而已,可全诗意境精华都还在,尤其是那开篇的一句,绝对算得上是经典中的经典,必然要被传颂千年乃至更久的那种。 本来徐大少还有些愧疚,不过想到自己如果在这个年代胡搞瞎搞几十年,估计纳兰家还在不在都不好说,所以这愧疚马上就淡了许多。老子这不是装逼,是为了拯救处于危险边缘的民族文化瑰宝啊! 而这种经典居然是诞生于这样一个大家先前都绝对不看好的人之口,更是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张信默默沉吟数遍,越品脸色越是灰败;梅殷惊讶得合不拢嘴;负责誊抄的关雎也明显可以看到玉手微微颤抖着,更不用说在场的其他贵女小姐们,此时已经是满眼小星星了。 按照此时的逻辑,这等注定了是传世名篇的佳作,竟然无一人知晓,那定然不可能是从哪儿抄来的,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只能是他自己所作。 “学,学生甘拜下风!关姑娘果然慧眼识英雄,可叹在下虚度二十载,却不过是井底之蛙,惭愧惭愧!”张信咬着牙说完这话,本就因落水受寒而有些苍白的面色,显得愈发没有人色了。 徐钦毕竟自知是剽窃,本就无半点自得和炫耀的心思,见他这副表情和说辞,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本就是一首闺怨诗,当中情深意切,若要理解为情诗也并无不可,再加上前后关雎的表现,让他理解为自己写给关雎的情诗,并顺道讽刺他也就顺理成章了。 反正他之前做的那首,肯定是有讥讽徐钦的意思在里面的,以己度人,他不这样想才奇怪呢。 加上关雎在颤抖着将诗句誊完之后,也珍而重之地轻轻吹干墨迹,视若珍宝地将纸笺卷起来捧在胸口。这是故意还是有意的不好说,不过反正她这一举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品出这一层意思了。 “哈哈哈哈,小公爷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诶,老啦老啦!孤陋寡闻,莫要怪罪才是!”梅殷这话,显然也是一语双关。 徐钦这时真的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也想顺便给那女人一巴掌!不用说,明天指定自己会成为全应天城的八卦头条。不知道徐辉祖听说他和一个花魁勾搭在一起,会不会用徐达传下来的那杆镔铁家法追杀自己,也不知道朱元璋会不会赏自己一顿廷杖。 这踏马是怎么回事?还能不能让人好好装个逼了?! 他真的想大声呼喊,解释一番: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本少爷只是单纯的被逼无奈装个逼而已啊! 不过此时所有人都先入为主,显然再要解释什么都会显得苍白无力,反倒是显得不磊落,不如就干脆光棍一点了。徐钦没好气地剜了风情万种现在还眼眸含春的关花魁一眼,却只是换来关花魁的一眼娇嗔。这家伙若不是影后,那就是抖妹属性没跑了!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徐钦大出风头,也狠狠地震慑了这些原本目空一切的学子们一把,让他们真正老实了下来,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又陪着从惊叹中回过神来的姚子宗和梅殷饮了两杯,徐钦实在是有些脸红发虚,又有些担心明日的两道难关,于是借口还有公务在身便要告辞离去。两位主办大佬自然也不便过多挽留,只是稍稍客套了一番便起身相送。 只不过令徐钦稍稍有些头疼的是,这个关雎也吃定他似的,要跟着他一起上岸。 虽然明知她这是没安好心,要借势进一步坐实二人在大家眼中的关系,可站在他的立场上,这种小小的要求,也确实不方便拒绝。反正就算是拒绝了,也会被人理解成欲拒还迎,甚至是负心薄情的吧?混蛋! 当他带着锦衣卫收队,以及牛皮糖关小姐走到船边时,正好这未来即将成为状元郎的张信同学颓败地靠在船舷上,一副了无生趣,只想再跳进湖里的模样。徐钦想了想,还是决定宽慰他一番,免得他受到的打击太大,生生把到手的状元给溜了,又凭空惹出祸端,或是害了人家一生,也是挺过意不去的。 “张举子。” “佥事大人有何指教?”虽然基本的礼仪还有,但连遭人生暴击的张信完全是一副咸鱼状态。 “本官不是读书人,记不得许多圣贤的教诲,却也知道孔圣子孙‘人生有四方之志’的故事。更有当年霍冠军‘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豪情。大丈夫并非一定要绝情断义,也并非要事事皆争第一,可本有一身才华,却不思忠君报国、匡扶社稷、安定黎民,只思虑自己一身一时之得失,非君子所为!举子有才,望在金殿之上再与君相会,盼君及第之后翰林畅饮,更期他日纵论国策!告辞!” 徐钦的这番话让梅殷、姚子宗,乃至于关雎都非常诧异。 照理来说,二人刚刚还算是小有冲突,没想到徐钦竟然对这个只是薄有才名的举子这般看重。而且这也不像是装腔作势,更没这个必要,一时都有些搞不懂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等张信状元及第之后,这几人才恍然大悟,并为徐钦的眼光之毒辣而深深震惊,更在他徐大少的传奇中增加了一个小小的例证。 简单劝慰之后,徐钦也不多说,凡事尽人事而已,一味强求反而不美。 “哈哈哈,原以为是天道不公,却不想是天幸我等啊!哈哈哈…” 等徐钦等人所在的锦衣卫快船已经行出几十丈了,张信略带疯狂的狂笑声和呼喊声才传来。 不过此时徐钦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这个色胚书呆子的反应了。 自从画舫上下来开始,这一票锦衣卫就跟发神经似的,原本明争暗抢着要和徐钦同乘一舟的锦衣卫们,能跑的都连滚带爬的跑其他船上去了。就剩下没法跑的孙百户和徐钦的马牟护卫小队们,不过他们硬着头皮上了船之后,也是一窝蜂就挤到船尾去了,而且一副强行认真警戒的模样,反正就是不把目光放到船头的那二人身上去。 唯有一直待在关雎身边的那个小丫头,没有刻意躲开,却也站在二人身后三步之遥的位置。 对此徐钦真的是无语凝噎,心里万马奔腾。老子真的是新世纪五有三无模范好青年啊!真的也没对这个女人做什么啊!怎么现在搞得全世界都以为自己是她的姘头一样?好吧,真要严肃追究,也就是之前在朱棣面前逢场作戏搂了两下而已,不过这大概还不算构成既定事实的程度吧? 第七十章 覆舟之危 “关姑娘。”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徐钦这才主动打破了船上的诡异气氛。 “嗯,小公爷有何吩咐?” 面对这个表面上乖乖巧巧,但实际上心眼子一大堆的美人,徐钦真的是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明明就知道她别有所图,也并非什么白莲花,但真要面对她的温言软语,要狠下心来彻底拒绝吧,也还是是需要非人的意志的。 “姑娘,你这是何必呢?” 最终徐大少在短暂犹豫之后,还是发挥了钛合金直男的本色,虽不算一针见血,却也是单刀直入。 关雎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竟会遭到如此待遇,顿时有七分惊诧、三分失落。不过这女人也并非等闲之辈,只是在一瞬间的震惊之后,马上便反应了过来。 “徐小公爷说笑了,关雎出身低微,自不会奢望什么,小公爷大可放心。” 低声说完,双眸已是暗含氤氲。 诶诶诶?这个展开好像又有些不对啊!怎么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始乱终弃的渣男了?再看看船后半段的一众护卫们,你们这群混蛋请收好你们余光里的鄙视啊! “呃,关姑娘,在下并非是那个意思。只是在下的情况你也清楚,贪财好色、好逸恶劳、油嘴滑舌、不学无术,全仗着家里的荫庇,更是马上要迎娶皇长孙女郡主的人了。这样不好,说不得会给姑娘你惹来大麻烦的。” 徐钦并非危言耸听,以朱元璋的性子,若是偷偷地打枪,他可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是事情闹大了,一个青楼女子的性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是人命。 当然了,徐大少自己也很麻烦就是了。至少目前来说,他是不太愿意为了这区区美色就去惹上这么大的麻烦的,况且这女人本身也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危险意味,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退避三舍。 而关雎听闻此言,却只是微微沉默了片刻,继而展颜一笑,恍若百花齐放。 “小公爷说笑了。若小公爷都是不学无术了,那这天下俊彦,便无人可当得才学二字了。关雎也别无所求,惟愿远远地看着小公爷,便已是心满意足。至于说性命之危,此生如飘萍、似柳絮,若只是一死,倒也正好解脱了。” 头疼,脑仁都在疼,这女人,顺带暗骂自己都算了,这头貌似也铁得可以,非但丝毫不打算放弃,还连死都不怕!且不论这已经差不多算是表白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至少她在最后说自己不怕死的时候,丝毫没有作假的迹象,这事儿就更麻烦了啊! 徐大少很想说一声:美女!你不怕死我怕呀!不管是被自己老爹打死,还是被朱大老板直接砍死,甚至那朱云轻根本就不是一般女人,会整死人的! 可这些话毕竟还是说不出口,太怂了,也太绝了,说出来立马会被后面那群吃瓜观众鄙视到骨子里的,甚至就连他自己也羞于说出口。 然而有鉴于此,徐钦对关雎的感觉也愈发奇怪了,更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任你如何倒贴,老子就是不动,难道你还能强行把老子办了? 接下来,一男一女就这样静静地立在船头,似乎都在细细品味这莫愁烟云,却又心有所思。 返回了太白楼的小码头,徐钦又不得不安排太白楼派了一辆马车,将关雎以及她的小侍女送了回去。 对这个女人徐钦实在是有些狗咬王八的感觉,只不过也不知道究竟谁是狗,谁是王八就是了。而且毕竟真要说起来,人家也没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早朝,徐钦御前值守。 要说这御前值守的问题,人家都是赶着趟子往朱元璋这个帝国的绝对核心面前凑。比如前些年的蒋瓛,哪怕是正在主导彻查蓝玉案这么大的事,也几乎拼着命承包了九成的御前值守工作,这不仅仅是一项荣誉,更是维系君臣关系,甚至彰显荣宠的不二法门。 可徐钦倒好,总是变着法的翘班,一方面是他要做的、规划的事情确实多,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每日卯时未到就要起床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是有些痛苦。 这段时间早朝倒是无甚大事,最核心的工作也就是即将到来的春闱了。 朱元璋虽是个自学成才的野路子,而且在历史上来看也算是特别残暴的君主,不过对于帝国领导班子的文化思想建设,其实一直都是抓得非常紧的。 早朝之后,朱元璋将主持会试的礼部尚书任亨泰,主导春闱阶段应天城治安情况的徐钦,以及一众辅官一起召集到御书房进一步开会,讨论会试的准备工作安排。 “这些经义的题目倒是无妨,治表里需加上灾赈一项,虽这几年天下安泰不少,可天道无常,为官者,亦为黎民之父母,自当为天下黎民计,岂能不防患于未然?”朱元璋一边细细梳理着任亨泰提交上去的会试各科考题备选,一边指点到。 “是,是臣等一时疏忽。” “朕倒不是怪你,你身为礼尚,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了。实务策论难免有所不逮。对了,策论里面也可以加上平靖四夷的题目,若是有允文允武之才,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往后兵部也需要一些年轻俊才帮衬。” “臣领旨。” “好了,拿下去拟好再送来吧!锦衣卫这边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回陛下,臣已再度增调了两千军士进入内城,一方面加强了礼部衙门的守备,同时也在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的配合下,增强了城内各处关防、巡查,以确保万无一失。这些天臣也各处奔忙,除了有些年轻士子之间的鸡毛蒜皮轻微争执之外,也未曾有什么别的。” “嗯,是该多派些人手。此外,外城守备也不可松懈。” “臣遵旨,臣马上就去督办。” “嗯,你先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大体谈完了事情,众人都以为朱元璋留下徐钦是要安排一些机密要务,毕竟他现在算是皇帝陛下身边的红人,也是锦衣卫的人,于是大家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甚至多多少少有些羡慕的神情。就连徐钦本人,也一点儿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之处。 “小兔崽子!”伴随着直端端飞来的茶杯,朱元璋的暴喝也同时传到徐钦耳朵里,着实把他吓了好大一跳。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一般情况下有些夸张,可朱元璋这位天子一怒,任何臣子脑袋搬家倒是很正常。起先是毫无准备的被他吓了个半死,但徐钦马上就反应过来,且不说距离仅有三四米,朱元璋目前的身体状况还不至于扔个茶杯都偏了足有一米以上的距离。最重要的是刚刚明明还正常安排接下来的工作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要砍死自己的样子。 “臣有罪!臣惶恐!”不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顺毛捋又是另一回事,在这位皇帝面前强项过头的,往往坟头上很快就长草了。 “你惶恐个屁!‘人生若只如初见’,朕怎么看不出你有半点惶恐?倒是好文采,不过朕就想问问,你这是和谁初见呀?!啊!?” 果然,只是这东窗事发的速度也忒快了点吧? “臣真的冤枉,陛下…” “大胆!还想狡辩?!莫非你真当朕已经老得眼花耳聋、昏聩得不成样子了么?朕才将江都许配与你,你却公然勾栏狎妓,还闹得满城风雨,莫非以为朕不敢办了你不成?!” “陛下,都是误会呀!这事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臣绝不是去那啥,只是昨晚在巡查莫愁湖一带时偶遇而已。臣可是一直战战兢兢、忠于王事,直到亥时末了,才和锦衣卫众军士一起下值。此事不单有上百锦衣卫军士可以作证,驸马都尉梅殷、礼部左侍郎姚子宗,及五城兵马司的夜间巡卒也都是可以为臣作证的呀!” “哼!就算是昨夜没有,那为歌妓写诗,有伤风化之罪你可如何狡辩?!” “陛,陛下,这事从何说起,那诗真是臣随手写的,绝不是为她所作啊!” “那好,那你说是为谁所做的?!” “呃…随手…既然陛下知道了,臣也不敢欺瞒,此诗是之前,臣不知江都郡主是郡主,还以为是陛下的哪个公主,一见倾心,却以为有缘无分,故而有感。昨夜也是被那些士子们逼得紧了,随意打发他们的,最后一句臣还改了一下,本是‘锦衣郎’,为了讽刺那些士子们,这才改成了‘校书郎’的。” 徐钦反应极快,临时抓起江都郡主就往枪眼上堵。不过这效果确实卓群,一下子就把朱元璋挤兑得无话可说了。毕竟你自己钦点的孙女婿给你孙女写情诗,总不能算是有伤风化了吧? “巧言令色!既你与那歌女没有关系,你马上去,将其打杀了!” 没想到朱元璋也不按常理出牌,这暴君的名头还真不是盖的,抬手就要要人命啊!徐钦心里那个苦:这也太草菅人命,而且人真要是死了,这锅还得我来背,不说这条人命他背不背得起,就是外面的人背地里戳脊梁骨也能戳死人的。 第七十一章 飞来横锅 然而稍微一想,这事儿并没有这么简单。朱元璋虽说凶残了些,可却不但不是那种单纯的残暴性子,反而精明得很,他杀人,往往都是有着极深的用意,绝不会平白一怒而杀。 此举确实表面上可以适当挽回皇家颜面,但徐钦昨日才在外人眼中坐实了关雎姘头的名号,今天转身就把人给杀了,这名声可就全毁了,甚至日后都没法再继续混下去。甚至无论是出于私情还是前途,自己必然会对此产生极大的愤懑和反弹,也极度不利于安定团结。长远来看,比一刀砍了自己的影响更恶劣。 因此徐钦脑子里灵光一闪,然后不为所动,甚至还大着胆子婉转求情道。 “陛下,那女子不过是个乐女,也是无辜,且无论如何也是陛下治下的子民,岂能无罪而杀之?” “你倒是怜香惜玉,魅惑朝臣的妖女,仅就这一条也不曾冤枉了她。好,今天要么你自领二十廷杖,要么就去把人给朕除去!你自己选吧!”果然,朱元璋闻言,也不再坚持,而是给了他一个选择的余地。 这下徐钦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是憋着这一招!这不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是冲着打自己板子来的。 表面上看,朱元璋确实对此应该感到愤怒,皇室的女婿出去泡妞,虽不是该绝对禁止,可至少也应该是悄悄地打枪地不要,像他徐大少这般“高调”,皇室的面子确实有些挂不住。然而,暂且不说谣言真假,就算这事儿是真的,也还远没有达到要死人的程度。尤其是逼迫徐钦自己去杀人,更是非常无稽的情况。 当然,若是朱元璋一定要关雎死,凭徐钦是挡不住的。他理智的做法自然是顺着皇帝的旨意,选择让自己的“姘头”去死。可仔细一想,这当中不合逻辑的地方太多! 而若是换一个角度,朱元璋压根儿就没想弄死关雎,而是借此事对自己做一个小小的考验和敲打,那么一切就非常合理了。 想通这些,徐钦决定在皇帝陛下面前“强项”一回,不过这具体说辞当然也很重要,他可不是真不要命了。 “以前父亲大人常教导臣,为官当以忠君为本,更应以黎民为根。往日观陛下言行,臣也所获良多,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以天下苍生黎民为重。臣自问没有陛下和父亲大人一般的本事与胸襟,可想来,若是能救一位无辜的黎民,些许皮肉之苦倒也不算什么。故而臣愿意领二十廷杖。” 徐钦说完,便俯身长拜下去。 朱元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也不发一言。不过让徐钦稍稍觉得有些奇怪的是,好像御案后面的屏风后面传出了一些轻微异响,只是此时徐钦的精神也是高度紧张,哪里还有心思去细细思量着背后有什么逻辑。 “好,既然如此。来人呐!”朱元璋沉默了半晌后回应到。 咦?难道猜错了?皇帝陛下真是要给自己一点厉害瞧瞧了?卧草!不会真挨打吧?! 在朱元璋话音落下的同时,徐钦好像又听到了屏风后面有一点儿异响。不过此时他更紧张,也更没心思去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小事了。 他现在只是在默默地想:挨过廷杖的不少,被打死的却不多,二十廷杖应该也不算特别重,自己身体倍儿棒,应该扛得住,但求一个心安。同时,徐钦只是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一点儿要改变主意的模样。 很快,听见朱元璋召唤的大汉将军,进入了御书房,满身的金鳞铠甲在走动中发出咔嚓咔擦的刺耳金属摩擦声。 “把徐佥事给朕拖出去!朕姑且念在你现在还要督办春闱的事情,这二十廷杖权且记下,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再二罪并罚!” “诶?臣谢陛下恩典,臣一定肝脑涂地,以报陛下隆恩!”徐钦装作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当然,暗自里也确实好好地捏了一把冷汗。 既然皇帝陛下说的是拖出去,大汉将军自然是遵旨执行。两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将军,架起徐大少的双臂,就把他倒着拖出了御书房。 “出来吧!” “皇祖父~” “呵呵,怎么样,皇祖父替你管教管教未来夫君,你还心疼啦?” “皇祖父在胡说些什么呀!江都哪里是心疼,只是怕皇祖父真打坏了您的小肱骨,到时候又把账算到孙女的头上而已。” “好好好,江都是体恤皇祖父。不过这诗真是写给你的?” “胡说八道!孙女虽和他见过几面,但每次这家伙都让您孙女下不来台,更何况…哪有什么一见钟情!不过看样子,倒也确实不是写给那个歌妓的。”江都郡主略带咬牙切齿地说道,她倒是还有下半句没说,朱元璋也是不明当中的因由,自然也没追问下去。 “呵呵,总之有朕在,量这个小滑头也不敢欺负你,若是他真的狗胆包天,你就来告诉朕!看朕怎么收拾他!” “哎呀,好啦!皇祖父就别操心了,谁要理会他!赶快喝了参汤,孙女就不打搅皇祖父处理朝政了。”说完便带着一丝明显的欢快,一溜烟儿地小跑出了御书房。 朱元璋倒是有心再吐槽一句:不理会他你今天来这儿干嘛?另外,把那首诗留下呀!朕还没背完呢!可自己有时拿这个聪慧的长孙女也没有太多办法,说不得还要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娃娃给折腾一顿,算了,还是不说了,反正那边儿应该还有底稿,让他们再送一份来就是。 另一边,两个大汉将军,当着朱元璋的面自然是要严格执行“拖出去”的圣旨。可话又说回来,毕竟徐大少还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况且这种小惩戒也明显不是要倒台的信号,反而显得他是愈发圣宠优渥。因此两个顶盔掼甲的彪形大汉,把他拖出殿宇,再转了个角,马上就将徐大少扶了起来,一边给他道歉,一边还殷勤地帮着他整理稍稍有些凌乱的袍服。 徐钦当然也不会把气往他们身上撒,他很清楚这是朱元璋在敲打自己,为什么?很明显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孙女嘛!可自己也着实是冤,明明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硬生生被扣了一顶帽子。 想想这些女人还真可怕,关雎这个妖女,不声不响就给自己扣了一顶帽子,甩都甩不掉的那种,虽不是绿色的,可这滋味也感觉怪怪的。而这江都郡主,根本不用亲自出马,这威慑力就完全展现出来了,说是朱元璋的掌上明珠那可一点儿不夸张。 另一方面,从这件小事上面也能看出,除了号称无孔不入的锦衣卫,朱元璋手头还有另一条隐秘的消息来源,随时监控着这应天城中的大事。又或者是他还有一条隐秘的线,能够绕开锦衣卫的主官,控制锦衣卫的情报流动。这个猜测得到验证之后,徐大少将来就必须以此为前提,行事需更加谨慎。 总而言之,办好正事,尤其是朱元璋亲自交代的正事,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徐钦赶忙回了锦衣卫衙门,抓紧按照朱元璋的吩咐,继续着手提升应天城的安保等级等事务。 “再往礼部增派一个百户所,嗯,陈千户亲自带队,和孟千户一同确保礼部那边万无一失,尤其是存放和抄录试卷的官房,没有许可,一只蚂蚁都不能进出!” “是!” “此外,从今天开始,外城各处城门也要加强守备,从大营再调两千人回来,其中一千增派到各处外城城门,协助和督促各卫严守城门,不得有失!另外一千人编组进巡逻分队,巡视外城各处,确保万无一失!” “是!” 徐钦虽然按照朱元璋的吩咐,尽可能地加强了外城的安保措施,但锦衣卫毕竟人数有限,而现在的应天外城范围极大,也不可能全由锦衣卫一手包办。故而徐钦又亲自去了五军都督府一趟,挨个拜访了各督府的主官,传达了朱元璋的旨意,请求各督府下属各京卫加强戒备,尤其是本就有外城守备任务的各卫,一定要加强巡逻,以防任何意外出现。 这本就是各府卫应该做的事,再加上徐钦亲自登门、礼数周到,因此大家也都极为配合,哪怕是有些面和心不合的曹国公李景隆,也知道此事非同儿戏,若是真在自己的麾下的辖区出了事,徐钦固然要倒霉,自己也决计跑不掉,于是也赶忙下了命令给左军都督府下辖的各京卫,积极配合锦衣卫的行动和安排。 安排好了这些,徐钦还是有些不放心。总览应天内外治安,说起来已是了不得的权柄,至少说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而言,绝对算得上尊荣至极。可他也很清楚,权力越大责任也越大,何况这并非是一件美差,涉及面太广,很难保证不出什么岔子。 如今偌大的一个应天城交到自己手上,明显就是朱元璋对自己的终极考验。若是安安稳稳的过去也就罢了,万一要是有个意外状况,自己之前经营起来的大好局面,说不得就要风云突变。 而朝堂之上,牵一发而动全身。蒋瓛的事情,朱棣的事情,徐家的事情,桩桩件件都盘根错节、牵连甚广。至此,徐钦也才算真真明白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味道,越是位高权重,有时候反倒是顾忌越多。 不过暂时而言,这也不算太大的问题。事务具体执行方面,有蒋瓛等经验丰富的官员作为参谋团队,甚至直接全力配合他的行动,锦衣卫一万余人,除了少数新兵蛋子以及必要的后备应急力量,几乎已经全员出动。这已经不单是一场会试的问题了,徐钦虽不必和众士子同场竞技,但实际上也在参加一场几乎半个朝堂都涉及进来,而考生却只有他一人的诡异考试。 在锦衣卫衙门做了总体规划,徐钦再度亲自前往各处关节要点视察,以确保不管是锦衣卫还其他各相关单位都能尽忠职守。同时,这种调动和视察也本就是题中之意。 第七十二章 京师血案 随着科举时间节点的逐步临近,徐钦也不敢再偷懒,每日都早早去了早朝当班,顺便事无巨细整理地将各方面的情报整理之后都报与朱元璋知晓。然后再出宫安排各处巡防,考场布置及安保等事务。 期间也就是在外城兵营安排工作的时候,顺带去看了眼工坊的新式火枪研制进度,并对他们遇到的一些观念性的问题进行指正,三次加起来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左右。 倒不是说这边不重要了,而是目前来说,这方面不用太过急于求成,先让他们去瞎折腾折腾,培养一些创新精神也很不错。嗯,徐钦反正是现在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绝对不是因为自己懒! 至于另一边,被徐钦严禁擅自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试验的徐妙锦倒是异常的听话,至少目前没给他惹什么麻烦,只是安安心心地在自学着化学和物理为主的现代科学理论体系。甚至连晚上留言提问都少了许多,也不知是越学越简单了,还是知道他最近忙,刻意减少了频次。 想来这就是真正的豪门贵女优点了,在大事上比大多数男人还要拎得清,至于平时的那点儿刁蛮任性,反倒是显得有些可爱。好吧,前提是你没在平时就被她给整死。 要说接触不多,可徐钦还是大概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 和大多数后世的理工女差不多,徐妙锦的主要兴趣也是相对集中在化学领域,而物理方面不说差,可至少学习进度是很明显落后于化学方面的。这想必也是一种天然的性别区别,说简单一些,物理方面更多的就是机械的科学,而化学方面则相对“省力”、“干净”,而且还和化妆品之类女人感兴趣的东西结合,出现这种偏差也就很正常了。 不过其物理水平,要达到后世中学的一般水准问题还是不大的;化学方面更是完全能够举一反三,完全可以称得上天才。 对此徐钦自然是很高兴的,他心里本就是打算让徐妙锦能给他帮上一些忙,原本计划至少是通过她将一些理论基础散播出去,但现在看来,效果比预想中的还要好。 往后物理化学理论科技树这方面的事情,大多都可以交给徐妙锦来完成了,自己最多就是在背后提供一些真正相对高端领域的背后技术支撑。如此一来,既能让自己轻松不少,同时也能不太过令人瞩目,毕竟人怕出名猪怕壮,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有道理的。 然而这种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毕竟应天城可是百万人口的超级都市,加之近期涌入城中的大量应试举子,不出事才怪了。只是徐钦没想到,这不出事则已,一出就是这么大一件! 这日一早,刚下了朝会,徐钦刚在锦衣卫衙门换了常服,打算去巡视内城各城门防务的,还没走出皇城,应天府尹宋翊居然“连滚带爬”地冲过了大中桥,向皇城里冲来,甚至连官帽袍服都有些歪斜都顾不得了。六十多岁的人了,也亏得他看样子竟是直接跑过来的。虽说应天府衙距离皇城不远,可也是两三里地呀! “徐佥事,徐佥事!大事不好了!”宋府尹明显是有些失了方寸。 “宋府尹稍安,究竟发生了何事?” 徐钦虽被他这慌乱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应当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否则自己不可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对徐钦来说,只要没有上史书的事情都是小事,至少不是要命的事。 这应天府尹虽然是个典型的受气包职位,但人家毕竟是京师行政首长,正三品的大员,而且现如今又是合作关系,职位还高于他,又是老年人了。所以徐钦还是赶忙翻身下马,把这个刚才一骑绝尘,甩开了一众衙役属官,也快要跑得断气了的首都市长给扶住,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别管那边发生了什么,自己这顿廷杖都是挨定了。 “佥事大人,小公爷,大事不妙啊!今日一早应天府衙就接到百姓来报,三山门外,八方馆,发现了二十多具尸首!几乎是惨遭灭门啊!天子脚下,惊天血案!小公爷,您看这…” 这可真是大事不好了! 就算是平时几十条人命的案子,也绝非小案子,更何况这又是发生在京师外城,朱元璋知道了不雷霆大怒才怪。 要是平日里,报个江湖仇杀,又灭门了,没有直接的苦主,应当是能敷衍过去。可如今形势微妙,朱元璋的脸皮,朝廷的脸皮,自己的基础形象打造,等等诸多因素都决定了,此事很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府尹不用慌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有人在这个时间,在应天府搞事情,那咱们锦衣卫自然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先去看看吧!”想了想,这件事无论如何自己都脱不了干系,与其惊慌失措,不如先冷静下来处理。 等徐钦和宋翊等人赶到案发地点的时候,看热闹的百姓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了。 接到报案后马上就行动起来的应天府差役、五城兵马司巡卒等官差兵丁也已经就位,将围观的吃瓜群众挡在了外围。并且一些有经验的快班衙役等专业役吏已经开始在现场着手调查。 八方馆,本是外城西南一处还算小有名气的车马行,虽然真正的达官贵人用不上他们,可服务的也都是些薄有资产的人家。再加之这个年代商人们都主要以混业经营为主,不但要出租、贩卖车马,还要兼顾一些运输生意,因此和周边各处水陆码头,乃至巡城设卡的中下层官吏、军卒里面都有些人脉。 徐钦大致看了看这个车马行,其装修虽远达不到豪华的层次,可也收拾得干净整洁。考虑到他们的行业属性,这已经是殊为不易了。 不大的二层小楼是主体,大概就相当于后世的综合办公楼。小楼两侧分别相当于是车马两项的展示柜台,左边是一排同样还算干净整洁的马厩,右边是各式车辆停放的位置。 当然了,这前面的马厩,还是开放式的,那肯定是做展示之用的地方。后面隐约还能看到更广阔的封闭式马厩和一个跑马场的部分。 一行领导团队轻易就穿过封锁线,然后马上就有一位提前赶到的小吏跑过来汇报大致情况,看他的穿着打扮,应当是应天府的刑名快班衙役头目。而且老远就能感觉到一股干练、沉稳的气息,想必也应该是资历和本事就较为顶尖的人物了。 “小公爷、府尹大人,八方馆昨夜确实遭人灭门了。根据寻回来的其他伙计确认,馆内昨晚留守的二十三个掌柜、伙计、车夫、马夫,全都死了,无一幸免。” “哦?这地方虽不如内城繁华,但也绝算不上偏僻,就算是算上这些马厩、车棚,四周其他各式店面、民居也只有几十步,灭门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会没人发觉?你看,人都跑出来了,那就说明肯定不是一举偷袭得手的,打斗的痕迹也很明显。” 徐钦一边听他解说,一边走着观察,在大门外面的小空地上就发现了第一具尸体,而且也看清楚了明显是被暴力破坏的半扇大门,及其他明显的打斗痕迹。要造成这种效果,这动静应该小不了。 “小公爷说得对,小的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应不至于到早上才发现的。不过小的也已经差人找邻居们问过了,原来是因为这八方馆既是车马行,也是一间武馆,经常会有些打斗之事,可平日里也不曾伤了性命。昨晚是有周围的邻居听见响动,可一来已经习惯了他们打斗,二来众人都说响动的时间不长,又是四更天了,于是也就没人起来看个究竟。所以最后还是天快亮了的时候,由巡视这一带的军卒发现了异常,通知了府里。” “那你是怎么看的?”徐钦见他条理清晰,于是继续问道。 “回小公爷的话,小的之前也听说过这八方馆有斗殴之事,可也算是众多这种半商半武馆里面比较安分的,从未听说出过性命官司,连重伤的事都没听闻过。所以平日里也没怎么管他们,谁知这次一出事,就是这么大的祸事!” 徐钦细细品了一下他的话,想来基本上说的应该也都是事实。只不过考虑到当前的社会现实,即使是在封建时代以“高压反腐”著称的洪武时代,官吏收取一些灰色的孝敬钱财也是极为普遍和正常的现象。 这么大一家车马行,要想在这个地面上混得风生水起,不可能不打点应天府上下官吏。对于他隐瞒这种事不报,徐钦也不打算真的追究到底,毕竟这涉及到整个社会风气的问题,他不能也不会傻到随意去做无谓的挑战。 “那这位…还不知怎么称呼。” “小的姓魏,添为应天府快班衙役总捕。” “那魏捕头,你应是有相当丰富的缉捕经验的了,在勘查现场之后可有什么发现?” “不敢,不敢,回小公爷的话。小的勘察之后大致有几点浅见:其一,来者至少也有十余人、皆持利刃,且至少是兵分四路,于四处地点强行闯入,故而快速将八方馆上下尽数围杀;其二是来者武艺都十分了得,据小的所知,这八方馆里面还是有几个好手的,虽是夜半偷袭,可现场几乎找不到凶手受伤的痕迹,而且根据周围邻里的证词,事情发生得很快,足见来者都是好手;其三是,这案子的性质有点怪异,既非劫财,柜台、大掌柜的屋里都有大量钱财,车马财物也几乎没丢;却又不像是仇杀,死者大多是一击致命,非常干净利落,没有任何纠缠的迹象,一般来说若是仇杀,而且是值得做下如此灭门大案的大仇,多少会有些折磨之类的痕迹。可偏偏凶手行事缜密,定然是有精心谋划的,这二十多条性命,究竟是为何而死?小的确实有些想不通。” 第七十三章 巨蛟帮和樊大侠 “想不通?呵呵,这是谁家的产业?”徐钦微微笑着问道。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魏捕头其实并非是想不通,而是有些话不好讲。凶杀案,还是这种灭门级别的凶杀案,动机无非就是那么几种。这不算是什么太过高深的知识层面,而且刚刚这位经验丰富的魏捕头,也已经非常有条理地论述了一部分,只是话没有说完而已。 既非劫财、又非因私怨而起的仇杀,那动机就只剩“因公”和抢夺什么宝物之类的了。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这里有什么宝物,那“因公”的可能性就最大,而这所谓“因公”,自然就要找这个车马行的背景,不管他们知不知道真相,至少也要先顺藤摸瓜,把这背景先找出来。 “呃…小公爷,这…”不过魏捕头显然对此尚有什么迟疑。 “怎么,还怕本官把你拿出去顶缸?” “不敢不敢!只是,小的也确实不太清楚各中详情,只是听说他们和暗地里执掌江淮水路来往的巨蛟帮有些联系。” “嗯?” 徐钦原本还以为这是某家权贵的产业,可这个什么巨蛟帮是个什么鬼?然而在听了魏捕头这话之后,不论是应天府尹还是孙百户,都一副恍然大悟和理所当然的模样,让他着实不好细细详询这当中的曲折。 “这么说,就是江湖仇杀咯?”好在他虽满脑袋问号,可反应速度也是极快。 “不好说,照理来说,巨蛟帮有樊大侠坐镇、威名赫赫,平日里又通常都与人为善,而且这八方馆也并非是其直属的核心产业,当是不至于如此才是。” 听这位魏捕头的说法,这个巨蛟帮的势力可以说是非常强悍了,连官方人员谈起他们的时候都明显带有谦卑和尊敬的意味。可自己确实对这个听起来就是个非官方的民间暴力社团组织完全没有印象。好吧,史书上大概也确实不会记录这种事情,除非他们像什么天地会、白莲教之类的,专注于搞大事情。 不过这件事虽只是一桩严重的凶案,还上升不到历史的高度,可毫无疑问是关系到当前徐钦的切身利益的,却又不得不管。 “先让仵作把尸首都收敛了吧!放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对了,别忘了用白灰仔细将每一具尸首所处的位置和姿态记下,以便后续查看。咱们先回衙门去整理一下案情,劳烦魏捕头将巨蛟帮在京师的头面人物请到应天府衙,宋大人,怕是要叨扰了。” 查问审理这种案子,还是在位于内城中的应天府衙门办理会比较好,毕竟此案定然涉及诸多民间人士的传讯,锦衣卫衙门处于皇城,若是频繁传召民间人士,自有诸多不便。 “哪里哪里,小公爷平日里请都请不来。而且老夫年老体衰,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此事正要多多仰仗小公爷这等青年俊才才是。” 这宋翊也是个老滑头,明着是夸赞和让权,实则是把锅都往徐钦这颗大脑袋上扣。不过徐大少还不得不接下来,一则是此事发生在他统管应天内外秩序的时候发生的,他责无旁贷;另一方面是这宋翊确实年纪很大,指不定哪个时候就该从这个受气包的位置上致仕,徐钦也不放心将此事全权交给他去办,万一这老家伙把这事儿当成浆糊来捣,最后多半还是得他来背锅。 回到基本位于应天内城地理中心位置,大致是中级官员居住区西侧,莲花街上的应天府衙,徐钦以了解案情背景为名,让人仔细地给自己捋了捋这个巨蛟帮的情况。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没想到这个听起来蛮像武侠小说里面,典型的炮灰和龙套组织的帮派,居然有非常强悍的背景和极大的能量。 话还要说到当年元末,狼烟四起、群雄逐鹿,端的是一副乱世景象的时候。 朱元璋投红巾、战南北、下集庆、破汉王、灭诚王、逐北元,由一个乞丐和尚成长为一代开国之君,故事简直励志到不行。然而在这个过程中,并非是像史书里面记载的“广积粮,缓称王”,然后举手投足见,便在鄱阳湖决战打败陈友谅,平推其他割据势力;又或者是后世战争策略类游戏中那样,埋头招兵买马,猛将谋士纳头便拜,等有了绝对优势,再一路平推就了事了的。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过程中,上不得台面的争夺和运作其实并不少。这些事当中,有些是过于龌龊肮脏,有些是本身上不得台面,有些是本就不那么引人关注,又或者是因为人走茶凉等因素,以至于并未收录进史书,又或者是记录极少,以至于被淹没在了历史车轮无情荡起的飞灰尘埃之中。 这巨蛟帮相关,就算是一件本就不那么引人关注,又算是有点人走茶凉意味的故事。 这个故事追根溯源,那还要回到张士诚起家的时代。 传说中张士诚是贫苦人家出身不假,但实际上在他聚众起事之前,其就已经成长为苏北一带最大的私盐团伙头目了。否则他又没有猪脚光环,如何能够一呼百应?若是没有班底,怕是在跳出来的第一时间就被本地的衙役捕快给灭了。 而所谓崛起,从来最不可或缺的就是竞争和对手,除开大元朝廷之外,即使是苏北地区的私盐贩子,也并非是只有他张士诚一家。 当时在苏北一带,本就有一樊氏家族,早在张士诚崛起之前就是本地的大盐商。只不过立身甚早的樊家,早就过了疯狂扩张的进取阶段,而且主张大家共荣共存,这才给了张士诚崛起的机会。然而世事如戏,张士诚在成功凭借盐商资本和势力起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以元廷走狗、欺压乡邻等罪状,将此前在贩私盐事业上最大的竞争对手樊家满门屠尽,顺带狠捞了一笔。 不过有时候天意这种东西,就是以调戏人为乐。张士诚哪里知道,樊家竟然有一个年轻的小公子正在外求学。后来这位樊家小公子,练得一身好功夫艺成归来,得知自己一家被张士诚无端屠杀殆尽之后,当然不肯善罢甘休。 可此时张士诚已经拥兵数十万,成割据一方的大枭雄,哪怕这当中大多是乌合之众,也绝非一个人之力可以撼动。在一次草草的冲动行刺之后,樊家公子仓皇败退。可无端灭族之仇岂能不报?于是他一边纠结联络家中故旧,一边以个人勇武和智谋招揽江湖好汉,再暗中伺机而动。 可随着张士诚的势力也越来越大,樊公子很快意识到,以自己这种组织江湖草莽的方式,可能永远也对付不了他了。 于是他转头思变,干脆一股脑投靠了当时张士诚最大的竞争对手朱元璋,凭借他在江湖中辛苦建立起来的声望和关系,以及对张士诚基本盘的了解,在朱元璋先陈后张的两线作战中起到了不小作用。同时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组织民夫、招兵买马、后勤供给、安抚地方等诸多事务,也都有这位樊公子的影子。算是当年敌后战场和民团、统一战线方面的大佬,若是真论功行赏,大明立朝之后,不说侯爵,捞个伯还是可以的。 谁知这位樊公子,也不知是真的淡泊名利还是看穿了朱大老板的本性,坚决不入朝做官,更不要什么爵位。在亲手勒死张士诚报仇雪恨之后,很快就进入半隐退状态,几乎不再参与政事,只是后来慢慢组织了一个帮派,从事一些水陆运输的行当,算是从朝堂上彻底退隐了。 不过他在朝堂上虽然消失了,可在江湖上名气却是愈发响亮,再加上朱元璋鉴于往日情面的有意无意扶持和帮衬,现今这巨蛟帮乃是江湖上当之无愧的江淮巨臂。 而且在他的约束下,巨蛟帮一向还算遵纪守法,甚至一直还帮着朝廷组织粮饷税收的运输等事务,因此官府也不愿过多去管束他们,甚至他们总部所在的镇江府知府,也几乎是将其像供大爷一样供起来的。毕竟人家曾是天子直属近臣,若是真有个扯皮,一顿御状告下来,不死也要脱层皮。 了解了此事的背景,徐钦虽然觉得有些惊讶,可也还不至于对此束手无策。且不说自己乃是徐达孙子的这层身份,就算是对上正统的公侯也绝对不怵,再就是此案性质确实严重,巨蛟帮想来也是受害者,让他们来配合调查本就是天经地义,就算是闹到朱元璋那里,自己也站住了一个理字,自是不用太过瞻前顾后。 不多时,魏捕头和被徐钦派去协助的锦衣卫就带着巨蛟帮在京师的话事人来到了应天府衙。 由于不是审问犯人,徐钦也只是借用了府衙的值房,请了两个主要人员在下首坐了谈。同时,作陪的宋府尹还让人也给他们准备了茶水,待人和善本也就是徐钦的处事原则,他当然也不会阻止。 两个帮派头目进入值房,微微一扫视发现,房中除了平日里打过不少交到的应天府衙役官差之外,更多的是杀气凌冽的锦衣卫。首上坐的,也不是府尹宋翊,而是一位年轻得不像样的年轻人,而其一身绯色常服,绣着环头豹补。他们虽然是民间人士,可也是消息极为灵通的,想来除了那位传说中的中山王府小公爷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草民参见小公爷,参见府尹大人!” “呵呵,免了,此番请戚二当家及罗先生前来,所为何事,想必两位都已知晓。小公爷现奉圣喻执掌京师内外安定之责,故而此案现由小公爷主审,还望两位积极配合啊!”宋翊作为地主,又算是两边的介绍人,自然是首先发言,一方面暗暗互相介绍,一方面也是打个预防针。 第七十四章 询问 “小公爷,此事乃江湖恩怨,就不…” 当首的精壮汉子,年纪不大,估摸着还不到三十,不过一看就是脑子里都是肌肉的莽夫,想来就是刚刚宋翊称呼的“戚二当家”的了。想来此人也是在黑白两道上横惯了的,开口就直接想让他徐大少该干嘛干嘛,别管这闲事,态度也可以说是非常不怎么样了。 徐钦一听这语气,虽然脸上还带着笑意,可眼睛里却不由得透出了一抹寒光。 倒是这汉子旁边的那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反应极快,也有脑子,擅于察言观色,急忙给拉住了这憨货,以免惹出大麻烦。 “小公爷,府尹大人,此事确实和我巨蛟帮有关,但也仅仅是八方馆算是我巨蛟帮的一个下属分支,我等也恨不得将行凶之人绳之以法,若小公爷和官府有什么用得上咱们这些粗人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这人虽是文士打扮,言语间虽是一股浓浓的江湖味道,不过看其反应和言谈,应当是智囊一般的人物,智商属性也确实不低,一上来就在表面积极配合的同时,将自己择得一干二净。 “这位,罗先生是吧?本官虽然年纪不大,可也不蠢。江湖侠士,自古以来都以武犯禁惯了,可对于怒蛟帮,朝廷更愿意将诸位看作做买卖的商贾。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二十多条人命!天子震怒!若是没有一个交代,莫说往后,就是眼前的这一关,你我等人都怕是过不去。其他的本官也不多说,更不会要求你们再做什么,只需要把你们所知的告诉官府,官府自有官府的办法。” “小公爷,我们是真没什么头绪。” “呵呵,没头绪?他们一群赶马驾车的,能得罪什么狠角色?敢在京师犯下如此血案,有这个本事和理由的,你们一点头绪都没有?!你们不愿跟本官谈,那就让你们樊老大来跟本官谈!”见这些人如此不识抬举,徐钦自然也不怎么爽快,而且这事儿本就是该快刀斩乱麻,越是拖下去,对各个方面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 “你说谈就谈啊!”这戚二当家的果真是个暴脾气,徐钦这才稍稍加重了些语气,他便忍不住发作了。 而这满屋子的锦衣卫,才不管你是哪个帮派社团的二当家,居然敢在自家堂官面前撅蹄子,齐刷刷的都将刀柄一按,发出一声整齐的“咔擦”声。顿时整个值房都充斥着火药味,颇有些一触即发、剑拔弩张的意思。 虽说他这火爆脾气有些超出预料,可徐钦也是完全有恃无恐,只是微微冷笑,然后稳稳地端起茶杯喝茶。毕竟他可不信,这么大一个社团的二当家,会脑子不好使到如此程度,敢对他动手,何况在场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真要动起手来,徐钦今天会怎么样不好说,但这个巨蛟帮是注定要全部完蛋的,就算那个樊云在朝廷上还有三分薄面也没用! “小公爷,诸位官爷,戚二当家性子直,也没读过书,粗鄙了些,不识礼数,万望恕罪!我们一定尽力配合官府的调查!”还是聪明人沟通起来方便,这位罗先生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这位小公爷显然是要动真格的,自己这边平日里虽混得不错,不过跟这种层级的人架秧子,而且人家还占着理,这是绝对不行的。 于是他连忙拉住了这位戚二当家,嘴上也连连告罪,并且迅速认怂。 有他拉住这个戚二当家,戚二当家稍微一顿,冲动劲一过去,也明白过来,这可不是江湖谈判,对面的不仅仅是官府的人,更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今天真要是动了手,自己最好的下场就是亡命天涯,就算是樊大当家也保不住自己,甚至说不定全帮上下的兄弟们都要受连累,于是也只得悻悻地坐了回去。 “那就好,有罗先生这句话,相信我们一定能塑造官民一家亲的典范,齐心协力,为无辜枉死的人讨回公道!现在就请两位说说,就你们看来,有可能,是谁干的了吧?”徐钦倒也无意追究他们方才的无礼,毕竟尽快解决现实问题才是他的目的。 “实不相瞒,我们巨蛟帮行走江湖树大招风,就算是一直尽量与人为善,可这经商行走,难免得罪一些人。比如说蜀中的哥老会,北方的太行帮,东边的东盟、南盟等,还有…” “等等等等,照你这么说,这普天之下,想砍死你们的人那可是千千万了?”徐钦真的是很无语,看他还要数下去,一边是震惊,一边是无奈,不得不打断了他,直指事情的根本。 “咳,其实也不尽然,这些帮会虽与我们巨蛟帮有些生意上的争执,偶尔也会有打斗,但应当不至于到京师来杀人。敢如此大逆不道的,怕是只有三路人马。” “哪三路?” “第一自然是当年拜火余孽,当年帮主助朝廷剿灭拜火邪教,自被其余孽引以为头号仇敌,可这些余孽也不敢直接拂帮主的虎须,故而时常偷袭帮众,也偶有死伤。鉴于当年的灭门之仇,若真是拜火余孽所为,那这件事确实是朝廷的大患。不过以草民看来,这种可能性应当不高,拜火余孽这些年屡屡不绝偷袭,但毕竟树倒猢狲散,剩下的都是些小鱼小虾,只得苟延残喘,历次袭击从未有如此动静的,而且他们受朝廷追捕,生活无依,一般来说都是以抢为主,报仇杀人反倒是其次了。” “那就应当不是了,已经查证了,八方馆的财物几乎一点都没丢。其他两路呢?”徐钦虽然心中对这个拜火邪教感觉有些熟悉和诡异的感觉,但是对于这位罗先生的推断基本上还是相信的。既然这种时候了,也都愿意交待了,确实没必要再做什么多余的事情,不过暗中还是要让锦衣卫等其他部门注意一下相关防范工作,至少不能让即将到来的春闱出事。 “再另一路就是当年蒙元余孽了。樊帮主当年也是帮着当今圣上驱逐鞑虏的功臣之一,自然和蒙元朝廷的走狗们势不两立,这些年也陆续有冲突。可从常理来看,也不太可能。毕竟残元势力已被赶出中原,帮里遇到这一路的高手最多也就是在北方,如果他们费尽心机,将一群好手派到了应天,想必是有大事要做的,草民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为何会屠戮我们巨蛟帮的一个分支商行武馆。” 这话说得也对,如果真的是蒙古那边派来的人,应该不至于顶着这么大的压力,跑过来先干翻一群喽啰。不过这越来越离奇和武侠的桥段,也让徐钦心中警觉起来,万一真是这个八方馆里面真有什么稀世珍宝或者其他什么重要的东西呢?如果真是蒙古的高手,那他们会不会在正事得手之后,顺手给朱元璋送一份大礼? “最后一路则是江湖中新一代的邪道魁首,日月教!这些人俱是些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奸邪之人,平日里本就无法无天作恶惯了,也不服朝廷法度,更有传言说,这些人大多是当年的拜火邪教余孽,只是怕了朝廷的追捕,这才改名换姓。樊帮主作为江湖泰斗,巨蛟帮作为白道巨臂,也曾多次和这些魔教人士起过激烈的冲突。若是他们寻机报复,甚至有更进一步的阴谋,倒是最说得过去。” 徐钦听完,心里不由得暗骂这姓罗的是个老狐狸。 什么通缉犯改名换姓,九成九都是臆测,甚至完全就是故意扣的大帽子。要是真有证据,还用等到现在自己问起了,才扭扭捏捏地说出来么?就算是碍于江湖面子,那随便派个人匿名举报也可以嘛!他才不信这些所谓的江湖大侠都是正儿八经的谦谦君子。官府真知道了能不管?大军压上,分分钟剿灭给你看! 不过对于他们提供的大致情报,徐钦还是愿意相信的,这些人毕竟是做的半官方的生意,看这个姓罗的,也绝对是个聪明人,他可以用暗示的方式把自己往沟里带,但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骗自己,否则等自己回过神来,定然能叫他们好看。 不过刚刚徐大少脑子里灵光一闪,于是顺势突然诈到。 “那罗先生是否知晓,八方馆里面究竟丢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呢?!” “呃…” 这位罗先生显然是没有想到徐钦会突然如此一问,顿时也有些愣神,一时竟未能回答上来。 不过看这架势,至少他是应该不知道各中详情的,若是真知道什么,那就必然会有准备,自然不会被一下突然袭击给弄愣住。当然,这也不排除是有意为之,只是若真的准备到了这种地步,显然人家是不想说,再问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呵,就是随便问问,那接下来还要请两位去协助一下仵作查验一番,看能否从行凶手法上确认凶手。” 徐钦虽不了解江湖事,但也大概知道,这些人对什么伤口、掌印什么的应该会有些研究,相信对接下来的案件侦破工作还是会有一些帮助的。 “是,小公爷放心,草民等一定全力协助官府尽早勘破此案!” 让魏捕头和自己这边派过去的锦衣卫人员一起带着他们去协助进一步的调查,徐钦也马上进宫。这么大的案子,瞒是瞒不住的,而且也不能隐瞒。不过徐钦很清楚这种事该如何处理,因此也尽量了解了一些情况,顺便以自己的身份压了压巨蛟帮的人,铺平了进一步调查的道路,这才进宫汇报,也算是有了个初步的交代。 当官管事不怕出事,关键是要在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拿出你的反应来,而且这个反应,只要方向正确,哪怕暂时没有个结果,也就能证明你不是吃白饭的蠢货,就能交代得过去。 第七十五章 醉翁之意 “照你这么说,这极有可能是一场江湖纷争了?” 朱元璋听闻了徐钦的汇报之后,对此倒是不置可否,面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是的,目前看起来,江湖纷争的可能性最大。不过臣以为,也不能过于掉以轻心,以防万一的手段还是要有的。”对此徐钦也不敢太过放松,毕竟是在自己手上出了事,尽量追求妥善的解决,并且进一步防患于未然才是正确的态度。 “嗯,你考虑得很周详。不过若是江湖仇杀,要抓到凶徒可就不容易了。”朱元璋也是草莽出身,自然知道一些所谓的江湖事。在这年头,那些高来高去、以武犯禁的江湖人士,犯了案子,然后爬起来拍拍屁股跑路,要想破案抓人,可谓是难度极大。 “回陛下,臣以为,既然此案已经震动京师了,那不如趁此机会,来个将计就计…” 听闻这个意料之外的转折,朱元璋的虎目也不禁为之一亮。他已经开始有点儿习惯于徐钦时不时就出人意料地搞事的风格了。 “这倒是有意思,旁人都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倒是不嫌事大!如何个就计法?” “陛下,臣以为,侠以武犯禁,而国当以法为先,二者本就是天然矛盾的。既然有这个机会,何不好好整治他们一番?一来不管抓不抓得住真凶,朝廷的颜面可力保不失;二来有机会好好收拾收拾这些人,也才能让他们知道朝廷的法度是何物,至少短期来说,是个敲山震虎的法子。” 听完徐钦的解释,朱元璋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这个想法是好的,可执行起来风险可不小。朱元璋一路摸爬滚打起来,对于这些江湖草莽的了解自远非深宫里面成长起来的太平君主们所能比拟。他很清楚这些人无论黑白,实际上都是亡命之徒,若是压迫过甚,反而会激发他们的好勇斗狠之心。就算是朝廷并不怕这些人造反,但若是引起了他们对朝廷的集体敌视,终归是一场大麻烦。 包括他对樊云,虽说确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念及往日情分,可大多的考量还是在树立一个标榜,以示朝廷对江湖的怀柔政策。说白了,就是告诉大家,听话的有肉吃。 诚然,江湖内部有时候为了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能大打出手,脑浆子撒满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情况。包括樊云,他虽然在江湖上树敌不少,不过有他这个表率在,江湖人士就会理解为,朝廷也是可以沟通,可以讲道理的地方,也是能给他们利益的大金主。 这些人大多又是亡命之徒,一旦捅了这马蜂窝,可很难收拾。对朝廷而言,保持现状,让他们大体上对朝廷保持敬畏便是最好的选择。 而现在徐钦竟主动要去捅?! 也难怪朱元璋对此有些惊诧。徐钦目前的任务就是维持应天城内外的治安,稳步提升威信,增加对锦衣卫的掌控力度,帮他完成整肃锦衣卫的任务才是首要。没想到他如此大胆,竟想直接对他们来个雷霆手段。 看来还是太过年轻气盛了啊! 朱元璋心中不由在心中感叹,可正当他准备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时,却听徐钦主动解释到。 “陛下,此案已经闹大,大半个京师百姓都在议论纷纷,再加上还有无知的士子在旁起哄,可谓是已闹得满城风雨。有鉴于此,此案必定要有个结果,才能安抚人心,给天下一个交代。而自古侠以武犯禁,对朝廷阳奉阴违,就算是巨蛟帮,也不愿过多配合朝廷的调查。如此一来,非但此案无法了结,更会平添江湖纷争,危及地方治安和百姓安居。故臣不得不出此下策,并非是一时冲动之举,更有信心不会恶化事态,望陛下明鉴!” 徐钦也是被逼无奈,有些话他不好对朱元璋明说,但想必朱元璋也大概是明白的。其一是,在他统辖京师治安的档口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必须要给朱元璋,给朝廷一个交代。否则就算朱元璋暂时不予计较,可日后难免会成为别人攻击自己的一个把柄,天天如坐针毡。 其二是,万一凶手真是典型的江湖游击队,打完就跑,那以目前的技术条件,想要抓住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按照后世的通行法则,案子破不了不要紧,但要拿出大家都看得到的实际行动,最好是能掀起一波大的整肃活动,以示朝廷也尽力了,同时也能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单纯的一个案子上引开。 这就是所谓的行动式舆论攻关了。 “你可想好了,此举稍有不慎,必将乱上加乱!” “陛下放心,臣自是明白其中利害,而且也有信心不会激起他们的太大反弹。” “哦?你又有什么诡计了?” “臣不敢,臣只是打算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来对付他们。臣以前曾听闻过一桩趣事:若是直接将青蛙丢到沸水锅中,青蛙受激,奋力一跃就可跳出锅,而若是将青蛙放进冷水里面,再慢慢煮,等到它想跳的时候,就已经跳不起来了。” 说白了,朱元璋脑子极为聪明,也有冒险主义精神,而且也是个务实的皇帝,很快便看穿了徐钦此等用意之下的好处。当然,前提自然是不翻船。 不过看徐钦这模样,应该是早有准备,想来是不会闹得不可收拾。 “呵呵,有点意思。朕准了,不过你要清楚,若是惹出了麻烦,你先前记下的廷杖,起码要翻个倍!” “臣明白,谢陛下!” 有了朱元璋的首肯,徐钦就可以放开手脚干了。 当然,首要的还是破案,这才是重中之重,如果能直接顺利破案,那自然比什么诡计都来得强。另一方面,他也开始着手准备,给这些江湖好汉们一个惊喜。 “先抓一批城狐社鼠!这事儿不用我教你们吧?然后通过这些城狐社鼠,挖出他们所知道的所有江湖帮派有关的产业,并且把当中的关系理顺,然后再逐个摸上去,先不用抓人,就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堵他们的门…至于生意,能暂停一下就暂停一下吧!要么供出有用的情报,要么供出其他可能知情的人,当然,消息都是需要核实的,在核实之前就一直封着吧!对了,对涉及一些百姓生计之所必须的产业的,要小心一些,可以先报上来,总之不能对其他百姓造成太大的影响!否则,军法从事!明白了么?!” “明白!” 徐钦吩咐完毕,数以百计的锦衣卫马上出动,带着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的衙役们,迅速地去执行任务。带队的都是从锦衣卫里面挑选的,办事稳妥一些的干员,有徐钦的特意交代,要完成这种任务应该不至于大面积的出问题。如果有少数顽固分子,敢于妨碍执法的,正好抓起来预备顶缸。 “你们干什么!知道这是谁家的产业么?” “呵呵,兄弟们是奉旨查案,请你们协助调查,顺便防止贼人在城中潜藏。就算是宫里的产业,那也请您得配合配合了。放心,只要你们没犯事,咱们也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请吧!” 纵是把牙关咬得吱吱作响,这些平日里颇具匪气的江湖汉子们其实比谁都清楚形势比人强的道理。何况人家又说明了不是抓人,只是搜查和协助调查,也只得打碎了牙往肚里吞,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儿小事就扯旗造反吧? 几乎在同一时刻,相同的一幕在城里几十处不同的商行发生。 这一开始,听说只是协助调查,大多数人也没太往心里去,可渐渐的,等到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些锦衣卫和官差兵丁,居然直接不走了! 这踏马的…这些半商半侠的灰色产业人士顿时有一种哔了狗的感觉。但他们也很无奈,这协助调查的诡异名头,听起来还是颇为正规的,一时间他们也想不到什么反对的理由。何况这些兵丁官差根本不讲任何道理,一问起就把事情往上面推,让这些平日里也算横行惯了的家伙狠狠地吞了一口秀才公的苦果。 当然了,动武肯定也是万万不可以的。毕竟人家理由充分,而且也好像是没把自己怎么样。何况这些明面上的正规生意最忌讳得罪官府,而所谓钱钱钱命相连,再厉害的高手,也得吃喝、熬练筋骨、跌打损伤,更是不小的支出,莫说掐断财源,就是这样稍稍一卡,就足以让这些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大侠变成热锅上的蚂蚁。 果然,才第二天,就有小帮派的拜帖送到中山王府了。 可此时徐钦根本没时间去理会这些小鱼小虾,反正着急的也不是他,甚至本身就是要让他们着急,怎么也得晾他们个三五天的,让人家多找点门路,付出点努力,这效果才能达到最好嘛! 而作为首当其冲,也知晓其中原委的巨蛟帮,则是在第一天晚些时候就扛不住了。 “罗罡、严崇、贺若极,都确定是日月教的人?” 听闻这军师一般的罗先生,将此案最大的嫌疑人交代出来,徐钦虽然信了有八成,却依然带着两分警惕,反问道。 “回小公爷的话,此三人都是日月教的长老,也都是使刀的好手,若是他们,再带上十来个普通好手,完全可以做下这桩案子,大致也符合勘察的结果。况且他们平时的主要活动范围都是在河南、河北一带,这次这么大的阵仗,又是秘密来到京师,定然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确实,他们作为江湖帮派,自然有自己特别的消息来源,对于这种动静肯定比朝廷更加敏锐。而且他们也应该清楚其中的厉害,既然已经服软,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魏捕头,你觉得呢?” 当然,徐钦顺带也对一旁的应天府快班捕头魏明正印证到。毕竟他虽然只是个还没入品级的小吏,但作为一个刑名治安口的老将,若说这江湖社团方面的情报,也应该是有一些消息来源和自己的判断力的。 “回小公爷,照罗先生所说,确实好像罗罡和贺若极前些天在京师附近出入过…”作为官方人士,面对的又是徐钦这种大佬,魏捕头的话自然也不敢说得太满,不过有这种程度的印证,想来已经足够徐钦来做出判断了。 “那第一嫌疑人就基本上锁定他们了。有他们离京的消息么?” “回大人,根据小的们得到的消息,这两人应该都是用的假身份和路引,另据那家客栈的消息,两天前他们就退房离开了,而且怕是都换了新的路引,这要追查的话…恐怕还要一些时日…” 魏捕头的话说得很委婉,但徐钦差不多也已经明白了,官府这边想要短期内追查到,显然是不太可能的,而时间一长,人恐怕早都跑了。 “嗯,那就先把这几个主犯的海捕文书发下去吧!” “是!” “小公爷,我想…” 巨蛟帮的那位罗先生,现在也是看出形势有些不对劲了,徐钦一点要提他们最关心的,商号“协助调查”解禁的事的意思都没有,正想趁着这个机会说什么。但徐钦完全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他。开玩笑,小爷我费了这么大的劲,还冒了不小的风险,你当时没事陪你们过家家的么? “罗先生,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有力的证据!尤其是现在我们不能指望把人犯一网打尽的情况下,仅凭你们两份供词,而且你们还在某种程度上有私人恩怨,要定罪难度很大。朝廷要依法办事,所以证据这方面,还希望你们多多出力!” “可是,小公爷…” “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谈吧!” “姓徐的!你莫要欺人太甚!” 见徐钦数度对罗先生的话头避而不谈,这戚二当家的又炸毛了。而在场的一众锦衣卫也毫不示弱,第一时间就又纷纷按上了刀柄。 一时间堂内剑拔弩张! “冷静,冷静!对不住,小公爷,我们二当家的就是这直脾气,也没读过多少书,万望见谅!” “有什么事就说吧。”徐钦倒是处变不惊,反正身边二三十个个锦衣卫,还有几个徐家的家将,就算是这戚二当家的出手,恐怕也只是自取其辱。强忍着笑意,甚至还端起茶杯,装模作样、神在在地浅酌了一口。 第七十六章 大佬出头 “小公爷快人快语,那草民就不拐弯抹角了。您要草民等配合调查,草民二人就几乎住进了应天府衙,竭尽所能帮官府做事。可小公爷为何还要查封本帮旗下的码头、船只?这样下去,帮里数千号穷苦兄弟们可就都没活路了。”罗先生也知道,徐钦是在故意拿捏,故而这话恐怕只能摆开了来说,不然人家根本就不理他。 “哦?还有这事?谁让他们查封的!本官只是让他们看住各处凶手可能潜逃和藏匿的地点要冲,查问可疑人士。谁给他们那么大的胆子随意查封百姓资产的!孙孝廷!” 徐钦装模作样地大声呵斥,孙百户也配合得极好,立马装作有些狼狈地出列应声。 “大人!” “去查查,谁那么大的胆子!” “是!卑职遵令!” “呃…”眼见徐钦故意装糊涂,抓住自己一时不查的言语漏洞,罗先生有些傻眼了。同时心里不由得再次感叹,这十几岁就能坐上高位的,果然是有些手段,自己也算是自诩聪慧,兼之经验老到,对这种近乎无赖的手段,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 “小公爷…” “罗先生还有什么事么?” “小公爷真乃天纵奇才,咱们服了。您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咱们巨蛟帮上下,但凭差遣!” “呵呵呵,但凭差遣?你做得了主?” “草民做不了主,咱们帮主总做得了主吧!若小公爷不弃,稍后可否赏脸于莫愁湖上与鄙帮帮主一叙?” 咦?徐钦心里自也是稍微有些惊叹,这巨蛟帮的办事效率可真够快的,这边才让他们“协助调查”了一天,原本缩在镇江的这老乌龟就来了。 “哦?既然是樊帮主相邀,那本官自当拜会一番才是。” 既然知道了这樊云也是在黑白两道上皆赫赫有名的人物,徐钦也只能接下这一招。 果然不愧是纵横天下黑白两道的大佬,这反应可真够敏锐的,这火才刚点着,锅里的大鱼恐怕就感觉到大事不妙了。 傍晚,莫愁湖。 初春时节的傍晚,湖面上凉风仍有些刺骨的寒意,然而这春风也带着一种残梅幽香,抚人心脾的温柔,不似深冬般凛冽。 以巨蛟帮的江湖地位和财力,弄一艘豪华画舫还是不难的。 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威风凛凛的中年壮汉坐在船头的小几前,一斟一饮间,自有一种傲立天地的雄壮之气,果然不愧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汉、武林宗师。只不这年纪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倒是不像是开国之前就已经成名的人物。 “锦衣卫指挥佥事,徐钦,见过樊先生。”徐钦一登上画舫,马上就对其行礼。 毕竟这人真要认真论起来,也算是半官方的身份,而且还是和徐达同一时代的同事,还据说在朱元璋面前都能说上话,身份自然不同于一般的江湖人士。况且自己之前已经把他们拿捏惨了,当着这人的面,自然该做的礼数还是要做足。 “徐天德家,倒是一个比一个文弱了。坐吧!”樊云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把他的功夫底子给基本摸了个透,同时暗中卖弄了他与徐达的关系和老资格,算是敲打了徐大少一番。 “呵呵,小子确实不成器,比不得家祖、家父。不知樊先生相邀,所为何事?”徐钦也不以为意,毕竟人家确实有这个资格,更是很干脆地认了怂,摆出一副倚小卖小的架势。 “何事?你小子带人封了我们巨蛟帮在京师的全部码头、货仓、商行,说是为了缉拿凶犯,有为了缉拿凶犯,把苦主家的生意给查封了的道理么?!” 虽然樊云这番话算不得是发怒,只是语气稍重了些,却自有一种昂然的霸道意味,从气势上至少不逊于徐辉祖冷脸正色。不过徐大少见识不凡,甚至连朱元璋的真王霸之气都已经习惯了,还不至于真被震慑。 “嗯,樊先生所说有理,可如今凶犯尚未落网,二十多条人血债大过天,既然巨蛟帮是苦主,那更该全力协助缉拿才是。小子也是职责所在,皇命压得紧,万望见谅!” 这番不卑不亢的神态和冷静,让樊云的虎目微微一缩。确实,二十多条人命大过天,在这个前提下,再谈钱,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小公爷说得有理,人命关天,不过这道理不是这么说的。官府要查案,抓凶犯,我们定然全力配合。不过这封苦主的生意,却是万万不该!老夫倒是无所谓,可巨蛟帮上下上万人,算上兄弟们的家人,那就是十万张以上的嘴巴等着吃饭,这生意停一天,恐怕就要有数千人要饿肚子了!徐小公爷!” 他条理清晰,没有被徐钦带歪,再配上不怒自威的绝顶气势,这话也是极有说服力。 不过徐大少要的就是他在这件事上的退让和保证,此事虽是江湖事,却不能再任由他们按江湖规矩来办,而是要照朝廷的规矩来! “呵呵,樊先生说笑了,不说您身上这块儿羊脂玉玦和翡翠扳指,就算是租用咱们脚下这艘画舫的钱,怎么都不像是揭不开锅的嘛!” “这么说,小公爷是不打算放过我巨蛟帮咯?!” “樊先生怎么这么说话,虽然吧,现在巨蛟帮并未完全洗脱嫌疑,但本官还是愿意相信巨蛟帮、相信樊先生的。可您想必也知道,现在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可不是本官说不查就不查的。而此事终归和巨蛟帮脱不了干系,巨蛟帮自然是有责任和义务配合。待查明案情,巨蛟帮帮自然可以继续做你们的生意,您说是吧?您就算是告到圣上面前,恐怕圣上也是这句话。” 樊云当年也是混过官场的,自然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这事儿徐钦不打算退让,而且皇帝陛下也是首肯了的。 对于他的坚决和无赖,樊云也不免感觉有些无从下嘴。不管怎么说,直接对抗确实是根本不可能的,恐怕没有其他江湖人比他更清楚朝廷和江湖的实力对比了。就算是最后,朝廷裁定,要拉他的人出来顶缸,他能做的,也只有暗中协助其逃跑,而不可能翻脸。原因就在于他刚刚所说的,巨蛟帮上下上万人,以及牵涉出去的十几万人。 既然威慑没有起到作用,那就只能选择面对和解决当前的困难了。 这个所谓的“协助调查”还真踏马的是一招绝户计,他自打得到消息之后就开始思考破解之法,可想来想去也没办法破解。人也没说你犯了什么事儿,照理来说,作为半个苦主,又是在朝廷法度框架内,他们确实应该配合。可这配合的代价着实有些大,大得有些让樊云脑壳嗡嗡作响。 “呵呵,樊先生也不必过于悲观,其实吧,这案子,你我都应该清楚,这么大的动作,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我们官府这边呢,其实已经收到了一些风声,但现在看起来,困难还是蛮多的,需要像巨蛟帮这样的守法公民、模范社团积极配合,才能早日结案呀!当然,如果樊先生肯保证,能帮助官府查清此案,小子当然也算是给先生您一个面子,万事好商量嘛!” 徐钦的这个突然的转折,和其中的意思,樊云也听懂了。况且人在屋檐下,就算是感觉有些委屈,却又不得不低头求全,况且在之前,他大致也猜到了徐钦的用意,就是要让他们协助,拿人交差。 “既然小公爷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巨蛟帮自然责无旁贷,一应帮众,任凭小公爷调遣!但老夫也有个小小的条件。”只微微沉吟了一下,樊云也就极为干脆地应了下来,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次明显官府这边,或者说是这位魏国公小公爷,已经下定了决心,再为了这些小事拧下去,吃亏的肯定是巨蛟帮。 徐钦也早预料到樊云的这种反应,倒不是说他料事如神,而是现下的局势,只要樊云不傻,合作这条路就是唯一的出路。当然,樊云作为一个老江湖,徐钦也早做好了他会提出先解除这种“协助调查”的条件。因此他微笑着,抬手示意樊云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就是。 “希望小公爷可以下令,请锦衣卫和应天府等官府,给巨蛟帮的码头货栈、商行船只等处行个方便。毕竟这下面的人,帮不上什么忙,至于案子的事,老夫让长征和罗瑾带一队精锐人马,全力配合小公爷就是。” “好说好说,既然是樊先生的意思,那小子自当给您一个面子,让官府的人撤回来就是。” 目的已经达到,这原本也就是在他的计划之中,徐钦自然是满口应允。 樊云表情淡然,继续一边轻酌,一边缓缓说道。 “其实根据我们巨蛟帮调查,此案十有八九是日月教所为。” “嗯,官府这边也查到了一些线索指向这个什么日月教。什么修罗刀罗罡、大鬼手严崇,还有个什么叫贺若极的,恰好在前几天拿了假路引进京,想来不会这么巧,是来游玩的。” “不错,大概就是这几人,帮里下面的人,也好像看到了他们进京。不过人现在已经跑了,估计是回他们日月教总坛了,小公爷一定要抓人,莫非准备调集大军,直接剿灭他们?” 樊云的话,不由得让徐钦有些楞了。已经跑了?难道真要继续大动干戈不成?这算什么事儿?为了一桩凶杀案,调动大军围剿,这事儿显然是不现实的。 不对! 徐钦微微一愣之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樊云既然又把这事儿摆上台面来说了,那必然是有应对之法,或者说找到了具有某种可能性的消息,否则他压根儿就不会提起这一茬! “呵呵,樊先生说笑了,先生有何妙计,又或者有什么官府这边不知道的消息,还劳烦告知一声,毕竟这事儿早一天了账,也好早一天还大家个清净不是?” 樊云显然没有料到徐钦的反应这么快,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不过事到如今,也确实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于是也干脆地交代了一个极为隐秘的情报。 徐钦在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眼神也不由得微微一亮,然后便是虚情假意地连声道谢。 而樊云虽心头有些恼火,但从明面上,还真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只是这最后一杯酒喝下去之后,貌似略微用力将杯子往两人之间的几案上一放! 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杯子好像也没问题,可粗略一看,杯子竟好像是凭空矮了一截。仔细一看,这薄瓷杯子,竟生生陷进上等楠木桌面寸许! 徐大少不由得暗暗咋舌,终于这江湖大佬,还是用自己的特长,让这位小公爷露出了惊诧的表情,也算是勉强扳回一城了。 第七十七章 布饵 带着樊云的保证,以及这个重要的情报离开了莫愁湖,徐大少自然是要迅速安排相应对策。 情报本身不重要,甚至实际上就是个乡里八卦,可恰好关系到这次案件中的一个重要人物:罗罡! 根据樊云提供的情报,这罗罡是日月教的长老之一,在教中地位仅次于教主、圣女,以及两位左右令使,算是日月教最高层的头目之一。当然,其武功水平,也是极为拔尖的。这次案件中,已经查到了姓名的三位重大嫌疑人,都是长老身份,如无意外,他们也应该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至少是现场行动的指挥者,对案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是最合适抓出来顶缸背锅的。 只要抓到其中的一个,徐钦也算是对这个案子有个交代了。 而樊云提供的情报,就是明面上孑然一身的罗罡在应天城外城,有个秘密的老婆,还有两个孩子! 得到情报的同时,徐大少不由得默默地在心里鄙视了这些江湖豪杰一番,从这件事来看,非法社团就是非法社团,即使表面上自诩为“正道”的巨蛟帮,也恐怕没少用龌龊手段。诚然,巨蛟帮暂时没有直接对这些老弱妇孺动手,可调查出这种情报本身,就已经能充分证明所谓的“快意恩仇”不靠谱。真急眼了,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不过这事儿还真稍稍有些棘手。 罗罡是现在是杀人嫌疑犯不假,可人老婆孩子是无辜的,即使是在目前这个落后的封建时代的律法,也绝不会因为单纯的杀人而祸及家人。如果真要对罗罡的妻儿下手,那肯定是要冒着背上骂名的准备的。 尤其是现在形势可谓复杂。之前案件的快速传播,尤其是“凭空”出现了大量应试举子关注和议论此事,让徐钦隐隐感到一种危机感。就好像是那种,被藏在暗处的毒蛇盯住了感觉。 可现在的形势已容不得他犹豫了。这件事的处理本就要快,所以必须马上行动起来!如果不从他的老婆孩子下手,要想抓到这种已经跑路了的武艺高强的大盗几乎是不可能的。 虽说有消息说罗罡等人已经离开应天,可徐钦也不敢托大,迅速下令调集了三百多锦衣卫,应天府待命的快班衙役也几乎倾巢出动。考虑到对方都是江湖好手,再考虑到不能让樊云这个老家伙这么便宜就置身事外,徐钦当然打蛇随棍上地征用了一批巨蛟帮的好手。 罗家庄是一个小集镇,或者是类比于后世的大型居民小区,其位于定淮门外一里多的外城,傍秦淮河畔而立。由于已经接近长江,又距离内城不远,自大明定都应天之后,此地逐渐从原来的一个河畔小渔村,发展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水产中转市场,包括附近长江的水产,超过半数都在这一带经过中转再运进城里。 在此经营水产的富户们,虽碍于礼制不得雕梁画栋,宅院进深规制都有限制,但这也从客观上促进了以婉约为美的江南园林发展。集镇内到处都是绿树白墙交相掩映,曲径幽幽、梅兰环绕,虽比不得后世的高档住宅区,也比不得内城官宦府邸区域的俨然,却自是别有一番碧玉韵调。 除了在靠近小码头的地方有一股特有的淡淡鱼腥味之外,此地也已经算得上是外城有数的繁华所在。 然而这有些喧嚣却又安详的小镇,却迎来了大量顶盔掼甲、执刀引弓的不速之客,犹如在微风吹拂的湖面上,猛地扔下了一块巨石,只不过这涟漪是从外往内而去。 为防情报出现差错,罗罡甚至更多江湖高手依然躲在这里的可能性。徐钦亲自坐镇外围指挥,近千官兵、官差夹杂着不少巨蛟帮的好手,先是将小集镇,从最外围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再兵分四路悄悄涌进小镇,并在由追踪好手和熟悉当地情况的官差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线报中罗罡妻儿的居所团团围住。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怀疑你们窝藏凶犯,速速开门并走出宅院,若经查验是误报,官府包尔等无事;而若胆敢反抗,一并以凶徒乱党论处!莫要自误!” 听着这番老套的喊话,徐钦简直无语,真不知道这一套陈词滥调,已经用了多少年了,也不知还要再用多少年,反正都是政府暴力机关效率低下的代名词。而且通常来说,这不更是坐实了自己这边才是反派么? 想到这里,徐大少不由得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不过他倒是理解官方的无奈,总不能每次都听风就是雨,问都不问冲进去砸了、杀了再说,就算是真正的凶徒乱党,万一他脑子坏掉了,真的抱着侥幸心理投降,也不失为一桩妙事嘛。 然而很显然,罗罡虽算得上悍匪,可他的妻儿家人却只是普通百姓。 喊话的官差还没来得及喊第三遍,一个六十上下的老者就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院门。他身后则跟着一个老婆子,一个不到三十许的花信少妇。这少妇虽没有多令人惊艳,但也珠圆玉润、眉目清秀,尤其是这种典型的小家碧玉气质,正好是让一个刀口舔血惯了的悍匪期望安定的类型。 少妇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另外还有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拽着她的袖角。看上去,这一家子除了没有壮年男人之外,根本就是一户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人家。 徐钦看着这个场景,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不过所谓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要做大事,这点狠心都下不下去,那就没法做了。 “官,官爷,小老儿一家可都是良民…” “良民?你家女婿呢?!”领头的是应天府的快班衙役,自然知道怎么跟这些平头老百姓打交道。 “他,他出外跑船去了…” “跑船?谁家的船?在哪儿开的良身路引?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家女婿犯大事儿了!造反!全家都要杀头!带走!”恐吓老百姓这种事,应天府的衙役们自然是驾轻就熟,尤其是在身后还有大佬撑腰,更是将狐假虎威演绎得淋漓尽致。 他的大嗓门,直接让刚刚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往日这动辄造反的都是达官勋贵,抄家灭族的也都轮不到小老百姓,这下算是开了眼界了。当然,这种事那可是万万沾不得半点关系的,于是围观的吃瓜群众表现得非常配合,一个个的都一副划清界限的模样,自然更没有谁敢质疑官府。 这当然是徐大少默许,甚至是授意的,毕竟要抓人,还是抓老弱妇孺,自然是需要有一个充足的理由,而且也是为了方便后续的行动展开。造反也是众多理由中最好用的一个,严格来讲,罗罡他们这种行为,扣一顶藐视朝廷、藐视皇帝、意图谋反的大帽子也不算过分,况且这事由一个应天府的小衙役来出面,后续的转圜余地也很大。 几个应天府的衙役将这一家人控制起来,不过鉴于都是些普通的老弱妇孺,也没采取什么太过暴力的措施。 另一边,以锦衣卫高手为首组成的精锐,则是一窝蜂地涌入宅院进一步搜查,要是罗罡万一还藏在此处,那这件事可就是中大奖了。 锦衣卫的缇骑们对于搜证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虽确认了罗罡不在此处,但从门槛内侧些许血迹残留,以及从后院搜到的经过清洗的血衣,都进一步坐实了罗罡曾在犯案之后曾回来过。 据此推测,这罗罡确实是很看重这个家,否则决计不会再做这种要命的事的时候还来个回家看看,那接下来的诱捕行动就更有把握了。 徐钦早就吩咐了魏捕头,抓人时候做个样子就好,最重要的是将这一家老小都被抓了,并且极有可能要全部杀头的消息散布出去。而将人带回应天府之后,却并未直接投入大牢,而是安排在了府衙后面的一间客房,然后派了不少精锐锦衣卫和应天府的好手进行看守。 诱饵入手,不过却是个烫手的山芋,接下来就是耐心的狩猎时间了。 此时已经进入了二月,龙抬头之后,距离月中的会试也越来越近。各路应试的举子们开始稍稍安分下来,准备最后的修身养性和命运的突击。不过即使是少了精力旺盛且极爱闹事的士子,这场风暴也只是进入了暂时的平静时期,旦有差池,必然产生更猛烈的反扑。 然而徐钦却不能将所有的精力放在案子上,安排、护卫贡院考场,严守试卷誊抄,防止题目外泄,以及后续的押运事宜,等等一大堆事都是徐钦这位“会试安全保障工作小组”组长的责任。 “按照您的吩咐,三位主考官身边随时保持了一个小旗的护卫,不管是上朝,还是坐堂,甚至连如厕都跟着。誊抄试卷的场地也准备好了,礼部说需要五个主事,大致三天可以誊抄完成。” “嗯,知道了。下官参见任尚书!”徐钦边走边听被派到礼部来主持安保工作的锦衣卫千户之一陈放的汇报,听完了这才正好步入礼部正堂。 “是小公爷来了?快请!正好老夫也打算去请小公爷来一趟呢!”任亨泰虽是正统科举出身,又执掌文官的核心机构礼部,为人却并不迂腐,这段时间的合作中倒是和徐钦相处得还算愉快。 “还请任尚书见谅,小子没什么本事,却又被圣上委以重任,现在真是忙得团团转。若礼部、会试这边有什么事需要我们锦衣卫帮忙的,您尽管吩咐就是,小子定会竭力配合。哦,刘学士、黄寺卿也在。”徐钦这才看见堂上还坐着这次会试的另外两位主考官,翰林学士刘三吾和刚由太常寺的主官寺卿黄子澄。 这两人就不像任亨泰一般好说话了,只是勉强应了徐钦一声,尤其是黄子澄满脸不愉的意思就差直接写上“老子不高兴”了。 第七十八章 掣肘 “小公爷倒是好计较,这将考官当囚犯对待的道理简直闻所未闻!”黄子澄的发难倒是在徐钦的预料之中,而且他这反应也正是徐大少所需要的。 “诶,子澄,徐佥事这般行事倒也无可厚非,也免去了你我瓜田李下之嫌。” “任尚书倒是豁达,下官受教了。”很明显,即使任亨泰目前官职比他更高,但黄子澄对这位比自己还晚一届的状元尚书并不怎么买账。也亏得是任亨泰修养到位,也不愿与他过分冲突,这才没有直接发作,不过徐钦也看见他脸上不快的神色一闪而过。 黄子澄浑然不觉,又或者是真压根儿没把这位尚书大人放在眼里,继续转头对着徐钦说。 “不过本官听坊间传言,徐小公爷最近查那个八方馆血案,查得倒是颇有声色,全城百姓皆因此议论纷纷、怨声载道!听说昨日锦衣卫还大举出动,又抓到了一帮老弱妇孺的反贼,可真是好生了得。”黄子澄继续不阴不阳地明着讽刺道。 “呵呵,黄寺卿还真是消息灵通,想来是诸多进京赶考的举子们,都视黄寺卿为天下文人之楷模,争相引以为师长咯?” 徐钦这话虽然表面只是反讽之词,实际上用心却极其险恶。除了反讽之外,首先还在试图给他扣大帽子,暗示他有串联应考士子闹事的嫌疑,这在朱元璋这个时代,说不得可是要掉脑袋的。与此同时,更绝的是,在场的其他两人,任亨泰虽然是黄子澄的“后辈”,但人家毕竟现在是礼部尚书,还是名义上本次会试的主考官,徐钦这话是在暗示黄子澄喧宾夺主,任亨泰表面没什么反应,但心里绝对会进一步强化对他的不满。 再者,刘三吾虽然只是正五品的翰林学士,可人家可以说是当今文官之中资历最老的,包括在拥立当今东宫的过程中也是出了大力的,也是东宫集团核心成员之一。听闻这话,也难免微微皱眉,心里自然是对这话是相当的不满。徐钦当然没关系,反正他也没指望刘三吾能站在他这边,可原本作为铁杆盟友的两人之间,哪怕是起了丝毫裂痕,对他而言也是大好事。 “天下文才风流不知繁几,黄某人只不过虚有些薄名而已,倒是举子们抬举了。”黄子澄根本没注意旁边两人,还以为徐钦这是顶不住压力,不得不服软了,自然面上难掩得色。不过想要如此简单就揭过此事,却不是那么容易,既然被他抓到了马脚,不新仇旧恨、连本带利,怎能算完? “呵呵,还真是黄寺卿呐?本来下官还有些分身乏术,没来得及详查,陛下交代下来的,查这京师究竟是谁在煽动士子、兴风作浪、意图不轨,现在看来,倒是不用查了。”徐钦见他竟直接入瓮,不由得轻笑着说道。 “你,你血口喷人!”任黄子澄胆子再大,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也给他吓了个半死。 若是别人对他说这话,他倒是不至于这样,可徐钦是谁?出身背景暂且不论,他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天子亲军,负责侦缉大案的锦衣卫,黄子澄还真不敢赌,不敢赌他不敢鱼死网破。 “是不是血口喷人,就看黄寺卿的咯,如果士子们安安静静不闹事,那大家相安无事,自然也就算不到您黄寺卿的头上,您说是吧?” “哼!饶舌巧辩!你所作所为,伤天害理!还想本官来替你堵住悠悠之口?!”黄子澄也自有一股书呆子的愣气,竟还依然强项道。 徐钦却懒得与他在这里瞎扯淡,反正自己算是摆明车马了。差不多也就是直接明示他:若是敢继续煽动士子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哪怕是豁得一身剐,也要拉着他一起陪葬。 “黄寺卿聪慧过人,想来下官的意思也已经很明白了,伤不伤天,害没害理,自有圣上决断!还轮不到你黄寺卿来指点下官怎么做!至于如果应试举子闹事,是谁煽动,又有何居心,下官也只能如实上奏,以待圣裁!黄寺卿大可一试,言尽于此,望黄寺卿切莫自误!” “你!” “诶诶诶,黄寺卿,我等奉旨主持今科大比,自是有安抚应试举子之责!”任亨泰见两人之间愈发争锋相对,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故而也不得不出面说合。 “古雍言之在理,士子这边,吾等还需竭力安抚,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给徐小公爷自己去处理吧!” 刘三吾毕竟是老前辈,他也出言劝说,黄子澄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也就顺势下台,只是还颇为幼稚地对徐钦轻哼一声,以示自己并未服软。 徐钦也对此毫不在意,毕竟这两位显然是也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同时他也相信黄子澄不是傻子,以自己的身份,若是真要在这件事上硬拖黄子澄下水,那黄子澄是要吃大亏的。毕竟这口锅,说不得就会要了他的命,而徐钦顶了天丢官去职,而且他作为铁打的魏国公继承人,又还如此年轻,即使丢了这个差事,过几年找到机会了也自然能复出。显然双方的风险是完全不成比例的,只要他脑子没进水,就绝对不敢在这件事上与自己火并到底。 解决了这个问题,相信在案子彻底结案之前,黄子澄是暂时不敢煽动应试举子给自己添乱了。 “对了,任尚书,下官刚刚听说,您打算派五个主事去誊抄试卷?”徐钦也懒得再跟他纠缠,言尽于此,继而马上转身对任亨泰问道。 “哦?确实如此,小公爷有何疑问么?”任亨泰也不想和黄子澄这个牛皮糖纠缠,顺势不声不响地揭过此事。 “是这样的,下官以为,誊抄试卷并非是一件难事,与其劳烦多位各司其职的主事,不如另外甄选几个字写得不错的,稍微闲一些的吏员。因为小子打算在他们开始誊抄之后,直到会试完成,都请誊抄试卷之人住在礼部值房。未免影响其他事务,您看是否可行。” “嗯,这倒是可以,不过…” “这不过是下官的浅见,若是任尚书有什么安排,下官也自当配合。若是任尚书放心不下,可委派一复核官,专职督促和复核。” 徐钦当然也清楚其中的道理,为政做事,很多时候只要参与进一件事里面,哪怕只是一件微不足道、按部就班的小事,就是一份资本。何况这还是为朝廷三年一度的大比做事,还是为自家尚书大人打下手,因此虽然是件看似无足轻重的小事,却是直上青云的仙梯。 或许任亨泰所虑的就是将主事们誊抄试卷的差事取消了,会不会伤到部下的积极性。不过徐钦对此早有准备,这新方案,是从五个平等的普通职位换成一个领导职位,虽说绝对数量变少了,可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反而上升了,反倒是一招妙棋。 “小公爷果然思虑周详!对了…” 礼部的事情安排妥当,徐钦依然来不及去管案子,而是又马不停蹄地赶去贡院巡查现场。 贡院这边举子们的考棚已经准备好,按照应试的举子数量,虽临时新加盖了一部分,不过由于建筑标准不高,倒是已经准备完成。接下来锦衣卫的任务就是细细地勘察每一个考棚,防止有人通过事先准备的方式舞弊,同时也是查验安全性,否则要是考一半,棚子塌了,那才是笑话。 在这里负责的也是两个锦衣卫千户官,见他过来,马上争相跑过来领着徐钦巡视。 “照你这么说,这边倒是万无一失了。” “小公爷放心,有卑职等在这儿守着,绝对出不了事!”这位李千户倒是胆子够大。 “且不说会不会出事,你们这样安排还是不妥的。让五城兵马司、礼部部役也派些人,不管是查验、接收,还是之后会试之时的场内巡视、守卫,都不能只用咱们的人!明白么?!” “是是是,是卑职鲁莽了,卑职这就去让五城兵马司和礼部都选些可靠的人。” “嗯。记住,人选出来之后,要尽快让各部的人互相熟悉,并且这几天吃穿住行都要归入我们锦衣卫中一起,绝不能给任何人一丝可趁之机。” “卑职明白!” 这家伙虽行事略有些鲁莽,但见机还算快。徐钦安排完这些人事细节,又大致巡视了一遍整座考场,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场会试是重中之重,只要会试这头不出什么大乱子,自己这心就可放下大半。 加之现在算是暂时用威胁稳住了黄子澄和众应试举子,暂时不用担心他们出来搞事,局面总算是不至于进一步恶化。 现在的关键就是在这个案子了,只要抓到了人,给一个交代,把事情说个明白,那自然是万事好说。接下来,就看这位罗罡同学,讲不讲情义,或者说是不是头铁了。 待徐钦赶回应天府衙的时候,正好看到樊云等一干巨蛟帮众人在府衙大堂,貌似是在等自己。 “小公爷奔波辛苦了!” 见徐钦进来,原本坐在堂内的众人在宋府尹和樊云的带领之下,都连忙起身来跟他见礼。 “呵呵,宋府尹多礼了,樊先生及诸位好汉也无需多礼。徐钦倒是算不上辛苦,反倒是把这边的事儿全扔给各位,万分过意不去。还望见谅!” 徐钦原本也没做多想,只以为这是樊云领着巨蛟帮的高手们,准备帮着破案,只是奇怪的是,这些人当中,除了戚二当家等少数人,大多看着不像是江湖人士的模样,反倒都是类似那位罗先生一般的普通文士。樊云和宋府尹听了这话,也是表情微妙地对视一眼,然后勉强一笑,其余众人更是显得不知所措。 “呵呵呵,小公爷客气了。这些都是最近在配合锦衣卫调查的商号掌柜们,来是想…” “诶~!樊先生不辞辛劳,亲自赶来京师,还积极协助办案,想必已经很累了。至于诸位,呃,掌柜们对吧?就不要再打扰樊先生查案了…来人呐!给诸位上茶!” 徐钦说着说着,突然大吼一声,旁边的锦衣卫校尉也下意识地按刀上前,可把在场的众人吓了老大一跳。可听他后面的话,虽说惊吓感迅速消退,表情却又愈发尴尬和无措了。 最终大家楞了好一会儿,其中一人才越众而出。 “小公爷恕罪,原本小的们也是不敢劳烦樊盟主尊驾的。只是最近这八方馆血案,确实对我们也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乱臣贼子固当人人诛之,然玄天真武荡魔天尊的香火亦绝非小事,望小公爷高抬贵手,我等也必将倾尽全力,协助官府缉拿逆贼!另外,诸位官爷为百姓之太平殚精竭虑,此乃我等小小心意,还望小公爷笑纳。” 中年文士说着,便侧身让开视线,其他人也随之让开,露出他们身后的一个箱子,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白花花、亮闪闪的银锭!徐钦对这东西并没有直观的概念,无法估算出大致有多少,不过肯定不少,按白银的比重大致估算一下,起码是上万两的现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呵,诸位好大的手笔呀!这算是真武大帝的法旨么?”徐钦并未直接表示拒绝,只是微微一笑之后调侃道。 因为这人一说“玄天真武荡魔天尊”,徐钦就大致知道他的来路了。这是朱元璋封给真武大帝的两个封号的结合体,而真武大帝的本庙是在武当山,那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的,自然是武当山麾下。而现在的武当山虽不像永乐乃至嘉靖时期那般风光,却也绝对不容小觑。一方面是有朱元璋亲自两度加封的真武帝君的旗号,另一方面也是来自于武当,或者说张三丰这个人。 做皇帝的,没有人不想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千秋万载地统治下去。所以追求长生几乎是这个职业摆脱不了的副作用,不管是千古一帝嬴政,还是雄才大略刘彻,亦或天可汗李世民,无不沉迷此道。相对来说,朱元璋算是当中最清醒的一位,不过正好这个时期也有个更现实的传奇,据说活了一百二十岁的张三丰就是个非常符合他的口味的例子。所以武当山受到希望能得到一定的养生指点的皇帝陛下,在一定程度上的特别待遇,也就是很正常的事了。 “小公爷可真会开玩笑,这等事当然不是帝君法旨,而是众位的一点小小心意,请所有为维护京师太平官爷们喝杯茶而已。”中年文士继续微笑着,不卑不亢地说到。 徐钦暗自想了想,他们这一招还真是用到了点上,当着这么多的锦衣卫和应天府衙役,说是送来犒劳他们,这人情自然做足了的。而且严格来说,百姓主动劳军,在这个年代也不是违纪的问题。 可这样做,无疑是让徐钦的处境有些尴尬。他是徐家大少爷,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几万两银子对他来说虽然不少,可也还不至于让他犯原则性的错误,毕竟这钱要是经了他的手,可就怎么也说不清楚了。但这些锦衣卫甚至衙役们,大多可算不得富裕,这真金白银放在眼前,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他徐钦真要拒绝了,那这队伍也就没法带了。 第七十九章 扑朔迷离 不过略一思量,徐钦很快也就做出了最妥当的决断。 “各位有劳军之心,圣上治下,军民一心,实乃社稷之福、千秋美谈。不过这个人情本官可不能抢,若是真有此心,还要劳烦诸位自行定个章程才是。” 一众商贾听了这话,不免面露难色。很显然,这位小公爷绝非贪财之辈,或者说这点儿程度的财物,还入不得他的法眼。一击似乎落在空处,一时间皆有些不知所措。 “那小的们就多谢小公爷了!小公爷放心,我等拳拳之心绝非作伪,明日诸公便能实打实地看到我等之诚意。”另一位尚未表明背后靠山最快反应过来。 “这位掌柜的不知该如何称呼?”徐钦喜欢聪明人,自然对此人颇有好感。 “回小公爷,草民乃广德盛玉石行的掌柜,草字徐就…” “呵呵,那还真是幸会,徐掌柜,说起来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 “不敢不敢,草民怎敢高攀。” “嗯,徐掌柜不用客气。只不过徐掌柜所说,明日的诚意…究竟…本官倒是颇有些兴趣呢。” “说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明日草民等除了会用这些银钱给诸位置办些吃穿用度之外,还会积极配合官府的行动,保证约束各家的护院武师,并且出人出力,协助官府缉拿凶犯,维护京师的街面秩序,不知小公爷以为如何?” 徐钦暗自点头,这才像是做过功课的嘛!也不打听打听,自己身为魏国公小公爷,岂会被这区区小利蒙了眼?现在自己要的,就是他们都乖乖听话,给自己的政治任务保驾护航。 其余众人一听,除极少数面露豫色,大多数人也反应过来,连声附和。 “诸位的诚意,确实令人动容,既然各位都积极主动配合官府了,那官府也自然要集中力量缉拿凶犯。有诸位协同维护京师治安,朝廷也是甚为欣慰。” 这下,众人一下子就都明白了,原来这位小公爷,还真就是警告大家别闹事的意思,不过这手笔可真是大!当然,这话是绝对没人敢说出来就是了。 “多谢小公爷!” 见徐钦松口,一众掌柜们自然是喜不自禁,连声称谢。 虽然这法子精妙,但在徐大少竟然不问青红皂白,直接拿几乎全京师有江湖背景的商行开刀的作风来看,谁也不敢保证这位小公爷是否真的是头铁。而若是这“配合调查”的行动多持续一天,这些家业不小的江湖势力,损失的可不仅仅是海量的钱财,甚至有可能被其他人趁虚而入,失去市场份额,那损失下来,他们绝对没办法跟上面交代。这下问题解决,他们也算是两相其害取其轻,有了个交代,自是喜不自禁。 打发走了这些忐忑的大掌柜们,徐钦终于能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布置接下来的抓捕行动了。 真正要把这批高手贼人全部抓捕归案,唯有直接调动大军围剿这个蠢办法,但这也是几乎不可能获得皇帝和朝堂认可的方案。须知对任何稳定的统治集团而言,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将这种稳定维持下去,期限最好是永远。不可能因为几个本身就近似于亡命之徒的社会底层人士的生死,就付出巨大的代价,主动对其采取大规模的武力镇压。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个好办法,那就是抓人背锅。说难听点儿,这案子说白了也就是二十几条贱命,性质恶劣实际上是恶劣在:关键时期、关键地点,正好打在了朝廷和皇帝陛下的脸上,又恰好砸在了他徐大少手里。大佬最想要的永远不是真相,或者说真相和脸皮比起来,并不算最重要。因此只要抓几个人背锅扛雷,那这事儿还是很容易糊弄过去的。 可这里面也有问题,假的毕竟是假的,良心的问题倒还是其次,主要是案情的真相其实也不难查,若是随便抓人顶包,那这事儿就从一个简单的刑事案件,变成了他徐大少的一个污点,一旦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情况就很复杂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能用这个办法。 最后,唯一的折中之法就是凭借已有的线索和牌面,诱捕罗罡! 于是这一家老小,就闲得尤为重要了。 “辛老丈、罗辛氏,这么叫你没错吧?你丈夫罗罡,虽没有三媒六聘、大摆筵席,可你确实是嫁给了他,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徐钦在应天府内堂,也不说是提审,更像是随意的叫他们来问话。可毫无见识的乡间老头和村妇哪有什么胆气,仅仅是个官府厅堂,以及周围数十个肃杀的佩刀兵将,就已经将其吓得不轻,所以徐钦无论做出一副多和蔼的样子,无论说什么话,都自然会让他们往最坏的地方联想。 “大老爷!大老爷!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孩子总是无辜的…”罗辛氏见他提到孩子顿时大骇,一边哭喊着,一边就要跪伏着爬过来。可锦衣卫的护卫哪能让她真的爬过去?万一她身怀武艺,或者有什么其他对徐钦不利的想法呢?就算没有,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到徐钦身上了,也是他们大大的失职。于是当前两人马上上去架着她的肩膀就要把她往后拖回去。 “不得无礼!罗辛氏,你不用担心,本官虽将你们请来,但确实并无伤害你们的意思。只不过你的丈夫罗罡确实是犯下了杀人大案,朝廷是一定要将其捉拿归案的!现在也不过是要你们配合朝廷,本官在此保证,三天!三天之后,无论抓不抓得到罗罡,都会放了你们。只要你们将所有有关罗罡的事情都交代出来,官府绝不为难你们,还能帮你们安排往后的生计。” “真的?”听了徐钦这番话,辛老头倒是马上带着惊喜的抬头问到。而罗辛氏则止住了哭泣,脸上却一副半是惊恐,半是纠结的表情,也不知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自然当真!本官身为朝廷命官,难道还需欺骗尔等么?” “大老爷尽管问!不过我们也只知道他是跑江湖的汉子,别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嗯,无妨。我们只想知道,最近这些天,他可曾回来过?” “回来过!四天前的晚上,都是后半夜了。他和三个手下一起回来过一趟,不过也就只是换了身衣裳,吃了些热的吃食,当晚天还没亮就又走了。” 对此徐钦也不觉得奇怪,虽说有宵禁制度,但外城区域实在太大,只要不是被巡夜的官兵给当场碰到,平日里其实也没人会太过在意这些。何况罗罡等人都是高来高去的高手,且从时间推断,正是其犯案的当晚,基本的时间逻辑是对得上号的。 “那他们可曾携带兵刃?换下来的衣服是谁洗的?如此大片的血迹,你们都没起疑?” “回大老爷的话,小老儿只是给他们开了院门,回想一下,当时他们确实都带了兵刃。可他一直都是跑江湖,带了防身的兵刃也不出奇,小老儿也就没多过问。至于血迹,当时天色极暗,小老儿确实是不曾看见啊!” “是,他们当时衣裳上都有血迹,可以他衣裳沾上血迹回来也不止一次了,民妇自然也没多问什么。只是给他换了一身新的,待他们走后就将衣服洗了。” 这罗辛氏虽然显然对罗罡是有真感情的,不过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她也只能老实回话。 “那你们可曾记得,他回来的时候,曾说过什么?切不可隐瞒!这涉及到他只是杀人还是真的造反!若是你们老老实实说了,就算他是造反,你们也是检举有功,自然不会被牵连,可若是…那本官也没办法了。” “大老爷!我们是真不知道啊!当晚小老儿十分困倦,也就随口问了句他怎么回来了,他回了句:办事路过。再问了句:待多久。他答:天亮就走。然后小老儿就去让老婆子做汤食了。其他一概不知,就连他们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啊!大老爷明鉴!” 这辛老头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老人,这样吓唬,应该说的都是真话,而且逻辑也没有什么漏洞。不过在罗辛氏的脸上,则明显可以看到有些挣扎,看来她应该是知道得更多一些。 “罗辛氏,你可要想好了,纵然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孩子考虑,你刚刚不就说得很对么?孩子是无辜的。”徐钦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可心里的压力还是蛮大的,毕竟这种用孩子威胁他人的做法,绝对已经是反派作风无疑。 “大老爷,民妇所知也不多,夫,罗罡平日里本就不愿跟民妇多谈江湖上的事。那晚他回来,也尽顾着和他那两个手下吃喝了,也没和民妇多说话。只是民妇在给他们张罗酒食的时候,仿佛听到什么:拿到了那个东西,他们很快就要发大财了。” “什么东西?!”没想到事情到这里还真有新的突破,果然和徐钦先前的判断一样,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杀人案。 “民妇只听到是个什么瓶子之类的,后来罗罡就呵斥了那个手下两句,他们就没再说这些,后面就是聊的些琐事了。” “嗯,好,你们也算是有功了。去房里老实呆着就行,若有什么用度需要,告诉外面的官差就可以,只要不乱走动,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 待人将他们父女二人带下去,徐钦顿时重重地往这二堂官椅上一靠。 真没想到,演反派居然这么累,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知道替自己省心的么?瓶子?现在又不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古董宝贝价值上亿也是有可能的,抢一票确实足以发家致富。在这个年代,字画类的古董或许还值几个钱,如果有兰亭集序真本或者清明上河图之类的绝世珍品,或许也值得他们铤而走险。可一个什么瓶子?就算是前元的宫廷珍品瓷瓶,现在市面上估价也不过就是几千两的事,犯得着冒着天大的干系,犯下此等大案么?又或者是什么瓶子值得在京师犯下二十几条人命?这些人脑子里都被长江里的水灌满了么? 另一边,这打草惊蛇之计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发酵,不但抓人的时候是几百上千人浩浩荡荡地出动,事后甚至徐大少还专门安排了专人将这件事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散布了出去。虽然舆论方面给了徐大少和锦衣卫不小的压力,不过相信这个看起来颇为厉害的日月教,不可能在京师没有自己的眼线,那接下来就是看鱼儿咬不咬钩的问题了。 第八十章 华夏好对手 八卦和花边新闻可不是二十一世纪才有的专利,尤其是在这个资讯不发达的年代,莫说三人成虎,就是一条蚯蚓,连续传三张口,也可能变成龙。于是“中山王府的小公爷竟然因为看上了一个小娘子,直接带兵将人家家给抄了”之类的消息,便成了时下京师最受大众热捧的话题。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听到同一个消息,有人是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有人是鄙夷之情溢于言表,也有人是怒火中烧。比如魏国公徐辉祖,愣是在半夜舞着那杆徐达传下来的三十多斤的镔铁长枪,愣是追着徐大少绕着他的院子跑了三圈。 不过魏国公大人估计还是知道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心里估计也觉得有些奇怪,这家伙的口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重了?所以还是在最后徐钦实在跑不动的时候没有直接下杀手,而是给了他一个最后留遗言的机会,这才带着三分尴尬、三分掩饰和四分剩下的怒气鸣金收兵、拂袖而去。 然而在次日的早朝上,风波又起。 “陛下!锦衣卫指挥佥事徐钦!骄纵不法、滥用私刑、无端陷害百姓、行事不端、败坏朝廷声誉、有辱圣誉,臣恳请陛下严办!”黄子澄于公于私都和徐钦有着极大的矛盾,眼见这个大把柄在手,岂能轻易放过? 虽然前一日,徐钦用破釜沉舟计,堵死了他煽动舆论攻击这条路,不过他作为朝廷官员,直接上书弹劾不法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弹劾这一本甚至都没跟任何人通过气,不止朱允炆听到之后表情纠结得像是被人强行投食了某些不可名状之物一般,就连刘三吾等内心本有些偏向于他的官员也是惊愕不已。 至于其他的文武官员,倒是反应各异,不过总的来说还是隔岸观火的占据大多数,毕竟这事儿真不好参与。徐钦的身份自不必说,就算他再怎么胡闹,人家背后还有魏国公这尊大佛,贸然开罪当然是不明智的。而黄子澄的身份也不简单,虽说其目前只是个实权不高的太常寺卿,可架不住人是东宫集团的首脑,若不出意外,未来那就是实打实的无冕宰相,同时其声望在文官之中也算是拔尖的,一般官员还真不敢惹。 于是大家只是小声地在下面议论徐大少这次搞出来的大新闻,发出一片嗡嗡声。 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则依旧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只是若从近处仔细看,他的脸色稍稍有些乌青就是了。 反倒是处在风口浪尖的徐大少,简直淡定异常,甚至还在黄子澄长篇大论地历数自己的罪状之后,扭过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慢悠悠地转身跪伏下去。生理反应他也没办法,他实在是太困了,昨晚本就因为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忙得一塌糊涂,回家洗漱完已经快到子时了,大概子丑之交的时候又被徐辉祖狠狠地追杀了一通,接下来几乎还没合上眼就又来早朝值班,不困才怪。 他的这个举动在朝臣中马上引起了一番暗笑,而这大大咧咧的举动,在有些人看来是极端顽劣的表现,比如魏国公徐辉祖,几乎是气得浑身发抖,估计若不是考虑到在朝堂之上动手实在不妥,怕是又要挺起徐家家法了。 可大多数人反而将之理解为徐钦充满了信心的表现,根本就不虚黄子澄的这番弹劾,这下连本打算跟进的几个暗中拜在黄子澄门下的言官狗腿子,心里都有点没底,纷纷转而按兵不动。 而朱元璋陛下则是怒极反笑,这家伙简直越来越没规矩了,朝堂之上怎么能如此行事?简直就是胆大包天!然而他心中灵光一闪,又突然想到这小子素来滑不溜秋,而且对于这件事,他也能将真相猜个八九不离十,故而也还能忍住一时之气。 不过大家想的其实也没错,虽说徐钦现在状态不好,但早在决意推动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想到了可能会由此做文章,妨碍他的计划,于是早对此作出了预案。 “陛下,臣虽年幼无知,但也算是熟知律法。也只听说过: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没听说过:庶民犯法,官府不得捉拿治罪的道理。黄寺卿,莫非是哪位圣贤教了你这后面的一句?”勉强收拾好自身状态,徐大少一反刚才的轻浮,严肃地反问黄子澄。 “胡搅蛮缠!辛家妇孺何罪之有?!你扣一顶造反的大帽子,就可随意强抢民女了么?!中山武宁王公忠体国,怎生有你这等不齿之孙?” “姓黄的!你竟敢公然辱骂先父,是以为本官不会提刀了么?!”徐增寿本就又急又气,听他竟敢攀附上徐达,顿时怒火就压不住了。若不是徐辉祖和其他几个武官拉住,怕是要直接冲上来,当廷赏他一顿拳脚了。 “下官绝无侮辱中山武宁王之意,只是恨徐钦之不争!还望陛下以朝纲为重。”黄子澄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不但几个盟友没有什么动静,就连几个铁杆小弟都没有跟进的意思,现在自己又真的有些说错话。看着徐钦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心里愈发气急。 “好了,无需多言!徐佥事,此事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回陛下,前几日,京师外城八方馆凶案震惊朝野。臣此时又身负统辖京师内外治安之责,故不得不深入调查。本来在京师重地、天子脚下,犯下此等血案,就已经是藐视陛下、藐视朝廷,与造反无异了。而根据臣的追查,此案的确还另有隐情,或是一宗案中案,更是不敢怠慢。于是在追查到疑凶在外城罗家庄有产业妻小之后,自然是要顺藤摸瓜。虽没有抓住正主,可从搜查的情况来看,已经可以确定之前的疑凶必然是血案真凶,而此凶徒甚至在作案之后还回家换了血衣,吃饱喝足之后再悠然逃离!仅凭这一点,抓捕从犯有何不可?黄寺卿既是饱读诗书,那请问,大明律中有那一条是说,这等从犯是不能抓的?” 切换了模式之后,徐大少越辩越清醒,话语中也开始夹枪带棒,且不断挖坑。 “你,你强词夺理,欺瞒陛下!这些都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胡乱罗织罪名,辛氏一家不过是外城的普通百姓,何来谋逆之说?即使是从犯,难道连襁褓中的婴孩都是从犯么?” “这涉及重大案件的侦破,目前案情尚未完全明朗,当中的细节自是不便多说,若是黄寺卿有疑问、有兴趣、有信心,不如就趁此机会,请陛下将这案子交由您来负责可好?说实话,最近下官确实是有些忙不过来呢!若是黄寺卿肯帮下官分担一些,简直求之不得。另外,黄寺卿可真是好计较,莫非您觉得,办案的时候,应该只将有嫌疑的大人们抓了,留下一个稚童和一个婴孩,才是符合圣贤教化,符合大明律法的么?这叫‘协助调查’,如果黄寺卿实在觉得不妥,或者说圣贤托梦于你,查案的时候绝对不准影响旁人,那下官唯有愧对皇恩,愧对天下了。” 徐钦得势不饶人,话中连讥带讽,抓住黄子澄冒然出击,又不熟悉刑名事务的弱点和漏洞,各种听起来不明觉厉的新鲜词汇层出不穷,就算是真了解刑名之事的,面对这种新鲜的论调和独特的辩驳思路,怕是也要挠头,何况他是真不懂,于是当场将之怼崩。 “你,你…”黄子澄只觉得被人狠狠地在脸上扇了几个清脆的耳光,面皮胀得像茄子一般,想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想要骂人有不敢,就差一口气背过去了。 “好了!黄寺卿,虽闻风奏事无错,可也该稍加辨别才是!这等无稽之谈,明显就是以讹传讹,以后就不要拿到朝堂上来说了!”朱元璋没好气地说道,显然也是选择了相信徐钦的说法。 “是,是臣鲁莽了。” 黄子澄见完全没有队友支持自己,而单打独斗也确实拿徐钦没办法,还被皇帝斥责,吃了老大一个闷亏,见事不可为,纵是一张老脸胀成猪肝色,也只得借坡下驴。 徐钦虽然很想现在就恁死他,可也知道现在时机还不成熟。而且黄子澄这个人书生意气太重,性格也比较偏执,其实很好对付,留着他反倒是帮了朱棣的忙,何况已经打定主意要打入皇太孙集团内部,因此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深究。 而在朱允炆等人看来,黄子澄不识大体,发了癔症似的胡乱攻击盟友。不过现在在朝堂之上,也不好再说什么,下来之后一定要多劝谏一下,哪有大业未成就开始搞内讧的?反倒是徐钦大人不记小人过,当是给了太孙殿下一个面子,进一步博得了朱允炆、刘三吾及齐泰等人的好感。 黄子澄偷鸡不成,反倒是无形中帮徐钦在朝堂上澄清了流言。尤其是在朱元璋摆明了继续支持徐钦的形势下,自然不会再有人拿此说事,至少是在他把事情彻底办砸之前,是不会再有傻子出头了。这场小小的风波也就此烟消云散。 散朝之后,朱元璋还是把徐钦叫到御书房,他其实心里也还是没底,徐钦连续不按常理出牌,纵使朱元璋再精明,也有点摸不准情况了。 “这事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你打算如何给朕一个交代?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回陛下,这案子本身其实已经基本查明,若是不赶时间,就只需将罗罡等人犯的海捕文书发下去就是了。可是案子是在臣的手上,现下又是特殊时节,甚至这案子当中也还有许多蹊跷之处,故臣以为至少应该试一试剑走偏锋之法。” 徐钦的意思和难处,朱元璋自然也明白,如果真的已经查清楚了案子的来龙去脉,再快速给出一个结果,那稍微冒一点险也是值得的。 “唔,你打算如何走偏锋?” “嘿嘿,陛下,臣打算如此如此…” “荒唐!呃…倒是可以一试,不过朕要先在这里再给你记二十板子!” “啊?陛下…” 朱元璋也不打算听他再解释了,大手一挥就将其给轰了出来。 而徐大少也从刚刚的自得中清醒了过来,甚至变得有些垂头丧气。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欠朱大老板的板子,已经欠到六十了,凭良心讲,天底下哪有这样做老板的?工资还没领两月的,倒是先让员工欠了一屁股债?嗯,真正意义上的一屁股债。 第八十一章 杀意汹涌 只能不管了,反正这板子不是还没打下来么?况且朱元璋大概的意思其实徐钦也明白,这板子说是欠下,但实际上更多的是朱大老板对自己的鞭策和约束,只要自己不玩脱,恐怕这账就得留到下辈子了。 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抓住罗罡,给天下一个交代。 倒不是徐钦好大喜功,或者有强迫症,而纯粹是被当中的极为复杂的厉害关系给逼上梁山的。 当前自己是统管整个应天内外治安的总负责人,案子在这期间发生在应天,那这锅可就算是结结实实地扣自己头上了。可自己这个职务是个临时性官职,最多等到殿试结束,按时间来算,也就是三月下旬就得交差复旨。 在此之后,就算是朱元璋再宠信自己,也不可能真的长时间地将统管应天府、五城兵马司,甚至节制全部京卫这么大的权力交给自己。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就算手里还有锦衣卫这张王牌,要破案抓人也是难如登天。 况且,接下来可以预见的事情也非常多,几天之后会试开始,自己的重心必然就要放在这上面了,接下来又是殿试,再往后,估计又要处理蒋瓛,整顿锦衣卫。哪还有时间来抓几个流寇?这几个月下来,如果凶手有心躲藏或者逃跑,估计都能跑到非洲,还抓个屁! 再说了,如果等风头过了,像现在这种剑走偏锋的办法,肯定也会受到更大的阻力,就是朱元璋那儿,待他冷静一些,也不可能同意自己用当下的这种办法。 这样算下来,这事要是不在几天内有个阶段性的成果,那必然就只能成为一桩悬案、死案。而这个责任只会栽到他徐大少头上,随时被有心人拿出来恶心一下,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所以徐钦当前想的,就是尽快抓住凶手,哪怕暂时挖不出背后的隐情,甚至哪怕只抓住一个,这件事他都算是有个交代,也就算是成功渡劫了。 在回锦衣卫衙门的途中,徐钦将当中的逻辑细细地理了一遍,也在脑中复核了一下接下来的计划。嗯,差不多有八分把握,关键是这火候的掌握,过犹不及啊! 几乎就在早朝上徐黄相争的同时,一个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传遍了整个应天:罗家庄辛老汉一家,参与谋反证据确凿,朱批死刑!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公文出来,但传言已经是有鼻子有眼,辛老汉枭首,老婆子、辛氏,甚至连两个孩子也全部绞刑! 下午些的时候,应天府的正式文榜也出来了,勾决的名单里确实有辛老汉一家五口。为了不冲撞即将展开的春闱,行刑地点改在外城大校场,三天后也就是春闱开始的前一天行刑。 眼看正式坐实了此事,京师内外也是议论纷纷。 帝都的老百姓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就在前些日子,大将军谋反案爆发的时候,那平均每天都有十来颗的人头落地,而且当中大多数还是功臣勋贵的脑袋,那血都比老百姓飙得高些。可那时候也没见过要杀小孩子的呀? 在正常情况下,人都是富有同情心的,尤其是这爱幼算是本能。杀小孩子这种事,真算得上是丧尽天良了。于是暗中的传言中,前些日子还年少有为,冠绝应天的中山王府小公爷,已经成为最新的反派代表,只不过大家也都不敢公然传播,否则谁知道会不会被如狼似虎的锦衣缇骑再当反贼给抓去杀头了呢?毕竟他小孩子都杀! “哟,小公爷呐,您可是真威风了!” “嘿!你这试管要斜着拿,你这样正着拿,万一滴手上了,万一又是浓硫酸之类的咋办?” “这是清水!” “习惯成自然,习惯,平日里一定要养成好习惯!” “我说你是疯了不成?外面闹得那么厉害,你居然跑回家躲着?!” “呵呵,山人自有妙计,无需姑姑多虑。”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小心大哥又请家法!” “不会不会,父亲那边我早就通过气了。”说是这样说,在提到徐辉祖的时候,徐钦还是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看来前天晚上被徐达的精钢长矛支配的恐惧依然没有完全褪去。 不过在徐钦完完整整地跟他分析了一番利弊之后,徐辉祖当时的表情虽极为诡异,可也真是完全放手了。这两天莫说跟他说一个字,甚至连面都没跟他照过,努力装成是极为日常一般,只顾忙着他的中军都督府公务。 不过外面闹得确实厉害,全城性质的悄悄话,实际上也就不是什么悄悄话了。虽然有后招准备着,但被几十万人戳脊梁骨的滋味确实不好受。而且现在该安排的事情也都安排好,只等东风起,这种烦闷的情绪还是对徐大少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没想到这个已经沉迷进科学世界的姑姑大人,居然也向老妈子一样念叨个不停,本就是来转移注意力的徐大少简直就要疯了。于是忙不迭地逃离了这个聚集了姑姑碎碎叨怨念,以及混杂着各种劣质化学药品气味的地方。嗯,反正这个姑姑确实是个天才,而且是那种极为爱惜自己美貌的天才,用最快的速度基本搞清楚了各中诡异物品的化学性质之后,想必是不会轻易把自己搞毁容的。 于是徐大少提上裤子,哦不,是骑上骏马就直接跑到外城兵营去了。 由于要加强会试的警备工作,又要着手准备抓捕凶徒,外城兵营远没有平日里上万人驻扎、训练的盛况,而徐钦暂时也对部队练兵没什么兴趣。他现在主要的关注点还是在军器局工坊的新式火器开发项目上。 新式火枪的研制已经进入收尾阶段,目前的样枪都已经生产出了三支,大致的模样也已经和后世欧洲拿破仑时代的燧发火枪相差无几。 长三角形带弧线边缘的木质枪托,修长的枪身,简洁而又带有莫名美感的扳机、击锤等部件被有序地安放在木质枪身雕凿出来的空位上,漆黑到有些反光的枪管在和枪托一体的木质固定筒前方超出约四五寸。经过反复精锻的枪管,至少肉眼已经丝毫看不出锻造的痕迹。可以这么说:这枪至少在外形上已经大致具备了欧洲两百多年后的标准燧发步枪的模样。 徐钦直接将这支最新出产的样枪端在手里,摆了几个驻、挺、抗、瞄的动作,众人虽有些莫名其妙,但也自然而然地觉得有些莫名地厉害。尤其是使用了半辈子火器的徐千户,马上就明白了这些看起来有点怪异的动作,实际上就是未来这种新式火器的几种基础使用动作。不由得在惊异的同时也对这位豪门公子哥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不但一力促成,甚至是主导开发了新式火器,更连未来的操持方式都提前想好了。别的不敢说,未来帝国的火器部队,怕是要将其供到天上去了。 有这支火枪在手,徐大少自然是满心欢喜。在未来的中期规划里面,这种新式火枪的地位自然是不言而喻。有了这个东西,总生产力的碾压就将成为这个世界的绝对真理,再没有什么落后的文化可以以弱胜强。 在确认了是空枪之后,徐大少忍不住对着空处扣动了一下扳机。虽然徐钦以前从来没有玩过真正的燧发枪,但也很容易发现了问题,击锤的力度太小! “小公爷,现下的问题就是机括的力道不足,以致引火时有不成,故老朽们正在试制弹力更大的,不过如果弹力太大,又怕卡不稳,或者机括不堪用,所以…”为首的老师傅看到徐钦的眉头一皱,自然明白他为何皱眉,于是连忙解释到。 “无妨,你们先试着改进,此乃国之重器,半点马虎不得,谨慎一些也是应该的。大家也都不用急,不管是今天做出来,还是明年在做出来,只要合用、不出岔子,本官也都必然在陛下面前为诸位请功,说不得还能混个官身,封妻荫子!” 徐钦虽然不满意,但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像这种跨越式的新科技,如果没有半点儿问题,那才是奇了怪了。何况燧发枪的击发成功率这个问题,在试制阶段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不敢不敢!这都是小公爷的奇思妙想,老朽等也不过就是…” 不等他说完,徐钦就挥手打断了他,凡事亲力亲为不是徐钦的作风。而且他也用不着争这个功劳,说白了,他也知道朱元璋或者这个时代的其他任何人也无法真正窥见新式火枪和火炮对战争的革命性改变,也没有想过藉此马上获得多大的功勋。 真正重要的是,通过几个关键性的项目,一方面开发出合用的东西,另一方面也是要树立起典型模范,带起创新精神才是他的目的,为此哪怕就是让他从徐家的账上出钱他都不心疼的。毕竟他很清楚,徐家现在已经是与国同休的大豪门,与其未来国破人亡一场梦成空,不如在平日里就多做一些利国利民的事情。只不过如果皇帝愿意出面,最好还是让皇帝来做这种收买人心的事情为妙。 第八十二章 法场设伏 身处江南,开春之后的气温回升很快,草木也长得极为迅速和繁盛。尤其是在连续多日的晴朗日子之后,这才敢到三月,各类棉袄冬衣就黯然退场,单薄轻便的春衫轻舞飞扬,四野的各种绿芽也已经开始渐渐褪去了嫩色,不过在盛放的桃花映衬下,却也并不那么显眼就是了。 位于外城的大校场,在没有重大仪式或者军事训练的时候,都是一处较为荒僻的地方,除了偶尔来此赌赛玩乐的王侯纨绔,几乎看不到人影。但这一天,除了周围连成一片的红艳艳的野桃花之外,攒动的人头也还真不少。这些人都是来看洪武二十七年京师第一轮杀头盛景的百姓,当然,其中可能还有些是想来看看那位传说中天使与魔鬼一体的徐家大少爷。另外,自然还有极少部分人,不仅仅是为了来看的。 徐钦在一众锦衣卫的保护下端坐在阅兵台改成的监斩台之上,与之同席的还有应天府尹宋翊、刑部右侍郎蒋毅以及大理寺左少卿署大理寺卿唐盛等一众刑名口和案件直属衙门的高官。 由于这个阅兵台本是准备给朱元璋点将出征等用途的,自然是修得高大坚固。再加上旁边站满了锦衣卫的高手,以及大量的强弓硬弩,甚至还有不少的火器埋伏,自是不惧有人真敢对这些在场的朝廷大员不利。 而下面的刑场本身守卫就要寒酸得多了。由于这个刑场是前所未有的大,加之锦衣卫现在主要的精力要用在维持会试安保等方面,因此只有内层有一小圈百来个锦衣缇骑。再往外,真正负责维持秩序和安保工作的是从应天府、刑部、大理寺各处抽调来的衙役捕快。而且由于警戒范围是在太大,这些人已经都是左支右绌了。 罗罡站在正对临时行刑台正面稍微偏左一些的位置,这里已经远离大校场的范围,一个不高的小土包上面。虽然隔得有些远,但也还算视野清晰,因此也聚集了不少来可能胆子比较小的吃瓜群众。 最重要的是,这个位置几乎可以俯览全场,锦衣卫的森严、官差衙役的慌乱,高台上狗官们的洋洋得意,都能尽收眼底。不过他今天甘冒奇险跑回来,可不是为了杀几个狗官的,他是为了他的两个孩子,至少要把儿子抢回去!因为他罗罡在以前的打斗中曾受过比较严重的伤,大夫诊断说是泄了阳气,虽在恢复之后不影响房事,但却很难让妇人受孕。所以这么些年来,他在各地找了十来个女子,也就只有这一个辛氏才给他生了两个孩子。这种香火传承的事情,他可半点侥幸也不敢有。 如果顺利的话,那个婆娘也可以救走,两个老东西就算了,确实带不了那么多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到这里,罗罡不由得把目光望向了跪在刑台上等待行刑的三个身影。不用说,落在官府手上,而且官府现在肯定已经知道真正的主犯是谁,必然遭受重刑拷打。三个成年人犯皆是披头散发,囚衣上还透出明显的血迹。虽看不清面容,不过从身形和头发的乌黑灰白程度上来看,确实是罗家庄的辛老汉一家。 罗罡的对此完全没有任何疑问,反正他最大目标是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还在襁褓中的男孩儿。现在这两个孩子也在刑场上,各被一个锦衣缇骑抱着,兴许是他们也知道这么小的孩子嘴里问不出什么,因此也未曾有受刑的样子。 罗罡武艺一流,眼神自然也极好,都不用太过认真的看,那个被锦衣缇骑抱在一旁,脸上泪痕未干的女孩儿定然是自己的女儿没错了。那另一个缇骑手上的,正在放声大哭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子。 锁定了这两个最重要的目标,罗罡一咬牙,转头向自己身边的两个手下做了个隐秘的动作,然后就开始准备分头行动。 大校场四周现在虽不说是人山人海,可看热闹的人确实也不少,因此罗罡的计划是先制造混乱:让两个手下,各自推着一辆装满了柴草的小推车冲进人群,人群受惊之下,必然冲乱官差衙役们苦苦维持的警戒线。然后内层护卫刑台的锦衣缇骑们自然不可能坐视不管,那等他们出动一部分人去协助维持秩序之后,剩下的五六个手下再持利刃从空当处攻进刑场,先砍翻几个衙役,那剩下的锦衣卫必然再出动一批前来缉拿。 即使剩下还有守卫,肯定人数也就不多了,至于保护那些狗官的护卫,只要自己不攻过去,他们也绝不敢擅离。这时候自己再摸进刑场,骤然发动,再不济也可以抢到儿子。如果发现有高手,儿子到手之后转身就跑;如果没有高手,或者自己,或者手下的人若有余力,再按照女儿、老婆的顺序一个个的救。 可以说计划已经很完美了,尤其是在仓促之间,人手有限、敌我力量相差极大的情况下。可惜罗罡完全没有意识到,他这次是在和整个帝国最顶尖的暴力机关刚正面,和以前跟地方官府小打小闹完全不同,而且他来救人这个举动,本就已经是中了人家的算计。 刚开始进行得很顺利,两辆“小火车”确实引起了吃瓜群众的躁动,外围的混乱明显冲击了差役防线,内层守卫的锦衣卫果然也分出了差不多一半去帮忙维持秩序。只不过诡异的是,人群的躁动事实上并不严重,真正胡乱跑动的人并不多,倒是各种怒吼和尖叫声大得出奇。 如果罗罡还在那个能俯览全场的小山包上面就能清楚的看到,非但两个推着“小火车”的手下,尚未完全冲进人群就被人群中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挡住并擒获了。就连人群的躁动也都维持在一种极为平和的状态,与其说是躁动,不如说是整体的移动,并没有多少慌乱。 接下来,剩下的六个持刀悍匪突然发难,从多个方向杀向差役,有心算无心,也确实瞬间就砍倒了五六个差役,更引起了他们周围吃瓜群众的慌乱。不过这些差役们也都是经验老道的老油子,只是从周围分了几个人上了缠斗,再加上迅速赶来的锦衣缇骑,形势也被迅速控制住了。 官差们非但让几个武艺不俗的悍匪无法向内层突进,甚至还有条不紊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甚至还将刚刚第一轮被砍倒的几个差役都给抢走了。 此时除开监斩台四周的最精锐护卫之外,内层刑台附近的守卫只剩下十来个,而且其中还有两个抱着孩子。 罗罡经过刻意的走动,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离刑台非常之近,而且距其他各处正在打斗的地方都有一段距离,最大程度地引开了官兵的主要注意力。不过他也很清楚双方力量差距极大,这个麾下兄弟们给他争取出来的时间窗口非常有限,所以他也顾不得更细致地衡量,只是顺着四散的人群奔逃,并裹挟在几个向内突破封锁线的百姓当中,逐渐加速向刑台冲过去。 很快,本就严阵以待的内层锦衣缇骑们就发现了这个手中提着一根粗布裹着棍状可疑物体的壮汉。 果然一如罗罡此前的预料,为了保护监斩台上的一众狗官,那一片的官兵们,即使是在这种形势下也根本不为所动。可让他意外的是,在发现自己之后,两个抱着孩子的缇骑非但没有放下孩子准备迎战,反而是抱着孩子转身就往监斩台跑! 踏马的!坑爹啊! 罗罡几时遇到过这种人民的好公仆?你说你们那么护着两个小死囚干嘛?要跑也可以先把孩子扔了嘛!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更何况他此时已经冲到缇骑们身前。也懒得解开粗布,抬手就是一个斜劈,当即击退了两个锦衣缇骑。 还好还好,虽然比普通的官差厉害些,可作为一流好手的罗罡还是心中大定,要全部干掉这八九个人有难度,可要脱身还是不难的。 正当他在思考,是再努力一下,去追击抱着自己的孩子逃跑的那两个呢,还是转身就跑的时候,突然背脊上一股彻骨的凉意油然而生。 凭借多年来生死搏杀的丰富经验,罗罡极为狼狈地就地一滚,堪堪避开了锐利的刀锋,只有几缕发丝还在空中缓缓飘落。 “戚长征!” “罗长老,别来无恙啊?” “没想到堂堂戚副帮主,非但投靠了朝廷甘做鹰犬,还学会背后偷袭了!” “我可去你玛德吧!你杀我马师弟的时候可曾下过战书?!” 戚二当家的话音未落,便是一整套含怒的欺身抢攻,长逾三尺的厚背大刀本就是进攻的利器,主动权在手更是刀光翻飞,如浪如潮的气势一重高过一重。 罗罡也是用刀的高手,焉能不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只是他自己是有苦自知,本身其武艺就略逊于戚二当家的,更兼之刚刚只顾逞口舌之快满了一息,哪能轻易翻盘? 然而罗罡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虽是明显落了下风,但生死攸关之时,频繁以命相搏,戚长征自然是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与之拼个两败俱伤,于是竟一时拿不下他。 第八十三章 落网 而在稍稍观战了一会儿之后,端坐在高台上的徐钦已经无心再看他们的高手对决了,反正就算是真想看也看不太清楚。在他的示意下,他的护卫头领韩栋微微犹豫之后,便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径直飞奔而去,加入了罗戚二人的战团。 若是单打独斗,韩栋或许还要稍弱于罗罡,但也差不多已是一个级别的高手。若是其他武艺稍低一些的人,或许还一时插不上手,可他却不同。本来罗罡应对戚长征就已经是左支右绌了,又再加上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每每在最关键的地方加以偷袭,很快便撑不住了。 戚二当家虽还有些武道之人的矜持,可也知道大局为重的道理,也明白这不是单纯的江湖争斗,而是协助朝廷的行动,自然要以朝廷的意志为主。何况这次是要尽量抓活的,所以也只是默默地加快了进攻节奏。 三人又战了约两分钟,罗罡终于被戚二当家的一刀劈飞了兵刃,韩栋也抓住机会,从斜后方一脚重重地踹在了他的后腰上。看着罗罡直接被一脚踹飞近十米,正常人怕是不死也必定瘫痪,就算是罗罡武艺超群,此时也是倒地不起,口中鲜血直流。 两个见机快的锦衣缇骑立马提着早就准备好的精钢手镯、脚镯,扑上去将其锁了个结结实实。 而在此之前,罗罡带来的八个手下,至少是八个动了手的手下,也全部被成功缉拿。其中只有两个变成了尸体,其他的也都还留了一口气。 作战大成功! 徐钦终于松了一口气。这些江湖草莽一点大局观都没有,才作死到这种地步,也是亏得他们没有大局观,才让自己这个简单的计谋生效。直到罗罡落网,徐钦心头的那块石头才算是正式落地。 否则以当值主政期间发生重大治安案件,加上胡乱牵连无辜老弱妇孺这两项罪状,被人利用起来,即使以徐大少的身份,怕是也有些扛不住。好在他一直以来行事看似疯狂,实际上却极为小心地埋下了诸多伏笔,这下“行凶团队”也成功抓获,那这件事也就算是完美收官。 首先将一干用来交差的悍匪押下去,再清点了一番现场百姓的伤亡情况,又再让徐大少松了一口气。亏得之前安排了大量的锦衣卫缇骑便装混入围观人群,巨蛟帮也从中出了大力,还认真做好了应急预案。加上本来这大校场四周地形就极为开阔,因此围观的人虽多,也确实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慌乱,却也没有发生太过严重的踩踏事故。 官差方面,也只有被第二轮偷袭了的两个不幸捐躯。不过这都是小事,要抓悍匪,哪能没有伤亡呢?徐钦虽内心觉得有些可惜,却也知道这个年代和后世是不同的,也只得在官府抚恤的基础上,再拿了些钱财出来安抚他们的家人,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了。 这下,渐渐安静下来的百姓更是兴致勃勃了,没想到跑来看咔嚓杀头,却无意间经历了一场官匪激斗,虽然绝大多数百姓根本没精力看,也没敢看当时短暂而激烈的搏斗。但这毕竟是在现场不是么?回去跟隔壁王二麻子吹牛的时候,谁管他真假啊! 处理好了善后事宜,徐钦也没有心思去管其他的事,转身和应天府、法司的几位大臣告了一声罪,便和锦衣卫的精干人员一道回了衙门。而现场方面的戏,就交由应天府尹宋翊来解决就是了,反正这事儿真出了岔子,更多的锅得他来背。 待那个小小的日冕指针跨过午时,最终一锤定音,扭转乾坤的时候终于到了。 “午时已到,验明人犯正身!” “人犯崔何氏无误!” “人犯李狗无误!” “人犯赵刘氏无误!” “正身已明!现有人犯崔何氏毒杀亲夫,证据确凿,已验明正身,据大理寺复核,刑部签押,斩立决!…” 待最终的宣判完成之后,整个大校场周围两三万吃瓜群众已经吵翻天了。这不是要杀辛老汉一家么?这些阿猫阿狗是谁? 待刽子手手起刀落,极大地震撼了人心之后,宋翊才趁着这个机会出来解释。 “诸位乡亲请安静!本府知道,诸位或多或少有曾听闻,今日原本该问斩行刑的,乃是应天外城罗家庄的辛氏一门。然此不过是锦衣卫徐佥事为诱捕穷凶极恶之匪帮,前日里八方馆灭门血案凶徒的计策!” “哇哦~!”听到此处,下面的人群中自然是发出了一阵惊叹之声。 “至于辛氏一门,其本无涉刑律,既此事已毕,自当放还回家。” 这个年代又不讲什么人权之类的,被官府抓去利用一下也是正常的,只要没有受到虐待,完事之后又被释放,那也没人会站出来指责官府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于是有宋翊这样一解释,此前大家所怀疑的,市面上流传的的谣言所说的,锦衣卫和应天府胡乱抓人的事自然也就顺利揭过。否则这锅真要盖下来,多半会落到应天府头上,故而徐钦也很放心将收尾的工作完全交给宋翊。 至此,流言不攻自破,徐大少非但直接洗清了身上的污名,反倒是在整个应天百姓口中成了巧破奇案、公正无私的大青天! 至于那三个人犯,本就是必死的死囚,砍了也就砍了。而且有之前跌宕起伏的故事,他们杀头的场面,甚至根本登不上街头巷尾的谈资,如果这样算下来,他们三个也算是倒了大霉。 三个刀斧手齐刷刷地一刀,这件洪武二十七年甲戌科会试之前的小插曲也就算落下了帷幕,至少是对外来说,有了个交代。 在押运过程中倒是没有再出其他什么幺蛾子,在戚二当家等高手的协助下,罗罡及其手下众人全都顺利送回了锦衣卫衙门,只不过还活着的人是送进了诏狱,尸体则是被送到了临时改装的殓房。 其实徐钦在某种程度上反倒是希望再出点儿什么事情的,比如说那个什么日月教再派出人来救罗罡。且不说这种葫芦娃救爷爷的添油战术是最蠢的,更重要的是,徐大少真的很想见识见识这位名动天下的樊大侠,究竟有几斤几两。 想着这些,徐大少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在街道旁二楼,跟着押送队伍缓缓前进,却又笼罩在黑色斗篷下的身影。 只是徐钦不知为何,总是感到有那么一丝违和感,或许是这种低劣的埋伏实在是太过明显了? 好在这一路无事,一旦进入皇城,相信即使是再疯狂的匪徒,也不敢进来送死。同时,樊云亲自带队的精英埋伏小队也撤离了。 “不对!”等进入皇城,徐钦心里绷着的弦稍稍松下来,才反应出刚刚的违和感来自于哪里!刚刚在道旁暗中埋伏的人居然是两拨! 樊云他们都是几个身材极为高大的大汉,即使是笼罩在斗篷下,看不清面容,但大致的身形还是能分辨的。可在回衙门的路上,出现的另一拨同样身形掩盖在斗篷下的人,单从身形上来看就和樊云等人有极大的不同。 再仔细回想一下,先前这拨人出现的地方,正好是一个和樊云他们隔开的转角。当时徐钦下意识地将之理解为是樊云安排的接应人员,可仔细一想,若真有这样的安排,怎么可能不提前通知自己一声? 那很明显,不请自来,还神神秘秘的,自然不是什么好路数。然而最奇怪的是,他们却只是看了一眼,什么多余的动作都没做,也是太奇怪了。 “你们,马上安排人手,刚刚在中和桥南街,恒祥茶楼!有一拨身份可疑之人,马上派人去搜捕!请巨蛟帮的人也一块儿去!”想通了这些,徐钦马上转头对跟在自己身边的赵晟千户下令到。 “是!” 对此徐钦倒是不抱太大的希望,毕竟人家不管抱着什么目的,既然没有动手,那就说明人家已经衡量清楚了局势,现在多半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派人过去搜捕,无非是尽人事而已。 本来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告一段落了,徐钦也应该将自己的精力用在治安维稳方面。但他始终都觉得,这件事大有蹊跷,尤其是在罗辛氏提供了那个什么瓶子的情报之后。虽然大致搞清楚了这桩血案的动机,可似乎又牵扯出了更多的谜团。要想解开这些谜团,恐怕只能落到那个罗罡的头上了。 锦衣卫诏狱。 作为一个本质上还是带着二十一世纪思想的年轻人,徐钦不管进来过多少次,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地方。 不过说实话,这样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而言,确实有助于探求真相。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诏狱么?实在是没想到,老子竟也有享受这等朝廷大官才有资格享受的待遇!哈哈哈!” 即使是挂在诏狱恐怖刑房内的精钢架子上,罗罡也仍未有半点怂的意思,端的是豪气干云,只能说不愧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 “呵,罗长老不用嘴硬。说实话,在你之前,锦衣卫不是没招待过硬汉,但你猜猜,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徐钦淡淡地轻笑着说到。不过与此同时,他依然用手帕捂住口鼻,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哼!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就是!”罗罡根本不愿意和他多说。 “罗长老先不必急着拒绝,你看到这个小玩具了么?洗涮之刑听说过么?那您猜猜,如果小孩子放到这上面,会怎么样吗?”徐钦露出一种恶魔般的淡淡笑容问道。 “狗官!你敢!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放心,你想做鬼,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官也先给你一点儿时间考虑。先给他上点儿开胃小菜,小心招待着。” 第八十四章 甲戌会试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提名。 对于封建时代的中下层人士来说,科举可以说是真正意义上,而且几乎是唯一的鱼跃龙门的机会。这种公开取士的方式相对来说也是一种公平的竞争,完全是凭才智学识取胜,在事实上达成了沟通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的作用,达到了社会人才流动的目的,也是造就唐宋明清相对较长的统治时间的最大法宝。 然而正所谓物极必反,当一个事物发展到极致的时候,其本身的缺陷就会被放大到极致。隋唐科举制度不完善,当中人为的控制和影响会很大,所以才会有李林甫“野无遗贤”的闹剧。然而到了宋朝,随着配套制度的进一步完善,人为影响科举的难度变大,却已经有了僵化思想的苗头。乃至到了明朝,开八股取士制度,反作弊和反人为影响走到极致,可造成思想僵化的恶果也愈发明显。 这就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典型案例,倒不是说谁比谁傻,而是基于现实的无奈,包括到了二十一世纪,这种情况也并没有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回到如今,大明已开国近半个甲子,加之又是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大义建国,普天之下人人都已认定大明帝国的正统地位,除极少数特例之外,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以科举出仕为第一选择。 现下刚开国不久还好,为了填补各地的官员空缺,朱元璋还时不时直接特批国子监学生外放为官。不过这条捷径也不是谁想走都能走,官员推荐、父辈余荫必然造成极大的不公平,好在这个年代国子监的教育质量还有保障,所以也早就了一批可用之才。 而对于更多的人来说,科举才是真正的正途,这也使得大明的科举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各路英杰在这条堪称独木桥的道路上浴血拼杀。 看着甚至还有两鬓苍苍的“老人”,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真的已经老到走路都打颤,蹒跚着进入考场,徐钦不由得再次衷心地感谢满天神佛,感谢苍天从一开始就将自己从这条疯狂的道路上给摘了出来。 否则即使穿越到这个六百年前的时代,自己空有一腔学识和抱负,恐怕也将陷入极为尴尬的境地。大概唯一的出路就是毛遂自荐,去给朱棣做狗头军师? 想到这里,徐大少很无良地暗笑了一声。 “学生定海张信,拜见徐佥事!”直到张状元的这一声突兀的招呼,才将徐钦从这种莫名的感慨中拉回了现实。 “原来是张举子!多日未见,气色好了许多呀!” “都是托佥事大人的福,点醒了学生。” “呵呵,不过是举手之劳,张举子才学非凡,若是因为些许小事而耽误了报效朝廷的大事,那才是不值当。本官能帮你的也就仅此而已,在此谨祝张举子金榜题名、一举夺魁!” “承佥事大人吉言!学生定当全力以赴,不负佥事大人谦让之恩!” 说完,张信犹如磕了两斤违禁品似的,精神头一下就上来了,豪情万丈地说了一这一句,也不等徐钦再说什么,转身就昂首阔步进了考场。 徐钦微微一愣神,等他都快要进考场大门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这是以为之前那首诗真是自己即兴所作,更误会了自己才学盖世了!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我徐钦发誓这真不是故意的。这事儿看来也没法解释了,徐钦只得心虚地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 明代自朱元璋起,便制定了明确的科举制度,直至之后满清入关之后也继续沿用,其内容、制度变化不大,有的都只是一些小细节上调整。 会试,乃是明清科举正式考试的第三轮,一般在乡试的次年春天由礼部主持在京师统一举行,故也称“春闱”、“礼闱”。 通常情况下,明代会试取三百人左右为贡士,这批人再参加此后紧接着举行的殿试,由皇帝亲自出题笔试,再亲自金殿策论,排定最后的名次,取一甲三人,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不定数,称之为:进士;三甲不定数,称之为:同进士出身。 因此,实际上只要在会试当中“及第”那实际上也就是至少博得了一个进士出身,大多数情况也就能被委以官身,从此彻底摆脱白身。 当然了,由于这个年代的识字率的问题,大多数举人还是能在县里做些县丞主簿之类的微末小官,可却多了一层坚实的透明天花板,绝大多数很难升至较高级别的正职掌印。 自明代立国开始,会试定为三场,每场持续三天。第一场是最核心的经义,也就是后世常说的八股文;第二场、第三场较为庞杂,大致都是各类朝廷公文为范本的策论以及经史策文等相对实用的内容。 从政策制定上来看,这种结构设计本是没有问题的。可坏就坏在,阅卷的时候,第一场的八股文以浮华繁盛彰显了个性和才华,往往成为最核心的内容。至于后面的内容,多少有些照本宣科的意思,只要在方向上不出大问题,也确实很难分出个高下。 长此以往,人都是逐利的,毕竟人家苦读十年,甚至数十年不等,为的不就是在这龙门战场上出彩么?于是大家渐渐的就都钻到八股里面去了。 具体到考试,徐钦自然暂时对内容插不上手,也只是偶尔象征性地巡视一番考场,又或是和任亨泰等主考官简单的交流一下对安保方面的意见。毕竟他还要负责整个应天内外城的安全和治安问题,自然不用像那些苦逼的学子们一样被近乎圈禁于考场。甚至等入夜宵禁之后,徐大少还可以优哉游哉地回府享受他豪门大少应有的睡前俏丫鬟伺候,当然,仅限于梳洗按摩就是了。 事实上徐钦对这次科举结果并不是非常关心,毕竟这些人在任何意义上跟他本都完全不是一路人。哪怕是其中最熟悉,也相对来说最关心的张状元,也因为之前装逼过头的原因,内心里有点儿不想见面。所以他尽量地减少了对考场,尤其是考生们的巡视,反正他也不可能像任亨泰黄子澄一样时不时去品评一下那些八股辞藻。也免得以后有人以此嚼舌根,指责其越权之类的。 在考场之外,这些日子也显得极为平静。 托之前趁着凶案雷霆扫穴,整顿治安的福。这些日子别说那些城狐社鼠了,就是向来不把朝廷当回事的江湖大佬们也明白,现在是特殊时期,更明白了他徐大少的厉害。谁也不愿意他再来一次大规模的协助调查,于是非但不敢惹是生非,更明里暗里主动帮忙维持秩序。在两个凑巧运气好的外地愣头青,享受了一把巨蛟帮特色的人体水上漂之乐趣之后,再没有出现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娱乐节目。 于是徐大少只好假装忙碌,实际上近乎于游手好闲地度过了这近十天的会试时光。恐怕张状元之流得知真相之后,非得为明珠蒙尘、世道不公而垂泪不可。 “嗯,没想到,这次还真被你歪打正着。” 在徐钦亲自押运完试卷,并安排锦衣卫的精锐将作为最终阅卷场地的礼部值房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再进宫向朱元璋缴旨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这样一个评价。 略一思索,徐钦才明白了朱元璋所说的,正是他之前一反常理,不求稳,反而借机大肆犁庭整顿治安的事情。 “都是托陛下的洪福,臣年少轻狂、思虑不周,所幸没有真闹出什么事来。” “哈哈哈,你小子!在朕面前,收起那副佞臣样子!” 虽话是这么说,可他开怀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足见糖衣炮弹对任何人都具备超强的腐蚀作用。 “臣不敢,臣只是实话实说,万不敢有一丝他想。”然而徐钦继续保持着这种没羞没躁的模样,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朱元璋心中的定位。 “好了,好了,虽说这事你办得漂亮,不过现在还不到松懈的时候!接下来,还有得你忙的!”说到此处,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一股凌冽的气势扑面而来。即使心中清楚,这股气势的压迫对象并非自己,徐钦还是不免心中一凛。 “臣明白,臣绝不敢有一丝懈怠,誓为大明,为陛下鞠躬尽瘁!” “滚滚滚!”朱元璋马上见事情敲定下来,也很快恢复了慈祥而威严的模样。同时对于徐钦现在的智商,他还是挺放心的。 徐钦当然明白皇帝陛下的一语双关,而且蒋瓛的事情,于公也好、于自己擦屁股也罢,都是近期他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很多事情,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进去,但实际上却是一清二楚。也是了,当警察、法官和犯罪分子是翁婿关系,而且目的也并非是要脱罪,反而是为了被依法查办的时候,能不清楚么? 想到此处,徐钦又不由得回忆起这些日子,犯罪分子暗中主动给自己找锅的事情,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这朗朗乾坤,滚滚历史之中,又有多少身不由己、曲折离奇、怪诞不经的事情被湮没在了尘埃之中呢?人生如戏,有时现实真的比戏更精彩! 第八十五章 未来的大门 会试之后几天的等待,应该是整个科举过程中气氛最紧张的时刻。因为几天之后的那张薄薄的金榜,就决定了这三年一届真正鱼跃龙门成功者的名单。虽说落榜举人中也不乏再接再厉者,可一般来说,那都是属于少年天才的任性试错体验特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在科举中也是同样适用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连带着此时的京城老百姓和大多数朝廷官员们,也都屏气凝神,等着那一张金榜。 不过很显然,这当中也有些人是特例,比如说跟科举完完全全没有半毛钱关系的巨蛟帮创始人、现任执行帮主,樊云樊大侠。在比如说,已经算得上帝国首席新生代偶像、天才中的天才、文韬武略俱佳、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就是四体稍显懒惰的中山王府小公爷,徐钦徐大少。 要问应天城最繁华的地方是哪里,可能一千个人心里至少也有七八处不同的答案,不过若要问熟悉应天的人,哪里是最可怕的消金窟,这个答案恐怕就会很统一了。 世人都说,女人会花钱,尤其是漂亮女人,最尤其是既漂亮又会撒娇的女人,那有着既漂亮又会撒娇的女人卯足了劲,本着让男人破产的根本目的来行事的地方,自然就是世间最可怕的消金窟了。 第二次踏进恨别馆……的画舫,嗯,应该是第二次,徐大少不由得再度感叹人性的浮华和封建贵族阶级的腐朽。 尤其是在看到关雎和一大票素质相差无几的美女的时候,徐钦不由得带着一分莫名,以及九分看冤大头的眼神看向印象中似乎曾经还有些正气凌然的樊大侠。 纵使樊云武功盖世、智计无双,也只是察觉到他在看自己,却无法明白其眼神中的真正含义,因此有些迷茫地回望了一眼。 “小女子听樊大侠说是要宴请小公爷,特来抚琴助兴,技艺粗陋,若有不周之处,还望小公爷海涵。”兴许是注意到了徐钦眼神中那抹莫名的神采,继而又误会了什么,关花魁倒是显得有些兴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失礼。 “关姑年哪里话?只是劳樊先生破费了,小子惭愧惭愧!” “呃…请!” 这下樊云大概明白刚刚他眼神中的意思了,不过现在可以说是他有求于徐钦,自然得咽下这口恶气,默默在心里骂娘。 二人落座自有美人环绕,美味尽享,美酒斟满。樊云是不是老当益壮徐钦不知道,不过徐大少见多识广,虽是区区一介纯情小男生,但也还驾驭得下来。 最重要的是,当昨天收到樊云的请帖的时候,徐钦就明白,樊云算是明白过来了。 之前想办法,甚至是冒险将樊云这条大鱼给钓起来,自然不是简简单单地请他出马来帮着破案而已,其实这个原因在徐钦心里只能是排次要地位。而他真正的最想从樊云他们这里得到的,其实是一个试验品。 一份标准的二十一世纪股份制企业改制计划书,早就被徐钦送到了樊云手上。而且这还是一份经过了根据这个时代特性的适应性修改,却又故意留下了一些留白和大致说明的计划书。 徐钦来到这个时代,自然是要规划改革的,对此他也是经过了极为细致的思量。 而改革的重点一般来说就是三个点,思想为核心,科技和经济为双腿,只要这三个点搞好了,那未来才能可持续地自动发展下去。毕竟单纯提供一些“先进技术”,在这个年代,要构建绝对的技术壁垒的可能性是很小的,最多几十年,就会被欧洲和中西亚,乃至日本学去,如果不能进一步发展,迟早还是会被反超。 至于思想的变革,是最基础和最核心的变革点。然而却也是难度最高,最不可急于求成的领域。首先,徐钦现在虽有点儿薄名,但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依然不过是一个比较聪明、幸运的纨绔子弟而已,他拿一套思想理论出去,根本不会有任何市场。其次是他确实不太擅长这些近似于忽悠的东西,他可能自己能明白一些东西,但要将之形成一种能让绝大多数人为之改变信仰的理论体系,就有些超出能力范围了。 不过也没关系,其实思想的变化,和社会现实、力量分配等方面是相辅相成的。说白了非常简单,当资产阶级的力量崛起之后,资本家的社会话语权加重,社会的声音自然会偏向资产阶级,资本主义思想也就诞生了。而随着无产阶级,或者说工人阶级的力量不断增强,社会也不可能再无视他们的声音,相关的思想也必然萌发。 而这些又是随着社会科技进步等变化出现的,科技的进步促使机械、工厂的产出超过土地,于是资产阶级的力量才超越了原本土地的所有者:封建主。而科技的继续进步,促使工人阶级必须掌握更多的知识,进而拥有了足以对抗资本家的力量。 回到十四世纪或者说十五世纪这个时代,技术的进步是首要的,尤其是对于中国而言,技术的沉淀已经非常充足,很多东西都只需要临门一脚而已。先捅破这层窗户纸,具备了物质条件,后面很多事就好办了。 而比较麻烦的是思想变革,毕竟儒家思想统治天下已经一千多年,早已深入人心。加之又得到了至高无上的皇权支持,一两个人要想撬动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就只有先把另一条发展的腿立起来,达成了两条腿走路的格局,再边走边敲这个乌龟壳,就算是再硬,敲开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可要立起新兴资本主义,也绝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第一步的扶持对象上,就是一件顶天麻烦的事。 原本勋贵集团是一个很好的改造对象。 他们不属于传统儒家圈层,在可见的未来也不可能融入这个圈层,哪怕是他们同样读书也不行。加之其在朝堂上又有较强的话语权,可以从一定程度上影响国家政策,很容易就能与儒家思想的代表,文官集团抗衡。而且他们手中各自都有不少的经济产业,只要稍加改造,就是理想的垄断资本家,至于残留的封建属性什么的倒是不重要,先解决有无问题再说。 然而仔细想想,这条路走不通。 第一个问题是皇帝。正是因为勋贵集团本身已经具备了极强的力量,所以皇帝必然会对之有忌惮。本身勋贵集团就和国家武装密不可分了,如果再使其经济力量无限膨胀,那很快就会触碰到皇权的红线。或许这在欧洲不算个事儿,但在中国,不行! 第二个问题是示范和带动效应的问题。推动资本主义萌芽的诞生,最重要的不是其诞生初期,而是未来发展。正是因为勋贵集团的本身实力已经够大,所以其很快就会利用手中的特权搞垄断,在政策支持上也不会支持开放式的政策,甚至会谋求长期垄断特权,这对于社会性的转变是不利的。很简单一个道理,很多事,勋贵可以做,但普通老百姓是做不得的。 可除此之外,徐钦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真正可扶持的力量。普通地主阶级,具备广泛的覆盖面,可思想已经太过保守。真正的商人却又还太过弱小,如果是两百年后的晚明时期,可能还有点儿希望,但现阶段培养和扶持他们,基本上就算是白手起家。 直到这些原本上不得台面的江湖人士集团出现在徐大少的视线内,才让他突然眼前一亮! 以后世的眼光看,他们确实可能有些落后和反动,但现阶段而言,却是极佳的素材!他们野蛮,正好适合在这个初级阶段的野蛮生长土壤!甚至在可见的第一阶段全球市场当中,这种半武装、半暴力的组织最合适帮助落后地区。他们没文化,这也不重要,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看来,这个年代九成以上的都与文盲无异。说白了,只要有一定的力量,有冲劲,就有希望! 所以徐钦费尽心机,甚至冒险行事,将樊云引入瓮中,为的就是要把他们忽悠到自己给他们设定的道路上来。 樊云虽说只是个十四世纪的江湖人士,不懂什么经济理论,可却无疑是极为精明的。在有徐钦的特意说明之下,即使不能看到这种新模式对未来世界的改变,但至少能明白这种新模式给他们自己带来的绝大好处。 企业,尤其是股份制企业是时代进步的产物,其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好处就是可以大幅度地提高效率,生产的效率、创造的效率、敛财的效率。至少对现阶段的樊云而言,将其创下的基业,永恒地传承下去的可能性,仅仅是这个诱惑,就足以让樊云心动。 而股份制企业是所谓的“现代经济体系”中最重要的一环,而它最重要的基础是什么?制度基础!不管是资产阶级本就当政的西方发达国家,还是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现代经济体系”始终都是需要与之相适应的制度保障才有可能健康发展,否则就算是把微软、苹果之类的体系搬到津巴布韦、索马里,也会被钞票上那数不清的零蛋,或者青年俊杰们手中的卡拉什尼科夫虐得体无完肤。 而若是在十四五世纪的大明帝国,制度保障从何而来?自然是从真正的封建统治阶级那里得来。 这就是所有问题中,最核心的问题。 樊云纵横黑白两道多年,自然也深知谈判的要领,在己方处于明显的劣势,且直接动用拳头也没办法解决问题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美人和美酒。尤其是徐钦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还是个少年,就算智计妖孽了些,但往往这种人一般来说都更为轻狂。因此樊云起先绝口不提核心问题,只是装模作样地探讨起了细枝末节。 第八十六章 人心人性 可当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徐钦依然在天南海北地狂侃。纯粹就是闲聊,虽然徐大少的见多识广和健谈让他微微有些惊诧,可很明显这不是樊大侠所需要的,更不是樊大侠今天想谈的。 “徐小公爷,实不相瞒,老夫今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望小公爷不吝赐教。” 既然都是最后了,那肯定是正儿八经的肉戏了。于是此前还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徐钦也稍稍打起了精神。 “哦?樊先生客气了,能和樊先生探讨,小子已是三生有幸,岂敢妄称解惑。先生请讲,小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眼看樊云一张老脸面皮微微有些不正常的红润光泽,徐钦虽表面上镇定自若,可心里也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而樊云虽然又被他在言语上不动声色地占了便宜,却也无从发作,一边将养气功夫提升到极限,一边在心里不断的提醒自己:大事为重!大事为重!你是天下有头有脸的英雄人物,可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敢问徐小公爷!若是将帮派改为这个所谓的企业集团,往后若有争执,官府如何出面,如何协调?如若再接下来,老夫隐退之后,有人真敢动手脚,官府又该如何处理?” “哦,这个啊!我想想,想想,有了!我们徐家是御赐的与国同休的世袭国公,官府还能怎么处理?只要遵纪守法就行了吧!” 眼见樊云的养气功夫快要崩溃,额头偌大的青筋似蛟龙般蜿蜒舞爪,直欲冲天而起,徐大少也马上明白玩笑开的差不多,应该适可而止的道理。 “不过若要是巨蛟帮也想这样改制,那就得引入‘战略投资者’了。嗯,小子记得计划书上有提到的。” 有提到是有提到,但也仅仅是说了一句而已。况且这种新名词、新思想,就算是樊云也不可能单单就从一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话里就明白其所有内涵和意义。 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徐钦也就顺势将后续的计划大致和盘托出。 “这个‘战略投资者’简单来说呢,就是有极高的权威,也愿意出钱参股这门生意的人,最好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可以源远流长的家族。此一来,可以借用他们的权威,震慑宵小,使其根本不敢动歪心思;二来,也可以在未来慢慢推动朝廷,在律法上对这些利国利民的营生进行一定的保护;甚至,说不好听点儿,还可以借由他投进来的名望和钱财,帮助完成改制,扩大生产经营规模。可以说是一举多得啊!”徐钦笑呵呵地将这番话说出来。 樊云最开始神色复杂,不过很快就品出了其中更多的意思。这事儿本身就是他提出来的,樊云既然被打动了,那就已经说明,樊云已经接受了引进徐家作为战略投资者的方案,那以徐钦的智商,不可能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那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难道是打算拉上朱家?! 樊云稍一思量,顿时心中一凛。 诚然,有朱家镇场子,这权威是够了,可朱元璋却是个顶天的饕餮,有沈万三风干在前,若是朱家入股,倒是不用担心别人,只是怕要不了多久就被朱家连皮带骨给吞了。 徐钦看他脸色阴晴不定,由于早就计算过其中的各种利弊和可能发生的情况,因此大致也猜到了他心中所虑。不由得暗自感叹,这人啊,还真是无信不立,贪图一时小利,坏了名声,要想弥补可就难了。 “这毕竟是涉及数千上万人的大事,而且又算是件新鲜事,樊先生有所顾虑也是正常的。不过小子有信心,若是引入两个以上的,都很强力的‘战略投资者’,才是真正达成长久平衡的最佳选择。同时,只要再把你们巨蛟帮大量帮众的利益同时绑定在一起,就会诞生一个无坚不摧的联盟。再说了,不是还有您樊先生在么?以樊先生的声望,只要大家做事循规蹈矩、遵纪守法,还怕有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此算来,横竖都是没问题的,如果万一,那也不过是必死无疑和可能会换种死法当中二选一,花钱买个希望,又何虑之有呢?” 说实话,有徐钦最后的这两个提点:引入制约机制,以及点出沈万三和巨蛟帮真正的不同,樊云已然彻底心动了。毕竟股份制改革的好处确实显而易见:更正规化的管理,更高的效率,更上得了台面的身份,那可真是让整个巨蛟帮都换一种活法。对于大半生都在打打杀杀,见惯生死,厌倦了流离的樊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可理智告诉他,要矜持!矜持!就算是同意朱、徐两家入股,但也绝不是在现在这种自己已经全面落入下风的环境中能谈的,否则还不知这两个饕餮巨兽,要一口吞下多少帮众们的血汗!为了万世长存的希望,给保护费可以,但至少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多给大家争取一两算一两!反正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想通了这些,樊云长舒了一口浊气。 “徐小公爷果然智计无双,老夫佩服,不过此事既然事涉我巨蛟帮数千帮众,那自然是需要慎重的,且老夫也需要和帮众们商议商议才好。” “无妨,那小子就在此恭祝先生、恭祝贵帮,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生生不息了!请!” “哈哈哈哈,借徐小公爷吉言,也祝小公爷官运亨通,中山王府开枝散叶!请!”在想通了的情况下,樊云也很快恢复了盖世豪侠的风采,徐大少自然也再没什么便宜好占了。 一老一少二人,又推杯换盏了小半个时辰。不过此后谈的都是些逸闻趣事、风花雪月。这次两人依旧是你来我往:樊云悄悄告诉了徐钦一些日月教的事情之类的江湖秘闻,徐钦则更是拥有极为卓绝的见识,言谈之间自然极为不凡。这更让樊云更加意识到了他的不凡,不管这些看似天马行空,涉及天下最遥远弊端的事情是否是真实的,都能说明很多事。 末了,樊云托词不胜酒力,这场暗地里的文斗才暂时告一段落。 “对了,徐小公爷,今日多谢解惑。今晚一应用度,都包在老夫的身上!”樊云甩下这句话,便跳上巨蛟帮早就准备好的快船飘然而去,哪有半点“不胜酒力”的样子? “诶?”这边厢,徐大少才是真有些微醺了,至少这反应是稍慢了半拍,都等他跑远了,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然后环视了一周四五个莺莺燕燕,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句:禽兽就是禽兽,就算是老了,也不过是变成老禽兽而已! 然而对于徐钦来讲,现在还远未到能够放浪形骸的时候。且不说后果如何,只要稍微有点理智,衡量了一番敌我形势,还处在青春期的自己,在五个专业人士的围攻之下会有怎样的下场就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徐大少也不得不狠下心来,以绝大的自制力换了家将们准备的快船启程离开。 如果是喝得比较多,一吹凉风多半当即就要跪下;可如果还在警戒线之下,吹一吹风反而会产生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至少现在,徐大少的感受就是思绪愈发清晰,精神头也极为旺盛。同时,看着远远近近的依稀灯火,与残月星光共同勾勒出的应天城轮廓,在雄性荷尔蒙的加持下,徐钦不由得有些雄心万丈:既然老天给了自己这个机会,那就定要让这天地在自己手中焕发出最耀眼的光彩! 正当徐大少在竭力化冲动为动力的时候,一个轻柔的身影也靠上了船头。 关雎刚刚虽然也在场,但很显然,她和其他几位小姐姐的区别还是蛮大的。且不说她清倌人花魁的身份,就算是单论这段时间接触下来,她所表现出的智商,也绝对是顶尖的那种。 很显然,她特意再跑来半路拦截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单纯的撩汉。徐大少也很好奇,通常来说,按照一般的套路,青楼都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如若不是隐隐对关雎有些不放心,他还真想向她打听一些事。当然了,他虽不好主动出击,可要是这位花魁小姐自愿透露些什么,那用来参考参考也是好的。 “关雎小姐特意赶上来,不知有何见教?若是樊先生忘记付账,你们也应该去追他才是,刚刚你们可都听见的。”徐钦一边将人迎上自己的船,一边调侃道。 关雎闻言,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展颜一笑,顿时有一种春回大地的感觉扑面而来。徐钦不得不在心头微微感叹其妖孽程度,若非自己早已见惯了“完美皮囊”,怕是也很难抵挡这种魅力。 “小公爷真会开玩笑,关雎向谁讨债也讨不到小公爷头上啊!只是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徐钦当即就想怼她一句:那踏马就别讲了。可最基本的礼貌还是让他忍住了,毕竟对面的再怎么说也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动不动就给人怼上去总归不好。 第八十七章 人尽皆知的秘密 关雎马上也察觉到他的脸色不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拿捏过头了,于是也立刻接着往下说道。 “只是方才看小公爷所为,怕是不知道这位樊大侠到底是什么人。” “哦?这当中还有什么秘闻不成?愿闻其详。” “实不相瞒,我们青楼虽是贱业,却算是各种消息最为灵通的所在,奴也曾听闻过一些关于这位樊大侠的事情。也斗胆劝您一句,您就算是再缺钱,都不该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为什么不能打他的主意?莫非他还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事不成?”徐钦也懒得跟她解释,自己完全不是为了赚钱才约谈樊云的,更不是敲他的竹杠。 “这位樊大侠,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的生意也不仅仅是水陆运输,他离开这么多年,还能在朝中留下偌大的影响力,靠的可远远不止几十年前的那点儿情分。” “那靠什么?” 很显然,关雎确实知道一些秘闻,而且成功激起了徐钦的好奇心。 “听说,奴家也只是听说,他们还替朝廷,甚至是替一些朝臣,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说到这里,关雎的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多谢你特意跑来告诉我这些。” 对此徐钦并不感到十分意外,历朝历代、不管人类的历史怎样发展,肉体毁灭都是在人类斗争中最不可或缺的方式之一。虽说知道樊云和巨蛟帮还承接杀手业务也算是一个收获,可徐钦不相信,他们敢对自己出手。像混到樊云这种层次的人,绝对能分清楚哪里是红线,更绝对不会去触碰这条红线。何况关雎对此事的理解本就有误,自己这可不是在敲诈樊云,而是在给他指出一条明路,他们又怎会跟自己翻脸呢? 话说到这里,如果她今天只是为了跑来劝诫自己的话,自然没什么其他好说的了。徐钦这话,其实也有送客的意思。 情商超高的花魁小姐自然听得懂,不过她却并未就此告辞离去,而是在沉默了半晌之后轻声问出了一个问题。 “小公爷,好像一直没有管中山王府的产业吧?” “呃,确实不曾过问,怎么?有什么问题?”徐钦不免对她突然冒出这个问题感到极为奇怪。 据他所知,现在王府下面的产业,除了极少部分分给了三房、四房之外,绝大多数都在自家母亲的手上。以现在的情况,长房在家里是占据了绝对的领导地位,不可能有人打什么歪主意。再说了,长房也没有亏待三房、四房,家里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长房足额安排的,大家的关系也极为融洽。 再有就是长房徐辉祖膝下,就他这一个独子,就算他想玩玩家产争夺之类的游戏,都没人陪他。故而他自然对家里财产的问题没有任何关注,甚至连去账房额外支取钱财的权利都没有动用过。 “呵呵,果然如此呢,奴家就说,从这几回小公爷的言行之中,似乎不并不知晓一些事的模样。”在得到徐钦的答复之后,关雎再度掩口轻笑道。 对于她这个反应,徐钦真是有点儿莫名其妙了。 而关雎则不等他做出其他反应,便自顾自继续往下说道。 “小公爷现已入士,且怕是有不少人都等着看您的笑话,就拿前几日那桩血案来说,私下里可是有不少应试的举子,甚至朝廷的言官都在串联,说是您若不能侦破,便要给您好看呢!” “哦?真有此事?” 徐钦当然知道这是真的,就算没有确切的消息,但若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这件事其实不至于越闹越大,他也不必兵行险着。 确实在这件事上他的反应和机智更胜一筹,让某些人的计划落了空。然而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一次意外可以凭机智和人品解决,可架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又来。 “原本这是该辛妈妈报给国公爷的事,奴家不应多事,可不知为何,今日感觉小公爷竟好似不知晓此事,故忍不住提醒一番。” 诶诶诶?徐钦一听这话,顿时一愣,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了表情没大变,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大了! 她口中的辛妈妈,徐钦自然知道是谁,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那位恨别馆的老鸨还是给徐大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而这里的“国公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指的是魏国公徐辉祖?辛娘向徐辉祖汇报?! 不过徐钦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马上出言试探到。 “或许是父亲大人事务繁忙,确实未曾告知。” “原来如此,也确实,此事对您而言也只是小事一桩,更何况国公爷了。只是奴家觉得,小公爷毕竟初涉朝堂,万事还是小心些好。” 果然!真的是徐辉祖和那位恨别馆的辛娘!不过如此一来,徐钦的好奇心就彻底被勾起来了。 “徐钦多谢姑娘费心。家里倒是真没跟我说过这些事,只不过我有些好奇,这些年我从未在王府见过这位辛娘,姑娘可知当中缘故?” 要不动声色地搞清楚其中的逻辑,徐大少便只能半猜半问,只不过这种建立在猜测条件下的对话,多少会显得有些怪异。比如当徐钦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关雎的表情就突然变得极为怪异。 “小公爷真不知道?” “呃,真没听人说起过。”徐钦马上意识到这当中有问题,可话既然都问出口了,也不可能收得回来。 “也是了,想必王府之中是没人敢提此事的。据说当年国公爷收辛娘的时候,事情闹得很大,一度连老王爷都惊动了。后来魏国夫人虽默认了此事,可辛娘却是绝不敢踏入王府半步的,就连国公爷偶尔在那边留宿,也都是打着公务繁忙,留宿衙门的旗号。只不过瞧来魏国夫人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据说每次派账房下来收钱的时候,都会特意给辛娘留一份,也算是默认了这半个名分。不过咱们自己的出身自己知道,能帮着王府照看这一片产业,都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了,自不会再有其他非分之想…” 关雎也算看出来了,对于这些事,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徐钦都知之甚少,加之八卦本就是女人的天性之一。于是竹筒倒豆子般,简单而明了地将这当中的事情全跟他说了一遍。 这下徐大少是真惊呆了!这一段对话的信息量真是大! 万万没想到,这恨别馆竟然是自家的产业。是了,开青楼对于真正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来说,确实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事情,平日里忌讳一些也是正常的。难怪此前郭老三、常老二他们在自己和关雎的事情上,一副蛋疼却理所当然的模样。也难怪恨别馆上上下下,对自己格外照顾,非但对自己和他们的摇钱树的事有些反常的积极,甚至自己平日里订个画舫之类的也方便得有些过头。原来算来算去,这整个产业都是他们自己家的。 更令人震惊的是徐辉祖和辛娘的花边! 真是万万万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得可怕的魏国公老爷,竟也有如此黑历史。讲真,结合当前的社会现实,他有个三妻四妾本不算什么,何况他在明面上,除了正室夫人之外,就仅有一个妾室,已经算是难能可贵的好男人了。 只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好男人,竟然好这一口!这就好比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同志竟捡到钱之后据为己有一样,对三观的打击是致命的。 毕竟若是他真喜欢,完全可以将之迎进门,做个正儿八经的妾室。两个妾室对他来说也完全不算超纲,至于自己的母亲,也不像是善妒之人,那位何姨娘,据说还是母亲大人主动给他选来的,也是知书识礼、温文尔雅的大家闺秀,也不可能反对这事。莫非仅仅是因为辛娘出身风尘? 这边厢,关雎见徐钦陷入沉思,也只是默默候在一旁。过了好半晌,直到徐钦将这番对话当中的信息量完全吸收了,这才扭头对其致谢。 “多谢姑娘提点,往后姑娘若有什么用得着徐某的地方,只需说一声便是。” 聪明人说话,自然不用将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有了关雎提供的这个切入点,很多事徐钦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而对于这个美丽女子,徐大少也有了全新的认识,仅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料定自己竟然没有得到徐家自己的情报网支持,并且不动声色地将一系列自己不知道而又想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这已经不是情商高能够解释的范围了。 而对于这种程度的承诺,既充分表现了徐钦的诚意,也其实不会有什么后患。毕竟双方的差距大得不能以道理计,这种空头支票,首先要他点头,才有支取的可能,只要她稍微有点脑子,就不会拿此事做文章。 对于徐钦的反应,关雎则既是在意料之中,又微微有些失望。她很明显地感觉到,徐钦对她仍有明显的戒意,就像是在心房外砌了一道墙,简直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更别说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了。 有时候关雎甚至一度怀疑他的性取向,可又觉得不对,他有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明明就是那种正常男人都会有眼神,只是他和其他男人不同,恢复清明状态的时间总是特别快,然后就是一种透着疏离意味的彬彬有礼。 很快快船顺着内秦淮河的河道,到了大功坊附近的小码头,徐钦便匆匆拜别了花魁小姐,径直往王府去了。而花魁小姐,则只得带着一丝幽怨,换了方才追过来的恨别馆快船,回去了那座金碧辉煌的消金窟。 第八十八章 殿试出题 在万众期待之中,会试金榜终于新鲜出炉,这一届科举的最终晋级结果也尘埃落定。 获得了主角徐钦的激励光环加持,且本身才华也确实首屈一指的张信果然如历史般一举夺得会试头名,成为企鹅会员,哦不,是洪武甲戌科会试会元。虽因在乡试中屈居浙江第二,痛失了刷爆科举终极成就“连中三元”的机会,但以这个势头,这甲戌科的状元几乎已成其囊中之物。 当然,作为体制内的高级干部,徐钦早在金榜公布的两天之前就知道了张信斩获会元的消息。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些事情几乎无关痛痒,莫说是举人、进士,就是真做了状元,只要不是在史书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人物,对他而言都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而且徐大少现在依然很忙。明面上,会试和殿试接连举行,即使是落榜的举子们,也还没有出现返乡潮,甚至徐大少还得防着有人一时想不开,考一场科举,考死在了天子脚下,因此他统管应天治安的任务远未结束。 此外,朱元璋暗中早已磨刀霍霍,蒋瓛的事情,怕是在状元郎出炉之后马上就会爆发,在准备进一步维持局面稳定的同时,他还要准备好应对可能出现的落井下石,保证事态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现在,他还被兴致勃勃的朱大老板给抓了壮丁。 按照往后不成文的规矩,这殿试虽名义上是由皇帝亲自出题考校,先笔试后面试各一场,再由皇帝亲自决定名次。但实际上,明代的惯例往往题目也都是内阁拟定多个,然后由皇帝选择其中的一个或几个,来作为殿试考题。甚至有些比较懒的,连排名都懒得排,一股脑全交给了内阁,只是在金殿策论的时候露个脸就完事。 可朱元璋是出了名的劳模皇帝,大概是提前消耗了子孙们的精力。大臣拟题目,可以呀!不过要在御书房里,一边想一边汇报,想出来了马上就要向皇帝陛下陈述理由用意,同时还要帮着皇帝陛下完善他亲自出的题目。给徐钦的感受,大概就是后世的高中语文阅读理解,明明作者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意思,但你就必须解读出一种高大上,否则你就等着吃蛋吧! 甚至这件事难度还要大得多,性质还要严重得多,所幸只要有一人答对即全体过关,否则这日子还就没法过了。 最重要的是,徐钦实在是想不通,这种舞文弄墨的事情把自己这个武勋子弟、特务头子叫来杵着是什么意思?好吧,我是您的保镖,那您让我来站岗也成啊!这么客气赐座干嘛?赐座就赐座,自己旁边还坐着个什么鬼?! 一身“普通”白底赤鸾纹宫装襦裙的江都郡主朱云轻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登时琼鼻微微一皱,像是要打喷嚏的样子。然后马上以袖掩面,整理了一下,这才没有在公共场合失礼。 嘶~徐大少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该不会是第六感或是真的具备诅咒之力吧?这才稍微腹诽了一下下,就有感应了?不过他还是迅速整理心神,回到了今日的正题,不敢再去想其他的了。 “徐佥事!朕曾听闻你曾与众亲王及驸马对策,大谈平靖北疆,且颇有章法,想来你出身武勋世家自小耳濡目染,对武备也当是颇有造诣,何不出两个武备的题目?” “陛下盛赞,臣实在惭愧!些许微末伎俩,怎敢在雄武圣君面前班门弄斧?” “少来!叫你出你就出,哪来那么多废话?!” 朱元璋本想着,自己钦点了他们这对佳偶,也让他们在婚前多照两面,沟通一下感情。顺便也有心让徐钦在自己孙女面前露露脸,以彰显自己的英明神武,也让自己不至于每次都被这个聪慧狡黠的孙女给拔了龙须。 谁知道平日一套接一套,奇谋妙计层出不穷的徐钦,竟然在这种时候装起乖宝宝来了!怎叫他不怒火中烧? 而任亨泰等在场的旁人,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至于顺带着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那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那小子就斗胆说一说。其实诸位贡生都是国之大才,来日得天子钦点之后,更有进士之尊。虽说蒙陛下教诲,不忘了刀枪弓马,可毕竟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故而冲锋陷阵的事,当不是他们的本行。故臣以为,殿试之中若要有武经之考,大抵应以大略、兵部、征调、查举等几项为重。” “嗯。” 对于徐钦不出招则已,一出便是一套一套的连环招的习惯,朱元璋也已经基本习惯了,只是在他明显停顿的地方,应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而任亨泰、刘三吾、黄子澄等在场的其他议题官,几乎都是文官,唯一与此相关的就只有兵尚茹瑺。可听他说什么自创的:大略、兵部之类词汇,也是朦朦胧胧,犹如云山雾罩一般。 “所谓大略,可以理解为对朝廷的根本用兵方针,诸如:当前朝廷最该打谁?不该打谁?打不打?用多少兵马去打?当快还是宜慢?此类大事,本就是朝臣当议论的内容,若是统统不知,自当再好好想想,如若一知半解,也可讨论一二,若是胸有沟壑,那自当是文武全才,可堪大任!如今任谁都知道,我朝大敌乃是北退残元,那不如就考校个:五十年平漠策!” 嘶~整个御书房中不由得响起了一大片的抽气声,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不过朱元璋在微微一惊之后,倒是极为满意。五十年,自己等不到了,在座的估计也没几个等得到,可这小子大概是没问题的!都说懒人长命百岁,这家伙懒得出奇,大概真是天赐给大明,荡平北疆的。 见朱元璋微笑着捻须点头,徐大少只能继续往下说。 “所谓兵部,其实就是兵部事务…考题可用:火铳之利弊几何论。所谓征调,简单来说就是协理粮草军需…考题可用:一府之地,百姓几何?岁产几何?十万兵过,当费几日?协粮几何?民夫几何?足支撑几何?查举,说来简单,就是如何甄别乡里行伍勇士,如何鉴别军功真伪,该如何推举?不过小子未曾理会过相关的事宜,这考题一时也想不到,还请陛下恕罪。” “徐佥事不愧为中山王之后!端的是经韬纬略肱股之才!臣惶恐拜服!” 这一堆人里面,也就朱元璋和茹瑺真正听明白了其中的厉害。茹瑺这话,虽有部分玩笑的成分,可也完全足以说明他对徐钦的认可。 其他人大多是有些不明觉厉,有了开篇的预防针,更没有人敢随意在自己不了解的领域发表意见了。 “嗯,不错,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人尽其用,很好!你下来再写个详细的陈条,一并奏上来吧!” “臣遵旨!” 接下来的议题就又回到了文官体系的条线里面,在场的人搞这些可都是一把好手,徐钦自然也奉行了不懂就不说的优良原则,老老实实地做了一回观众。 只不过令他比较意外的是,自己这个未婚妻郡主,竟然不是来做样子的!时不时竟真能发表一些精辟的言论,并且引经据典,在这一大票文豪高官里面,一点儿不落下风,尤其是在和署理工部的左侍郎王儁的算学交锋中,竟然三下五除二就打败了这个半专业人士,显然也是个才华横溢的主。 原来还是个学霸!就是不知道牛师傅、法师傅和艾师傅之流的伟大成果能不能给她添点儿麻烦。 偷偷看着她隐隐傲娇的俏模样,徐钦很恶意腹诽到。 然而正当二人“眉来眼去”的时候,本次科举的辅考官,太常寺卿黄子澄起身打断了他们。 “臣有异议,陛下容奏。” “准奏。” “陛下,臣以为,科举之利在于举才,此才乃经天纬地、教化万民、匡扶社稷之才。若是按徐佥事方才所言,亦或者江都郡主所言,所出题目皆是理政一方之所在,以此为纲岂非舍本逐末?圣人之道,以德行召天下,明明立身,乃存社稷、致天下,机巧之务,乃小道,实不宜以为纲,至少不应太过苛求。” 黄子澄这番言论,在当前的社会环境下是颇有市场的,尤其是这种以德为本的观点,就算是朱元璋作为皇帝,明知其有谬误,却也不好驳斥,毕竟这“德行”的首要要求就是“忠君”,是符合其统治的根本要求的。 而在场的其他大臣,基本上都是文官系统的成员,对这种首重德行,以典为本的观点则更是不可能不支持。尤其是像王儁等人而言,这番话也算是为他们争回了一些面子,顿时不住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江都郡主听闻此言,也是俏脸含霜。虽说大致明白其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可再怎么说也是直接驳了自己的面子,当然是不愿意的。可考虑到现在的情况,她也不好正面和黄子澄辩论,毕竟那些未成年的皇子皇孙,不管怎么整,都可以归结为小孩子间的玩笑,但现下的场景,则是正儿八经的御前议事,本就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再和朝臣发生直接冲突,就有些难看了。 可她不出面,自有人出面。倒不是单纯的为她出头,而是徐钦也听得出来,黄子澄明面上是反对和驳斥江都郡主刚刚和王儁等人讨论的过于深奥的算术题,实际上矛头却是对准的自己。若是真让他占了便宜,还让人以为是自己怕了他! “黄寺卿此言差矣!” 徐钦冷不丁说出这等不留情面的话,着实让包括朱元璋和江都郡主在内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见朱元璋没有直接反对,于是他马上接着往下说道。 “圣贤教化在于心,而心乃人之本,此当无异议。然为政者,当以天下黎民计,为社稷安稳计。昔日孔夫子一度相鲁,然鲁内不定三桓、外不敌齐晋,何也?孔夫子非不圣,实乃治国者当以千万计较,而非一味仿圣。千万百姓躬耕,当以千余知民之所需,能为民之所求的父母官。江河时有险,当以数百明赈灾、擅治水之人统之疏浚。残元、倭寇、土蛮时有扰,则需知兵者降之、善调者助之。若单论圣贤之言、德行之美能平靖天下、四海升平,那陛下也用不着殚精竭虑,日日案牍劳形,只需反复背诵论语即可,岂不美哉?” “你!你强词夺理!”被他一番抢白,黄子澄当即就炸毛了,只是最后祭出了朱元璋这块挡箭牌,以至于黄子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不会伤及皇帝陛下的面子。 非但黄子澄炸毛,在场的所有文官也都微微皱眉,甚至朱元璋也是对他这等不尊教化,还拿自己做挡箭牌的行为微微有些不满。 “当然,臣的意思也不是说圣贤书无用,圣贤教化自然是我天朝之根基。然而徒有圣贤之表,而无圣贤之能,于朝廷行政并无太大帮助,只有在少数衙门才能用到这些人。而像六部、布政使司、府县等更多实处,则必须要既有圣贤教养,又有理事之文韬,方能为陛下分忧,为天下谋福。故而臣以为,圣贤之说固当为本,然实务之才亦不可轻慢不查!望陛下明鉴,诸公明察!” 他这一番话,简直把黄子澄气得七窍生烟,这基本上是指着和尚骂秃驴。而在场的其他各部文官,则都是被好好的捧了一把,虽没有直接出面支持,却也是各个面露喜色。包括皇帝陛下,虽然还是对他这种直接和朝臣开杠的行为不是很喜欢,却也明白黄子澄这是首先发难、自取其辱,于是大手一挥,就将此事揭过了。 而江都郡主则是在震惊之后,忍不住抿嘴轻笑。她本身就对这个姓黄的没什么好感,刚刚他又是直接驳的自己的面子,见他吃瘪,自然是极为畅快的。不过她也不好再继续纠结于这个问题,更不好再和徐大少互动,只是用余光瞟他的频率,明显上升了些,也不再继续参与大臣们的讨论。 御前会议开了大半天,终于商讨出了一大堆备用的试题,至于具体考什么,自然还得朱元璋拿主意,这一点任何人都插不上手。殿试中的笔试题目,就连徐钦也是在殿试当天凌晨,才从文华殿誊抄的翰林们那里瞟来的。至于策论,那就更是只能看他朱大老板当时的心情如何了。 第八十九章 殿试 殿试这天,早朝或者说是专门为殿试而准备的朝觐仪式,也特意改到奉天殿举行,满朝文武,基本上只要能爬过来的,都着了较为正式的公服出席。通常情况下,若是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重大军情,或者翻天覆地的大灾大难,这天的这场朝会是不会有人真的奏请什么的。尤其是习惯了平日里最逮谁喷谁的御史言官通通禁言,一时还真有些让人不习惯。 于是早朝只是走了个过场,四个鸣鞭校尉第一鞭甩响之后,众臣先参拜皇帝。 众臣礼毕,紧接着便进入了殿试流程:先是由四位大汉将军在内官引领下,抬了一张几案放在殿中,再由司礼监首领内侍将殿试考题交于礼尚任亨泰,然后由他放在案上,这就算是完成了试题的交付。 随后鞭鸣鼓响,鸿胪寺官员引导跪伏在广场上的贡士们爬起来,由殿前的丹陛两侧有序地登上金殿的台阶,进入这座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宝殿。 这一科贡士的录取数量不多,据说还是勉强才凑够了一百之数,较之明代惯例的三百之数差了不少,也由此可见朝初的风气之严谨。在宽阔的奉天殿之中,这一百来号人,即使加塞进来也并不显得特别的拥挤,倒是省了中枢大臣们给后辈腾地方的折腾。 贡士们进殿,依礼五拜三叩头参拜皇帝陛下之后,殿试的前奏仪式才算是完成,贡士们这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天子门生。随后力士再度鸣鞭,皇帝陛下转身退朝,众臣也翩然退去。 只留下参考的贡士们,跪着一一接受试题。待分发完成后再由锦衣卫和司礼监黄门将贡士们领入大殿旁边的廊房中,正式开始殿试的第一轮笔试。 这一步进行得自然极为顺利。 一方面,对于贡士们而言,只要能坐在这里,那都已经是鲤鱼化龙成功了的文坛翘楚,就算是有心不甘于人后,也断然只会竭尽所能的用心考试,绝不会生什么事端。另一方面,此处考场不同于会试的贡院,乃是在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莫说搅局,寻常人就连外面大门都进不来,自然不可能进来捣乱。 同时,整个考场都被锦衣卫校尉团团围着,几百双眼睛来回扫视,平均下来,一个考生身上聚焦的目光甚至不止一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犹如浮云。 殿试的笔试相对会试而言就极为简单了,仅有一道不严格限制且有选择的论述题,要求在千字以上,用时一个时辰,因此文章也不会太长,主要就是发表一下自己对相关领域的见解而已。 贡士们答完,皇帝陛下花了小半天时间,就完成了实际上的阅卷工作。至此,三甲的排序基本上就已经确定,剩下的无非就是再后一天的金殿读卷仪式,以及少量幸运儿的金殿策问,最终确认状元、榜眼、探花的归属,以及一些细致的微调。当然,除非是皇帝特别满意,或者是特别不满意,不然排名顺序和会试的名次相差不会太大。 一直在皇帝身旁侍立的徐钦,自然完整地见识了这一届科举的最终获胜名单是如何产生的。果然不出所料,张信的卷子被朱老板放到了最小的一堆五人组里面,这大概就是一甲备选。多出来的两人,大抵是暂时还无法最终抉择,不过若策论不是特别差,想来也该是二甲的前几名。 而在这五个佼佼者里面,徐钦还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景清! 此人也算是明初历史里,忠贞刚烈的一朵奇葩,他之所以被徐钦知晓,完全是源于一个愚蠢,却又颇为可悲可叹的故事。 徐钦虽将其行为归为愚蠢,却又不得不对其品性真正佩服得五体投地。 话说建文四年,朱棣亲自领燕军攻破应天城,朱允炆自焚,为期四年的靖难之役终于以朱棣的胜利而落下帷幕。这件事说白了,就是他老朱家的内讧,跟臣子的关系不大,莫说是已经尘埃落定,就算是在交战过程中,很多人也都是出工不出力,骑墙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但也有不少人选择了抗拒从严,比如徐辉祖直接躲进徐达的祠堂,气得朱棣直跳脚,也有同样为表忠诚,慨然赴死的。当然,也有准备化妆撤退,以图长久的。 而这位景清,却是特例中的特例。他本和朱棣有旧,顺势承认这位新的永乐皇帝也没什么,可他不但没从,还先假意投降,随后趁机刺杀! 刺杀的结果不言而喻,于是本来一条命的事情,变成了诛九族。 没想到他竟也是这一届甲戌科的进士。 不过仔细想想,像他这种忠贞到极端的人,若是在没有失去大义的情况下,倒是个可用之人。徐钦暗下决心,除了张信,往后也要稍稍注意一下这位。 笔试之后的第二日,甲戌科举进入最后的策问环节。 在正常的早朝后,朱元璋摆驾文华殿,众贡生也在此整整齐齐地跪在殿外等候多时。 门外依次排列的读卷官一个个进殿,以三卷一组的方式,挨个朗读贡生们的殿试试卷。若皇帝陛下觉得这张试卷写得有意思,那便将卷子收上来,再视心情问一两个问题。若是有这种待遇的,那基本上就算不是状元,都是二甲前几名无误了。 果然,张信、景清等一甲备选都成功引起了皇帝陛下的注意。 在现场策问环节,张信一篇十德论洋洋洒洒,策问中也是出口成章对答流畅,虽说懂道理不一定真能遵守,但至少他的学识和才思还是让朱元璋不停轻轻点头赞许。 轮到景清时,徐钦竟发现朱元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不过其由十德推演至论清吏廉洁,倒也是颇得朱元璋的赞许。 而当朱元璋又点到一个叫黄绍烈的名字时,徐钦心里微微一咯噔。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也是历史名人?怎么感觉好像不太对? 等被钦点的贡士出列,徐钦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对此人的印象,并非来自于“前世”的记忆,而是因为前不久这人才刚到自己手里转了一圈。就那位曾被自己在诏狱里面招待过的黄公子,太常寺卿黄子澄大人的侄子。 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与他竟也这般有缘,只不过大概是孽缘了。看来之前跟他一起的士子说他是江西解元并非吹牛,能在发生了那种事之后还能顺利通过会试,想来在学识上还是有很高水准的。只不过从那晚偶遇的情况来看,这人绝对算得上是道貌岸然、心术不正的典型。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待力之变,则复不服,祸端必然。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圣也。非力之强迫,纵九死而尤悦服…圣君仁德,威加四海,鞑虏归附者不知凡几,状声势而建纲统,止兵戈以息民力…故而蛮夷鞑虏自平矣!” 说实话,徐大少的古文学造诣,怕是今日这殿中除了站岗的侍卫和御前中官之外垫底的存在。本来嘛,他就是个侍卫头子而已。 不过这之乎者也之类的东西,他还是基本能听懂的。要说辞藻和文章本身的逻辑,徐钦也必须要承认,这篇策论文还是不错的,而且当中还包涵了对伟大的皇帝陛下的崇敬之情,声情并茂、洋洋洒洒,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了。可问题是,这文章的中心思想,典型的就是那种腐儒的万事以德服人思想,甚至带有很明显的以德报怨倾向,总之一句话,只要道德水平高,登高一呼、天下云从、四海归心、万邦来朝。 本来呢,这科举卷面问答的事,不是徐大少的本职,他今天就该是个木头桩子。哪怕意见不合,他也不该有任何表现。只是这人本就与他有一定的过节,而且是打心眼里鄙视的那种,于是徐大少不由得皱了皱眉。 没想到,正好朱大老板往他这边扭头一看,这个不算明显的表情就落入了他的眼中。 “嗯?看起来咱们应天的少年英杰,有话要讲啊!徐佥事,你是武勋英才,朕也听闻过你提出的平北策,不如今日就由你来给黄贡生此篇策论品评一番,如何?” 朱元璋一开口,殿中众人皆惊,尤其是一众辅考官,又尤其是黄寺卿,很明显差点儿跳脚,只是好似被旁边的刘三吾拉了一把,才强压了下去。 包括徐钦本人,也给吓了一大跳,还以为皇帝陛下是因为自己做出了不合时宜的表情,在嘲讽并准备收拾自己。可待他侧身之后,飞快地瞄了皇帝陛下一眼,才发现虽然他的表情显得有些诡异,可明显不是要坑自己的意思,甚至还透着一股认真劲儿。 然而这事儿还是让他有些犯难,从理论上讲,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莫说自己是个亲军武将的身份在这儿站岗,就说这年龄,也比绝大多数贡士们都要小上不少,如何能去点评他们的殿试策论? 这要是放在一两百年之后,皇帝陛下敢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怕是当场就要被喷得满脸唾沫星子。只不过在国初这几十年里,尤其是洪武朝,怕是真没人敢出这个头就是了。 第九十章 打脸不用挑日子 徐钦飞快地权衡了一番厉害,只得躬身领命。 “臣遵旨!” 听到徐钦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应声遵旨,朱元璋果然没有对他发飙,而是微微颔首,同时抬手示意他起身办事,同时用诡异的眼神往旁边辅考官的区域瞟了一眼。 他的这个动作,迅速让徐钦安心了不少。很显然,皇帝陛下这是得到了某些小道消息,才故意将黄绍烈点出来的,甚至不排除他是本身就对黄绍烈的这番空洞无物,却又不好正面驳斥的策论有不满,这才把明显本身观点相左的自己点出来做挡箭牌。总之,皇帝陛下这番略显诡异的操作,不是真看好这位黄贡生的策论,那自己就可以敞开喷了。 而当黄绍烈听到朱元璋让徐钦来点评自己的时候,本就一直强忍着的脸色再也绷不住了,斗大的汗珠汹涌而出,面色也是青灰一片。当看到徐钦露出那种在锦衣卫衙门里似曾相识的和熙笑容之时,更是感觉自己全身都在不断颤栗。 “在臣看来,黄贡生此论可谓是:一,派,胡,言!” 徐钦首先一字一顿的给他定了性,也引起了殿中全体人员的惊愕。要知道,文化人最讲究一个礼字,尤其是自己的礼仪风度,哪怕就是完全的撕破脸骂人,也很少见如此直白的。文化人就算真是跳脚骂娘,起码也是引经据典,最好让人似懂非懂,毕竟智商碾压才是王道。哪有这样,直接撸起袖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抡圆了一巴掌的?更何况这还是在金殿对策的庄重场合? 而黄贡生此时就感觉是有人用尽全力抡圆了,一棍子砸在自己头上,瞬间是星光璀璨,可偏偏还没真晕过去。这要是在超现实世界里,一首“雪花飘飘北风萧萧”的配乐就该适时响起了。 另一边,作为殿试辅考官之一的黄寺卿也是突然眼前一黑,身形摇摇欲坠,还是旁边大了他一轮有余的翰林学士刘三吾再度伸手将其扶住,才没有御前失仪。 本来,朱元璋钦点黄绍烈策问,熟知规则的他还极为高兴,毕竟就算文章上确实差了张信、景清等拔尖者一丝,但也绝对差得不多,若是合了皇帝心意,就算不能进一甲,点个二甲靠前的位置还是有希望的。 可当皇帝诡异地点徐钦来代替点评的时候,黄子澄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合不合规矩暂且不论,自己与那徐家竖子,自己侄子与那徐家竖子之间的过节,他可是“一清二楚”,那徐钦可是被自家侄子撞破了不法之事,还反咬一口,蓄意陷害、滥用职权,弄进诏狱差点儿弄死。更何况,此人就是个赳赳武夫,不学无术之辈,能评出什么好话来? 不得不说,黄子澄的这个判断,虽然细节上有些谬误,但从结果上来看却是正确的。只是他最开始还抱有万分之一的期望,希望徐钦本着不自己露怯,大家得过且过的原则,随便说两句支应过去就好。 等徐钦一字一顿地说完“一派胡言”这几个字,他还是觉得打击来得过于猛烈了些。不过现在还是徐钦被钦点的点评环节,他也知道这个场合也不是跟他争辩的地方,更何况若是牵扯出了本家这一层关系,说不定还要更麻烦,因此只得强行将涌上喉头的这一口鲜血给咽了下去。 “蛮夷、鞑虏者为何?为化外之民,不通教化、不知圣贤、不尊纲常,甚至茹毛饮血!道之不存,何以感化?!我朝之所以能得无数蛮夷投效,首要的是陛下的赫赫武功!以及数以百万计仁人志士之鲜血与头颅!岂能歪曲事实信口雌黄?不可否认,对蛮夷当以文武并重之策方为长远,可单说感之以教化便可水到渠成,何其荒谬?苏武持节守义十九载,可曾感动匈奴?靠的还不是千万汉家儿郎抛头颅洒热血?魏晋名士风流长存,可曾感化五匈奴、鲜卑、羌氐?又有几个突厥、契丹感于盛唐诗篇?宋时风流又可曾敌过辽、金蒙元?没有,全都没有!中原富庶、贼子觊觎,守护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的首先是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先要打到他们不敢来抢,打到他们怕,然后才能谈教化!若黄贡生真有十足把握仅凭王道教化就能让四夷臣服,不如就请奏陛下,遣尔北驻草原,或南巡生番,不兴刀兵以开疆拓土、平靖边陲,若黄贡生真有此豪情壮志和不世伟才,我徐家当即为君立祠建庙,相信陛下也愿为你起阁表功,天下必将传颂尔之英名,后世也必将永世长传这远超苏武、卫霍之旷世奇功!” 徐钦很清楚,自己胸中若论经史子集的墨水,怕是连童生都够呛,要从这篇专业人士出品的策论中找出文学瑕疵,或者是语法错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可能在这个领域辫过一群专业人士。可大学时代的辩论队生涯让他学会了系统性避实就虚的抬杠技巧,抓漏洞、讲事实、扣帽子、挖大坑一气呵成。 黄绍烈除非真的刚烈到不怕被发配到草原或者南蛮之地,去跟蒙古人讲道理,或者去给生番传道,否则保证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他现在恨只恨自己怎么鬼迷了心窍,为了迎合皇帝,别出心裁地选了这么个主旨。 当然,副作用还是有的,在场的大多是文臣高官,听到他这番近似于“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言论,肯定是多少有些不爽。 不过这也没关系了,若是因为这种程度的言论就直接对自己产生敌对情绪,那也没融洽相处的必要了。 “黄贡生毕竟年轻,一心只读圣贤书,忽略了其他也不过是常情。再说了,这还是答对了一半嘛!”朱元璋看够了笑话,这才出面做和事佬,顺带好像还瞄了一眼众辅考官的反应。不过也不等他们再说什么,便直接下令殿试读卷仪式继续。 然而结果已经很明显,张信被钦点为甲戌科殿试头名,一甲第一,状元及第!而景清则摘取一甲第二,位列榜眼;戴德彝获一甲第三,居于探花。余下二甲三十,三甲六十七。 榜单出炉,大多没什么争议,尤其是张信和景清,确实实至名归。唯一比较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在金殿策问环节中,被皇帝陛下钦点了的黄绍烈,居然位于榜尾:三甲第六十七名! 要知道,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就算是张信夺得了甲戌科状元,但也绝不敢称当世第一。可就和二十一世纪读书一样,不管是在什么场合,这倒数第一,可都不是什么好名声,更何况这全是学霸同场竞技,和天生学渣和烂圈不同,更是看重面子。 更何况,他们黄家还号称诗书豪门,在文人圈子里也算是名声显赫,十年前才出了个会元、探花,十年后却出了个倒数第一,更是近乎丢人现眼。 据说黄寺卿在当天出宫之后连太常寺衙门都没去,直接就回家几乎将整个府邸砸了一半。不过这些跟他徐大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或者说,这个效果甚至是他希望看到的,如果不让这位黄寺卿把自己恨得牙痒,主动来给自己找麻烦,朱棣那边怕就是要多想了。 何况这可是在洪武朝,他黄子澄虽然已是东宫核心人物,朱允炆最信任和倚重的人,但毕竟连朱允炆都还是个空架子。单凭他黄子澄太常寺卿这个头衔,可以说是对自己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再说了,现在朱允炆还基于现实的因素,不得不把自己往他的阵营里面拉,岂有因为一些“小事”而放弃大业的道理?所以自己和黄子澄的矛盾,甚至可以成为割裂东宫这个草台班子的由头,让他们露出更多破绽。 再两日之后,殿试皇榜公布之时,整个应天城也迎来了这次科举真正的高潮。 虽说即使是中了状元,通常也不过是顶天从五六品干起,而且一般开始都是实权不重的翰林侍读、侍讲之类的闲官,在真正的大佬看来,也不过就是就是比芝麻绿豆稍好一些而已。可这毕竟是文坛盛事,是读书人的荣耀,也是帝国稳定统治的基石之一,而且对于普通人而言,这文曲星下凡,也是一件顶天的大事。于是随着金榜的传出,整个应天都沸腾了起来。 与此同时,宫内正在举行科举流程当中最盛大的传胪仪,这非但是正式公布本届科举最终名次的重要场合,也是皇帝陛下亲赐新科进士们官职的仪式。虽说都是不大的小官,可架不住一次性数量多啊! 而且这和普通的授官还有不同,因为欠缺经验的缘故,这些新科进士们最开始都是授的翰林院的散官,先锻炼一段时间,再外放实职。而且一般来说,授实职的规律按照从低到高,由外至内的原则。大致就是从三甲开始安排,快的一两个月就会从翰林院外放,反而是一甲的几个,通常会在翰林院里面待得比较久。 而且三甲之流,通常是外放至地方,先从州府辅官之类的做起,至少在国初,皇帝都还比较重视官员的实干经验,是不可能直接外放新科进士去做地方一把手的。当然,后来随着文官势力的无限制做大,那就随他们高兴了。 第九十一章 各自的收获 若真要论前途、权柄,即使是在科举中一举夺魁的天纵之才,也比不得徐钦这种真正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胄,更不用说那些天生有着皇帝血脉的龙子凤孙。但若要论荣誉,科举出身的文官却是有一项谁也比不了的绝无仅有的殊荣。那就是每一届的科举一甲三人,唱名拜谢皇帝后,出宫之时,可从洪武门正中的大门洞出宫,这可是顶天的荣耀! 要知道,在明清两代,作为皇宫、皇城的正南大门,既未来迁都北京之后的大明门、大清门,象征着国体国门,平日里就连开都不开的。而中间的大门洞,更几乎是皇帝的专属通道,除了皇帝在正式场合的出入之外,唯有两个例外。其一就是迎娶皇后的之时,皇后凤驾可从此进宫;其二便是每届科举的一甲三人,唱名拜谢天恩之后,可从此出宫。 此外再无特例! 就算是当年功盖一代的开国元勋之首徐达,又或者是后世权倾天下的第一首辅张居正,没资格就是没资格。甚至就连清末一手遮天,在事实上统治了清王朝近半个世纪的慈禧太后,也被同治皇后一句简简单单的“大清门抬进来的”给怼只能吐血,就足可见这项特权的厉害之处。 春风得意马蹄疾,大抵就是这三位现在的心情最真实的写照。 别人的想法很难猜测,反正今天被稳稳地压了一头的徐大少,在看着这三位一甲超级学霸昂首挺胸地从洪武门正门出宫,心里还是有一丝羡慕和嫉妒的。恨倒谈不上,他的心胸也还算开阔,这是人家寒窗苦读十年不止,还要加上天赋才获得的回报之一,争不过才是正常的,更没必要去去万事争个第一。 若是有得选,他也宁愿选现在这个捡现成的。以前他也是经过十几年的苦读,中考高考一路拼杀出来的,对当中的难度自然也算是深有体会。何况这还是全国顶尖性质的大考,真要说智商天赋,恐怕没一个比他弱的,除非给个外挂,否则真是费时费力又不讨好。哪有现在这般爽快?轻轻松松就混到了绯袍加身的程度,不出意外,以后还能混个八梁冠,岂不比辛辛苦苦几十年,牛逼这一下爽多了? 这样一想,徐大少心里就舒坦多了。 由于南京城的地势格局和北京大不相同,因此进士队伍出了洪武门,要马上顺着皇城和内城城墙之间的道路右转,然后绕到斜插进皇城的长安街,过大中桥,至夫子庙再拜谢孔圣,完成固有礼仪。 最后才是礼部组织的状元游街。 当然,名义上是叫“进士游街”,不过当中最春风得意的自然是披红挂彩,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甲三人,尤其是在最前面的张信。因为他最是年轻,相比于身后两位已经年过三十的正常人,他这二十出头还一举夺魁,只能说是天纵之才。而且他这卖相也算不错,尤其是现在官服加身,内心又春风得意,自然更平添三分吸引力。于是几乎全程一半以上的大姑娘小媳妇的欢呼声都是冲着他来的。 当然,其他人的心情也不错,哪怕是三甲,也已经确定了官身,十几二十年的奋斗总算是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当然,这当中可能还是要排除某些原本可能取得更好的成绩,却因为某种特别的原因,而变得不那么理想的人。只不过对于正在狂欢的京师而言,恐怕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在巡游队伍最末尾的人,脸上带着恐惧、悔恨、怨毒的情绪了。 不过所幸这场鼎盛的狂欢只持续了大半天,而不是传说中的三天三夜,否则徐大少非得被逼疯不可。 截止当天傍晚,张状元等人累得收工之后。徐大少也开始了最忙碌的收官工作,尤其是锦衣卫直接出动的近万人,他们的收班计划必须最终再反复斟酌和确认。同时,由于当前的特殊原因,这些带队的千户们,最好还得由徐钦尽量亲自安排,那才好肯定人家的工作成绩,布下自己在锦衣卫里面真正的触角。 在放榜次日的恩荣宴之前,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谁再哭着抢着跑来跟自己说“大事不好了”之后,徐钦终于可以放心向朱元璋缴旨了。 “嗯,不错,临危不乱,井井有条,朕先记下了!” “谢陛下!” “准备好了吧?”朱元璋话锋一转,突然莫名问道。 徐钦自然能听懂他话中的意思,而事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他一声令下,当然准备好了。 “回陛下,臣随时准备着!” “又说浑话!滚!别忘了你还欠着朕六十板子!出了乱子要你好看!” “臣明白!” 话虽是回答得干脆,不过徐钦还是感觉有些欲哭无泪,从来只听说过阎王账还不清,没听说过欠皇帝的账也一样还不清啊!另外他也知道,朱元璋这是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就现下的形势,其实朝堂都渐渐平静了,无非就是皇帝陛下心里不舒服而已,可皇帝要甩锅给你,你不想接也得接,只能算是蒋瓛倒霉了。 不过此事也还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至少不用急在这几天,等其他事处理干净了,找个不突兀、不显眼的机会,顺理成章地推进才是最好的。 徐钦出了宫,还要和这段时间协同其办事的各部衙门办理交接。当然了,理论上这些衙门的级别的权势都比上锦衣卫,更不用说徐家了。只不过做人做事,尤其是在官场,哪怕你是上级,却也不能太过我行我素,至少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甚至无意之中开罪了别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所以哪怕是五城兵马司这种绿豆衙门,他也是亲自前去办理最后的交接,顺带邀请其各司主官参加庆功宴。 仔细算下来,五城兵马司虽行政级别不高,干的也是些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但也决计不可轻视,毕竟作为这应天城里的正规武装之一,若单论兵力数目,五城兵马司每一司甚至比正常编制的卫所还要多一些。最重要的是,这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大多是勋戚,即后妃家族的外戚。 当然,到了明朝,皇族对外戚的管理已经有一套非常有效的政策,除了五城兵马司这个固定的养老衙门,以及一些空衔之外,便再无其他特权。但在某些时候,血缘的联系是无法分割的,而再严密的权力机制也不可能彻底阻断枕边风,这便是他们真正的价值所在。 好在五城兵马司虽衙门分置,却相隔不远,即使是他亲自前去倒也方便,反正他过去不过是表明一个态度,真正的事务都有下面的文书经历人员办理。 对于这位小公爷的亲自到来,各司官员自然都是受宠若惊,不管是官职品级还是身份地位,徐钦显然都要比他们高不止一个级别,他能亲自前来,真是给足了他们面子。 当然了,这些人也对徐大少极尽溜须拍马之能,大概也只有这个技能了。想来也是,仅仅是因为家中女眷嫁给皇族,才获得出头的机会,要指望他们有多大的才能,显然是不现实的。 然而当他到此行的最后一司,北司的时候,这位年轻的指挥却是让他有了一点儿特别的感觉。 要说这位年轻的吕指挥,和其他几位指挥也没太大的区别,对徐钦的到来也同样表现得受宠若惊,只是没有像前几位那般不要脸而已。或许就是这一点,让徐大少感觉到了他与其他人的不同,甚至就连他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不过当他从北司走出来的时候,又从现实的角度感觉自己有些多疑了。无非就是人家没有表现得像一条狗而已,难道就是心中有鬼?自己什么时候膨胀到这种程度了?这可要不得,往往人最大的敌人就是自己,尤其是自我膨胀,是最常见的败因。所以一定要保持心境,不骄不躁、牢记本我。 不过出来之后,他还是向旁边的锦衣卫经历上官柳随口问道。 “这位吕指挥是谁家的人?我记得宫中没有姓吕的娘娘吧?” “回大人,这位吕指挥并非是皇妃亲眷,而是太子妃的侄子。” 上官柳是锦衣卫经历,不单单是掌管锦衣卫的公务文书,更是锦衣卫情报网常规情报部分的直接主官,因此对这些京师权力构成可谓了然于心。也是趁着这次统辖京师治安的机会,徐钦顺理成章地纳入麾下的一员大将。 “太子妃?” 听了徐钦这个问题,上官经历马上详细汇报道。 “不错,太子妃之父吕本无子,本该加封的官爵自然无人继承。然吕本兄长吕初也曾任扬州知府,算是于国有功,于是陛下就赐吕家世袭指挥佥事衔。于是这位吕初的长孙,吕兴便在三年前恩荫了兵马指挥之职。” “原来如此。”说完这几个字,徐钦便陷入了沉思。 吕本无子的事他原本是知道的,可吕家竟然还有人,这个消息却是让他稍感意外。 虽说这吕家相比于朱标原配常家的势力而言,简直可以说是忽略不计,尤其是在影响力方面。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强,尤其是这个吕兴还是五城兵马司之一,北司的兵马指挥,即使是个非常低端的城管和治安警察的结合体,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有其作用的,尤其是在打探消息方面,这一点以后一定要考虑到。 这也算是个无意之间的收获,所以接下来稍微盯着这边也是有必要的。 第九十二章 与小丫头的日常 待交接和庆功宴结束后,紧张的日子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徐大少突然觉得很累。这才管了几天,屁大点儿的地方,要是日后真的官居一品,那这日子可还咋过? 半躺在锦塌上,享受着小姑娘明显有些无力的揉按,徐大少自二十一世纪带来的懒癌病根儿又有点复发的征兆。 难怪历史上数不清的风流人物,最后都无可救药的堕落了。在没有体会到的时候,徐钦总是觉得这些人脑子都灌了水么?难道杨广、李隆基之流会不知道玩火要尿床的道理?哪怕就是拿一分精力出来好好的醒掌天下权,也不至于落得那么凄凉地境地。 可当经历过才明白,这踏马的醉卧美人膝简直有毒啊!对人心的腐蚀简直可怕!而且他身边这才一个眉清目秀的平板小丫头而已,人家那可真是后宫三千,毒性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咦,好像旺仔小馒头变成荷包蛋了?徐大少胡思乱想着,突然无意间瞟到了小丫头的胸前,于是有此感叹。 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小丫头今天怎么穿得如此清凉?这才刚到四月,却穿上了这种仅有两层的衣服,非但外杉又薄又透,还露出一大片雪白的主腰,就算是夏天的装束也略显暴露了些吧?!而且这股馨香是怎么回事?真的有人下毒?! “我说,今天这身谁给你拾掇的?” “啊?” “喏~” 徐大少很无良地指了指小丫头胸口袒露出来的景致锁骨和面积不小的雪白。而且两人间距本就聊胜于无,这样抬手一指,采莲几乎能从有些冰冷的胸口感觉到徐钦指尖的温度,进而俏脸噌的一下就胀得绯红。 出于本能的,想抬手将他的爪子拍下去。可刚抬起来,大概是又记起了什么,于是也就泄了气,动作自然也没完成。可她本是倾斜着身子,在给徐大少做按摩,失去了一只手的支撑,再加上动作的停顿泄气身子一软,直接就彻底扑到了徐大少身上。 而与此同时,徐大少的手也根本来不及撤离,只是本能地化指为掌。 于是天地间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荷包蛋还是太小啊!”过了好半晌,这方小天地的寂静才被徐钦的这句近乎自言自语的话打破。 登时徐钦感觉到一股滚烫的气息从左脸处传来。与此同时,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也顾不得犯罪感了,不等小丫头挣扎着爬起来,他左手一带,彻底将她稳稳地按进了自己目前还略显单薄的怀里。 “好了好了,少爷我开个玩笑而已嘛!” “哼!就知道少爷喜欢关姐姐那种!” “都知道她是姐姐了,她大你那么多岁,等你到了她的年纪,一定比她好看!”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家采莲可是咱们中山王府千挑万选出来的呢!她一个风尘女子怎么比得上?”徐钦情商不低,最多算半个直男,哪能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 “那,那,那今晚,今晚…”小丫头听了这话,轻轻地把小脑袋往徐大少怀里拱了拱,不过要说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还是个十三岁上下的小娃娃,平日里也单纯得紧,哪知道这种情况正确的做法。 “跟少爷我说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不老实的话,少爷要打屁股的哟!”徐钦将她扶起来坐好,双手按着她的肩膀,对视着问道。 “是,是夫人,哦,不,是夫人房里的司琴姐姐。她告诉我说,少爷马上要成婚了,问,问我有没有…我照实答了,她就说夫人的意思是…” “衣服也是她给的吧?还给了什么?” 徐钦现在清醒过来了,当然还反应过来刚刚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嗯,香粉,还有熏香,都是…” 徐钦赶忙跑过去,将房中点着的香炉给灭了,顺便也自然地和她拉开距离。 真是开玩笑!居然玩得这么过火,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但从自己的反应来看,铁定是用来助兴的玩意儿了。他现在本来就有些心火过旺了,这要是再被下点儿黑手,指不定什么时候没忍住就把这个黄毛丫头给办了,那可就太禽兽了,像现在这样玩养成游戏多好。 当年生理卫生满分的徐大少当然明白过早做某些事的危害,最严重的是,万一在这个年纪中标,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一条命可就去了八成。 虽然这些日子,他算是彻底明白了采莲的身份,也接受了现实。以当前的现实,真要放她离开,非但不可能让她真的幸福,反而是害了她。倒是如果在自己身边,只要自己对她好,即使得不到真正的名分,也至少可以保证她能继续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这么久的朝夕相处,小丫头蠢萌蠢萌的,也没什么心机,处处为自己着想,若是放在后世,这种女孩真的是超级珍惜的完美女友和老婆。而就算是现在,徐钦也发觉自己真的没有任何理由让她离开,小老婆就小老婆吧,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但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几年后! 对现在而言,那真的禽兽行为。眼看前些天都已经因为身体太好而丢过脸了,要是再让他们弄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还有什么?” 徐钦的本意是再问问,别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药,倒是不怕真的被毒死,而是怕小姑娘被害,没想到这一问… “还,还有本,小册子…”小丫头一边用手指绞着衣角,一边老实回答到。 徐钦简直无语问苍天,哪有家里人给刚上初中的孩子春宫图册的?! 小姑娘又羞又怕,整张俏脸胀得通红。 “我,我这就取来给公子!” 眼见采莲红着脸要去取生理卫生课本,徐大少连忙阻止了她。这玩意儿要是落在自己手里,非但不会起到它应有的作用不说,反倒是可能助长他的邪火。留在小丫头那里,让她提前学习学习也没差了,反正看小丫头这样子,估计都已经学习过了。 “好了,那东西你自己收好就成。” “那,那,少爷要就寝了么?” “就你个头啊!” 徐钦当即就给了她一个脑瓜崩,也不知是弹得确实有些用力了,还是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小丫头马上抱着自己的额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诶,放心吧!咱们家采莲这么可爱,少爷最喜欢的就是采莲了!” “真的?” “千真万确!” “比那个什么郡主娘娘少奶奶更喜欢?” “那是当然!要不是皇帝陛下赐婚,本少爷根本连正眼都懒得瞧她一眼!” “可是我听说,郡主娘娘少奶奶可漂亮了,跟三小姐一样漂亮!” 徐钦听着真的是狂汗,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这小丫头,一顿乱搅和,越搞越乱了。 “哪有!胡说八道,在少爷我眼里,采莲才是最漂亮的!” “那为什么…” “因为采莲还小啊!未满十六坏了身子,会影响发育,呃,就是长不高,长不大了,以后生孩子也会很危险,少爷还想着能和采莲一起白头偕老呢!所以要再等几年。采莲不想一起陪少爷一起到白头么?” 虽然当中有些词似懂非懂,但大致的意思她还是明白了,于是微晕着小脸蛋儿,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采莲要听少爷的!” 采莲再点点头。 “要是旁人再问起此事,你就要说,你已经在我这儿过了夜了!” 徐钦大概也明白,这个年代的思想概况。采莲这种丫头,哪怕是通房大丫头,甚至未来晋升为他的妾室,在徐夫人的眼里也算不得是儿媳妇,而只是一个工具,现在是个练习的工具,未来是个生育的工具。 徐钦暂时没有办法改变世人的思想,而且也知道反抗世俗会有多大的代价,甚至不排除徐夫人会以为是自己对她不满意,从而给自己换人的可能性。虽然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出面保住她,但为了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撒一个善意的谎言自然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可,可是万一夫人要是知道了…” “不会的,你叫人收拾一下隔壁的房间,从明天晚上开始你就住那儿,这样那四个丫头就不知道你晚上到底是在哪儿睡的了。而且要记住,后天你就说不舒服,就待在房里别出去玩。万一母亲那边的人问起,你就…这样…这样说,明白了么?” 徐大少可是科学的信徒,无论如何也不相信真有人能从身形姿态上看出破身与否,又不是钉了根柱子进去!只要能说个大概,徐夫人应该不太可能让婆子再去给小丫头验身吧! 布好这个局,徐大少便让采莲下去休息了。 等采莲期期艾艾地退出去,徐大少一头就栽到垫着层层棉絮和巨幅锦绣的榻上。做人还真是累啊!做坏人累,做好人也累,做穷人累,做富贵人家的大少爷更累。算计皇位,算计政敌,算计未来都也就罢了,这还得算计老妈,这些乱七八糟的都叫什么事儿啊! 仔细想想,现在就这样了,未来的日子恐怕会会很“精彩”。 第九十三章 瓶子与宝藏 甲戌科举完成,对锦衣卫的布局也已经完成,接下来唯一紧要的就是朱元璋不知何时会彻底处理蒋瓛。而且经过了一轮紧张且成功的安排之后,深知徐钦身患懒癌的朱大老板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竟大方地准了徐大少几天不用早朝值班的申请,这就算是放了他的假了。 因此接下来的几天,除了第一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居然画了个另类的地图让徐大少有些感觉窘迫之外,日子倒是过得舒坦,也总算是让他找到了点儿腐朽堕落的封建贵族大少爷的感觉。 当然,有朱老板这个黑心肝的老板在上面虎视眈眈,徐钦也不敢真的甩手,最多就是睡到自然醒之后,爬起来再去锦衣卫衙门坐堂。 期间那不开眼,敢在他徐大少手上闹事,还不幸中计被擒的日月教罗罡一行便成了他最好的调剂。 这案子是他主导的,犯人自然是他的犯人。以他在锦衣卫的特殊地位,也没人敢来抢他的生意,所以除了诏狱之内的狱卒们按照徐钦此前的吩咐,埋头招待他们之外,甚至连个问话的人都没有出现过。 在这种近乎无穷无尽的地狱般折磨之后,就算是罗罡的精神也几近崩溃,更不用说那几个他手下的喽啰了。 终于,在徐钦这位受到过马列毛邓先进思想教育的现代化好青年的感召下,就算是罗罡也迫于他儿子女儿这个借口,借坡下驴,将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所谓坦白这件事,一般来说,就和江河决堤差不多,只要开了一个口子,那接下来的汹涌而下就完全不是问题了。于是徐钦很快就掌握了这个在江湖上都略显神秘的教派组织的基本情况。 日月教,的确和当初的明教有一定的关系,不过这种关系并不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继承关系。因为二者的教义、行事风格、人事构成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变,除了继续奉所谓的圣火为尊之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组织。 因为其并不是像之前明教一样在百姓当中广泛散步信仰凝聚力,而是更接近采用了江湖帮派常用的经营模式。加之在本朝的明教剿灭战之前一些时候,这位日月教的所谓创教圣主就带着一帮属下与明教分道扬镳,所以朝廷自然没有对其采取进一步的措施。 而目前来看,日月教内部的结构为教主之下有左右使者,左右使者之下有十长老,然后下面是七星坛主。其中十长老算是高端机动战力,一般只统领十几二十个少数直属部下,负责根据教主的命令出任务。而左右使者则负责总坛的事务和人事统领,七星坛主则负责七个分坛的日常事务。 另外,现任教主,也就是二代教主之女,其教中一般称之为圣女,其智谋武功皆属上选,现基本是十长老的直接统领,未来若不出意外,也应当是继任教主。 这些大框架虽然在江湖上不是什么秘密,但接下来的细节还是很有意思的。比如各分坛的详细所在、大致力量、经营方向等等信息,可就不是随便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消息了。 当然,徐钦其实也不愿意自找麻烦,这件案子有罗罡等人背锅,对于他而言已经足够,犯不着为了什么主持正义,追求真相而让朝廷派出大军去剿灭这样一个江湖组织。不过这些消息,怕是对巨蛟帮而言还是有些价值的,之前看樊云和戚二当家的等人的态度,显然两家算不得友好就是了。如此一来,既算是还了巨蛟帮一个人情,又帮助混乱善良阵营打击了守序邪恶阵营,对社会环境的进一步净化也是有利的。 除此之外,罗罡等人也交代了本次案件的情报,不过诡异的是,他们交代的事情,依然是有些不合理之处。 比如据他们交代,这次行动的目标是一件被称之外“白龙梅瓶”的宝物,据说其价值连城,较当年盛传的沈万三的聚宝盆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十长老中的三位,才在圣女的直接安排下,带领各自的部署,冒奇险进京抢夺,并杀人灭口。 这踏马的就很扯了!且不说沈万三的聚宝盆实际上就是个民间以讹传讹的谣言故事而已,就算是真要对比,一个瓷瓶的价值怎么可能与一国首富的财产相提并论?哪怕是后世,这些东西都成了传世之宝也不行啊! 白龙梅瓶,实际上徐钦也大概知道一些,因为他家就有。根据小丫头在府里下人们当中听来的小道消息,这个有着较为特殊纹饰的大瓷瓶,实际上就是前元宫廷中的贡品。相关制作手艺也不是失传了,而是因为毕竟是前朝宫廷的定制贡品,本朝又不再续订,因此生产方不敢再继续生产,于是便只剩下一批从前元宫廷中流传下来的部分,作为战利品和收藏品存在。 要说绝对价值,即使是考虑到其稀缺性,怎么也不可能超过一万两银子。至少徐家的那个,就只是那么“随随便便”地放在徐辉祖的书房墙角,作为装饰。 鬼的价值连城啊! 徐钦第一反应就是这货依然不老实,可从其他喽啰那里审出来的情报,虽然更加支离破碎,却也印证了罗罡的这一说法。 然而进一步的询问下来,罗罡也表示自己不清楚其真正的价值到底在哪里,他只是按圣女的吩咐做事。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教里直接分下来的钱财才是硬道理。而为了这次行动,出发前,每个参与行动的长老便得到了两千两的预付赏金,圣女更是承诺在顺利完成任务回到教中之后,再给每个长老一万两。 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即使是长老在拿了大头之后,分给每个麾下小喽啰的估计也就是几百两,但对于他们这些本就是刀口舔血的匪徒而言,这样一个“简单”的任务,居然又如此丰厚的回报,自然算得上是飞来横财。 这就很有意思了。 显然,这位圣女不可能是神经病,拿几万两银子往水里撒不说,还冒着直接得罪官府的巨大风险,甚至再想想,还有因为花大力气对付一个这样无足轻重的分支机构,就彻底惹毛巨蛟帮的风险。这当中必然有值得这么做的理由,无非就是现在他们还不知道而已。 而目前看来,要搞清楚这个问题,恐怕不会太容易。 锦衣卫经历司固然有庞大的信息存量,不过现在可不是后世的电子化管理,用核心词汇检索一下就出来了。没有时间、没有地点,甚至连人物都没有,要想找相关资料,那就只能全面翻阅,这几乎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的任务,而且还不一定会有成果。 另一个可能的渠道就是巨蛟帮。既然日月教能得到相关情报,说明这事儿应该在江湖上是有相关信息的,作为当前的第一大帮,巨蛟帮理论上不应该是一无所知才对。但人家不一定愿意同官府分享这个情报,毕竟若真是当中涉及了什么宝藏之类的,一旦官府强势插手,那他们就没什么油水可捞了。 至于现在,全凭猜测,徐钦即使是再怎么开脑洞,也只能联想到宝藏这一条上去,这也是唯一一条符合逻辑的猜测。 毕竟这个瓶子本身肯定价值非常有限,至少还不够她收回成本的。而东西本身又是前朝宫廷里边儿流传出来的一个装饰品,只要脑子正常一点儿的,绝不会将之和什么“法力无边”、“一统江湖”之类的奇葩功能相结合。毕竟如果有这种功能,那前朝就不会成为前朝了,这是最简单的逻辑。 而宝藏这一点却是可能性极大,至少是符合基本逻辑的。 前朝宫廷,作为统治天下的核心中枢,有无数奇珍异宝,黄金成山、白银无数,这不都是很正常的么?随便抠点儿边角料下来,那也无疑是极大的一笔财富。尤其是徐达北伐,攻破元大都之战进行得极为迅速,而元顺帝又成功北逃,不管是说顺帝北逃带走了金山银山,还是在明军攻破大都之前,元军曾将宫中大量重宝就地埋藏的传说都非常有市场。 在确信罗罡等人的相关口供被掏干净了之后,他们就被直接扔在了诏狱里面等待最终的判决,大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秋决。而徐钦也下令就给他们正常的囚犯待遇,不用再去拷问什么了。 另一方面,徐钦也亲自将罗罡交代出来的日月教情报送到了巨蛟帮在京师的总部,试图以此换取关于那个白龙梅瓶的情报。 经过此前的一系列合作,可能还有樊云的耳提面命,这位负责巨蛟帮在京师事务的戚二当家对徐钦的态度自然是好了不少。虽然仍带着一股隐隐的高手傲气,却也对他笑脸相迎,尤其是徐钦二话不说,就将罗罡交代的日月教情报送给他们,更是让他兴奋不已。 倒是旁边的那位白纸扇罗先生,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却又宠辱不惊的模样,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可能他是看出来了徐钦这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可也并未表现出什么抗拒心理。不管怎么说,能进一步打击敌对势力总是好的,在江湖的世界里,也并没有太多的矜持,始终都还是利益为先,就算是他们这个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头衔,也不过是为了得到属于名门正派这块牌子带来的利益而已。 双方稍稍叙话之后,徐钦看似无意之间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问起了白龙梅瓶的事情。 “戚兄闯荡江湖,快意恩仇,实乃令人向往!可惜在下身负皇命,否则一定要同戚兄一起去见识见识这天下英豪的风姿!不过不知道戚兄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江湖传闻?” 原本徐钦的前半段话是让戚二当家半是自豪半是尴尬,他其实也不过是在樊云的羽翼下成长起来的,相比于徐钦这种豪门大少,无非就是多亲身经历了几场斗殴而已,所谓孤身闯荡江湖,根本不存在的。 好在徐钦的后半段那个问题,算是给他解了围,因此他便很干脆地应道。 “小公爷但问无妨,戚某一定知无不言!” “不知道戚兄有没有听说过,关于‘白龙梅瓶’和前朝宝藏的传闻?” 徐钦非但将自己唯一知道的线索给直接说了出来,甚至还加上了自己的猜测。 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搅乱对方的思维。因为通常情况下,在涉及到这种宝藏之类的秘密的时候,人们会不自觉地有所保留,生怕被别人捷足先登了。而徐钦却反其道而行之,为的就是想诈出巨蛟帮这边的消息,哪怕是帮忙确认了他的猜测,对他而言也算是一种收获。 “呃,这个好像戚某真没听人说过。”戚二当家的闻言皱眉道。 “呵呵,那就没事了,在下也不过是听卫里的人说起,便随便问问。卫里还要不少事要处理,就不继续叨扰,告辞!”徐钦也仿佛没事一般安慰了戚二当家的一番,便顺势起身告辞。 两位作陪的巨蛟帮京师分布首脑自然是将之恭送出门,这才转回,进而分道前去处理各自的事务。只是戚二当家并没有注意到,罗先生在与他分别之后,微微摇头轻叹了一声。 而徐钦出了巨蛟帮的大门,则是鬼魅一笑。 果然,这位戚二当家虽然年龄和自己的实际心理年龄差不多,但弯弯肠子却是少了一大截,忽悠起来简直不费劲。而他非但是巨蛟帮里的重要人物,自身战力还极为可观,往后说不定会成为自己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至于那位罗先生,当然其还是有一定的水准的,不过估计还是因为自己的年龄,不自觉地抱有一种轻视心态。在自己问起白龙梅瓶的事情的时候,虽然没有说话,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可眼中的精光却一闪而逝。 这说明他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相关消息的,而且从他守口如瓶的态度、严肃的表情推断,自己的猜测多半是正确的,而且他知道的也不会比自己多很多。 如果再继续推断下去,既然巨蛟帮知道的消息都这么少,那日月教也有极大的可能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想先把关键点抢到手,再慢慢研究。那如此一来,这件事还可以慢慢玩下去。 第九十四章 二七式步枪 案子的事情告一段落,宝藏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就算真是落入了他人之手,对徐钦而言也最多是可惜罢了。所以他除了暗中派出锦衣卫的密探追踪此事之外,自身的精力则是回到了锦衣卫的正事上面。 经过此前的一轮额外任务,锦衣卫众将士自然都需要慰问和嘉奖,且赏罚分明是掌握一支军队最有效的方式。另一方面,新式火枪的研制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作为项目的掌舵人,他也有必要尽量去盯着。 “除了拨付下来的赏赐,再给全体兄弟们一天假期!” 读书上班加起来二十几年,徐钦当然明白假期是除了真金白银之外最有效的激励方式,而且低成本、高效益。锦衣卫这近两万人的规模,若是真发钱,一两万两下去,到每个人手里也不过是一二两的事,也砸不出太大的水花,同时朝廷也不可能因为叫大家值了个额外的班,就拨付那么多钱。 另外,无论是出于何种考量,徐家也不可能把锦衣卫当成自己的私军,花大量的钱财把他们供起来。 因此,除了卫里临时拨付下来的少量现金奖励之外,徐钦只是用个人的名义,买了些鸡鸭鱼肉之类的送到大营和城内伙房,用以奖励众将士和彰显自己的慷慨。这样的程度,应该也不至于引起朱元璋的忌惮。 “可,小公爷…” “诸位不用担心,虽是都给一天假期,但肯定不是全卫一起放!这样,每个千户所从城里轮值出来,就整所放一天,包括千户!若有两个或以上的所出来,那就错开两天,以抓阄的方式,决定谁先谁后。这样一来,顶多就是有一个千户所的人不在,也不会妨了事。哦,对了,你们火器千户所这边,就由徐千户你自己规划,一个百户所一个百户所的放。这样不就行了?” 听徐钦已经将相关安排筹划好了,几个在场的千户自然不会再拒绝,更何况他们也是受益者。在朝廷当差,尤其是在锦衣卫威风是够威风,但这旬休实在少了些,谁都有惰性,已经成家的想多回家陪陪老婆孩子,未婚的大多希望有时间出去浪一浪,这都很正常。 “对了,你们都跟下面说好!休假可以,往后若是差事办得好,本官也可以多给大家一些假期,但决不允许有人跑出出打着锦衣卫的旗号作奸犯科!有事儿报回卫里,百户做不了主,有你们这些千户给他们做主,你们做不了主,不还有我们这些堂官给他们做主么?!但私自在外动刑、斗殴、伤人、欺压百姓的,军法从事!” “明白!” 这简直就是小事,现阶段的锦衣卫还不像一两百年之后那样腐朽和肆无忌惮,毕竟上面朱大老板规矩可严了。虽说徐钦连斗殴之类的小事都管上了,可他这一句有他做主的承诺,可比自己快意恩仇来得强多了。 安排好锦衣卫的事务,徐钦又跨过院墙来到军器局工坊,跟进新式火枪的研发工作。 自打这个项目启动,这一小片“研发中心”的安保等级就提升了很多。虽说这新式火枪其实理论上的技术难度不高,若是有实物参照,至少目前欧洲、中东、日本等制造工艺相对强一些的国家和地区,都能弄个八九不离十。 不过至少在研发初期,能保密就保密,争取尽可能多的时间差,这可都是战略优势。国力和科技的双重优势,足以碾压任何试图与帝国为敌的敌人。 “这下好多了!还没打过实弹吧?” 把玩着这支颇具后世拿破仑范儿的修长燧发步枪,徐钦的欣喜溢于言表。这不仅仅是一支火枪,这就是未来!手中的这支杀人利器,就是打开中华民族未来几百年天堂的钥匙,怎能叫人不兴奋? “还没呢!大家都等着小公爷您来验收,这新火铳是您一手提出、督造的,只有您说合用了,这才能用啊!”张师傅这话倒不是推卸责任,而是实打实地佩服这位小国公。毕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个看似简单的新式步枪,要完全凭空设计,需要多么强大的天赋。更何况在研发的过程中,几乎每一个设计难题都是他帮忙解决的。 “张师傅不用如此,本官督造是不假,可若没有诸位技艺精湛的工匠师傅,此物也是万万造不出来的。若要论功行赏,诸位才当是首功!走,咱们一起去看看,这新式火枪到底威力如何?” 众人来到锦衣卫火器千户所的小演兵场,让人开始准备实弹测试。 虽说这样枪是技艺高超的大师傅精心打造,又经过了严密的查验。但毕竟是纯手工制作、人工检验,其可靠性自然比不得后世的精密仪器。因此在样枪测试的时候,还是必须适当循序渐进,用逐渐增加测试装药量的方式来确定其品质。 所幸在这一环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即使是最后的“建议最大装药量”击发,都非常顺利。随后的几次正式标准装药量测试也都发挥稳定。 至此,这一款当世第一型燧发滑膛步枪基本定型。 洪武二十七式步兵火枪(暂定),简称:二七式步枪。(徐钦拟) 空枪重十二斤二两,带刺刀十三斤七两。 这个重量也基本接近现阶段帝国军队所使用的制式长枪冷兵器,也和后世近代燧发步枪差不多,算是比较合适于性能和操作的平衡性的水准。 同时步枪的刺刀直接跳过了插入式,采用卡笋式,作战时可同时兼顾远程射击和近战拼刺需求。 总长四尺六寸,带刺刀五尺三寸,枪管长三尺五寸,口径约为六分,发射圆形铅子。 经初步测试,及工坊将人、徐千户等火器使用行家鉴定和建议,其正常标准装药量为二两八钱精制烈火药。在此装药量下,其有效射程达到了惊人的七十步! 要知道,火器的有效射程和弓箭的有效射程根本不是一回事。 虽然目前朝廷要求弓兵能射百步之外,但在实战中,这个距离的普通箭矢威力已经下降得很厉害了,只能用来集群吊射无甲的轻步兵,而且这种极限操作极为耗费臂力,普通弓兵根本放不了几箭。 而对于火枪来说,在有效射程之内,都具备相对来说极为平直的弹道,破甲能力惊人。如果真要算上这种可能造成对无甲目标的杀伤范围的话,这个射程实际还会上升一倍左右。不过由于火枪铅子的存速性和指向稳定性都比较差,因此在五十至七十步的范围内,才是其真正最佳的火力发挥区域。 再考虑到火枪近乎不耗体力,可以长时间连续射击,以及训练简单等方面的优势,其淘汰实际费效比差得多的弓箭,就顺理成章了。 测试完成,大家都极为兴奋,这种新式武器,优点实在是太多了,只要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能够预见到其未来必然会成为朝廷的主战装备之一,而且是划时代的!这种神兵利器能在自己手上诞生,其他的不说,朝廷的嘉奖肯定是少不了的。 当然,徐钦作为帝国高官,也是项目的总负责人,还在某种程度上担任项目实际转化工作,因此不仅仅着眼于性能,还要着眼于大规模生产和成本的问题。 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可不是开玩笑的,尤其是在见证过二十一世纪那种纯粹用钱砸死对手的战争之后,更是让徐钦心里有了极为清晰的认识:钱在某种程度上,真是万能的。谁都想造大型核动力航母编队,谁都想有大炸逼,可单是一看价格,绝大多数国家马上就怂了。君只见美帝核动力航母全球巡航爽,不见其背后大把大把往火坑里扔的美钞。 “好了,诸位!现在大事已定,可本官还是要问问,这一支枪,如果大量生产的话,你们估摸着造价几何啊?” “这要看朝廷怎么个制造法了。若是在现有的条件下制造,那一支造下来,怎么也得八九两上下;若是能狠下心来,先筹备一批专用的器物,另召些匠户来,再造个十万支以上,估摸着大致能降到四到五两左右。”张师傅作为经验作为老道的,类似于总师似的人物,只是沉吟了一小会儿,就答上了这个问题。 五两银子一支,如果先期生产十万支,那光是枪械的采购费用都得差不多五十万两之巨!如果再考虑到后续的新式野战火炮、人员编制训练、配套辅助单元,以及训练和战时的消耗。如果要以此筹建一支十万人左右的新军,少说也得一百多万两银子打底! 虽然这些年,账面上朝廷仅田赋就能收到三千万石以上的粮食,可偌大的一个帝国,支出也极为惊人,再加上现行的社会生产力和财政手段的落后。正常年景下,最终朝廷一年能结余下来的折合成银子也不过就是百万上下。若是再考虑到备荒赈灾,日子可谓是捉襟见肘。因此大幅度增加额外的军费,几乎是不可能的,唯有想办法削减现有的军费支出计划。可这样就必然影响到现有的国防形势,恐怕朱元璋很难下定这个决心。 诶,饭还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也只能一步一步的走,要想凭空打造一支引领新时代的强军,果然不是几张图纸,把几个新式装备制造出来这么简单的事。 为今之计,只能先把新式火炮弄出来,再向朱元璋建议在锦衣卫组建一支小规模的新军,一边用事实打动皇帝、打动帝国高层,一边再慢慢摸索新式战法吧! 第九十五章 藏弓烹狗 悠闲而充实的日子犹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应天外城的山野之间,大片大片的映山红将山峦染成一片火海,似乎在幽幽地向人们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腥风血雨。临近道路两旁,更多的则是代表着人间四月芳菲尽的雪白梨花,毕竟梨子算是中华大地上历史最为悠久的日常水果之一,也广受人们喜爱。因此寻常百姓在自家门前,或是并不适合耕种的土地上种上,不但可以给自家提供改善伙食的佳品,更可以作为一种增收手段。 这日徐钦依旧慢悠悠地起了床,先去衙门点了卯,顺便和其他堂官们碰了个头,便又打算去工坊看看。毕竟现在新式火枪定了型,但军改的另一个大头基础,新式火炮的研发还面临很大的困难。 可他这才刚出了正阳门,后面就飞马追上来一个锦衣卫百户官,神色慌张至极! “小公爷!大事不好了!” “王老三!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已经几乎成了徐钦的正式专用马牟跟班的孙百户当即就黑下脸来。 “怎么了?有事就快说!” “是是是,卑职孟浪!小公爷,今天早朝上,右都御史曹铭参指挥使罪状二十余条!圣上震怒,当即就着人拿下了指挥使,现召小公爷火速进宫!” 该来的还是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徐钦除了微微有些惊愕之外,紧张了许久的心情反倒是放松下来了。 既然这次第一时间就已经把人给拿下了,那基调就确定了。这就跟后世的“双规”一个道理,人家既然动手,那就是时机已经完全成熟,想跑?不存在的。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反倒是件好事。朱元璋第一时间就宣召自己进宫,应当就是打算让自己来主导案件,或至少是参与进这次的“倒蒋行动”当中,将事情限制在事先的规划当中,防止事态再度失控。这也说明自己先前的建议,朱元璋是听进去了的,事情总算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管怎么说,今天这工坊肯定是去不成了。徐钦当即调转马头,由正阳门入城,再经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等衙门中间的右府街,从长安右门火速入宫。 此时,各部大佬们也都退朝回衙,随着散朝下来的人流,蒋瓛翻车的事情迅雷般地传遍了这个帝国中央政府办公区。因此各部衙门的门口,都多了不少目送徐钦这一行锦衣卫小跑进宫的身影。 “大哥,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呃…” 徐增寿看着自家大哥一副完全不为所动的模样,也不知是该佩服他的定力,还是该说他太过迟钝。蒋瓛眼看就要翻车了,这可是徐钦面临的第一项大挑战,他竟然如此悠闲? 倒是另一边,跟着兄弟二人一起来中军都督府喝茶的武定侯郭英,大致明白徐辉祖的意思。一则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在一旁看着,徐钦虽是初入朝堂,但滑溜老成得很,虽说过程当中有些许小节把握得不怎么好,可结果无疑都是极为漂亮的,根本就用不着担心。二则,这件事其实是从皇帝陛下征徐钦入锦衣卫就开始布局了,这么几个月下来,什么布局都已经弄得妥妥的,他徐钦也不过就是按照圣意办理就是,看似卷进了凶险,但其实难度甚至远低于此前的统辖京师治安、保卫科举等充满意外的事务。 果不其然,徐钦才进宫大半个时辰,宫里的正式消息就出来了。 蒋瓛娇纵枉法、行为不端等罪,证据确凿,即刻夺职下狱,待查明案情之后,再行定罪。徐钦因此前安定京师之功,迁锦衣亲军指挥同知,暂署锦衣卫事,并会同三司,共同审理蒋瓛案。 徐钦进宫,简单地了解了案情,以及同参与会审的三司官员们初步沟通之后,便奉旨会衙门准备办案。顺便也把已经夺去冠服,带上枷锁的蒋瓛提回锦衣卫衙门看押。 “蒋大人,请!” 看着仅着一身里衣,发髻也乱糟糟的蒋瓛跪在端门之外,一股悲凉的气息油然而生。这可真是命由天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说蒋瓛真做错了什么,大概就只是当年选择,或被选则了投身锦衣卫这一项吧!可事到如今,谁也没有回头路。而徐钦就是再怎么同情他,也只得公事公办,否则更会害人害己。 一路上的卫士和远远看过来的官员,估计都已经认不出这位几个时辰之前还穿着飞鱼赐服,昂首挺胸进宫参加早朝的锦衣卫都指挥使了。 回了衙门,徐钦先派人将蒋瓛关押至镇抚司监牢,再安排了人去都察院取参蒋瓛案情的奏本副本,然后再亲自领着人去了蒋瓛的府邸。 当然不是抄家,只是按照惯例,朝中高官若有犯罪,第一步肯定是要控制他的府邸。一方面是谁也不知道案情到底能重大到什么地步,防止其家人逃脱,或是在外另生事端。同时,这也是种保护措施,当高官的自然有可能得罪人,莫要这头还没将主犯定罪,那边却先出了事,朝廷脸面上也不好看。 当然,徐钦之所以这次亲自前来,其用意也不言而喻。 纵然是已有准备,可身居高位的父亲,转眼间成为阶下囚这么大的打击,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肯定还是极为巨大的。虽然相较于其他完全事先不知情的家眷仆婢一团乱麻,甚至惊慌失措的情况好得多,但蒋绮雯这位蒋家大小姐,仗剑立于堂前的架势,也算不得有多理智就是了。 徐钦带着大批锦衣卫校尉军士进入蒋府,一眼就看到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女子。 顿时情况很是尴尬。 原本在两侧试图快速进入蒋府,将之控制起来的锦衣卫们看见她提着明晃晃的宝剑,站在府中正堂前的台阶上,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架势。一时间竟谁也不敢上前,只好顿在庭院中面面相觑。 同时,缓步迈进蒋府的徐大少看见这幅场景,也是感觉脑仁微微在跳动。 虽说两人之间确实没什么,但至少也算是熟人,而且此前还有相关的协议,加之深知这妞是个火药桶,指不定一时冲动之下就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于是他也在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之后,快步上前,先是挥手示意已经将手按在刀柄上的锦衣卫们放松些。然后才径直走到蒋绮雯面前。 “蒋小姐这是做什么?放心!蒋指挥使犯的事儿不大,兄弟们只是循例前来保护蒋家家眷不受骚扰而已。”在众目睽睽之下,徐钦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 幸好这蒋小姐性格虽然火爆了些,可也不算笨,听他这么说,大概也是明白了其中隐含的意思,表情一下子就放松了不少。 “徐小公爷此话当真?我家老爷到底犯了何事?”倒是旁边之前试图拦着蒋绮雯的妇人听他这么说之后开口询问道。 看这妇人的穿着打扮,以及率先开口的情况,想来应该是蒋瓛的正室夫人了。 “蒋夫人,根据目前的情况,蒋指挥使是被都察院弹劾有枉法之行,不过目前尚无定论,陛下也只是让锦衣卫先将指挥使扣在了卫里,再行查明定夺。”徐钦抱拳回道。 “那,那这是?”蒋夫人对徐钦这个回答并无异议,只是看了一眼庭院中几十个气势汹汹的锦衣卫,显得还是有些恐惧。 “夫人放心,兄弟们对蒋指挥使往日的照拂也是铭记在心。今天来一方面是循例而为,一方面也真是保护蒋家家眷。除了今天需要查一查指挥使的卧房和书房之外,其他兄弟们只会在外院和府外驻守,夫人及贵府宝眷不用担心。另外就是这些天,至少在案情查明之前,还请贵府上下尽量减少外出,若有什么需要,知会兄弟们一声就是。” 虽说徐钦会按照约定力保蒋瓛的事不扩大,但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蒋夫人显然也是熟知帝国高层的行事手法,听他这么说,心已经放下大半,这时也才回过神来,向徐钦福了一礼。 “不想给你爹惹祸就把剑放下!就你这样儿,能打得过谁?”徐钦顺势再往前两步,几乎是挨着蒋绮雯的肩膀小声说道,然后不等她反应过来,又对蒋夫人抱拳一礼。 “那就请蒋夫人领李千户等人去蒋指挥使的卧房查证,得罪之处万望包涵!蒋小姐,这边就劳烦你带我们去一趟书房了!” 蒋绮雯虽心中有气,可也好在也算是明白当前的形势,轻轻微哼一声后,气呼呼地当先往蒋府内宅而去。 徐大少略显尴尬地瞪了旁边孙百户等,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家伙,然后也带着他们快速跟了上去。 这蒋府徐钦之前来过,而且这地方也不像中山王府那般大得夸张,不过是一座在京师极为普通的官宅,道路并不复杂。没用多久,徐钦等人便在蒋绮雯的带领下来到了蒋瓛的私邸书房。 调查取证这种事,在这个年代也算不得是多高端的事情,因此才有历史上那么多拙劣的栽赃陷害。其实很多时候,证据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想保你的人和想害你的人之间的实力对比。 比如这次,徐钦作为这次调查的主官,而他是站在力保蒋瓛这一方的,所以这调查出来的证据,显然是对蒋瓛极为有利。虽然不可能帮他直接脱罪,可至少不会危及性命。 进入书房,徐钦径直将几个重要的“罪证”起获。而且为了不给有心人利用的机会,在掌握了想要的东西之后,徐钦马上下令将这书房里面的一切物件都封存,并且将所有可能存在破绽的手书文档之类的东西全部打包运回锦衣卫。如此一来,这些别人想要在这些东西上面做文章,就必须经过锦衣卫,没有他的点头,那便是痴心妄想了。 第九十六章 世人皆醉我独醒 当徐钦指挥着一众锦衣卫忙上忙下的时候,蒋绮雯都站在书房门边冷眼旁观。也算不上冷眼,至少在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慢慢的都是炽烈的怒火,还好她也没有因此失去理智,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 徐钦当然能理解她现在的心情。不管怎么说,现在蒋瓛被下狱了,而他徐钦正是带着人上门搜查的主官,双方的立场完全是对立的。这种情况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给他好脸色。 原本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徐大少也事无话可说,只想着能尽快完事儿,然后跑路。可不曾想,当完事儿之后,他正打算出门的时候,却被蒋绮雯一把拉住了。 “锵!”突生异变,跟在徐钦身边的锦衣卫们自然是极为紧张,下意识地就有好几个反应快的已经将腰刀抽出了一半。毕竟这蒋家大小姐左手上还提着剑呢! 好在孙百户是个有眼力见的,早觉得这两人关系不一般,而且最重要的是,被突然抓住的小公爷本身虽然有点儿无奈的表情,可绝没有任何惊慌。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止住了其他人做出不冷静的行动。 “我有话跟你说!”蒋绮雯也不管是不是会被乱刀砍死了,只是对着徐钦冷冷地说到。 “呃,你们先下去。到院子里等一下。”徐钦没有直接回应她,而是对着手下的锦衣卫们说道。临了,见锦衣卫们大多数明显有些放心不下,这才又补充到。 也不管锦衣卫们的反应如何了,蒋绮雯一把拉着徐钦往书房一退,长腿一闪,便将房门给关上了。顿时惹得一众锦衣卫或呆楞当场,或意味深长。不过有徐钦的吩咐,不管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锦衣卫们至少都没有马上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待关好了房门,蒋绮雯提着徐钦的肩头就将之抵在了房门内不远处的架子上。甚至不等徐大少想明白,这算不算是被反向壁咚,便劈头盖脸地喝问道。 “姓徐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诶,女孩子家家的,有话好好说不行么?非要动手动脚的?”徐钦抬手格开她抓着自己肩膀上衣服的手,一边说,一边走到房里大概是用来会客之类的椅子旁坐下,同时示意她坐下来慢慢聊。 事到如今,徐钦也觉得确实有必要跟这位脾气火爆的大小姐好好谈谈了。其他的不说,她今天的行为其实已经是非常不理智的了,要是换了旁人来,刚刚进府的时候,她敢做出暴力抗法的架势,多半就要被当场拿下甚至格杀,到时候蒋瓛便是黄泥巴掉裤裆,坐实了意图不轨这条重罪。 “有什么好说的!你,你先前可是答应了父亲,帮他脱罪的!现在却带头领人来抄家!背信弃义,你信不信本小姐和你鱼死网破?!”虽是满嘴不客气,可至少她还是乖乖按徐大少的意思,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首先,我答应帮你爹,可并没有说帮他脱罪,而是答应他至少保住他的性命,保住你们蒋家人不受过多牵连,这一点你爹也是清楚的。其余的事情,是朝堂上的事,很复杂,以后如果你想听,我再找机会慢慢跟你说。其次,今天这样,可比抄家差得远,抄家的意思,就是把你们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全部抓进诏狱,而我只是带队来搜证的。最后,我亲自第一时间过来,绝对比来的是其他人更好,我过来,就是帮你爹保住性命,帮你们不受牵连,如果来的是其他人,这两点都悬!这下你明白了?” “那我爹会怎样?” 看来是明白了。 “蒋指挥使这次是肯定会被治罪的,多半会被发配吧!”这种事可做不得假,而且她性格如此冲动,若不早作准备,万一到时候惹出事端,反而麻烦。 “怎,怎么能这样!你…”蒋绮雯一听,顿时就急了。不过这次她倒是没再把火器朝徐钦头上撒,只是自己开始哽咽起来。 徐大少愈发头大,这女人可真是情感丰富,这可是标准的一闹二哭,不过接下来估计她是不会上吊的,至少比她先吊死自己的可能性要小了不少。 正当徐大少构思着怎么安慰她一下的时候,她紧接着又开口了,不过这回她的动作大了不少,一度让徐大少以为这是谈判破裂了。 “求求您!算我求您了,徐小公爷!”蒋绮雯飞快地起身,然后更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 “现在能救我爹的就只有您,求您看在…看在…的份上,救救我爹吧!他年岁也不小了,怎能经得起发配之苦?只要您救了我爹,绮雯为奴为婢,也一定报答您的大恩!” 这下徐钦是真头疼了,不过不管她是真转性了还是怎么样,总不能真叫人小姑娘一直跪在自己面前吧?所以徐钦尽管震惊得不行,可还是第一时间,下意识地就将其扶了起来。 “那个,呃,你先坐下,慢慢听我说。”先把人扶起来放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徐大少略感局促地说到。毕竟二人之间的关系,堪称诡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才好了。 “关于蒋指挥使的事,目前来看是没有别的法子的。太多的事情不好说,不过朝堂上可有不少人想整死他。所以这次我能做到的,只能保证其最终是被发配。不过你也放心,结果虽然肯定是发配,但只要稍微打个招呼,蒋指挥使也不会受很多苦。等过几年,风声平静下去了,找个大赦之类的机会,悄悄把人弄回来也不难,到时候你们便依然可以一家团聚,蒋指挥使也可安享晚年。千万记住,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什么也别说!方可保你爹无恙!” 见此情景,徐钦也只得将自己对于此事的大致规划跟她说了。 这也不是他临时起意,而是早就想好的处理方式。蒋瓛现在的问题是:朱元璋希望把蓝玉案的锅甩到他的头上,而他这个案子的执行者,也确实是最佳的背锅人选,加之朱元璋希望其闭嘴。这个问题是所有问题的核心,也是绝对不可抗争的命运。 所以朱元璋最开始的想法是一了百了,不过在徐钦的干预下,朱元璋现在更倾向于较为缓和的手段,将之发配离开京师这个权力和漩涡的中心,再以其家人为凭,也可以达到封口的目的。同时也能进一步释放出缓和信号,综合考量下来,对皇帝本身的形象维护是最有利的方案。 那么根据这个基本情况,在朱元璋的有生之年,蒋瓛肯定是不能回京的。那便只能找个边疆卫所之类的地方,将之发配出去。而以徐钦的身份地位,加之锦衣卫这个恐怖机构依然存在,只需要稍稍打个招呼,蒋瓛非但性命无忧,受到的待遇也不会太差。且蒋瓛正值壮年,去边疆住几年也没太大的问题。等四年后,朱元璋驭龙宾天,便不会有人再注意到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到时候把他弄回来,也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当然,徐钦之所以这样谋划,也不仅仅是为了之前两人间的约定,又或者是为了蒋绮雯。说老实话,蒋绮雯虽然算是他除了家里人之外最熟的同龄女子之一,本身感觉也不坏,但也还没有到产生那种感觉的地步。加之此事近乎于趁人之危,对于徐钦而言,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他虽然出于男性的好色本能,并不抗拒这个年代的婚姻规则,但至少作为有着正常二十一世纪三观的人,他会选择尊重女性。最好是等此事风头过了,或者之后有什么契机的时候,让她自己做出选择,才是徐钦所能接受的方式。 回到正题,徐钦之所以选择帮助蒋瓛,其实最根本的目的是为了树立自己良好的形象,并真正接手锦衣卫这个关键机构。 其实所谓的正义、正气,也是有利可图的。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两个工厂硬件条件完全相同,产品品质也一模一样,区别唯有其中一个老板曾经有不诚信记录,那在谈同一笔生意的时候,客户肯定愿意选择更为诚信,更为正义的一个。而且这种差别,会随着参与人的信息获取能力的提高,以及时间的持续,不断累积的,所以讲诚信、有个好形象,对长远而言绝对是有大好处的。 朝堂上的事情相对来说更复杂一些,尤其是不同的人对正义的定义取舍不同,比如现在,朝堂上有很多人都是希望弄死蒋瓛的。徐钦要救下他的性命,自然会得罪这些人。不过至少对于锦衣卫本身而言,救蒋瓛绝对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些人一方面多多少少有参与到蒋瓛此前负责的事情当中,如果蒋瓛出了大事,那难保他们不受牵连。另一方面而言,徐钦以锦衣卫继任首领的身份保下了蒋瓛,那也意味着他可以在关键时刻也对其他人施以援手,这样一个负责人的领导形象,对于整合一个队伍,掌控团队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加分项。 所以他真不是见色起意,绝对不是! 这边厢暂时稳住了蒋绮雯,徐大少才满面春风地走出蒋府书房,而外面的锦衣卫们都看呆了。他的这种表情,就和,就和那种去烟花之地潇洒了一番的模样相差无几,至少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要想单纯从这一个表情上看出什么区别,难度有点儿大。虽说这世间是短了点儿,但也很厉害了! 对于这位蒋指挥使的千金,锦衣卫里面很多人都是早就见过的,单要说这身段长相,那都是上上之选,只不过碍于身份,以及稍显恶劣的性格,没人敢真下手罢了。 于是大多数都在心里暗赞这小公爷胆子巨肥,手段忒高!就这三下五除二的功夫,貌似就搞定了? 徐钦或多或少也从他们的表情里猜到了几分他们心中所想,不过这事儿明显是越描越黑的,一旦拿出来说,那必定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节奏,因此也懒得解释什么。另外,这些人也都是很有眼力见的资深校尉,至少不用担心他们真把这事儿随便往外传。 第九十七章 应对都察院 待徐钦处理完蒋家的事宜,回到锦衣卫衙门的时候,去都察院取奏札副本的人也回来了。 果然,都察院作为文官衙门里面最让人生厌的衙门也是有道理的。 作为这个时代的最高检,事实上就是一个专门给其他衙门找不痛快的事儿妈衙门。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察院和锦衣卫可以并列为帝国最不受欢迎衙门。只不过二者的区别是,都察院通常是流官制,干得好、干得不好,一段时间之后都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通常在那里呆三五年以上的人很少,而锦衣卫通常则是终身制。 不过就算如此,都察院在京师权贵圈子里的名声也比锦衣卫好不到哪儿去,这位右都御史曹铭,可能是当中最令人讨厌的那种。 二十四条罪状,不管有影儿的没影儿的,反正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可谓天马行空至极,本质上而言,和锦衣卫的手段也没什么区别。当然了,其中还是有不少实锤的,这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也真是辛苦了他一把年纪了,还要干这种充满了想象力的工作了。 仔细看看,这当中最严重的有两条:构陷忠良;蓄意谋反。这只要任意一条坐实了,那分分钟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按照大明律,官员误判直接反坐,如有蓄意成分,则罪加一等。按照蒋瓛在蓝玉案里面的责任来看,只要在那近千直接罪犯中蓄意构陷了一个,就足以叫他全家死绝。 这人呐,一旦发起狠来,也就没什么文人、武人的区别了,最终的结果都是干挺为原则。甚至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文人还更狠,杀人诛心!虽然现在还看不出这右都御史曹铭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可至少从他这奏疏上来看,他是打算一次性把事情做绝了。 不过这两点其实看着严重,但其实并不致命。 这种大案若没有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全力支持,那就必须得拿出如山铁证,让人完全无法反驳,甚至还要用证据说服皇帝。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在曹铭的奏札里,全是些捕风捉影的内容,身为特务头子的蒋瓛也并非易与之辈,哪能让人轻易抓住致命漏洞?就说着取证的问题,有后世高度发达的刑侦技术打底,即使是徐钦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要想在这个年代这种技术水平落后的年代,拿出让他无法反驳的完整证据链,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这也不是说就不用管了,反而还得多加注意,尤其是构陷忠良这一条,是朱元璋现在最忌讳公开追究的,糊平这事儿,也是徐钦最重要的政治任务。也不知这曹铭是故意虚晃一枪,还是真的虎。 他想了想,看来说不得要派锦衣卫去加强对曹铭和都察院的盯防力度了。想到此处,他马上将主导锦衣卫侦缉工作的第一副官罗佥事给找来,细致的商讨和安排了一番。 再然后就是草菅人命等十一条死罪。 既然答应了要保住蒋瓛的性命,那这一系列的死罪也都是必须要给蒋瓛洗脱的,没有实锤的就要彻底洗白,万一是有实锤的,那也要找出情有可原之处,不求完全置身事外,只求不被咔嚓一刀。 至于剩下十一条罪不至死的,那就能洗就洗,不能洗白的干脆就大方承认。 对于这些所有的罪状,他蒋瓛做没做最清楚的自然是他自己。因此徐钦在梳理完这些东西之后,马上去了镇抚司监牢,亲自和蒋瓛逐条沟通。同时他也算是办案的高手、刑律的老手,两人一起根据实际情况想办法肯定比徐钦一个人在这里胡乱计算要好得多。 “这曹老匹夫,真是狂吠的野狗!” “好了,蒋大人,先不说这些。我来的目的你很清楚,你先帮我逐条理一理,哪些是确有其事的,哪些是凭空杜撰、捕风捉影的,哪些可能有实证,哪些不可能有实证,每一条的关键点有哪些,这些你都应该最清楚不过。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开堂了才能怼死这个曹老匹夫嘛!” “诶,倒是我着相了。该当如此,这第一条,构陷忠良,自然是绝对不存在的,虽然我不能保证我以前抓的每一个人都确实是逆贼乱党,但我行事向来守规矩,每抓一个之前,都有证据证词备查,每次就算再忙,也都照例请了驾贴,侦讯结果也都在刑科备档,并交付圣裁,绝对不可能有任何纰漏!”蒋瓛稍稍静下来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到。 对此,徐钦自然是相信他的。现在除了自己没人能够救得了他,说了实话大概率有活命的机会,不说实话则必死无疑,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该怎么做。既然程序和证据都没有问题,事情的责任也还有皇帝的一份,那这事要追究起来就很麻烦了。若是谁敢在这事上死缠烂打,说不得他就要死在蒋瓛前头了。 “那这奏札里尤其提到了宣宁候曹泰,早在被定罪之前,就因为受不得大刑,被锦衣卫在狱中拷打致死,可有此事?” “放心,这些人里面确实有被拷打致死的,但都是在其本身已经定罪之后,才上的大刑。这一点莫说是有官爵在身的,就算是牵扯进来的白身,我们都严格遵守了规矩。只有两个胆小的,或许是被吓死了,不过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后面也补齐了手续,再加上也确实没怎么拷打,自然算不上多大的纰漏。” 照这样说来,在侦办蓝玉案的过程中,蒋瓛确实没留下什么漏洞。至于剩下的屈打成招之类的,在备案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莫非这曹铭还真敢给他们翻案不成? 基本上搞清了这个,朱元璋最担心的事情也就没多大的问题了。下来再准备好相关卷宗,等会审的时候,谁敢提就怼死谁。 接下来继续逐条逐条的讨论。谋反这条几乎就是个笑话不提,以目前的形势,徐钦掌握的锦衣卫控制着蒋府和锦衣卫衙门,他们就算是想栽赃也无从下手。而十一条死罪当中,反而有几个比较麻烦的。不过徐钦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也大致想好了对策。 对结交内侍这一条,很难说得清楚,不过对于两边来说都是如此。只要阻止和蒋瓛过从较为亲近的几个内侍官不直接落到都察院手上,甚至被恐吓、屈打成招,那都察院也无法拿出真凭实据。而内侍结交外臣,在朱元璋手上,那肯定是死路一条,所以这种可能性也非常小,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儿,不让都察院把手伸进宫里,就只需咬定不松口,这事儿就只能不了了之。 另外就剩下,受赃和威逼人至死两条,确实被都察院抓到了一定把柄。 不过仔细算下来也有可开脱的地方:那个所谓受赃,其实是数年前,一个经商的蒋瓛本家族人,在经过应天拜访他时,恰遇其儿子满周岁,故而奉上了不菲的礼物。这也是个糊涂官司,一则那人确实是蒋献的族亲,只是从亲缘上略微有些远,不过他们早年都是相识的,也很容易找得到人证实。二则蒋瓛当时虽身为锦衣卫指挥同知,但也并未直接给送礼的人谋取好处,那人不过是私自打着蒋瓛的旗号,在外面狐假虎威而已,而后逢年过节的,也不好推了他送来的贺礼而已。 蒋瓛完全可以推得一干二净,最后扯不出个结果来,也就只能当做一般的亲族枉法来处理。 即使现在那人现在已经落到了都察院手上,也不打紧,锦衣卫这边只要尽快把那人干的事情理清楚,如果有大问题,那能事先处理的就处理,不能处理的,就尽量切割就是。 威逼人至死,也是好几年前的陈年往事。当年他还只是佥事的时候,有一次奉诏缉捕一个京师附近的大盗,在查到其老家后,蒋瓛率人前去查证抓捕,谁曾想人没抓到不说。锦衣卫前脚刚走,那大盗的母亲便上吊自杀了。 若硬要说他没有责任,那也有失公允,连蒋瓛自己回忆起这事,都不免有些唏嘘的。更何况现在那家人的家属也被都察院找到,愿意出来作证,当时蒋瓛是如何如何威逼大盗家属的,这事就更说不清了。 这事唯有借着当年的公务文书,咬定只是照章办事,尽量将此事扳成行事欠妥。 至于剩下的,哪些是证据不足、捕风捉影,哪些是压根儿就不存在的事情,每件事的关键点在什么地方,两人都一一做了详细的梳理。甚至徐钦还顺便在监牢里陪着蒋瓛吃了一顿牢饭,直至当天半夜,这才基本妥帖。 也是亏得有蒋瓛这般奇葩式配合的被告,徐钦才能快速理清如此复杂的案情。当然,像他这般一心为被告着想的主审官,怕是也不多见就是了。 接下来,徐钦也将自己的精力全部集中在会审的准备工作上,此事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不仅仅是事关蒋瓛而已。一旦事情办砸了,还真指不定朱元璋回怎么收拾自己呢! 而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都察院的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虚虚实实的几十条罪状这样罗列下来,真要追究的话,正常情况下确实是很难说清楚的一件事。毕竟这个年代法制建设远不及后世完备,至少这控方举证的原则就不是铁则,人家乱七八糟的污水往你脑袋上一泼,你就得想办法澄清。 纵使锦衣卫的办事效率极高,但需要他亲自做的事情也确实太多,不仅仅是案件本身,还有案件之外的博弈。了解几位会审官员的基本情况,包括性格、年龄、取向、风评,甚至就连老底也查了一清二楚,这些都是在会审过程中,该采取何种策略的基石。 此外,针对每个不同的案子和罪名,也要派出精锐缇骑前去实地查证,尽量完善案情构架,提前准备好应对措施。 同时,他们这边的优势还是信息不对称。估计都察院一时之间还猜不到徐钦会力保蒋瓛,加之肯定会忌讳徐钦的身份,不可能将矛头对准他。加之现在锦衣卫上下也都对这个新的主心骨有了一定的认可,内部倒是没出什么乱子,余下的三位堂官也各司其职,使得蒋瓛这位都指挥使的倒台,并未在锦衣卫里面掀起太大的波澜。这既是顺利完成了朱元璋布置下来的第一阶段任务,也是接下来他们继续保持对都察院等心怀不轨的方面形成信息压制的关键所在。 第九十八章 四司会审 蒋瓛下狱的三天之后,罕见的四司会审也正式展开。 之所以出现这种局面其实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徐钦推动的结果。 按照理论上明代律法体系,三法司才是处理重大案件的正规最终机构,当然,这是不将超然的皇帝计算进来的情况下。蒋瓛的案子,一来是“案情重大”,甚至涉嫌谋反等重罪,二来是其贵为都指挥使,正二品武官,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位高权重。朱元璋听进了徐钦此前关于处理蒋瓛的若干意见和建议,不希望再因为此事影响到皇帝的风评,那在可控的范围内,将案件的审理权下放至三法司,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不过很显然,此案的特殊情况也不仅仅是高官犯案。蒋瓛作为皇帝亲军统领,帝国特务机构领导者,肯定是不能任由三法司胡搞瞎搞的。让三法司来审理,是表明皇帝尊重法制建设,内心坦坦荡荡,顺便把这锅也给甩掉的策略。但与此同时,不管是于情于理,让锦衣卫本身参与进来,也就是很正常的操作。 原本这种自己审自己的事,是有些说不过去的,可由于有徐钦这一步妙棋,这个方案便没有问题了,毕竟他魏国公继承人的身份还是很超然的。 由此便有了这个以三法司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共同构成的四司会审。 巳时初刻,锦衣卫正堂,可谓花里胡哨、济济一堂。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此乃明清两代的三法司,大致相当于最高检、公安部、最高法,职权不可谓不重。而锦衣卫更是有明一代最著名的特务机构,也是最暴力、最强权的执法机关之一。 除此之外,由于蒋瓛毕竟还是军籍,因此作为帝国最高军事法官的中军都督府五军断事官,也象征性地列席旁听。 如此一来,各衙门的主官连带着书记官,以及各部署衙门各自的衙役兵丁。于是搞得往日凄清的锦衣卫大堂像过年似的,青青红红绿绿的袍服,玄色的、灰色的、皂色的各式兵役制服,将大堂内外挤得满满当当。 具体来看,目前都察院左都御史出缺,故而右都御史曹铭署理都察院事,且发起弹劾的本就是他,他的正二品衔也是在场最高的。根据对其性格和立场的研究,此人可是很明显是想把蒋瓛往死里整,当是徐钦在本次会审当中最大的对手。 刑部方面,由于尚书杨靖另有事务,则由左侍郎和希文代理出面。不过徐钦很是怀疑,这位杨尚书怕是故意找的由头落跑。和希文是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不过其年纪偏大,据说都已经呈过致仕的奏本了,再看看他以前的履历,算是比较认真老刑狱,但也不爱惹是生非的类型,想来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惹麻烦,估计就是个和稀泥的。 而大理寺方面,现下正卿之位也是处于出缺状态,只得由署理本部事务的左少卿唐盛出马,不过其正四品的秩品,在四个主审官当中明显矮了一头。再考虑到其没背景,谨慎的性格,想来只要徐钦表明态度,他极大可能也会以绝对中立的态度来行事。不过即使他想搞事,以他的能量也不足为虑,因此算不得威胁。 至于徐钦,其晋指挥同知之后,秩品已改为从三品。这虽然在四人当中居倒数第二,而且论年龄自然是最小的,连倒数第二的唐盛都比他大了快二十岁。可架不住人家是天子亲卫,而且明显是极为受宠的那种。更何况,他还是中山王府的小公爷,若无重大意外,日后定然是超品的国公,莫说是二品,就算是一品大员也不敢真骑到他头上拿捏作态。 再加上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具备非常明显的主场优势,因此谁都明白,这位小爷的态度才是决定这场会审结果最重要的因素。 即将开始会审,这座次的排序倒是第一个问题。四司会审,理论上四人都是主审官,然而一字排开的四个位置,谁坐中间谁坐两边,自然也是有讲究的。 表面上看,四人中一个二品,一个三品,一个从三品,一个四品,那自然该是从左至右:从三、二品、三品、四品,这样排序才对。然而考虑到实际的情况要复杂得多,反正和希文这老狐狸是完全不打算去坐中间的火山口位置,而他毕竟又是前辈,曹铭也是要给人几分面子的,于是一时之间,四人竟刚进大堂就僵住不动了。 “诸位,请!”僵局迟早都是要打破的,不过徐钦也不可能直接一屁股就坐到中间去,那样无礼,可是要得罪人的。 “小公爷客气了,小公爷先请!” “曹右都,和侍郎先请!” “诶~小公爷就不要推辞了,都说客随主便嘛!来来来!”唐盛也是见机极快,不动声色地向徐钦示好。如此看来,此人倒是一个可以稍加利用的点。 见另外二人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徐钦略一思索,也就不再推辞。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 而徐钦本身当然是想坐中间的,因为这不仅仅是个面子的问题,也是对案子的发言权问题,若是被挤到边上,气势平白矮了一头,真要打起擂台来就有些吃亏了。不过徐钦也是知机之人,并未去抢中间靠左的位置,而是径直去了中间靠右的座位。 曹铭估计是还没想到他会与自己作对,估计还考虑到了他的身份,也是微笑着跟进。随后和希文与唐盛也分坐于两边。 几位主审官落座完毕,便正式开始了四司会审的第一堂。 “押犯官蒋瓛上堂!”曹铭将身前几案上的惊堂木狠狠往案上一拍,宣布会审正式开始。 “哐!”就在曹铭下令之后的瞬间,堂下作为临时站班衙役的两队锦衣校尉,将手中所持水火棍狠狠地往地上一跺,发出一声比清脆的惊堂木更摄人的声响,然后齐齐以低沉肃穆的声音大喝。 “忠君,报国,辅社稷!天子亲军!” 由于本就是特意选的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的卫士,乍一声齐刷刷的喝声,让其他衙门来的无论是主官还是衙役,都被吓了一跳。 这自然也是出于徐钦的手笔。知道这案子不简单,又要不动声色地掌握主动权,这些小细节自然不能忽视。被这骤然一惊,就算是不能马上让人改口,内心气势上也弱了两分。这就跟普通衙门用“威武”声恐吓老百姓一个道理。 “带嫌犯!”等锦衣卫们给了一个下马威,徐钦这才好整以暇地轻声说道。 堂外的锦衣卫这才将换上了“囚衣”的蒋瓛带了上来。 说是囚衣,实际上就是一身普通的棉布短打,再在前胸后背写了个“囚”字便了事一场。主要原因还是锦衣卫这边从来没有给人准备囚衣的习惯,平日进来的,直接拔去外套,只留下中单便齐活了。等到蒋瓛下狱之后,这毕竟是自己人,徐钦看他只穿着里衣可能确实还有点儿冷,才让人专程去给他定制了一套。 不过有锦衣卫的招牌在,也没人去关注这些细节是不是合乎相关惯例了。 “大胆人犯,见到本官为何不跪?!”曹铭又是将手中惊堂木一拍,大声喝到。 “某为国征战,为圣上出生入死,大小战功三十又五,尔何德何能?!”蒋瓛这番话,差点儿没把曹铭给气死。 “好一个出生入死!你只记得圣上曾嘉许过你,那你可曾记得圣上的谕诲?你陷害忠良、意图不轨、贪赃枉法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圣上?!看来你是…” “曹右都,稍安,稍安勿躁。蒋瓛确实也曾有功于圣上,有功于朝廷。更何况,现在圣上虽将其去职下狱,但现在才刚刚开始审理,在真正定罪之前,准确的来说,他都应该叫:嫌犯,而不应该叫:人犯。审明案情,早日将其定罪才是最重要的,何必因为这种小事而与他胡搅蛮缠呢?”眼看曹铭恼羞成怒,极有可能直接动手,徐钦自然不会让他有这个机会。 “你!”到了这一步,曹铭还看不出徐钦的真实态度,那就是他脑子有坑了。但刚刚徐钦那番话纵然他感觉是歪理,可一时也想不到究竟歪在哪里。 至于另外两个所谓的主审官。和希文佝偻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若不是左手还缓缓地轻抚自己的苍髯,怕是都会有人怀疑他是睡着了。而唐盛则是一副小儿多动症的模样,东看看西看看,反正就是不看风暴最核心的三人。 眼见这二人一唱一和,装疯卖傻,而此处又是锦衣卫的主场,那显然是自己处于劣势,曹铭也不傻,马上就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转头过来,看了徐钦好半晌,试图用他正义而又严厉的眼神质问他。徐钦也怡然不惧,或者说装疯卖傻,只是似笑非笑地深情回望。 而两旁打酱油的两人人,更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差挂个牌子写上:别问,不知道,我在干什么?的三连了。一时场面异常尴尬。 “徐同知,要知道,这是圣上圣谕查办的要案!” “曹右都,下官当然知道,而且下官还记得,圣上的圣谕是:依律查办,概不姑息!” “好,那咱们就依律查办!来人啊,将案卷拿上堂来!” 见曹铭不再为难蒋瓛,说明这第一轮的交锋已经胜出,徐钦也懒得跟他再争什么。而且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然这前奏战算是他胜了,可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肉戏! 第九十九章 争锋与宿怨 听见曹铭的命令,下面自有都察院的一位年轻御史,将厚厚的案卷给拿了上来。 这案卷不同于上奏皇帝的奏本,只是简明扼要地表达清楚事实即可,而是事无巨细地记录了都察院查到的所有相关资料、证人证言、证物等详细内容。都察院既然这次敢强出头,哪怕就是得到了什么暗示,那也肯定是有极为充分的准备才敢行动的。 这一份厚厚的案卷拿在手中,曹铭脸上也露出了自信和嘲讽的笑容,仿佛只要有这些东西在手,他就已经胜券在握了一样。 “咱们先由小到大,一条一条来理你的罪状!首先是粗暴执法!现有无为县民三千人联名血书,及巢湖水师上下三万余官兵的联名奏本!都是弹劾你在此前奉旨查办濡须河疏浚工程时,不问缘由、不明真相,只是粗暴地将涉事两方统统惩处!往小了说,你这是执法不公,往大了说,你这是有负圣恩,是在蓄意抹黑圣上!意图不轨!”曹铭越说越激动,越说越顺溜,最后也以一次重重地拍打惊堂木为结尾。 徐钦不由得轻轻捂了捂自己的耳朵,默默吐槽这个老家伙实在无趣得紧。惊堂木这种小花招,本就是对付心理素质较差的犯人的招式,对蒋瓛这种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油条而言,作用实在极为有限。而且这样频繁的连续的使用,效果更是惊人的差,除了制造噪音之外,估计什么作用都不会有。 “某彼时奉旨前往无为,只为平息军民纷争,有过即罚!何罪之有?桩桩件件,各中详情,亦已记录在案,且均已呈交御览,也皆有卷宗备查。曹御史,你也是掌刑狱弹劾之事多年的老臣了,审过的案子不计其数,查办过的犯人也不计其数,若是有朝一日,你站在某如今的位置上,别人拿着你惩处过的案犯及家属的说你当年审理不公,你觉得可不问卷宗存档即可采纳么?!” 没想到蒋瓛平日里看起来不善言辞,真要嘴炮起来也挺厉害的。徐钦不由得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一招避实就虚用得好!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糊涂官司,若是跟他纠缠案子本身则毫无意义,而这样打蛇随棍上,把事情攀咬到曹铭身上是最聪明的做法。因为曹铭怎么敢同意这个说法? 正如蒋瓛所说,曹铭做了几十年的御史,弹劾过的人,查处过的案子不计其数,只要他敢点这个头,明天他的那些仇家就能从皇城门口的大中桥排队排到金川门外。 “好,好,就算你是据理用刑,但一个案子,惹得民怨四起、群情激奋,那也是你处置失当!”曹铭出师不利,果然不敢再提什么蓄意抹黑皇帝,意图不轨之类的大罪。不过也不要紧,对他而言,这个本就是虚晃一枪的事。 “此案本就案情复杂,各种缘由交杂,双方也确实各有错处,圣上当时下旨令某查办之时,也曾圣谕要尽快处理好此事,既要让百姓不再生事,也要让巢湖入江工程顺利进行。某驽钝,唯有小惩大诫,将所有违律者从轻惩处,以诫百姓不得阻扰工程,并责巢湖水师及地方府县,详细调查百姓家中情况,适当给予更多补偿。试问,若是曹御史奉旨查办此事,将会有何高见呢?” “哼!圣上是钦点的你去查办,与本官何干!既然圣谕是要你平息事态,那现在军民皆不服,那便是你失措!” “哼,那也无非是考评失分,该是兵部上奏或降秩品,或降调职位,亦或是圣裁施惩,怕是用不着如此兴师动众,四司会审来定罪的事吧?” “你!” 看来当年蒋瓛也是个**,而且还是颇有水准的**,真耍起流氓来也有模有样。 “以下官看来,此事确实如嫌犯所言嘛!要不,咱们先把兵部职方郎中请过来?”徐钦见缝插针地补上这一刀,简直把曹铭的胡子都给气歪了。 这下曹铭算是确定了,二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定然是早就沆瀣一气,串通好了的。再想想,锦衣卫拿来的奏本副本,根本就不是为了查办蒋瓛,而是为了设法给他脱罪!这曹铭就有些想不通了,徐钦不管是从勋贵集团的立场上而言,还是从接手锦衣卫全部力量的角度来说,都该是整死蒋瓛了事的,为何会无缘无故地同他达成默契? 不过也不要紧,现在只是开胃菜,曹铭自信手中有如山铁证,更仔细谋划多时,看你们能狡辩到何时!就让你这黄口小儿,见识见识我都察院的厉害!曹铭心中如此鼓励自己。 接下来就是逐条逐条的漫长扯皮,而且相对于本就是自己故意留下的把柄,准备极为充分,很多捕风捉影的事情更是麻烦。很多事情蒋瓛自己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能让曹铭拿出切实的证据,再来见招拆招。 同时,徐钦作为主审官,自然不能真的明火执仗地和蒋瓛站在一边,否则就实在太难看了。他的任务就是,保证给蒋瓛一个公平公正的擂台,顺便偶尔找准机会,不动声色地拉一下偏架。 虽然徐钦的行为让曹铭很是恼怒,心里也明知道这两人乃是官犯勾结,但无奈两人在底线上都把握得极好,抓不住真凭实据,就算是右都御史也得考虑考虑弹劾魏国公继承人、皇帝钦定的嫡长孙女婿的后果。 更何况,他也不傻,按理来说徐钦完全没必要和蒋瓛沆瀣一气,如此说来,难道是皇帝陛下的授意? 这是什么鬼情况?纵使曹铭在朝堂上混了几十年了,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于是更不敢直接对徐钦发难。 当然了,既然皇帝陛下一点儿风都没给他露,那他也不可能就这样轻易的退缩了。在他眼里,于公于私他这次都要把蒋瓛这个恶魔给送进地狱,否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也只好打起精神,以一对二。 什么?你说还有两个主审官? 刑部左侍郎和希文估计已经是真睡着了,虽然他秩品比曹铭低了两级,但年龄可要长上十几二十岁,是即将彻底致仕的古稀老人,曹铭还真不好把他呼来喝去。而大理寺左少卿唐盛,现在就跟个神经病一样,眼神不断游移。考虑到他的立场和地位,他没有站到徐钦那边就已经是很给自己面子了。 好在都察院筹划多时、准备充分,在事实和铁证面前,蒋瓛也不过只是垂死挣扎,只能尽量减轻罪名而不能完全脱罪。照这种逻辑发展,这个恶贯满盈的刽子手、大奸臣的伏法也只是时间问题。 由于抗辩异常激烈,双方几乎是逐条逐款,在每一个细节上逐个争论、举证,因此审理进度自然算不上快。这第一堂会审,从当日巳时开始,中午休息了半个时辰,然后一直进行到酉时两刻才宣告结束。 而初步议定的内容,就连处事不当、强买强卖、欺压百姓等十一条不致命的轻罪都没有审理透彻。 不过等会审结束,三司衙门的人离开之后,徐钦却并未离开,而是再次去了镇抚司监牢,和蒋瓛一边一起吃牢饭,一边继续沟通案情。 当然了,说是牢饭也不假,毕竟确实是在牢房里吃的,就算是牢门没关,也改变不了这地点的事实。可若是真正的牢饭能有这五荤五素,外加陈年佳酿的水准,怕是各地牢房早都被人挤爆了。 “看今天这架势,曹铭可是摆明了一副要将你千刀万剐而后快的架势呀!” “呵呵,小公爷入朝时间还短,要说咱们锦衣卫是圣上养的一条恶犬,那这都察院就是一条疯狗,那是见人就咬!而且咬上就不松口!”或许是今天的会审其实都在计划之中,蒋瓛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哈哈哈,蒋指挥使早该这样放松些了。” “诶,身在朝堂波诡云谲,能做到像小公爷这般风轻云淡的,怕是整个洪武朝都难找出第二个来!对了,某这才想起来了,前太子少保、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詹徽,乃是曹铭的儿女亲家!” “哦?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可这詹徽不是被太孙殿下下令拿下的么?” 对于这位牵涉进蓝玉案的最高级别文官,徐钦还是有点儿印象的。 据说当时蓝玉案刚刚爆发,蓝玉被捕之后,最开始奉旨主审的就是这位詹徽和新任的储君、皇太孙朱允炆。而主审官和案犯之间,有些恶语相向也是正常的,然而蓝玉当堂指证詹徽就是其党羽,于是朱允炆也在大惊之下,当即下令将詹徽缉拿。 “人是太孙殿下抓的,可最后人还是落到了我们锦衣卫手里,查证、处决的事也都是锦衣卫做的。詹徽之子,尚宝丞詹绂也受到牵连,被判去职充军,世代不赦。曹铭的女儿正是詹绂之妻,连同他的外孙也都被一同充军,小公爷说这曹铭恨不恨?” “那接下来,你可要小心了。万一有什么拿不准的,你就装病!咱们用一个拖字诀,看他能有什么办法!” 蒋瓛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轻酌了一口杯中的美酒,神色陶醉,似乎是想牢牢地记住这等美味。 第一百章 父子谋局 等徐钦回到中山王府,已是快到亥时。不过等他进王府大门的时候,却被门房告知,徐辉祖正在书房等他。略微一想就知道,徐辉祖大概也是听五军断事官说了今日会审的事,有些放心不下。 “孩儿参见父亲大人!” “坐吧!” 待徐钦刚坐下,外面伺候着的丫鬟也将茶水送了上来。 “案子可还顺利?”徐辉祖稍稍犹豫之后,才如此问道。 “还算顺利,让父亲大人挂怀了。” “顺利就好,不过,为父还是要提醒你,都察院不可轻易得罪。” “孩儿明白的,早听人说过,他们可有疯狗之雅号。” “那你还跟曹铭顶牛?!不是说怕了他都察院,只是你因为这种小事平白开罪了他们,非是朝堂处事之道!何况外面已经有风声了,说你和奸佞一党、沆瀣一气!” 对此徐钦自然是早有准备,也并未有太大的反应。这蒋瓛之前做的事情是挺难看的,也得罪了太多人,自己想要保住他的命,短期来看,难免会造成一些不太友好的声音 至于对徐辉祖解释的理由,他也早有预案,虽然不好直接跟他说:蒋瓛即将成为你的亲家这一条,可朱元璋的态度还是能拿来做挡箭牌的。 “多谢父亲大人提点,不过孩儿此举并非是一时意气,而是也有苦衷的。父亲大人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为何圣上要将蒋瓛交付四司会审?” “哦?这倒确实是有些怪异,莫非圣上还有什么别的打算?”徐辉祖虽然可能情商有一定的问题,但智商绝对也是拔尖的,只是在结果出来之前,有些不明就里,加之关心则乱。被徐钦这一提醒,也马上发觉了这件案子本身就透着一股诡异。 按理来说,蒋瓛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是天子亲军统领,更执掌侦缉监视之责,地位特殊,与其说是朝臣,不如说更像是中官。往日锦衣卫有什么问题,按例都是内部处理了事,包括主导查办胡惟庸案的前任指挥毛骧,也是在事后莫名其妙地直接赐死了事。而这次居然将蒋瓛交由三司和锦衣卫共同审理,算是打破了这个惯例,更有些不合逻辑。 蒋瓛身处这个位置,可是能解除到很多秘辛的,甚至包括皇帝陛下的许多不愿为外人知的秘密,他也都能知道不少。这一旦公开审讯,难免不会在情急之下走漏风声,更别说是审着审着,极有可能把皇帝陛下给套进去了。 “父亲大人,孩儿奉诏入锦衣卫的缘由,您是清楚的。本来此事该在圣裁之后,即由孩儿执行。可此前圣上也对此法产生了怀疑,便召孩儿相询,于是孩儿便指出,既是安抚朝堂,那便要安抚得堂堂正正,既是治罪,便也要治得明明白白。这才有了现如今的四司会审之事。” 徐钦说完,徐辉祖也微微点了点头,对他的观点表示同意和支持。徐辉祖本就是个钢铁直臣,性格是典型的中正不阿,他当然支持这种大大方方的做法,而且丰富的朝堂经验也使得其在得知真相后,轻易判断出了这样做的好处。 “不过如此一来,蒋瓛走投无路,极有可能会胡乱攀咬,说不得又要引出什么祸端,甚至污了圣誉!”说到这里,徐钦饮了一口热茶,故意给徐辉祖留下思考和想象的空间。 徐辉祖的脸色也逐渐严肃起来。确实,蒋瓛身为锦衣卫头子,是皇帝的第一耳目,可以说是无孔不入,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若是公开审理,他狗急跳墙,指不定会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料,到时候人多嘴杂,就是想盖也盖不住。 故而朱元璋此前以迅雷之势,当场赐死毛骧,也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稳妥选择。 “如此这般,确实是个大麻烦!”在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之后,徐辉祖小声沉吟道。 “然而要解决这个问题也很简单!给他希望,给他盼头!” 徐辉祖乍然抬头盯着徐钦。 “孩儿向圣上建言,蒋瓛为圣上,为朝廷效力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要说罪大恶极,好像也并非如此,那既然这样,为何不能念在往昔,放其一条生路?如此一来,可谓一石三鸟!其一,确确实实处理了蒋瓛,安抚了朝堂,也彻底了断了蓝玉案。其二,同时彰显了圣上的仁德,进一步怀柔朝臣,也免去了寒圣上亲随之心的风险。其三,蒋瓛为了这一线希望,必然明白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何况,就算他不为自己想,也该为蒋家之人想想,以他的仇家之多,若是没了庇佑,蒋家之人会有怎样的下场?所以只要事先稍微沟通一下,蒋瓛绝不可能胡乱攀咬,甚至泄露任何机密!” 徐辉祖这才恍然大悟,之前确实是大家都忽视了这一点,总想着要把蒋瓛打入十八层地狱,将其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那自然风险很大。可若真是给他留有一线希望,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乱讲话的。 随后徐辉祖难掩心中的惊异,用类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这个往日的笨儿子,还是一个未满十七的半大孩子么?怕是真拉到满朝文武之中比试,这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智谋了!更何况他才这般年纪!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无力和放松感,直到此时,他也才真正认同了此前郭英的话:纵有十余子,不如这一个! “可其知晓不少朝廷秘辛,若将其充军流放…”徐辉祖自然也不是易与之辈,很快也想到了这样做隐含的风险。 “父亲大人多虑了。且不说这蒋家人肯定是不能随便离开京师的,这蒋瓛一旦最终被判发配,那也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行的,锦衣卫这边必然会一直跟进。何况远离了这京师是非之地,他脑子里的东西,大多也没什么用了。” “嗯,如此一来,倒是万全了。可不管怎么说,曹铭也是个难缠的,你要小心应对。” “他不过是迁女儿外孙被发配之怒于蒋瓛,一意孤行挟私报复而已。蒋瓛也非易与之辈,孩儿不过是保证能让二者可同台竞技即可。况且,上面还有双眼睛在看着呢!” “嗯,总之你要小心,曹铭此人,或者说都察院并不简单,万不可轻视,吃亏事小,办砸了皇差事大!” “孩儿明白。多谢父亲大人提点。” 谈妥这件事之后,父子二人又再细细沟通了一些琐事细节。 由于现在徐钦已经成了锦衣卫的实际话事人,官虽不大,可职权甚重,徐辉祖自然要提点他一些领兵御下的事情。徐钦也知道自己这个父亲也算是有本事的人,尤其是对这个年代的兵事极为精通,多次奉旨外出练兵。 而他现在执掌锦衣卫,新式火枪也造出来了,在下一步的规划中,自然是要准备着手新军改革的问题。哪怕不能在短时间全面铺开,那也应该先成立一支小规模的新军示范部队,将他规划中的新军展示出来,并慢慢摸索新式的战法之类的。毕竟他虽然大致知道其中的原理,可确实毫无实际经验,而且实际情况差别很大,自然不能根据他后世那点儿道听途说的知识照本宣科。 于是,徐辉祖的实际经验就很重要了。 徐辉祖听说他还在筹备编练新军的事情,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也为之释然。当然,可能更重要的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徐钦口中的“新军”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总之,他对于徐钦能对练兵之类的正事能感兴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父子两人这一次久违了的谈话,竟异常和谐,虽不能说是欢声笑语,但就连平日在儿子面前只有一个表情的徐辉祖,也在徐钦印象中第一次面带微笑、频频颔首地跟他说话。当然,在他心里默默吐槽:这个笑容还是不看为好,又是另一件事了。 不过这个画面,落在窗外的徐夫人眼中,倒是格外的温馨。为了不破坏这两父子难得的父慈子孝氛围,她在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之后,又带着已经有些微凉的燕窝,悄悄地转身离开了。 次日早朝之后,朱元璋也将徐钦唤到了御书房。 毕竟这件事可以说是当前朱元璋心里最扎肉的一根刺,生怕有什么处理不当,导致事态失控。而且大概他也听说了,在会审的过程中,都察院的态度异常强硬的事。 “会审开始了,昨日可有何成果?” “回陛下,昨日四司会审前后共计进行了三个多时辰,不过都是讨论的都察院弹劾奏札上,靠后的十一条相对较轻的罪名。其中大致落实了四条,三条待议,另有三条基本被否。若是照此判决,蒋瓛的都指挥使衔,怕是要撸到千户、百户了。” “唔,其他地方呢?”朱元璋当然知道,这些轻罪都是只是开胃菜,他想了解的其实还是徐钦对会审过程的评估和把控,以免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 “由于都察院早就开始调查蒋瓛的不法行为,此案也是他们发起的,所以曹右都其实才是主审中的主审。不过蒋瓛的抗辩也极为激烈,曹右都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徐钦不能直接说蒋瓛差点儿把曹铭怼吐血,也不好说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中,但又要给朱元璋一个明确的,事态在掌握中的信号。 朱元璋闻言,显然也是听懂了其中的奥妙,顿时神色也为之一松。 “嗯,不过你也要盯紧一点,都是朝廷臣工,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态就不好了。”朱元璋微微点头,并且再次暗示徐钦要将事态牢牢控制在计划之中。 “陛下放心,在拿到卷宗之后,臣已经也派出了锦衣卫的校尉,前去每一个和案件有关的地方查问搜证,在和都察院的调查两相印证之下,保准不会出现冤假错案。”徐钦也明白,这种时候就是该轮到他拍胸脯下保证的时候。 第一百零一章 继续唱戏 “那就好。对了,汝阳和含山的亲事都定下来了,你知道了吧?” “诶?”对朱元璋突然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徐钦实在有些意外。 “混账小子!自己的婚事都忘记了么?!” 经他这一斥责,徐钦这才想起,当时朱元璋赐婚的时候就说了。自己与江都郡主的婚事,要和汝阳、含山两位公主的婚事一起办。 “陛下恕罪,臣这些日子确实忙于政务,非是有心怠慢。” “哼,朕知道你忙于政务,可婚姻大事亦非同小可,你要更上心一些才是。” “是是是,臣定然不负陛下隆恩。”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徐钦真的很想说,什么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你们不都直接包办了么?有我毛事啊?但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保准真要挨打。 朱元璋这意思,其实徐钦很清楚。他这是在替江都郡主敲打自己来着,生怕自己的宝贝孙女吃了亏、受了冷落。可这皇家规矩甚大,江都郡主又是直接居住于东宫的,连朱元璋亲自安排他们约个会都要放在御前殿试出题会议上面,他能咋样重视?直接溜宫墙根儿?虽说他作为锦衣卫首领有这个条件,但被抓住了也非得被凌迟不可! 更何况,这段时间他确实很忙。就连徐妙锦那边的现代科学课程几乎都完全中断了,哪有时间参与这件包办婚姻?而且这些工作,不都是您朱大老板栽到我头上的么? 然而哪怕是满腹委屈、满腔牢骚,他还是不得不小心承认自己的错误,这大概就是家庭背景女强男弱的“凤凰男”的悲哀了。关键是他这还是被强买强卖,连讨价还价和撂挑子的机会都没有的那种。 在宫里受了一顿窝囊气,回到锦衣卫衙门时间还早。今天这一堂会审要下午未时之后才开始,主要是针对昨日没有定下来的几条轻罪再进行举证和辩论,昨天下来之后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次曹铭的准备更为充分,各种新的人证物证层出不穷,看样子是一点儿都不打算退缩。 只是徐钦有点儿奇怪,难道这位右都御史大人,一点儿都看不出朱元璋在这件事里面的态度么?和希文、唐盛这两位都是纯粹的文官,就算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他们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划水,摆明了就是在忌惮那位皇帝陛下的态度。曹铭知道的肯定不比他们少,为何却偏要一意孤行? 只是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徐钦去追根究底了。在大量的证人、证据面前,要想深陷囵圄的蒋瓛独力对抗身后站着整个都察院的曹铭,显然是不现实的。尤其是今天审理的一桩有关蒋瓛的田地买卖案,尤为麻烦。 本身这种案子就有点儿类似于后世那种,短时间内因为各种原因所导致的房屋买卖未过户争端。由于是现金交易,这个交易本身就很难说得清楚,又再加上是官民纷争,无理也能三分搅。 最重要的是,这事还真可大可小,若是蒋瓛说不清楚这事儿,完全可以定性为强抢民产,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有鉴于此,徐钦也不得不撸起袖子,亲自下场了。 “曹右都,据锦衣卫的调查,应天府的良田大致分为三等,这些年二等良田的田价都是在三十多石一亩,极少有超过四十的,两年前出价三十五石一亩,虽算不得贵,但也绝不是低价贱买!刘樑!你可要想好了!你们当时卖给蒋家的田地,真的是一等的好田?!蒋瓛真的未曾付款?!本官提醒你一句,诬告朝廷命官,弄不好杀头事小!”徐钦也学着曹铭那一套,将惊堂木在桌案上拍得震天响,吓得那个都察院找来的小地主全身都直哆嗦。 对于这件事,徐钦当然是早有准备的。蒋瓛作为罗织罪名的行家里手,在之前拿到那份曹铭弹劾他诸条罪状的奏疏之后,便意识到了这件事绝对是个关键点。 正所谓:小人喻于利,又有:小鬼难缠,这些俗语其实都非常有道理,而说的其实也基本是一件事。往往在某些时刻,平日里连给这些高官提鞋都没资格的小人物,却是最难打发的。他们虽然平时看起来完全不敢和官家作对,甚至用尽浑身解数来巴结任何官员,但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又再给他们一点儿蝇头小利,那这些人很有可能就会变成最疯的狗。 包括在蓝玉案、胡惟庸案之中,很多旁证都是这种小人物做出来的,只要方法得当,当权者让他怎么说、他便怎么说,让他怎么咬,他便会怎么咬,反倒是比当权者更肆无忌惮,你辩也辩不过,说也说不清,只能是黄泥巴掉裤裆的结局。 这占田案,显然就是典型的这种情况。 况且蒋瓛也承认,当初他买田的时候,也确实是占了人家的便宜,市价三十多石一亩的田地,他其实当时只付了一半的价钱,便买了两百亩。 这其实也算是正常情况,一百亩的田用来送锦衣卫指挥使的礼,也不算是有多阔绰。而刘家本就算是应天城外的富户,不但名下有两千多亩田地,还有其他各色产业若干,若是能和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搭上线,一百亩地买个平安顺畅也绝对值得。 但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情况就很微妙了,是他主动送的,还是蒋瓛强逼的,不过就是嘴皮一张的事,而且他真要咬定是蒋瓛抢的,蒋瓛还真说不清楚。 好在蒋瓛做事一向老道稳妥,当时田契交割的时候,契文上写明的是七千石买两百亩,非但有刘樑亲自签字画押的文书,在江宁县也有交易案卷存档。 早得到消息的徐钦,自然是从蒋家拿到了契文原档,还抢先一步从江宁县衙调来了备案存档,甚至还派人走访了事发的秣陵镇相关地点附近的村民,找到了部分相关人证。这 “刘樑!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否真要状告前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强抢你的田产可有什么真凭实据?!”徐钦再度猛拍惊堂木,厉声喝问道。 他也是故意把事情往严重了说,弄成个不是你死就是他亡的局面。相信都察院给刘樑许下的承诺,多半就是无偿收回这两百亩田,其他最多就是有点儿空头支票,否则若是他们真敢明目张胆地买通证人,锦衣卫绝对有把握查出来,顺带把曹铭也给报销了。 这点儿小利,若是不让刘樑承担风险,他多半是乐得顺水推舟的,可真要豁出性命去干,那他多半要怂! “大,大老爷!草民没说是蒋大人强抢,只,只是说,蒋大人当初买田的钱款,并未足额…”果然,被徐钦这么一恐吓,刘樑马上就改口了。 而徐钦不等他说完,马上又是猛地一拍惊堂木,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大胆狂徒!公堂之上,岂容尔颠三倒四?!如今田地买卖的契文、存档俱在,若是当初蒋瓛并未足额支付钱款,那你为何要签字画押?!若是商议的借欠,那你可有借据文凭?!” 面对徐钦的不断恐吓,刘樑更是全身抖得跟筛糠一般,尤其是他哪拿得出什么字据文书,于是连话都没法说了。 “曹右都,您看,这无知小民,言语颠倒、思绪混乱,无凭无据、空口白话。这就是典型的诬告、错案,您说是吧?”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这个小地主,徐钦带着诡异的微笑扭头对曹铭说道。 曹铭此时也是浑身发抖,只不过他是被气的。 原本这种局面下,蒋瓛是必死之局,没有了高官的威势,变成了阶下囚,对付这种无赖小民,是完全没有办法的。可谁曾想,徐钦竟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竟是一副死保蒋瓛的模样。像刘樑这种野狗,他敢去咬已经变成阶下囚的蒋瓛,却绝对不敢跟徐钦正面唱对台戏的。 见徐钦得意洋洋地反过来质问自己,曹铭还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气,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到。 “徐同知此言也过于武断了!尔不过升斗小民,岂敢平白诬告朝廷重臣?蒋瓛彼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位高权重,生杀予夺尽在一手。即使强行威逼,刘樑又岂敢不从?故而即使有田契文书,蒋瓛也绝难洗脱嫌疑!” “那曹右都的意思是,给他来个莫须有?” “你!…哼!我们都察院可不像你们锦衣卫,都是先抓人,再拿证据!本官有当时江宁县负责见证田地买卖的户科主簿、文书,及刘府账房、帮佣一干人等的证词…”曹铭也是科举进士出身,又长年在刑律口任职,虽然被徐钦几句话气得不轻,但水平还是有的,一边反唇相讥,一边也正面驳斥了徐钦的说法。 “哦,原来是这些人指证蒋瓛强抢民田的么?那倒要传上堂来,好好当面对质一番了!”徐钦也不理会他言语之中的讥讽,反而很是认真地半自言自语道。 “哼!这一干人等的证言,均指向蒋瓛并未足额支付买卖钱款!”见徐钦又想直接扣大帽子,曹铭顿时有些急了,只得赶快补救道。 这要真是把这些书吏、平民唤上堂来,再一番恐吓,若是前言不搭后语,必然又被其抓住把柄,那整件事就全黄了。于是曹铭也干脆直接先撂了真话,免得被徐钦彻底翻盘,完全前功尽弃。 第一百零二章 底气十足 说完这些,他又马上补充说道。 “然而,此中也还有其他疑点!蒋瓛乃十七年由千户晋指挥佥事,二十四年再进指挥使,以其正常年奉,加之还要供养亲眷,一应开销不菲,何来七千石之巨款?况且蒋瓛你也不止买这一桩地吧?” 被曹铭这样一反问,徐钦顿时有点儿懵。这货可以啊!竟知道“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当然,在大明律和大诰之类的律法里面,是肯定没有这一条的,而且封建时代的官场,就算是以高压反腐著称的洪武朝,对官员的一些灰色收入,朱元璋也是采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涉及原则性的问题,那一般不会真的追根究底。 可有些事做得,却说不得,这些平日里阴沟下的事情,真要翻出来说,那也是要命的。 “呵呵。”这边徐钦一时没想到怎么替蒋瓛开脱,倒是堂下的蒋瓛冷冷一笑。 “某于吴元年,十五岁应召入圣上麾下为一小卒,当年即随圣上攻平江,一战斩首六级,获封总旗官,赏金二十两!后划归开平王麾下,随军北伐中原,克淮安,斩虏首五级,总旗队斩首八十余,夺蒙元万户期一面,晋副百户,赏银二百两!战临淄,斩首三,负矢二,夺西门,获赐二百两…” 蒋瓛明显是将自己的过往战功仔细梳理过,条理极为清晰,每一战的大致情况、战果、赏赐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虽然其经历的大战不多,但无疑的确是极为骁勇,前前后后,包括其在锦衣卫任职之后破获大案之类的赏赐,加起来竟有白银五六千两之多! 这不但完美地解释了“巨额财产来源”的问题,更是硬生生地打了曹铭的脸!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说:老子跟着皇帝陛下出生入死的时候,你踏马的还在家吃奶呢! 虽然这些赏赐其实可能用到了其他地方,但这又不是做账,非要两边做平了才行,曹铭也确实没有办法去一一印证,蒋瓛在几十年前多笔几百两银子的出入账目。 曹铭的脸上是又青又白,徐钦强忍笑意,旁边两位“作陪主审”则是依然是那副神在在的模样,当然演技水平相对较差的唐盛也有点儿绷不住的样子。 “哼!休要猖狂!功是功过是过,岂能混为一谈?!”憋了好半天,曹铭才理顺了心中这口气,强撑着说到。 “功过是非暂且不谈,这不案子都还没审完么?而且蒋瓛这也不过是回答曹右都刚刚的询问而已。”徐钦继续不咸不淡地拉偏架。 “你!”被他们这一唱一和的戏耍,曹铭的怒气槽显然已经集满了,估计他这辈子都没被人怼得这么惨过。 “诶~好像天色也不早了呀!”就在曹铭几乎要发飙的时候,他身旁的和希文突然冷不丁地说到。 “呃,好像是不早了,什么时辰了?”唐盛也顺势回应他,并扭头问旁边的大理寺的书吏。 “回唐少卿的话,申时三刻了。”书吏也是极为配合,马上就回到。 “哎呀,确实不早了。诸位看老夫这把老骨头哟!老了,不中用了,办完这趟差,怕是就要乞骸骨啦!今天就先到这儿吧!老夫怕是得先回去让人捏捏才行了。”和希文一边装模作样地松动筋骨,一边说道。那模样,就仿佛像是有人让他搬了几千斤货似的,指不定就直接躺地上了。 而这个时候,暂时休庭也确实是个最佳选择。对于徐钦蒋瓛而言,他们的目的是为蒋瓛保命,而不是真的怼死曹铭,加之毕竟总体上是个被动的局面,只能见招拆招,所以多一点时间来准备总是好的,甚至考虑到朱元璋的态度,总时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所以自然不会反对。曹铭则是惨败了一阵,甚至有点儿进退失据的意思,暂时休兵罢战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这和希文面上糊涂,心里敞亮,不动声色地就双方都卖了好。 可见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真是至理。也是亏得这次徐钦的对手曹铭,比和希文这老狐狸年轻不少,而且还是携私怨而来,理智度比他低多了,否则以徐钦这年纪,估计还真不敢说能拿下。 既然四位主审官都没有异议,那这一日的会审也就到此结束了,右都御史曹铭惨败一阵,但却也还有希望。徐钦下来之后,也是赶紧继续和蒋瓛商讨接下来的应对,从今天这事儿上来看,曹铭已经有些歇斯底里的味道了,接下来极有可能会面对曹铭更加疯狂的进攻。 另一边,曹铭心中半是怒气,半是凝重。 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从徐钦愈发明显的态度上来看,皇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不要把事情搞得太大!他更清楚,当今圣上尤其是忌讳翻蓝玉一案的旧账,所以这案子要达到他的目的,可不容易。 在两大重量级的罪名里,意图谋反本就是捕风捉影乱添上去的,若是没人帮他,那便不要紧,本来就拉了一裤子了,谁还去管里面是不是有黄泥巴? 可如今有徐钦这个重量级的帮手,不豁出去动用那张王牌,能定他多大的罪,曹铭心里实在没底。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先会会这位一飞冲天,传说中神乎其神的中山王府小公爷吧! 和希文与唐盛则是在散场之后勾搭到了一起,更准确地说,是相对年轻的唐盛,主动贴上了和希文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前辈。 而对于这位唐少卿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来的求知欲,和侍郎也欣然接受,并予以了耐心的指导。毕竟若是不出意外,很快这位少卿大人就会被扶正为正儿八经的寺卿,以他的年纪,日后完全也有可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而自己也即将致仕,离开这个漩涡中心,也是权力的中心,双方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结下一个善缘总是好的。 二人随意找了个由头,撇开了怒气冲冲的曹铭,一边缓缓步行,一边交谈。 “后乐公,您说这徐小公爷,是真奉了差的?” 唐盛现在心中是直打鼓,这才第二日的审讯,徐钦和曹铭之间就快溅起火星子了,再往下审,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这不仅仅是两位大佬直接干仗的事情,更是牵扯到整个朝堂风向的问题,一个不慎,他这无根无底的小小少卿可绝对兜不住。先前判断的,徐钦作为皇帝钦点的棋子,必定是身负皇命这一条,也有些动摇了。 和希文则老道得多,他也清楚唐盛的忧心所在。这蒋瓛基本上可以说是朝臣公敌,真要是让他从这四司会审当中给溜了,确实有可能会得罪很多朝臣。其他的不说,仅这右都御史,非但是正二品的高官,还是专职弹劾官员的所在,真要下了决心整他,他就是个案板上的鱼肉。 不过这年轻人啊,就是遇事容易慌张,世间哪有那么多危险?大多都不过是慌乱中自己惹出来的祸事罢了。 “既絜呀!这徐钦是何人?” 冷不丁地被和希文这么一问,唐盛微微一愣。 “后乐公玩笑了,这徐钦乃是中山王府魏国公唯一嫡子,现锦衣卫指挥同知,署理锦衣卫事。” “还有呢?” “呃,还是圣上钦点的江都郡主仪宾。” “你倒是还清楚,你想想,以他此等身份,岂是你我能开罪的?哪怕就是他不知为何,任性妄为,你若因此开罪了他,你斗得过么?更何况,这他是圣上特意拉出来接手锦衣卫的人,你认为,陛下会准他在这当中任意妄为?” 和希文的话,彻底点明了徐钦必定是从皇帝那里接受到了什么秘密指令,可新的疑惑也由此而生。 “后乐公提点,让学生犹如醍醐灌顶!只是圣上既然有心要保蒋瓛,又为何将其交付四司会审呢?既然我们笃定这是皇命,那又为何不直接帮徐小公爷一把呢?” 和希文闻言,微微摇头笑叹。 “你呀你,年轻是好事,却万万不可一叶障目,在这座京师为官,虽可直登天阶,却也是步步杀机!要学会多看、多听、少说。圣上把人交出来,道理其实很简单,那便是以示自己的清白,显示这当中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可这蒋瓛是谁?心里岂能没有一点儿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所以这徐小公爷,就负责在这会审当中,抓住蒋瓛的缰绳,不让他胡乱攀咬。至于我们为什么不帮他一起,其一是这趟皇差本就是他的事儿,你我掺和进去,并没有什么好处,说不得还要惹得徐小公爷误以为是我们要抢他的差事,反倒不美。其二,老夫即将致仕,倒是无所谓了,你想试试,被都察院的右都御史天天盯着的滋味?” 说完,和希文一边微笑,一边扭头盯着唐盛,把他看得心里直发毛。 被这样明着一点,唐盛便全明白了。其实根本的就是一点,两边都是大佬,他谁也得罪不起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中间的钢丝上行走,努力保持一种平衡,至少别让自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原因给陷进去了。 唐盛能以三十多岁的年纪,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做到大理寺少卿这个在京师都不算低的位置上,甚至极有可能在不久晋升为寺卿,除了运气好之外,本身肯定也是有好几把刷子的。 被和希文理清了思路,他也能继续将当中的逻辑给补个七七八八。 不过无论怎么说,至少对于这件事的应对基调算是彻底定下来,这二人是准备把打酱油和和稀泥的任务进行到底了。 第一百零三章 冷静克制 接来下的几天,依然是充满了火药味的四司会审,或者说是两强相争。 不过曹铭这下算是有了充分的准备,虽然定罪的过程依然进行得极为不顺,甚至可以说依然是失败的。他却再没有被徐钦和蒋瓛二人再次逼到进退失据的边缘,反而是充分展现了一位优秀的检察官难缠本色,给他们制造了很多麻烦。若不是他们准备充分,有徐钦的机智和蒋瓛的丰富经验相结合,这才勉强顺利推进了下去。 渐渐的,其他人也慢慢发现了徐钦的真正意图。若是涉及到死刑的,他必定是全力反对,可若是不要命的部分,他则是任由蒋瓛自己去挣扎,明显有些高高挂起的意思。 几天的观察下来,和、唐二位酱油党,已经大致明白了徐钦的底线,或者说是皇帝陛下划给蒋瓛的底线,那就保住他的性命。非但这二人明白了,处于冷静状态的曹铭自然也发现了。 渐渐的,曹铭也开始在内心剧烈地挣扎起来。原本他是卯足了劲要趁这个机会干死蒋瓛,因为他也明白,再往下,就不得不面对放弃公义、放弃报仇,或者冒着引火烧身的巨大风险了。 然而正如徐钦对蒋瓛的判断:都察院和锦衣卫毕竟是不同的,都察院归根结底还是个文官部门,本职是闻风奏事,重点在于“闻风”,再加上都察院的正式编制毕竟小得多,本身又没有强制执法权,因此论起切切实实的取证、调查,自然是拍马都赶不上锦衣卫。 纵使曹铭和都察院使出了吃奶的劲,也在和锦衣卫的这种对抗中吃了很大的亏。明明有了大量的证人、证据,可锦衣卫总能拿出更多的证人、证据来驳倒,或者使之无法完全站稳脚跟,如此一来罪名自然也无法成立。 当最后一个都察院的实锤,蒋瓛曾收受同乡商贾厚礼之事,被徐钦拿着锦衣卫从蒋瓛老家抄录而来的两份族谱,以及宗族乡邻四百多人的证词给彻底击溃。一桩收受赃款的死罪,最多只能治个行为不端的轻罪之后,曹右都已经是面如死灰。 而徐钦在这桩四司会审当中卓异的表现,也让本是来打酱油的刑部、大理寺上下惊异不已。虽然有些胡搅蛮缠的嫌疑,但不得不承认,徐钦的辩驳逻辑十分清晰,有些新颖的观点,连律法里面也没有,可在这些刑狱口的人看来,却是极为发人深省的精辟之言。与此同时,其严密的查证、举证手段,也完全不输于刑部和大理寺这个两个专业的衙门,展现了一个与传说中大不相同的锦衣卫。 特别是徐钦一句:依律执法、以法敬天、普法安民,更是深得两个真正刑狱口之心。如此一来,本就不是特别关心蒋瓛最终下场的两部,现在是发自内心的有些支持徐钦的立场,就连和希文都忍不住出言,暗中支持了徐钦两次。 在连续五天的密集会审之后,十一条非致命轻罪,十一条死罪中,有超过七成罪名被直接推翻,或是直接搅成了浆糊。剩下的几条,蒋瓛认倒是认了,可全都成功避重就轻。若只论这些罪名,那依律蒋瓛最多被判撸成一个小兵,然后流放至三千里外的某个边远卫所。 而剩下未议的,仅有两条真正要抄家灭族的大罪。 曹铭并非是愚蠢之人,估计当初上奏弹劾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朱元璋竟然会真的公开审理蒋瓛。因此在当时已经有皇帝暗示的情况下,自然是怎么严重怎么来写,反正这也算是都察院不成文的规矩了。只要皇帝准备搞蒋瓛,那具体的罪名根本不重要,可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把案子交出来公开审理,而且这个徐钦竟然还明火执仗地包庇他。 现如今真要逐条逐条仔细的来公开审理,若是真要翻蓝玉案的旧账,那可就不是蒋瓛一个人的问题了。说不得万一真触怒了皇帝,自己也一样要倒大霉。 任人都看得出来,曹铭还是非常犹豫的,竟然主动提出了要暂时休庭两日的建议,对此大家自然也都不会反对。 徐钦是寄希望于他能在这两天的时间里看清现实、尊重现实,屈服于皇帝陛下的面子之下。而另外两人,一方面本就是打酱油的,另一方面大概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态。 “曹铭这个倔驴!”朱元璋在听徐钦汇报了审理进度和对当中细节的表述,之后如是评价到。 徐钦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搭话。 “你可做好了准备?万一这头倔驴发疯,你可有把握?”朱元璋的脸色不好,却也暂时还没到发飙的程度。 “陛下,臣这些日子也仔细研究过曹右都的作风,也大致猜得到他会用哪些手段。另一方面,也命人重新整理了全部的相关案卷,保证万无一失!” “嗯,你可要记住,此事绝不容有失!”说完这话,朱元璋大概是心情不佳,挥挥手就示意徐钦滚蛋。 徐钦很能理解朱元璋这种心情。这种既想舒服,又想立牌坊的矛盾心理,大概是每个正常人都想的,只是朱元璋作为乾纲独断的皇帝陛下,表现得尤为激烈,尤为不打商量罢了。当然,人家皇帝陛下灵光一闪,自己作为跑腿的马仔就得跑断了腿,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马仔,简在帝心就会变成怀恨在心,然后全家都就危险了。 这便是真正的独裁皇帝的好处,任何想法都会得到下面的忠实执行,爽肯定是爽得很,唯一的缺点就是如果不想玩脱的话,那就必然会很忙,忙着把玩这个瓷器一般,却又庞大、精密到惊人的帝国机器。 比较令人蛋疼的是,朱元璋大概是习惯了真正的乾纲独断,可以说是非常任性了。徐钦今天来汇报,本就是抱着来打曹铭的小报告的目的,虽不是为了把他千刀万剐,可想着如果朱元璋能出面敲打他一下,后面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然而看朱元璋这意思,接下来这些事,还得落在自己一个头上,并且必须让皇帝陛下满意,否则的话,还真不太敢去想象后果。毕竟这件事确实是自己提议的,如果真玩脱了,那锅肯定是自己的。 想到此处,徐大少不免有些身心俱疲。别看这些天自己几乎稳稳地压制住了曹铭,可着实费了不少的力气和心血。同时,他也很清楚,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硬仗,非但要继续战胜曹铭,而且还要防着他失去理智狗急跳墙。 世事艰难啊!看来不能再继续刺激曹铭了,他的冷静对大家来说都至关重要。徐大少不由得在心里感叹道。 根据派出去监视曹铭和都察院的锦衣卫密探传回来的报告,在回都察院之后,第一天倒是挺清净的、挺正常的。可第二天几乎半个都察院都炸了锅,不少御史吏役不断跑进跑出,尤其是还有几个秘密地乔装跑了一趟城外栖霞山。 栖霞山意味着什么?若是在平日,这栖霞山当是应天绝景之一、佛宗圣地,然而在这个档口,都察院的御史大人们会有空去游玩?或者是实在无计可施之后跑去求佛祖大发慈悲劈了蒋瓛?或者干脆劈了自己?显然徐钦是不相信的。 于是仔细一查,就发现了问题。 栖霞山附近,葬着几个牵涉进蓝玉案,却只是被处死,没有累及家人的涉案人员!曹铭这是想干嘛?!难道他真不要命了,敢去翻案不成?徐钦想想都脑仁疼。 四月初一,让徐大少不由得想到了西方的愚人节,当然了,现在西方有没有这个节日都还不好说。但在这一天,蒋瓛案的四司会审进入真正的高潮。 或许是下定了决心,又或者是经过了几天的准备,右都御史曹铭彻底摆脱了前几日的颓丧,显得有些异样的容光焕发。 徐钦看着他明显有些异样兴奋的模样,微微皱了皱眉。纵然是锦衣卫这边呀同样做好了迎接最残酷的挑战的准备,但将如此危险和忌讳的话题摆上台面来谈,本就是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真要是惹毛了朱元璋,不管谁输谁赢,他曹铭是死定了,而作为此事的最大推手,徐钦就算性命无忧,日子也不会太好过就是。 和希文和唐盛这两个酱油党也不禁在心中想到:难道曹铭这是不打算让步,而且打算祭出杀招了?也不由得面面相觑,大概心里都是万马奔腾。 无论如何,会审依旧按计划进行。 先是针对意图谋反这一条。 本就是牵强附会、捕风捉影的事,不过都察院既然敢说,那还是有点相关材料的:扈从超额、秘造甲兵、违禁逾制、畜养阉奴。 不过有蒋瓛本人的冷静应对,加之徐钦的全力配合,这些听起来就让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很容易都被解释的一清二楚。 所谓扈从超额,是因为曾有人扬言要拧下这位指挥使的头当夜壶,特事特办的应急之举,而且是经过皇帝陛下的首肯的,自然算不得是谋反的证据。 而秘造甲兵,仅仅是定制打造了些精良的武器,包括蒋绮雯曾经用来准备砍死徐钦的那柄软剑之类的,数量不大不说,规制也极为杂乱,算不上什么制式武器。同时,所谓秘密打造的铠甲,唯一能抄出来的“铁证”也不过是三副贴身软甲而已,对于勋贵武将而言,也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至于违禁逾制,那更是一点儿实证都没有,只有一个裁缝作证,蒋家曾暗中令其制作“龙袍”。对此,蒋瓛也没有全盘否认,不过制作的却不是“龙袍”而是斗牛服。对此,蒋瓛解释为:御赐的斗牛服日久损耗,不忍圣上费心,故费资自行修补。 这种做法虽然严格来说依然是不合规矩的,不过也是有御赐袍服的朝臣勋贵的暗中通行做法,甚至是朱元璋这个守财奴故意逼迫的,因此真要以此治罪,最多也就是个行为不端。若是这都要算作蓄意谋反,那满朝重臣就基本上要死个精光了。 最后这一条畜养阉奴,则是因为蒋瓛的府上,确实有个“阉奴”,不过这个所谓的阉奴,其实是蒋瓛当年在军中任百户时的部下,因为下体受伤而被阉割。随后其觉得无法面对家人,便主动投身蒋瓛府上做了个家奴,此事虽年久难查,可恰巧蒋瓛和当年主刀的军医算是熟识,而且此人也在应天城外颐养天年,有他出面作证,这一个因意外而生的“阉奴”自然也算不上是故意畜养,更算不得是意图谋反的证据了。 第一百零四章 花船会 这一来一往,又是几个时辰过去了。或许是为了一气呵成,曹铭在当天根本没有说到构陷忠良这一条罪名上面来,而是在蓄意谋反被推翻之后,早早的提议结束了当天的会审。表情也不像前些日子,一被推翻论点就炸毛,反而是极度的冷静,至少从表面上一点要发飙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徐钦当然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往往越是平静的表面之下,突然爆发出来的浪潮也越汹涌!然而他现在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希望他能回家冷静一晚,明日想通了服个软,走个过场,把此事揭过算了。 下了堂,徐钦思绪还是有点纷乱。毕竟这事儿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真要是搞砸了,可不好向朱元璋交代。而且这也是徐钦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主导事务,一言就要决定一位正二品大员的生死,其中又牵涉到未来朝堂布局,以及还有部分负复杂的私人感情,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正当他独自一人闷在签押房里挠头的时候,孙百户给他带来了一封请柬。 照理说,他此时应当是全力以赴,为了迎接右都御史这个铁头人明日的殊死一搏而做好万全准备的。可他自己也明白,该做的现在都做了,以目前这种心境,怕是也很难静下心来应对了,反而不如放松放松。 同时,这个帖子他也不好拒绝。倒不是说对方的权势大到连徐钦也无法招架,只是这情面二字,有时候真的大过天,就算是老朱贵为九五之尊,真正意义上的一言九鼎,可也并非能做到绝情绝义。 原来是酝酿许久的郭三少爷的实职差事放下来了:骁骑右卫指挥同知。虽只是个普通京卫的副职,甚至连上十二卫都不是,可这也是有讲究的。 顾名思义,所谓“骁骑”自然是骑兵部队。由于上十二卫全是值守宿卫的御林亲军,所以这十二个卫所有着远超普通卫所的精良装备和极度变态的训练水平,以及极高的各项待遇,可毕竟再怎么说也只是精锐步兵。 若是在城防战里面,凭着这些以一当二、当三没有问题。可若是论机动野战,除了锦衣卫之外,任何一个上十二卫也不敢说能顶住一个齐装满员的骑兵卫所的冲击。 更何况作为拱卫京师的京卫骑兵,更是帝国最强大的战略机动力量,时不时就得抽调去剿个匪,镇压个暴动之类的。碾压这些草台班子,既不用像边军那样拿命去拼,还能获得大把的战功,若是上面还有人,那累功升官就跟玩一样。 况且这件事的落实,不仅仅是郭英在自己在试探和安排继承人的问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意味着圣上也默许了此事,对于郭三公子而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庆祝的了。 而对于徐钦来说,这事也不好推脱,一则是往日的情分,二则是未来的相互扶持。自打他当差以来,就再没和以前那群“狐朋狗友”一起玩耍。当然,他公务缠身,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如今有如此喜事,他再不去可就说不通了。 细想了一下其中的关节,徐钦马上回府,换了身便服就赶去了约定的地点。 都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纨绔就算是做了官,那也一样是纨绔作风,更何况赴宴的人当中,应该还有一大部分都依然还依然是只顾吃喝玩乐的纨绔。所以这个宴会的地点,自然是选在了一艘整个应天最阔气的画舫之上,因为这画舫不但“简单易得”,还有极强的私密性,更兼之这画舫本就是恨别馆的财产,自然请些小姐姐轻拢慢捻、活跃氛围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哈哈哈,恭迎徐同知!”在眼尖的常二首先看到徐大少上船之后,仓中众纨绔,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参见起这位新晋国安头子。 “既然见到本官还不下跪!都想尝尝锦衣卫诏狱的滋味么?”徐钦也笑着回了一句。 不过如此明显的玩笑话,自然没有镇住场子,反而是引起了这些高级纨绔们的集体哄笑。 “徐大少哟!可算把您老人家这位稀客给请来了!快快快,快请上座!”虽是大家一起胡闹,可郭镛作为今天的东主,自然最基本的圆场还是要有的。 “我可不敢!今天可是庆祝您郭同知一举荣任的宴席,我这种受苦受累的,还是自己找个旮旯角就行!”徐钦任由他虚扶着引向主位,却也继续开着玩笑。 “您就饶了我吧!虽都是同知,可我这小小的大头兵,哪能和您老人家那个锦衣卫署理相比?提鞋都不配!” “那我就活该做这冤大头么?”不过到了主位附近,徐钦却是定下脚步,不肯再往前了。 郭镛猝不及防,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哎哟我的徐小公爷嘞!你就瞧上我这这点儿压箱底的钱钞了,罢了罢了,反正您位高权重,要抢就抢呗…” 郭镛的话,徐钦现在当然是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这恨别馆是徐家的产业,让郭镛买单,不就是明抢么?当然,这也不过是朋友之间的玩笑而已。且不说郭镛这是明显开始上位的节奏,他老爹不可能不给他活动经费,就单单是从今天这场聚会的目的来说,徐钦也不可能跟他抢这个东道的位子。 “郭同知就不要吝啬你的荷包了!否则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就进了诏狱可不划算!哈哈哈!”下面自然早有纨绔知道郭镛有“吃喝公款”顿时起哄到。 “看你这张臭嘴!本少爷就不信今天晚上堵不上!既然徐小公爷不舍得破费,那本少爷今晚就当仁不让了!来,干了这一杯!” “干了!”众纨绔一齐举杯,豪气干云地用六钱青花杯干了一杯顶级的惠泉黄酒。 随着这一声呼和,整艘画舫仿佛都晃了一晃,这场纨绔宴就算是正式开始了。紧接着,丝竹声缓缓奏起,由小渐大,仿佛一队天阙乐师乘祥云而降。 有了仙乐,自然也要有仙子。两队不同打扮的仙姬,自画舫主仓的前后两门袅袅而入。 从正门快步进来的,是一队清一色广袖长裙的舞姬。然而虽是长裙,可这剪裁的样式,以及用料的考究和节省程度都极为夸张,非但露出了肩颈下和腰间的大片雪白,其他各处也都是若隐若现,更是贴身地将全部曲线勾勒得纤毫毕露。这等“前卫性感”的服装,穿在这些特意千挑万选出来的舞姬身上,杀伤力简直可怕。 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唯一着红装的,更是真正意义上的万绿丛中一点红,结合其美艳的身姿,完全足以称得上妖姬。 这要是被外面的道学先生看到,非得一边流鼻血,一边狠狠地批判这群蠹虫们不可。 另一边,从后门进来的仙子们,则要保守得多,至少是相对于这些舞姬而言绝对算得上保守。非但是衣饰的保守,就连进场的步子也尽显含蓄婉约。不过若是仔细品味,这些仙子们的素质,除了那个领头的“大”妖姬之外,还是要明显高出场中的舞衣妖姬们一截的。尤其是领头的那个,更是兼具清雅如梅,艳丽如丹的气质,甚至还要稳压前面那领舞的妖姬一头。 这些仙子们,莲步轻移至各纨绔的独案后,便依次贴身坐下。而那位群仙之首,自然是坐到了徐大少的身侧。不过倒是今天的正主,郭镛身边没有人作陪,稍显有点儿怪异。 徐钦稍微一想,便也明白了,恐怕他的目标就是那位正在场中领舞的妖姬了。虽然徐钦本身对这种风格不太来感,却也必须要承认,这全场的妹子、小姐姐们,除了关雎能稳压她一头之外,她的综合素质也确实是顶尖的。 很快,关雎就轻轻靠上来,顺势坐到了徐大少身旁,这也打断了他的思绪。不管怎么说,她的外貌水准,几乎是徐钦所见过的女人中最顶级的,而且根据此前的接触,她的智商也完全在线,并且成功地引起了徐大少的注意。 这如最上等的白玉般的一双玉手就在他眼皮子低下晃来晃去,甚至眼角的余光还似乎能瞟到那若隐若现的山峦风光。 再看看场中其他人,那徐钦这边就不算什么了。在这个时代,豪门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大多在十五岁之后就绝对算得上是老司机了,而这样十几岁的年轻人,也是最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本能冲动的年纪。虽然还不至于一来就直入正题,但其他动作自然和绅士没有半毛钱的关系了。 “诶~真是堕落呀!”徐大少见此情景,心中不由得感慨到。 虽说早在知道是画舫出游,他就料到了不会是几个大男人在一堆喝闷酒,可远远没有料到有这么大的手笔!这怕是搬空了整个恨别馆的头面吧?这得填多大一座银山进去?徐钦也不由得暗暗咋舌。 然而徐钦还是小瞧了郭三公子的魄力,或者说小瞧了国舅爷的魄力。在场的仙子妖姬们,非但是几乎一举搬空了恨别馆,还从应天数得着的其他楚馆请了好几位头牌,这才凑够了每人一个。毕竟在场的十一个纨绔,最次的都是伯爷家的嫡子,怠慢了谁都不好。 第一百零五章 勾魂妖姬 在徐钦惊叹的同时,作为今晚东主的郭三公子看着这个场面也是满心豪情。 要知道,为了搞出这么大的场面,他可是花了整整三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当然,这还只是这些仙子小姐姐们陪酒的折扣价,若是想更进一步的沟通,那就只能请各位纨绔们自掏腰包或者各展本事了。 甚至这还不包括其中最吓人的关姑娘,据说经过此前的成功炒作,现在已经有冤大头出价八百两,只为求她单独奏上一曲仙音,当然这只是委婉的说法,若是出场了肯定不仅仅是抚琴,还有诸如吃杯水酒共进晚餐之类的,不过肯定是不包括梳拢的。 可恨别馆这次也真是奇了怪了,那次粉丝见面会之后,仿佛就忘了这件事似的,迟迟不见这位艳绝秦淮的仙子。 直到这次去定席,恨别馆的大管事在得知徐大少也在宾客名单之中,这才也免费奉送的方式派出这位镇馆之宝。郭三公子这才品出一点儿味来:原来是某个混蛋,已经悄无声息地近水楼台了! 经过一番脑补,他很快“猜到”了这当中的曲折,也“明白”了某些人的打算,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此事一旦由他捅出去,非但卖不了那位名义上的侄女的好,反而极有可能得罪徐大少,甚至说不得还要挨圣上的板子。反正也不花钱,还给他撑了场面,该蠢的时候蠢一点好了。 思绪回到现下,这也不仅仅是一场花酒,更重要的是正式向他们这一代的勋贵们宣布,或者说向整个应天勋贵集团宣布:他,武定侯郭英的三公子,正式登上这座权力中心的舞台,甚至隐隐有些坐实了武定侯继承人的身份。这对他而言,可是最大的大事。 “听闻小公爷驾临,辛妈妈怕其他姐妹们唐突了小公爷,所以这才命关雎前来侍奉。”关雎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小声解释到。 “姑娘言重了,在下不过是个随遇而安的普通浪荡子,就算是没人来斟酒也是没关系的。”徐钦自然是明白她特意解释这一句是什么意思,至少第一层意思是明白了。 “呵呵,小公爷这是怕您家那位郡主殿下拆了恨别馆么?”听了徐钦突然这般“正人君子”的话,顿时轻笑着调笑道。 听到这话,徐大少竟然真无法反驳。按照那家伙的强势和作风来看,自己还真有些麻烦了。不过他刚刚所说,其实并没有怂了的意思,而是纯粹真的对低级趣味兴趣不大。只是这种话,明显只能自己心里想想,说出来肯定是没有任何可信度的。 “姑娘也知道呀!实不相瞒,在下的那位未婚妻确实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或许你也听说过,京师双魔女的雅号吧?” “当然听过,另一位不就正是中山王府名满京师的中山郡主么?据说这二位郡主都有着天仙姿容呢!” 喂!你这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啊!面对频道的不同,徐大少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诚然,她们都长得不赖,但重点在于,这两位的脾气可是完全和好沾不上边,又都是极为聪慧之人,搞事能力一流。你真有这个胆子?” “小公爷说笑了,奴不过是一随波浮萍般的低贱女子,只求有个遮风挡雨之所罢了,哪敢有其他奢望?” 虽是依然用极为轻松的,玩笑般的语气说出这话,可徐钦却敏锐地从她眼中看到了那一丝无奈和凄清。也是了,正常人哪有真自愿沦落风尘的?哪怕是年轻时可用青春和尊严换来锦衣玉食,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当中绝大多数都可谓是晚景凄凉。 故而关雎一见到自己,就想方设法地贴了上来也是正常的。像自己这般青春年少,又缺乏城府,还容易冲动行事的年轻豪门公子,确实是她最理想的目标。 不,好像还是不对!徐钦在短暂的迷糊之后,脑子迅速再度恢复了清醒。虽然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不对,可逻辑上始终感觉有问题! 不过他也不可能因为这种近乎直觉的东西就失却了该有的风度,不管怎么说,在这个时代,有这般地位,在风月场所谈事是在所难免的。有这个高质量的专属席位,总比临时抱佛脚的强,毕竟就算是换了其他人,也不一定就能按什么好心。 “你就这么信我?要知道,戏文里始乱终弃的公子哥儿可是大把大把的。” “奴家自然是信小公爷的。”被这么明目张胆的调戏,纵使关雎也不免愈发面如桃花。 而她这样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也让最近火气极大的徐大少心如火烧,甚至他觉得自己的鼻腔有些发痒。赶紧端起酒杯润润有些发干的嘴唇,顺便悄悄确认了自己的鼻子没有再丢脸。 经过这一番勾搭,徐钦也一时不敢再调戏这位仙子小姐姐了。毕竟她虽然也有着这个时代女子的羞怯,可若要论起不动声色的反调戏来,她可绝不输后世的女司机们。 另一边,场中的十六个舞姬,随着乐曲的进行,也很快将现场的气氛推向顶峰。 虽未戴佛冠、执法器,但其妖艳魅惑的舞姿不由得令徐大少联想到传说中的十六天魔舞,话说那可是元代宫廷最著名的文艺活动,按理说,在这短短的几十年间,完全是有可能通过某种渠道继承下来的。 而随着舞姬们的舞蹈动作,徐钦这才发现,原来她们的舞裙还另有乾坤:原来这本就薄如蝉翼的轻纱舞裙,竟然还有一条几乎直达腰际的开叉,伴随着激烈的舞蹈动作,一条条笔直修长、白莹晃眼的玉腿半遮半掩,更添万种风情。 好在在场的男人们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再加上此时身边都有仙子相伴,虽然大多眼神有些发直,可还是保持了基本的修养。 “要是爷觉得好看,奴也是可以跳的,不过奴只跳给爷一个人看。”关雎看到徐钦的眼神,突然轻轻附在他的耳边说道。 幽幽的馨香和软糯的耳语引导下,徐大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关雎穿上这等性感的舞衣,跳着这种妖艳魅惑的舞蹈,而且还是在暗室之中,只有男女各一人的情况之下,只感觉一股邪火瞬间涌上脑子。 也亏得他自制力极强,否则指不定就当场翻车了。 原来他身边这位也是个如假包换的绝世妖姬,若不是怕又被反调戏,他都想大喊一声:吃俺老孙一棒了。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一曲终了,绿衫舞姬结队行礼之后,缓缓退出了主仓,而领头的红色妖姬则果然在向全体观众一齐行礼之后,摇曳着随风杨柳般的腰肢,径直到了今日的东主身侧坐下。 “小弟早有耳闻,这位武定侯三公子是灵云姐姐的恩客,看来传言非虚。”兴许是见徐钦盯着主位,身旁的玉人带着微不可查的酸味小声解释到。 徐钦马上就感觉到了这股酸味,也懒得解释什么,反正他现在还是抱着很纯洁的相互利用的态度在看待身旁的女子,自然用不着在这种事上跟她纠缠。 “来来来,诸位,我们今日要先敬咱们的两位同知大人一杯!日后咱们若想在这应天城里厮混,怕是就要仰仗二位了!”常二公子和徐、郭二人关系最为要好,而且为人也比较虎,这种时候调动气氛自然非他莫属。 他这一吼,倒是也正好让两人之间的暧昧恰到好处。 “好!敬二位同知大人!”众纨绔自然也举杯应和。 “诶~不过既然有诸位仙子相伴,咱们这酒就不能这么喝了。”汤狗蛋虽然在这些人里面有时会受欺负,可再怎么说也是当朝顶级的纨绔,肯定还是会玩儿的。 “那你说该怎么个喝法?” “就算是怕唐突了佳人,不能以唇为杯,那也当由美人执樽吧?不过咱们先说好了,这可得美人们自己愿意才行,若是不会说话,惹得人不高兴了,那可不许用强!”汤小公子继续笑着提议道。 “好!”一众色狼哪能拒绝这种公然调情的好提议,更明白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那层隐含的意思,于是无不欢欣鼓舞。 至于在场的女子们,虽也都是名满京师,可再怎么说也不过是风尘女子。收了上百两的陪酒钱且不说,在座的公子哥都是些什么人物?莫说是喝酒耍个小花样,就算真是要将其收入房中,怕是也没人会拒绝,更不敢拒绝。 说好了规矩,众人自然开始遵照执行。然而这可不是个简单的活计,尤其是在有人故意作怪的情况下。众女自然不敢把酒撒他们身上,只得起身双手扶了杯子,小心翼翼地喂这些蠹虫。老实一点儿的,也就是扶着藕臂、蛮腰,帮她们稳住娇弱的身子,再一饮而尽。有那故意作恶的,非但贼手不知道摸到哪儿去了,更故意拖延就是不喝。 当然,其中也有更暴力的,比如东主郭同知,干脆就让那个领舞妖姬,先将杯中的美酒饮如口中,再从她的樱唇中慢慢吸允,也不知允出来的究竟是美酒,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徐钦见这般群魔乱舞,先是一愣,然后又哑然失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这群混账小子可真是会玩。 第一百零六章 纷纷乱乱 见徐钦迟迟不动,关雎美目一转,也将杯中的酒饮下,然后带着更为明艳的红晕,一下子就从侧面扑了上来! “卧草!”徐钦只来得及在心中感叹这么一句,就只觉得一股带着异样香甜的酒液从上面的柔软中渡了过来。 这算是被强吻了么?! 在喝下这一杯酒的一分钟左右的时间里,徐大少平日里转速上万的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而与此同时,现场也一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这可是大新闻啊!徐大少竟然不声不响地来了一出“独占花魁”!虽说这个时代人们心中还没那种根深蒂固的状元郎配一切美女的落后思想,可一则是这攻略速度太快;二则是以徐大少现今的处境,还敢这么玩,简直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不过大家都是有些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也都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并发出了阵阵尖叫和狼嚎!徐大少这也才从温柔乡里清醒过来,双手撑着她的双肩,两人的双唇才正式分离。 “诶,还指望着这次能赢过他一头的…”今日的主角郭三公子也不知是真是假地轻轻叹息到。 “公子~奴家不依啦~!”而干脆就坐在他怀里的那位妖姬灵云姑娘当即吃醋撒娇起来。 “哈哈哈,放心,此生我有云儿就足矣!只是本以为论风流倜傥,本少爷还能占个先机的,结果这木头竟不声不响就拿下了关雎。高手!真高!” “什么木头?人家徐小公爷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不知有多感人!你这粗人,原本就比不上!哼!”说着,本就妖艳的眼神中竟透出一种异样的纯真。 “怎么?现在嫌本公子是个粗人了?”郭三公子眼珠一转,马上露出一种极其猥琐的表情。 “啊~!就知道说浑话!”这一声低呼,半是出于这番调笑,半是由于突然被他往怀里一带,引得郭三公子又是一阵猖狂中又带着点猥琐的大笑。 至于场中的两位临时主角,现在也发现自己成为了众矢之的,对于关雎这样的清倌人而言,纵是久经训练,也羞得抬不起头来。倒是徐钦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觉悟,也不觉得被美人强吻算是丢脸,反倒是有些沾沾自喜。不管什么爱不爱的,至少被美女强吻,对正常男人来说,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看什么看!小心你的招子!”顺手抄起筷子,就把起哄起得最来劲的常二给打回去了。这才顺势自然而然地把关雎从自己身上给摘了下去,一直这么挂着,也不是个事儿。 其实按道理来说,二人之间的“奸情”其实已经不是什么秘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现在已经成了整个应天府最流行的一句诗,私下里起码有十八个版本的故事背景。但毫无疑问,当时就在现场的关姑娘,自然占据了绝大多数版本的女主位置。 不过是大家都没料到会有如此劲爆的场面而已。毕竟徐钦在众多公子哥儿里面,原本就是那种比较克制的类型,至今都是只喝平常的花酒,从未和任何小姐姐发展成最亲密的关系,所以郭镛才会用“木头”来形容他。而关雎虽然短时间内就在秦淮风尘卷子声名鹊起,可怎么也都还只是个清倌人,这等举动对她来说还是太大胆了些。 不过转念一想,此事倒也顺理成章。这徐钦乃是众纨绔中身份地位最高的,又兼之魏国公的严厉也是出了名的,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有条件的男人,不好美色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无非就是眼光确实高而已。同时,关雎一方面作为恨别馆的人,其实归根结底本身就是徐家的人,自然也就是他徐大少的人;另一方面,至少稍稍一想,这徐大少确实是她毫无疑问的首选之人,不但年轻有为,长相也算俊俏,最重要的是有钱有势,还文采斐然,也不过度风流。 在场的小姐姐们马上就意识到,这事儿说不定真能成!甚至当初几个给徐钦陪过酒的小姐姐已经开始暗自捶胸顿足了,当初自己要是大胆点儿,说不得也有机会的! “小公爷,咱们的封口费可是很贵的哦!”坐在常二旁边那位小姐姐倒是反应极快。 被她这么一提醒,在场的众人也马上反应过来了。这非但是个大新闻,更是他徐大少的一个大把柄啊! 要知道,现在这全应天都知道,他徐钦已经被皇帝陛下赐婚,即将迎娶皇长孙女,江都郡主!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非但身份还要压他一头,而且传闻中脾气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对对对!徐同知,您今天若是不许下重诺,给咱们封口,那咱们可就不保证您的那位郡主殿下,甚至是陛下会不会知道今天这事儿了!”郭镛也趁机起哄到。 “去去去!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先说好了,今天这事儿谁走漏了风声,那本少爷就带锦衣卫去他家喝茶!” “噗~徐大少,你可真不厚道!”原本打算看好戏的常二,顿时一口酒喷了出来,还差点儿呛到。 其他众公子也知道他是开玩笑,于是齐齐发出一阵嘘声,众姑娘则大多掩嘴轻笑。 到了这种程度,这个玩笑也就此打住,自然有知机的人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开来,徐大少才略微摆脱了窘境。 虽然和关雎这种大美人如此暧昧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不过现在的徐大少可是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尚之人,自然不会做出小头支配大头的蠢事来。 只是目前关雎的事情搞得的确有些复杂了。从他本身来讲,对关雎肯定算不得爱,甚至恐怕就连喜欢这个词,也大多是基于外貌本能,照理说按绅士的做法,是不应该有更进一步的行动的。何况徐钦依然对她的目的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虽说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但从其历次的行动来看,这好像不单纯是一个风尘女子有意要赖上一个年少有为、权势显赫的大金主的情况。 对了!徐钦终于想起问题在哪儿了!那次花月阁的“偶遇”!当然,花月阁作为京师最大、最好的化妆品专卖店,确实是女人,尤其是爱打扮的女人最有可能去的地方。但那一次实在是太巧了,非但是三个女人撞在了一起,还同时看上了一瓶唯一的香水。从概率学的角度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蒋绮雯当时和自己并不认识,蒋瓛更不可能提前预知自己会是他的关键人物,再加上后来蒋绮雯的表现,她应该才是完全的巧合。那关雎的情况就不免让人更加怀疑了。 单纯要解释动机,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可若当时那事真是她刻意营造的“巧合”,这背后的逻辑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当时自己完全是胡乱瞎逛,心里可能大概有一些目标,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于是提前预判、守株待兔是不可能的。以当时记忆中街面上的情况而言,关雎想要跟踪自己一行人也是极为困难,而且即使是跟踪,那也必须派人盯梢中山王府。虽然恨别馆肯定有些打手或者其他什么特殊人士,但显然这些人不可能被派来跟踪东家! 于是不管怎么想,如果那件事不是巧合,那就能说明,这位关雎姑娘和其他某个不知名的势力有莫大的关联!甚至这种可能性和嫌疑还很大! 突然想通了这些,徐钦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还抽空默默自饮了一杯。 见他在想事情,关雎当然也不知道他竟然是在研究自己的漏洞,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替他斟酒,也不敢出言打扰。 于是徐钦继续他的心思整理过程。 现在确实发现了疑点,不过要查证的话,难度绝对非常大。且不说这事儿本可能就是他自己多虑,就算是真有什么幕后黑手之类的玩意儿,既然能瞒过徐家,瞒过本就是情报集散中心的恨别馆,那这水平自然是不低的。要想查,那除了派锦衣卫,暂时徐钦也别无他法,可派锦衣卫这事儿,不单是又牵扯到了另一桩麻烦:朱家,再者还有可能打草惊蛇! 原本这事儿其实也不难,管他三七二十一,把饵给拿下,哪怕是有毒不能吃,只要把人控制到他的地盘上,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甚至可以用对方给自己布的饵来个将计就计。说不得还得上演让某些人赔了夫人又折兵,徐大少人财两得的戏码。 然而自老朱家在自己的婚事上横插一脚之后,这个法子就不合适了。徐钦不得不考虑,纳一个风尘女子为妾,是否会触及皇帝陛下,又或者是郡主殿下的底线问题。皇帝陛下自不必说,就算是这位郡主殿下,也绝不是可忽视的人,她的风光事迹,徐钦这段时间也从各种渠道了解到了一些。总而言之,这人就是那种典型的以玩弄人心为本职的真魔女,甚至比徐妙锦更难打发,偏偏她的身份还极为尊贵,用封建礼教是压不住的。 徐钦也算是擅于把握个中尺度的,如果自己是因为自己的事情跟她有什么掰扯,这最多算是夫妻内部矛盾。可如果关雎扯进来,这矛盾会不会扩大,就不好说了。 可他现在对此也没有太好的办法,身在京师权贵圈子里,迎来送往、礼节应酬总是不可避免的。关雎确实算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至少两人也算比较熟悉了,而且也有足够的排面。甚至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将恨别馆这个情报集散地的资源利用起来,也需要这位花魁小姐的帮忙。 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江湖的确不仅仅是武林江湖,那是真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第一百零七章 勋贵们的态度 酒过三巡,公子哥儿们大多已经喝得有些迷糊了,除了有两个酒量确实糟糕的,喝趴下了之外,还有两三个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的。剩下还在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场面开始有些乱糟糟的,当然了,大家也都是体面人,最基本的体面还是有的。而且这当中也有一些,本身就抱着其他的打算,自然也都还保持着清醒。 见徐钦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不怎么说话,常二公子等人只好主动靠了上。 “徐同知,您这就不厚道了,只顾跟关姑娘在这儿你侬我侬,连话都不愿跟兄弟们说一句了?”常二看上去已经喝得不少了,过来从另一边就直接把住他的肩膀,怪模怪样地说道。 徐钦闻言,很是哭笑不得:你哪只眼看到什么你侬我侬的了?除了最开始老子被强吻,之后老子一直很老实的好伐?就算是柳下惠也不一定有老子这么绅士啊!呸,看来也是有三分上头了,柳下惠个鬼!老子已经竖旗很久了!只是脑子很冷静而已。 不过他也不好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默默地跟他碰了个杯,然后说道。 “诶~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我现在算是初尝这滋味了。想必你也知道,这些天我可是忙着怼都察院的疯狗,忙得不可开交呢!今日要不是镛哥儿的大喜,恐怕还真抽不出时间来玩乐,可就算来了,满脑子也都是这些事儿,哪有什么玩乐的心思。话说,你也差不多到年纪了,你们家里准备给你某个什么差事?” “嗨~!我就别提了,国公的位子是我哥的,我也没啥本事,我祖母倒是提过这事儿,可我家老头子好像根本不打算跟朝廷说。正好!老子这辈子呀,就做个走马章台的纨绔公子好了!”常老二闻言就是一叹,明显有些言不由衷。 徐钦一想,倒也是,目前的形势,常家确实该尽量低调。 常家原本也是不逊于徐家的大豪门,常遇春虽死得早,可也是头一个追封郡王的。此后常遇春长子常茂也算是一员骁将,半是承袭,半是因自身的功勋获封郑国公,再加上同属常氏一系的蓝玉崛起,以舅侄二人构成的常氏,加之常茂娶了冯胜之女,势头甚至一度压过了徐达去世之后的徐家。 可正所谓盛极而衰,尤其是在掌舵者太过年轻气盛的情况下。洪武二十年,常茂因在随冯胜出征辽东时,与已经降明的哈纳出产生直接矛盾,导致横生变故等原因获罪。常茂被削去郑国公之位,并改封常遇春次子常升为开国公,然而常升并无其兄之勇武,威望能力都相去甚远,于是常家开始渐渐失势,其军中势力大多被蓝玉侵吞。而这常二常继宗便是现开国公常升之次子。 而之前的蓝玉案,更是让常家魂不附体。不管怎么说,蓝玉始终还是常升的舅舅,这要真是硬要算的话,那常升是死定了的。可大概也是知道自常茂被贬之后,蓝常两家的关系愈发紧张,加之对常遇春也还有些香火情,朱元璋并未动常家。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常家作为惊弓之鸟也是可以理解的,尽量低调也确实是最好的应对办法。就算皇帝不想动常家,万一下面有人起了歹意呢?所以在之前徐钦刚到这边,很快就察觉到了常二对蒋瓛的敌意。 然而在感叹自己的时运不济之后,常二马上话锋一转,又再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问道。 “对了,钦哥儿,咱们是好兄弟,我就冒昧的问一句,听说你是在力保蒋瓛?” “嗯,可以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这当中的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如果是你问,那我只能跟你说,相信我!我绝不会害你们就是,蒋瓛的事也不用担心,他这次就算不死,也肯定不能在蹦跶了。如果是开国公想问个中缘由,那约个时间,我亲自登门去拜会开国公,到时再详谈。” 此地人多嘴杂,虽不是什么大秘密,但也不好真的在此处随意讨论皇帝,所以徐钦也只能这么说了。 “嗨!我当然信你!确实是我们家老头子,暗中询问过我此事。既然钦哥儿你这么说了,我回去让我老爹放心便是!就不用你再麻烦了,毕竟都察院这条疯狗可不好对付。” “给开国公请安,也是我们晚辈该做的,既然如此那就待此事了解之后,再登门请安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 这常二迅速就恢复了平日里的憨货模样,也不知是装的还是家族遗传就是如此。 当他们谈起这个现下大家最关心的话题的时候,很明显有不少人都在暗自鼓着劲儿关注。比如说就坐在徐钦旁边一席的郭三公子,那耳朵是真眼见着立了起来。 徐钦眼珠一转,干脆一个手势,把这这几家伙直接给召了过来。 见此情景,在他们身边伺候的诸女也都借着换酒壶之类的借口暂时离开了一小段距离,只留下这几个豪门公子,毫无形象地围在一起。当然了,这种避讳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表示尊重和自身不参与的形式而已,毕竟他们谈论的也不可能是什么太过重大的秘密,而这种恰到好处的消息,却又对她们而言也非常重要。 “我知道大家都很关心这事儿,现在外面也有人在传我的坏话了。不过你们都是了解我的,我是会出卖兄弟的人么?” 听徐钦这么说,众公子面面相觑之后,才齐齐点头,也不知是赞同他的自吹自擂,还是回答的:是。 玛德,果然是一群损友!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徐钦的打算其实就是趁这个机会,给京师的勋贵集团透个底。至少让他们不要再这件事上面给自己捣乱,或者说不要因为这件事就把自己纯粹放在了皇帝鹰犬的角色定位上。 “其实吧,我可以在这儿给你们透个底,根据我的判断,这次圣上是不打算弄死蒋瓛!” 一听他这么说,旁边马上有人忍不住问了。 “不弄死他?!难道圣上还打算继续追究谋逆案么?” “糊涂!怎么会呢?刀都收起来了,那便是真的不打算再杀了呀!不弄死,和不弄,能一样么?圣上既然准了会审,那这次蒋瓛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最大的可能是被发配守边。之后这段日子,锦衣卫应该就是交给我打理,我这人你们是知道的,可一点儿不想搞事情,大概圣上的意思也是不搞了。所以各位就放心吧!只要别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做兄弟的一定挺你们!” “嘶~”听徐钦最后这猖狂的许诺,重纨绔皆是面露喜色地低声惊叹。 “玛德,老子早看三山坊锦泰记的老板娘流口水了,可是你说要罩着兄弟的!赶明儿老子就去办了她!”其中一个纨绔还当即趁着酒意发出如此劲爆的宣言。 “嗯,去吧!兄弟我保证你死不了,最多就是吃百八十棍!”徐钦也当他是开玩笑了,马上便笑着回到。 顿时这豪言纨绔的脑袋马上就耷拉了下去。 “那不跟没有两样?” 一时间众纨绔都哄笑起来,舱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当然,这不仅仅是有嘲笑这货的意思,更有发自内心的轻松和快乐。能在这个时候关注这些事的豪门公子,自然也都是有几分智商的。从徐钦的话里,他们可以听出至少三个重点意思。 第一,蒋瓛虽然可能不会死,但倒台是肯定的了,这疯狗滚蛋了,大家自然也可以放松了。甚至心眼多一些的,还能想到,日后徐钦执掌锦衣卫,以他的身份地位,确实用不着高东搞西,只要安安稳稳地在里面镀几年金,日后定然是要高升另调的。绝对犯不着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功,就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这反而得不偿失。 第二,这大概是皇帝的意思,至于原因,那就仁者见仁了。第三,徐钦最后那真是许诺!有他在锦衣卫盯着,至少这些硕果仅存的勋贵们便不用再三天两头担心被告黑状的事了。只需要大家一致将矛头对准都察院,防着他们就好。 况且这个消息,拿回家给各自家里的老头子,那都是极为有用的情报,对于改善和提高各自在家里的地位,那都是非常有用的。 而对于徐钦来说,这件事也是有绝大的好处。 除了明面上的继续团结武勋集团,并悄悄将此事是皇帝打算缓和行事的信号释放出去之外,更重要的是祸水东引,暗中将大家的矛头都指向了都察院。这样一来,都察院想要在朝堂上带节奏,那就很可能会面对武勋集团的集体反对。至于文官集团嘛,至少在这个年代,他们还是斗不过武勋的,而且他们当中也有很严重的内讧,并且大多也不怎么喜欢都察院。 这也算是临机一动的意外收获。徐钦本身之前也没想到,喝一场花酒也能喝出如此多的名堂,怪不得说应酬,乃是上流社会最不可或缺的内容。看来确实在达到了某个圈层之后,随意的一个举动都能隐含巨大的意义。 第一百零八章 人才难得 在这件事之后,宴会的气氛便又很快变回了:浪荡公子们与秦淮小姐姐们不得不说的故事,这条线上面来。 随着马尿的不断入口,陆陆续续的也有不少公子,或真是喝醉了,又或是装作喝醉了,而离场。等快到亥时的时候,就只剩下徐钦和郭镛这两位,以及他们身边的姑娘了。 看着郭镛这个家伙晕晕乎乎的,又颇有些抓耳挠腮的意思,徐大少也是心里好笑。不过开玩笑也应该适可而止,就算是关系好,也不能真坏了人家的好事。于是徐钦主动提出先行告辞,随后便在郭镛假模假样的挽留声中,执意换了一艘小型快船,准备回府去了。 至于关雎,事到如今看来是真打算赖上他了,也非要跟着他一起回去。徐钦也不好真拒绝她,郭镛这对狗男女,一看就知道等自己走后会发生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把关雎留在画舫上也确实不是个事儿。徐钦就是单纯的抱着乐于助人,并且不希望好白菜都被猪给拱了的态度捎带着帮个忙而已,绝对没有其他的意思,至少是他觉得没有,至于别人的想法,那就仁者见仁了。 二人立于船头,在微凉的秦淮夜风中极速而行。而以韩栋为首的家将们,则又一次齐刷刷地尽量往船后面儿站,只差没把两个艄公给直接挤下去了,而且都把头扭到一旁,做出一副全身戒备的模样。 徐大少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他们一眼,只想大吼一声:老子是纯洁的呀!不过这么中二的事情,很快就被他的理智给排除了脑海。 “小公爷似乎很不愿意跟奴同行?”关雎乃是察言观色的高高手,马上就发现了他的异样。 “哦,那倒不是,只是这夜风微凉…” 他当然不可能直接说:老子怀疑你啊!只得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果扭头却发现,人家穿得可比他少多了,这谎好像扯得不怎么有说服力。 “呵,小公爷也不怕这话传出去,污了您将门之后的名声么?”关雎倩然一笑,当即嘲讽道。 咦?貌似这家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呀?竟敢当面拆小爷的台了?徐钦顿时觉得自己小国公的尊严受到了藐视,于是决定展开反击。虽说自己现在是纯洁的如玉公子,而她则是受到过专业培训的特殊行业服务人员,但若真要说理论知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自走除码器,就算是把整个恨别馆加一块儿都绝不可能战胜他。所以他觉得有必要让这位清倌花魁见识见识自己的开车技巧,别把豆包不当干粮! “呵呵,瞧姑娘说得,此话就出得我口入得你耳,怎会传出去呢?再说了,这话一旦传出去,怕是连着姑娘也要被误会了。” 关雎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小会儿,这才发现了其中的奥妙,然后才双颊生晕。 “若是小公爷都不介怀,那奴又有何惧之?”虽是略感娇羞,可不愧是花魁出身,论起车技也差不到哪儿去。 “诶~!话总不能这么说,毕竟男女有别,若是本公子被人误会了,可能还有人会说我是风流倜傥。可若是姑娘被人误会那啥,这污言碎语可能诛心呐!到时候姑娘若想洗尽铅华,怕是又要多费波折了。” “一朝入红尘,今生哪得脱?奴此生也不敢奢望能脱离苦海,惟愿能得一陋室,哪怕是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亦足矣。若有一如意郎君,那便是邀天之幸了。”关雎立在船头,好像是陷入了自己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中一般,痴痴地说到。 当然,徐钦不否认她这话有些感人,再加上她的无双美貌,此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朵濯清涟的白荷,盛开在这凄清的夜空下。 不过徐大少的脑回路本就是那种稍微有点儿过分理智的类型,他现在除了有一丁点儿的感动,更多的是吐槽的欲望:大姐,拜托你照照镜子,能出得起钱让你获得自由身的人,会让你住“陋室”?你可别瞎扯淡了。 当然,他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煞风景。只是没想到,好好的一次开车剧情,怎么就突然变成言情片儿了呢?不过事已至此,他如果不想直接把话聊死,也只得转念顺着她往下问道。 “那我倒是挺有兴趣,相信整个应天城内外的男人也都有兴趣知道,关姑娘心中的如意郎君,该是个什么样的形象呢?莫非是一定要貌若潘安、才胜子建?” “这个啊?倒是真没仔细想过,不过若真要说的话,也不用太玉树临风,外表只要中人之上即可。”关雎继续痴痴地说到。 反正再帅也没你好看的意思么?徐钦听她这话,不由得在心里默默吐槽。 “也不用才华横溢,只要能懂心,吟诗作对与寻常说话又有和区别呢?” 正当徐钦准备调笑她,说一旦这消息传出去,明天恨别馆的门槛就要被踩破了,她突然将头转过来,对着徐大少补充到。 “就像小公爷这样的!” 玛德!徐大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耍了!这潜台词就是说老子既不帅气,也没文采咯?!可真要因为她这种玩笑而对她发飙,却又做不到。毕竟单单是对着这张脸,什么火都只能是邪火了。 “呵呵,奴开玩笑的!小公爷风流倜傥,一首思莫愁力压半朝进士,更兼之出身高贵、年少有为,现在可是京师起码一半待字闺中的小姐们的梦中人呢!关雎自然也不例外,若能得小公爷垂青,哪怕是南柯一梦,亦足以一梦千年,可惜奴蒲柳之姿,似乎入不得小公爷法眼。”说到最后,关雎明显带着一种幽怨。 “咳咳,姑娘谬赞了。那事儿不过是承诸位才子的情而已,在下不过是随便看了些闲书,这文采二字,真是万万当不起的。”徐钦现在最怕有人提起莫愁诗会的事儿,他很清楚,装逼是要付出代价的!若真是自认文采风流了,往后是场宴会就让他来一个,就算他把纳兰容若全集带上也撑不住啊!迟早要露馅儿的,所以每每有人提及此事,他都是一副定格谦虚的模样。 而且关雎这番话当中,他能回应的也只有这个话题了,长得帅、出身好,这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好,当然如果认了,又显得太不谦虚。最后关于那近乎表白的内容,他更是有点儿不知所措。真是没经验,完全没有经验,哪怕是信息爆炸时代带来的快餐资讯里面,这种类型的信息也是极为罕见的。 除了催眠类的故事之外,就算是一般向的装逼爽文,也很少见这种角色美少女见面就投怀送抱的剧情。所以徐大少确确实实有点儿慌。 见他这番模样,关雎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态度,毕竟这已经差不多是明示了,不正面回应,跟拒绝也没什么两样。好在这个年代没有备胎之说,否则大概她真会生气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关雎大致还是自己脑补一些的。比如说最重要的身份问题,至少在正儿八经的社会道德层面上,像他们这种天潢贵胄,确实和社会最底层的风尘女子有着天渊之别,出于名声考虑,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也有可能是惧怕徐家的家教,毕竟她也是听说过一些相关故事的,只许州官点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也不是没可能。还有诸如那位郡主娘娘,甚至皇帝陛下等等之类的原因,都有可能。 只是难道他还是个真君子不成? 从和徐钦的几次接触来看,他确实相比于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要守礼,包括几次喝花酒作陪,也没有如她从各处听说的那般不堪,更别说是明明有机会,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了。 小船的速度很快,不多一会儿便过了上浮桥,大功坊附近的小码头已经在望。于是关雎也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 “对了,小公爷,有件事您恐怕得提防一下。听灵云姐姐的丫鬟说,都察院正在联合六部的人,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刚刚常公子说您最近和他们不对付,还请小心行事。” 突然停关雎说起正事,徐钦在稍感惊讶的同时,也马上将思绪转了过来。 串联六部?应该是串联所有的文官才是吧? 倒不是徐钦看不起六部,而是从刑部的态度上明显可以感觉到,朝臣当中还是聪明人居多的。而且文官系统内部,和武勋集团一样,也分成各自不同的小山头,如果说是为了在大政方针上和武勋集团对抗,谋求共同利益,那他们有可能团结起来。说白了就是得看利益,而且小了可不行。 若是单单为了自己,或者说为了蒋瓛的事情,相信很多聪明人都不会愿意卷入这种毫无油水,却又风险极大的漩涡之中。 当然,也不是说就完全是无用功了,文官当中肯定还是有不少人,或跟曹铭有过深的牵连,或本身敌视徐钦、蒋瓛,或为了其他原因,总之肯定还是能找出一批人来的。虽然武勋那边打点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事儿要他们站出来替自己说话,也有点困难,还涉及到一个人情的问题。如果能自己解决,尤其是提前布置应对,当然是最好的。 想到此处,徐钦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看了关雎一眼。 情报这种东西最是微妙,在合适的人手中,往往能从一大堆纷纷扰扰的信息流当中,准确地找到那个毫不起眼的关键点,进而产生巨大的作用。看来这关雎,或者说关雎背后的人里面,确实是有人才,人才难得啊! 第一百零九章 急转直下 依旧是锦衣卫大堂,蒋瓛案的会审已至尾声,然而众主审官却并无半点即将成功的喜悦之情,反倒是异常严肃。甚至就连一直以来装得风烛残年的和希文,此时也精神抖擞,眉头微束。 单单从他这个表情上,徐钦就知道,昨晚他对曹铭的最后劝说失效了。 根据锦衣卫的情报,前一天晚上,和希文做东,以加强三法司合作的名义,在城北三法司衙门附近的迎雪楼宴请了右都御史曹铭和署大理寺左少卿唐盛。甚至还知道,其实最后买单的唐少卿。不过这些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由于三法司作为正规刑狱机构,手里面还是有不少硬点子的。锦衣卫的探子进不去,也无法太过靠近他们所在的包间,自然也对他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无从得知。 不过徐钦倒不担心他们三方结成对付自己的联盟,应该更可能是和、唐二人劝说曹铭不要将事情给搞大了。然而看现在这副模样,显然他们之间的交涉并不算成功。 “开堂!”众主审官坐定,曹铭面色如水地再度拍响惊堂木,照惯例宣布当日的会审开始。 两个锦衣卫也带着蒋瓛进入堂中站定。 “犯官蒋瓛!今日四司会审,将审你最后一条罪状。你作为主审,更兼缉拿于一身,在前凉国公蓝玉谋逆一案中…” “曹右都休得胡言乱语!蓝玉谋逆一案,一切涉案之人,都是由圣上御笔勾决,某岂敢擅专而为主审!”蒋瓛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此等多次随意打断主审官的嚣张案犯,曹铭前所未见,虽气得七窍生烟,可有徐钦在一旁虎视眈眈,且摆明了包庇蒋瓛,他自知暂时也奈何不得蒋瓛,干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免得再自取其辱。这也算是他通过以往多日的交锋得来的宝贵经验。 “那好,咱们就不提主审之事。纵是圣上圣裁,缉捕、问询、取证,却都是你指挥一干锦衣卫所为,你可承认?!” “锦衣卫奉旨查办钦定大案,这是圣上定下的规矩,某等自当鞠躬尽瘁!” “那本官问你,你可曾刻意屈打成招、构陷忠良?!若是你老老实实的认了,本官还可向圣上求情,对你网开一面,从轻发落!若是不从速招来,祸及家人,悔之晚矣!” “哼!某奉旨彻查,自然是要细细问询,而这问案,若有奸狡冥顽之辈,岂能不动大刑?若非曹右都从未对嫌犯用刑?不过看之前就意图不分青红皂白,上堂就意图对某用刑之举来看,曹右都怕是也难逃这个‘屈打成招、构陷忠良’之罪!”蒋瓛早就知道他大致打的是什么主意,听他这样一开场,便冷冷一笑,将帽子反扣回去。 “哼!休要狡辩!这京师内外,有谁人不知你锦衣卫诏狱乃是鬼见愁的小阎殿?其他衙门的杀威棒与之相提并论?!” “诶~!曹右都!锦衣亲军乃是天子亲军,诏狱也是奉诏之狱,你如此说法,怕是有失妥当吧?!” 不管他有没有指着和尚骂秃驴的意思,这都算是曹铭失言了,锦衣卫的事情,就是皇帝的事情,别说是没证据了,就算是有证据,这样公开抹黑也是极为不妥的。于是他正好也就找到了切入点杀入战团,并着重强调了“天子亲军”这几个字。 “天子亲军,你们还知道自己是天子亲军?” 事到如今曹铭也是退无可退,不过他也只是这样反问一句,不敢再多说其他。 “呵呵,曹右都这意思,是要把我们锦衣卫全办咯?”徐钦冷笑着反问道。 “本官只做弹劾、问案,办不办你们,还需圣上旨意!然犯官蒋瓛之罪,圣上已有裁定!”虽然已经撕破脸皮,可曹铭毕竟还是要顾及朱元璋的脸面,更不想在这个时候,把蒋瓛一个人的事情,上升到整个锦衣卫。 “曹右都怕是有些糊涂了!圣上裁定蒋瓛有罪不假,可这罪名有大有小、有真有假、有杜撰有风闻,否则当即定罪即可,还用我等会审什么?!况且此前的审理,也充分说明了确实是有人捕风捉影,甚至是莫须有的本事,又如何让下官不慎之又慎呢?!” 没想到徐钦竟抓住此前他的退让,直接呛他们是秦桧之流,气得曹铭抖得跟筛糠似的,吓得旁人都以为右都御史大人被说中风了。好在经过这么多天的磨合,曹铭对徐钦的巧舌如簧和层出不穷的歪理已经大大适应,知道再这方面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于是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曹右都、小公爷,以老夫看,咱们还是专心审理蒋瓛一案,莫要节外生枝为好!”和希文见两位主审官剑拔弩张得厉害,眼看就要打起来了,生怕有个三长两短的,于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说合。 这位老侍郎的面子,双方都还是要给的,所以互相冷冷地瞪一眼之后,也并未继续在这上面纠缠。 “好!问案!带人证!” 曹铭拍板之后,马上有都察院的随行御史及差役将一摞厚厚的文档,及一个身穿略有些破旧红胖袄,眼神有些闪烁,表情猥琐的军士进入堂中。 “此人姓刘,名一平,本是锦衣卫镇抚司副百户。因不愿与蒋瓛之流同流合污,屈打成招、构陷忠良,而被前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借故开革,发配至孝陵卫为卒。也正是有他的举证,我们都察院才能掌握蒋瓛构陷忠良的累累罪证!” 听到这番话,徐钦心中也是警铃大作!往往最危险的事情就是来自于内部的叛徒,多少高手名将马失前蹄,都是因为这种事故。可偏偏这事儿还没法完全防范得住,锦衣卫小两万人的庞大规模,要想真正意义上同生死,自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徐钦也相信世间万物皆有价格,差的无非只是高低而已,忠诚度高一些的,可能正常情况下没人开得起,可锦衣卫那么多中下级的缇骑校尉,要想收买其实难度不算高。更何况这人还算是与锦衣卫,与蒋瓛有宿怨的呢? 到了这一步,徐钦也算是明白了,这曹铭是真铁了心要报仇雪恨,甚至不惜以身犯险。由于这个核心人证,当是都察院在很早之前就拿在手中的王牌,这些日子一来也是藏得极深,所以锦衣卫这边完全没有准备。在这种情况之下,他更不好贸然出击,只能先看看曹铭打算怎么出这张牌了。 和希文和唐盛此时也是额头见汗,心里估计都是骂开了。真要翻蓝玉案的旧账,那岂不是摆明了打朱元璋的脸?若真是惹毛了那位,在场的一个都跑不掉,都要被灭口的! 而曹铭却不管那些,只是冷冷地瞟了身旁的徐钦一眼,见他仍稳稳地坐着,虽表面依旧冷静,但从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还是能看出他的束手无策。终于扳回一局的右都御史大人顿时心情大好,然后才继续往下说道。 “根据刘一平的证词,二十六年二月二十三,前太子少保詹徽因蓝玉指证入狱,锦衣卫不分缘由,直接对其施以酷刑,不及三日,詹徽身死。然蒋瓛命人,伪作供词,涉后军都督府祝哲、茆鼎等人,再以詹徽手印画押,呈及御前、以为‘罪证’!…三月初六,鹤庆侯张翼下狱,施之以铁烙、签指等酷刑,然则其依旧抵死不招,蒋瓛只得再命人伪作供词,涉胡逆案、涉曹泰、涉蓝玉,然后再以掌强行画押为凭…三月十二,会宁侯张温下狱…不及御批,身死狱中…四月初五,沈阳候纳察罕入狱…不及御批,身死狱中…”厚厚的一摞证词,曹铭仅是挑选了些重点当堂宣读,也差不多搞了小半个时辰。 由于有镇抚司的叛徒作证,曹铭是一抓一个准,将蒋瓛在蓝玉案实际操作中不符合规定的细节,大多抓了八九不离十。当然,徐钦内心其实是相信这份证词的真实性的,可他却不能承认。不说其证据证词是否真有作伪,以及是否有蓄意构陷朝廷重臣的情节,就算是将公候勋贵、部堂高官在皇帝朱批定罪之前就刑讯而死的事情证实了,蒋瓛也绝对难逃一死! 徐钦脸色铁青,实在是没想到,曹铭竟然还真从死地当中找到了一条生路,虽然只是杀头和抄家的分别。但对徐钦来说,局势却急转直下,再联系到都察院的人秘密寻访只是单纯被处死的涉案人员的坟茔,他们下一步想要做什么也就昭然若揭了。 唯一值得庆贺的就只有曹铭大概还能分清楚大势,只是抓住蒋瓛违规操作的事说项,而并未以冤案为核心。大概他也明白,若是直指蓝玉案当中有重大冤情,那就是把朱元璋也框进来,皇帝陛下可就要掀桌子了。 徐钦面色如水,但紧皱的眉头却是松开了。固然仅仅是这些在案件审理过程中的“不规范操作”,已经足以让负主要责任的蒋瓛去死,可毕竟也说明了曹铭心里也还是怕的。只要他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那就是说还有谈的余地。 蒋瓛当然也明白当前事态的严重性,不过他也算是久经风霜,而且见徐钦的眉头竟然舒展开了,自然也就明白他还有办法,因此也只是沉默不语。 第一百一十章 智计百出 “既然都察院提交了全新的证据,那现在就有必要先重新议罪,也好上禀天听。况且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那就等午后议定新罪之后,再重新开审,退堂!”徐钦微微思考了一下,便马上有样学样,抓起桌案上的惊堂木一拍,直接宣布再度暂时休庭。 曹铭着实没想到,他竟反应如此迅速冷静,直接采用了拖字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等他微微一愣之后,徐钦已经起身走了好几步,和希文、唐盛二人也都已经起身了。于是也只得看了看最多巳时四五刻的天色,捏着鼻子默认了休庭。 审理暂时中止,自然不过是权宜之计,徐钦随便找了个借口,就避开了所谓的议罪环节,只留下和希文、唐盛在那边拖着曹铭。他自己则是火速召集了锦衣卫的几个堂官,开始了解都察院这位全新的污点证人的情况。 大概是这张王牌早就被都察院收入手中,而且是有意防着锦衣卫的刺探,最近这段时间,锦衣卫对都察院的重点盯防过程中,确实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也给徐钦再次提了个醒,锦衣卫虽然确实拥有这个时代最强的情报体系,但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玄乎。其情报网络依然有非常明显的漏洞,过于依赖这种残缺的情报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栽个大跟斗。 徐钦也不怪锦衣卫对都察院的监控不力。毕竟传言中,连大臣们晚上和小妾胡天胡地了几回都一清二楚的能力自然是谣传。其他人也都不是傻子,尤其是在面对其他强力机构,而又不能产生直接冲突的情况下,被有心人刻意隐藏一些事,简直太容易了。 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新挑战,做到知己知彼、心里有数,才能继续玩下去。 根据几位堂官的回忆和相关卷宗,这个刘一平确实曾是锦衣卫副百户,也确实是镇抚司辖下,平日里主要负责诏狱看守等职责。不过此人心术不正,非但暗中敲诈人犯获取资财,更在去年蓝玉案爆发之后,试图强暴一位被缉拿入狱的犯官妻室,不想此事却被蒋瓛当场抓获。 蒋瓛虽然有些暴力因子,但也绝非真正十恶不赦,更算得上十分明智。平日里敲诈些财物,只要手脚稍微干净一些,数目也不太大的话,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没什么。可强暴犯官家眷,那就是极为严重的罪行了。说不定就会因此害得整个锦衣卫陷入被动,被人翻盘,甚至反咬一口。即便案件铁证如山,此等恶事一旦泄露出去,也会对锦衣卫造成非常恶劣的影响:原本办案抓人甚至是拷问,众朝臣虽心有怨言,却也不敢随意出头,可强暴犯官家眷就纯粹是道德品行低劣了,定然会成为众矢之的。而皇帝更不会为了这种事包庇锦衣卫,反而会亲自予以严惩。 这事儿把蒋瓛和几个堂官都给气得不轻,除了迅速将手尾处理干净了之外,当即将其打了一百军棍,真正意义上地打了个半死,然后又另找了个由头削去了副百户的军职,发配至孝陵卫。他之所以没有要了刘一平的性命,一则是为了他自己和锦衣卫的面子,二则也是因为蓝玉案如火如荼,不想节外生枝。 哪曾想,竟由此留下一个祸根。 刘一平曾任职于锦衣卫,并且是镇抚司的小头目,自然对他任职期间诏狱所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有关于他供词之中,詹徽、张翼、张温、纳察罕等人当时在诏狱的审理和处理情况,自然也全都是真实的。 再结合此前锦衣卫密探侦查到,都察院有人秘密寻访犯官坟茔的事情,徐钦大致也就明白了其中的逻辑。这可真是认证物证俱全!至少证明蒋瓛对当时犯官施以了极为酷烈的大刑还是很容易的。 单凭这一点,蒋瓛就很难洗脱死罪。甚至再往深处想想,若是把事情闹大,满朝文武都会勾起当时被恐惧支配的可怕,进而群情激奋,那可就任谁也保不了他了。 “小公爷,为今之计,唯有死咬刘一平是被蒋大人开革的,怀恨在心这一点了。”罗佥事虽然平日里话不多,可在眼看着火快要烧到自己的屁股上的时候,脑子还是转得很快的。 “还不够!既然你们都说了,他列举的签字画押情况完全属实,那其实就已经大大提升了这个人证的说服力!更何况,都察院显然是准备将那几个只是被处死的犯官尸骨拿来做证据,到时候能如何辩白?”徐钦仔细想了想,轻轻摇头叹息到。 其实这个所谓的人证,对都察院的利用价值已经差不多到头了。他出卖了锦衣卫当时审案的细节,让都察院可以按图索骥,就已经是让锦衣卫彻底陷入了被动。此时再想要在这个人身上做文章,其实意义已经不大,反而有可能作茧自缚。 当今皇帝朱元璋制定了极为严苛的律令,像空印案这样,其实并未真正伤害到帝国利益的情况,他都能大开杀戒。在找到突破点之后,要在蒋瓛这个已经快孵出小鸡的鸡蛋里找到骨头,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要不,咱们抢先…”赵佥事脑子一转,过墙梯脱口而出。 “蠢!此举风险多大?圣上也不傻,若是因为此事拂了圣意,那死的就不只是蒋大人了!”陆同知平日里虽有些唯唯诺诺以及厚颜无耻,但关键时刻还是能看清大势的。 “那莫非就真眼睁睁地看着蒋大人被都察院的老狗给治了死罪?”赵佥事当然也明白,若是蒋瓛被玩死了,对他们自身也是不利的。尤其是在这件事里面,既然蒋瓛在钦定大案中有不法之举,那锦衣卫当时的其他几个堂官,怕是也无法洗脱罪责! 就算是都察院这次不发动,有了这个把柄,也能随时玩死他们。这种命根子被别人掐在手里的感觉,尤其是大家还都是男人,正常人都会坐卧不安。 徐钦倒是没听他们最后这几句没有丝毫营养的争论,只是略微有些焦躁地在这个签押房里慢慢渡步。几人看他一副沉思的模样,也不敢再继续吵下去了。现在这位小公爷才是锦衣卫的定海神针,也是他们能够不步蒋瓛后尘的根本保障。 这事儿还真是麻烦!从大局上而言,有些事又不能往上攀附,否则就有惹毛朱元璋的可能。而有满朝文武作为后盾,徐钦胡搅蛮缠、强词夺理这一招也不太管用了。别管你怎么去抠字眼,到时候只要引起公愤,那蒋瓛自然是必死无疑。 诶! 转着转着,徐钦脑中灵光一闪! 这其实不就是背锅的问题么?严刑拷打既然是既定事实,那这究竟是谁下的命令,又是谁执行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主观问题可就不是那么好证明的了!既然现在有个现成的,也极为合适的背锅侠送上门来,反而是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件事,让蒋瓛洗脱一些在朝臣们心里的罪名,哪怕是多一点点遮羞布也好过大大咧咧的裸奔啊! 不过这事还要细细安排一番才是! 三位堂官见徐大少突然兴奋地将手一拍,都吓了一大跳,然后马上反应过来,他这是想到办法了。悬着的一颗心,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事态紧急,徐钦也不敢耽搁,马上将三人叫过来,附耳悄声将下面的安排告诉他们。三人一听,眼中直冒精光,然后马上按他的吩咐布置去了。 悠哉地吃了一顿简单的工作午餐,再去了衙门大堂,见其他三位主审官皆是面色凝重,仿佛都没吃饭的样子。 右都御史曹铭自然是因为对其他两位主审官,再次趁这个空当劝他收手而感到不满,同时大概也有对徐钦上午在自己场面大优的情况下公然耍无赖的愤慨。而其他两位则都是对自身命运的悲愤和不屈,心说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夯货,至于这个夯货到底是指的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诸位,可曾商议好了?”徐钦想到了破解之法,自然是心情舒畅。 “哼!徐同知倒是逍遥!本官和两位议了议,觉得还是治蒋瓛一个构陷忠良之罪为宜!”事到如今,曹铭自然不会再给他什么面子。 “曹右都,此举怕是不妥吧!就算以你们都察院现在手头的证据,最多也就能治其一个‘滥用酷刑、刑讯致死’之罪。”唐盛毕竟年轻,前途不说,万一被这个老家伙害死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难得地肃容发言。 “怎么?唐少卿也想要公然包庇蒋瓛这个奸贼么?!”见唐盛这等要品级没品级、要权势没权势、要背景没背景、要资历没资历的四无酱油党都敢跟自己对着干,曹铭顿时怒不可遏。 既然唐盛都已经忍受不了这个老家伙,主动出面帮忙说话了,徐钦自然也不会冷眼旁观。毕竟唐盛只是个正四品的左少卿、代理寺卿,资历和职位都差了曹铭老大一大截,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诶!曹右都此言差矣!唐少卿乃是钦命会审蒋瓛一案的主审官之一,难道就因为你们都察院的秩品高一些,就可不把堂堂大理寺放在眼中?连一句秉公直言的话都说不得了么?”徐钦微笑着反问道。 “哼!开口即回护奸佞,还不如继续做个泥塑菩萨。”曹铭当然也知道,自己刚刚只是下意识地以势压人,但既然有徐钦出面,确实也不太好咄咄逼人。不过要他道歉,显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只得放低了音量,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这话唐盛当然听得一清二楚,只不过确实形势比人强,人家乃是正二品的右都御史,整整高了自己四级,就算有徐钦帮忙,若是正面冲突,也绝没自己的好果子吃。于是只能飞快地甩给徐钦一个感激的眼神,又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只不过他咽下去之后,这口气有没有消掉,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刑部左侍郎和希文自然要老道得多,也要沉得住气许多,但见此场景,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感慨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之后会审继续,曹铭生怕徐钦又搞出什么幺蛾子,于是一鼓作气,将都察院查验到的一应情况全部摆上桌面,希望可以一鼓作气,直接击垮明显缺乏准备的徐钦极其党羽。 只是没想到,徐钦竟悠悠地坐在那里,就等着他酣畅淋漓地历数蒋瓛丧尽天良、公报私仇、以酷烈之刑折磨朝臣等一干罪状。不得不说,不愧是典型的进士出身,曹铭绝对算得上是学识渊博、口灿莲花的高手。 要知道,其实虽然科举,尤其是明清的科举制度饱受诟病,但实际情况却和后世所想象的,进士们大多都是书呆子的情况完全不同。首先,如果单论智商,这些能从科举中杀出重围的人,绝对都是顶尖的高手。而他们的厉害之处,也绝不仅仅是死记硬背,莫说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写出花团锦簇的文章其实并非想象的那么容易。更重要的是,要想进一步出人头地,能活学活用,甚至不管是在宴席、诗会等场合,还是在朝堂争锋之中都要非常能说才行。 黄子澄、曹铭等人在徐钦面前之所以没有占到便宜,不能说是他们无能。仅仅是因为徐钦是受过后世半专业的辩论训练,而且有着完全不同数量级的信息储备,再加上确实极其敏锐的反应能力,而且还成功借了大势,这才每每能让他们灰头土脸。 除此之外,这个年代的进士,或者说是读书人,其实还并不是后世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蠹虫,那都是明朝中后期,文臣彻底掌权之后,才慢慢养成的歪风邪气。 朱元璋在对天下读书人的殷切希望之中,也秉承了其一贯务实的作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文武双全等内容,虽然不是科举必考项目,却也是非常重要的额外加分项。甚至在明初严苛的路引制度下,拥有秀才以上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便可合法佩剑,并全国畅通无阻。 所以明初的进士们,不仅很能说,而且多半手底下也有两下子。正统朝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群殴而死,并非是马顺无能,而实在是对手很凶残的缘故。至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徐大少是不敢随便和文官单挑的,更别说群殴了。 当然,回到当前的案子上面,曹铭的论据和徐钦推测的其实也极为接近,刘一平这个锦衣卫的叛徒,确实是他手上的王牌,但这张王牌并不是单纯的用来作为蒋瓛违法乱纪的证人,最重要的作用其实并不是直接指证,而是将当时锦衣卫诏狱中发生的事情透露给了都察院。都察院再据此按图索骥,有针对性地打开缺口。 他很清楚当时哪个人犯受了哪些酷刑,哪些刑罚会在骨骼上留下对应的痕迹,然后再让仵作一验,那事实便一清二楚了。可若是没有知情人的引导,这个方案却是不现实的,总不能把已经下葬的犯人全给挖出来验一遍吧?而且也很难说得清楚,这些痕迹是如何造成的。不过如果再有配套的证词作为佐证,那脉络就很容易理清了,而且还不太好反驳,毕竟一两次还刻意解释为巧合,但例证数量较多,狡辩就非常不明智了。 都察院也不愧是三法司之一,专业告官机构,在刑名事宜上也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在准许收尸和有人收尸的犯官中,竟找出了共计九具可确切查证的,经过仵作的勘验,也确实证实他们是在生前不久受到过让人不寒而栗的对待的尸骨。 “蒋瓛!现在认证物证俱全,你可还有何要狡辩?!”自以为胜券在握,曹铭可谓志得意满,就连本该严厉的呼喝声里也好像有一丝喜悦的味道,甚至还顺便略带挑衅地瞪了徐钦一眼。 而蒋瓛也并未被吓到。一方面,他其实早就做好了去死的准备,单纯的偿命也并不足以让他害怕;另一方面,刚刚锦衣卫已经给他递过消息了,虽然由于中途看押的过程中,有三法司的人在场,不好将事情讲得清楚,却也足够其掌握和配合徐钦的大致计划了。 微微看了一眼蒋瓛,心里也不得不佩服他的镇定,在这种能决定自己生死的事情中,也能沉着应对,即使是在来不及得到全部情况通报,他的一切进退都能恰好配合到徐钦的举动,或者说都能冷静地选择对自己最有力的行动。若不是卷入了这种事,成为了朱元璋的眼中钉,想来他的未来也不至于到此为止。 最重要的是徐钦,此时竟一点儿都不见慌张之色,还好整以暇地端起案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仿佛刚才他那一通发言都是在放屁而已。 曹铭心里顿时微微感觉有些发凉。这么多天的交锋下来,他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位年轻的中山王府小公爷的手段,排除立场的因素,他算是真服气的,至少不敢再对这位蒙祖荫而轻易身居高位的黄毛小子再有半点轻视之心。见自己在拿出杀手锏之后,他竟然如此淡定,是个人心里都要打鼓的,就好像面对孔明摆下的空城计,是个领教过其手段的人心里都会发毛。 等了好半晌,当曹铭心中的那股意义不明的惧意即将转化为怒火的时候,徐钦这才悠悠地开口了。 “曹右都…” “徐同知!莫非你非要再度当场验尸不成?”不等徐钦说完,曹铭就马上打断,一方面是下意识地不想再给他任何胡搅蛮缠的机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次他底气十足,全应天,甚至包括皇帝陛下都知道,这些事本就是蒋瓛做的,现在他又将铁证摆在了眼前,而且这些打到奸佞的铁证,正是他努力的结果,岂容徐钦再来捣乱? “呵呵,曹右都不必紧张。”徐钦大致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于是笑着安慰到。 然而在曹铭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不过由于徐钦身份实在特殊,又确实没做什么不合理法的事,他还真没法反击,或者说不愿在蒋瓛的事情落地之前,过多地和徐钦纠缠。 “都察院辛苦查出来的证据,大家自然都是相信的。在整个大明朝堂之上,谁不知道都察院就是公正廉明的代名词?谁不知道都察院始终抱着一颗赤子之心?谁不知道…” “够了!奉承的话就免了吧!我们都察院可担当不起!”被这样夸张的奉承,即使以曹铭的老脸也有些吃不住,当然,这时他也理所当然地是把徐钦的这个表现当做了是服软的意思。 “总之,根据这些都察院查证的事实,有人残暴的虐待蓝玉一案的涉案人员,这应当是无误的!” “什么?!”曹铭不由得惊呼出声,他实在是没想到,徐钦竟然真的这么容易就认了,而且心里也愈发感到不安,只是一时间还没有发现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 “不过究竟是谁这么胆大包天,目的又是什么,还有待进一步的查证!”不等曹铭做出进一步的反应,徐钦当即一锤定音! “你说什么?!”曹铭满脸的不可置信,还可以这样玩? “曹右都,下官的意思是,既然有人受到了非法的待遇,那自然要彻查真相,还天下一个公道!” “这,你休要为蒋瓛狡辩,锦衣卫诏狱内发生的事,若非是蒋瓛这个都指挥使,还能有谁?!” “曹右都,您这样说就有失妥当了。既然您也知道,蒋瓛是都指挥使,那他自然不可能彻夜守卫诏狱,若是把诏狱里面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归罪于蒋瓛,那是否有失公正呢?如果下官记得不错的话,洪武二十一年三司天牢也曾发生过一起虐囚致死的案件,最终查明真相,是刑部司狱三人、都察院司狱一人,贪赃枉法、敲诈人犯、折磨致死,最后的结果是,四人全部处斩弃市,而相关的上官,仅有时任刑部左侍郎高铎降右佥都御史,右都御史凌汉降刑部右侍郎,余者罚奉半年至一年不等。对吧?若是以曹右都的理论,时任刑部尚书的唐铎老大人,及时任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等人,岂不是都该因此而治死罪了?” 在中午和锦衣卫其他堂官商议的时候,见多识广的陆同知就报出了这一桩当年的公案。 明代律法,虽然主体依旧是秉承于中华法系的主体思想,比如:以君主思想为基础,以儒家思想和宗法为骨干。但特别之处在于,已经出现了后世英美法系的案例遵循原则。简单来说,就是以前出现过的类似案例的判决,将会作为后来对相关案件判决的重要参考。 在这件事上面,既然同样是监狱虐囚,既然三法司的天牢虐囚重处的是核心直接责任人,那到了锦衣卫的诏狱,也该同样问责直接的核心责任人。 如此一来,事情就被彻底搅浑了。 虽然锦衣卫的诏狱和三法司天牢的情况确实还是有所不同的,毕竟锦衣卫是军事机构,令行禁止的程度要较以民间案件为主的三法司严苛得多。而且三法司的几个首领官,几乎不会亲自进入天牢提审犯人,再怎么说,他们都是比较纯粹的文官。而锦衣卫的头目,则是彻彻底底的武夫,尤其是在蓝玉案这样的重大案件里,锦衣卫长官扮演的角色也是和三法司不同。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对外的表象层面的,若是说到证据,显然除了锦衣卫之外,其他帝国机关是不可能拿出蒋瓛亲自参与,甚至直接下令对犯人动大刑的实物证据的。毕竟就在衙门里边的事情,下令也就是张嘴一说的事,根本不可能会有正式公文存档。 第一百一十二章 落井下石的曹右都 如果要证明,那只能从锦衣卫内部找证人。 然而虽然同样有背叛的可能性,但在正常情况下,敢公开反水的代价还是有点大到让人无法接受。毕竟锦衣卫内部自成体系,算是帝国军方体系下面的一个小独立体系,如果是以其内部在职武官的身份背叛,那至少必须得保证徐钦这位现任首领不对其采取严厉的报复措施为前提。只是这难度嘛,目前看起来无疑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连曹铭和徐钦对阵了这么多天,他脑子里就连想都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更何况,一两个人的证词显然是还不够的,整个锦衣卫上上下下,可是近两万张嘴!甚至这种做法反而可能勾起锦衣卫内部的同仇敌忾,甚至根本不需要吩咐,锦衣卫里面就会有大把的人可以指证其曾做过的不法之事。 所以,这条看似唯一有可能的路,也是死路一条。 “你,你…”曹铭面对徐钦这几乎无赖的法子,可以说是束手无策,只能用气得发抖的手指指着他,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右都稍安勿躁,既是锦衣卫内部的事情,又不涉及机密,那自然可以找到相关人证,轮番讯问之后,自然真相大白!来人呐!传锦衣卫镇抚司镇抚、各掌狱百户,以及各参与到当初案子里面的堂官、千户、百户、总旗,等一干人等上堂作证!” 徐钦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几乎锦衣卫目前在衙门里的所有中级、高级军官,一窝蜂地就杀进了大堂。 看着鱼贯而入的锦衣卫军官们,曹铭哪能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呢?可真是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个阳谋,你不是找锦衣卫的人作证么?这下我也找锦衣卫的人来作证好了! 果不其然,有了事先的沟通,以及这个最佳背锅侠的存在,锦衣卫的军官们彻底发挥出了主观能动性。将有关于本案的锅,一股脑的全栽在了刘一平的脑袋上! 众人异口同声地指证,是刘一平财迷心窍、丧尽天良,凭借担任诏狱守卫的职务之便,在狱中滥施刑罚,逼迫囚犯交出暗藏的财务,最后被部下告发。蒋瓛得知此事后,已经将其按律严惩,只是碍于圣上亲军的声誉,这才秘而不宣。 这样解释起来,其实在逻辑自洽上是没有问题的。刘一品事发的时候,确实蓝玉案的主体工作已经完成,时间上没有问题,而且他本来也确实敲诈了狱中囚犯,这事儿更是经得起细查。另一方面,如果仅仅是敲诈勒索,并以此为目的向囚犯动刑,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说他直接弄死了人,那也确实是罪不至死,蒋瓛的处理大致也就没有问题了。而刘一平也没法反驳,一来是说不清楚,二来是很多事他根本就没法说,强暴妇女本就是死罪,而且还是最惹人嫌恶的罪行之一,他敢说才怪! 非但如此,锦衣卫军官们还抓住机会,将一些已经暴露的问题,一股脑全往他脑袋上扣,诸如横行乡里、粗暴执法等。 刘一平完全是百口莫辩,毕竟这些事儿,他当初在锦衣卫的时候,也确实干过不少。 “右都御史大人,曹大人,您说过要保我的啊!他们这是要杀人灭口啊!大人救我!”刘一平的心理防线很快就崩溃了,也顾不得反驳了,反正再怎么说也说不清楚,只顾着向曹铭磕头求救。 “放肆!本官保证的是锦衣卫绝不可能因为你出面作证而加害于你!岂是无端包庇!”曹铭脸色铁青,也顾不得这头的案子了,首先就下意识地向撇清自己,否则这事细究下来,说不准他也兜不住! “右都御史大人,您当初可不是…” 曹铭见他还要说,顿时也急了,不等他说完,便粗暴地打断了了他。这万一要是他情急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徐钦抓住了把柄,接下来说不准他自己就要进诏狱了。 “放肆!放肆!竟敢咆哮公堂!来人!掌嘴!” 堂下两个都察院的衙役马上听令向前,将其按在地上,一人扯住头发固定住他的头部,一人从腰间抽出铁尺,狠狠地抽在他的嘴上,只一下便几乎将其半口牙给打掉了,接着更是连续抽击,将其整个下半截脑袋都给打得不成人样。 对此,徐钦虽心里微微觉得有些过于野蛮,但也采取了听之任之的策略。一方面是这人确实留不得,他确实有可能会反咬都察院和曹铭一口,但也保不准会豁出去咬蒋瓛和锦衣卫一口,对于双方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人物。既然曹铭主动做了这恶人,那锦衣卫这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另一方面就是这叛徒已经引起了锦衣卫内部不小的同仇敌忾的情绪,这批人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徐钦想要进一步掌握锦衣卫这股力量,显然不能在这种小事上跟他们生了嫌隙。 没几分钟,刘一平便扛不住这酷刑,一扭头晕死了过去,都察院的衙役抬头看了一眼曹铭,在得到了他的首肯之后,这才停了手。 “好,现在认证物证俱全,刘一平昔日于锦衣卫任职期间,勒索人犯、滥用酷刑、横行乡里、粗暴执法等罪名成立!数罪并罚,论刑当斩!而蒋瓛,身为时任锦衣卫都指挥使,用人不明,有失察之责!且事后查问不严、量刑过轻,更有失职之罪!” “某领罪!”蒋瓛看了这么一出大戏,倒是面无表情,干干脆脆地认领了这个失职之罪。 “…”曹铭欲言又止,最终却还是只得认了这个最终判决。 “呵呵,曹右都,这件案子可以说与蒋瓛案有关,也可以说无关!刘一平就算是被贬至孝陵卫,那也曾是我锦衣卫的人,犯的事也是在锦衣卫里面犯的。于情于理,由本官这个奉旨暂署锦衣卫的指挥同知来问罪惩处,曹右都以为否?孟断事官,您说呢?”徐钦扭头,微眯着眼问曹铭,接着又马上转而询问本就在堂上旁听的五军断事官。 “徐佥事所言甚是,根据本朝军律,若军籍归属有变,然于前军所属之地犯案者,当交由前属辖下问罪。”孟断事官见徐钦问到自己,也是立马回答到。毕竟这位徐大少可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的儿子。 五军断事官是五军都督府麾下的最高军事法官,受中军都督直接管辖,而与民政系统的三法司之间可以说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加之现在也不是明朝中后期以文制武,文武见面文官自动大三级的时代,于是完全用不着给曹铭面子。因为都察院就算要弹劾,也完全弹劾不到五军断事官的头上,最多是弹劾徐辉祖这个大都督。嗯,如果他找得到切入点,也有这个胆子的话。 曹铭这一口老血已经涌到了喉头,他真的很想叫下面的人去把刘一平给抢回来,可理智让他在一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莫说真要动手群殴的话,都察院只有让锦衣卫群殴的份,就算是考虑到这刘一平的危险性,他也断然不能再留此人了。而从徐钦及锦衣卫此前的表现来看,曹铭也算是回过神来了,这刘一平对锦衣卫来说也就是个背锅的,锦衣卫也断然不会用他来做什么文章了。故而也只得默认了此事。 见事不可为,曹铭也只得打碎牙齿和血吞。 “既然如此,都察院弹劾蒋瓛二十四条罪状,现已全部理清!历数各项定罪,本官以为…”见尘埃落定,徐钦自然是希望尽早以这种状态结案,以免节外生枝。 相信就目前能够切实证明的,再无异议的各桩罪名,判决一个剥官去职流放三千里之类的结果,应该是在律法框架内比较正常的情况。刑部和大理寺肯定也会支持,至于都察院,就算他能玩出花来,也最多就是再牵强附会地加一两等,蒋瓛的命总算是能保住了。 “且慢!本,本官提议,暂时休庭,待明日再审!”然而曹铭的反应依然完全出乎大家的预料。只见其紧咬牙关,袖袍下露出的脖子上和手上,也都微微露出青筋。 剩下三人面面相觑! 还要等?这个老匹夫还想干嘛?抱着大家一起死么?三人心里都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骂道!但表面上,这个要求也不算违规,其他三位面面相觑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于是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这次和希文和唐盛都有点儿火烧屁股的感觉了,等曹铭带着都察院的人拂袖而去之后,两人都故意磨磨蹭蹭地留下来。 “小公爷,您说这事儿…”和希文小声对徐钦说道,他话虽没说完,但言语表情中表现出来意思,却也十分明显。 “是啊!小公爷,这曹铭还不宣判,还想干什么?!莫非是要在船上来个破釜沉舟,大家同归于尽么?!”唐盛可以说是最经不起风浪的,而且显然对曹铭已是十二分的不满了。 “二位放心!咱们压不住都察院,总有压得住的。”徐钦故作轻松地一笑。 可实际上,他心里比谁都要跳得厉害,如果曹铭真铁了心要闹,那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之时! 第一百一十三章 曹铭的计划 和、唐二人面面相觑,却也不再说什么了。他们当然明白徐钦的最大倚仗是谁,也毫不怀疑这张王牌的力量,然而据他们所知,这曹铭绝非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私下串联朝臣的事情,两人作为文官系统的人,自然也是有所风闻的,毕竟在同一个大阵营里面,关系可谓盘根错节,曹铭又是采取的广撒网的策略,稍稍走漏一些风声也不足为奇。 这徐小公爷难道完全不知道他在下面搞的这些小动作?这事儿如果真闹大了,可不好收拾,搞成一个大泥潭,参与办案的四司都难辞其咎!可出于大的政治立场,他们又不好直接跟徐钦说明,只得在心里暗自叹息。 而徐钦真不知道么?他当然知道! 原本锦衣卫当前对朝臣的监控已经是放得比较松了,但因为这个案子,又特别秘密加强了对都察院的监视力度,之前也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不过由于这种串联行动,实际上就是在文官系统内部正常交流基础上的延伸,诸如都察院御史们和其同乡、同年的聚会、拜访,看起来也都是非常正常的。因此外部监控很难得到精确信息,也就没有引起锦衣卫的注意。 之后在关雎的提醒下,锦衣卫再一面进一步强化监控,另一面分析已有情报记录,发现确实最近都察院的人和其他官员在最近一段时间的会面频率有些高了,结合其他方面的蛛丝马迹,大致已经可以确认其目的所在。 只是徐钦现在也没有太多太好的办法,人都察院本就是文官系统的一部分,即使是部门惹人厌了些,可并没有根本立场的矛盾。而且个人与个人之见的同乡、同年等关系,也是天然的网络。至少比起徐大少和锦衣卫这帮丘八,他们绝对算得上是自己人了。 都察院的人可以用请客吃饭加说服的方案秘密串联,然而锦衣卫的话,除了用威胁的手段,还真暂时没有任何与文官集团当中大多数官员产生交集的法子。可这威胁也不是随便能用的,且不说这威胁就像是后世的核武器,在发射之前的价值远大于实际战力,更重要的是,真走到了这一步的话,会不会起到反作用?反而促使文官集团同仇敌忾,甚至也自绝于武勋集团? 怀着略感焦躁的心情,不等这边收拾完毕,徐钦就马上赶去了宫里,准备向朱元璋汇报当前的会审进度,顺便看看能不能在这边探探口风。 由于涉及朱元璋的脸面,皇帝陛下对这件案子可谓是全程关注。徐钦在每一次的会审结束后,都会亲自向其汇报进度,前些日子没有涉及到关键问题,若是会审结束的时间比较晚,等第二天早朝之后再做前一天的汇报也不成问题。 可今天情况不同!曹铭显然是有些恼羞成怒了,再加上都察院在作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欠西风,他万一真要铤而走险,激怒了朱元璋,那大家就都惨了。所以必须将最新的情况和接下来最坏的可能发展向皇帝陛下报告,最好是让皇帝陛下出面镇一镇即将彻底变成疯狗的都察院,再不济,也要从皇帝陛下这里得到一些特殊行事的首肯。 “哦,一个小小的副百户,竟如此胆大妄为?!”在御书房里,朱元璋在听了徐钦的简略汇报之后,拿着今日的审理卷宗似笑非笑地问。 “陛下明鉴!臣虽未曾参与蓝逆案的调查,但也能猜测一二。话说此案乃是谋逆大案,沾之即死,甚至累及满门,任何犯官都不可能干干脆脆地招供,锦衣卫情急之下,动用些逼供手段也是情有可原。然众朝臣基于自身的安危和道德观,对此或有不理解之处,也是人之常情,真要论起来,双方都没有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而这个刘一平,也确实是品行低劣,其诈取犯官钱财,甚至意图对犯官家眷不轨,乃是不争的事实,由他来抗过此事,平息众怒,也算是物尽其用。” 徐钦很清楚,在朱元璋的面前,有些事是绝对掩盖不住的,不如就干脆点承认了。只需有充分合理的理由,相信朱元璋并不会介意自己用一些小手段。 “嗯,也罢。此事也算是有个善终了。对了,你今日心急火燎的进宫,怕不只是来报功的吧?”朱元璋就是个人精,徐钦故意火急火燎的来见他,就算是不说,他也果然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回陛下,确实有些麻烦之处。原本按理说,今日在刘一平的事情之后都察院弹劾蒋瓛的所有罪状均已理清,臣以为此事干系重大,久拖不决于国无益,本是该快刀斩乱麻,当即宣判才是。谁知曹右都竟强行压住最终的判决,其用意…” 朱元璋听到此处,哪还不明白曹铭想干什么,顿时怒火中烧!啪的一声拍在御案上,打断了徐钦的话。 “荒谬!朝廷养他来,就是如此拖拉的么?!”朱元璋有些话也不好明着说,只能随意给他安了个“罪名”。 “陛下息怒,臣还有另外一件事要禀报。”徐钦此时哪敢笑,更关键的还在后面呢! “有屁快放!”很显然,朱元璋也意识到,这恐怕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臣近日从各方查证到一些消息,说是都察院最近和朝臣们私下联系得有些过于频繁了…” 不等徐钦说完,朱元璋这下子是真勃然大怒!手掌再度狠狠地拍在御案上,似乎连上面的茶杯和奏疏都齐齐一跳。 “反了!他们这是要造反么?!你,立刻下去调动锦衣卫…”朱元璋话说了一半,怒火渐消,也意识到这样轻率地采用武力镇压显然是不合适的,于是也只得咽下了后半句。 “陛下息怒!臣以为,都察院及众朝臣绝无谋逆之意,只是恐怕,会在明日的早朝上对蒋瓛一案做文章!”徐钦自然也是顺着朱元璋的意,先将其尴尬化解,再转而回到了正事。 “做文章?他们还能做什么文章?!联合逼宫么?这不是谋逆是什么?!”朱元璋的气虽然消了大半,可还是明显气呼呼地反问道。 “陛下息怒,以微臣愚见,他们这是打算继续弹劾蒋瓛!” “继续弹劾?” “不错!有八成可能就是继续弹劾,雪花一般的弹劾奏疏,直到弹劾到死为止!” 徐钦经过这些天和曹铭的交锋,也基本对这个人有了个清晰的认识。以这个年代的水平来看,曹铭也算是非常有本事的了,至少若是黄子澄处在他的位置上,被自己和蒋瓛的双簧给怼成那样,早崩盘了。而他虽然狼狈了些,丢脸了些,却始终也算是进退有据,甚至还能抓住一些反击的机会。 而且从这些天他的表现来看,此人虽有些执拗,却也不是傻子和疯子,双方的交锋,看似激烈,可又始终都维持在一个合理的框架之内,双方都非常小心规避着边界。 据此来看,曹铭丧心病狂地,像一百多年后带着百官跪宫门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毕竟朱大老板可是极度残暴的皇帝。胡蓝两案以及郭桓、空印等诸多血腥淋淋的前车之鉴尤未远,就算他曹铭失心疯了,这满朝的官员,也绝没有几个会陪他去死全家的。 所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曹铭若是想在徐钦的严密保护下,还有朱元璋的暗中支持下,达到自己的目的,唯一合理的办法就是继续弹劾,往死里弹劾蒋瓛!这继续弹劾的事情,当然不能由都察院来做了,至少不能全部由都察院来做,否则场面就太难看了:哦,你没有达到弄死人的目的,就一直抱着,一口接一口的咬?这明显是有辱斯文的,他们都察院也都是读书人,要讲体面的。 那弹劾从何而来?自然是从他们串联来的其他官员那里来! 相信这朝中想要弄死蒋瓛的,绝非少数!此前大家是觉得,既然都察院的弹劾已经成功了,自然不能跳出去跟都察院抢食,可现在情况有变,再加上都察院主动出来串联,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武勋这边暂且不说,文官当中,由于亲眷受到此前蓝玉案扩大处理影响的人就不少,再加上一些年轻官员为了搏出位,也会积极响应,那弹劾的奏疏单凭数量就能直接把蒋瓛给砸死! 这样一来,既不至于彻底惹毛朱元璋,又能顺利迫使其不得不重新考虑对此案的处理意见。毕竟不收弹劾文书肯定是不行的,这和之前朱棣弹劾蒋瓛时不同,当时可以解释为问题还没有暴露,蒋瓛依然是好同志,但现在人踏马的都被双规了,问题已经暴露了,你皇帝陛下再不听意见,那就是明着包庇了! 面对这种尴尬的局面,朱元璋唯一合理的处理方式就是,也不继续审了,就按照大家的意思,直接把蒋瓛给一刀砍了,算是便宜了他,也就此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否则的话,真要挨个审下去,估计少说这一年半载的,四司也不用做其他的事了,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经徐钦这一提醒,朱元璋也马上意识到他们的目的了。毕竟皇帝陛下的水准也不低,很快就发现,这几乎是一个死局。对朝臣动手,肯定是完全不行的,动荡才刚刚稍微平静一些,不管真假,继续认真审下去也是不行的,这几乎直接影响了整个帝国司法体系的正常运转,甚至时间若是拖久了,再生出什么变化,就更是糟糕了。 唯一的选择,就是快刀斩蒋瓛,算是大家各退一步! 但这个结果却不是徐钦想要的,就算是为了泡妞,呸呸呸,就算是为了本少爷的信誉,也不能被区区几个儒生给踩了呀!何况这才是开胃的小菜,往后和他们掰腕子,甚至是直接火并的事儿还多呢!毕竟社会要改革,最根本的还是思想问题,而儒家,或者说是到了明代的儒家思想,已经开始落后于时代的发展了,不管将来怎么办,迟早肯定都是要砸烂孔家店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图穷你个小蛋糕 “陛下,臣以为为今之计,唯有…” “杀了蒋瓛?”朱元璋直接抢答道。 “不不不,陛下,臣以为,杀了蒋瓛其害有三,万不可取!其一,陛下与臣皆失信于锦衣卫,那这锦衣卫的部分职权裁撤的问题,就必须执行了。其二,有功苦之人,因小罪而杀之,则寡恩于众臣子,于陛下之恩威有损。其三,若是因臣子之胁迫,哪怕是间接的胁迫,而擅改政令,更是有折天颜。” “哼,照你这么说,这蒋瓛朕还杀不得咯?朕开始有些奇怪了,莫非是你与这蒋瓛,有什么秘密的交易吧?”朱元璋听完徐钦的话,除了顺势反问之外,竟接着问道。 踏马的!您猜得可真准!不过这话徐钦可不敢真说出来,他顿时脸色一变,马上跪伏在地。 “陛下明鉴,微臣一片拳拳之心,皆为陛下所虑,只是臣确实年少轻狂,所虑不周,不曾想这曹铭竟为私怨而咬住不放,以致于事情闹到如此地步,臣有罪!然请陛下给臣一个为君分忧的机会,待臣处理好此事之后,再行处置!” 面对皇帝陛下的质疑,徐钦义正言辞地将其视线扭转回了目前的正事上面。也确实,这件事如此处理,对朱元璋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他已经杀得够多了,就算他能以超绝的实力掌控朝局,但在这种不必要的地方,稍稍显露一些仁慈,至少对稳定目前的朝局,以及其将来的身后名而言,都是有好处的。 朱元璋显然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其注意力也马上转回到这上面。他很清楚,徐钦所说确实在理,而且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一旦退让,那才是更加的不可控,毕竟他要的是稳定,而不希望由此掀起新的风暴。如果徐钦真有办法解决曹铭等顽固分子,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其实既然已经猜到了对手的计划,那要应对起来也不是没有办法,这大势是在他们这边的。当朱元璋听徐钦悄悄将应对计划透露给他之后,先是一愣,然后才用诡异的眼神盯着他看,似乎是想知道,他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似的。被这位凶残的皇帝陛下用这种眼神盯着,徐大少心里也是直发毛。 不过好在朱元璋暂时没有进一步研究他的脑袋的想法,转而同意了他的这个方案。 徐钦下来之后,自然是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次日的早朝行动。到了这一步,双方都是在抢时间,曹铭唯一出牌的机会,便是明日的早朝,等到散朝之后,会审重新开始,如果没有新的变化,那案子肯定是要结了的,所以他要作妖,便只有这一个机会。而对于徐钦而言,便是要抢在明日早朝之前,将这个口子给堵上,或者说破坏掉他的这个机会。 至于法子嘛,常规的套路上看起来确实有些困难,徐钦总不能指使锦衣卫对整个朝堂动粗,人到了朝会上,发言也是有自由地!这也算是言论自由的一种形态。然而辛亏徐大少经历过一个遍地套路的时代,要论套路别人,他在这个时代绝对可算得上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到了次日早朝,徐钦也没有划水,按照常例担任御前护卫首领,立于奉天门内的御座侧前。而众朝臣亦按公候、驸马、伯,继而品官的次序于奉天门外内五龙桥广场。 礼仪既毕,诸司开始奏事。 在明朝,封建君主体制已经延续了千多年,各项礼仪规则也都经历了较为充分的演变,加之朱元璋这人其实是很爱制定规矩的,所以其实这早朝奏事,也是有规矩的。 本来朱元璋就管得宽,因此奏事的时候,更不可能任由大家一窝蜂地把所有的事情都随意给扔出来,那非得把好好的牌面给搞成菜市场不可。 因此早朝时,会有鸿胪寺官员引导众朝臣,按照:五军府、十二卫、通政司、刑部、都察院、监察御史、断事司、吏户兵工礼…的顺序依次奏事,擅自插队抢白的,就算不会下来被打死,估计也很难过得了朱大老板这一关。 而徐钦今天所做的小动作,也正是利用这个奏事的顺序! “臣有事奏!”徐辉祖作为五军府之首,除非是太常寺要搞什么祭天等封建迷信活动的事宜,否则如果他想说话,那就必然是第一个发言的。 然而首先曹铭不可能料到徐钦料到了他的把戏,而且还早早的设下了破局计策,纵然是他现在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也已经晚了。而且就算是他预料到了,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太常寺确实可以插队,但如果插队东拉西扯的话,那可是拿“祀”开玩笑,黄子澄绝对没那个胆子玩这一手。 “臣等为五军府之首,亦为武班表率,当以皇恩为念,兹无一时忘陛下之圣谕…然则前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身为天子亲军之首,亦为天子之手,枉顾圣恩,纵行不法!臣等虽无管辖之权,却同为武人,深感之不耻。然则其刑问已久,案情复杂,臣等以为,与其姑息养奸,不若以军令处置,以彰圣上之威,亦以惊醒世人!” 等徐辉祖把奏本的大致内容当众说完之后,在场的大多数朝臣都惊呆了!只有少数几个武班首领、及五军府首领,在刚刚候在职房的时候有过通气,故而显得极为镇定,但他们心里同样是充满了问号。 经过十来日的四司会审,徐钦代表锦衣卫,有保全蒋瓛性命的倾向,这一点基本上在京师的中上层圈子里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只是大多数人不愿意出这个头,或者来搅这淌浑水,所以装作不知道而已。 可偏偏作为最不该出头反对徐钦的人,今日竟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向他的策略发起挑战。很多人此时心中都有一个念头:莫不是要上演父子撕逼的好戏了? 然而心中揣着事,并且对徐钦警惕性已经非常高的右都御史曹铭,此时却是震惊和惊恐!虽然一时间也有点儿懵,可他已经本能地开始感觉到不妙了!在和徐钦的交锋过程中,一旦出现任何幺蛾子,那几乎都是他设下的套路,曹右都习惯性地觉得自己又要被坑了。 “唉,魏国公及五军都督府众人拳拳之心,朕亦知之。然社稷既安,当用常法。卫鞅曾言: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且蒋瓛虽有劣迹,却也曾有功于社稷,秉公而处之,朕已不忍,又岂能因其身为亲军之劣行,有伤朕之颜面,便从重惩之?!”朱元璋单手掩面,用颇为悲痛的语气说道。 此时众臣心中差不多都是崩溃的:卧了个槽的!陛下您居然有脸说这种话?! 只不过在场的人大概都是不想死,更不想死全家的,所以也没人真敢将这话说出口,就只得任由皇帝陛下表演了。而极少数反应快的,大概也猜到今天这事儿是怎么回事了。其中就包括面如死灰的右都御史大人,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是真无能为力了。谁让人家确实牛逼,能轻易让皇帝和理论上的最高武官同时配合,一出手就将这个局彻底给做死了。 “今日朕便在此宣谕:凡触国法者,当以法办!任何人不得居功而自傲!天下方得安泰,尔之贤明亦得长存!同时,朕亦在此保证,只要尔等尽心为公,朕也必保尔之周全!万事以法为先,事事按律而行!风闻奏事虽不为罪,然蓄意诬告,却也必将严惩!” 最后这句话,才是今天这出戏的真正点睛之笔,之前的全是皇帝陛下顺势卖乖而已。当然这卖乖其实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它也彰显了皇帝陛下的仁慈和公正,至少让这数百位朝臣完全没话说,毕竟谁也不想莫名其妙地获罪、抄家。 然而有了朱元璋这最后一句,至少今天这朝会上,是没有人敢随便帮曹铭出头了。原本出于各种原因,打算在今天的朝会上帮他一把的,都默默地将怀里写好的奏疏往里面按了按,可千万别不小心掉出来,撞枪口上被抓了典型。 这一幕当然也落入了站在特殊位置的徐大少眼里,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勾了勾。不管怎么说,这种处处料敌先机,并且顺势坑人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事已至此,曹铭也是个有脑子的人,而且吃他的亏已经吃习惯了,下意识地有了心理准备,反倒是在尘埃落定之后放松了不少,虽然还是沉着一张脸,却也表现得还算平静。就这样默默地挨到了散朝。 “诶~!曹右都且慢!这可是要去锦衣卫衙门把这案子给宣了?”在出宫的路上,徐钦用在不失仪的前提下最快的速度追上了曹铭,并笑着打招呼道。 “哼!”曹铭虽接受了这个结局,可心里的怨气却不小,即使是下意识地停了步,却也理所当然地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曹右都,都说着图穷匕见,只是不知,若是当初始皇帝只是叫内官将图给收了,彼时荆轲大侠当如何自处?对了,您的脸色不太好,是没吃早膳吧?那可不行,您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不吃早膳,待会儿怎么审案子,喏,这是方才陛下赏赐的宫中糕点,您来点儿?” “噗…”旁边也不知是哪个用余光围观的朝臣一时没忍住,竟笑出了声。 这下可彻底把曹铭惹毛了,不过他倒是不敢直接对徐钦动粗,毕竟人家理论上的身份比他高不说,身边还跟着一群锦衣卫的校尉。 “谁?谁敢在宫门前嬉笑!本都定要弹劾其举止失仪!”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尘埃落定 就在徐钦在宫门口把曹铭调戏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时候,朱大老板也在御书房里志得意满地接受着美女的侍奉。 按朱元璋的规矩,皇妃们是绝不可能参与到政事当中来的,除了已故孝慈高皇后马氏之外,一般情况下皇妃们都会自动规避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情况,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绝不会出现在皇帝陛下日常处理公务的御书房。 当然了,出现在这里的女子,自然也不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所谓的侍奉,也不是现代的那种不可言说的引申意义,而是正儿八经的侍奉。 皇帝陛下极为放松地坐在御案后面,而一位身着白色的金丝蝶戏牡丹薄袄裙,发式梳成双丫髻的年轻女子,则巧笑倩兮地在他身后,殷勤地给他轻轻锤着肩膀。此人当然就是朱元璋最为宠爱的嫡长孙女,江都郡主朱云轻。 由于朱元璋本就对自家的子女后人极为宠爱,加之朱云轻本身便拥有着绝高的双商,虽然在对其他人的时候可以说是无法无天,但在老朱的面前却是异常乖巧,可谓是荣宠无双。朱元璋心中曾不止一次地叹息过,若她不是女儿身,大概也就没朱允炆什么事了。于是自然对她更加宠溺,是极少数可以随意出入皇帝陛下御书房的人之一。 而此时平日里极度威严的皇帝陛下,此时也露出了难得的慈祥笑容。 “怎么样?对你这夫君还满意吧?” “皇祖父乱说什么呢?!什么夫君…”江都郡主听自家祖父竟开口调笑自己,顿时有些娇羞地不依道,甚至还略微加强了些力道。 “怎么不是夫君了?这都已经问了名了,估计也就是下半年了!只是你汝阳姑姑的婚事,你觉得这前军都督府佥事谢彦之子谢秀如何?惠妃倒是挺中意此人,只是我看你汝阳姑姑好像并不是特别中意他,你和你汝阳姑姑常在一起,你觉得如何?” “呃,其实要说,汝阳姑姑倒不是不喜欢谢秀,只是最近老是拿着某人写的诗发花痴。” “这?哦?哈哈哈哈!原来是咱们家云轻打翻醋坛子了?!哈哈哈!”朱元璋差点儿没拿住手中的朱笔,笑得也可开心了。 而江都郡主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了,顿时一张俏脸瞬间染晕,这下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了,真是用力往老朱肩上砸了两下。 朱元璋对此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一阵大笑之后,转而放下朱笔和奏疏,微微扭头对她正色道。 “嗯,看来孙女你对这夫君还挺满意的,也是了,这家伙虽平日里没个正形,可不管是才智还是心性,都确实上上之选,又兼之文武双全,倒也确实是个难得的良配。不过你放心,他和汝阳可差着辈分呢,你姑姑可抢不了你的人!而且今天这事儿你也知道了,这小子可有些鬼魅道行,滑溜得厉害,是也得像你这般的聪慧人儿才能管得住!” “孙儿才不要去管那种臭男人呢!孙儿就想在皇祖父膝下承欢,一点儿也不想嫁!汝阳姑姑想嫁,那就给她呗!”江都郡主不管怎么说,都还只是个黄花大闺女,自然还是有些含羞带怯,只娇嗔着说到。 “好了,皇祖父知道孙女孝顺,但这不嫁肯定是不行的,错过了这个村,可就再难找这个店了!皇祖父也没几年好活的了,只盼你们能给我抱个重外孙回来!” “哎呀!皇祖父您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孙儿就不理您了!” “这怎么能是乱七八糟的呢?婚姻大事、生儿育女,那可都是头等的大事。况且这徐家,也确实是上上之选,魏国公虽木讷了些,但这心性才智也都是顶尖的,魏国公夫人也是知书识礼的,徐钦这小子又是一脉单传,所以呀…” 总而言之,今日的御书房风景格外的不同。或许是徐钦今天这一手确实玩得极为漂亮,让老朱也不由得在心里认可了这个小家伙。而可谓聪慧绝顶的江都郡主,也从这件事里面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否则按照她往日的作风,大抵是早一溜烟儿跑了,哪能任由皇帝陛下调笑呢? 另一边,曹铭就算是有百般不愿,在不想以鸡蛋碰石头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认了这个注定的结果,也只能乖乖地和徐钦、和希文、唐盛一道,直接去了设在锦衣卫衙门的四司会审特别法庭,对蒋瓛进行最终的宣判。 与曹铭的心不甘情不愿相比,和、唐二人则是如释重负,尤其是唐盛,夹在一群大佬之间,犹如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甚至指不定当中掀起什么风浪,便受了那池鱼之殃。而此案结案之后,下午他就可以回到他的大理寺,去做一个代理老大,逍遥自在地安心等待某日可荣升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了。 而事到如今,徐钦其实已经完全达到了目的,保住蒋瓛的命,其实就是他唯一的诉求,因为接下来的发配,他这个魏国公小公爷、锦衣卫代理指挥,要搞点儿暗箱操作,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哪怕是终身发配,等朱元璋过几年一死,谁还会在乎一个小兵的生死去留?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人给弄回来,其实最多也就相当于是后世判个五六年的有期徒刑而已。 曹铭心中火大,却又无处可发,他其实大致也清楚,这一棒子打不死蒋瓛,以后恐怕就在没有什么机会了。现阶段军队的事,尤其是边军的事情,都察院不可能插得上手。而且看徐钦一脸得意的样子,他甚至可以预见,蒋瓛会继续受到他的照顾,甚至根本不会吃什么苦。有鉴于此,曹铭已经是恨透了和奸佞沆瀣一气的徐钦了。 而曹铭也非常清楚这位魏国公小公爷是什么人,绝非他想扳倒就能扳得倒的。在没有切实的证据的情况下,任何针对徐钦的行动都有可能面对整个武勋体系的疯狂反扑,甚至也是对皇帝陛下权威的挑战,毕竟皇帝陛下才刚刚钦点了他做皇嫡长孙女婿。想想在皇帝的暗中支持下,被一大群公候围攻的场面,就算是他也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四人径直出宫,去了锦衣卫衙门。 卷宗事实上早已准备妥帖,基调已经定下,自然再无商讨的余地。四人当中,和希文的刑狱审理经验最为丰富,由他操刀,写出一篇正式的最终判决,几人最终确认无误,共同用印之后,再送宫内朱批。由于是锦衣卫的直接送呈预览的特殊渠道,因此当天午时刚过,便拿到了皇帝朱批的回文。 至此,前锦衣卫都指挥使蒋瓛案尘埃落定:蒋瓛因办事不力、粗暴执法、驭下不严等罪,数罪并罚,正式夺去锦衣卫都指挥使衔,并剥夺世袭百户爵,由锦衣卫负责回收其在锦衣卫指挥使、都指挥使任上之赏赐,流三千里,发配北平都指挥使司。 曹铭见事不可为,甚至并没有对此表示任何异议。毕竟就算回收了其所有的家财,他徐大少随便扔点儿零花钱,也足够蒋家人衣食无忧。而至于终身不得返还,也不过是一句空话,只要徐钦不倒,过几年他想把人弄回来就能弄回来,而且很明显,只要徐钦和锦衣卫稍稍打个招呼,蒋瓛的这个所谓戍边,也不过就是去边疆养老而已。 甚至有关于蒋家人,曹铭其实也不傻,他很清楚,站在皇帝的角度而言,蒋瓛如果不死,那蒋家人一定得控制在手里,他当然也不会无端地去触皇帝陛下的逆鳞。 正常的充军流放,通常当是由刑部和兵部共同执行。刑部交大理寺核对之后下终审判决,兵部再登记军籍,押送则一般由兵部安排各地方卫所的人顺道执行,或者是由刑部定期组织。然而蒋瓛作为锦衣卫人员,本就是军籍,故实际上根本就没刑部和兵部什么事,只需在五军都督府改一下隶属,再由直接管辖的锦衣卫派人押送其至发配地交接即可。 终审结束之后,徐钦从太白楼叫了一桌最上等的酒宴为蒋瓛践行,当然,地点还是在镇抚司监牢里面,依然是算是不折不扣的牢饭。 “蒋公,此去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往日承蒙照顾,钦不胜感激!”二人就着蒲团矮几东西对坐,徐钦举杯说到。 “确实,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京师繁华、红尘烟云,恍然若梦啊!”蒋瓛举杯与他轻轻一碰。话中虽有些感慨,更有些其他复杂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意。 二人都是智慧超群之辈,自然也都能听明白对方言语中的暗示。 照理来说,没有限定时间的发配充军,实际上就是默认的终身,与徐钦当是永世不再有可能相见了,所谓再见,不过是客套话。然而,徐钦说得郑重其事,大致就是暗示其只需忍耐数年。 然而这种事,一旦说出口,那可就是诅咒皇帝陛下去死的意思,就算是徐钦也绝对担待不起。哪怕是现在在场的就只有他们两人,这种话也是不能说出口的,天知道隔墙会不会有皇帝陛下无孔不入的耳目?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安心 “好酒!昔日常饮不觉醉,今夕将别最为美!哈哈哈!”蒋瓛饮完一杯,一边感叹,一边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中也难免略带苍凉之意。 “没想到蒋公还是文武双全的雅人,失敬失敬!”徐钦自然不会去追究他笑声中的苍凉之意,所谓解愁,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转移话题。 “小公爷过誉了,在圣上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享尽了太平盛世,闲以自娱罢了。倒是小公爷才情无双,才当得起这文武双全的名头。”蒋瓛笑着回赞,显然对于之前徐钦莫愁诗会上技惊四座的表演也有所耳闻。 “不过,小公爷,若是您不嫌弃我这戴罪之身,可否听我一言?”蒋瓛话锋突然一转,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可是小子往日行事,有何错漏之处?蒋公但讲无妨。”二人的关系特殊,虽然徐大少此时还没有真正将其视作岳父,可至少蒋瓛想要平平安安地一家团聚,希望还寄托在自己身上,所以他当然没有害自己的可能。加之他毕竟也是在朱元璋手下混了这么多年,从一介小兵全靠自己摸爬滚打到了正二品的皇帝亲军统领的位置上,这能力和经验都绝不可小觑。 “错漏倒是谈不上,小公爷行事缜密,蒋某自问混迹朝堂数十年,也只在少数老臣身上看到过这等沉稳。只不过,小公爷毕竟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天性好动一些也是正常。然而小公爷不同于旁人,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都看着您。特别是您不日就将和江都郡主婚配…虽不用像一般驸马那样谨慎,可再流连于勾栏,终归会惹得圣上不快…”蒋瓛说着说着,不免也有些讷讷,或许是想到曾经自己还天真地想要为自己的女儿谋徐家大妇的位置。 这种准老丈人直接劝女婿不要去青楼,而且还是轻言细语、和颜悦色地劝,也算是奇闻一件了,更何况蒋瓛严格说起来,还只是他情人的老爸,当中的故事,自然更显诡异。 虽然吧,这当中还有很多曲折,甚至徐大少也暂时还没做好捡个妹子回家的准备,但真要明着说老子不要你家女儿,这话好像也说不出口。于是他也只好在有些哭笑不得的同时,再次解释了一下自己并非是那种留恋风月的人,只是很多时候有应酬,实在推脱不掉,只是一般都是找的关雎这个清倌人而已。至于那首已经名震京师的情诗,也真不是专门为了关雎写的。 蒋瓛听了,也对此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道学先生,纵然在他这个级别上,他已经算是居家好男人了,可欢场做戏也常有的事。其实他的本意就是提醒一下徐钦,让他不要太过放浪形骸,当然,其中肯定也有为自己的女儿做打算的潜在含义。不过徐钦既然肯跟自己耐心的解释,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这次徐钦倒是没醉,而蒋瓛则是开怀畅饮,不多时便酣睡如泥。这太白楼虽从排场和规模上略逊于官营的,类似于国宾馆的醉仙楼,但也是徐家旗下的小众高端场所,而且单论吃食和美酒,甚至还要略胜一筹,这酒劲也确实更大一些。加之此情此景,蒋瓛酣畅痛饮,喝醉了也是人之常情,或许他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感受过这种真正放浪形骸的滋味了吧?从此忘却庙堂之忧思,寄情山水江湖,亦不为快意所在。吩咐了负责看守的锦衣卫好好照顾蒋瓛,徐钦又马上赶去了蒋府。 案子结了,蒋家的戒严状态自然就该取消。不过有些事,徐钦觉得还是亲自过去一趟比较好,首先是要跟她们详细地解释一下当前的情况,还需要让他们在蒋瓛被押解上路之前,在镇抚司监牢里面见上一面。 徐钦上门,蒋夫人率领着阖家老小七口人,皆在正堂迎接。想来他们也都猜到了,他今天来,肯定是要通报朝廷对蒋瓛的处置结果。 虽然这些天的架势,确实完全不像是要抄家灭族的样子,但如此严重的情况,蒋瓛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对他们而言也是极为关键。即使是蒋绮雯对当中的事情知道得稍微多一点,见到他突然再度亲自上门,也不免有些紧张兮兮。 “蒋公的案子已经审理完毕,最终的判决是虽无大罪,然其于任上错漏不少,故经圣裁,法外施恩,削去官职,发配北疆北平都指挥使司。当然了蒋夫人,及诸位也请放心,虽是发配边疆,但蒋公终归是我们锦衣卫的人,我们锦衣卫一定会尽力照拂。在下在北平都指挥使司也算是有几分薄面,定会帮蒋公周旋一二,以使其不受委屈。对了,若是诸位想的话,明后两日可找个时间去衙门看看蒋公,想必他也要对家里的事做些安排,如此总是比临别叙话来得详尽些。”徐钦传达了蒋瓛的判决结果,也不忘细语宽慰。 “真的可以吗?!”更清楚其中内情的蒋绮雯率先问道。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最好还是现在就定下时间,在下才好安排一下。” “那就多谢小公爷了!小公爷的恩情,我蒋家无以为报。”说着,蒋夫人竟要拜下去。 幸亏徐钦眼疾手快,迅速摆好姿势虚扶,迫使她停在半途。毕竟他目前确实算是和蒋绮雯有点儿不清不楚的关系,这蒋夫人自然也算得上是长辈,实在不好让她行礼。 “夫人言重了!万万不可如此!说来徐某初来乍到,多亏了蒋公的照拂才没有出什么纰漏,如今蒋公有难,在下照顾一下同袍,也不过是投桃报李。” 在公开场合面对蒋夫人,他总不能说是我已经睡了您女儿,所以实在是不好意思不照顾,于是便随便扯了些理由。蒋夫人当然不知其中内情,于是也只得免了行礼,只是口中再三表达了谢意。 “如此就多谢小公爷了,若是方便的话,明日辰时,我们,我们七个都想,若是…”不明就里的蒋夫人,说这话的底气自然严重不足。想想也是,哪有犯官家眷这样一大家子组团去探监的? “好,那就明日辰时,到时候我派他在大中桥接诸位进去。下午的话,只要在酉时之前都行,人数也没问题,到时候你们可以找两辆马车,让外面值守的锦衣卫带你们过去就行。”徐钦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孙百户。 孙百户早对徐大少和蒋家大小姐之间的关系有一些特殊的猜测,当然一万个愿意替他打理这种事,态度自然也是极好,恐怕比之前蒋瓛还在都指挥使任上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蒋瓛有的是马仔,他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就算要拍马屁也轮不到他,而且徐钦这条大腿可比蒋瓛粗多了,也稳当多了。 “多谢小公爷,只是,军士们还要…”蒋夫人听到徐钦说,锦衣卫将在他们家继续值守,顿时面色微变。 “蒋夫人不要误会,锦衣卫会继续留两个小旗在蒋府值守,只为保护阖府,毕竟蒋指挥使在锦衣卫任职多年,得罪了不少权贵恶徒,当中难免有心怀不忿之人。有几个锦衣卫在此,自然能免去贵府许多麻烦,倒是不会再干涉府中的进出,只是为了安全着想,若是家眷要出门,最好还是叫上两个,以免危险。最后若是府里要搬走,锦衣卫这边也会尽力照拂的,其他的事,倒不用夫人担心。”徐钦尽量用和蔼的语气说道。 这也是徐钦的后续任务之一,当然,这个说法也是事实,这个年代要搞个买凶杀人之类的,实在是过于简单,而且无从查起。另一方面,自然也是皇帝陛下希望将蒋家作为蒋瓛的缰绳,对他继续加以控制。 不过这还是把蒋夫人吓得面色微白。若非徐钦提醒,她还真忽略这件事。蒋瓛在锦衣卫干了一辈子,抄家灭族不知凡几,几乎把整个朝堂都得罪了个遍。若是他依然在位,那自然谁也不敢动他们,甚至还有可能与他们虚与委蛇,可如今蒋瓛获罪,那可真说不清他们几个孤儿寡母的会遭遇什么情况了。 幸亏徐钦考虑周到,更仗义援手,十几二十个锦衣卫对他来说是小事,可对蒋家来说就是安身立命的大事。于是蒋夫人觉得更奇怪了,这位徐小公爷,真的这么好心?只不过她也不傻,这种疑问她也不好直接问出来,只是默默放在心里。 其他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徐钦最担心其反应过激的蒋绮雯看起来也算是比较满意这个结果,表现得极为平静,这下他便放心了。于是再嘘寒问暖,说了些琐事,便告辞离去。 大事落定,徐钦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轻松,虽然严格来说,这件事比起他徐大少将要面对的其他的问题,根本就不算个事,但无论如何,这个他初入朝堂的真正头炮,算是有惊无险地打响了!任务奖励非但包括朱元璋的信任度提升、朝堂大多数官员认可度提升、全面掌控锦衣卫等政治成就,还附赠青春长腿美少女一名。 徐大少虽然此时心里还有些纠结,这是不是算是趁人之危,又觉得缺乏了些感情基础的样子。但他其实也很清楚,以这个年代的公序良俗,他已经算是和蒋绮雯有了肌肤之亲,估计就算是想甩也甩不掉了。当然了,他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也不反对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反思和总结 回到朝堂上来看,自己这次算是超额完成了朱元璋交代下来的朝堂开局任务,更直接全面掌控了机要的锦衣卫,虽然秩品在明初这个超品多如狗的年代,简直有些不值一提,但若论起实权,已经是有实力跻身当朝前二十的大佬了。 权力自然是醉人心脾的,可最重要的却不是眼前的这点儿,而是有了这个基础,自己在储位争夺战之中的重要性顿时飙升,已经有能力真正参与到这些事当中来了。而且若是从更深层次来考量,在朱元璋的远期规划之中,他绝对是未来的重量级巩固辅臣,算是少有的,能对这件大事形成一定影响的存在。 虽然这个时候看起来,由于和江都郡主的婚事,他已经注定是皇太孙一党无疑,但事实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恐怕就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才知道了。 这些日子以来,徐钦其实也反复的思量和权衡过这个问题的取舍,可最终的结果还是倾向于站在朱棣这一边。 原因主要有三点,其一是朱允炆的性格,实在是不合适在这个时候接朱元璋的班。其性格外宽内忌,倒是和两百多年后的朱由检颇有些类似,在这种皇帝麾下做事,做得太好反而可能适得其反,绝对不是好老板。 其二是能力和眼光,经过初步的接触和对比之后,徐钦不得不感叹,成功者之所以成功,失败者之所以失败,都绝非偶然。如果想要真正做一番大事业,唯有在朱棣的麾下才能施展得开。毕竟徐钦所追求的,不仅仅是继续保持武勋集团的超然地位,使自己获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还要推进深化的社会改革,从根本上削弱儒生文人,或者说改造他们。且不说朱允炆会不会同意,就算是真同意了,要他来一边放权,一边平衡更复杂的政治格局,他的能力,徐钦也持怀疑态度。 最后就是出于个人的前途考量。 朱允炆可以因为削藩逼死自己的亲叔叔而面不改色,也可以在愤怒之下亲手当殿刺死重臣,还可以对直接负有莫大的战败责任的黄子澄、李景隆网开一面,也可以对有能力的耿炳文、徐辉祖弃而不用。桩桩件件,完全可以说是昏招频出、行事失据、赏罚不公、全凭好恶,就算自己做了他的姐夫,说不得哪天就因为些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误会丢官去职了,更别说做大事。 而朱棣虽然很像朱元璋,性格偏残暴,杀人不眨眼。可若是仔细梳理,很容易就能发现,其实朱棣比朱元璋还是要讲义气得多的。靖难功臣之中,五十多人封爵,除了邱福和跟着邱福一起吃了那场大败仗的倒霉蛋被一起剥夺了爵位之外,只有两三个因为其他罪行而被处理,其他四十来个全都得到了善终。 自信、大气,这是作为一个开创时代的皇帝最重要的基本素质,只要作为臣下的能解决问题,匡扶社稷,不犯原则性的错误,都能得到公正的待遇,不用怕某天被以某种稀奇古怪的缘由而翻车。这也是徐钦要实现他心中真正所想,最需要的雄才大略的领导。 就算是自己娶了朱允炆的姐姐,但在政治里面,联姻其实并非是取向的绝对因素,君不见汉朝与好女婿匈奴之间依然打得血流成河,唐朝和好女婿吐蕃也一样互相掐出翔来。更何况,在这件事里面,自己娶的是朱允炆的姐姐,但同样也是朱棣的亲侄女,打来打去都是一家人,严格意义上来说,亲疏关系并不是特别明显。 最重要的是,自己这段时间送去北平的这些书信,可是妥妥的投名状,在让朱棣安心的同时,却在朱允炆这边是个大炸弹。朱棣或许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容忍自己和朱允炆勾搭,但朱允炆绝不可能容忍自己勾搭朱棣! 再说说成本问题。 其实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是朱允炆占据了绝对优势,朱棣劣势明显,自己帮助朱棣有点儿火中取栗的意思。但实际上仔细梳理一番的话,其实帮助朱棣的风险虽然确实要大一些,可也大不到哪儿去。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朱允炆现阶段是没有自由行动权的!一点儿都没有!说白了,除了一个储君的空头职位外,就算是放他和现在的徐钦单对单,其实徐钦也不怕他。这个阶段的风险其实是来源于朱元璋。 如果老朱发现了端倪,认为徐钦对其未来继承人造成了极大的威胁,那老朱出手,他是必死无疑的。可自己的这一系列行动,其实并非是准备自己谋朝篡位,而是暗中支持老朱另一个雄才大略的儿子,这事儿就有些微妙了。 考虑到自己的特殊地位,就算是事情败露,其实也有八成的可能性不会死!最多就是自己这段时间的努力大多化为飞灰而已。 至于真到了第二个阶段,自己大不了就低调跑路咯…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朱棣都能成功翻盘,更别说有自己的先知先觉了,到时候只要自己别太浪,也是很安全的。至于朱允炆拿徐家开刀,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太大,再怎么说徐家也是武勋第一家,真要动徐家,恐怕就连老朱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后果,尤其是在本就已经陷入内乱的情况下,只要朱允炆脑子还正常,就绝不会真的杀徐家全家。 反倒是即使自己在第二阶段帮朱允炆搞定了朱棣,一旦自己曾和朱棣眉来眼去的事情败露,到时候徐家才是任由空出手来的朱允炆拿捏。 所以不管是站在什么角度来看,自己都需要尽力帮助朱棣。 总算是有闲心来思量和梳理这桩中期最为紧要的大事了,徐钦不由得将自己的注意力迅速调整了过来。当然,这个结论肯定还是有一些主观的判断在里面,不过也是基于现实情况的合理总结,有了这样一个行动基础大纲,也能让他的心情更加轻松一些。 回到中山王府,这才刚到酉时。 想起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太忙,已经好久没向母亲请安,于是徐钦先去拜见了母亲大人一趟。 魏国夫人不像魏国公那般严肃,当然不会追究徐大少提前翘班回家的问题。不过要说夫妻做久了,确实会互相影响,在某些事的执念上,魏国夫人的热情并不亚于魏国公对工作的热情。 比如说在准备儿子的婚礼方面。虽说迎娶宗室之女,照例是由宗人府、司礼监等相关机构主导办理,但徐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徐夫人的意思是,咱们能办的部分,一定要办得妥妥帖帖、漂漂亮亮,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徐家、他徐大少是吃软饭的。 于是乎大量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各式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玉石翡翠,甚至大枣桂圆、五谷什么都算了,那几只养在门外小池塘里面的大雁真是呱噪得不行,也不知他们是因为被一锅端了而感到悲哀,还是因为根本不是一个族群而争执,总之那鸣叫之声显得无限凄凉。 然而徐夫人倒是不以为意,还故意让人养在自己面前,仿佛这几只大雁就是她未来的孙儿孙女似的,宝贝得不得了。 徐大少实在有些受不住,于是婉拒了陪母亲用晚饭的提议,拔腿就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经这么一提醒,徐大少倒是记起来了,他和江都郡主的婚事,已经问过名了,纳吉之期就在下月初。 严格意义上,在传统的婚姻六礼中,第一步的纳彩和第二步的问名都不算是正式缔结婚姻关系。如果用现代的名词解释,纳彩只是男方提亲,问名则是了解基本情况,这两步是随时可以终止的,比如在问名的过程中,发现二人八字不合。当然,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任性拒婚也会造成一定的不良影响就是了。 不过这门亲事是朱元璋亲赐的,实际上在纳彩之前就已经确定不会有任何意外了。就算是双方的生辰八字,想来也是早就看过的,而且多半还是官方占卜机构钦天监的权威坚定。事后若是有人拿这个说事,怕都是与老寿星上吊一个意思。 想想还真是恍然若梦,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自己就即将成为围城一族,相比于当年自己常年在危险的边缘不断试探来得爽快多了。而那位未来老婆,除了性格有点小小的恶劣,之外,也确实无可挑剔,想想还真是让人有些小激动呢!可见封建陋习不一定都是反人性的,如果你处于封建统治阶级,那多半还是有好处的。 关键这事儿吧,看你怎么想了。 徐大少自认还是风流倜傥、博爱宽广的,比如注定已经要赖在他身边的小丫头采莲,他很容易便接受了这个现实。而对于有些阴差阳错的蒋绮雯,实际上他也不排斥,只是微微对这个节奏感到有些困惑,以及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至于说那位略显有点儿诡异的花魁姑娘,其实他也不是绝对排斥,这从其很坦然地接受了她成为自己的社交专属挂件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只是比较冷静和现实的思想,始终让他对她背后隐藏的东西有些警惕而已。 当然,对于这位已经注定成为自己大老婆的江都郡主,他也是抱着不主动、不拒绝,然而只能负责的态度。毕竟一来是无法拒绝,二来也是无法拒绝,既然注定要清白不保,那干脆就用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徐玛丽 “哟!徐同知这么早就回来啦?!” 还没踏进自己的小院子,徐大少就被阴阳怪气的徐妙锦给堵了个正着。 也是,这段时间,徐大少完全是把这位徐玛丽给忘到了天涯海角,莫说是上课指点,就是原先答应的科学理论后续都停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据采莲丫头汇报,他这小院的两个大小书房也都给这位徐三小姐翻了好几遍底朝天了。 “呵呵,原来是姑姑大驾光临,侄儿有失远迎,请请请,采莲上茶!”徐钦猥琐一笑,也不管还在院子门外,采莲能不能听见,总之先做足了礼数再说。 这位三姑姑虽然自从跟着自己学习科学知识之后,脾气收敛了不少,可应天双魔女的本性难移,真要是惹毛了她,天知道会怎么炮制自己。有道是伸手不打笑面人,不管猥琐不猥琐,先笑了再说。 诶,话说,双魔女另一个是谁来着?徐钦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好这位姑姑,也没来得及深入畅想自己未来丰富多彩的生活。 “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本姑姑就是在这儿看看金鱼,谁要你远迎了?”徐妙锦朱唇微翘,言不由衷。 徐钦看了一眼,嗯,怎么说呢,这个借口也亏她说得出。这处廊芜便亭确实临水,水里也确实有两只小金鱼,但比起绣楼那边小湖里数以百计的同类而言,这两三只看上去就垂头丧气的小家伙,多半是被赶出族群的失败者,哪有什么看头? “是是是,原来是侄儿自作多情。不过多日未见,姑姑风采更胜,正所谓相请不如偶遇,若是姑姑不嫌弃,就请入院喝杯茶如何?”徐钦继续保持着这种阳光少年的笑容,自然更不会拆穿她的把戏。 “那,好吧。” “姑姑请!” 二人进了小院,直奔楼下的大书房。 采莲小丫头自然没徐妙锦那么多心眼,见自家少爷早早的回来了,只剩下欢快的心情,连忙安排下面的其他仆妇丫鬟们准备了上好的苏州茉莉花茶。 “小公爷的待遇就是不同,连这茶都比咱们那儿的香上许多。”徐妙锦继续阴阳怪气。 徐钦心说,这茶虽好,但也不是啥年产二两的金贵货,不过是普通的上等花茶罢了,况且徐夫人当家,向来对府里都是一视同仁,怎么可能自己房里的茶更好? 但这种话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摆明了一副碰瓷样的徐妙锦正好可以借题发挥,说不得就要顺手泼自己一脸。 “呵呵,姑姑说笑了。兴许是下面的人粗手粗脚,姑姑若是喜欢,采莲!给姑姑包上两斤!待会儿给姑姑送过去。” “哎,好的少爷!”相比之下,这种呆呆傻傻的小丫头片子果然要可爱许多。 当然了,前提还是长得好看,只要长得好看,不管怎么看都好看,其实若是以客观的眼光来看,徐妙锦微怒薄嗔的模样也是极为好看的。只是徐大少根本无心去欣赏,满心都想的是不能给她任何发飙的借口。 “噗,你这么有本事,干嘛拉人小姑娘做垫背?”看小丫头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徐妙锦也绷不住,被徐大少的无耻模样给逗笑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怒极反笑的意思,反正这丫头乃是天生演技派,任何表情都毫无破绽。 “呵呵,姑姑过奖了,在才貌双绝的姑姑面前,侄儿哪敢妄称有本事,不过都是些愚弄蠢人的把戏,不敢献丑。” “少给我戴高帽,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是真忙,本姑姑大人大量,就不与你计较了。”说是这样说,不过显然这顶高帽她戴着还是挺舒服的。 “姑姑能理解,侄儿感激不尽。” “诶!先别忙着说这些,你现在倒是闲下来了,之前说的那个什么‘高中’部分的,总该落实了吧?” “您已经完全吃透了两个学科的初中部分?!” 徐钦原本以为她是要问问题的,结果人开口就是直接要下一阶段的内容,顿时徐大少也不免惊诧莫名。要知道,这可是整个初中阶段的化学和物理知识,物理是两年的内容,化学是一年的内容,当然,后世的正常学习中,都是要夹杂同时学其他内容的。可单凭自己撰写的,必然是疏漏百出的内容,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里,从真正意义上的零基础到自学成才,也完全足以堪称妖孽级的学习能力了。反正徐钦自己是自认做不到这一点的。 “完全吃透倒算不上,还要几个点需要再看看,不过现在进入下一步也可以了。再说,你马上就要做江都郡主的夫君了,总归是不方便,不如就趁这段空闲把事了了,往后本姑姑也少来碍眼。”徐妙锦说着,明显透出一股怨念。 这个回答并没有让徐钦感到欣慰,反而是让他更打心眼里五体投地。 要说这初中的化学物理倒不是特别的难,只要稍有这方面的天赋,那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包括以前他在初中阶段,学起来也不过是小菜一碟。不过这种水到渠成,前提是要有水,对于后世的学子而言,日常生活、六年的小学常识教育,其实都是在默默地打下相关基础,至少在基本世界观的认知上,已经具备了接触科学的基础。而对于一个十四世纪的人来说,几乎是要从头开始构筑全新的世界观,仅仅是这一点,其难度之大便可想而知。 然而徐妙锦能在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大部分凭自学,基本吃透这些理论基础,用天才来形容都不足以体现她的实力。 只不过令徐钦有些哭笑不得的是,这种徒弟在后面逼着师傅交出后续课程的事情,本以为只会在武侠小说里面见到,谁知竟然在现实的科学领域居然也遇到了。只不过让人比较遗憾的是,徐钦成为了那个被学生逼着往前走的懒惰老师,是这个传奇故事里面的反派人物。 不过这长远来说,对徐钦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在他的初步计划里,强行攀升这个时代的科技树,绝对是重中之重。而他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原本他又是有些懒的人,如果有人能帮他分担,那便再好不过了。 “不急不急,咱们先来温故一番,这前半部分都是基础,而后半部分则极为深奥,必须把基础尽量打牢固,才能在接下来的学习中事半功倍。先说说你有什么地方还不太明白的,为师先给你解惑之后,咱们再来做几套题,验证一下学习成果,再来慢慢攻克后半部分的难关也不迟。”徐钦说着说着,自然而然地摆出老师的谱。 “好吧,主要有几点…”徐妙锦对此倒是不以为意,顺手就从怀里抽出了几张薛涛笺,开始虚心地请教起来。 对于一个理科高手而言,绝大多数初中物理化学问题还是很容易解答的,尤其是徐妙锦的主要问题还是在于最基本的世界观认知上。徐钦深入浅出的举了几个例子,很快就搞定了这些问题。 然而徐妙锦也不愧为天才,举一反三的能力极其强悍,往往不但能快速理解相关的理论知识,还能延伸出大片的实用领域,甚至是触摸到更深层次的理论框架。这一讨论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采莲鬼头鬼脑的进出书房好几次,这才硬着头皮提醒这二位,再不吃晚饭,怕是就只能宵夜了。 沉浸在科学世界里的二人,直到被叫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五脏庙已经开始严重抗议,双双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声响。 “不如姑姑就留下,一起用晚餐吧。”徐钦倒是脸皮极厚,一点儿没有脸红。 “那,那…”徐妙锦作为女儿家,这回倒是害羞起来了。 “就这么定了,侄儿这里也没什么规矩,往常就只有采莲陪着一起,今天难得姑姑过来一趟,一起图个热闹呗。” “好吧。”大概是生怕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徐妙锦连应承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 徐家高门大院,府中每一处小院都配有独立的家政团队,其实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整个中山王府,与其说是一个府,不如说是一个小区。平日里大家作息也都不同,大多数时候都是完全独立行动的,哪怕平日里上朝,即使是徐辉祖和徐增寿也不会刻意一起行动,只不过这二人由于时间差不多,大多数时候在出府时会碰到,然后便一起了。 其他时候,虽然大家都在一个府里,但真要严格意义上来说,都是独立生活的,包括吃饭,若不是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事,也基本是各自在自己的小院解决。 而作为这应天城里,仅次于皇宫的超规格府邸,每一处配备的餐厨人员水平也都不低,虽是简简单单的一餐,也有四道精致的、三栖俱全的“日常菜色”,外加三样清新小菜,多一个人也就是添一双碗筷的事。 话说这还是徐钦第一次和徐妙锦一起私下用餐,往日全家聚会的时候没注意,原来这位三小姐在吃饭这件事上还是颇具大家风范的。尤其是和吃货属性的小丫头一对比,即使是小丫头因为突然加入了一个大小姐的原因,较平日里单独和徐大少吃饭时已极为收敛了,可贫富差距还是显而易见。 殊不知,像他们这种情况,在这个年代的封建贵族当中,可算是难得一见的奇景。莫说是主仆同桌了,就单是未婚男女私下里同桌会餐,也是极为不妥的,就算是在避不开的大场面,男女之间也一般是分桌就餐的。徐妙锦现在只怪自己刚刚脑子里哪根线没有搭对,陪着他发了疯,现在尴尬都要尴尬死了,哪还有什么心情吃饭。 第一百一十九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哦对了,姑姑,侄儿瞧着这些日子,您闷在家里实在也是无趣得紧。也该出去参加参加那些什么年轻人的诗会之类,散散心,就当是劳逸结合也好。” 闲聊之间,徐钦突然想到,日后自己这位聪慧美丽的三姑姑伶仃一生的悲惨遭遇,徐大少还是有些同情的。就算是许身科学事业,但仍是无法替代一个真正的家庭对人的意义。于是徐大少在饭后的闲聊之中,开始替她谋划起来。 “没兴趣,不过是一群只知道拾人牙慧,而且又有些讨厌的苍蝇罢了。”没想到徐妙锦的反应如此直白。 这下徐钦也隐隐有些对后世父母的心情感同身受的想法,就算是真没兴趣,但始终是要结婚的,好吧,就算性取向有问题,也应该直面人生才是,怎么消极面对呢? “姑姑,其实这些名动天下的才子们,还是很有趣的,就比如说这回甲戌科的状元郎,便有趣得很,侄儿有幸在会试之前就与他有…” “什么才子,斗诗连你都斗不过,我看也就那样儿了。”徐妙锦一脸不屑。 徐钦心头大汗,喂!您是不是顺带也连你师傅一起埋汰了呀?!而且真要是动真格的,在这年头,能斗得过你侄儿我的还没有几个。不过为了世界和平,还是不反驳算了。在这婚姻件事上,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徐钦也不好再继续下去,就连徐辉祖都不怎么管这件事,他作为侄子,就更没立场了。倒是如果有机会,可以直接把她一起叫上,一起出去晃一晃,能不能解决终身大事改变命运倒是其次,至少让她放松放松,不至于憋出什么病来才好。 一夜无话,放下重担之后,徐大少睡得格外香甜,甚至梦中还见到了自己的未婚妻,要不是在她即将罗衫轻解之前,蒋绮雯、关雎、采莲,甚至徐妙锦陆续出现,进而打成一团,也算得上是个美梦了。唯一比较恼火的,还是早起值班害死人,凌晨五点起床,对于正在长身体的年轻人而言,简直就是最残酷的惩罚。 正当徐大少拖着疲惫的心灵,站在奉天门御座侧前方,以肃穆的神色观赏大佬们磨嘴皮的同时,锦衣卫衙门也迎来了一批特殊的访客。 这大概是锦衣卫成立以来,第一批成批次探监的犯人家眷。虽然人数不多,不过六个风采各异、年龄不同的美女,以及一个小萝卜头的组合,也足以让人频频侧目。就算是锦衣卫上下基本都知道前指挥使蒋瓛的家眷今日要来探监,可乍一见这等场景,也都不免生起一种本能的观赏心理。 好在有大约知情的孙百户做领路人,后来马屁嗅觉灵敏的陆同知也积极地加入进来,否则别的不说,口哨什么的是少不了的。 蒋家上下,也都是怀着一种悲戚的心情而来,哪怕是以前时不时男扮女装,拿着蒋瓛给的令牌来衙门晃荡一圈的蒋绮雯,此时也不免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也没什么心思去管旁人的眼神了。 不过这种悲戚,在进入镇抚司监牢之后迅速被一种更复杂的,哭笑不得的心情所取代。因为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蒋瓛正抱着一只烧鸡啃得满嘴流油。蒋瓛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家人一大早就来探视自己,毕竟这种小事,徐钦也没必要刻意提前通知他一声。不过话说能用这么劲爆的食物作为早餐,蒋瓛军旅出身的身体素质倒是没有吹牛。 看着蒋瓛抱着大半只被啃得乱七八糟的烧鸡,满脸油腻的愣神模样,五个眸中含泪的女人,顿时就差点儿把聚集的那点儿雾气给笑喷出去。然后又自然转喜为悲:堂堂锦衣卫都指挥使,往日哪天不是一丝不苟,满身威严?而现如今,发髻凌乱、衣衫不整、不修边幅地在狱中狂啃烧鸡,纵使这监狱格外干净整洁,也改变不了虎落平阳的现实。 还是蒋夫人和蒋瓛一路走来,见证了他从一个小小的副百户一路奋斗至正二品都指挥使的艰辛历程,心智坚定许多。在片刻的愣神之后,最先反应过来,提着食盒走到蒋瓛的监室门口。 孙百户这也才从这幅稍微有些令人震惊,以及惊愕的画面中清醒过来,连忙让看守过去把门打开。 “你也真是的,这般不爱惜自己,亏我们还担心你受了委屈…”蒋夫人一边蹲在他身边,将食盒中的小笼包、清粥等正统的早餐一一端出来在他面前的小几上放好,一边自然而然地数落,不过还没说两句,就说不下去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画面实在有些搞笑的缘故。 “诶,让你们担心了。为夫此次犯事乃是咎由自取,多亏了圣上洪恩,也多亏了徐小公爷照拂,倒是没怎么受罪。”说着,蒋瓛还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了自己的长女一眼。 “那倒是,看你这样,也是没受什么罪,只是不知该怎么感谢人家才是。对圣上,夫君您就算去了边疆,也当凭本事,为国杀敌,也算是不负圣恩。只是这徐小公爷…” “娘亲不必多虑,徐,徐小公爷乃是名门之后,自然是一心忠君为国,不图回报的。倒是爹爹,一大早就吃这些大荤腥之物,也不怕撑坏了。”好像是生怕自家老娘念叨到什么羞人的事,蒋绮雯也一边上前帮着她摆弄,一边抢白道。 “哈哈,往日深居要职,处处谨小慎微,如今反倒是一身轻松,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意得很!悔不该早日看清,携妻带子,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处,做一逍遥寓翁。” 蒋瓛虽尽量说得豪迈,但众人又怎能不理解当中的悲凉。他三个妾室当中,已经有两个开始悄悄抹泪了。 “尔等无需悲伤,这次我能捡回一条性命,已经是上苍庇佑、贵人相助了。只不过此去北疆,便不知今生还能否再见。我又是个获罪发配的小卒,不敢带家眷,也不能带家眷前往…” “不,我要跟着爹爹一同前去,哪怕是天涯海角,女儿也不怕!哪里有爹爹,哪里才是女儿的家!” “胡闹!都说了不能带家眷了!任何人休要再提此事!且先听我细说。虽说我获罪了,以前圣上赏赐的东西,大多要收回。不过往日的战功所获倒是不在其列,家中资财还是有些的。我已经问过小公爷,咱们在城外秣陵镇的那八十亩良田,和外城铁心桥的那处宅子,都能留下,日子虽紧巴些,可也大致不会让你们饿了肚子。夫人,就辛苦你带大信儿,为我蒋家延续香火了,绮雯,你也是大姑娘了,往后不可再任性胡为,多多帮衬帮衬母亲,也要好好照拂弟弟。” 这等安排后事似的言语,令蒋家众人纷纷落泪,就连那两个年级尚小的小萝卜头,也知道可能要失去父亲了。不过或许是蒋瓛军旅出生的硬汉教育起了作用,那最小的男孩儿只是悄悄抹泪,而比他稍大一岁左右的小女孩儿也只是跟着落泪,倒没都有像一般这个岁数的小孩子那样哭闹起来。 蒋绮雯母女见他态度坚决,也只好一边抹泪,一边点头,表示遵从他的安排。 “至于映红,你也跟了我十年了,这些日子没怎么享福,是我愧对于你…” “夫君千万别这么说,若不是夫君,今日妾不知还有没有命在!妾虽只是个乡下人,不如姐姐知书识礼,但也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妾会和姐姐一起等夫君回来,若是夫君…那妾就等一辈子!”这位二夫人倒是性情贞烈,蒋瓛话都还没说完,便抢过话头,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嗯,你的性子我知道,我也不逼你走。只是说你如果愿意,便好好带着绮梦,跟夫人他们一起好好过日子。绮梦,往后要好好听大娘和娘的话,知道么?”说着蒋瓛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女儿的头。 “爹爹!爹爹要去哪儿?梦儿舍不得爹爹!”小丫头也不过五六岁的光景,女孩子家家,自然也没有男孩子那般坚强,终于忍不住扑到爹爹怀里痛哭起来。 蒋瓛轻轻地抚摸小女儿的头,不免更添悲情,也忍不住快速地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然后又继续抬头看着另外自己另外两个妾室。 “阿萝、青兮,你们两个跟我的时间说长也不长,你们也都还正值青春,若是另有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家中除了那份田产和宅子,其余浮财都折算一下,你们七人,人人一份,若是想留下来,那便大家一起过日子。若是…那也是我对不起你们。” 两个稍微年轻些的妾室,只是抹泪摇头,说不出话来。 “好了!也不必伤心!正所谓‘福兮祸之所起,祸兮福之所倚’,如今我虽获罪,未尝不是摆脱担惊受怕的好机会!咱们家,以后说不得就只有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不会再担忧哪天家破人亡了!绮雯,你是大姑娘了,以后一定要记得帮衬着你母亲!你明白么?”蒋瓛最后对自己大女儿的这句叮嘱,自然是意有所指。 蒋绮雯自然也明白,顿时在抹泪的同时,脸颊上升起一摸隐隐的红晕。 等徐钦散朝,又被朱元璋叫进乾清宫,再回到锦衣卫衙门的时候,时间已经差不多午时了。蒋瓛对蒋家未来的安排已经结束,更多的是交流些感情。 有孙百户这个狗腿子汇报情况,徐钦自然也不方便去打扰人家难得的一家团聚时光。毕竟最多还能在后天的渡口送别一下,然后再见面怕就是只能等改元之后了。 对于蒋家人的安排,蒋瓛也已经简单的交代过徐钦。这虽然有些失礼,但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有能力,也愿意庇佑蒋家的,只有他这个睡了人家女儿的准女婿了。好在徐钦对此也并不介意,总的来说,蒋瓛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不是真正的大奸大恶之辈,帮他一把,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更何况,今日在和朱大老板的交流中,朱大老板也几乎明确表示,要让徐钦来把蒋家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第一百二十章 离别意和新的方向 蒋家在内城的宅子是一定要卖掉的。 就算是蒋绮雯确实和徐钦勾勾搭搭,甚至或是勾搭成功,她家里仍是罪臣之后的身份依然不会改变。而且蒋瓛在朝中的人缘可怎么都算不上好,在现如今蒋府所在的那样一个官宦成群的聚居区,蒋家人根本没办法生存下去。况且在他去职之后,那所宅子虽匹配的秩品不高,却也是一种僭越,在洪武时期,可是万万不妥的。 此时徐钦就连买家都差不多联系好了,新任的工部郎中孙显,前两天已经托人打听过了,这处宅子的规制对应的秩品也就是四五品,而且位置极好,他一个五品的郎中买来正合适。 至于外城铁心桥那处宅院,也算不得偏僻,只不过是处于正宗的平民区而已,也是按普通平民的规制建造的,不存在任何问题。并且外城也是京城,再加上继续派驻一两个小旗的锦衣卫半明半暗的护卫着,应该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至于其他清查家产的问题,朱元璋也知道蒋瓛的为人,虽算不上是清廉如水,可也绝对算不上贪,所以也已经暗示徐钦,意思意思就行了。得到了皇帝陛下的默许,徐大少自然就很随便的意思意思咯。除了几件因功御赐的宝物、二十多个官奴和十倾赐田必须回收之外,其他的东西都留给了蒋家。 估摸一下,折算成银子,大致也有上万两,再不济,支撑他们这几个人几年的开销不在话下。至于以后,估计要找一张长期饭票还是很容易的。 这次探监在无人打扰的情况下,一直持续到了当天申时。甚至他们一家人还在监牢里吃了一顿特别的“团圆饭”,直到徐钦处理完了锦衣卫的事务,硬着头皮插进去,才宣告结束。 徐钦这也是没办法,放人进来探视是一回事,但总不能让她们一群女人在锦衣卫衙门里过夜吧?酉时一到,皇城的进出就会成为一件颇为麻烦的事,尤其是对没有官身的人而言。若是真让她们在锦衣卫衙门过夜,还不知道余怒未消、虎视眈眈的都察院会怎么花式弹劾他呢! 徐钦在下班的同时,顺道将蒋家人的马车送到了大中桥西,这才分道回府。 两天后,城外龙江渡。锦衣卫前任都指挥使,朝廷二品大员,朱元璋麾下第一鹰犬即将发配北疆。一旦踏上渡江的船,那便是正式流放,此去便是近四千里流放之路,前途漫漫、风霜雨雪。 徐钦率领一群锦衣卫的军官们,也尽皆赶到,便装在此为他送别。毕竟同僚一场,蒋瓛犯的罪名也不大,更有徐钦这位大佬带头,就算是不看在往日的交情和他一力承担了所有罪责的情分,也要卖徐钦一个面子。所以众人还是极为真心实意的。 大家也都跟着徐钦,尽饮一碗酒,叫一声:蒋公珍重。就算是全了礼数,毕竟这是获罪发配,在公开场合点到即止。 一起在此送别他的,还有蒋家人。他们则是少了很多顾虑,况且这是真要分别,想到自己的丈夫、父亲将要远去辽东苦寒之地,还是做一个因罪发配的小卒,均是忍不住大哭起来。即使是知道内情最多的蒋家大小姐,也依然是泣不成声。 然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皇命不可违,蒋瓛还是踏上了北渡的轻舟,消失在了长江淡淡的薄雾中。 回到城里的第二天,蒋家众人就搬去了铁心桥的民宅。由于断了进项,身份地位也不同了,蒋夫人不但归还了全部的官奴,也将府中的私奴帮佣全部遣散,只留了那位被都察院拿来说事的“阉奴”,以及蒋瓛早年救下的一对老夫妻,帮忙打理家中事务。 不过徐钦于公于私还是派了一个小旗的锦衣卫,把铁心桥的蒋隔壁小宅子盘了下来,作为一个据点。表面上是监视蒋家,实际上是继续保护他们,震慑宵小。毕竟谁也不敢冒着开罪锦衣卫的风险,甚至是开罪于皇帝的风险,去对已经没什么作用的蒋家人动什么手脚,倒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方面的事,只需做出一个样子便可。 而徐钦的生活也回归了日常。虽是执掌锦衣卫,不过领导其实好做得很,只要你下面有几个会办事的部下,很多事都只需要确认一下,再签字用印就行了。反倒是没了借口,天天要风雨不改地早起为皇帝陛下站岗早朝,反倒是成了徐大少最苦的一项差事。 军器局工坊那边,新式火枪的试生产已经展开,同时还微改了几处人机工程,基本定型完成,下一步就是研究怎么扩大生产,提高效率的问题。经过完善之后的样枪,甚至已经交付皇帝陛下亲自审核。 作为兵器,颜值即战斗力的定律也算是亘古不变的,即使是初次接触近代火枪,但流畅的线条,华美的外形,轻易就征服了开国皇帝的欢心。而强悍的实战性能,更是让皇帝陛下有种立马让全军装备这种超级新生代兵器的冲动,只不过这种冲动在得知了价格之后,很快就打了退堂鼓。要知道,根据洪武二十六年的统计数据,大明帝国共计设立三百二十九卫,另六十五千户所,若是全部按标准编制,共计有一百九十余万大军。 当然,军旅出身的朱大老板自然能估算这等神兵利器对军队战力的提升,于是在夸奖了徐钦及军器局的努力之后,也下达了要进一步提升生产效率,降低生产成本的要求。同时皇帝陛下也深知要想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喂饱的道理,大手一挥,二十万两的特别生产经费就划了过来,另外还有折算过来差不多八千两的研发奖励。 最重要的是,在徐钦的争取下,朱大老板许诺了,若新式火炮研制成功且让他老人家满意的话,可给军器局工坊的匠户们五个工部大使的恩衔。虽说只是区区九品的官职,但这对于那些匠户们而言,可比铜臭值钱多了,顿时都跟疯了一样加紧推进工程进度。现在已经基本掌握了徐钦提出的砂模铸造工艺,只等进一步的微调和改进,以期铸造出符合徐钦设定指标的新式火炮。 徐妙锦这边的理论传授进度也极为喜人,在解决了少量的世界观瓶颈之后,徐三小姐连续刷了三套徐钦按照后世大致中考水准的物理化学试卷,获得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平均分九十五以上的优异成绩,这还是徐大少故意在第三套考题里面出了几道超纲题的结果。 这让人不由得感叹,这妹子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顺利接受那个年代的全套教育的话,怕是进什么中科大少年班都有希望。 接下来就是更加艰深的高中知识,不过这进度就谈不上多快了,不过问题不在于徐妙锦学不会,反而是徐钦教不快。毕竟徐大少丢下这些东西也超过十年,即使当年成绩极好,也得慢慢回忆。 剩下的时间,徐三小姐也没闲着,她实际上已经找各种理由,寻了十来个五、六岁的无父无母的孩子,养在王府杂物房里专门开辟出来的一处小院子里。这些孩子们虽都是聪明过人,不过一来没有她那种妖孽的智商,二来几乎没有任何文化基础,还得从头慢慢教他们基本的识字、算术,之后才能过度到物理化学,想来至少也得三四年的时间,才能窥到科学的门径。 不过这作为一个开始,已经是非常伟大的一步了,徐钦也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也不敢奢求他们在十年之内发挥太大的作用。但这就是一颗种子,完全新时代的种子,再不济,十来年之后,徐大少手中便会拥有一批具备基础科学知识的人才,很多科技树的摊子就能铺开了。 倒是另一处的布局,这段时间杳无音信,让徐大少颇感意外。 本以为用一篇超越时代的股份制改革和帝国两大豪门的保护伞,可以轻松忽悠樊云和巨蛟帮成为自己在社会经济领域的试验小白鼠的,看来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位纵横黑白两道的大佬。至少在这段时间,双方进入了一种微妙的静坐对峙状态。徐钦知道他是动了心的,可他就是按兵不动,樊云也知道徐钦是别有用心,但徐钦也不打算强求。反正他们已经被徐大少盯上了,时间有的是,可以慢慢炮制。 至于私生活方面,在抛开了短期重压之后,徐大少也可谓是春风得意。 不知是由于他跟在皇帝身边的时间和频率上升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他发现好像自己和自己的那位未婚妻江都郡主碰面的机会明显呈上升状态。 二人虽是各怀心思,但因为在这种无意的碰面之下,愈发的熟悉,再加上朱元璋有意无意的纵容,两人之间已经算是可以正常地说得上两句话的程度了。这也算是一个极大的进步,毕竟这婚事已经无可更改,两人逐渐熟悉起来,甚至看对眼儿了,总比陌生人般举案齐眉要好得多。 另一方面,再私下密会一下蒋小姐踏踏青,泛舟秦淮莫愁听关雎弹弹琴,回家让小采莲捶捶腿,这日子简直如神仙一般。徐大少简直像大声疾呼:这才是我想要的大少爷生活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邀请 若不是摆在面前的这张请帖,徐大少都快忘了,自己非但是身在朝堂官居要职,甚至还在文坛小有名气了。 随着桃李芬芳娇羞让贤,荷香蛙鸣迎面而来,春渐去夏将来。即使是在日落之后,徐钦也只穿了贴身里单和一件薄薄的道袍,坐在书案后,看着这份特殊的请帖。 说来这也并不奇怪,就算当今皇帝陛下是历史上最忌讳结党的君主之一,但也不可能不准任何大臣私下往来,吃吃喝喝、办个诗会、酒宴之类的,只要有正常理由,一般来说也不可能要命。 尤其是更为风雅一些的文臣们,在这方面更是完全闲不住,只要是稍微空闲一些,朝中的这些文臣们,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会,都是极为正常的情况,也不会有任何人拿这种事嚼舌根子。都察院本身就会参与,锦衣卫也只是一般关注,作为目前的特务头子,徐大少当然一清二楚。 不过再怎么说,徐钦乃是当今最显赫的勋贵子弟,平日里和文臣们交集可不多,所以这份诗会的请帖送到中山王府,就显得有些特殊了。 再一看落款,明远社茹恕庵。 徐钦来了这个时代已经快一年的时间,而且正式开始混迹朝堂也有好几个月了,又兼之是锦衣卫这个特务机关的首领,自然对朝中重要岗位的大臣们的基本资料已经极为熟悉了。何况此人即使是不经过这段时间的常识恶补,对于本就对明初历史较为熟悉的徐钦而言,也自然对这位横跨洪武、建文、永乐三朝的兵部尚书,甚至还以文臣身份而封爵的茹瑺并不陌生。 朱元璋对于大明的爵位制度设计,基本秉承汉制,定下死规矩:非社稷军功不得封爵。因此在正常的年景里,大明帝国的爵位可比宋朝那种烂大街的爵位金贵许多。而以文臣获爵的,更是屈指可数的凤毛菱角之数,就连后世著名的张居正都未曾获得如此殊荣,然而这位茹恕庵却是其中一位。 茹瑺作为明初的名臣,徐钦就是在来到明朝之前便有耳闻,在进入洪武朝堂之后,也对其做过一定的研究。 这位茹尚书算是明初监生派官运亨通的典范,洪武五年,年仅十六的茹瑺以贡生的身份被推荐入国子监读书,两年后因为朱元璋的一个梦,被拔擢授官,成为朱标的东宫辅臣之一,后来又升任九卿之一,掌管帝国最高级别公务文书的通政使,洪武二十三年,调任兵部代理尚书,然后很快转正。 在其担任兵部尚书期间,积极发挥了兵部作为帝国军事总后勤部门的作用,更意外地和一众武勋大佬的关系十分融洽。与此同时,其虽不是从文官最正统的科举出身,但其在文臣和天下士子当中的地位也极为不凡,尤其是在国子监和监生出身的官员之中声望卓著,甚至隐隐地拉起了一个山头。 如果朱标继位,以他的年龄、才干、关系,他妥妥的是未来文臣领袖之一。 然而天不遂人愿,朱标的死,让茹尚书的好运也戛然而止,朱允炆虽是朱标的继承人,但对于已经身居高位的茹尚书并不亲近。所以虽然有朱元璋的看好,他得以连续担任了多年的兵部尚书,可也很难挤进皇太孙集团,甚至在历史上,他还会在朱允炆上位之后因为同黄子澄的矛盾,而被贬至地方。 随后朱棣靖难成功,这位兢兢业业多年的茹尚书才再度被调回出任兵部尚书,并被授予忠诚伯爵位。然而这种身居高位的外围人员,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攻讦目标,永乐七年,因为著名酷吏陈瑛的诬告被下狱,最后服毒自尽。 徐钦研究这位仁兄,一来是他深居兵部尚书的关键位置,又是非科举出身的文臣标杆之一,隐约地和朱允炆集团有潜在的矛盾,是徐大少潜在拉拢目标之一。而在明初,由于朝廷需求量极大,科举无法完全满足国家用人需求,因此哪怕进士出身确实要在内部高人一等,可非科举出身的官员们也拥有不可忽视的力量。 所以面对他这次主动相邀,真可谓是瞌睡遇枕头,徐钦当然不可能拒绝。只是一时搞不清他具体的目的和用意,感觉稍稍有些怪异罢了。另一方面,也是徐大少自己有点儿心虚,那首自己临时应急,甚至并未取标题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早已被人冠以“思莫愁”题目,给传遍了几乎整个应天城。而与此同时,徐大少可真是货真价实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自然对这种一看就是文人聚会的所谓诗会有些抗拒了。 徐钦虽然主动挑衅了黄子澄,但也着实不愿意再和其他人产生矛盾,一个不得不得罪的曹铭也就罢了,再来几个的话,自己这几年就别想安生了。 至于这个明远社,徐钦倒也是知道一点儿的。 相比于明的复社等大名鼎鼎的文社,明初虽也已经出现了文社这种社团组织,但此时的文社,还处于相对纯粹的阶段,其内部完全是以私人身份讨论技艺,是极为松散的文学兴趣小组,最多就是涉及一些个人价值取向,没有直接参与到政治活动中来。其中明远算是这个阶段的最大的文社之一了,这和其构成主体的监生派官员确实隐隐受到科举派的鄙视有关,当然,其中也有不少较为年轻的进士们参加,一方面是为了更快地融入帝国上层圈子,另一方面也是抱着一种纯粹的交流切磋的目的。 这下果然有些麻烦了呀!不去肯定是不行的,且不说人家茹瑺难得主动递出橄榄枝,就算是为了维系一个平易的、愿意和文臣们结交的形象,这种邀请他都必须去,否则就几乎是自绝于整个文臣集团了。 可问题是,这种场合的话,显然是要吟诗作对之类的,到时候怕是有点尴尬的哟! 关于这点儿逼数他还是有的,就算是他自认单论智商不会弱于这些进士、监生们,也读了几十年书,但人家是专职学这个的,而他学的则可谓是包罗万象,在这方面的水平肯定是差了好大一截的。 盗用倒是个好办法,可问题是现在已经是明朝了,这要是在隋朝之前,就来个唐诗三百首,那就足以应付绝大多数局面。但明朝往后,至少在徐大少的记忆里边儿,存货可是少得可怜。再加上还要应景,那作弊的难度可不是一般大。 坦然承认吧,这事儿也没那么简单。一来现在徐钦怎么说,人都当他是谦虚,压根就不信;二来者千金难买好名声,有了这层才子的皮,确实会有很多好处。 于是乎徐大少便有点儿纠结了。 对了!这不是有徐妙锦么?徐钦脑子里灵光一闪,计上心来! 一则自己此前也算是想过要给自家姑姑介绍一下对象的。原来徐钦对所谓的:才子配一切佳人的观点是嗤之以鼻的。可真到了这个年代的现实里一看,还真就没几个比他们更好的选择了! 除了自己这种文武双全、智慧超群、玉树临风,还尊重女性的特例中的特例之外,除开这些读书人,其他的更是歪瓜裂枣一大堆。按理说皇族子孙倒是不错,可惜太不自由,而且现阶段能选的不多,或者可以说对徐妙锦而言已经可以彻底打消这个念头了。包括传闻中曾经打过这件小棉袄主意的朱老四,也可以基于未来的事实判断直接出局,否则单纯以利益而言,这倒是最好的选择。 二则是如果带着徐妙锦去,那这关注的焦点肯定就不是他了,至少那些年轻的士子们绝对没机会来找自己的麻烦。而如果茹瑺等大佬想要对自己说点儿什么,也不受影响,可谓两全其美之计! 想通了这一点,徐大少赶忙换了身衣服,去了徐妙锦的院子。 中山王府女孩子家的绣楼,和徐钦所居住的院子格局截然不同。 三座绣楼和其他一些建筑共同构成了一个超大型的院落,有点儿类似于红楼梦里面的大观园,除了没有一位嫡少爷,总规模小一些之外,这里确确实实就是中山王府里的女儿国,包括这里养的狗,都是不带把儿的。 当然,徐大少虽没有贾公子那般的待遇,正常拜访这个府中的女儿国的权力还是有的。守院的嬷嬷也对这位府里唯一的嫡长公子极为客气甚至殷勤,毕竟若是不被两位小姐选着陪嫁出去,往后她们还得在徐大少的名下继续讨一碗饭吃。 徐钦这才刚进大院,就见一大群莺莺燕燕地围在大院子中央的石桌附近,时不时爆发出一阵令男默女泪的欢快呼声。 这走进了一看,原来是徐妙锦这女魔头正带着四姑姑和一群年轻丫鬟们正在搞酒精萃取实验! 呃,徐大少一时有些语塞,果然,女孩子还是关心这些东西,不管是已经有宅化倾向的徐妙锦,还是没长成的小豆丁,又或者是这些丫鬟们,都难逃本性的驱使。 徐钦先是站在一旁,看着徐妙锦一通像模像样的操作,别说,这天赋还真是不错,哪怕徐钦根本没有正式教过其实验课,但仅仅是书本上的知识,也足以让徐妙锦有了后世最基本的实验操作水平了。 等了好半晌,徐妙锦又弄好了两种不同的组合,并让丫鬟们欢欢喜喜地把东西弄走之后,才抽出时间来会见他。 “徐大少爷可是稀客呀!还愣着干嘛,把本小姐最好的茶给少爷泡上呀!一个个笨手笨脚的。” “姑姑可真是天纵奇才,仅仅是靠看书,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了实验的基本要诀了。侄儿实在是佩服!” “真的?那我可以用你的那个实验室了吧?”徐妙锦顿时双眼放出危险的光芒。 “呃…待我回去把那两样酸给收了,姑姑尽管使用就是!”徐钦哪能不知道自己这位无法无天的亲姑姑想干嘛,但硝酸和硫酸这种强酸,对于她来说真的是非常危险的东西,而她要是真有个什么意外,徐钦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切!小气鬼!” 徐钦顿时脑门上就布满了黑线。 没想到这徐妙锦非但学知识超快,学坏的速度也是极为可怕,这个感叹词和对应的动作,好像是某次教学过程中,自己下意识地用了一次,没想到竟让她学了九成。她说这话的时候,十足一个后世小太妹状。 “姑姑,您是大小姐,要注意形象!形象!” “怎么了?反正本姑姑也是跟你家那个江都郡主齐名的了,形象很重要么?” 徐大少继续无语凝噎,原来您也知道呀?而且这话虽然好像是事实,但怎么听起来总归是有点儿别扭呢? “好了好了,在外面本姑姑自然是丢不了中山王府的面子,至于在这儿,前些天绣儿还在笑我拜你为师呢?还有什么形象可言的?” 虽然这话也没错,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呀?徐钦真的是完全对自己这位姑姑没有任何办法了,好在他也没有任何身为王府继承人的自觉性,倒是对此没有根本性的抵触。 “侄儿看姑姑也是很无聊了,不如这样,明日侄儿请姑姑去莫愁湖游玩如何?”总算是找着机会说出正题了。 “莫愁湖啊?也行,是好久没去了,也不知湖畔的荷花开了没?不过先说好了,别把你那相好的叫来碍眼!” “呵呵,姑姑放心,明日是明远社的诗会,关雎当不在受邀范围之内。” “嗯?明远社?哦,茹瑺他们那一伙人吧?虽然不讨厌,但也什么没意思。” “姑姑权当是散心了,侄儿打听过了,参会的还有茹尚书的小姐等女眷,如果…” “好了好了,到时候再说吧!” 虽然徐妙锦答应得很勉强,但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答应了。或许是因为先应下了自己的邀请的缘故?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明远楼 次日傍晚,徐钦早早地回了府,正准备换身衣服再去请徐妙锦的,结果刚回自己的院子,就看见一个少年书生模样的家伙,鬼鬼祟祟地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面捣鼓。徐大少第一反应是:那个不开眼的蟊贼?这踏马不是蠢到家了么? 然而还不等他呼唤就在小院旁驻扎的韩栋等护卫的时候,房中转身露出个侧脸,只叫徐大少哭笑不得。 这人虽是一身合身款的交领直裰,头戴四方平定巾,算是比较典型的年轻士子的打扮,但一张粉脸却是怎么也掩不住。怕是就连传说中的潘安之流,也不可能有如此粉嫩俊俏的容颜。 此人当然就是徐家大魔王,徐大少的三姑姑徐妙锦了。 徐钦认出了此人,自然是打消了叫人来扁他的计划,手上也放开了腰间的御赐佩刀,人也自然而然地走了进去。 “姑姑这是在干嘛?” 突然听到徐钦的声音,徐妙锦也是微微吓了一跳,不过只是纯粹的因为没有心理准备而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到,只一瞬间就恢复了正常。 “喏,昨日你不是说了么?你这实验室,除了那两样东西之外,其他的随便本姑姑使用!那本姑姑自然是要先来熟悉熟悉咯。”还是一样的猖狂傲娇。 “不,侄儿的意思是,您今日这打扮?” 反正自家这姑姑是无法无天惯了的,徐钦本也没打算真防着这熊孩子般的姑姑,只是反复跟她强调强酸和其他的危险性。但今日她这身男装打扮,倒确实是让他感到非常奇怪,这姑姑也被蒋绮雯这傻丫头给传染了么? “这不是你说今天要去莫愁湖的么?您徐大公子要是带着本姑姑这么一个闭月羞花的美貌女子出现,明天这应天城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呢!况且本姑姑也好久没有穿过男装了,这样出去也方便些。” 是好玩些吧?!混蛋啊!你这样装腔作势,那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徐大少真想指着她的脑瓜子大吼。但想想自己还真管不住这家伙,还是算了,只能任其胡闹了。 待徐钦回房换了身衣服,姑侄二人便一同前往莫愁湖畔的明远楼赴约。 当然,徐妙锦依然是这身男装打扮,也不知她是不是看出了徐钦原本的打算,反正见她这副模样,徐大少是不敢再奢望这个年代的士子们能和她看对眼了。倒是说不定,哪家的小姑娘会被这位俊俏得过分的西贝公子勾得害了相思。 明远楼位于莫愁湖西北岸边,临湖而起,距离徐家名下的大酒楼太白楼不过三四幢建筑,这个方位也是从岸边欣赏莫愁湖风景的最佳位置。只是其占地面积和装饰的富丽程度自然不可与徐钦旗下的高端私人酒楼同日而语,只是一座清雅别致的小楼,据说是当年茹瑺还在东宫朱标手下做事的时候,朱标赐给他的。 徐钦姑侄二人拿着请帖步入楼中,当即有小厮上前,将二人迎上二楼。 此楼并非对外开放的酒楼,而是闹中取静的私家园林,这幢主楼的二楼是一个空旷的大平台,开窗极大,尤其是在临湖的一面,几乎是全开放式的格局。楼中绕场摆放了八张方桌,此时已有不少年轻官员三五成群落座其中,兵部尚书茹瑺和吏部尚书翟善二人则端坐于正对湖景的主位。 再往上是有些类似于后世大型商场的那种中空环形平台结构,不过规模肯定是小了许多的,大约也就只有丈许宽的一层平台。此时也正好用作给各家女眷结伴之所在徐钦即使没有刻意抬头,但也可以隐隐从余光看到不少年轻女子正在探头张望。 想来这种场合也算是一种另类的相亲,万一有哪家未婚的小姐,瞧上了下面某个未曾婚配的年轻士子,也可成就一段红尘佳话。 当然了,像看上了已婚人士,然后上演类似包公案里面陈世美那种剧情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人肯定是事先就就把在场年轻人的婚配情况给调查得一清二楚,已婚人士肯定是早都排除了选项。 比如徐钦入场的时候,自然是吸引了三楼最多的目光,不管是未婚的还是已婚的大姑娘小媳妇,多半都在探头张望,但肯定是没人真打他的主意的。开玩笑!和朱元璋的孙女抢男人,这弄不好是要死全家的! 众人见徐钦到来,皆是微微停顿,场面顿时为之一静,也不知道是徐大少的才名太大,还是锦衣卫头子的身份太过让人忌惮。 “哈哈哈,徐小公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快请!”茹瑺作为发起人,并亲自邀请了他,自然不会感到惊愕,而是马上起身相迎。 “茹尚书客气,倒是下官冒昧叨扰了。”徐钦也顺手作揖见礼到。 “诶!此处乃是私下聚会,不必以官职相称,若是不弃,唤一声老夫表字良玉即可。”茹瑺一边将徐钦往主位上引,一边说道。另一边,身为吏部尚书的翟善也起身示意,徐钦也再次作揖还礼。 徐钦当然不可能真的直接叫人家的表字,且不论目前的实际官职,人家还大自己整整三个级别,就是单论年龄,茹瑺甚至还要比徐辉祖大上几岁。而且人家这是主动友好地递上了橄榄枝,于情于理自己都必须要做足礼数。 “岂敢岂敢!既然如此,那小子就妄称一声恕庵先生了。” “无妨无妨,请!”见徐钦恭敬有礼,茹瑺也不继续客套,而是笑着请了他入座。 在两位尚书的引导下,徐钦和徐妙锦一起在主桌落座。这时候二人才发现,原来跟着他的这位,竟然也是贵客,而不只是个跟班。 “呃,不知这位贵客如何称呼?”翟善毕竟还是要稍微年轻一些,虽贵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但居于高位的时日不长,定性自然是不如茹瑺的。 “哦,小子冒昧了,这位是我徐家的一位叔叔,虽不彰于世,却也颇有才学,恰巧诸位相邀,小子知在座的都是大才,实在是怕才疏学浅露了怯、丢了脸,故特地请来压阵。还望诸位莫怪!”徐钦说着还向全场的二三十个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员做了个罗圈揖,顺带暗暗夸赞了诸人一番。 众人见这位年轻的大特务头子,果然如传说中那般平易近人,防备之心也大大下降,顿时也是乱哄哄的一片回礼和听不清具体内容的夸赞。 “哦,原来是徐家的隐世高才,看来这中山王之后就是不同于凡夫俗子,继小公爷这位应天第一才子之后,还有人外之才,那倒真要请教请教了。哈哈哈…”茹瑺微微一愣,然后略带一点儿怪异的神色说到。 “请教不敢当,少帛才是专程来向恕庵先生讨教一二的。”徐妙锦虽脾气火爆,但也有着足够的修养,既然人敬一尺,也知道该敬人一丈的道理。 徐钦则是暗中腹诽,这家伙在外人面前彬彬有礼,自家人的待遇反倒是恶劣了许多,还不如做个外人呢! 这才刚聊了两句,楼下又有人上来。 露头一看,竟是甲戌科的几位头名,状元张信、探花景清、榜眼戴德彝,以及三个二甲的前几名。这些人现在均已授官,且排名靠前的都在翰林院,张信被任命为从六品的翰林修撰,景清、戴德彝则均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其他几个则是从七品的翰林检讨。 虽然秩品不高,不过翰林院作为皇帝的秘书机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且在这个地方,能接触到各种各样的政务信息,即使没有决策权,却对未来的从政学习极为有利。翰林出身的官员升迁之快速简单,也已经获得了公认。 不过再怎么说,逐步褪去了新科光环之后,剩下的还是实打实的秩品,面对当朝二品大员的邀请,纵是心里不愿,这一届新科进士们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赴约。 “实在抱歉,方才翰林院有点急务耽搁了,赴约来迟…”张信作为新科进士们的领头羊,在拜见了上官之后马上解释他们来迟的原因。 “无妨无妨!政务要紧,再说这只不过是众人闲暇之余的小聚,能请得状元公驾临,已是有幸,岂敢强求?”茹瑺也明白,科举出身的有些看不起他们这些监生出身也是自然之理,他们今天能来就已经算是给自己面子了。 “恕庵公大度,然则我等来迟,自是要罚的,不如我等就自罚三杯。” “状元公倒是好算计啊!这太白楼的一品珍可要十两银子一小坛,你们这样喝法,恕庵公怕是招架不住。”旁边一位年轻官员顿时起哄,引起了场中一片哄笑声。顿时略有些尴尬的氛围轻松了下来。 “无妨,今日有徐小公爷在,大伙可开怀畅饮!就是把太白楼喝个底朝天,又何惧之有?哈哈哈…” “恕庵公好算计!”徐钦也很是洒脱地接哏。 “小公爷莫怪,怪也只能怪你们家那太白楼太狠!” “那倒还是小子的不是了,干脆明天就让它歇业可好?” “万万使不得!这太白楼要是歇了业,恕庵公可就要去中山王府赖着不走了!哈哈哈!”翟善与茹瑺极为熟稔,知道他极好此物,也玩笑道。 “莫要吓唬小公爷,我最多是叫人抢了太白楼的库存,决计不敢去中山王府撒野的。来来来,上菜!大家先尝尝这两道美味,泰兴记的盐水鸭自不必说,诸位新科进士该是要好好尝尝!这道清蒸鲥鱼,则是初夏的特色美味,府上正好有位鼎俎极擅此道,今日相邀,也是请诸位来品评一番!” 第一百二十三章 灰头土脸 茹瑺话音落下,自有大群的侍女将两道美食挨桌奉上。 这盐水鸭是常见的金陵美食,不过这泰兴记乃是当今应天府最为正宗的,就连徐家也不时专门前往订购,当中滋味自是妙不可言。 而这清蒸鲥鱼,则是更为难得一见的顶级美食。作为和河豚齐名的长江三鲜之一,其珍贵之处在于只有初夏时节,这种大多数时间生活在海中的鱼儿才会溯河而上,回到江河之中产卵,也才能被捕捞得到。因此,这种美食的有效食用时间仅有不到一个月,更显其珍贵。 而长江之中,历来以当涂至采石矶一段捕捞到的鲥鱼最为美味,其滋味顿时让全场赞叹不已。就连平日里挑食得很,且并不习惯于在公共场合用餐的徐妙锦都自顾自地夹个不停。 “万里荷香未曾放,一钓子陵先来绝。东坡先生误我!此等绝世美味,岂是鲈鱼能相提并论耶?”张信这位状元郎自然不是浪得虚名,这一出手,便自带了几分高水准。 “哈哈哈!状元郎自己未曾一试,怎能怪东坡先生?”茹瑺显然对他这个文雅至极的马屁极为受用。 其他众人见才思敏捷的张信拔了头筹,也不甘示弱地开始掉书袋子,作诗的作诗,咏怀的咏怀。只剩徐钦姑侄二人,颇为洒脱地埋头大吃。在场的怕也确实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完全无视吏部、兵部两位尚书的威严,做到真正的随心所欲。 在场的年轻官员们,虽大多是由国子监直接拔擢起来的,但这个年代的国子监可不是后世的捐官捷径,还是颇有分量的,即使是少数的荫监,也都是才华横溢之辈,更不用说真正推荐上来的举监和贡监了。 主要是如果在这个时代乱搞,被朱大老板发现了,可是要杀头的。而国子监本就是朱大老板亲自发起设立,并寄予了厚望的专业人才培养机构,在这个时代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世界第一学府,据说还有为数不少的藩国人士不远万里前来求学。更何况要从中脱颖而出,也是要经过严格的选拔、考试的,所以不像正德之后,国子监例监泛滥,逐渐褪去了神圣的光环。 因此在场之人,文化造诣水平都不低,即使是略逊于张信的才思敏捷,却也有两把刷子。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文采飞扬,真可算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文社诗会,果然和后世的二流子聚众喝酒没什么两样,二两黄汤下肚,除了原则性的东西,其他什么修养、形象统统毁于一旦。唯一还能彰显其文士风范的,无非就是你拽过来我拽过去的诗词歌赋了。 “呵呵,小公爷果然是老成持重,见此等盛会,就不想与这些少年英才们切磋切磋?”茹瑺自不会和这些小辈们胡闹,转而是有邀请徐钦下场的意思。 “恕庵公过誉了,小子不过是一介武夫,在旁边看看热闹还行,就不献丑了。”徐钦只得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果然装逼过头是不行的,剽窃一首名篇不难,可接下来就会导致你被迫永远剽窃下去。且不说有没有那么多名篇给你剽窃,就是每一位作者心境、文风不同,迟早也会让专业人士看出端倪来,更何况每次都要有应景之作,实在是难上加难。这可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都说小公爷才是应天第一才子,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道尽世间情,将新科状元斗得溃不成军。依我看,小公爷不但是才情第一,这谦恭之风度也当第一!”翟善也是文采风流之辈,虽也只是贡生出身,但也对文坛风闻一清二楚。 然而这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即徐大少脚背上就挨了重重的一踩。亏得这个时代不流行细跟高跟鞋,而是软布底的便靴,否则当场徐大少就得进太医院不可。 “嘶~泰兴先生谬赞,小子实在愧不敢当,真的就不班门弄斧了。倒是我这位小叔叔,可是我们徐家第一才子,若他有兴趣,还可与在座诸位切磋切磋。”徐钦忍痛回应,当然,他也不是什么谦谦君子,虽不记仇,可却一般都是当场报了的。 “哼!”徐妙锦见他报复来得这么快,却也根本不怕,只是桌下的穿着方靴的蛮足更用力地撵了两圈。 “呃,这位…”这下则是轮到茹瑺和翟善面面相觑了。 作为朝廷里面有数的大佬,他们怎能不对中山王府的情况一清二楚?徐达当年不过是和朱元璋一起放牛出身,家里人都在战乱和饥荒当中丧失,除了子女之外并无亲眷,而徐达膝下三个儿子,其中两个在朝任要职,都是极为熟稔的。幼子则是在镇江卫任职,而且年龄也绝对对不上号。所以这人绝对不可能是徐钦的什么叔叔。 而从种种迹象分析,此人唯一可能的身份就是徐家三小姐,特封中山郡主的徐妙锦。 这可是大事不妙!这位小姑奶奶的名号他们也有所耳闻,这要是把她惹毛了,天知道谁会倒霉?就算是有徐钦顶缸,但即使是遭受池鱼之殃也是万万不划算的。 “这有何难?诶!那个,新科状元是吧?!”徐妙锦性格恶劣,胆子也是极大的,更是隐藏的女权主义者。见茹、翟二人纠结的神情,以为是他们觉得自己不如男人,顿时恶向胆边生,直接就点了状元郎的名。 “呃,这位,仁兄,不知有何见教?”张状元一时也有点儿懵,话说人家正在和一群文士斗得不亦乐乎,且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意思,突然被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给点了名,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的。不过这人和徐钦、茹瑺、翟善一同坐在主位上,自然身份不低,他不好直接发作就是了。 “这里面就你还有点儿样子,本,公子就来会会你好了!”徐妙锦气势汹汹,就是差点说漏嘴。不过如此一来,倒是一竿子把在场的年轻人都给打死了,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搞得徐大少苦笑不已。 “那这位公子就请了!”张信本就是才学出众之辈,更一举连夺两魁,可以说除了那次徐钦用神来之笔让他甘拜下风之外,其他人、其他场合,若论才学还真没让他服过软。 “难得有如此盛况,不如就由老夫来做个仲裁了。”茹瑺也急忙跳出来,一则是因为有趣,二则是他大致知道眼前这位的身份,想稍微控一下场,免得事态不可收拾。 “有劳恕庵公!”张信倒是对这位尚书大人极为有礼,不过徐妙锦却因为误会不太想搭理他。 好在茹瑺也不介意,稍作思索,便决定以劝酒为题。 “好,那在下就先献丑了!提琴起炉天欲晚,踏波采莲水却寒。莫愁湖畔风疏骤,凤凰台上空悠悠。仲谋建功在当年,洪武定鼎九州全。昨日羽纶不复见,今朝伊管俱欢颜!”依旧是张信的一贯风格,根本无需准备,直接张口就来。这次还顺带夸耀了当今皇帝陛下的丰功伟绩,更给在场的全部所有官员们戴了一顶高帽,这状元之才果然是非同凡响。 “哼!溜须拍马之徒!本公子这里也有一首,听好了!青天问月几时好,薄云沉沙花争俏。英雄当执雁翎刀,可汗塞外骨衔草。纵是君王殿前召,宝马貂裘换酒豪。既然惜取乌纱袍,何来热血化碧涛?” “噗~”徐钦听完,一口酒就喷了出来。也亏得这一桌只有四个人,面对场中的那一方全空出来了,否则还不知道会喷谁一头一脸。 这可真是有妙锦风范的毒舌了,虽算不得绝世名篇,但确确实实是把张信给喷了个狗血淋头。甚至也把在场的小伙子、老伙子们给统统骂了个遍,现场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平静之中。包括张信在内的年轻人们是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万万没想到人生竟可以彪悍到如此程度。而茹、翟二人,则是确实被骂得有些无法还嘴,毕竟人家是实打实的开国军功第一的将门虎女,这官司就是打到圣上面前都打不过。 “这下满意了吧?!”徐妙锦扭头对徐钦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起身便要走。 也顾不得徐妙锦了,这家伙可真会惹事儿,徐钦见这等事态,马上就向两位尚书大人道歉。 “还请恕庵公、泰兴公恕罪,我这叔叔这里有点问题。改日再向诸位赔罪了。”说着还徐钦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徐钦!”徐妙锦虽然没听到他说的什么,但见他竟依然做着,顿时拿出了长辈架子。 “下次有时间,小子再回请二位,算是致歉!诸位抱歉了!有点儿不灵光!”快速和两位尚书大人告了罪,又趁徐妙锦转头的功夫,一边向全场道歉,一边指着脑袋说到。 亏得徐钦反应迅速,而且姿态也拿得极低,众年轻官员虽然挨了骂,大多却也是不以为意。毕竟对于他们这些文人而言,这等狂傲之徒也并非罕见,反倒是大多对徐大少如此低姿态的态度颇为敬佩。何况不少在京师混迹得久了的,大概这时候也猜出这位的真实身份了。 只是作为第一顶缸者的张状元还有些想不过,诗文才华上输给徐钦他心服口服,可是因为这种憋屈的缘故输了,还输成了如此难看的模样,实在让他有些不甘心。况且这也不算他完败,较量该继续下去才是,怎么对方就拔腿要走呢?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藐视他,于是他也顾不得对方可能的身份了,抬手就想拦住她。 徐妙锦快步走向楼梯口,怎料他突然伸手阻拦,差一点点张信的手臂就撞上她的胸口了。 “啊!该死!”徐妙锦可不是什么善良的小白兔,出身将门世家,自然也练过两手,反应速度极快。状元郎袭胸不成,被她顺利闪避开,并且顺带抬腿就在他小腹上来了一脚漂亮的侧踢。 “你干嘛!”徐钦连忙抢上前去,拉住准备追加制裁的徐三小姐。 “你该问他干嘛!送本,本公子回去了!” 说完,也不理睬像虾米一般蜷缩在场的状元郎,拉着徐钦就下楼去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落花闲棋 可怜的状元郎,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记重击击倒,原本人也是有两下子的,这完全就是猝不及防的偷袭。 不过在场的其他人,这下都反应过来了,加上旁边见识稍微多一些人的悄悄耳语互相传递消息,场中大多数人心里已是了然,只得有些愕然地盯着徐妙锦,或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悲惨的新科状元。 茹瑺也连忙跑过去亲自将状元郎扶起来,并带到主位上就坐。倒不是怕他被这一脚踢出个好歹来,因为刚刚那一脚,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楚,并没有踢在要害,力道也不算特别大,疼是肯定疼的,不过想来也不至于内伤,大概就算是伤,怕也是心伤。茹瑺带这位状元郎到主位,一方面是作为重点栽培的对象,在自己的场子里吃了大亏,再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另一方面也是好告诉他为什么挨打。 “这徐家真是奇人辈出,不但有文武双绝的小公爷,还有这样文武双全的小…是在下莽撞,给恕庵公添乱了。”张信在得知真相之后,不由得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有这番感叹。 “状元郎不必介怀,在京日子久了,你就知道这位中山郡主是何许人了。不然你以为为何这堂堂中山王府的郡主,竟至今未曾婚配?在这京师啊,原本有两个年轻女子是万万招惹不得的,不过嘛,往后就只剩这位中山郡主了。”茹瑺自然不好说什么魔女的传闻,只得故作高深地抚髯笑道。 “呃,恕在下无知,原本还有另一位这样…这样特别的女子么?”纵是张信才学非凡,也一时想不到怎样形容这位中山郡主,结巴了一下,才勉强用“特别”二字形容。 茹瑺和翟善看这位新科状元有些不对劲的表情,先是面面相觑了一番,才由翟善解释道。 “呃…另一位倒是不用太担心,且不说平日她都在宫里,而且她马上也要和徐小公爷成亲了。” “呃…”张信自然知道早已是满城皆知的皇长孙女江都郡主赐婚徐钦的事情,但或许是想到,这江都郡主竟也是一位和刚才那人一般的奇女子,也或许是有感于徐小公爷未来生活的多姿多彩,竟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话说因为徐妙锦大闹诗会,徐钦自然也趁机开溜,不过虽然今天表面上没有和茹瑺、翟善等人达成任何默契,甚至连真正有营养的话都没说上两句,可也顺利地留下了一个改日再聚的由头,结果也不算太坏。只是可怜了新科状元,从身体到心灵估计都受到了严重的暴击。 经此一役,徐大少大概也明白了自己这位三姑姑为何会有偌大名头,以及为何会一直嫁不出去了,这年头要找到敢娶如此彪悍之妻的人,而且条件还不能太差,确实有比较大的难度。想到此处,心头不由得警铃大作:貌似再过几个月,中山王府就要集齐京师双魔女了!但愿皇家的家教比徐家要好,而且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吧! 细想一下,徐妙锦今日这番作为,显然是误会,或者说猜到了什么,故意给顺便给徐钦一个下马威。只不过这个倒霉蛋的名额,阴差阳错之下被状元郎给占用了,又或许是徐大少的主角光环起到了作用,产生了灾祸转移效果。 总而言之,徐钦算是大概明白了徐妙锦的意图,让他不要多管闲事,或者说让他别把她当做挡箭牌。 想来还是自己最近算计人算计得有点儿飘了,要知道,这徐妙锦可是智商绝对高于他的存在,而且还具备天然的优势,如果真要有心给他惹麻烦的话,绝不仅如此而已。自己一定得小心又小心才是! 次日,徐钦趁着早朝的机会,一面向茹、翟两位尚书再次道歉,同时也借着赔礼的机会,约了他们在太白楼喝酒。 很显然,茹瑺突然邀请自己,绝非是单纯听说了自己的才学,就将自己看做是同道中人了,对于朝臣而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可谓铁律,官越大律越铁!而正好徐大少也确实希望和这些有务实能力的中立派加深关系,为大局打好基础,或者至少铲平一些障碍,因此也算是臭味相投。 下午,徐大少又特意带了些补品,前去翰林院拜访受伤的状元郎。毕竟再怎么说也主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害了人家,不闻不问也太过无礼了些。 好在这个年代的读书人并未完全退化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酸儒,大多数人还是以青莲剑仙为偶像的,就算是花架子也能摆两下,虽不能用于真正的拼杀,不过身体一般不错。这状元郎的剑术水准倒是看不出来,不过至少身体上也已经看不出有什么不妥了。 然而在知道对方的确切身份之后,张信大致也明白,人家不算是故意折辱他,一切都只能算是自己咎由自取。倒是徐钦特意折节礼下,让他连称惶恐,若不是徐大少态度坚决,这些东西他都不打算要。 徐钦走后,几个新科进士又聚在一起,讨论这位一点不倨傲的文武全才小公爷,就连为人较为严肃的景清,也对他这种有礼有节,丝毫不拿架子的气度赞不绝口。而更为年轻跳脱的几个,则是讨论起状元郎和郡主殿下的“肌肤之亲”来了。 也是,严格来说,被踹了也算是隔着靴底和衣服来了个身体接触,说不得这位郡主殿下真是对状元郎刮目相看的意思。 张信虽高中状元,但也不过是刚过二十的少年郎,而且由于醉心读书,倒是真未婚配,乃是现如今这应天城里最为吃香的候补女婿。被人这么一说,再回想起那位郡主殿下男装也掩盖不了的俊俏模样,以及几乎和自己同步出口成章的才情,顿时心里也是一动,便在这条错误的道路上怎么都刹不住车了。 徐钦回到锦衣卫衙门,想了想这件事,虽然中途出了意外,不过自己的处置还算得当,两位大佬大概都是对徐妙锦的恶劣性格有所耳闻的,自然不会有太多别的看法。而直接受害者好像也不怎么计较,这件事应该不至于对自己产生多大的负面影响。 “小公爷,今天北边来了消息,永平侯的两个儿子都找到了。”正当徐钦坐在签押房处理日常事务的时候,孙孝廷趁着端茶水的功夫小声汇报到。 “永平侯?” “就是您之前答应,他只要认罪,就一定保他两个儿子平安,及家中女眷的永平侯谢成啊!” “哦,是他!你不说我倒是忘了。找到了,都安排好了么?”徐钦恍然大悟,前段时间太忙,压根儿就把这件事给忘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失信于人总是不好的。 “据北疆回报的消息,现在两人都已经找借口送到太原府了。” “太原府?” “永平侯的长女乃是晋王正妃,只要人送过去,剩下的就不用咱们操心了。” “嗯,那好。京师的安排呢?”徐钦可没有忘记,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留在京师的女眷才是最凄惨的。哪怕徐钦动作极快,那位谢家小姐凄清的脸庞也渐渐浮现在眼前。 “卑职都叫人盯着呐,教坊司一直把她们安置在一处小院子里,吃喝倒是不愁,不过已经几个月没出来过了。”孙百户讷讷地说到。 “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开始怜香惜玉起来了?”徐钦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这个狗腿今天的状态有些不对。 “那啥,卑职不是想着,怕您这边给忘了么?”孙孝廷很是猥琐地搓着手。 “这样,你先替我把这四十贯钞送过去,一半给左韶舞,就说是先给些用度,过些日子我去提人的时候另有酬谢;一半给谢家人,也好让她们安心些。他们还要在那儿安顿一段时间,这些日子没个由头,我也不好随便从教坊司带人走。”徐钦想了想,这也确实有段日子了,一点反应都不给也不好,钱虽不多,但重要的是态度,万一教坊司或者谢家的人以为自己真的把这事儿给忘了,又惹出什么事来就不美了。 话说这件事想想,也确实该着手安排了。谢家的事情,往小了说,只是自己的一个口头承诺,但正所谓人无信则不立。既然是答应人家的事情,对自己而言本身也没多大的难度,那能帮一下就尽量帮一下。 然而从现实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当中也并非完全没有利益可言。之前徐钦无暇关注这种小事,倒是未曾细想,然而今日被孙孝廷这样一提醒,事情就有趣了。 谢成的长女乃是晋王朱棡的正妃,如果徐钦所料不差的话,这位王妃应该是没有受到牵连的,而且他记得,这晋王世子应该就是正妃所出。如此说来,这谢家和晋王一系的关系可不简单,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定还可以与晋王一系建立一种微妙的关系。 当然,如果说现阶段要求晋王朱棡支持自己的弟弟上位,这肯定是不现实的,毕竟如果按照宗法继承顺位,人朱棡的顺位还在朱棣之前。甚至说不定人家心里也有某些不可言说的小九九,因此哪怕朱棡真的说他支持朱棣,这边也不敢全信。 然而若是朱棡死了呢? 历史上,朱棡本就是死在了朱元璋之前,虽然也就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但这几个月却是非常关键的时间节点! 彼时,朱棣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皇子之首,在儿子辈的继承顺位排行第一。一旦在此之前,朱允炆的表现让朱元璋不满意,那朱棣就是易储的不二人选! 这个时候,如果获得新任晋王的支持,或者说一个友好的态度,那便会产生非常关键的作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落一枚闲子貌似也未尝不可。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时代的重锤 不知不觉间,绿树新芽已渐渐退去嫩色,愈发苍翠的绿荫连绵铺开,虽天气算不上炎热,可夏意也确实一天天浓重起来。 骑着自己的那匹神骏的宝马,碗口大的马蹄哒哒的敲击在洒了水的石板路上,徐钦看着这座宏伟应天城的初夏风光,颇有些心旷神怡。 由于对后世的南京了解有限,很难对比六百年后的光景,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六百年后这些连绵的绿水青山,大多都会变成钢筋混凝土组合而成的现代化都市,虽多了七分造物的宏伟,却也失了三分轻灵的神韵。 不过徐钦也不是那种伤春悲秋的黛玉体质。贪婪和控制才是人类的本性,也是促使人类进步的动力,不仅仅是神州沃土将会翻天覆地,未来人类还会在整个地球烙上深深地烙下自己的印记,甚至在更遥远的未来,看似遥不可及的星辰大海也终将成为人类的乐园。你不紧跟历史的潮流,便会被历史的大车轮无情地碾压,这也是根本就没得选的道路。 所以徐大少是怀着极为愉悦的心情,前去参观新式“战争之神”的出炉仪式。 没想到这么快,军器局工坊的铸造匠人们便已经掌握了砂模铸造工艺的核心技术,甚至能够在徐钦提出的粗略方案上加以改进,如果不是接到报告,徐钦根本不敢相信,第一门采用砂模铸造工艺试制的新式火炮在今天就要出炉了。 根据徐钦的大致估算,在材料制造和铸造工艺上本处于优势地位的天朝,只要设计理念达到相应标准,在十四世纪末,至少达到欧洲十五世纪到十六世纪的装备水平,应该是努力一下可以实现的目标。 因此对于这种新式火炮,徐钦完全摒弃了这个时代口径即正义,然而却放弃其他指标的邪道做法。动辄二十厘米以上的口径,倍径却仅有五六倍,显然这科技树歪得不像样。这样追求某一方面的极端,只会导致其他方面出现不可弥补的缺陷。 口径缩减之后,尽量增加倍径,同时较小的口径也方便增加炮管厚度,进而可以增加膛压,威力反而会不降反增。 综合考量之后,徐钦初步定下了新式火炮的技术指标:炮身空重在一千百八斤以内,内膛口径为三寸,总长六尺,发射十五斤的实心铁球炮弹,有效射程一里左右,最大射程六里。这也差不多是十六世纪欧洲主力火炮的主要技术指标。 在徐钦的计划中,最开始的时候,即使部分指标稍差一些也没关系,毕竟这是完全不同于以往设计流派的全新产品。但只要大致能像个样子,在实际体验到这种设计方向的好处之后,后续的改进和提升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徐钦甚至没有先去锦衣卫兵营,便直接策马进了军器局工坊,直奔火炮铸造车间。 此时已经有一大群人围在此处,不仅仅是直接参与项目的大小工匠们,还有锦衣卫火器千户所的徐千户和他手下的一群军官小兵,甚至还有工部原本驻守在工坊大使,以及其他吏役、工匠。 这个年代对这些东西也没个太严格的保密措施,本来这也没什么好保密的,就一根铁管子而已。只要明军将其应用于实战,并取得重大成果,那要不了几年,全世界都会开始仿制这种规格的新式火炮。唯一关键的其实就是砂模铸造工艺,以及诸如砂模的材料配置等铸造信息,相信项目人员也不会将这种秘术随便外传。 徐钦一到场,自然也就到了开封验收的时候。 在得到了他的同意后,四个健壮的年轻工匠轻巧地将固定模具的外框架卸开,然后轻轻敲开外层的多余砂子。当接近铸体后,因为受到高温和相对的高压,模砂出现了一定的凝结现象,几人开始换用小锤等轻量化的工具小心操作。 不多时,黝黑的炮身便逐渐显露真容。现场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寂静之中。 相对于以往的泥模,经过反复改良之后的砂模铸造出来的铸件,表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光滑如镜!横在支架上的炮身在初夏的阳光下,通体反射出一种诡异的黑色光芒,如同一只深渊巨兽一般,散发出择人而噬的凶悍气息。 兵者凶器,越凶越有战斗力。 仅仅是凭这个卖相,就甩了老式的洪武铁炮等旧式装备一大截。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年代,由于只能采用一次性铸造成型的方式,因此内外壁的情况八九不离十,外壁的光滑平整,也意味着内壁也同样如此。 至于徐钦全新“设计”的准星、照门,以及可用于直接调解俯仰的炮耳,倒是并不太受人关注。这也正常,在没有亲身经历之前,谁也不会想到,这些小细节究竟能对实际战力提升产生多大的作用。 回到现场,四个壮汉小心翼翼地将炮身放下来,再掏空膛内的模砂。然后经验丰富的老工匠们再上前,仔细查验了一番。结果也果然不出所料:内膛的成型并不理想,存在明显的缺陷,而且在如此口径和倍径的情况下,也没办法进行大改,只能宣告铸造失败。 毕竟是第一次正式采用全新的铸造技术,铸造全新设计的火炮,徐钦早就做好了几次失败的准备,如果一次就成功,那才令人意外。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好消息,这次的铸造虽然失败了,但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工匠已经大致判断出了砂模铸炮的大致情况,也就是完成了后世所谓的技术指标搜集。根据他们的判断,这种新式铸造法不但明显提高了铸件的内外壁光滑程度,甚至还提升了整个铸件的紧实度。也就是说,在采用这种砂模铸造法生产的铸件,可以在保持威力的情况下进一步适当减重,或者在保持重量不变的前提下,提升一部分威力。 另一方面,虽然内膛不达标,没办法做进一步的实弹测试,不过对于测试全新设计的炮车,这种次品也已经完全够用了。 事实证明,这种同样是在徐钦的大致构想下诞生,装备了大型镂空辐条式车轮,并有一根粗壮的尾巴的怪异炮车,完全可以胜任搭载这种新式火炮的任务。而且有了这根大尾巴,非但可以在战时用来做驻锄,而且还进一步方便了移动,只需要两个壮汉就可以轻松地完成短距离移动的任务。当然如果再有两个人负责推车,那就更是轻松愉快了。 对于完全不知道杠杠原理的明朝人而言,这种设计简直就是神来之笔,谁能想到,加上一根怪怪的大尾巴之后,炮车非但没有因为增加重量而移动困难,反而变得更“轻巧”了呢? 当然,现在还只有徐钦知道,这根大尾巴可不仅仅是在于移动的时候当做撬动火炮的杠杆,其最重要的作用是在实战中,使得火炮可以直接在炮车上发射,用以对抗后坐力,也就是后世火炮的驻锄,简直就是又一个奇迹般的设计。只是由于无法进行实弹射击测试,因此这个驻锄的实际效果还有待进一步验证和改进。 为了这些亮点和初步理论的胜利,徐钦还特意鼓励了一番被失败阴影笼罩的工匠们,又私人出资二十贯钞作为奖励,虽然钱不多,但还是很有效地鼓舞了大家的士气。 至此,新式兵器的试制作实际上已经接近尾声。新式单兵火枪的各项参数都已经基本确定,工坊这边已经按照徐钦的安排,开始着手准备量产化的工作。只要等到拿出合用的新式火炮,基本上组建新军的硬件条件就已经完全具备了。 畅想一下未来,草原的骑射轻骑兵军队,或者是长白山林子里的蛮族重步兵,在十五六世纪就面对几乎和拿破仑时代差不多水准的近代化军队,将是如何酸爽的一件事?甚至是等有机会再着手弄一弄船,当哥伦布乘着小舢板到达美洲大陆的时候,面对的就将不再是使用黑曜石武器的印第安人了。 如果徐钦有幸能见到那一天,不,就算见不到了,他也一定要留下遗言,在北美大陆西海岸的中间位置建造的城市,就叫做“新泉州”,另外再随便建一些城市,名字都用“新”加上中原原本的城市名称命名,相信几百年后的场面一定异常感人。 当然了,中华民族是礼仪之邦,有着数千年源远流长的文明,讲究德智体美劳五项基本原则,肯定不能像欧洲蛮子那样搞三光,也不用从非洲引进什么资源。只要可以教育感化的,肯定都会尽量采用更温和的手段。这其实对人类的共同发展也是有利的。 嗯,这么一想,老子还真是伟大得不得了呢! 不过现在的关键是,要掌握权力,要改变大家的观念,要让国人开眼看世界! 哪怕是短期目标,除了先进的兵器,帝国还需要完全领先于时代的军事力量,将这些先进兵器的威力彻底发挥出来。再用科技和体量的双重绝对优势,一路碾压过去。 而要改革军制,目前看起来,徐钦能选择的道路,好像就只有从锦衣卫里面划一块试验田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军情 于是在见证了军器局工坊成功的失败之后,徐代指挥使又顺道去锦衣卫大营视察了一番将士们的训练情况。 不得不说,朱元璋时代的帝国军队,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股自信、豪情、凶悍的气息,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充满了:大国沙文主义范儿。 尤其是作为其中精锐当中的精锐的锦衣卫,其士气之高昂,气势之雄浑,堪称帝国之师。往后的衰落和腐化暂且不提,至少现在的这一万余,装备精良、补给充足、训练有素的职业化军队,展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无法言表的高度职业化精锐军队的模样。 此时的锦衣卫可不是后世那些被更多当做太监爪牙的持牌兵油子。 作为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天子亲军,锦衣卫不仅仅是在编制上几乎接近于一个正常都指挥使司的规模,更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身高必须在五尺二寸以上,体格健壮,能单臂提起五十斤的石锁,这还是入伍的基本要求,当中也包括荫封的实职和继承父职的最基本要求。包括徐钦,这个一来就做军团副司令员的超级官二代,也必须满足这个要求。 当然,像徐钦这种超级官二代,倒是只需要考核单臂提起来这一下就行了,普通军士和低级军官那可是要同时提起来,还要走几步的。不过即使是徐钦,这必要的考核流程也是走了的。 入伍之后,也不像普通的士卒,只要基本的身体素质和相关兵种的专业水平过关即可。比如说最简单的是刀盾兵、枪兵之类的肉搏步兵,就只需要保持基本的身体素质和列队变阵的纪律性即可;弓兵则要求一百步上靶;火枪兵排阵收阵的要求相对较高,还得会自己装填清理保养火器;骑兵自不必说,骑术是根本,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然而锦衣卫的每一个士卒,都要求是全能,上马是骑兵,下马是步兵,集群能列阵,落单能跳荡,护驾要站如钟,抓人要能打,甚至就连弓箭、火枪等远程武器,也必须掌握基本的使用方法,并且达到合格线以上。 这样的水准完全当得起天子亲军这个名头。 与此同时,就连兵器盔甲也都是特制的,非但形制和其他卫所,甚至其他上十二卫均有区别,而且全是旁边军器局作坊官营特制的最上等品。还有包括护驾时使用的礼服等特殊勤务服装,也同样是专门定制。战马也是从太仆寺精选的最优等品,伙食更是和其他卫所完全不是一个次元的 然而这种畸形的强化毕竟不可持久,尤其是这支军队本身就只是一支仪仗队兼特务部队,并不参与真正的战事的情况下,这种需要强大的物质和政策支撑的军队很快垮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在洪武之后,锦衣卫便迅速从一个正规军事组织退化成了彻头彻尾的特务组织。除了在万历抗倭援朝战争中有获得倭国情报的战功之外,就只剩下被文官喷得狗血淋头了。 然而现在既然这支队伍落到了徐大少的手上,那再怎么也不能让它成为被唾弃的对象!帝国将迎来万世荣光,锦衣卫也必须成为开辟荣光的利刃! 不管是隐蔽战线,还是正面战场,都应该由锦衣卫扛起帝国的旗帜,从一个胜利,走向更加辉煌的胜利! 就像欧洲国家冠以“禁卫”或“近卫”之名的强军一样,成为不光是能恐吓自己人的特务机构,甚至成为任何胆敢与帝国为敌之人的噩梦。 是时候该筹备新军改制的问题了,虽说正常情况下还有几十年的光阴,但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环顾四周,中华民族所处的位置既极端优越,却也极端尴尬。这一片整个欧亚大陆,甚至整个世界最大的宜居区域,既肥沃,却也算是四战之地。 几千年来,以农耕为主体的民族始终不能彻底解决北方草原的问题,即使他们自己也快要打成一锅粥,并在不久之后分裂为鞑靼、瓦剌两部。然而在正常历史上的未来两百年内其依然是大明帝国面对的最大威胁,也先、俺答数度兵临帝国京师,土木堡之变更是帝国之耻,牵扯了帝国最大的精力。 首先就是要彻底击溃他们,甚至从根子上将广袤的蒙古草原,以及更北方的大荒纳入帝国版图。如此一来,帝国便能真正腾出手来,感化任何不听话的家伙了。 除此之外,正在快速崛起的中亚突厥帝国;慢慢崛起于白山黑水间的野人;一直游离于危险边缘,自成体系位置却极为敏感的乌斯藏;南边雨林中的土司甚至安南等国,都是这柄帝国铁拳需要一一砸成一堆垃圾的目标。 在此之后,帝国还需要扬起风帆,从马六甲到非洲甚至欧洲,从菲律宾到大洋洲再到南美洲,从夏威夷、阿留申到北美洲。借助风帆、战舰、火炮为帝国和民族打开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明明就是领先的,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超过去,谁敢有超车这个念想,就得先让他们尝尝帝国之铁拳。 想一想,如此浩大的规划,对于短短的几十年人生光阴而言,实在是太过紧迫了。更何况,现在他还得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帝国内部的各路大神,免得在应天这个小小的阴沟里就翻了船。 草草地在锦衣卫大营里面视察了一番,徐钦便突然有些火急火燎地赶回了锦衣卫衙门。这让孙孝廷等随员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暗自腹诽不已。 而徐钦现在满脑子都是新军,也管不了别的那么多了。他打算先写一份详尽的新军训练规划,作为奏疏直接上呈天听,其他的不说,先忽悠朱大老板允许自己在锦衣卫里面推进小规模的试验性新军改革才是。 谁知他这回程还没过正阳门外的中和桥呢,就遇上了顶盔掼甲的郭镛。 “郭同知这是?”徐钦见他不仅披挂了全副铠甲,更领着一帮子装备齐全的骑兵队伍,粗略一看,这规模起码也有千人以上,顿时忍不住上前问道。 “诶,别提了,还不是扬州卫那个倒霉催的单寿!”郭镛也不把他当外人,顿时重重叹气道。 听这么一说,徐钦马上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之前早朝的时候就议过此事,只不过当时徐钦并没有加以关注,毕竟只是一群地方性的乱贼团伙罢了。只是当时一时没有想起,原来调去镇压的骁骑右卫就是郭镛所在的部队。 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简单,那子承父职担任扬州卫指挥使的单寿,去辖下的泰州抓人,结果因为临阵脱逃被贼人干了个四仰八叉,大大的丢了帝国军的脸。这事儿本来把单寿免职,乃至拿问京师,再另外派人剿灭了这伙胆大包天的蟊贼就了事一场。 结果之后从临近的高邮卫抽调部队打了一下才发现,原来还真不能全怪单寿,这伙贼子确实有几分本事。倒不是说他们又把高邮卫的人干翻了,而是在打了两场之后发现根本剿不了!这伙人是马贼!而且几乎全是马术高超的马贼!加上有单寿这个运输大队长,给他们送了一波装备之后,这伙规模其实不算大的马贼,装备也起来了。等闲小股部队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大军围剿又跑不过人家。 这下除了原本或许还能活命的单寿死定了之外,皇帝陛下还特意抽调了京卫骑兵部队前去参与围剿行动。想来是郭英觉得这是个轻巧且风险不大的活,于是便运作到了郭镛的脑袋上,让他去捡点军功。 无本买卖算是人类历史上最为古老的职业了,不过从事这种职业虽是无本万利,可也严重妨碍了正常生产和社会秩序,因此在国家机器诞生之后,便遭到了国家机器的严厉镇压。可毕竟人性如此,马先生曾说资本家可以为了三倍的利润就犯下任何罪行,其实也并不仅仅适用于资本家,而是适用于全人类。所以这个古老的行业即使在超级暴力机关的无情镇压之下,也依然焕发着顽强的生命力。 而进入骑兵时代之后,强盗的升级版,马贼也应运而生了。大概是从最初游牧民族有组织劫掠农耕民族得到了灵感,部分有一技之长的人开始凭借这个本事大行其道。尤其是在元末战乱中,暴力机关控制能力大幅下降,而所谓的马政又使得中原地区散落了大量的优质马匹资源和掌握了骑术的人。 虽然经过大明一统天下多年之后,各地的匪患也逐渐被剿灭,可依然有那么些顽固分子过贯了这种天高任鸟飞的快活日子,或者因为其他什么原因,继续从事这种没前途的职业。而且相较于元末乱世的良莠不齐、明火执仗,现阶段的马贼开始向隐蔽化、精锐化发展。毕竟太过高调或者菜鸟的同行,都被各地官府和驻军拧下脑袋拿去换战功了。 这伙人原本也是一股小规模的隐蔽马贼,不知道在哪个山林里猫着,偶尔干点儿什么栽树、开路什么的公益活动。结果和扬州卫一战,以一当十还大获全胜,于是打出了自信,竟然公然扯旗造反。虽说这造反造得有些儿戏,不过他们确实看准机会,从太仆寺辖下江都监的一个养马群又劫了几百匹战马,人数也发展到了七八百号,呼啸山林快活得很。 而附近几个驻军卫所,一方面要保证各处城池的安全,一方面还得保护牧马监,能抽调的兵力极为有限,而且大多是步兵,根本追不上能满足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的马贼。高邮卫指挥使打了两仗,虽然没有吃亏,却也实在是没法完成限期剿灭的任务,只得把实际情况报了上来。 于是朱元璋龙颜大怒,让骁骑右卫派出帝国的精锐骑兵部队前去负责剿灭这伙胆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蹦跶的流寇。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临行嘱托与赔罪酒 只是徐钦最开始没想到,领兵的任务竟然是落到了郭镛这个新兵蛋子的头上。不过这家伙算也是他们这伙纨绔里面比较有本事的了,不然他老爹也不会处心积虑,不惜违背继承宗法也想把自己的爵位传到他手上了。 只是这行军打仗的事情,交给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是不是草率了点儿?万一有个万一,那岂不是自己未来也少了个可靠的盟友了?看来得回去让锦衣卫的密探在这个方向上多加一把劲,也就当是顺便做好转型正规情报机构的准备好了。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表情?!本公子亲自出马剿灭几个蟊贼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么?”郭镛从他毫不掩饰的表情里就看出了他的想法,顿时大怒。 “既然不怕,那为何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 “你是不知道,那扬州卫的单寿不是被革职了么?我爹刚刚暗示我,如果这次顺利完成任务,应该可以升一级。那还能升到哪儿?这不就明摆着了么?”郭镛本来还想耸耸肩,可惜看样子他身上这副山文甲质量挺好,没能耸动。 “这有什么?出去见识见识,自领一军,做两年的土霸王,不也挺好的么?” 虽然心里稍稍有些为这位损友担心,不过徐钦表面上还是一副轻松的态度。不管怎么说,这也只是一个剿匪性质的工作,以现如今的帝国军力,难度确实不大,只要自己本身不犯二就行。 “好个屁啊!我这一走,灵云那妞还不知道会被谁拱了呢!对了,正好遇见了你,不然我还想着怎么跟你说一声的,你可得帮兄弟我看着点!谁敢动她,就一定替兄弟我打断他的腿!先说好,关姑娘兄弟我可是心甘情愿让给你了,这个灵云你可不能监守自盗了!”郭镛压低了声音,有些激动地嘱咐到。 徐钦心里暗自发笑,且不说这家伙因为一个窑姐如此紧张,就说这胡说八道的能力也是不俗,什么叫“让给我”,人关姑娘用正眼看过你一回么?诶?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过这种事,也算是纨绔之间的一点小玩笑了。既然人家临出征前特意嘱咐,这个小忙还是要帮的,虽然好像守着一个头牌不让人去消费,似乎有点儿怪异,但就实际操作而言,难度对他也不大。 “诶,还是你徐小公爷本事,这剿匪多没意思,本来我还想让我爹跟陛下说说,把我弄锦衣卫去做个佥事也好,这下全黄了。”见徐钦点头应下此事,这家伙又开始胡诌起来。 “好了!别扯那些没用的了,队伍都快走完了,早去早回!待到将军归来时,兄弟与你把酒欢!”看这只骑兵队列的末尾都快走过了,徐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甲。 郭镛扭头一看,也知道不能再多聊了,一提缰绳,反手竖了个大拇指,也不知道是在赞他这句诗,还是在赞他这个人。 诶!刚想着军事改制的事情,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原来以为身处这个刚刚冉冉升起的庞大帝国的核心,应该是和平的,谁知道转瞬间,昔日一起喝酒泡妞的朋友就要领兵征战了。说不得哪天,作为第一武勋世家继承人的自己,也要亲身面对千军万马的战场吧? 所以还真得快点儿弄一支超越时代的精锐之师出来,否则没有安全感啊! 当然了,一个大跨度的军事改革,制定的难度并不低,好在徐钦有超出六百年的见识阅历,而且也算是个业余军事爱好者,因此对于军事理论极其发展大致还是有些见解,至少对方向的把握可谓无人能及。不过心里怎么想的,奏札上又该怎么写,完全是两码事,总不能告诉皇帝陛下:人民的军队才是最忠诚的军队吧?他要是敢这么跟朱元璋说,保证明天脑袋就能挂在城门口晒太阳。 所以既要用美好的前景打动皇帝陛下,又要用符合当前实际情况的辞藻来粉饰,让一切都在皇帝陛下期望和允许的范畴之内运作,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才行。 送走了郭镛,徐钦顿觉一种孤独油然而生。放眼这应天城,皇帝、宗室、勋贵、文臣诸多力量暗暗较劲,虽还不至于剑拔弩张,但平静的表面下汹涌着噬人的暗潮。有郭镛在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他一走,相熟且同道的青年勋贵之中,貌似就只剩自己一人,独自去面对这些潮涌了。 莲叶接天无穷碧,小荷才露尖尖角。 五月初的莫愁湖,湖边浅水区已经被无穷无尽的碧叶给笼罩起来,远远看去尽是翠色,若是仔细分辨,当中还有几只迫不及待的菡萏,在无穷的绿幕上点出粉白的色彩。 这个时节也算是泛舟游湖的最佳时间,天气清爽却无寒意,幽幽清香又不甚呱噪。泥炉温酒,琴音渺渺,真乃浮生之真享受。 “前日之事,多有得罪,还望二位莫要见怪。”徐钦一边举杯敬酒,一边致歉。 “哈哈哈,若是每次小公爷都能这样赔罪,某倒是希望小公爷能三五天就来赔一场。哈哈哈…” 作为帝国高官,茹瑺自然能品味出徐钦的用心良苦。虽只是一叶扁舟、一壶温酒、几碟小菜,可舟是徐家特制的小画舫,小巧而精美,在平静的莫愁湖上,两三人小酌游览,意境已较那些庞然大物胜过许多。酒则是最上品佳酿,三十年陈的窖藏,可比太白楼拿出来卖的那些三五年份的强无数倍。就连几碟小菜,看似普通,然而用料做工,却都是最顶级的,所谓大道至简,大奢也一样至简,这桌上的每一碟,成本都不逊于太白楼、醉仙楼的招牌菜,个中滋味溢于言表。 甚至这渺渺的琴音,也是徐钦专程请的此中高手,只不过故意安排在隔了一个舱室的画舫中后部,既能清晰地听见琴音,又不至于影响到几位的闲谈。 “恕庵公说笑了,当日家中叔叔无礼,小子实在羞愧得很,还望两位不要往心里去才是。小子先干为敬!”徐钦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示歉意。 “小公爷不必自责,令,令叔,才情高雅、快人快语,也是我等惭愧才是,些许意气倒也是无妨。”翟善也在一口喝掉杯中美酒后回应到。 显然,他们肯定是已经发现了徐妙锦的真正身份,不过本来徐钦也没打算隐瞒他们,只是这事大家都不好正面说出来而已,因此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哎~确实惭愧啊!某身为兵部尚书,却只是个文弱书生,寸功未建、一敌未杀,惭愧、惭愧!”茹瑺则是在慢慢细品了一番之后才接到。不过其微微摇头的模样,是在真的感慨和惭愧,还是在回味佳酿余味就不得而知了。 “恕庵公哪里话!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军械铠甲、矢石战马,还有这么大的一个天下,百万大军调度有方,全仰仗恕庵公,此等决胜千里之外的功劳若都是寸功未建,那满朝武将,就都该以死谢罪了!” 徐钦一针见血,风趣又不失体面,引得二人大笑起来。 “如此说来,就只有某这个捡便宜的,才是平白惜取乌纱的俗人了!” “泰兴公,您而立之年便能位居天官,调配有度、识人善用,圣上对此也是赞不绝口,昔唐太宗有房谋杜断,方能安靖天下,今朝圣上有此等贤臣,天下也方能海清河晏啊!” 听了这番话,翟善简直被夸得有点儿懵,而茹瑺更是一边品酒,一边笑道。 “哈哈哈,小公爷这张嘴,真是服了!当日听闻小公爷差点将曹右都呛死在堂上,还以为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其实倒不是小子有意冒犯,只是这曹右都有很深的文武之阂,又有些挟私报复的意思,小子身负皇命,不敢不为。”既然谈到了这事,徐钦自然也要稍微掩饰一番,毕竟眼前两人的态度还不明朗,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跟曹铭有交情。 “诶,这文武之辨确实有些伤脑经,我执兵部近四载,可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啊!”也不知是一杯一杯的喝下去有些上头了,还是本就有意借自己和武勋集团建立更牢固的关系,茹瑺也不避讳,直接就说到了他的艰难处境。 他这话倒是不假,历史上的大明帝国虽以重文轻武著称,但那都是中后期的事了。在洪武、永乐时期,武勋的力量仍然强大,强大到文臣集团根本在军事上插不进去手。从制度设计上来看,其实明初的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之间,五军都督府是占主导地位的,不但可以通过都司、卫所体系直接掌管天下兵马,包括练兵、招募、屯守、人员任命的计划、作战任务制定执行,全都是出于军府,而兵部除了有人员任命的审核权和调兵作战的审核权,这两个审核权力之外,更像是其后勤部门。 再加上这个时期,朝廷的等级森严而公平,一品就是一品,二品就是二品,没有什么文官在武官面前自动大三级的说法。因此兵部以其尚书一个二品衔,面对成片的超品公候,自然是大气都不敢喘。 不过茹瑺作为一个纯文官,能在洪武后期,自二十三年起至建文二年,近十年间一直担任这个关键的枢纽职责,且获得了朝野的一致好评,可见其能力也确实极为卓著。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诛心谋人 “恕庵公,说句公道话,小子以为您在夏官任上,可谓功勋卓著、实至名归。不仅仅是小子,家父等诸多将帅也对您是赞誉有加,您大可不必忧思过度,往后这朝廷征战之事,还得多多仰仗恕庵公的调度才是!至于这文武之别,以小子看来,其实却也不难面对。凡事深入浅出,直指本质,就能很快搞清楚其中的缘由,再想出解决,或者说缓解的办法就成了。文武之别,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无非就是:意、利二字而已。”徐钦一边说着,一边举杯敬他们。 二人听得入神,不自觉地举杯轻碰,翟善本想发问,不过又被茹瑺给阻止了。因为茹瑺看得出来,徐钦确实好像要说一些关键的东西了。 “所谓意,其实就是意气,书生有书生意气,武将有武将意气,书生意气讲究个蕴意于内,委婉而不外放;然武将大多是直性子,讲究个快意洒脱,故而两者颇有些话不投机,是为意之所异也。今日小子能与二位大豪把酒言欢,也是因为小子就是个假把式,不瞒两位,小子长这么大,连只鸡都没杀过,何来大将生死度外之豪气?!”徐钦很自然地先给二人满上,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再敬他们。 “哪里,我看小公爷运筹帷幄、智计百出,也就是暂时没机会,日后定能成为大明第一文武双全之儒将,留下一番美谈!”翟善也是个会聊天的。 “而其实这意也只是表象,根本则在于利。这说来复杂,但举个例子就简单了。比如说,咱们决定现在去打一打蒙古,其实只要准备充分一些胜算颇大,这打蒙古安边疆,本是好事吧?可打赢了,最大的功劳是谁的?是领兵大将的,就算您恕庵公乃是夏官,又或者户部、工部提供了无数的钱粮、军械,论功行赏的时候,都得靠边站,就更不用说礼部、刑部、翰林、通政等司了。反倒是有可能因为要大举用兵,导致各司的计划被推迟、取消,可谓百害而无一利。然则反之,若是朝廷尽量在边疆息事宁人,对内安抚怀柔,那武将们则再无用武之地,只能在这京师里发霉发臭,而功劳则全在治世文臣头上,说不得还可博一个青史留名,岂不快哉?故而武将之利在于战,文臣之利在于治,这才有真正的文武之别啊!” 这一番话可谓大胆至极,也直白至极,直把二人听得目瞪口呆,连喝酒夹菜都忘了。可能类似的念头也在他们脑海中闪现过,然而这么要命,这么诛心的想法,还堂而皇之的说出来,简直可以说是肆无忌惮得丧心病狂了。 然而不幸的是,他们知道徐钦说得完全正确,哪怕是嘴上说得再漂亮,可心里的最根本动力就是在此。 二人一人提着酒壶,一人扶着酒杯,在惊愕之后,面面相觑,很快脸上都有些羞愧之色。 “安民治国自当以文,然则天下虽安,忘战必危,靖天下御外辱须仗武。而国虽大,好战必亡,以文抑武也势在必行。文武结合,才是立国之本,犹如天地之阴阳,人之双腿,缺一不可!这才是天下能长治久安的根本。这就是小子的浅见,让二位见笑了。” “小公爷高论,某等惭愧!然则此等平衡相济,说来容易却做来难。唐之盛,武功无双,却祸起于萧墙;而宋之昌,文治斐斐,染难御外辱。张弛之道,何其难也?” 翟善不愧是强劲蹿起的政坛新星,能以三十出头的年纪深得朱元璋之帝心,成为理论上的六部之首,虽有运气和刚正廉洁的原因,但这政治智慧却也不低。 此言表面上是以唐宋的前车之鉴,感叹朝堂和国策方向的选择和把握艰难,实际上未免不是有意想试探一下徐钦这位未来极有可能跻身武勋之首的新生代武曲新星。 茹瑺大概也能看出这当中的意思,于是也在一旁乐见其成。 “呵呵,其实此事说难不难,说易却也不易。现下的朝堂格局,实际上大致已经非常好了。武勋虽有超品之爵位,然文臣易有科举之荣光!只需要再稍稍改进一些细节即可,诸如武勋承袭,需以军功为凭,无功而承袭者次代降爵一等,以此保持武勋之尚武,再加上陆陆续续补充的一些新鲜血液,则基本可维持军力。另外,进一步严禁武人涉内政,包括军需之事,必须以向兵、户、工伸索,绝不可自行解决。当然,与之对应,文臣亦绝不可向兵权伸手,安心处理政事即可。另外,再加强一些文臣的荣恩,诸如不仅仅是科举为先,也该在科举中分尝试分科道而取,以为善。如此一来,内事可定也!” 由于这些事也是徐钦构思了许久的,第一步的改革方案,因此对于这个时代,思想稍微开放一点儿的人而言,也不算太难接受。而且其中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加之徐钦刻意在茹、翟二人面前提到了更多关于限制武勋,限制和改革科举的内容,对于监生出身的二人,自然更是发自内心地赞同。 “小公爷,这内事可定,然武之昌盛,则必有用兵之所在,昔汉武用兵匈奴,终致国衰民疲,为之奈何?”茹瑺久居兵部,自然对国家军事力量的理解也比较透彻了。 “对此,小子倒是有一点儿浅见,只不过未经证实,怕是还要将来诸位鼎力相助才能实施。两位可曾想过,为何本朝立国之初,东征西讨、定南伐北,却没有越打越弱,反而是愈战愈强么?” 被徐钦突然这么一问,两人倒还真是齐齐一愣。 哪怕是茹瑺也没有仔细想过这其中的道理。现在被徐钦问起,这才发现了当中的问题。哪怕是以朱元璋成为了最大的割据势力之一,统治了应天府极其周围地盘的时期开始算。先是和陈友谅互相打得脑浆子一地,后又平定张士诚、方国珍等势力,再大举北伐。桩桩件件,皆是倾国而出的超级大战,所耗费的军资,甚至较后来蓝玉北伐草原还要多,可为什么会越打越强呢?这和穷兵黩武必致国衰民疲的理论相矛盾啊! “其实,这并不矛盾,只是大家通常只看到了付出的代价,却没有看到得到的收获!说穿了其实很简单!灭陈友谅,连番大战,确实陛下麾下也是损失惨重,然而灭掉陈友谅之后,湖广之地尽入陛下之手,千万百姓归附,以及无数战利缴获,还有不计其数的降卒。这些都非但轻易就能补回损失,甚至还能有富余!同理,其他几场大战,也同样如此。故而只要有收获,能够覆盖付出,那打仗未必是一件祸国殃民的事啊!只是这办法,还需要去细细思量,未来大家也可以从此处着手嘛!比如武将要打仗,好呀,朝廷评估一下,这一仗大概需要军费一百万两,那朝廷再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将这一百万两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直接调付的,一部分算是朝廷借给他建功立业的,若是打完了,还了债,剩下的再按一个规则分配,若是还不起债,那就有得他好看了!” 此番赤裸裸的战争利益论调,甚至是接近往后欧洲殖民主义政策的策略,把二人惊得说不出话来。然而仔细想想,这当中除了德行稍微有亏之外,好像确实对国家而言是个很好的办法! “小公爷高论,某等受教了!小公爷天纵之才,怪不得慧眼如圣上也称小公爷为大明未来一甲子之肱骨。”茹瑺很快清醒过来,而且,这话里也是别有深意。 暂且不论二人是否接受了他刚刚提出的那种惊世骇俗的理论,但至少也表明了一些态度,他绝不是那种只知道喊打喊杀的赳赳武夫,而是一只披着光鲜华美外皮,却极度狡诈凶残的狐妖! 当然徐钦,也不怕他们被自己吓到,要是这点儿水平都没有,那反倒是有些浪费表情了。 而对于茹瑺反应过来之后的表现,徐钦也算是早有准备。本就对他们之前邀请自己的目的抱有非常清晰的认识,在朝堂这个最大的名利场,任何人都不可能心无旁骛,一片赤子之心,若真有人在你面前表现得如此,那恭喜你,只能说明你很快就要被坑死了。 反倒是若能有所诉求,就能因为共同的利益而形成铁一般的联盟,进而极大增强安全感。尤其是在投靠未来的新皇帝这么大的利益面前,即使是一丝隐形的联盟,也足以给徐钦带来极大的助益。 不错,听他这话,二人的意思就是要通过徐钦向朱允炆靠拢。在皇太孙之位已经确立的情况下,大多数人自然还是更看好朱允炆,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从牌面上分析,他的优势可不是一星半点儿,首先是已经名正言顺地占据了储君之位,这一点就是二十多个皇子亲王加一块儿也抵消不了的,只要他不犯错,低低调调的熬几年,接手皇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而诸王之中,朱棣倒是能力心智极为出类拔萃,可惜他上面还有两个同样嫡出的皇兄,这在继承宗法上就是迈不过去的坎。至于继承顺位上占优势的秦王、晋王,反正只要有点儿脑子的人都不看好他们上位就是了。 所以这未来一甲子的肱骨,是谁的肱骨?更何况,徐钦即将迎娶皇太孙的嫡亲长姐江都郡主,那可就真是雷打不动的下一朝皇帝最为亲近的重臣。更妙的是,这位徐小公爷,无论是在根本利益上,还是在表面上,都和那些将茹瑺、翟善排斥在核心圈子之外的人不对盘。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看起来人家就是想要交他这个朋友的。 “呵呵,恕庵公过奖了,小子不过是承蒙祖荫,何德何能,受如此抬爱。”徐钦放下酒杯微笑着谦让道。 “小公爷不必谦让,自您出任锦衣卫以来的诸多善举,我等也都是看在眼里。智计百出,进退有据,处事果决,又有仁人之心,所谓国之干城,何言过誉?”翟善也回过神来,认真地说到。 “二位如此盛赞,小子实在担当不起。在小子看来,二位才是辅国之士,往后还要望二位多多指教才是。”徐钦的笑容愈发深意。 对于两位朝廷重臣抛来的橄榄枝,他当然也乐得接下来。不过这说话也要讲个艺术,大家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可能像江湖草莽一般,一个上来纳头便拜,另一个就叫人家一声好兄弟,然后就是过命的交情,一起打家劫舍、三刀六洞了。况且至少目前来看,人家两位都是官居二品的六部首脑,他徐钦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从三品的锦衣卫指挥同知,两人当然不可能直接上来就做他的小弟,否则老脸还要不要了? 现在能达成的,不过就是一种默契和近似于松散的同盟关系。至于以后,还要看他们各自的本事了。 尤其是这位翟尚书,如果徐钦记得没错的话,到了建文和靖难时期,已经没这位什么事了。看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当不至于这几年都熬不过去,那他消失的原因就很简单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徐钦拉他一把呢! “小公爷客气了,往后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我等定然全力以赴!”茹瑺说完,翟善也和蔼地微笑点头,十足一副幼儿园门口金鱼佬模样。 “那以后就仰仗二位指点了,另外,若是二位有什么要用得到小子的地方,也尽管开口就是,小子若能帮忙,一定也义不容辞。” 二人顺利得到了徐钦的承诺,自然是心情愉悦。而且这次也算是双方第一次正式接触,这样点到即止就可以,太过深入了反而不美。于是三人就继续就着美景、仙音,小舟温酒,尽情风雅,颇有几分潇洒快意。 第一百二十九章 远虑近忧 待两人酒足饭饱,该谈的事也谈得差不多,继而告辞离去之后,徐钦这才起身来到后舱。 “辛苦关姑娘了,些许小事,原不用劳动姑娘大驾…” 讲真,徐钦对此算是十分感动,原本他只是让恨别馆派个乐师过来,没想到关雎竟还是亲自过来了,而且这一弹就是一个多时辰不间断,想来也不是件轻松的活。然而感动归感动,徐大少的心里还是敞亮的,在搞清楚这个女人背后的故事之前,他是绝不会色授魂与的。 “既是小公爷的场面,奴自当尽力而为。”关雎不可能没有察觉到徐钦言语中的客气和有意的防范,故而罕见地打断了他的话,却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 “喏,这是给你的,权当这次的酬金好了。”说着,徐大少便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递到了关雎面前。 不管怎么说,请人出马撑场面,该怎么算的还是得怎么算。至少以徐钦的思想,是做不出将人看做属于自己的牲口一般指使的,而他又不想欠人情,毕竟这人情债最难还。 所以之前在得知是关雎亲自出马的时候,徐钦便吩咐了人回府,将前些日子从府里库房中拿出来的一支翠玉滴露步摇给送了过来,准备用来支付人家的出场费。虽说这东西肯定是价值不菲,远超一般的头牌出场费,但考虑到目前的形势,好像直接给钱也不怎么妥当,于是便只能以这种方式代替了。 谁曾想,关雎虽然打开盒子之后双眼放光,却并未第一时间收起来,或者说向徐大少道谢,反而是决然地将盖子盖上,然后轻轻往回推了一点儿。 “小公爷如此贵重的礼物,若真是为今天这抚琴的事,奴真不敢收…”这言外之意,自然是要徐大少再说点儿什么了。 然而徐大少在没有搞清其来路的情况下,岂敢随随便便就上?毕竟他的经历特殊,算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又面对如此大好局面,当然是小心又小心。 顿时气氛有些尴尬和诡异。 “其实吧,这也不单单是今日的事情,往后说不定还要劳烦姑娘。再者说,我与姑娘也算是朋友了,我觉得吧,朋友之间若是明码标价就太俗套了,所以这东西…”着实好生斟酌了一番,徐大少这才勉强想到了一个顺理成章,却又不显得太过暧昧的借口。 其实若是在后世,一个正常的男人,在面对此等美女主动投怀送抱的情况下,说出这样的话,那基本上就已经是发好人卡的意思了。不过这年头毕竟还是大大的不同,以徐大少的身份地位,莫说是搞婚外情、包养小三,那就是正大光明的纳妾,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怕他即将迎娶的是一位未来有可能成为公主殿下的正室,但如果不出意外,就算是朱元璋也会默许其纳妾。 而以关雎的出身,肯定也没有过多的非分之想,说卑微一些,哪怕是因为有一段露水情缘,然后徐钦稍稍照顾她一下,对她来说也是不亏的。 所以这种程度的拒绝,还达不到让她拂袖而去的地步。 关雎也是个精明的人,话说到这一步,明显徐钦还有顾虑,虽不知道缘由,不过若是再行逼迫,只能适得其反,至少有徐大少亲口承认的这个“朋友”的头衔,也算是有进步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乖巧地收了盒子,并从琴案后起身过来提起案上的茶壶,瞬间从自然而然的魅惑模式切换到了贤良淑德模式。 不愧是经过了专业训练的,就算是验出来的效果,但这演技水准之高,也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徐钦不由得想,如果有机会,把这个稍微有点儿伤风化的机构改造成一个女子气质培训班什么的,说不定倒是一个极有前途的产业。 “总之这次真是麻烦你了,我本是个粗俗之人,若不是你从旁相助,今天还真不知道怎么打发这两个文道高手。来!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了。”徐钦将茶杯举起,对关雎微微示意。 “奴婢不敢居功。刚刚那两位,是茹尚书和翟尚书吧?”说着关雎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睿智的色彩。 “呃,你怎么认识他们?难道…” 后半段话虽没直说出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莫不是这两位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家伙,也是恨别馆的常客不成?按理说方才关雎在另一个舱室里面,又一直在奏乐,肯定是不可能听到几人之间的交谈的。而且她和他们也没有正式照面,最多就是他们刚来和离开的时候,关雎能从这边舱室的窗口看到他们的侧脸而已。 “倒不是像小公爷想的那样,据奴婢所知,这两位倒是不曾造访过恨别馆。至于是不是教坊司或其他哪儿的常客,这就不是奴婢所能知道的了。奴婢之所以认得他们,是因为恨别馆有大多数可能造访的贵客的画像,以防冲撞了贵人,奴婢闲暇之余也都看过,故而刚刚两位上船之时,就认出他们来了。”关雎一边说着,一边也给他把茶水续上。 “确实是他们,朝堂就如同战场一般,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徐钦也直接回答到,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算泄露出去也无伤大雅。另外,或许这也是个试探的机会? “以前都听说文武相轻,可到小公爷这儿,就是文武双收了。”关雎掩嘴轻笑道。 “什么文武双收?这两个可是二品六部之长,我现在可没本事收了他们,今日不过是大家各取所需而已。”徐钦也不隐瞒,直接说道。 “哦,原来说瞧上未来的驸马爷的高枝了。”关雎继续玩笑道。不过这反应也是极为快速和精准,竟马上就能猜到那两位的目的。 不过她能这样直言不讳,倒是让徐钦安心了不少,这种问心无愧的姿态可不好伪装。从这一点来看,她应该不太可能是朝中政敌或者是潜在政敌布下的饵,否则她绝对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谈论这种话题。再加上之前她提醒自己关于曹铭的事情,基本可以排除是有某个文官在她背后指使的可能性了。 “你这样说也对,目前看起来,我这未来夫人的名头,或许比我父亲的名头好使。”对此徐钦也不多说,计划扳倒朱允炆这种事,作为目前他心里最大的秘密之一,就连自家老爹都没说,自然更不可能跟这位黑白未明的女子说起。 “如此看来,不仅仅是文武相轻,恐怕就是文官里面,相轻的也不在少数。” “当然,这朝廷上,有人喊高调,有人做事,有人希望这么做,有人希望那样做,各自也都想照看好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就算大家都没有任何私心,也不可能一条心。” “所以,您也不喜欢那些喊高调的人咯?”这个时候的关雎,其实更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模样,聪慧中带着些俏皮。 “诶,说来这源头还是姑娘呢,你可记得元宵灯会的那位黄公子?”徐钦轻叹一口气,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到。 “哪,哦,怎么?”关雎当然也很快就想起那个自取其辱的黄公子了,毕竟这种乡下来的傻帽,确实叫人印象深刻。 “对,他虽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可正好就跟某个小肚鸡肠的‘喊高调’是亲戚,我那次收拾了他们一顿,‘喊高调’可没他自己喊的那么大度。”徐钦笑着说完,轻轻饮了一口热茶。 “黄公子?难道是,黄寺卿?”这也没什么难猜的,毕竟姓氏在那摆着,结合能让徐钦头疼,以及“喊高调”的特征,其实也不难猜测。 徐钦没有在说什么,只是轻皱眉头,微微点了点头。 “这,这会不会…”关雎果然有点慌,既然研究过朝堂人物,哪能不知道这位黄先生极有可能是未来帝师,是储君最信任的臣子之一? “他是老师,我不也是姐夫么?况且要动我中山王府,凭他一个耍嘴皮子的还差得远。叫他们能说会道,迟早把他们爷儿两打发到蒙古去给蛮子上课!”徐钦这话说得颇有气势,表面上是安慰她的玩笑,其实也算是他的真正计划了。 二人又再闲聊了几句,徐钦便找了个借口将她送回了恨别馆,自己也打道回了王府。 静下来,细想今日的收获和感悟,朝堂之波诡云谲,于他也是有了更深层次的体会。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此话可谓至理,人是思想最复杂的生物,也是进攻欲最强的生物,非但对其他生物凶残,对待起自己的同类更是如此。利益诉求、姻亲关系、地域出身、三观态度等等形形色色的原因,都导致了山头派系的产生。所以要消除结党是永远不可能的事情,哪怕是朱元璋身上,少说也背上了上万大明官员的性命也不行。 照目前的局势而言,茹瑺、翟善等人,显然是已经被逼得有些急了。 对方虽只是以黄子澄这个小九卿为首,按理来说,即使是因为京师里面科举官更多,双方也不过是半斤八两的局面。然而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朱大老板已经年近古稀,指不定哪天就驭龙宾天。到时候他们这些与储君没有特殊关系的遗臣,又和储君亲信乃至储君本人政见不合的家伙,恐怕能卷铺盖卷滚蛋就不错了。然而两人都才三四十岁,正是满腔热血,大展拳脚的年华,岂能束手待毙? 另一方面,估计那一派也是卯足了劲将茹瑺等人从朱允炆身边隔离开。不管怎么说,这朝堂上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的萝卜不挪窝,下面的肯定上不去。暗中较劲肯定是免不了的了。 第一百三十章 兵者国之大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茹瑺等人肯定也是不愿被人当做垫脚石,于是他们才将目光聚焦到了自己身上。 论实力背景,自己乃是开国第一武勋世家继承人,未来武班之首脑,现在又加上了未来皇帝姐夫的身份,只要他不太作,接下来这几十年都是稳稳的朝堂柱石。恰巧此人又和那位空谈帝师不合,有他的帮衬,即使是未来帝师想动他们,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更可以借这条线,和储君产生一些直接或间接的联系,不至于太过生疏。 况且自己还有一个极大的优点:年轻。 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既是资本,又是劣势,然而优劣之说,也看事对谁而言。对茹、翟等人,这种年轻就是大大的好处,因为年轻就意味着威势始终有限,相互之间顺理成章的是一种合作关系,而并非附属关系。这大概也是为什么他们不敢也不愿意去找自己老爹等人,反而直接来找貌似现在并不能起到太大作用的自己的原因所在。 不过徐钦心里的小算盘也是打得啪啪响。 他们想通过自己向朱允炆靠拢,简直有些好笑,自己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卧底,怎么可能真的帮朱允炆增加助臂?况且,他们还对这位看起来颇为仁孝聪颖的皇太孙充满幻想,然而现实却极为残酷,朱允炆的本性决定了,在他的圈层中,儒家理论派是他最核心的力量,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力量。 这种理论派,并非是单纯指熟读儒家经典,文学才华横溢,而是一种价值取向。说直白一点,就是有着空谈理想主义倾向!在他们眼里,像茹瑺这种务实派,其实才是更该死的内部异端! 这跟历史上朱允炆继位之后,重用黄子澄、方孝孺,以及那个坑爹的新政便能看出来!对武勋集团来说,其实新政影响不大,虽然被边缘化了,但也不会直接跳出来反对。而反对新政的中坚反而是像茹瑺这种已经深居高位的务实文官,因为这种改革,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仅仅从这一点而言,他就不会是一个好的帝王,偏听偏信乃是帝王大忌,哪怕就是真会来事会办事的臣子也不能真的放纵其一家独大,否则轻致朝堂失衡,国家机器运转出现问题,重则强势集团演化为真正的统治集团,进而威胁皇权。徐钦虽然不提倡像嘉靖帝那样的极端弄权方式,却也认为一个拥有实权的帝国皇帝,必须站在最高处,对整个帝国的权力构架起到一个平衡制约的作用。 既然他们的意思是通过自己投效新皇,那自己也有责任和义务帮助他们,让他们至少不至于站错队。虽然不能保证让他们明火执仗地支持朱棣,可稍稍运作一下,激化他们和太孙集团的矛盾,甚至让他们稍微认清太孙殿下的本质,至少在储位争夺中保持友善中立,并且在变局之后支持朱棣的问题应该不大。 当然了,这种事欲速则不达,而是要慢慢仔细谋划,况且就算是他自己也要隐藏真正的取向。制定出了大方针之后,剩下的不过是等待机会,并暗中因势利导而已。 当前徐钦的重点还是在基础层面的布局,尤其是军事改革试点的问题,必须要得到朱元璋的全面认可才行。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除了必要的处理日常事务之外,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这上面。一方面是努力回忆十七至二十一世纪的军事理论体系,并从中选取实用的部分。比如说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前进基本靠走的年代,说什么建设机械化、信息化军队那就是纯属扯淡了。 另一方面,徐钦也要结合前人的优秀经验,毕竟作为这个设定的人物,他还是有好多功课要补的。什么太公兵法、司马法、尉缭子、孙子、吴子等经典军事著作也都仔细地进行了梳理,好在徐家本就是将门世家,在这方面的收藏极为全面,极大地方便了他的补课行动。 而阅读大量的古典军事著作,自然也让徐钦自身受益匪浅。 毕竟他现在可是帝国军方的候补大佬之一,在需求端改变了的情况下,自然比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纯粹浏览要深入得多,感悟也完全不同。而中国的古典著作,或者说中华文化一贯以来的思想,其实更倾向于一种自由的思想,很少有那种绝对定义式的论述,每个人看同一本书,都可能有不同的看法,甚至是相反的结论。 这或许也是因为神神州大地上,惊才绝艳的名将们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用令人眼花缭乱的大智慧,谱写出各自的传奇故事的根本所在。 相比之下,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等西方近代军事著作,则更强调一种绝对的定义,很明确地告诉你,这件事就是这么回事!故而能在这种条件下,产生像德意志军官团这种精密高效的现代化战争机器。 当然,也不能说这就意味着东方压倒西方,或者说西风吹跨了东风。二者虽然在直观表现的风格上有区别,但实际上也算是殊途同归。 作为一个总结者,徐钦尝试着将各种著作、理论中的精华提取出来,根据当前的现实情况稍加改进,“呕心沥血”之下,终于完成了这本新军改革的计划书。至少看起来是够唬人的了! 不过这还不到上奏本的时候,家里这不就有一个此中高手么? 徐辉祖虽为人迂腐了些,暂时也还没什么实战经验,然而作为帝国第二代武勋领军者之一,其真实实力还是极为强劲的。且不说朱元璋将中军都督府这么机要的位置长期委任与他,历次奉旨外出练兵也取得了极为亮眼的成绩,单说是未来靖难中的齐眉山之战等南军为数不多的漂亮仗也能充分展现他的军事才干绝对不弱。 况且,徐辉祖在朱元璋麾下担任要职这么多年,论起对这位皇帝陛下的了解,肯定也是极有深度。 因此徐钦打算先将自己的计划书给他看看,确定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接受这种新的思路,同时也可以让徐辉祖给点意见,以进一步完善奏本。至于说获准之后该怎么练,那还不是自己这个现管的老大说了算? 先是早早地去给母亲请了安,陪着她说了会儿话,一直等到徐辉祖回来,这才请了他到书房,拿出写好的计划书给徐辉祖。 徐辉祖看完他的计划书,一言不发地合上计划书,看上去微微皱着眉头。徐钦心头一跳,心想莫不是计划还是太超前了?或者是在细节上依然考虑不周,存在什么问题? “怎么突然想到要练新军?”徐辉祖抬头盯着他,神色肃穆。 “禀父亲大人,孩儿之所以有此想法,主要是基于两点考量:其一,今火器大盛,军器局已经制出了新式火枪,远射之威强于弓弩,亦可近战如长枪,若再加上新式大炮,完全足以独立成军。而且由此观之,火器还会随着更加精巧的设计和制作,愈发强悍,未来的战场亦将发生彻底的改变。故而筹建全火器的新军,或者说至少是以火器为主的新军,势在必行!此等全火器的新军,自然需要一种新军之法加以编练,才能将其威力真正发挥出来。其二,是孩儿对卫所之法心存疑虑,其实这卫所之法,与隋唐府兵之法极为类似,其核心都在于卫府之土地。我朝卫所,虽将土地直接从地方官府辖下划至军卫,然其缺点同样也显而易见,地方卫所若想自屯自足,则战力低下,若要保持较高的战力,则绝无法自给,因此仍旧需要保持部分特殊的精锐战兵。与其如此,不如就直接以独立之法,练独立之精锐,引为核心,其余卫所,用以镇守地方,及后备即可。” 对此徐钦也算是早有准备,毕竟这条国策是朱元璋亲自定下来的,直接批判肯定是不行的,那肯定需要一个让皇帝陛下脸面上过得去,又足以说动其的理由。 而在朱元璋这种皇帝手下做事,也有个好处,那就是他虽然比较专权独断,但也是经历过实际基层工作和实务工作的,整体来说比较务实。因此只要是在他能够理解的基础上,以事实为依托,加上注意遣词用句,要说服他采取某种政策,其实反而并不算特别难。 “嗯,这等考虑也算周全。可你要知道,像你这般的新军训练,所耗费之巨,恐怕就是以朝廷集天下之力,也难以承受!”徐辉祖听了他的理由陈述,直接从书案后面站起身来,渡步到花窗口,这才扭头对他说道。 对于成本问题,徐钦当然也不可能没考虑。 当然,他对于远期的计划是:开商路,鼓励商业发展,甚至促使民族资本主义萌芽提前出现,到时候朝廷的岁入也会有一个极大的提升,自然有能力解决开始阶段的国防支出增加的问题。接下来更进一步,拓展海洋贸易,到时候以中国的经济体量,到时候完成帝国军队的全面近代化改革也是很容易的,再然后就是自动滚雪球了。 不过很遗憾的是,现在可不能把这些计划和盘托出,任何人都不行,倒不是有多机密,而是多半会被当成疯子。 “父亲大人,孩儿见识浅薄,然也知‘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再者,几千年来的历史也说明了‘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若是打不赢蛮夷外寇,再富足的生活,再兴盛的文化,皆是空中楼阁。因此为强兵之故,岂能惜些许财帛?纵然确实难以承受短期重练大军的耗费,也可仿前唐陌刀锐士之法,先编练少数精锐,以为储备。绝不可因噎废食,万一风云有变,悔之晚矣!”徐钦也站起来,颇有些痛心疾首以及决绝地说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定计上朝 徐辉祖听完,也并不作答,而是又回到书案前,拿起那份新军编练计划,再度翻开来看了看,神情极度诡异。 徐钦看他不说话,也看不出心里怎么想的,一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他想过徐辉祖在看到这份计划之后的各种可能的反应,哪怕就是看一眼之后就勃然大怒,称之为狗屁不通的情况都预料到了,却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诡异的情况。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徐辉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转头过来盯着他。 “你这计划也算是用心了,为父觉得可行,圣上多半也会心动。可关键还是在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编练新军涉及的是兵部、工部、户部等诸多方面,现在又正是敏感时期,恐怕朝堂上很难通过,圣上也需全盘考虑,最终…”徐辉祖微微叹了一口气,话虽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原来他非但不是看不起这个方案,反而是极为中意,只是考虑到这样的良策,竟然有可能因为朝堂的掣肘而无法实施,内心纠结无比。 徐钦被他这么一提醒,也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确实,这算是一个特殊的时期,虽然当前朝堂上文武之争并未进入白热状态,更不像是后来文臣彻底压制武将的畸形政治生态,甚至可以说现在的武勋还是要压文臣一头的。 然而这也正是问题所在。朱元璋作为一个优秀的帝王,对于平衡之术的应用自然是炉火纯青的,尤其是在考虑到天下平定,未来的治国要更多的依靠文臣的情况下,已经有非常明显的重文倾向。虽不至于处处打压武勋,但却在总体的国政方针上更倾向于听从文臣的意见,至少是不会无视文臣的意见而蛮干。 如此一来,这种未雨绸缪,看起来短期却难以见到真正效果,而又耗费极大的计划,恐怕前途就堪忧了。 “身为臣子,身受皇恩,世荫国禄,自当为君尽忠,为国尽力,既然是有利于国的事,岂能因为这等小事而畏首畏尾?置国家存亡之大事于不顾?”徐钦在稍微考虑之后,以更加大义凛然的语气说道。 其实这件事虽然面临很大的困难,然而于公于私这一步都是必须走出去! 于公而言,这是未来历史发展的必然,中国不迈出这一步,自然也有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迈出这一步,到时候一步错步步错,落后挨打不可避免。同时,这也是文武之争的前奏,走上了这条路,大明帝国就有避免文人一家当权且无畏党争,最后武备废弛、民不胜扰的希望。 而于私,徐家作为武勋之首,家族的荣耀和权柄不容旁落。人都是有私心的,尤其是在得到了显赫的权柄荣耀富贵之后,肯定是绝对不愿意失去的。 为了这一切,徐钦不能退缩,有些事始终是要面对的,既然准备好了,就不能落了自己的气势。 更何况,徐钦脑中灵光一闪,这说不定还是个机会!自古谋大事者,一锤定音少之又少,往往都是要稳打稳扎,步步蚕食对手,最终积小胜为大势,方才能定鼎天下。 “嗯,你说得不错,此乃国之大事,岂能因个人荣辱而废,况且先做个小范围的试探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你先不要急着上奏,待为父先问问武定侯等宿老们的意见,就算到时候在朝堂上要辩论一番,也好…”徐辉祖思虑良久,还是觉得这个练新军的计划可以奏上去,不过按照他的想法,这肯定会受到文臣集团的全面反对,所以需要先串联一下武勋集团才好。 “父亲大人,此举恐怕不妥!”倒是徐钦反应极快,马上就考虑到了他这个方案存在致命问题。 “哦!是了,可若是直接上奏,你有把握么?”徐辉祖也是聪明人,根本不用徐钦提醒,便立刻就明白不妥之处。若是武勋集团统一意见,到时候一起发动,保不准就会让皇帝陛下心里产生一些别的想法。然而若是不这样做,他又担心在朝堂上受到的阻力会太大,徐钦一人抗不下来。 “为今之计,怕是只能让孩儿来试试了。”徐钦微微苦笑,不过倒也并未有一丝自暴自弃之意。 “嗯,这样也好,你也该是时候来试试这塘水有多深了!”徐辉祖自然也明白这当中的奥妙。 他并非没有考虑过直接由他来越俎代庖,然而细想一下,这样做反而不好。不是说怕抢了徐钦的功劳,而是在于留下余地。 若由徐辉祖直接出面,他身为魏国公、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可谓当朝一等一的大员,乃是武班首领,敢跳出来唱反调的就得掂量掂量,然而万一依然无法直接压制住文臣,或者说被人用软钉子堵住,那后面想要旧事重提,恐怕就难了。所以由他出面,是破釜沉舟之举,成不成就看这一锤子买卖。而由徐钦出面,则可以试探出文臣的态度和反对者的情况,退一步说,就算万一这次失手了,也能再换个地位更高,更老道的人来重新提议,到时候非但可以更有针对性地改进,武将方面达成共识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而不容易引起别的波澜了。 父子二人大致定下方针之后,便各自分头去准备,诸如再完善细节,以及事先预计一下朝堂各方的反应,然后做好针对性回击。 总的来看,形势其实并不算太坏。 武勋这边自不必说,在大方向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即使是不直接跳出来支持,想必也至少没人会反对。然而文臣方面,大致估计有三类反应,第一是微微有求于自己的,或者说是惧于威势的,比如说之前才喝过酒的茹瑺、翟善,他们还指望着自己拉他们一把,直接跳出来反对的可能性不大。第二是大致能持中立态度的,这种人有可能是忌惮于自己的身份,又或者是不愿意做出头鸟的,亦或是不想得罪自己的,不过这个界限很难界定,大致有礼部的任亨泰、户部的郁新、刑部的杨靖、工部的王儁,这一类人,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应当不至于直接反对。最后才是有较大可能反对编练新军的,黄子澄、曹铭等与自己有过节的,立场又明显对立的。 想想这些人,虽然他们在朝堂上的实力不容小觑,而且大多也都是能言善辩的饱学之士,不过徐钦已经抓住了他们最大的一个漏洞,那就是没有实务经验!不说不足为虑,但至少他有把握在面对这些人的时候取得一定的优势。 谋划好了这些,徐钦还是先做了一番安排,先是次日将奏本的大致内容趁着侍驾的便利,以及和皇帝陛下的特殊关系,直接跟朱元璋先做了个简报。 显然,朱元璋作为行伍出身的开国皇帝,对这种新式的新军编练之法还是有很大的兴趣的,于是准了他在次日的早朝上公开提出,以便朝堂公议。 接着他才换了次一日的早朝值班表,让陆同知作为御前值守的锦衣卫堂官,而让他能以朝臣的身份参加早朝。 这一日,徐大少在采莲的服侍下着了从三品武官的绯色虎豹补常服,和徐辉祖、徐增寿同行,一起到了外五龙桥广场,等着群臣一同进宫参加早朝。 做了这么久的中央政府官员,徐大少还是头一次以这种身份参加常朝。由于徐辉祖本就是核心人物,站在他旁边的徐钦自然也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大家都有些好奇,这位小公爷今天这是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当然,在帝国的核心领导集团里,大家也都是极为矜持的,不可能有虎逼真的跑来质问他。大家都是在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胡乱猜测着今天早朝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 时辰一到,众臣分文武两班,分左右两列,经承天门、端门、午门,直至奉天门前的内五龙桥广场,再各自按官职大小分班站定。 徐钦是从三品的京卫指挥同知,由于包括上十卫在内的其他京卫堂官一般不会参加常朝,因此其在武官当中的秩品序列仅次于五军都督府各堂官,及其他有爵位在身的勋贵,位于武班中间靠前的位置。 通常来说,即使是一个偌大的帝国,像朱元璋这样每天开大会,真正值得和需要群臣一起讨论的议题其实并不多,且以科道言官喷人的情况居多。不过今日倒算是一个比较清静的日子,除了有人弹劾了一下傅有德之外,再没什么特别的议题。 说起傅有德,这也算是明初颇具悲剧色彩的一位传奇人物。作为反元义军将领,其先后跟随刘福通、明玉珍、陈友谅,最后才投奔朱元璋,这也为他日后的悲剧埋下了祸根。在投奔朱元璋之后,其确实受到了重用,多次领兵作战,以副将的身份协同过徐达、常遇春、汤和,鄱阳湖破陈友谅,平定张士诚,北伐蒙元,平定蜀中,更以主将的身份率领蓝玉、沐英平定云南,之后也多次北征蒙古,几乎未曾败绩战功卓著,可谓常遇春之下大明第二骁将。 然而其性格过于刚烈,加之又不是朱元璋核心嫡系,在洪武晚年时自然受到了猜忌。洪武二十六年蓝玉案之后,朱元璋先是将统领北疆的职责交于秦晋燕三王,架空了接替徐达镇守北疆的冯胜、傅有德,随后又直接召回了二人。 二人当然也嗅到了极度危险的气息,自去年和朱棣一同回京之后,一直称病不出,徐钦还只是在二十六年的冬至和二十七年元旦大朝贺时才见过这两位。 然而徐钦大概记得,这两位的结局也都不太好,傅有德性情刚烈,据说是在杀死儿子之后自杀身亡,死后除爵。冯胜则是在二十八年被直接赐死,后除爵。 第一百三十二章 代表月亮怼死你们 现在有御史弹劾他们,虽然朱元璋的意思看起来像是留中不发,但只要稍微明眼一点儿的都明白,这极有可能是和当初蒋瓛的事情一样,是皇帝陛下的投石问路之举。 然而这种事,不发作倒是罢了,一旦出事很有可能又是一桩大案,沾之即死,况且傅有德和徐、李几家关系并不算好,稍微亲近一些的信国公汤和现在已经告老还乡,正在中都颐养天年。因此满朝文武对此也都保持了诡异的沉默。 徐钦心里虽觉得可惜,但也知道,这种事朱元璋心里其实早有定计,多说无益。 这些琐事处理完之后,徐钦见时机成熟,于是在陆同知再次高呼“有事早奏”时,徐钦向右迈出半步,出班上奏。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徐钦,有本上奏!”等他大声说完,一边有中官下来将其奏本收上去,一边有陆同知回“何事启奏?” “臣资行浅薄,幸蒙天恩,本应躬身谨言,慎聆圣训。然近日观京卫训练之法,皆为流传古制,百年而未变,而今火器大盛,乃千年未有之变局。臣曾闻昔黔宁昭靖王平云南时,曾创火铳三段击之法,大破叛蛮象军,故有所思,此等辟时之良策,岂能泯之?该当以此为基,思细虑节,以新法练新军,辅以新铳,以为帝国之利刃,定四海、平八方,以为万世不朽之功!” 徐钦说完,满朝文武皆是倒吸凉气。武将方面,大多知道一些相关的信息,然而还是觉得他这牛吹得有点大。文臣方面就更不得了了,绝大多数都觉得他是癞蛤蟆打哈欠,甚至有部分人已经是激奋不已,相信若不是朱元璋这位大佬在上面镇着,估计早开始破口大骂,说不定还得朝他扔几只靴子。 “嗯,徐卿编练新军之意,倒是好的,只是这七策,看似简单,要实行起来,怕是并不容易。众卿以为否?”朱元璋早就知道大致情况,只是稍稍浏览了一下,便对群臣问道。 而群臣一时之间不解其意,都在下面小声议论,却无一人敢于马上发表意见,毕竟这位洪武皇帝可不比别的皇帝,动不动就要杀全家的。 眼看皇帝陛下的脸色明显多云转阴,大家这才理出个头绪,有想法的也自然就站出来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圣人曾云: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昔日蒙元武功盖世,然残暴不仁,天下苦其久矣,此后多年烽烟不熄、荒战相连、饿殍遍野,江南富庶之地亦是半壁涂炭,北方中原之地更是十室九空,非妄谈矣!如今天下初定,圣君所为,当以与民休养、繁衍天道,陛下圣明、恭慈治世、万民敬仰。况现残元北遁,复为茹毛,将士用命,连番大捷,断其筋骨,实不宜再大兴刀兵!所谓富国强兵,先有富国,兵自然而强,纵观古今,岂有先靡费强兵而后富国之理?故此议当待他日富国之后,再论不迟。”最终是新任的左都御史解敏首先出班奏对到。 这个情况既是情理之中,又稍出徐钦之预料。本来这种有利于武勋集团的事,反对的核心力量就是理论派的文臣,而都察院一向和武勋集团冲突最为激烈,由他们来打头阵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不过倒是徐钦原先以为,在自己的突然袭击之下,该是和自己不太对付的曹铭首先出招,趁机把自己喷得狗血淋头的。 不过想来人家也不傻,满朝皆知曹铭在蒋瓛案里面被自己搞得灰头土脸,若是由他出头,难免给人公报私仇的第一印象,也给了自己避实就虚的机会。然而由和自己原本没有瓜葛的解敏出头,那自然是就事论事了。 况且解敏的观点也还算客气,他只字不提这个方案的优劣。只是说经过元朝的残暴统治和多年战乱,百姓苦不堪言,正是该休养生息的时候,而且以现有的兵力,锤锤蒙古人就跟玩似的,没必要再搞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等日后天下富足安康之后,再来搞不迟。 当然,这个说法是没问题的,可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到“富足安康”的标准啊?!还不是拖一拖就拖没影了! “臣附议!天下既定,万民为先!陛下圣明,怀柔济民,昔文景黄老甲子之功,复有武帝北逐匈奴之力,窃以为,如今天下未足,民生未复,不当舍本逐末,望陛下三思!”果然,黄子澄也按捺不住,跳出来反对。 紧接着,又有四五个朝臣出言支持这一观点。 徐钦默默地听了他们的反对意见,心里非常平静,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早在前天晚上同徐辉祖商议的时候,徐钦就预料到了文臣对这个方案的反对。其实比起他预计的情况来说,这种情况已经是非常好的了,这大概是得益于他的特殊身份,以及执掌锦衣卫之后,却处处表现出谦恭礼让的态度有关。 就算是少了预想中,部分勋贵可能给予的支持,这等场面也还在徐钦能应付的范围之内。 其实倒不是徐钦的预料出了差错,而是徐辉祖在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将此事向一些较为亲近的武勋露了风声,并且暗示过他们,先由徐大少去冲锋一波,投石问路之后再说。 这些文臣所说,也正好说到了朱元璋的心坎上。 朱元璋虽是底层出身,然而却算得上是个天生就该做皇帝的天才。细节处的失误不谈,在大方向的把握上,可谓极其精准。加之随着年纪的增大,雄武之心也确实渐渐被仁德治国的思想所取代,仅剩的凶悍都用在了为继承者铺路方面。 因此他现在在帝国治理方针上,最核心的政策确实是休养生息,否则不会如此干脆地下定把朱允炆定为储君的决心。 不过毕竟是打了几十年仗的马上皇帝,朱元璋还是很清楚,拥有一支强大的,绝对领先的军队对国家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对徐钦计划中,先试探性地编练一支模范军的方案还是比较支持的。 “众卿所言有理,人镜魏征曾向唐太宗谏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代天而牧万民,自当以万民为先!”朱元璋在说这话的同时,也不管其他人,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徐钦,眼神中的含义也非常明显:跟这些酸儒耍嘴皮子的事就交给你了! 徐钦也在朱元璋身边伺候了不短的日子了,加之他本就滑头,虽不说能洞察他一切所思,这么明显的暗示还是看得懂的。 “诸位所言有理!然则却稍显偏颇。有道是‘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现天下虽定,然蒙元贼心不死,时常掠边袭扰,西有西域诸藩不臣之心昭然若揭,东有倭寇之害时时滋扰,南有诸蛮枉顾天恩。岂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解左都方才所言也提及,将士用命!于边疆抛头颅洒热血,以热血忠魂护我兆亿子民,然而边关将士就不是我朝子民了么?!他们亦是我大明铮铮男儿,亦有妻儿父母!诸位,包括我,在这繁华安宁的应天城锦衣玉食的同时,数十万儿郎却在北疆漫天风雪之中苦守戍边,我等在秦淮莫愁推杯换盏之时,不知有几多将士血染征袍马革裹尸!仅去年燕王大捷,诸位看到的是斩首鞑虏几何,俘获几何,然而在我等武人看来,却是数千儿郎埋骨他乡!乡梓新冢无数,妻儿嚎哭震天!臣只恨无先祖之英姿,欲以身替而不得!故苦思竭力,望以利器强军之道稍减其苦,下官不才,也知如今天下百姓待哺,故而恳请陛下,怜我边关将士,若此法可行,当早日稍作试行,切不可因他故而拖延,须知一日之功,便是千百儿郎之性命!若是朝廷用度紧张,臣等愿归还恩赐田产,以资军用,相信诸位臣工一片拳拳之心、昭昭之志,也当会慷慨解囊,积小流而成江海,编练一支小规模的新军,当不至于影响天下百姓之生计!望陛下明鉴!” 徐钦说完,满朝皆惊! 当然了,在场的都是摸爬滚打多时的老油条,自然不会因为他几句慷慨激昂的排比句就感动得稀里哗啦。但这出人意料的喊高调还是非常有用的,文人之所以在朝争当中往往占据绝对优势,凭借的就是这个技能。先把自己所处立场树立成一个绝对忠义,绝对正确的所在,那你接下来如果要攻击我,那就是别有用心! 徐钦虽然不是文臣,但对于这一手的应用也是极为精妙,大家都没有想到,徐钦竟然会以边军将士的苦楚和牺牲作为切入点。然后将编练新军的事,说成是为了改善边军的处境,减少牺牲。谁这个时候再反对,再拖延,那一个残害边疆千万将士的罪名,谁也担待不起。 更绝的是,徐钦主动提出来,徐家希望能归还朝廷对徐家赏赐的田产,折合成军费,用以训练新军,而且暗示满朝文武,都应该慷慨解囊,更是釜底抽薪。 一来,徐家归还赐田的事,不管成不成,都表明了徐家大公无私的态度,而且先说好是还给朝廷,再由朝廷拨款练兵,那自然也免去了自费练私军的嫌疑。二来,如果再有人拿钱说事,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是不肯捐款?到时候不管你怎么解释,也是黄泥巴掉裤裆。 几个刚刚出言反对和拖延新军事务的文臣,此时皆是满脸尴尬,黄寺卿更是圆脸微微胀红,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一时谁也不愿再出头。 “嗯,徐卿拳拳之心,居庙堂而不忘浴血将士,难能可贵!然徐家之赐封,乃是天德之功,岂能由你这黄口小儿随意归还?!”虽是斥责的语气,不过看着朱元璋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以及和蔼的口吻,只要不是脑袋被宫门夹了,就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钱钱钱命相连 “陛下所言甚是,徐同知年少轻狂,言辞有失妥之处。然其述说之边关苦景却非虚言,臣等惭愧,臣及弟左军佥事增寿,子锦衣卫同知钦,愿献俸一年,以资军需!”徐辉祖见场面一时有些尴尬,突然出言到。 这也是父子二人商量出来的应对办法之一,主要针对的就是有人拿经费说事。你不是说没钱么?没钱就想办法呀!活人还能被尿给憋死不成?既然是我们提出的方案,那我们就带头捐钱好了。然而你们也标榜自己忠君爱国,那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这要是一毛不拔,那很明显就是口不对心,自私自利! 捐款练兵,关键是个态度,也是一招将军的棋,核心并不是捐多少的问题,而是要带着满朝文武一起捐。你既然都为此而捐款了,那你还反对个毛线啊! 反倒若是捐得多了不好,难免引起其他被迫跟随之人的记恨,甚至引起皇帝陛下不必要的猜忌。就算朱元璋不否定徐钦归还赐田的意见,当然这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徐辉祖也会有办法让捐款落实为一年的俸禄。 这一年的俸禄,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而且最妙的是,可以根据每个朝臣的地位情况合理变化,因此大家也不难接受。 “好,臣不才老迈,无力上阵拼杀,也愿献出一年俸禄,以资军需!”武定侯郭英也积极响应。 “臣等愿献一年俸禄!”随后以武班为首,几乎个个都愿意捐献一年的俸禄。文臣们见事不可为,也只得打碎了牙和血吞,忍着恶心纷纷主动捐了一年的俸禄出去。 在场的都是帝国高级官员,就算是朱元璋反腐力度极大,不过最穷的文官也能通过不菲的润笔费、人情往来等灰色收入度日,更别说财雄势大的勋贵们了,所以一年不领工资,倒是不至于饿死。 当然,这捐献的范围肯定也就限于此了,再往下,有些小官,如果真的捐了一年的工资,怕真是要饿死人的。 “好!好!好!人心可用啊!那就暂定两千之数,以徐同知领锦衣卫练之!军器所需,由兵部、户部、工部等部全力配合!” 如此便就算是敲定了此事,接下来的具体事务,自然就由锦衣卫和兵部、户部、工部等相关衙门下来自行协商解决。 不过散朝之后,户部尚书郁新,则是被朱元璋单独给召到御书房去了。 郁新虽是进士出身的文官,但他并非是以文道著称,更没有承名师,故而和黄子澄等所谓的名门出身又有不同。同时他又是和任亨泰一样的洪武二十一年戊辰科进士,却反而在官职上超过了大多数十八年乙丑科的人,更加之他的行事风格和他们截然不同,自然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如果非要给他分各派系,他其实更像是朱元璋嫡系。而且他主持户部事务多年,表现出了在财政方面的极大天赋,大名鼎鼎的“开中法”便是出自他之手。 故而朱元璋在敲定了试行新军改革之后,马上将其召入御书房,毕竟一切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钱的问题。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对于具体的事务,自然是要召郁新这位帝国首席财务官来问问的。 “敦本啊!你看看,徐小子的这个计划,户部是否能撑得住?”朱元璋将徐钦的正式奏本直接给了郁新。 在这个奏本上,徐钦已将编练新军的各项情况均详细罗列,尤其是在军械、费用方面,几乎是已经完全计算出来了。 郁新接过来一看,大致衡量了一下,觉得徐钦的费用表基本上已经比较准确。如果将新军编练的所有费用相加,第一期一年的两千“教导团”的额外费用折算成白银大致需五十万两之巨。 考虑到今天朝臣们或自愿、或被迫的捐献,粗略估算一下,应该有二十万两左右。这样下来,就只剩三十万两的缺口。不过作为帝国的财政大管家,郁新是有口难言,这几十万两的额外支出,作为财政部门的户部,自然是本心是不愿拿出来的。 这也不是说郁新有意给徐钦捣乱,而是出于自身立场和职责的本能。道理很简单,现在帝国的财政运转状况还算良好,就实际情况而言,莫说是三十万两,就算一次性拿五十万两出来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可若是开了这种其他部门随便找个理由就增加额外支出的先河,那今天是锦衣卫,明天是兵部,后天是工部…几乎可以想象,每个部门为了争功,都会想法子从户部要求新拨款,那这户部的日子就没发过了。 “启奏陛下,徐同知的计划当时没有问题,不过以今年的岁入来看,怕是很难再筹到三十万两银子了。臣这些时日,正在统筹发钞之事,今年是愈发艰难了。”郁新虽有些忐忑,可这事不说肯定是不行了。 “怎么了?讲!”朱元璋听他这么说,马上意识到宝钞出现了问题。 当然,准确的说,大明宝钞一直就有大问题。 故事的开端当然要说到自宋开始的官方纸币发行问题。后世的历史书上有云,北宋真宗年间,出现了世界上最早的官方纸币:交子,然后有着怎样的历史意义等内容。 然而史书对交子的崩溃,以及其后的滚雪球式的崩溃却语焉不详,毕竟中学的历史其实只是一个梗概,而且不会综合性地涉及到经济原理。 事实是,交子在成为官方发行的法定货币之后,很快便因为管理不规范,以及中国的封建中央集权王朝的特性等原因,成为了官方敛财的工具。由于连年征战,而且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非但没有战争红利,反而不管打赢打输,都要蒙受巨大的损失,还不得不维持一支规模骇人的中央军。因此这种只需要印刷就能凭空变出来的钱,成为了大宋军费这个无底洞的主要来源之一。 完全不需要准备金,想发多少就发多少,没有人管得住自己颤抖的印刷机。北宋时期,先是发行交子,将交子刷崩溃之后,又发行钱引,南宋又发行会子等,总之是引起了一轮又一轮的超级通货膨胀,其操作之风骚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随后大家再接再厉,元朝学习到了宋朝的先进经验,也大量发行纸币。前期其实都还算有点儿节制,但到了中后期也是崩得厉害。 明朝就更厉害了,这还在洪武朝呢,帝国官方纸币大明宝钞就已经出现了极为严重的贬值问题。 究其原因,一来是之前几百年,老百姓一直被官方纸币坑,就是再傻的人,被坑了几百年,也会有自然的恐惧反应;二来是朱元璋确实草根出生,在执政的过程中,过于简单粗暴,做不来这精细活。 总之就是滥发的原因,以至于帝国唯一的合法纸币,仅仅在二十多年的时间里,由法定的一贯钞一石米,贬值至十贯一石,这还是因为粮食生产富足了之后,粮食价值下降的结果,若真要细算贬值情况,恐怕还要打个对折。全国各地虽有一定的差距,但基本上这也就是平均水平了。 而户部辖下的宝钞提举司,正是印刷发行宝钞的衙门,而其“印花税”则是户部财政收入的重要来源之一。 当前大明仍处于恢复期,又对蒙古用兵多年,至今尚未断绝,更加之天下初定,人心未平,各处荒僻之地小规模的叛乱也不断发生。再加上明朝一直采用的是一种特殊的“分税制”,户部的国库其实并不是全部的国库,因此户部的日子是异常紧张的。 原本郁新就是打算在尽快统计出宝钞贬值情况之后上报朱元璋的,现在还要拿出几十万两来训练新军,纵使今年还有一定的结余,但明年宝钞发行收入进一步降低,如果再出现额外的用兵或者天灾之类的,那他就只能去上吊了。 朱元璋听完他的汇报之后,也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此话一点儿不假,就算是贵为帝国皇帝,要想执行国策也得有财政实力的支持,否则光是凭嘴巴说,没有实实在在的钱,也办不成任何事。 “这样吧,你先下来与他商议商议,那小子,鬼点子多,说不得还有什么后招!”朱元璋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面色大好,而且透着一股子让郁新感到恐惧的神情。不过还好,这种皇帝陛下打算坑人的神情,好像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臣遵旨!”郁新也没其他的办法,只能先照皇帝陛下的意思去办。 六部之中除了刑部之外的五部衙门本署都在洪武门和承天门之间的千步廊东侧,和锦衣卫衙门实际上也就隔着五军都督府和太常寺这一排衙门,距离倒是极近的。 急于落实编练新军的徐钦,在散朝之后,自然是去找了三位主要协办的尚书大人。 茹瑺自不必说,他现在本来就已经是徐钦的半个盟友,况且兵部和新军训练,不过是整理一些文书档案的问题,甚至因为锦衣卫的编制特殊,连后勤都是自己负责的,所以茹瑺绝不会在这件事上为难自己。 至于工部的署理尚书王儁,此人就是个墙头草,也算是朝堂上难得的好好先生。 徐钦早就因为兼职工部主事,主管军器局工坊的职务,和他有过交集。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位代理冬官根本不敢开罪自己,而自己也对他极为客气,二者相处也算融洽。况且对于新军一事,工部的主要支撑就在军器局工坊,自己完全可以做主,找王儁不过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做一些备案工作而已。 这两位的事情倒是简单,徐钦一到,二人便爽快地签署了相关文件,也表示愿意全力配合的意愿,可以说是非常顺利。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死要钱 然而去户部找地官郁新时,则被告知郁尚书散朝后被皇帝陛下召见,还未回本署衙门。徐大少也只好在户部右侍郎周志清的签押房里喝茶等着。 好在这位周侍郎早年也曾在徐达的大军中做过军需官,也算是半个自己人。只是因为这位周侍郎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已经准备致仕,更不怎么管实际的事务,所以徐钦在他那儿也只是闲聊一些,没办法谈到重点。 两人有说有笑地饮完了这杯茶,有些郁闷的地官郁新才回到衙门。听说徐钦已经在衙门等候多时,连忙来了周志清的签押房。 “劳小公爷等候,郁新惭愧!”郁新一进门就笑着对徐钦作揖见礼,虽还有些勉强,但礼数也是非常周到。 “尚书大人多礼了!下官冒昧叨扰,还请郁尚书不要见怪才是!”徐钦也赶忙起身作揖还礼。 “呵呵,既然尚书大人回来了,那你们就慢慢谈正事,老朽就不留客了。”周志清也起身见礼。 郁新也对这位即将致仕的老前辈极为尊重,更不敢以上司的身份拿捏他,见他都这样说了,于是便和徐钦一起对他作揖见礼之后,请了徐钦去自己的签押房,商讨新军编练的费用拨款问题。 二人到了尚书签押房,分宾主坐下,下面的小吏也为他们两人上了茶。待上茶的小吏退去,郁新这才开始说到正事上面。 “小公爷,今日您在朝堂上陈说军士之苦,希望以新军新械新法,稍减将士恶战之苦,本官也深以为然。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我还是懂的,今日不舍小利,来日战场失利,反倒因小失大。”郁新将茶杯一放,颇有些大义凛然地说到。 徐钦听他这么说,也是极为高兴,这意思就是郁新是支持出钱编练新军的咯?有了这位财神爷的支持,这事就算是敲定下来了,否则卡在拨款问题上,还真是有些让人头疼。 “郁尚书深明大义,下官代我大明全军百万将士,先行谢过!以尚书大人的开中之法和这编练新军的首功,当全军铭记,日后为郁尚书立碑记传,以彰万世之功!”徐钦说着,便直接站起身来,向郁新长揖拜谢。 “小公爷不必多礼!听我把话说完。” 徐钦一听这话,心头咯噔一条,暗道不好,这老小子要作妖! “小公爷啊!我也知道,新军的事情刻不容缓,然而国库里现在实在没钱。您算出来起码要四十多万两,就算扣除了二十万两朝臣的捐献,前期也得另拨二十万两,可国库现在是一文钱都拨不出来了。总不能为了练新军,把边关将士们现如今急需的军饷军需给克扣了吧?另外呢,现在钞法败坏,也极大地影响了岁入,刚刚圣上召见,正是因为此事。圣上的意思是,如果小公爷能解决这件事,那几十万两的军费自然就是小意思。”郁新也是极为奸猾,话到他嘴里翻个身,便直接成了必要条件了。 徐钦听了只想骂娘,你们自己胡搞瞎搞,把纸币发行当成提款机,现在玩坏了,想让老子给你们擦屁股?!对于明帝国的纸币发行,徐大少作为熟知这段历史,也本就是后世经济科班出身的人,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不过这位帝国的财神爷可不好得罪,而且徐钦也根本没有怀疑这是不是朱元璋的意思。他的第一反应这不可能有假,毕竟假传圣旨,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当然了,他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只是皇帝陛下隐晦透露给郁新的一个信息,他在表述上稍稍加了些春秋笔法,并且也不是强制性的命令,自然是算不得假传圣旨。 “郁尚书,您这不是为难下官么?”徐钦颇有些哭笑不得地反问他。 “小公爷,这户部就这么大点儿的家当,我也是没办法给您凭空变出钱来。况且这真是圣上的意思,都说小公爷足智多谋、奇计百出,这次可真就得仰仗小公爷给我们户部出出主意了。”郁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虽然说话很客气,可摆明就是吃定他徐大少了。 徐钦也拿他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把这位中立派的皇帝亲信能臣给弄进诏狱吧?只能按着他划下的道来走。 要说这货币发行问题,那倒算是徐大少的老本行,很清楚问题所在,也知道该怎么搞。可问题是,货币问题,涉及的不仅仅是货币本身,而是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按照客观的历史进程,真正成熟的第一阶段纸质货币,必须用贵金属或者说叫一般等价物来赋予它相对稳定的币值。简单来说,这个阶段的纸币,实际上是一种提现票据。比如十九世纪的全球货币英镑,就是直接对标的英国央行黄金储备,一英镑直接等于七点三克黄金,理论上随时可向银行自由兑换。 也正是基于这个强悍的基础,英镑才能成为全世界第一种真正的国际货币,进而凭借在全世界范围内搜刮的铸币税,十九世纪的大英帝国也才能够仅凭本土的弹丸之地成为统治世界的超级帝国。 这当中的道理其实也很简单,看似一进一出,英格兰银行收进去七百多克的黄金储备,然后发行一百英镑的纸币,非但没能赚钱,还要付出发行纸币的费用,储备保管黄金的费用,简直就是在舍己为人。 然而在现实情况下,只要树立了足够的信用保证,真正拿纸币去兑换黄金的人是少数,因此黄金和纸币之间只需要保持在一定的比例之内就行,根本不需要一比一的对应。这样一来,假如取现比例是三成,央行只需准备两百多克的黄金储备,就能增发一百镑纸币。如果按照极端的做法来做,这一百镑纸币可以从其他认可英镑的地方购买七百多克黄金,一来一去,英国央行净赚五百克左右。而这只是一百镑的情况,如果把单位放大,一百万镑,一亿,甚至是一百亿呢? 当年大英帝国纵横七海的超级舰队就是这么来的,用时髦的话来说,这就是全球众筹出来的舰队,自然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当然了,道理很简单,可执行起来却并不容易。其中第一点就是人的贪欲是无穷的,既然能随便印,那为何不多印点儿?这也是当前中国纸币无法真正稳定下来的根本原因。这样做直接破坏了纸币的信用,而信用一旦崩溃,变成废纸也就只是迟早的事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凭借徐钦的学识,解决起来也不难,只要能说服朱元璋,让他看到严格执行准备金制度的好处,相信他也会同意这个方案。 然而接下来就是第二个问题了,准备金的选择。简单来说就是拿什么做准备金? 英国之所以能拿黄金做准备金,大致有两个极为有利的因素。第一是在前一个时代中,两牙对南美洲和非洲的掠夺,使得大量的黄金集中于欧洲,这算是欧洲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有了这些黄金作为储备,欧洲才有了发展的原始资本。第二就是英国的国内经济体量较小,哪怕是经过了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英国的总体经济体量超过中国也是很晚的事情了。这就使得他们可以用相对较少的黄金储备,支撑起一个至少在国内可以全面铺开的纸质货币系统。然后再以此为基础,以强悍的武力为推动,向全世界铺开。 可这条经验放在中国就不行了!中国的经济体量太大,大到几乎一直都是缺金缺银缺铜的程度,这使得中国一直都不能确定下一种标准的货币本位。这种情况一直要等到一百多年后,两牙的触角伸到美洲、东南亚,进而为中国输入了海量的白银才得以初步解决。并在之后的几百年内,慢慢形成了事实上的白银本位制度。 可现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连个够用的一般等价物都找不出来,这货币政策要怎么玩? 徐钦暂时没办法,而郁新则是摆明了不达目的绝不松口的态度,相当于徐大少这是在这儿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暂时搁置争议,再想办法共同开发了。 郁新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出户部大门,不过徐大少是一点儿精神都打不起来。 这可是个大问题,不仅仅是关系到新军计划,更是关乎后面的一系列计划。货币作为基础条件,也是发展商业的基石,如果这个问题不得到妥善解决,那商业是发展不起来的,而仅靠这几千万农民在地里刨食,刨出来的经济基础是绝对不可能支撑起大规模的对外用兵。估计彻底铲平北方草原上的敌人都够呛! 可是如果不能快速的解决这些陆地上的跳梁小丑,帝国未来的海洋战略就势必受到影响,难道真要分那群红毛鬼一杯羹不可?想想可真不甘心! 从户部出来之后,徐大少就仿佛掉了魂似的,搞得孙百户有些莫名其妙。回到锦衣卫之后,其他各个锦衣卫的堂官瞧他这样也不敢问,正好也没什么要紧的事,都躲得远远的,大家就让他在签押房里发了半天的呆。 第一百三十五章 送上门的凯子 等到下班时间,徐大少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只得悻悻地回了中山王府。 可这才刚回了自己的小院,还没来得及更衣,采莲就把一封请帖拿出来了。徐钦一看,竟然是自己钓了有一段时间的樊大侠。 此人身份特殊,又是徐钦未来布局中一个重要的着力点,现在他总算是熬不住了,自己跑来往枪口上撞,那徐大少自然也不好把他继续晾起来。反正他这边的布局本也是和钱有关的,那就先去会会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江湖大佬好了。 徐钦顺势让采莲给自己换了一身靛蓝暗绣云纹书生长袍,去了樊云约定的地方。 随着夏意渐浓,莫愁湖边缘的各色莲花已次第盛放,几乎方圆十里之内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清香之中。尤其是在湖面上泛舟而行,除了蛙声稍显呱噪之外,简直恍若仙境。 当然了,在帝都最繁华之处,有这样一个人间仙境,仅仅是从这仙境的暗中争夺战就可以大致看出身份和地位。其实这不仅仅是落后的封建时代特有的现象,而是发自人类劣根性的攀比和争斗。 而回到现实当中,在这五六百亩的小湖上,仅有区区二三十艘游船,互相之间也隔得老远,却很难见到有其他船只硬生生插进来。其中最大的一艘,船身上缀着恨别馆独有的纹饰,还挂着两串带有仿佛一幅简笔画的龙,又像是个特殊笔法的狂草龙字纹饰的灯笼。 明眼的人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了,这是怒蛟帮的大龙头在恨别馆的贵宾画舫上,更何况这位纵横黑白的大佬,一向很少进京,在这湖上绝对不可能说单纯来游玩的,上面还不知道有哪路的大神,因此就算是公候之家的船,若非必要也绝不会去招惹这样的组合。 而此时的船舱中,也确实有大佬,这位大佬自然就是徐大少了。 “小公爷天纵奇才,老夫枉活一甲子,自诩天下英豪尽览无遗,今日才知是坐井观天。徐氏一门,老夫算是服了,五体投地啊!哈哈哈,来,老夫敬你一杯!” “樊先生过誉了,相比于家祖、家父,小子实在是难堪大任,不过是些许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而已。不过听先生如此说来,想必已经是按照‘股份制改革计划书’开始推进了?”徐钦举杯与他微微一碰,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后,不疾不徐地说到。 “哈哈哈,若是跟徐天德相比,你这确实只是小聪明,可若说徐辉祖嘛,他也就是个按部就班的小老头罢了,你再过几年成就一定能超过他!”樊云继续笑着说道。 “樊先生说笑了,倒是您这话可千万别让家父听到,算是小子求您了,若是被他听到,怕是又要提着家祖的兵刃来执行徐家家法了。”徐钦也跟他玩笑道。 樊云自然也很容易明白他的暗示,更分得清轻重。待两旁作陪的美人再为他们杯中斟上酒之后,才又举起酒杯。 “不错,老夫已经按照小公爷您的建议,先剥离出来了一部分产业,搞了这个股份制改革。简直效果拔群啊!大家在拿到自己的那份份子,哦不,现在应该叫股份才是,之后都是干劲十足!虽然现在时间还短,但根据主管的管事估计,照这个架势,今年这一块的进项起码要比去年多五成!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家现在真正是齐心协力在做事,相信再过上几年,就算是老夫退下来,也不会出什么乱子了。”樊云的言语已是非常高亢,也不等徐钦举杯就直接将酒一饮而尽,更足显其兴奋之情。 “是啊,这个法子绝对是经商传世的不二之选,接下来就恭贺樊大侠,恭贺怒蛟帮之基业千秋万载,永世长传了!”徐钦这下是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说到。 被他这么一说、一盯,樊云马上也就从狂热之中清醒了过来。他当然是想千秋万载地将这份基业传下去的了,正如其他事业达到顶峰的人一样,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的名垂青史、万古不朽之类的念头。而对于樊云来说,他名垂青史的基础就是这怒蛟帮的基业。 现在内部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只有外部。 作为一路看着朱元璋从地方军阀成长为天下之主,也亲身见证了洪武初年风风雨雨的老资格,樊云的经验可以说是异常丰富了。当中尤其是沈万三一事,他非但全程围观,也是他决意从朝廷隐退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如此一来,最大的外部潜在敌人是谁,他当然是清清楚楚的了。 “实不相瞒,小公爷那日的意思,老夫也明白了几成。只是不知小公爷的价码几何?”樊云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爽快人,直接就问到重点上了。 徐钦见他一副好像革命先烈在日寇的刺刀下昂首挺胸准备慷慨就义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看样子他是觉得,之前自己提议的朱、徐两家入股的方案,是两家直接以收保护费的形势白拿份子。 “呵呵,樊先生怕是哪里误会了。小子也是一片好心,昔日沈万三之事,想必樊大侠也是记忆犹新吧?”徐钦放下筷子,也不等脸色纠结的樊云答话,便直接往下说了。 “其实小子也不赞成圣上当年的做法,在我看来,以强权劫掠富商,不过是杀鸡取卵之举。与其如此,不如一直养着这只会下蛋的鸡,甚至要好好地供着这只鸡,让它能一直下蛋,不管是吃蛋还是再孵小鸡,只要稍稍时间长些,都能远胜于一锤子买卖,您也是生意人,这当中的道理,想必您是再清楚不过了。”说完这些,徐钦才微微暂停,留时间给他消化。 “确实,你说得很对。这般思虑长远,就算是徐天德像你这般大的时候绝对也是远远不及。”樊云只是稍稍思量,便想通了其中的关节,虽不知道他其实是说得税收,而是只想到了一直分红,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殊途同归想通道理。 徐钦也是腹诽不已,这家伙仗着资格老,开口闭口徐达,无非就是暗示自己,他是老前辈,别做太过分。至于夸自己比徐达更强,那也是当然的,徐达十几岁的时候,估计还和朱元璋一起穿着开裆裤在放牛呢!他能比已经统辖近两万天子亲军的徐钦更强才有鬼了! “其他的暂且不谈,咱们先说说入股的事情。按小子的意思是,你们先将全部产业的价值几何算出来,再统计出主要有哪些产业,然后我们徐家和朱明皇室,再以现钱和相关产业的资产折合入股,相同的产业用以整合壮大,也叫做消除同业竞争,现钱则可以用以进一步扩张优化,可谓互惠互利。而按照小子的大致估算,我们徐家入一成的股份,皇家也大致按这个法子参股一成,不过您也了解圣上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您觉得您可以用多大的代价让圣上撒这只鹰,那就得看您的诚意和魄力了。您做了决定之后,小子也可以替您全力说合。” 徐钦一番话,几乎让樊云有些目瞪口呆。他虽然做好了破财的准备,可徐钦如此优厚却又狮子大开口的条件,也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优厚的地方在于,徐钦已经说明了,入股的方式采用现金入股和同业整合相结合的方式,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定向增发和横向并购,但樊云也知道这是非常公平的入股方式。而狮子大开口的地方在于,樊云早前定下的谈判底线,大致是赠送皇室一成干股,徐家则是半成。 要知道,现在巨蛟帮初步核算出来的总资产大致在四百万两上下,白送出去一成半,那可就是整整六十万两的白银!这可是明初的六十万两,足以支撑研发、试制,和装备、训练一支数千人的精锐新军火器步炮合成部队,如果技术成熟,那更是足够上万新军建立所需。这还只是一次性的折算,如果算上日后的盈利,樊云估计,这个数目还要扩大到百万级别。 而徐钦现在,张口就是两成,还要他自己出钱去买通朱元璋,皇帝是那么好买通的?更何况这位洪武皇帝的胃口是出奇的大,他估计,至少也还是要拿出一成的股份来白送,朱元璋才会点头,甚至保不齐皇帝陛下还会在实缴的部分耍些花招。 这一下子出去三成,他原来的分割计划就要大大的变动了,也不知道帮里上上下下的人安抚得下来不。 “小公爷,实不相瞒,老夫原本是打算白送给圣上和你们徐家一成的股份。可若是你们一下子要去三成,老夫没办法向帮里的兄弟们交代啊!”樊云思虑了半晌,然后轻轻推开在他身旁伺候的美女,站起身来盯着徐钦说道。话虽是客气,但徐钦感觉到,他的气势隐隐增强了不少。 不过徐钦信心满满,而且见过各种各样的逼王之王,当然不会被他暗暗提升的这点儿气势吓到。反而是异常放松地端着酒杯,一副看杂耍的表情看着他的表演。 “樊大侠,不是小子无礼,只是您这话其实大有谬误!” “哦?还请小公爷明示!”见徐钦根本不为所动,樊云马上收起了用气势压他的打算,马上变出一副慈祥有礼的面孔。 “既然您都说了,您早打算送出一成,那便继续送这一成,不过不是给我们徐家,而是给圣上就可以了。相信有这一成的赠送,圣上那边也不难说服。而我们徐家,则是该拿多少拿多少,说一成就是一成!” “这,这还不是要多拿一成出来?!” “非也非也,小子刚刚也说了,这一成是我们徐家拿产业和现钱换来的!其实和贵帮现有的资产并没有什么关系,比如你们现在折算出来,贵帮的资产是两百万两白银,那我们就出二十二万两的现钱或资产,一文钱都不会亏了你们。当然了,相信您也试过一次了,所有账目都要清清楚楚的摆出来,可容不得半点作假,否则一查便知,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我徐家也不至于为了这几十万两,搭上先祖的名声,您说是吧?至于圣上那边,小子可以帮着说合,其他的,主要就由您自己去谈了。”徐大少极为淡定地再仔细解释了一番。 樊云也马上反应过来,这比例虽然切小了,但总的饼变大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什么损失。不过他还是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 第一百三十六章 深入挖潜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樊大侠在这条道上做了这么多年,应该很清楚,其实朝廷的钱才是最好赚的,有朝廷的全力支持,更是整个天下的钱都好赚!我们徐家,再怎么说也在满朝上下有些薄面,至于皇室,那就更不用说了。有了这两个新的东家,往后的生意会怎么样,您难道不明白?所以小子说,这是互惠互利,毕竟我们两家都难以真正花费大精力来经商,与其如此,不如就将这方面的事交给专人来办,我们嘛,做个隐形招牌就行了。樊大侠还有什么可是的么?”徐钦自信满满,虽有些粗暴地打断了樊云,可丝毫不显得无礼,反而是豪气干云,可比刚刚樊云强行提起来的气势强多了。 非但樊云有些错愕,他身旁的关雎也用有些放光的眼神看着这位难得认真起来的小公爷,甚至就连陪在樊云身边的那位姑娘,美眸里都全是小星星。毕竟自信的男人最帅,何况徐钦这副皮囊本也算得上英俊潇洒。 “哈哈哈,老夫真是五体投地!来!合作愉快!”樊云错愕了一小会儿,然后大笑着坐下来,再度和徐钦举杯相碰,算是原则上答应了他的全部条件。 “樊先生请!” “小公爷请!” 两人敲定大体的重组方案之后,自然也交换了些基本情况,主要是樊云这边露了底。虽然早有准备,但四百万的估算总额还是让徐大少微微吃了一惊。 就算是深知穷文富武的道理,他也真没想到这些家伙富成了这个样子,难怪有些急不可耐地想找靠山巩固成果。 另一方面,了解到巨蛟帮麾下还有为数不少的海运船队,也让徐钦暗自欣喜了一把。原本徐钦以为,洪武朝的海禁政策执行严格,有关于大海的布局还得等到永乐时期才能真正展开。 事实上,至少在隋唐时期,中国的海运就已经较为发达了。隋朝时期,沟通中国南北的沿海航线就已经正式投入运营,后来虽开通了大运河,沟通南北的任务大多交给了更平稳安全的运河。进入唐朝之后,中国的海上国际贸易路线也已经正式开通,市舶司也正式设立,从当时的广州、交州等港口,海船可直通非洲东海岸和中东。甚至由于唐朝中后期国力衰弱,失去了对西域的控制,这条海上丝绸之路的繁荣程度,更甚于陆上丝绸之路。 至于宋朝,那就更不必说了,虽然陆地上一直扮演的是被揍的悲情角色,但海上贸易之发达,也确实是值得称道。 有了这些先决条件,历史的车轮其实早已完全转动了起来,即使是乾纲独断的皇帝陛下,也不得不承认历史的必然性。 这又要说到明朝的海禁政策了。其实所谓‘片帆不得下海’的政策方针,只是朱元璋基于各方面考量,最终短视的选择了短期最优解的结果。而且禁止的其实一直都只是民间的海外贸易。至于官方,考虑到当前辽东开发力度较低,人口密度小,帝国政府还一直持续通过海运的方式向辽东输血。另一方面,与海外藩属的勘合朝贡贸易也进行得如火如荼。只不过由于官方直接沟通,加之没有真正的专业人士来统管,帝国在这种朝贡贸易中是相当吃亏的就是了。 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考虑,这种播恩于四海的政策导向,也确实极大地帮助了帝国前期的朝贡体系建立。只是没有把握好尺度,也没有进一步开发这种体系的优势和深层利益而已。 谈到最后,樊云仿佛是不经意间地提到了一件事,让徐钦从这些纷纷扰扰的远期规划中回过神来。 “小公爷,实不相瞒,老夫本来是打算尽快实行全盘改革的计划的。可下个月有一件大事,非得老夫亲自主持不可,怕是只得待顺利了结此事之后,才能再来拜会小公爷,商谈改制之事了。” “哦?何等要事,非得劳动樊大侠亲自出马?”徐钦知道他这是欲擒故纵,不过还是很上道地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毕竟徐大少确实好奇,这位纵横黑白两道的大佬,究竟是在为什么事头疼。 “说来让小公爷见笑了,不过是些江湖上的琐事,只是承蒙大家看得起添为盟主,像这种武林大会也不得不出面主持一下罢了。”樊云虽说得轻描淡写,也极为谦逊,可徐钦还是仿佛能感受到他言语中的丝丝自得之意。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武林盟主,或者说全国黑道联合会总瓢把子?想到这里,徐大少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没笑出声来。当然了,他是个现实的人,不管怎么调侃,但也马上明白了,这个听起来中二气息满满的荣誉称号肯定还是有些用处的。 记得之前在和巨蛟帮的那个戚二当家和那个什么先生最初接触的时候,好像提及过各处武林人士为争夺利益而争斗的事情。想来这也正常,虽说雄性人类本就是一种争强好胜的生物,但也是极有理智的,若非是巨大的利益驱使,想来没几个正常人会四处树敌。 而巨蛟帮既然能有如此大的产业,那看来这些武林中人,恐怕更像是各地、各行的商业翘楚了。莫非这就是明朝的暴力版互联网大会? 不能乱想了,再乱想要是真笑出来,那就太失礼了。徐钦在心中默默把这些天马行空的念头抛出去。 “樊先生德高望重,事务繁多,小子当然是理解的,不过此事也确实不用急于一时。不过小子只是有些好奇,冒昧的问一句,之前小子也听说,巨蛟帮因为某些原因,和不少的江湖帮派都有不少的冲突,足以见得这盟主之尊,怕是也没多大的意义呀!” “呵呵,小公爷居于庙堂之高,不太了解江湖里的琐事也是自然的。确实,这盟主之位,说来也就是个虚名,管是肯定管不了别家的事务的。可这也表示江湖上的朋友们,都还认老夫这张老脸,就算是有什么冲突,只要本身不涉及巨蛟帮的,若是由巨蛟帮出面说合,也会留两分情面。况且,这武林大会,也是大家采用比较柔和的方式来解决一些江湖上恩恩怨怨的时机。由少数的高手公平对决,点到即止,就能解决很多事,总比他日见面直接刀剑相向,动不动打生打死要好很多。” 听他这样一说,徐钦大致就明白了。这武林大会,差不多就相当于是个公开的擂台赛,大家有仇有怨的,派高手上去打一场就是,到时候高下立分。很多诸如利益划分的事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解决,相比于随时随地的街头斗殴,这确实也已经算是非常文明的解决方案了。看来就算是这些江湖人士,也是随着时代潮流,充满了进步意义的嘛! “另一则,江湖上有个公义约束,也好让他们老实一些,也免了朝廷许多麻烦。说来这些人,说是江湖人士,其实倒不如说是自带护卫的大商贾,只要稍加引导,也不至于闯出什么大祸来。”想了想,或许是怕徐钦作为官方暴力机关的代表,起了什么歹心,樊云又补充说明到。 他这种担心也绝非是空穴来风。自古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这些桀骜不驯的江湖侠士,可一直没让各届帝国政府操心。且不说在诸如元末这种乱世里面,各路武林人士确实帮了义军的大忙,就算是太平盛世,这些家伙也时不时地干出点儿杀官劫狱之类的恶性刑事案件。不过这种事一般也就是发生在县一级这种最基层的单位里,加之又有各方的掩饰,偶尔出现一起,只要别搞得太过火,帝国中央一般也懒得追究,大家一起和稀泥了。 不过徐钦其实倒并不是特别敌视这些江湖人士,毕竟这种非法社团组织,有着根深蒂固的违法乱纪基因在里面。哪怕是在几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这种社会阴暗面的事物也还是顽强地生存着,要想彻底剿灭,完全是不现实的。加之在徐钦的脑子里,隐隐已经给他们找好了未来的归宿,所以除了白莲教等少数极端组织之外,徐钦是不会第一时间对这些非法社团采用武力剿灭手段的。哪怕是当初因为那起大案,他也不过是在法律框架下对其采取制约措施,用以敲山震虎而已,虽然看上去鹰派,但实际上也并未动真格的。 更何况,樊云最后这番话,又让徐钦脑中灵光一闪! 朝廷不是缺钱么?郁新不是硬卡着没钱不给拨款练新军么?这些个家伙们有钱啊!至于这是人家的私人财产,其实倒是没多大的关系,见过那么多的金融花活儿,要想骗,哦不,是让这些原生态土著乖乖把私人财产借给政府周转一下,徐大少至少有十几种完全不同的方法。其中最简单,最实用的就是发行债券! 之所以之前没有想到用这个办法,是因为现阶段的社会现实,或者说徐钦之前接触到的社会阶层有极大的局限性,这个法子不好用。 勋贵高官虽然有钱,可大家心里清楚是一回事,愿不愿,能不能拿出来又是一回事。毕竟当中很大一部分都算是灰色收入,如果一次性拿出来的太多了,谁也不敢保证,皇帝陛下会不会见钱眼开,干脆来个一不做二不休。 而另一边的平民百姓,生活水平较低,即使有存款也不会太多,更重要的是,现在大家没有这个习惯,一个完全的新生事物,要想推动到平民身上,让他们接受到能主动拿出自己好不容易存下的那点儿血汗钱的程度,又是在这种信息传播极其不发达的年代,也是一件非常困难和耗时的事情。 最好的切入点其实就是商人,而且还是受制于朝廷,或者有求于朝廷的大商人才行!威逼利诱,多管齐下,一家头上掏出几千万把两银子,也并非什么难事。 可之前徐钦遇到的真正的大商人其实很少,因为帝国本身采取的是重农抑商的基本政策,纯粹的商户其实很少,而且当中的大部分,一旦有闲余资金,多半也用来购置田地了。所以哪怕是这帝国京师,真正的百姓富户,能一次性拿出数千上万两银子的人家其实也不多。 直到现在,被樊云这样一提醒,那这些隐形财团们,是不是也该为国家做出一些贡献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分割与捆绑 “樊大侠!小子突然想到一件事,如果您能够办得成,那相信说服圣上入股的事情,非但可以轻松解决,甚至您还可以省下不少!”徐钦想到办法之后,有些兴奋地说到。 “哦?小公爷转瞬之间,便又有什么妙计不成?”听他这么说,樊云自然也是非常高兴。 “是这样的,现在呢,朝廷有一项大事要做,可是嘛,户部一时拨不出所需来,便一直悬着。小子突然想到,如果有可能,樊大侠可不可以在武林大会上,推动各帮派,购买一些朝廷发行的债券呢?”徐钦说着,下意识地就搓了搓手,连左臂直接撞到了关雎怀里的柔软处,都根本没注意到。 “请恕老夫愚钝,小公爷说的这个‘债券’是什么东西?”樊云有点迷糊,也有点儿忐忑的意思。显然是明白了,这还是要往外掏钱的意思,而且按照常理,掏给朝廷的钱,那可都是肉包子打狗。 “樊大侠不必紧张,小子所说的这个债券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朝廷向各位借钱。当然,之所以要弄个债券,也就意味着肯定是有借有还!债券上面不仅会清晰地注明借款的数额,还会定下还款的期限,利息多少,户部再用印,到时候见券付款,童叟无欺!”徐钦已经冷静了下来,当然知道他所顾忌的是什么。 “这样一来,确实也不错,利息什么的,倒不是重点。就是不知道,朝廷这次要多少?又要借多久?”樊云沉吟了一下,也觉得这件事大体是可行的。毕竟如果户部用印,再大面积的撒开,朝廷也不至于真正冒天下之大不韪耍赖。 徐钦的目的本就是发行专项债券,用于新军编练,而且他也明白,这件事过犹不及,如果一下子弄太多,反而容易让天下至尊的皇帝陛下眼红,造成冲突事小,毁了债券这等好东西的未来才是大大的不妥。况且现在双方的信任尚未建立,就算是可以依仗樊云的面子,恐怕太多了,他们也不愿意出。 “具体的事宜,小子还要再和户部详细商议,不过大致总额是三十万两,期限一年到两年,利息还是要有的,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不能让忠君爱国的人吃亏不是?年息两三分总是有的。”徐钦衡量之后,报出了大致的指标。 “另外,自然还有隐含的好处,日后等这个法子开始施行之后,朝廷派下来的差事,都会优先考虑持有政府债券的商户!”见他还有些扭捏,徐大少马上抛出了这个大炸弹。 听了这话,樊云的精神马上为之一振。他本来就是跑官方生意起家的,当然明白能优先获得政府工程的利润有多大。 “若真有这等事,老夫有把握在武林大会期间,劝说大家一起吃下这三十万两的债券!” “那就真要恭贺樊大侠了!”徐钦举杯相敬。 “同喜,同喜!哈哈哈…”樊云也与他轻轻一碰。 看来这老家伙确实是有几分道行的,恐怕已经看出,这事儿最大的得利者是自己了。不过这也不要紧,只要事情办好了,就算心里有些许小九九,也无碍大局。 这一谈就是差不多两个时辰,都快到亥末了,两人才各自散了。 当然,散伙的时候,徐大少发现今天这关雎好像有点儿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不过他现在满脑子也都是今天敲定的这两样大事,也没什么心思去关心她到底是怎么了。 对于巨蛟帮的股份制改革,作为他在商业领域的重要前期布局和试验,对未来的社会经济发展战略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尤其是将皇室作为一个股东,整体引入这个全新的股份制企业里面,更是有着长远的打算。 中国封建王朝的历史,到了明朝,已经发展到了君主集权的巅峰,皇帝的私库和户部的国库都是皇帝的钱,皇帝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这显然是不行的。一旦遇到骄奢淫逸的皇帝,那就是再大的国库也得花个干干净净。因此适当将皇家的私库扩张一些,也是为未来彻底分割皇家私库和国库打下基础。因为如果私库膨胀起来了,那称职的官员就必然打这一份钱财的主意,而皇帝陛下肯定也不愿意把自己赚来的钱,无偿贴补给国家机构,那到时候根本不用再说什么,两库就自然会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皇家入股企业,也可以从侧面推动皇权认可私人财产权的进程,否则真是把商人当做肥猪来养,养肥了就杀,那资本主义就永远都只能是萌芽了。要适当的给他们力量,让他们发展起来,成为统治阶级的组成部分,才能真正引领资本主义的持续发展。 而对于债券的创立,一方面是能够解决徐钦当前面临的难题,同时也是未来的一项长期国策。适当举债,尤其是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适当举债,是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的。它不但可以给帝国提供前进的动力,还能将债权人和帝国政府绑在一起,达到一定程度上的同心协力的效果。 可以这么说,如果明末的时候,有债券这种东西,那明朝不可能亡得了! 如果大面积的发行债券,那些大地主、大商贾、大家族,就会直接产生:一旦大明亡国,自己也会蒙受巨大损失的意识。那自然可以很大程度上减少拖后腿和卖国的概率,毕竟就算是满清,或闯军许诺全盘接受帝国的债务,也没人会相信一群山沟沟里的土匪和一群衣衫褴褛的流寇能承担巨额债务。 这道理就跟二十世纪两次世界大战一样,英国佬打仗各种划水,但却抓住了美国佬的一个绝对命脉!疯狂地借钱,你美国佬如果不拉表兄我一把,那些账你就找德国佬要去吧! 在明摆着的利益驱使下,不用崇祯苦口婆心,他们一样会同仇敌忾,和那些强盗死战到底!哪会出现一片一片望风而降的景象?圣贤口号喊得再响,也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实在。 这两步合并为一步的棋,只要走好了,便是成功种下了种子,稍加呵护终有一天能成长为参天大树,成为帝国的擎天之柱。 这一晚徐大少都没睡好,一方面是因为兴奋,一方面是连夜赶工出来了关于发行债券的详细奏疏。 次日一早,由于徐钦按例做了早朝的值守官,不便在早朝的时候直接将奏疏递上去。不过这样也好,徐钦原本就是打算趁着自己侍驾的便利,直接先向朱元璋汇报。对于这样一位控制欲极强的皇帝,这种表面上有些违规的小动作,反而会更让他对自己另眼相看。 正好,散朝之后,朱元璋便召了郁新和徐钦二人进御书房,想来是要问他们关于新军军费筹措的问题,那正好将这些事情一并给解决了。 “关于编练新军的事情,你们商议得如何了?”朱元璋随手翻阅着御案上的奏疏,然而注意力却是全在他们二人身上。 “回陛下,臣仔细清查了户部的各项收支,也反复查验了国库存留。现在实在是拿不出新军编练所需。臣无能,请陛下降罪!”郁新抢先说到,同时也长拜下去。 “哎!国事多艰,也是难为你了。起来吧!”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奏疏,一副无奈的神色。 徐钦站在一旁,隐隐感觉到好像有哪里不对,可又不敢确定。在搞清楚状况之前,只能暂时按兵不动,看着这对君臣在自己面前继续表演。 “臣谢陛下体量,然而新军编练之事刻不容缓,臣蒙圣恩,都掌户部,却无法替陛下分忧,无法为边关将士解难,臣有愧!”郁新声情并茂,仿佛极为感动,始终跪伏在地上不肯起来。 “郁卿拳拳之心可嘉,然天下纷扰,民生多艰,这些日子你统领户部,已经做得不错了。徐卿,把郁尚书扶起来!”朱元璋则再轻叹一声说道。 这下徐钦差不多看出点儿端倪来了,这两君臣的默契有点太好了!而且一来一去都是说的两个字:没钱!这样一来,自己之前在朝堂上,把编练新军说得那么重要,就砸自己的脚上了。好在他早有准备,已经想到了完美的解决办法,这才淡定地将郁新给扶了起来。 “徐卿,你说编练新军,势在必行,可现在国库空虚,为之奈何?”果然,朱元璋话锋一转,这锅就砸到自己头上了。 “回陛下,昨日郁尚书便向臣提及过国库空虚,拨不出钱的情况。臣回去之后,苦思冥想,终于算是想到了一个办法!”徐钦淡然地回答道。 郁新闻言不免有些微微吃惊异,他从户部度支主事一路干到尚书来,还没听说过有人能在一夜之间变出几十万两银子的事。他倒是真想看看,这位传说中神乎其神的小公爷,究竟有什么本事做到这一点。 “哦?钱…咳,计从何来?”朱元璋倒算是见怪不怪,反正他都已经习惯了这小子的诡计多端。只是能解决钱的问题,还是让他很高兴就是了。 “回陛下,臣的办法就是一个字:借!” 第一百三十八章 债券和纸币 “借?”这下朱元璋和郁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反问道,郁新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失礼了,不过好在朱元璋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徐钦这边,根本没工夫和他计较这些。 “不错,就是借。昨日郁尚书跟臣大致算过,刨除昨日早朝,文武百官捐献的俸禄,新军所需还有二三十万两的差额。本来这事,臣也没办法解决,可机缘巧合,臣想到了一群人,他们倒是有些积蓄,虽一家拿不出这么多来,不过拼拼凑凑一下,解决这二三十万两,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因此,臣就大胆的想,不如朝廷就向这些人先借一点儿,打个欠条,等明年国库宽裕些了,再还给他们就是。如此一来,既无需挪用他处的开支,又不耽搁新军的编练,岂非两全其美?”徐钦尽量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将大概的情况解释了一遍。 听完这个方法,朱元璋和郁新都有些错愕,君臣二人微微对视了一眼,再一齐看向徐钦,确认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徐卿,此事你可有把握?谁愿意借,借钱给朝廷?”朱元璋有些讷讷地问道。 毕竟说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落到实际操作层面上,私有财产的神圣不可侵犯早已开始执行了。皇帝和帝国政府,可以偶尔借由犯罪等借口,杀一批肥猪,可绝不能有事就去找人家,节奏是一个方面,理由也是一个方面,尤其是还要考量一个费效比的问题。可哪怕就是这样,也造成了朝廷和商人阶层的暗中对立和不信任。 像沈万三这种,自保能力差,而收益又极大的对象,搞一搞倒是可以值回票价,可现在为了区区二三十万两去做什么得罪人的事情,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至少在朱元璋的心目中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压根儿就没想过真要还的问题。 “回陛下,臣昨日已经大致询问过了,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只要朝廷公开发放给他们借条,标明借款金额,利息多少,什么时候还,再以户部用印,三十万两不成问题!” “什么?!还要付利息?!简直可笑!”朱元璋一听,马上就炸毛了。 “陛下息怒,其实这是臣主动提出来的,其用意有三。”徐钦倒是不怕朱元璋发飙。 经过这么长日子的侍驾,他大概也摸清了这位开国暴君的发飙等级。 第一级就是大声呵斥,或者顺便摔个奏札、茶杯什么的,这种看起来最厉害的,实际上却是最无关紧要,完全在可以说服的范畴之内,至少在自己面前是这样。再往上,就是脸色悄无声息的阴沉下来,这大概就是要“认真玩”的意思了,不过只要他还肯说话,那也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他沉着脸不说话了,那就只剩下求求情,看能不能保住性命。最高级别的发怒,则是脸色不变、阴沉少言、目露凶光,如果是这样,那就基本上可以说是连求情的必要都没有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避免自己被卷进去。 所以朱元璋虽摔了奏札,可徐钦还是不慌不忙地解释到。 皇帝陛下见他沉稳淡定,这怒气也就提不起来了,只是瞪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讲。 “其一,此乃利国之事,早一日编练新军,便可以早一日增强战力,减少边疆伤亡,甚至可以早一日消除边患。长远来看,功在千秋,为此付出几千两银子的利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怎么算都是划算的。而且这也只是为了能让他们乖乖拿钱出来的小花招而已,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是如此了。另外,这若觉得这‘利息’二字不好听,朝廷还可以在这个‘债券’上做文章。臣之所以跟他们说,是要发行债券,其用意之一也在于此,朝廷是把一万零三百两的债券,按照一万两的价格卖给他们,一年之后再按一万零三百两的价格收回来,如此也可力保朝廷颜面。其二,所谓商人逐利,只要有利可图,哪怕是蝇头小利,也可让他们趋之若鹜,朝廷只要这样精心筹划几次,他们尝到了甜头,日后朝廷但凡有个什么大灾大战之类的,也不虞倾尽国库而无所出了。其三,臣斗胆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这个债券和朝廷派发下去的工程事务相结合,持有债券者,可优先获得分派资格,大家必然更是踊跃购买。可是陛下您想想,若形成常例,那在各家商贾手里为数不少的债券,总有些会遗失损毁,到时候,甚至不需朝廷做什么,就可以自然达到平衡,甚至是还有赚头。” 徐钦说得头头是道,朱元璋也频频点头。他虽然也极好面子,可最核心的价值取向还是在务实方面,在保全了面子的情况下,也很容易权衡得出利弊,自然也不会一味的为了反对而反对。 同时,郁新也品出其中的味道了。确实如徐钦所说,这是个极好的法子。作为帝国的大财务,他很清楚国库的难处,如果万事平稳有序,那这个家真不难当,难就难在这么大的一个帝国,说不准哪天就有什么大事发生:战争、天灾,那才是愁死他们这些当家人的事。有了这么一个好东西,如果形成常例,稍稍付一点点利息,关键时刻绝对是能救命的。 “郁卿,你以为如何?”朱元璋稍微思考了一下,并未直接表态,而是转头问起了郁新的意见。 “回陛下,臣以为发行债券之事可行。不过此前臣也向陛下禀报过,如今钞法败坏,极大地影响了岁入,照此发展,明年恐怕也很难筹措出这笔军费。”郁新的言下之意就是:不解决宝钞贬值的问题,户部就打死不拿钱,甭管你用借的法子也好还是其他法子也好,总之就是没有,今年没有,明年也没有,至于后年,那就得到时候再说了。 其实国库里真的没钱么?当然不是的,洪武年间,虽然国家的开支惊人,经过了长时间的动乱之后,国民经济也还未完全恢复,总体上又实施的是轻徭薄赋的政策导向。不过由于洪武大帝的高压反腐等政策,整个国家机器的运转效率极高,自然不会出现嘉靖之后的那种财政窘困的局面。国库目前的实际存留,如果全部折算成白银的话,一两百万的现金结余还是有的。 不过郁新也有他的难处,整个二十六年,全国范围内都没有发生大规模的灾害,也没有大规模的用兵,可谓是难得的风调雨顺,可绝不可能年年如此。万一什么时候出了篓子,急需用钱,他拿不出来,那非但他郁新吃不了兜着走,恐怕对国家的伤害也是极大的。所以在朱元璋透露出,徐钦也许会有办法解决宝钞问题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即使背上骂名,也得在这件事上一口咬住不放。 天见可怜,朱元璋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其实并未真的一定要徐钦解决这个大问题。没想到到了郁新这儿,就成了一个必须让徐大少跳的坑了。 “那徐卿可有什么法子?总不能一直靠借,这个债券维持吧?”朱元璋其实心里门儿清,作为中华上下两千年几百个皇帝当中的劳模,他虽知道国库的大致情况,却也能理解郁新的忧虑。所以这锅还是只能甩给徐钦,反正死马当作活马医呗,实在不行了,是煮是烤的再说。 “关于宝钞之事,确实是一件大事,臣也有一些想法。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才想到用债券之法先应付当前的局面。” 好在徐钦本就对纸币发行的事情有了个大致的计划框架,因此谈到此事也并非一筹莫展。只不过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这郁新就是个属王八的,咬住了就不松嘴,很明显是把自己当成小叮当和冤大头了。 只是这种事,徐钦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人家也算是一心为国,而不是有意针对他,要与他为难。面对这种情况,徐钦也不好真的直接怼死他。 “哦?小公爷真有良策?”郁新一听,也是极为感兴趣。 作为明初的第一财神,他在财政方面的能力和嗅觉可谓是天纵奇才,虽然不能清晰地理出大规模发行纸币的巨大好处,却也能掌握个四五成。就是这四五成,也都足以让他感到恐怖,可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也想搞好这件事的程度。 “陛下,郁尚书,你们想过没有,自宋之交子以来,为何纸钞频频发行,却无一不败坏?”徐钦向两人挨个微微一礼之后,突然抛出了这个问题。 朱元璋对此表示有些迷茫,毕竟人家日理万机,顺便还得生孩子,哪有时间来思考这些已经偏向于哲学的问题? 而郁新自然是思考过的,只不过结果有些令人伤感,而且他虽是朱元璋的嫡系,可毕竟还是顾忌着君臣有别。再有一些事,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也确实不好说,只得表情怪异地保持着沉默。 “事实上,这个问题很简单,很多看似复杂的事情,只要抓住了本质,那便能轻易的理清脉络。纸钞纸钞,就本质而言,不过就是一张印了字花的纸而已。它之所以能用来买东西,根本原因在于,这张带有特殊字花的纸,能换成银钱、铜钱。而再进一步,为什么银钱、铜钱能用来买东西呢?除了朝廷的规矩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些东西本身是有价值的。就好比现如今,朝廷不许民间通行金银,然而却屡禁不绝,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拿在手里,哪怕朝廷不认,其他人也是会认的。”徐钦用通俗的方式,将一般等价物的概念说给他们听,朱元璋和郁新在一旁听着也是频频点头,若有所思。 第一百三十九章 皇帝陛下的小算盘 “可是纸钞不同!从本质上讲,纸钞其实就是一张纸!宋之交子,本是承诺一对一换取铁钱,只需每贯扣除三十钱的成本。可等到宋廷收为官营之后,即变为以三成本钱,发十成交子!原本这样做,只要细心经营,其实也是没多大问题的。可再之后,因军需所耗甚巨,宋廷不堪承受,便开始无本发钞,自庆历年间开始,为支撑不断攀升的对西夏军需等项,宋廷肆意发钞,非但没有任何本金储备,更动辄数十万贯、数百万贯、数千万贯的印发,所用也渐不止于军费。如此一来,百姓又不是傻子,即使在官府的强逼之下,也不得不折值使用,进而又影响了朝廷的信誉,非但是纸钞愈见于溃,甚至是毁坏根基,朝廷之信用在百姓心中也毁于一旦,可谓舍本逐末、饮鸩止渴。” 也不管朱元璋的脸色有些青红交杂,徐钦总之是一口气用宋代交子的事,当然实际上也影射了他们在纸钞发行当中胡搞瞎搞的本质。反正这事儿如果要解决,那肯定是必须得先说明,现在又是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逼着我说的,那徐大少也顾不得许多了。 “那照你这么说,这纸钞是用不得咯?!”朱元璋当然明白他是在含沙射影,可也知道这确实是事实,只得带着些气闷高声问道。 “陛下误会臣了,臣的意思非但不是发不得纸钞,反而应该多发,全面的发!”徐钦见朱元璋虽生气,但还有理智,于是也放松了不少。 “小公爷这是何意?郁新才疏学浅,有些糊涂了。”郁新惊异之下,也一时没顾上皇帝陛下,张口就问道。 他自己没注意到,把朱元璋也给一起套进笨蛋的范畴了,可是徐钦却吓了一大跳。这要是让皇帝陛下反应过来,他们两个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为了防止朱元璋回过味来,于是他马上就开始向他们解释这其中真正的道理。 “其实当中的道理很简单,无非就是个眼光长短的问题。刚刚臣也说了,宋廷刚刚开始发交子的时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纸钞用起来,确实要便捷得多,其实哪怕是朝廷定下了硬兑的政策,只要能保持钞值,那他们就必然会用这种更方便的钱钞,那怎么也不可能全部拿来兑换了。所以只要掌握好一定的比例,朝廷完全可以适当的超发一部分。宋廷其实也是看到了这当中的好处,才亟不可待地将本是民间印发的交子发行收归朝廷。你们想想,若是以三成银发十成钞,朝廷发十两银的纸钞,用三两购回本钱以备兑,剩下七两便可直入国库,这可都是实打实的!若是发一千万两呢?甚至是三千万两呢?朝廷的最终目标,是要聚天下之财于国库,天下皆行纸钞而不见银铜!这岂是任意滥发,快速贬值能相比的利益?”徐钦说道激动之处,忍不住右手握拳,轻轻向下一砸。 “嘶~!”朱元璋和郁新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可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可偏偏他说得还真有几分道理,叫人反驳不得。 “可小公爷,这毕竟怎么说也都是一锤子买卖,就算当中利润再大,也终有耗尽的一天,到时候…”郁新毕竟算是专业人士,率先看到了这当中的问题。 当然,他的这个想法完全就是时代局限性下的愚蠢想法!钱生钱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多的不说,如果真有七千万两的军费,足以将东边的倭国直接从地图上抹去,一个石见银矿就足以连本带利捞回来了。 只是要跟他们解释清楚这当中的道理,非得再跟他们从头到尾上一堂经济学不可,还是算了吧!不过办法总比困难多,徐钦本就急智之人,加上也算是早有准备,自然是有相对更简便、直观的法子来说服他们了。 “郁尚书其实多虑了,这纸钞毕竟是纸,莫说水火无情。就是用久了,自然也会有损毁,别看这损毁的部分比例不大,可当总数极大之时,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损毁,那一千万两也是十万的损耗。仅这一块,就比像现在这样发一百万的宝钞更划算,何况十年、百年之后呢?” 道理是这样的,现在也没精确的统计数据,郁新当然不可能用损毁率来反驳他,而且粗略一想的话也确实是这样的道理。等到具体实施的时候,也用不着徐钦来多费唇舌了。 “好!就按你这个办法先试行!朕加封你为特旨户部侍郎,专职负责债券发行和新钞之法的制定。你先和郁卿一同制定个章程出来,商议可行之后,便尽早开始吧!” “臣遵旨!”见朱元璋拍板了,徐钦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只是这也让他有些哭笑不得,怎么搞着搞着,自己还混成六部大员之一了?虽说是特旨特事的侍郎,也没说秩品升一级的问题,可这事情倒是实实在在地砸下来了。 敲定了这件事,郁新自然是拍拍屁股告退了。而徐钦则因为还有其他的事情,依然赖在御书房不肯走。 “说吧,还有什么事?”朱元璋也了解他的作风,那就是懒!真要是没事,跑得比兔子还快,哪会像其他人一样,有事没事巴不得做自己的跟屁虫。 “陛下圣明!臣这里,确实还有一件事。不过此事只能算是半公半私,还望陛下恕罪。” “讲就是了,反正你小子还欠着朕六十板子,大不了一并罚了!”朱元璋见他突然客气起来,没好气地说到。 看来皇帝陛下还是对刚刚他把自己耍来耍去颇有微词,虽说只是口头警告,可也得小心了,徐大少如是想到。 “陛下宽宏,臣感激不尽!只是此事也可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故臣斗胆诉于天听。其实昨晚是樊云邀了臣喝酒,无意交谈之下,臣这才想到了发行债券的办法。而且樊云也同意,想想办法,把这三十万的第一期债券给销出去。” “嗯,难怪!也是得要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打包票才行,朕就说你小子哪儿来的熊心豹子胆!这人倒是可靠,若不是性格桀骜了些…”朱元璋也不知想起了什么旧事,话说到一半就直接停下了。 “其实昨晚,臣和他谈的主要的事情,并非是这个。而是关于巨蛟帮的股份制改革的问题。”徐钦思量了一下,还是直接说到了股份制改革上面。 “什么改革?又是你想出来的花招?”朱元璋现在已经养成了条件反射,只要听到什么新奇的东西,第一时间保准把锅直接扣到徐钦脑袋上。 徐大少也察觉了问题,可皇帝陛下的心思没法改变,只得暗自苦笑:看来自己最近却是风头出得过了些。 “股份制改革,其实也就不过是比较正规和新颖的联合经营。按照樊云的意思,是想把巨蛟帮下面的产业,全部集中在一起,然后切分为若干小份,然后分给全部的帮众。”徐钦大致解释了一下这个所谓的股份制改革的主要内容,却也不过分详细地阐述。 朱元璋一听,眉头先是一皱,然后马上又舒展开了,这对于他这个皇帝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以前巨蛟帮都是樊云一个人的,虽然出于多年的信任和了解,以及情面和现实的问题,他对此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并不代表他一点儿不忌惮这种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超大型社团组织。 尤其是在樊云之后,如果巨蛟帮落到了有野心的人手里,还不知道会搞出多大的乱子。可现在如果能把巨蛟帮的东家变为成千上万个大大小小的帮众,日后要处理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这与朕有什么关系?”皇帝眉头一挑,用一种诡异的腔调问道,显然,其实他已经猜到当中的一部分了。 “是这样的,根据小臣的建议,樊云打算在改组的同时,引进几个战略投资者,其实说白了也就是找个长久的靠山。当然,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陛下、皇室更好的靠山了。所以他想托小臣问问陛下,陛下是否有兴趣呢?”徐钦恬着脸,微微搓了搓手问道。 “怎么个有兴趣法?”显然朱元璋对这是非常有兴趣的。 “是这样的,小臣和他商议之后,拿出了这么个章程。如果陛下有兴趣,那便在他们核算出整个巨蛟帮名下资产之后,以优惠的价格,用现钱或是相关的资产折算,参与到这个新的企业里面。另外,樊云再赠以陛下一些实股。”由于预料到了朱元璋的反应,徐钦说得非常小心。 “荒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还需要他送?!”果然,朱元璋一听这个方案,第一反应就是炸毛。 按他这意思,人家樊云,或者其他什么人,就都是该把身家,连同性命都一块儿打包贡献给皇帝陛下,这才算是是正理。这也让徐钦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不过该劝说的还是要劝说,不能任着他的性子胡来。 不过朱元璋大概也是知道,他虽然现在是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但却也不是真正的言出随法,能完全意义上的任意妄为了。真动不动就明抢,这事儿肯定还是不行的,所以朱元璋在第一时间炸毛之后,却也很快自动就冷静了下来,扭头盯着徐钦,大概是示意他继续讲的意思。 第一百四十章 忙碌与变局 “陛下,其实小臣也想过这个问题,其实这样做,好处还是挺多的。其一,陛下虽是天下君父,可也是圣君慈父,当然不会对子民予求予取,但是子民主动孝敬您的,那便是怎么花都无所谓了,也没人能说什么。因此臣斗胆建议,陛下还是可以稍稍,建一个小小的内库。以此为内库源头之一,既不用国库之一文,又可得源源不断之收入。一则免得皇家每件要用钱的事,都要通过户部;二则,万一日后嗣君有个什么天马行空的想法,也好稍加节制。其二,樊云毕竟也算是开国功臣,虽因桀骜而不得入功臣录,可若是陛下助其所创产业传万世,也算陛下全了君臣之谊,必将为世所传颂。其三,不管是刚刚商议的发钞还是发债券,只靠朝廷强推必是事倍功半,而有这种沟通上下的存在,则可事半功而倍。其四,有了这一层关系,往后他们必然以陛下,以皇室马首是瞻,永世不可能有二心了。其五…” “好了好了!你这张嘴,死的都能让你说活!”朱元璋粗暴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不过看这意思,大概算是原则上同意了。 徐钦也再次抹了一把冷汗,心说:你再不打断,我也快没招了。 “那你估摸着,要朕拿多少出来,又能得多少份子啊?” “小臣和樊云初步核算了一下,巨蛟帮名下全部的资产,折算出来大概是四百万两上下…樊云大致能拿出一成作为孝敬,陛下若有兴趣,还可用现钱和其他资产入股一成。粗算下来,若没有什么意外,这两成份子,明年至少能分红二十万两,后年还会稍多一些,约莫有个二十八九、三十万的样子,再往后就不好说了,不过想来有朝廷的照拂,肯定是只会多,不会少就是了。”徐钦昨天听到樊云报盈利预期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一年稳定在百分之二三十以上的分红,放到后世简直就是足以令人疯狂的优质企业。不过想想现在这个年代,垄断经营、特许经营成风,这也不算什么了。 朱元璋虽是自学成才的野鸡大学毕业,可这简单的账还是会算的,投入四十万两,两年不到就回本,以后就全是赚的了。不考虑经商丢了皇家的脸面问题,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过他现在的思维也是被徐钦带得发散开来,一年几十万两换个虚名或许他还要考虑考虑,可此例一开,以后绝不会仅止于此!那就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至于被坑,这个问题他根本没考虑到,樊云虽说有点儿势力,可要是真敢皇帝头上动土,非得把他的骨头都敲了熬汤不可。另外就是听到有四百万的资产的时候,朱大老板也有那么一瞬间起了邪念,可一想到现在樊云是打算把这些全分给成千上万的帮众,就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成千上万的人,可都不是沈万三这种善茬,若是对其用强,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乱子,非得一拍两散不可。 “好吧,这个你也先定个详细的章程上来,如果朕觉得可行,那便照准。”经过短暂的思考,皇帝陛下还是决定舍名逐利。 “陛下圣明!”见他答应得比预想的还干脆,徐钦自然是十分高兴,至于在入资的时候耍花招,那就是樊云的事情了。 “滚滚滚!事情都是你搞出来的,要是哪一件出了岔子,你小子都小心你的屁股!”最后在徐钦逃离之前,伴随着欢送他的御用茶杯,还有这么一句圣谕。 这时候徐大少也才反应过来,我的天哪!这踏马的是怎么回事?明明就只是想练几个兵,谁知道一路搞出这么多事?练兵,发债券,搞中央银行,然后还要顺便做个资产重组项目,想想这些事一股脑压在自己身上,徐钦顿时感觉头疼欲裂。这是把人当畜生使唤的节奏啊!连工资都给扣光了,顺带还欠着真正意义上的一屁股债。 接下来这几天,徐大少可谓是日夜赶工,锦衣卫的日常事务基本上都交给了下面几位堂官,外城兵营和工坊也就去过一次,待了半天,指导了一番新式火炮的研发,顺带将挑选第一期新军教导团人员的事务安排了下去。自然更顾不上什么撩妹之类的私事了。 这个时候徐钦才觉得愈发佩服朱大老板,这位爷不但是中国历史上最勤政的皇帝之一,也是子女最多的皇帝之一,可谓是家庭事业双丰收的典范了。只不过大概这位爷对自己那些嫔妃也不兴用撩的就是了。 “少爷,您这些日子也太忙了吧?”采莲丫头边在案旁轻轻摇着一柄淡青色缂丝花鸟团扇,一边小声抱怨到。 “怎么?这么热的天,难道还要少爷陪你去外面疯不成?”徐钦抬头瞄了她一眼,笑着调侃道。 话说这天气越来越热,衣服也是越来越薄了。徐钦也就穿了一身素薄绸内衣裤,外面罩了一件浅蓝暗花道袍。至于小丫头,不知道在哪儿弄了一身主腰和淡粉轻纱质地的窄袖褙子,这哪里是丫鬟的衣服? 好吧,大概现在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小老婆待遇了,估计府里自然而然地在各项待遇上都有了变化。这样虽说让徐大少感觉有些怪异,比如说这种严重不符合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穿着,确实有点儿…有点儿让徐大少无语,不过至少比暗中给她各种莫名其妙的熏香甚至是药要好些。 而且吧,这单看其脸庞,也确实幼齿了些,然而可能是恰巧遇到了她的高速发育期,胸前的第二性征几乎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好吧,这大概正好替他们两个家伙在外面那些缺乏正确科学生理卫生知识的人面前圆了谎。唯一比较麻烦的就是容易让徐大少走肾,这简直就是对一个青春期大男孩意志力的残忍折磨! “哪有!就是这几天吧,听说三小姐那边已经失火三次了,夫人也没压住,听说过国公老爷把三小姐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少爷,您说您是不是该过去看看?”小丫头自己其实倒没有意识到什么,有些献宝地说道。 徐钦听了,不免有些错愕。徐妙锦这家伙,还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知是在搞些什么,居然出了三次事故?这也太叫人不省心了,烧了她自己的绣楼事小,真要是毁了容,那才是滔天大祸。徐钦不由得抬起左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你待会儿差人过去,给她送一封信!”徐钦想了想,还是必须阻止这个疯丫头作死。毕竟再怎么算,把她领上这条“邪路”的也是自己,被老爹知道了,非得再追杀自己不可,而且万一出了事,自己良心也难安。 只是现在已经入夜,就算是亲姑侄也不好再去拜访了,只能写封措辞严厉的信,先把她给稳住,明天再早些回来收拾这个疯丫头了。 看了看时辰,已经快亥末了,徐大少先遣退了采莲以防不测,然后也草草收拾了一下去睡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摊上这么个时代,这么个老板,想不早睡早起都难。 第二日的早朝依旧平淡无奇,徐钦站在皇帝陛下身边,在无所事事的同时,也很容易看到有几位上了年纪的老臣在打瞌睡。毕竟像朱元璋这样,风雨无阻,每天早朝听政,再多的正事也处理光了。所以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每日的早朝更多的就是听科道言官喷人。 这一天的主题也大致如此,花了小半个时辰,礼部侍郎姚子宗、驸马都尉梅殷、工部代理尚书王儁等人才从一众言官的唾沫星子里面挣扎着爬出来。 朱元璋隐隐带着微笑,看着他的臣子们战来战去,临末了,才出面将其中几个被弹劾的公开训斥了一顿,不过此事也就算是到此为止了。这本就是不是什么涉及根本的大事,弹劾的也不过是些违规狎妓纳妾之类的小事,对于科道官们来说,弹劾的结果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又完成了一个业绩指标。 对,没错,是业绩指标。朱元璋改革帝国监察体系之后,设置了颇有现代意义的绩效考核制度。正常情况下,科道言官们上的弹劾奏疏越多,绩效考核便可以得更高的分,日后升官也更容易。反而是在一段时间内,如果没有上弹劾奏疏,或者弹劾奏疏数量不达标,还会有相应的惩罚。 再加之之后形成的独特的文官主政及初级党派斗争,和不以言获罪的免死牌,有明一朝的科道官们大概算得上是整个中国历史上最疯狂的一届监察机关。 等下面的人咬了一嘴毛,皇帝陛下见今天确实没什么要事了,才宣布了一项重要的命令:召秦王嫡长子朱尚炳、晋王嫡长子朱济熺、燕王嫡长子朱高炽、周王嫡长子朱有炖,四王子入京,务必于二十七年冬至之前赶赴京师。 众臣一听,立刻就明白,这是皇帝陛下要正式册封这几位王子为王世子的意思。虽然对朱元璋大费周章地将四位王子召回京师稍感奇怪,不过这几位的身份毕竟不像几位亲王般敏感,大多也都把这理解为皇帝陛下年纪大了,想趁这个机会见见几位孙子。 然而徐钦却对此隐隐有些其他的感觉,朱元璋重视亲情不假,可也更重视规矩,他能狠心将所有的亲儿子都发配出去,自然不会对孙子网开一面。而且根据徐钦的了解,这位皇帝陛下绝非是那种一时兴起,就莫名其妙的人,突然将四位排行前列的王子召回,必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只不过徐钦暂时还猜不透他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 这些王子们,虽然年纪不大,可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其他人不好说,自己的那位表弟,可是历史上有名的仁宗皇帝,能顶着朱棣的不喜而上位,还捞着了一个极为不错的庙号,谁要是敢小瞧那个胖子,说不得要吃大亏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樊大侠的邀请 散朝后,徐钦又去找了樊云,这次算是正式的商务谈判。由于徐钦有着后世的相对专业经验,加之大框架也比较明确,因此也算很容易就将两家战略投资者的入股细节方案基本敲定了下来。再约了时间一起进宫面圣,让樊云自己去跟朱大老板亲自敲定章程,徐钦这边的事情也就处理得差不多了。 同时,樊云也正式提出邀请,希望徐钦以官方的身份出席下个月在镇江举行的武林大会。说的是方便促进第一期债券发行,但实际上,这位醉翁的意思,徐钦大致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所谓的武林江湖,其本质就是黑社会和初级阶段民族资本家的结合体,属于半黑半白的领域。可能其中大多数对朝廷的态度都是敬而远之,但也绝对不可能是像武侠小说里面说的那样,不论正邪,都不买朝廷的账,张口闭口朝廷鹰犬什么的。 究其原因,反而主要是朝廷秉承着:侠以武犯禁的观念,对他们的态度向来并不是特别友好,不过双方之间的合作其实也不少,至少在经济层面,双方大致是互惠互利的。归根结底,这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造反的意思,所以如果朝廷能首先对他们进一步释放善意,以及展示出积极合作的态度,相信其中大多数人都会非常欢迎。 而樊云请自己代表官方出面,大致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如果促成这件事,他作为牵线搭桥的人,一方面可以巩固在江湖上的地位,另一方面也可以卖朝廷一个好,可谓一石二鸟、两面讨好。顺便有自己出面坐镇,也可以帮助樊云在武林大会的气势上进一步压倒其他江湖帮派,暗中获得更大的利益,或者至少是强化主动权。 之所以直接邀请自己,一来是比较熟;二来大概也是因为之前自己的手段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相信关键时刻能镇住场子,又有足够的手段不会将人得罪死;三来也是因为自己秩品不算特别高,却也有足够的份量,算是最合适出席这种场面的人。 徐钦权衡之后很干脆地在原则上同意了这个方案,毕竟这第一期的专项国债不仅关乎新军编练和新式装备开发生产等重要问题,就是这对未来国债发行形成常例,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同时自己在京师也暂时没有特别紧要的事情,去镇江这么近的地方出一趟差,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说了,徐大少对这些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说没有兴趣,那肯定是假的。算算时间,这个年代差不多是金老先生笔下的倚天之后一代,黄老先生笔下覆雨翻云发生的年代,不知道九阴九阳对上道心种魔谁胜一筹呢?徐大少暗自哂笑。 诶?!等等!思维跳跃到这里,徐钦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樊云、戚长征、巨蛟帮什么的,感觉有点儿莫名的熟悉啊!看来得找机会调查一下了,看看有没有什么道心种魔的神功秘籍之类的玩意儿。 他倒是并无不切实际的想法,要练成什么绝世神功,纵横四海天下无敌。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真正的战场就在应天这座雄伟的帝都,就在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之中。再好的武功在这里也没什么卵用,除非你已经练得完全超脱人类的范畴,能正面刚几十万精锐军队,还能免疫火炮火枪。那大概也不是武功的范畴了,而是真正的仙术。 而且所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算是真有什么盖世神功,那要想练成肯定也不可能是像小说里面写的那样,瞪一眼就成了的,那必然也是要付出庞大的精力去修行练习。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朱元璋作为九五之尊,其他的什么亲王、公候也绝对是这个世上的顶点人物,如果真有轻易能够练成的神功,保证他们第一时间就去抢了,还轮得到其他人么? 所以徐钦不可能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些东西上面,除非有什么乾坤坎离大法之类的,稍微练练强身健体那还差不多。 和樊云商议完毕,才未时三四刻,徐大少就直接翘班回家。当然,在这么忙的情况下翘班,自然不是为了徐妙锦这个疯丫头,而是先去见了自己的母亲大人。 徐家作为开国首功之家,传承也不过一代,家族内部的整体格局和传统意义上的豪门还是有不小的差别。由于徐达起身微寒,和朱元璋一样,说句不好听的,连他们自己的老爹真正叫什么名字,估计都不知道,其他兄弟姐妹什么的大致也在元末的天灾人祸中归于尘土。因此徐家除了本家之外并无分支族亲,也就只有徐达传下来的这一脉三房。而徐达及其夫人都已过世,因此家族的全部权力都已归于长房的徐辉祖夫妇:徐辉祖继承魏国公爵位,以及朝堂上的权力地位,徐夫人则接手了王府内部的全部事务,上至修园子置产业,下至王府内每一个人的吃穿用度,都归这位魏国夫人管辖。 因此徐钦想要徐家入股巨蛟帮,绝对绕不过的人就是母亲大人。 先请安拜见之后,母亲大人才高兴地让他一同坐了聊天。对徐夫人而言,她才不管现在是不是工作时间,宝贝儿子能来,她就高兴。 和所有的母亲一样,在儿子面前都啰嗦得很,又是嘘寒问暖,又是问工作顺不顺利,甚至谈着谈着,就进入私人问题了。先是说有关大婚的安排,这都还没什么,可聊着聊着,甚至就聊到采莲这丫头的问题上了,徐大少再怎么说,也还是个未婚青年,哪招架得住跟自己老妈探讨这个?于是赶忙岔开话题。 “母亲大人,其实今日孩儿来给您请安,确实还有一件事,希望母亲大人可以支持。”说到此事,徐钦自然也摆出了一副认真的模样。 “哦?何事?”徐夫人秀眉微挑。 “是这样的,孩儿希望母亲能拨出一笔钱款。”虽说有信心说服母亲,可毕竟是好几十万两的事情,开口这一瞬间,徐大少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样啊?你也快成家了,确实有些地方该自己做主了。这样吧,娘先给你两万两现银,该够了吧?不过这事儿你还是得小心着点儿,毕竟人江都郡主是圣上嫡孙女,虽说照理不会干涉太多,可怎么也得给陛下些颜面,人带回来,先安排在对面园子里住下,可不能带回来!” 徐钦越听越不对劲,最后甚至有些错愕地张着嘴。 原来“小公爷才情无双,俏花魁以身相许”的段子,现在已经是满京师人尽皆知了,徐夫人又不是深宫中的娇花,自然也是早就听说过的。而且对于自己的宝贝儿子这点儿风流韵事,她非但不反对,甚至还在内心极为赞成,毕竟这人多力量大嘛!开枝散叶的事情,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保障。 作为封建传统思想的家长,繁衍家族人丁,算是他们最看重的事情之一。徐家本来人丁就不旺,二代的徐辉祖三兄弟,就已经是所有开国元勋家族里面偏少的了,三代更是两房单传,要是真有个什么差池,断了香火,那可就真是百死莫赎的大不孝之罪。 而徐钦目前看来,和他那个木头一般的老爹不同,风流潇洒却不下流,年纪也“不小”了,这才刚刚开了窍,勾搭上一个风尘女子也不算什么。她也悄悄地了解过,那女娃确实标致得很,有宜男之相,又是个清倌人,既然他喜欢,买回来做个妾室倒也无妨。 至于说给不给钱的问题。徐夫人当家也有十几年了,虽没有经过系统的财务知识教学,但也明白账也算到明处,否则就会乱了套的道理。 所以当徐大少有些局促地说要钱之后,徐夫人自然第一反应就是他要准备替关雎赎身。 徐钦则是在短暂的错愕之后,很快便明白了母亲大人的意思。好吧,虽然这个事儿他也不算吃亏,但今天真正要谈的事情,可比把妹重要得多。 “母亲大人恐怕是误会了,这件事先不提,毕竟圣上的心思难测,此前也曾为此敲打过孩儿,未免惹怒圣上,最好还是先缓缓为宜。”徐钦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必须要跟母亲解释清楚,而且有些话还不好跟她明说,于是也只能把朱元璋先扯出来做挡箭牌了。 当然了,要说徐钦对关雎一点儿龌蹉心思都没有,那肯定也是自欺欺人。正所谓食色性也,而关雎的外形条件,凭良心讲,确实也是徐钦所见之中最接近完美的一个。当然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其实因为每个人的审美观多多少少有些差别,所以几乎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美女。 但关雎的的水准,怎么说呢,就是那种只要是正常男人,都绝对会喜欢的程度。加之她表现出来的双商水平,也确实是徐钦喜欢的那种稍微高一点的类型,会来事、不过分矫情,又兼之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女性的柔美,简直可以说是各方面都很完美了。 如果不是细心而冷静的徐大少发现了其背后可能有什么秘密,甚至是危险,说不得徐大少就已经不是童子身了。 不过现在徐钦对她的态度,大概就是很正常的普通纯洁男女关系,加上一些业务联系的程度,至少在搞清楚她的秘密之前,徐大少是不打算跟她发生什么超友谊的事情的。之后嘛,再说咯! 第一百四十二章 王府危险源 “那是何事?”这下换徐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当然不可能知道徐钦现在脑子里的真正想法。 “母亲大人,孩儿斗胆问一句,以咱们徐家的家底,能不能拿得出四十万两银子?” “四十万两?!你要那么多钱干嘛?”听他如此狮子大开口,徐夫人也是吓了一大跳。 “母亲放心,是正事,您就说有没有就行。” “四处筹措一下,倒是能拿得出来,只是可这不是小数目,必须要你爹同意才行。”她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不过为了保险,还是将徐辉祖拉了进来。 “那就好,父亲那边不会反对的。是这样…” 徐钦虽然之前从侧面了解过,但是也在得到了母亲的肯定之后,才正式谈及,将和皇室一起入股巨蛟帮的事情跟她详细介绍了一番。 “按你这么说,咱们参一股倒也无妨。另外咱们家也有些车船的营生,我正嫌管得烦,正好一并折算给他们去折腾好了。”她听完徐钦的介绍,只是稍微想了想,便大致原则上同意了。 “那就多谢母亲大人了!接下来就劳烦母亲,派人将各项资产清点出来,再备好剩余的现钱,等着巨蛟帮那边的进度到位之后交收。” “嗯,有几个月的时间,不会有问题的。娘准备好之后,便交给你就是。不过拿到的契约,你可得还回来!娘也好用来给未来的儿媳妇做伴手礼。”徐夫人笑盈盈地说到。 徐钦一听,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卧草!这是何等大气的“伴手礼”啊!相比之下,后世那些送豪宅的富豪简直弱爆了!不过这也是时代特性的结果,这个年代可没有自由离婚之说,嫁进来就是这家的人了,所以也不用担心人财两失的问题,更何况这位未来儿媳妇,可是皇室贵女,又是长子嫡媳,给再大的面子也不过分。 难得地陪着母亲聊了小半天,也商量好了正事,徐钦心里还想着徐妙锦那边的事情,于是便拜别了母亲,先回了自己的院子,再让人过去通知了徐妙锦一声。然后才换了一身衣服,带着采莲丫头去了绣楼那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由于两人住处的规制不同,徐钦那边是独门小院,空间其实要大不少,因此徐钦在设置实验室的时候,可以在最偏僻的一个独栋小屋里面随便胡搞瞎搞,只要不是一次性炸上天,就算是把小屋整个烧掉都问题不大。而她们这边则明显要局促一些,于是这个狗胆包天的徐妙锦,竟然将她的山寨实验室放在了和自己的绣楼主楼相连的一幢屋子里,这要是起了火灾,一把火就可能把整个绣楼给烧了。 而且相比于曾经受过现代化素质教育,也深知各种实验危险性的徐大少,徐三小姐的这个盗版实验室简直就是个典型的危险源。空间局促、布置不合理、药品材料收纳不规范,相信如果这个年代有安监局,她这个破地方早就被强制关停了。 徐钦看了直摇头,也气得不行,不过他也明白,对此自己也要负一定的责任,谁让他最近实在是太忙根本没时间来管这趟子事儿。光凭着之前靠回忆写出来的那些教材,徐妙锦没有真搞出什么大事,已经算是烧了高香了。 “徐小公爷,徐指挥使,徐仪宾,您居然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小女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随着标志性的阴阳怪气声,徐三小姐也收拾停当,下来招呼他了。 “姑姑大人,您这样胡来,还能见到小侄,也真是福大命大。”徐钦也顾不得会不会惹毛她了,直接就出言讥讽道。 再仔细一看,哟!这位的发髻明显有些不对称,此前一贯的带鬓角的垂鬟双丫髻,非但改成了两个小丱包,而且左边的明显要小一些,鬓角也短了不少。不用说,一定是之前出事故的时候被火给烧了。 徐钦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意,可徐三小姐何等的智商?一看他微微抽搐的表情,哪会不知道他已经在笑话自己了? “哼!不劳小公爷挂念,本姑姑可好了!要胡来,也定会先把你那边给一把火烧了!” 美人薄嗔,也别有一番风情,可惜这位的身份,可不是他能撩的妹子。所以徐大少很快就固守了心神,转而严肃地语重心长起来。 “姑姑,之前小侄就曾反复地警告过您,千万不要胡来,这些东西可比刀枪危险多了!毁了绣楼事小,万一您有个闪失,岂不让小侄怀愧终身?”徐钦认真地说到。 “不用你管,出了事自有我自己担着,与你何干?再说了,这些物理化学,可比那些诗词歌赋有用多了,本姑姑一定要以此名留青史!此等小事自然不足为惧!”徐妙锦气势十足地说道。 徐钦恍然间,突然想到了几百年后的那位玛丽居里,大概在她一生的某个时刻,也一定说过或想过同样的问题。或许相比于原本历史上青灯古佛了此生,这等聪慧绝顶的人就是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书写一个属于自己的传奇故事才对。 不过若非必要,他在短暂的失神之后,还是马上清醒过来了。无论如何,自己不能让她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出事,于公于私都不行! “姑姑大人想要青史留名还不简单?明天侄儿就去翰林院抓几个修史的家伙,让他们把姑姑的大名写上去不就得了?对了,就是您上次骂过的那个状元郎,他现在就在负责整理起居注,要不侄儿明天就把人给您抓过来,到时候您想怎么留名就怎么留!不过这些东西,还是安全第一!半点马虎不得,否则真有个什么意外,就是想留也留不成了。”徐钦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直接否定,只能迂回作战。 他之所以专门提起张信,其实也是突然灵光一闪。自那次被徐妙锦给当众喷了个狗血淋头之后,张信倒是好几次有意无意、拐弯抹角地找机会向徐钦打听她的消息。若不出意外,这个潜藏受虐倾向的状元郎,多半是因为那一顿狗血淋头和拳脚相加而看上徐三小姐了。 当然,由于身份差异,尤其是徐家的情况特殊,他不可能像一般的人那样直接上门提亲,否则一旦被回绝,那就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甚至还有可能得罪徐家,同时落得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名声。 而徐钦衡量之下,也觉得这门亲事还算不错。张信这人,虽有些毛病,可总的来看还是个不错的青年俊才,人也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更尚未娶妻,勉强也算配得上她。因此徐钦也就留了个心,若能促成此事,也是功德一件。 “哼,无知酸儒,本姑姑才不稀罕让他们写进史书!要留名,就得靠自己的本事!”徐妙锦自然不可能明白他的真正用意,不过这顺嘴一说,也差不多表明了态度。 “姑姑若是确实下定了决心,侄儿自然也不会拦着,不过还是那句话,要小心再小心!另外,您这个地方肯定是不行的!侄儿在外城,锦衣卫大营旁边已经给您建了一个小院,本是说用作给您找的那些孩子的安置的。既然这样,那就在收拾一个专门的实验室出来,也方便孩子们慢慢学相关的知识。不过您还是得悠着点,平时我不管您,有什么问题也尽管来找我就是,可一旦您弄伤自己,就别怪侄儿不讲情面了!”一口气拍板定下了规矩,也给了她更大的舞台。中途徐妙锦一度想插话,但都被徐钦给制止了。 这是徐钦早就定下的计划之一,这个草台班子学堂可不是真给徐妙锦玩的,而是未来的帝国科学摇篮。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之类的标语,后世随处可见,可不是纯粹的喊高调,徐钦当然也明白教育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发展的根本。 依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算自己真的是化学物理双料博士,在这个几乎什么都缺乏的年代,也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更何况自己不过是个只知道些基础原理的半吊子?他也不指望在自己有生之年看到飞机坦克,甚至是核动力航母了,就是能在几十年内将第一代的蒸汽机投入部分实用领域,就已经足以让他睡着都笑醒了。 更何况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带动科技进步,更重要的是改变时代!改变世人的认知!否则在一个腐儒当政的社会中,科学家们的待遇即使比布鲁诺他们遇到的情况好,也强不了多少。 所以他不仅仅要授人以鱼,还得谋划授人以渔。最好是建立一座综合性的帝国学府,培养各种各样的专业人才,等这些人学成之后,再逐渐改变整个帝国和民族。而这个专攻科学理论的私家小学堂,就是一颗种子。 他也是谋划了好久,才决定将这颗种子种在那个地方。一来现在自己是锦衣卫的头目,又兼管着军器局工坊的事情,将学堂的点放在那里,既可以得到锦衣卫的照拂,又能尽量和从事实际生产的工坊互相结合,互相促进。二来那个地方由于是帝国的紧要部门周边,较为空旷,未来也方便可以找些借口进一步扩大。而徐妙锦现在确实太闲了,闲得容易出事,让她去张罗张罗筹建学堂的事,总是可以分散些精力,免得她一味的胡来。 徐妙锦对此自然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她正愁施展不开,徐钦就给她提供了一个新的舞台。而且以她的聪明,也马上预见到了徐大少的下一步棋。 姑侄二人很容易就达成了协定,为此高兴的徐三小姐还破天荒地请了徐大少吃饭。当然,不过就是在家里让她的小厨房做了几个好菜而已。她可不像徐钦,虽然例钱还多些,可买各色首饰、化妆品、衣服等方面的开销可一点儿不逊色于后世的剁手党,相比于徐大少根本就是个穷光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俗务缠身 虽说忙碌了些,但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除了根本没时间去到处装逼之外,其实也还算不错。每天早起早朝值班,下来之后匆匆忙忙地写各种计划书,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被无良资本家剥削那般痛苦而充实的时光。 不过紧赶慢赶,还是总算在六月初,基本敲定了这几件事的基本框架。 首要的紧急事务便是发行三十万两白银的新军专项国债。这事倒是并不算难,只是需要尽快落实和执行下去,因此稍微赶了些。徐钦根据他对后世债券的了解,以及当前的社会现实,拟定了大明帝国首批国债券的发行细则。 这批专项国债的发行主体为帝国户部,由户部尚书郁新亲领,再调主事夏元吉等五人,组成了专门的债券发行委员会,负责处理相关事务及后续。 票面标:大明帝国户部发行专项债券,并用户部印。票面金额每张一千两,期限一年,采用贴现式付息,也就是面值一千两的债券,实际发行价格为九百九十八两,到期后,户部再按照一千两的面值还本付息,或者说叫做回购。如此一来,表面上就不涉及利息的问题,也就规避了朱大老板觉得丢面子的事。 票面发行总额三十万两。债券发行期,暂定于洪武二十七年八月,偿还期则定于洪武二十八年九月。到期后,自九月初一开始,持债人可凭券至户部兑换,总兑换期可往后延迟一年,也就是说,在洪武二十九年九月之前,只要拿着这批债券到户部,户部便可见票即付。若超过这一时限,那就请您自求多福了。而债券持有人的政府工程优先权和计息周期,则都只是持续至洪武二十八年九月初一结束。 原本徐钦是不同意这种霸王条款的,在他看来,这种条款太过霸道,又没有多大的实际意义,人家又不是傻子,不可能在没有利息也没有优先权的时候还长期持有债券。可夏元吉提出一个问题,若是不设置最后结算期,万一有少量债券遗失或损毁,若干年后,有人拿着年代久远的债券来找户部兑现,户部如何处理? 确实,在这个年代,户部也不可能长期保存原始资料,到时候甚至有可能会出现无穷无尽的债券来找户部兑换。到时候不兑则损害户部,甚至是朝廷的信誉,兑换吧,则又极有可能吃亏,而且是吃不完的亏。权衡之下,徐钦也只能同意了他们这种设置最后兑换期的做法,反正他们也算是留够了充足的富余时间,应该不至于影响到发行。 另外,为了稳妥起见,这些债券全都是记名债券,虽允许背书转让,但手续极为复杂。在转让的时候,就必须持有人和受让人的全权委托人来户部报备,领取带有户部用印的认可公函之后,受让人才能享受到持债权益,以及到期后直接向户部兑现的权利。 全部敲定之后,先是呈交御览首肯,再将样板交于樊云看了,得到了他的认可之后,户部才正式让宝钞提举司的宝钞印制工坊印制。 另一方面,新版的纸币发行方案也华丽出炉。 根据徐钦的规划,原先负责印发宝钞的宝钞提举司,将升格为行钞清吏司,等同于户部的十三省清吏司,设正五品郎中一人,正六品主事二人。 对于未来的央行,不但隶属于财政部,还只是个五品的小衙门,徐钦内心是不太满意的。可现在也没办法,原来的宝钞提举司才是个正八品的芝麻部门,地位的提升只能一步步的来。 对于户部机构的更改,徐钦只是点到即止,更核心的还是新纸币本身。他在奏疏中建议,新的纸币更名为皇明龙钞,先期发行采用三种准备金并行的手段,分别以白银、铜钱、国库精谷为准备金。白银以一两为基本单位,铜钱以一贯为基本单位,精谷则以一石为基本单位。发行时,以铜钱为核心基本单位,同时一贯铜钱等价一两白银,等于两石精谷,之后原则上允许各地根据实际情况不同而小幅波动。 另一方面,由于没有专业的银行系统,暂时发行承兑工作由各地的官府承担。其一方面要准备一个公开的公示渠道,将三种储备的实时浮动情况广而告之;同时也肩负维持稳定、辨别真伪,以及根据当地承兑情况,向上级申请物资调拨等工作。 徐钦当然也知道,双重本位制度就已经够复杂的了,长期实行三种本位制度,更是任何央行官员的噩梦。而且粮食本就是一个价值浮动极大,而且标准很难界定的物品,根本就不应该作为货币准备金。可以想象,很快就会出现某些人钻空子,用劣等粮食来支付兑换,然后从中谋取差价的勾当了。 可现实却很残酷,由于需要重建信心,更由于近在眼前的迫切压力,朝廷需要尽快建立起全新的货币体系,而且前期必须是凭现有储备。然而户部能筹集到的白银和铜钱都极为有限,而粮食依然是当前社会最实在的硬通货之一,而且各地官仓的储备都不少,在解决真正的储备金问题之前,由其暂时充任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至于某些自作聪明的家伙,那就只能是自己脖子痒了。 当然,有一众户部的财政精英参与,这当中的许多明显漏洞提早就被堵上了。比如说在开中法等少数帝国政策中,不可用粮钞代替实物等,很大程度上提高了短期内的可行性。 徐钦在将制度设计框架完成,也教给了这些主办的户部官员必须要遵循的原则之后,徐钦的大致任务也就完成了。后续的工作自然有户部去推动,反正徐大少也不需要在皇帝面前领这种功劳。 再之后,就是新军建设和新武器开发研制工作。 虽说这当中有很多都有下面专业的人负责,徐钦只不过是负责最终把关和方向性的把控,但要做的事其实不少。 新军建设最终就是按照他此前呈交给皇帝的计划,第一期从锦衣卫当中选拔两千人,构建帝国新军教导团。 但这支新军部队,和以往的军队是有本质上的差别的。 以往的强军选拔,无非就是身强体壮、武艺高超,最多再加上思想素质过关这一条。其实这些条件对于现阶段的锦衣卫而言,其实并不困难,一万八千人当中,起码有一万以上都能满足这个标准。 然而徐钦计划中的新军,其实是一只高素质的军队,在这个年代完全也已经算得上是高科技军队了。加之之所以名为“教导团”,实际上就已经点明了,这支军队在练成之后,将肩负起把新军模式向帝国全军铺开的教导之职。 所以文化素质成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点,这也是徐钦在选拔当中最关注的一个点。 总的来说,情况有好有坏。 好的方面是,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又一度肩负着极为重要的侦缉职能,倒不像是这个年代常见的普通大头兵一般,大多数甚至是文盲,识字率还是非常可喜的。不过糟糕的是,这也就仅限于识字了。当中大多数人,也就是基本识得最基础的几百个汉字,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小学前半段的水平,而且这还仅仅是语文方面!至于近代化战争所要求的后勤、弹道计算,那基本上也跟文盲没什么区别。 于是徐钦又不得不从经历司找了几个文职官员,来给他们普及基本的数学计算知识。同时,后期还打算给他们做一些思想教育方面的工作,不过这大概要往后推一推,直到基础成军之后再展开了。 相对来说,武器研发反而更轻松一些,现在几项基本的工艺已经交给工坊的专业人士了,武器的基本技术指标也拿了出来,甚至步枪方面已经基本定型,火炮的制造也即将成功,需要的无非就是这些专业工匠们发挥自己的超凡水准了。 但也还有一个方面是徐钦需要亲自过问的,那就是大规模生产的问题,尤其是尽量采用标准化和机械化的生产模式。虽然好像在这个年代说这些有点搞笑,可实际上还是有不少发挥空间的。 强调标准化,虽不可能达到像后世一样的公差水平,但在这种级别的武器上,基本达到零件和弹药的通用化,不管是对生产的便捷性,还是对未来实际作战的提升,都是不可估量的好处。而且最重要的是,将这种先进的思想教给他们,让他们在往后的生产中,自然而然地带着这种思想去设计制造。 另外就是所谓的机械化,即使是在蒸汽机都没有的年代,不过尽可能的多利用水力等原始的机械手段,也可以极大强化标准性,毕竟人工操作实在是太过情绪化,太容易出状况了。而且这也算是一种思想解放,水力机械既然可以很好地在很多地方取代人力,那么等未来出现了更为先进的机械的时候,人们便会更自然地接受。 徐钦很清楚,虽然现阶段的水力机械的利用对实质的提升不大,可一旦蒸汽机出现,这种提升就会成为人类历史的分水岭! 最后,巨蛟帮的股份制改革和资产重组事务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樊云也已经亲自面见了皇帝,朱元璋也亲口答应,可以在年底前,筹备四十万两的现钱,用以入股改组后的股份制企业。同时皇家也将由宗人府直接派出会计团队,对新建企业进行财务审核。 另外,新企业的名称也定为:帝国联合运输集团,成为一个独立的新组织。至于樊云创建的巨蛟帮,则单纯变为其管理层和股东团体,或者说更类似于后世的持股工会,总之是不能划等号就是了。 有了他的首肯,这个商业改造计划才能真正开始实施。说开之后,其实朱元璋也很好说话,只要把承诺给他的分红按时保量地拿来,也不打着他皇帝的旗号为非作歹,那就任由他们去搞就是。 对此徐钦也不反对,本来宗人府就会负责发放宗亲俸禄,也要接触一些财务运作,倒并不是完全牛头不对马嘴。至于说以后分红的钱,用在什么地方,就完全随皇帝高兴。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出巡镇江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诡异的刺杀 “樊先生哪里话?是罗某一时不查。粗陋之处,万望海涵!来,罗某自罚一杯!”见自己一巴掌差点拍到马蹄上,罗指挥使也马上顺势岔开话题。 “诶,最近辛苦罗指挥使及诸位了!本是点儿江湖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想给诸位带来麻烦,我樊某人实在过意不去。这点儿小小心意,是巨蛟帮上下给诸位麾下差役、军士的茶水,还望诸位代为转呈。”樊云话锋一转,说着就让人拿了两个小木盒子上来,给罗指挥使、王知府一人递了一个。 “这,这…”此情此景,两位地头蛇不免有些讪讪。 也不知樊云是怎么想的,竟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景中,直接谈起了这件事。再怎么说,徐钦也是锦衣卫的大头目,他身后站着的,也极有可能是便装的锦衣卫人员,这样当面收受赠礼,实在是让他们有些心惊胆战。 “无妨的,此事本就是因巨蛟帮而起,听说还有差役受了伤。总不能叫尽忠职守的人流血又流泪吧?此外,日后朱家、徐家都会和巨蛟帮新建的运输集团展开合作,在镇江地面上,还要劳烦诸位多多照拂才是啊!不过诸位也万万不要姑息养奸,但凡有狐假虎威,作奸犯科之徒,尽管秉公处置,若有处理不了的,尽管传信至京师!”徐钦当然也明白樊云这么做的目的,于是干脆顺势就将未来新建联合企业集团的事情向他们漏了些风声,相信这样说了之后,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办。 在座的几位官员则是惊愕不已,有两个大概是通判、佥事之类的,因为一口气没顺上来,而剧烈地咳嗽起来了。 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朱家,刚开始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率先反应过来的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其他人才接连明悟。这是天家呀!天家合伙做生意?简直,简直闻所未闻! 但这些人本就只是中级官员,又在地方任职,哪能明白皇帝的心思?而且徐钦的身份在这儿摆着,他们也没法怀疑,况且徐钦的要求也非常合理,于是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马上拍胸脯下保证,一定在法理之内尽量照拂。 一顿颇有格调的接风宴,宾主尽欢之后,徐大少婉言谢绝了知府大人的邀请,和樊云一同去了他的府邸。 樊云的府邸位于大运河与西津渡之间,距离北固山不过三四里。其东侧运河与金山湖交汇处,有一片雄伟肃穆的建筑群,那便是巨蛟帮总部所在,而西侧的西津渡旧址,虽不复当年衣冠南渡第一口之盛况,却也是镇江最为繁华的地段。 樊云的府邸,却是在这闹中取静地段,由一片类似于山林精舍般的建筑构成,虽有着成片的江南园林景致,但极少有高屋建瓴的豪华房舍。相比于一般的高门大户,少了几分金碧辉煌,却也颇有细致的雅韵。正如其人,见惯了江山风云,人世繁华,最终返璞归真。 由于徐钦此次来镇江,也算是半公半私,加之武林大会期间,众多江湖人士齐聚于此,难免发生意外。因此徐钦不但带了三十余个高手家将,还有锦衣卫当中精挑细选的五十余人随行。虽然都是便装而来,可自有一股凶悍的架势,也一点都不算低调。 好在樊云早有准备,一口气划给他们三个相邻的小院,才安置下这一行人。除此之外,为以防万一,樊云还安排了大量的巨蛟帮高手在外围警戒,毕竟徐钦身份极其特殊,一旦有个万一,怕是樊大侠也担待不起。 被安排在附近落脚的其他江湖名宿,见这等声势,也不免疑惑不已。 照理来说,这参加大会的自然都是武林名宿,如果是身份尊贵的贵客,那自然本事也是定然不小的,根本用不着出动这么大的阵仗来保护。可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不会为了一点点好奇心,跑去胡乱打听。 然而事实证明,樊云能够纵横黑白两道这么多年,闯出偌大的名堂,靠的不仅仅是拳头。就在徐钦入住的当晚,一伙来历不明的三人小队就试图夜闯徐大少的行辕,甚至已经几乎潜过了外围巨蛟帮高手的警戒范围,才在锦衣卫好手设下的机关面前漏出了马脚,进而被四面八方涌来的高手们给逮了个正着。 其中两人抵抗顽强,但哪敌得过数以百计的高手围攻?自然是当场就被砍成了十八段,剩下一人则是被生擒。 由于事情发生得很快,而且也距离徐钦的卧室有一段距离,所以直到第二天早晨,徐大少起床之后才听到了这个消息,心情顿时变得诡异起来。倒不是埋怨自己的部下没有第一时间通知自己,而是单纯对这场莫名其妙的刺杀感到奇怪。 要说吧,对敌人,或者说有威胁的人采取肉体毁灭的措施,其实也算是古往今来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徐钦其实早做好了会遇到刺客的准备,不过现如今这世间和出现的情况都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首先,这肯定是冲着自己的脑袋来的,这一点几乎不用怀疑,不可能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夜闯守备森严的重地,仅仅是因为好奇。那刺杀朝廷重臣,还是顶级勋贵,甚至还是半个皇室成员,这代价已经远远超出了一条命的范畴。究竟会是什么人,基于怎样的理由发起的这次刺杀行动? 徐钦自问为人处世还算老道,不说其他人,就算是被自己正面得罪过的黄子澄和曹铭,其实也最多就是看不顺眼的程度,绝对还达不到要让这些读圣贤书的人不惜派出杀手,这等下作手段也要直接解决的程度,毕竟自己的真实意图可以说是绝对没有暴露。退一万步说,即使自己和朱棣之间的沟通密信被截获,进而破译了,皇太孙集团也不可能暗中派出杀手来对付自己,而是应该在朝堂上公开此事,最不济也可以找机会将此事透露给朱元璋,如此一来可保自身的绝对安全,可如果派杀手,难度更大不说,反而是把自己置于一个极度危险的境地,相信如此愚蠢的事情,他们还是干不出来的。 再然后唯一的可能就是曾被自己摆了一道的日月教。真要说的话,自己和日月教当然是有仇的,毕竟他们一个长老的性命就可以算是交代在自己手上的,而且用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完全可以够得上江湖仇杀的程度。 但这也说不通。首先,日月教在罗罡中计、被俘、关押、处决,这一系列的事件,这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任何动作,足见其和武侠小说中那种无脑莽的江湖势力不同,也是有脑子的。再考虑到刺杀自己会产生的恶劣后果,其实事情已经过了,他们直接来刺杀自己,图一时之快的可能性其实是非常小的。 最后,就是这次刺杀本身了。在听了相对详细的细节之后,徐钦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这是一场刺杀,这一点没问题,但好像又不是真的想杀自己。 这话虽然有点儿绕,但其实逻辑很简单。 能在自己到达镇江的头一晚,就能准确地摸到自己的确切下榻地点,显然对方的信息获取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虽然这其实不算什么太过机密的事,但这也意味着,对方其实是大致清楚自己这边的防卫力量的,因为这也不算什么机密。韩栋等几个家将,在京师勋贵圈子,包括高端护卫圈子里面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有心打听的话并不难;而锦衣卫的部分高手们也算是京师里有名有姓的人物,要谋划刺杀行动,岂能不考虑这些因素? 然而诡异的是,根据他们所说,这三个刺客虽然都是专业刺客,但武功其实非常有限,至少在面对徐钦带来的随行高手,以及巨蛟帮派来的高手的时候非常有限。死掉的两个当中,除了第一个是在被发现之后,第一波强弩攒射给直接射成了刺猬之外,另一个是被韩栋大怒之下给一刀劈死,连一招都没走过去。最后一个,反而是在江湖经验丰富的巨蛟帮高手围迫下,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这样水准的刺客,要刺杀自己,实在是有些不够看。 那究竟会是谁,在冒着激怒自己,甚至是激怒朝廷的巨大风险,用三条人命来上演了这样一出滑稽喜剧呢?其目的又在于什么? 徐钦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只得将进一步了解事态的希望寄托在了最后一个活口的身下,于是转身抬头询问这次跟着他一起来的锦衣卫镇抚司镇抚马元。 “活口那边,问出什么来没有?” 可以这么说,在这个时代,锦衣卫绝对是最好的特务机构,至少想要在他们的面前保守秘密,这难度绝对是真正意义上的地狱难度。徐钦虽然因为以往的经历和所受教育,对此其实并不支持,但也不反对或排斥,只不过尽量将这些事都交给下面的人来处理罢了。 而锦衣卫镇抚马元,作为执掌锦衣卫镇抚司,下辖刑讯、诏狱事务的军官,自然也对这些事烂熟于心。当然,与此同时,他也是锦衣卫当中对案件侦破方面最为擅长的人,因此徐钦这次和这些非法社团接触,才会特意带上他。 “小公爷恕罪,兄弟们已经尽量招呼过了,人也招了,可所获不多。这人应该就是个喽啰,只知道他们是来自于一个叫‘十王殿’的杀手组织,其他的则是一概不知。”马镇抚有些紧张地汇报到。 毕竟这些人明显是对徐大少有些恶毒的想法,可明明抓到了活口,而名声在外的锦衣卫好手却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徐钦即使是大发雷霆也不奇怪。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压抑的长发 不过显然徐钦并没有因此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反而是独自沉思了起来。 杀手组织。然而却是喽啰,果然和自己此前猜测的相吻合。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一方面应该排除掉江湖势力所为的情况,另一方面也基本上可以判断,这与其说是刺杀,不如说是一个警告,或者说是提醒! 之所以排除江湖势力,原因就在于,江湖势力如果想警告自己,完全可以派自家的高手出动,到自己这边来大闹一场,最后说是误会,就算是自己,也不好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对一个颇具实力的江湖势力用强。然而直接雇佣杀手,这性质就完全变了。 那就只能是朝堂势力,可朝堂上,又会是谁闲得这么无聊,冒着巨大的风险来逗自己玩呢? “樊云知道了么?”徐钦稍作思量之后,抬头继续问道。 “樊大侠昨天晚上就知道了,现在估计在前厅等着呢。” 徐钦闻此,马上洗漱更衣,去了前厅找樊云交换意见。既然锦衣卫的刑讯都问不出其他的了,那唯一的线索大概也就只有这个江湖称号了。 “小公爷昨晚休息得可好?”樊云一见他出来,马上起身笑迎。 “多谢樊大侠款待,此等闹中取静,装点毓秀之所,较中山王府更胜一筹,哪有休息不好的道理?只不过,方才听闻,昨夜府上进盗了?” “实不相瞒,昨夜确实有歹人潜入,不过好在此处防卫森严,倒是不虞出什么岔子。”樊云虽有些尴尬,但也绝不可能直接承认他的安保措施有问题,只能打个马虎眼过去。 “呵呵,竟然有此等蠢贼,也是让小子大开眼界!不过刚刚据报,锦衣卫这边好好招待了来人一番,却只问出了一个什么‘十王殿’,不知樊大侠纵横江湖,可曾对此有什么了解?”徐钦也懒得跟他掰扯,更没兴趣追究什么责任,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坏,以便防患于未然。 “呃,说来惭愧,这江湖上的事情,或明或暗复杂得很。而这‘十王殿’,樊某虽有所耳闻,但却真了解得不多。”樊云沉吟了一下,知道这事忽悠不过去,只得照实说了。 “知道得不多,总还是要比小子两眼一抹黑要好些吧?”徐大少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所以也就没打算继续给他面子。 “是这样的,‘十王殿’是个秘密的杀手组织,严格来说并不算江湖帮派。以前也遇到过一些他们出手的事情,包括我那个长征徒儿都被他们刺杀过,抓获的、格毙的杀手也有一些。可这些人应该都是在各地训练好,再分别秘密派出来执行任务的,除了知道自己是‘十王殿’的下属之外,其他一概不知,甚至连自己的上司,也完全不清楚。” 没想到还是个挺专业的秘密杀手组织,如此一来,这条线索基本也断了,被派来的人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同时也更加印证了徐钦的猜测,对方其实对是否能真的要了他的命并不看重,抱着的是有枣没枣先打一杆子再说的态度。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对方是什么好人,这派来的,不管怎么说都是专业杀手,万一这边有个疏忽,那可真是会要命的。 “那你认为,是那个日月教背后捣鬼的可能性有多大?”徐钦想了想,还是觉得让樊云再来做个评估,尤其是对江湖上的事情,他经验丰富,肯定会准确很多,至少如果能排除一个算一个。 “这应该不可能!日月教虽被江湖人士称作魔教,可说实话,除了有些胆大妄为之外,行事还算磊落。他们当中也不乏一些高手,即使要行凶作恶,大概也不会假手于人,还搞得如此拙劣。况且,这次武林大会,他们也是要参加的,只不过大概不会提前来拜堂口就是了。”樊云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这一番话。 作为顶尖的江湖大佬,甚至在朝堂上都有脸有面的人,樊云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打马虎眼,更不可能有意栽赃陷害。 樊云所说,基本也印证了徐钦之前的猜测,若真是江湖人士,恐怕很少会用到聘请杀手这种手段。看来多半是朝廷中的某些人,或得了红眼病,或暗中敌视自己。 既然得不出个结果,徐钦也只得暂时放下此事。反正自己这次来镇江,也是做足了准备的,加上有樊云这个强势的地头蛇关照,只要这边稍微小心一些,断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随后樊云由于不得不出面招呼已经赶来的各路大势力代表,也只得告辞离去。 这件事虽然透着三分诡异的味道,不过徐大少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尽量将事情压了下来。要知道,若是这件事传出去,让镇江府和镇江卫知道了,还不知道会紧张成什么样,加上现在又是武林大会的敏感时期,万一太过紧张导致擦枪走火,和汇集于此的武林人士起了冲突,那就不好了。 当然了,徐大少也是极为惜命的,而且也自知有几斤几两。至少在面对韩栋这种级别的高手时,他也就和幼儿园的小朋友没什么区别。于是他身边的警戒级别也暗中进一步提升,同时樊云也将他帮中的两个,据说是年轻一代里面战力仅次于戚长征的人派了过来。 “在下上官云(戚长发),参见徐小公爷!” 在徐钦所居住的精舍别院的正堂,当徐大少听到二人自报姓名的时候,顿时差点儿一口茶喷了出来。 这戚长征,倒是蛮符合这个时代特征的,不过这位叫长发的,不是该在连城诀里面出场的么?徐大少真的很想顺势问一句,兄弟你是不是串场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这种话说出来除了他之外肯定都理解不了,而且也不太礼貌的样子。所以徐钦还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想来二位就是樊先生所说的高徒了?这位戚兄弟,莫非是…” “小公爷果然料事如神,想必是已经见过家兄长征了,在下不才,未有家兄那般卓绝的武学天分,不过是承蒙恩师不弃也收入门下。对了,这位是我家二师兄,武学天分不下于家兄,还是鄙帮前副帮主,现任长老上官风之子!”被徐钦问到的戚长发反应也是极为迅速,马上作答到。 只听他这一番话,徐钦就知道,此人武学天赋暂且不论,至少在为人处世上,较其兄长可是厉害多了! “呵呵,那还真是失敬了,正所谓名师出高徒,两位请坐!早听樊先生说起,其有一莫逆之交,也是一同打拼的兄弟,本早有意想拜会一番上官先生,只是不知上官先生有没有空闲,如今得见公子,果然是器宇不凡,上官先生之英姿也可想象!” 招呼了二人坐下,徐钦又才接口继续称赞道。正所谓说好话又不要钱,况且现在双方算是同盟关系,甚至自己的安危也需要他们尽量保障,所以徐钦就更是好话一套一套的了。 “小公爷过奖了!小公爷之威名,在下等也是如雷贯耳,前些日子,师傅他老人家在教导我们的时候,提的最多的就是小公爷的智计无双。家父听闻也是钦佩不已,只是碍于俗务,一时抽不身,过些日子,若是得闲了,定要请小公爷痛饮一杯,还望小公爷赏脸才是!” 很显然,这位上官少侠也比他的大师兄上道很多,不过也大概是因为这次本身徐钦就是以盟友和合作的身份前来,是他们的贵客,而不是站在对立面的关系。 又闲谈了一会儿,二人才一齐告辞,准备去重新安排巨蛟帮的护卫人员的外围护卫工作。对此徐钦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不过在这不长的一段沟通里,徐钦倒是瞧出来一点儿意思。 这位戚老二,虽然为人极为圆滑,但在他的言谈举止当中,带着一丝极为隐晦的,类似于怨气之类的情绪。当然,这么说其实并不算准确,也可以将之形容为一种无奈、压抑或者说是受到束缚的感觉。 其实想想他的定位也确实是有些尴尬。论武学天赋,其确实不如其兄,这在他们离开后,韩栋这位专业人士就已经对此得出了相对专业的判断。或许他已经算是非常优秀了,韩栋判断其武艺和自己几乎是不相上下,二人年纪也差不多。 这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但其实已经非常了不得了。要知道,韩栋虽师承不及有樊云这位真正宗师直接教导的几人,但自小便获得了中山王府的栽培,其他硬件条件绝对是最顶尖的。其本身能被中山王府派来做徐钦的护卫队长,也是一种最好的认可。可以这么说,在整个京师的护卫圈子里,除了极少数类似于樊云这般老妖怪之外,在三十以内这个范围里,韩栋绝对可算得上是前三之列,即使是在京师内也是颇有名气的。 然而不管是做什么事,都有极少数人是属于那种妖孽级别的天才,比如说徐妙锦在科学知识学习上体现出来的妖孽。即使徐钦也算正常人里面拔尖的了,但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地说一声:服! 而戚长征显然就是武学妖孽,其年龄也就是比韩栋大一两岁,结果韩栋自己也承认,他比自己的水准高出至少一个大台阶,要想超过,几乎是今生无望的难度。 同样戚长发也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在武学造诣上,他这辈子估计都没法超过其兄长了。而巨蛟帮毕竟是个非法暴力社团,扛把子肯定必须是要最能打的,所以这个位子他也就不用想了。 不过其实按照这种情况,他大哥做老大,他来做个军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也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可根据徐钦的观察,这个愿望恐怕也很难实现。 因为从这一番短暂的交谈来看,这上官云的智商也绝非凡品,至少是不弱的。而上官云非但武艺多半要胜他一筹,还是师门的老二,甚至还有个大老爹。这优势就非常明显了,就算他大哥日后做了帮主,那他也很难和上官云对抗。 基于这些可能的原因,于是圆滑便成了他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试图和任何人都拥有非常和谐的关系,将自己定位为一个润滑剂的角色。只是这样说得好听,究其根本,肯定是对自己来说有些压抑的。或许目前看起来,还不至于因此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但长久下去,他变成连城里面的长发哥那种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小公爷布饵钓鱼 当然了,这些东西都是徐钦自己暗自在心里想到的,并不一定完全准确。只是他以往其实就很喜欢暗自琢磨人性,现在身处在这个位置,更是刻意强化了这一点。很多事情,多看、多想,总是有无穷妙用的。 在这个小插曲之后,徐大少突然无聊了下来。 也是,他虽然成为了这个庞大帝国最显赫的豪门公子,但实际上从他这个意识切换过来之后,一直都算是非常充实。尤其是很快进入帝国中枢之后,面对着无穷无尽、大大小小、亦正亦邪的事务,虽不能说是忙得四脚朝天,却也算得上充实。 就算是偶尔忙中偷闲,其实也还有很多私事可以做,比如说调教家里的小丫鬟啦,勾搭各种美少女啦之类的。但在这镇江的樊云老巢里,徐钦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完全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了。 不在京师,大致的事情也都安排下去了,一时间也想不到有什么重要的灵感需要梳理,这边的安排也在循序渐进的推进,暂时不需要他去过多过问。即使这里也有樊云派过来的娇俏小丫鬟,但徐大少可是个正直的好青年,自然不会有和她们发展一点儿超友谊关系的打算,毕竟这个身体还在发育阶段嘛!当年的生理卫生可不是白学的! 于是徐大少决定去院子里钓鱼!就在樊云安排的这个精舍别院里就有个小湖,看上去里面也放养不少各式鱼儿,叫人寻来了钓具,在湖边的凉亭里支了起来,享受着微微的轻风和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甚至徐大少还拖着时刻护卫在自己身边的韩栋、孙孝廷,以及其中一个跟着自己来镇江的锦衣卫千户李青山。四个人,一人在亭子边架了一根鱼竿,亭子中间再摆上了几样冰镇的水果、葡萄酒,小声地聊着一些轻松的闲话,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 至于另一位带队跟着来镇江的千户刘松,则是和镇抚马元一起出去办事了。毕竟徐钦特意将马元带过来,当然不是公费旅游,而是需要他的谍侦能力。一方面是加强锦衣卫在镇江的情报掌控能力,毕竟这地方在未来一段时间内,极有可能是徐钦推动经济改革的一个试点。另一方面,这些个江湖人士,可不是什么小白兔,合作当然是主流,不过也需要事先长个心眼,把他们的背景弄清楚一些,如果是身上背着大案子的,肯定不能放任自流,就算不当场处理,也不能弄脏了自己的手。 “对了,李千户,听说你非但武艺高强,还对火器之法颇为在行?”徐钦一边牢牢盯着湖面上自己的那个浮标,一边问道。 “不敢当,在韩队长的面前,卑职可不敢妄称高手。至于火器嘛,实不相瞒,家父当年在圣上麾下也算一员骁勇的小将,但也伤在火器之下,之后在教导卑职武艺的时候,一直不忘说起这些事,于是卑职也就听进去了,自然多关注了些。” “哦?倒是不曾听说,原来你也是将门虎子,失敬了!哈哈…” 这个年代当兵的,绝大多数都是世袭的军户,徐钦这里的将门,意思自然是有荫封官职的真正将“门”。 “小公爷说笑了,其实家父当初也不过是个千户,不过是在鄱阳大战里面拼了一条手臂,才得了个锦衣卫世袭百户的荣恩。也是亏得圣上仁德慷慨,否则今日怕是很难在此听小公爷的指点了。” 虽是说着很谦卑的话,不过李千户眼神中也是透着一股自豪。也是了,且不说这开国功勋之后确实是值得骄傲的出身,同时要想从恩荫的锦衣卫世袭百户,变成正儿八经的锦衣卫百户,那可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他还一路往上跳了两级,做到了千户的位置上。 这锦衣卫千户虽然品级和一般卫所的千户一样,都只是五品的官职,但其实差别还是挺大的。毕竟是天子亲军,又掌握了侦缉大权,默认的锦衣卫职务是要比普通军卫高一级。何况在一般人看来,正五品其实已经不算是小官了,这可是与六部各分司主官郎中,以及地方府里二号人物同知一般的秩品,大致已经相当于后世的厅局级干部了。 与此同时,徐钦闻此也肃然起敬。虽然他说得轻巧,可这真算得上是忠烈之后了。相比于徐达这种战争主帅,虽然他们的品级很低,但正是有无数这等已经身居官职,却依然舍生忘死拼杀的优秀中级军官的无私付出,才有了天下的太平。 “那可真算得上是英烈之后了!对了,李千户,你是喜欢像现在这样,一直做天子近卫,还是希望创一番更大的事业?” “这,小公爷,卑职,卑职…”乍一听徐钦这样问,李千户顿时激动得不得了,作势就要从凳子杀光站起来。 说来这也是因为现阶段体制已经开始有些僵化的缘故。尤其是锦衣卫,虽然地位很高,可毕竟只是一个卫,还是主要负责皇帝近卫的保安部门,很难捞到晋身的功勋,基本上很难出现外调任职的可能性,本卫的升迁也异常困难。这和未来清朝大内侍卫和皇帝混了个熟脸之后,反而成为进阶之资截然相反。所以锦衣卫才会冒险,不惜得罪文武两大集团,也要顺着皇帝的意,大肆扩大重大案件的牵连范围。说白了,这是锦衣卫的特殊地位造成的共同的特殊需求,即使是蒋瓛不想,也很难违逆这种集体意识。 “诶~!李千户,你先别激动。”徐钦连忙安抚住这位已经年过三十的汉子,又才接着说道。 “现下正好也是有机会,圣上命我筹练火器新军,待新军练法敲定之后,这新军之法肯定是要全面推广开来的。所以我才将之命名为‘教导团’,意思就是往后要负责教导其他新军的意思。本来这新军肯定是要以火器为主的,现下既然你比较懂火器之法,那如果你愿意,那等我们回京,教导团那边你就多费些心,尤其是我编撰的‘新军既要’和‘火器既要’两本书,一定要认真看,多思考!” 这就算是把李千户摆到了教导团长官的位置上了。 李千户自然激动不已,尤其是徐钦之前还说了,未来新军编练要扩展到全军,那他这个初代教导团团长,未来的前途就太光明了!如果真能调出锦衣卫去做这事,做上都司都不是梦想,要是有什么大战,再放出光彩,甚至极有可能捞到爵位! 徐钦自然是早有准备地阻止了其当场行大礼。他之所以突然提起这事儿,其实也不是心血来潮。 一方面这李千户既是锦衣卫里面,最先跟着他做事的人之一,同时经过徐钦的观察,也确实能力比较突出。尤为难能可贵的是,他非但是锦衣卫千户当中武艺最出众的人之一,还对火器的应用比较熟练,可以说是除了专职的火器千户所千户徐树之外最熟稔火器的千户,做事也比较稳妥,智商不低,有机会的话,提拔他一下也不是不行。 之所以这次李千户被选中跟着自己来,其实也有小规模试探的意思在里面。徐钦这次来,可不仅仅是带了美酒、利益,还顺便带了三十支新鲜出炉的“洪武二十七式试做型步枪”,就等着看有没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用血肉之躯来试试铁与火的风暴呢! 另一方面,这虽然也还只是画饼,但他徐大少画的饼,自然不单单是画来好看。有这个饼在前面吊着,为了自己的前途,这位李千户绝对就是他徐大少的铁杆了。同时这虽然只是给李青山画的饼,却也当着不少人的面,包括韩栋、孙孝廷,以及其他三四个锦衣卫的百户官等人。 这等轻描淡写,便豪气干云地画出了如此诱人的大饼,怎能不让他们心动和发自内心地渴望?正所谓驭人之术,其实不外乎如此。 当然,这个前提是,你画的饼不是个骗局。你的手下能从某些成功的例子,真的看到未来,看到梦想,那自然团队战斗力就上来了。不过一旦你忽悠了人家,人家也不傻,铁军转身变杂牌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 看着四周隐隐带着钦佩和渴望的眼神偷偷瞄向自己的眼神,徐大少在微微感到有些不自然的同时,其实心里也非常高兴,这核心团建,算是又向前迈出了一大步。 就这样半混半玩了半天,直到樊云亲自前来邀请他参加晚上的江湖人士欢迎晚宴。 虽说是临时组织的宴会,但这些江湖中人本就是相对来说无组织无纪律的人,说白了就是表现得自然会随性得多,像这种情况暂时还是在徐钦的预料之中的。而且能和这些江湖大佬们尽早会面,也是徐钦所希望的,毕竟债券发行是一项大事,还是未来必然长期坚持的国策,所以当然不能把唯一的桥梁寄托在樊云身上。这无关于信任与否,仅仅是做事的原则而已。 第一百四十八章 所谓江湖 晚宴就在樊府内举行。虽说樊云这座府邸,整体上是以清幽淡雅的风格为主的,和京师的豪门大户府邸完全不同,但在前厅部分还是保留了应有的气派。 再怎么说,樊云实际上可是领着二品上护军的武勋荣恩。这也就代表着帝国实际上是承认其退休官员的正式编制的,所以他自然可以按照对应的职衔等级,拥有正二品退休官员的待遇。 五间九架的正厅,实际上已经可以修建得十分巨大,无声地彰显着此间主人的荣誉,尤其是对混江湖的非法社团土老帽而言。 有资格受邀的自然都是些实力强大、地位尊崇的大佬门派代表,甚至是大佬本身出席的也为数不少。这些人大多也是直接住在樊府内外,由巨蛟帮安排的专用驻点,故而大多数对徐钦这位特殊客人的到来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大概暂时还并不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和真正目的就是了。 能在主厅参加宴会的,仅有十余个个势力的二三十人。 宴会按照分餐制,基本上是一个门派势力一席,其中樊云作为盟主和东主,自然居于主位,而徐钦作为特邀嘉宾,则位于左首的首席,在他对面则是武当第三代掌门清虚子。其余众人,樊云也没有特意介绍,徐钦自然也全都不认得。 不过在对面的第三席,却是两个妙龄少女,在众多抠脚大汉之中显得极为惹眼。且以其出尘之姿,就算是见惯了倾城红颜的徐大少也不免侧目。当然,以如今徐钦的眼光和定力,倒不是单纯为了美色所迷,而是因为其中一人,着实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以他在穿越之后依然坚定的无神论信念,他也绝不会真如那些花季少女一样,相信这是什么鬼的前世有缘。毕竟他的前世记忆也算是清清楚楚,像这种美得出尘若仙,又别具特色的女人,绝不可能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他现在在京师就好像已经算是四线操作了,心里着实已经非常虚,生怕一着不慎当场翻车,哪敢再随意留情? “诸位武林同道,今日齐聚一堂,实乃老夫的荣幸!前些日子俗务缠身,多有怠慢之处,还望海涵啊!”待众人全部坐定,樊云作为东主,自然是要客套一番的。 听他这么说,下面的人也齐声捧哏,顺势卖他一个面子,尽是一片“太客气”、“不敢”之言。 樊云稍稍欣赏了一下众人的表演,这才适时两掌虚按,示意大家可以了。 “承蒙诸位抬爱,老夫惭愧!然武林盛事在即,今日有一位特别的客人,要向大家隆重介绍!” 听他这么说,大家都知道肉戏要来了,因此无不屏气凝神,看看这位在樊云眼里,重要性甚至要高过武当掌门的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位小哥,虽年纪不大,但却是当之无愧的贵宾!未及弱冠,便已是朝廷栋梁,居三品要职,可谓少年英雄!更是未来的徐氏支柱!”樊云的话还没说完,就引起了场中一片低声惊呼。 和大多数武侠小说中,朝廷与江湖天生势不两立,人人以做朝廷鹰犬为耻不同。在现实生活中,不管多么高端的江湖豪杰也是要吃饭的,甚至需要比普通人多得多的资源,用以强身健体、疗伤治病,这些徐钦其实早已经了解到,也想明白了。因此至少这些江湖帮派中,除白莲教之类的真正邪教组织之外,极少有敢于正面挑战中央朝廷的,除非是天下已经大乱,朝廷自顾不暇的时候,良禽择木而栖又是另一件事了。 就拿声名显赫的少林、武当来说,当前元一统天下的时候,这两个武林的擎天巨柱,实际上可都是接受了元廷册封赏赐的,甚至少林的主持,还一度都是元廷派去的。当然这已经是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在几十年前的反元浪潮中,他们的态度也经历了,从漠视到落井下石的转变。因此在大明开国之后,这两座武学圣地也都受到了洪武皇帝的嘉奖和承认,尤其是武当供奉的主神真武帝君,在此时已经有了成为护国真神的趋势。 当然再展开的话,又会涉及到佛道两门的平衡之术,张三丰的传说带来的长生遐想等一系列的背景,估计又可以写一本书了。总而言之,实际上在天下大定的时候,江湖门派也是以争当朝廷鹰犬为荣的,只不过是朝廷要不要的问题而已。 所以徐钦的身份一公开,便引起了场内一片惊叹之声。 “呵呵,原来是徐小公爷大驾光临,贫道失礼了!”武当掌门不愧是和朝廷走得极近的高人,仅从只言片语中,便知晓了徐钦的真正身份。 “道长不必多礼,小子不过是闲来无事,便应樊大侠之邀前来见识见识而已,倒是冒昧了。”徐钦知道这牛鼻子老道也是见过皇帝的,自然马上还礼。 二人的对话,也让场中大多数人回过神来了。小公爷、徐家等名词串联起来,那不就是当朝第一武勋之家的继承人么?难怪能在吃奶的年纪就做上三品的高官。不过就凭这个身份,也无人敢小觑于他,就算是不知道他现在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代理指挥使,也清楚徐家继承人意味着什么。 “哈哈哈,徐小公爷肯赏光,确实为本次大会添彩极多。还望诸位莫要让小公爷失望才是啊!”樊云这话是话里有话,众人现在大概理解了两层含义:要将大会办得精彩,要约束手下不要闹事,出了事你们担待不起! 至于最深的一层,由于现在还没有将朝廷发行债券的事情通知出去,因此众江湖豪杰自然是无法领悟的。只能算是先给他们打个预防针,等后面真正谈到此事时,再以此为基础。 对此众人自然是无不欣然应允。 精彩方面自不必说,这也是牵扯到自身的利益和面子,至于约束门人,就算樊云不提醒,他们也知道去做。之前面对地方官和守备,大家即兴耍耍酒疯之类的,只要别太过分,自然无伤大雅,甚至地方官和守备还得尽力遮掩。可徐钦的身份大有不同,再闹下去,一旦惹毛了他,恐怕就得直达天听了。 “师妹,这便是那徐家的小…么?” “嗯。” “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和和气气的,不曾想却是人面兽心之辈。倒是应了师傅的话,朝廷里面乌烟瘴气,不是我等清修之人该涉足之地…” 对面三席的两位美女耳语得起劲,不过更多的是其中一个的长串独白。 徐钦虽听不见她们说什么,但由于几乎正对,距离也不远,很容易就能看出她们在说些什么悄悄话。又看见她们好像时不时地在看自己,出于绅士的修养,也给了她们一个微笑颔首,可不曾想,却招来了一个白眼,以及一双漠然的目光。 原来是她! 从这个空灵无暇般的美人双眸中看到那个眼神的时候,徐钦终于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原来并非是自己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觉,而是两人真见过。只不过数月前在高座寺的那匆匆一面,印象本来就不算特别深刻,如今她虽依旧是一身白衣,可相比于当时,打扮却也有极大的不同,是以自己只觉得她的气质熟悉,却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想到此处,徐钦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他可还清楚地记得,这个女人居然不知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自己对蒙古的计划,甚至还出言劝阻。当时是没法继续查下去,现在既然是公开身份,那自然是要把她的老底给摸清楚才行了。 不过这也不必急于一时,在这个场合中,所有人肯定都是樊云所熟识的,只要下来一问便知其底细,到不至于再让她给无声无息地溜了。 接下来的宴会中,徐钦自然也成为了主角,众人不管真假,大多对他表示了由衷的钦佩和敬仰之情。徐大少也来者不拒,本着亲切友好的态度,回应着这一众虚情假意。在这当中,他也敏锐地察觉到,这场所谓武林大会,恐怕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风平浪静。 “徐小公爷,在下钱罗,久仰小公爷及令祖、令尊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对面次席的虬髯大汉对徐钦举杯说到。 “钱大侠客气了。”虽然并不认识,但在座的,称呼一声大侠,总是没错的。 “哈哈哈,这可不是套近乎!小公爷有所不知,在下于北边儿太行山一带还算有些面子。当年令祖父,徐大将军和那前元的王保保大战的时候,在下就为大将军送过军粮,还有幸瞻仰过大将军风姿。前些年令尊出使山西练兵,在下也出过一些力气,又见到了魏国公。要在下说,徐氏三位那可是一般的丰神俊采,日后若是小公爷有用得着钱某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来,请!” 徐钦一听,原来这人还是祖父和父亲的旧识,于是笑容更甚地与他对饮了一杯。 “呵呵,钱庄主自然是认得中山王了,当年你给王保保的大军筹措粮草,可是被中山王抓了个正着!”樊云见此人和徐钦套近乎,明显有些不满,于是直接揭了他的老底。 “樊云!老子当初也是被逼无奈,幡然悔悟弃暗投明之后,连徐大将军都不曾说过什么,还夸赞过在下替我大明天军筹备军粮之功。要不是有小人从中作梗,说不得还得弄个爵位!用得着你来呱噪?!”这位钱庄主,一听樊云直接踩了他的痛脚,顿时火气就上来了。 “钱庄主,来者是客,莫要搅了小公爷的雅兴啊!”还是武当的牛鼻子老道有涵养、有面子,见大家火气上来了,连忙出来打圆场。 随后,坐在徐钦这边三席的那位“俊美”得有些妖异的中年汉子,竟也是有些不给樊云面子,当场就来挖他的墙角。不过徐钦对他的感官可不怎么好,甚至有些怀疑这位的性取向,加之根本不认识他,自然不会轻易作出正面的回应。 徐钦也算是看明白了,樊云这个所谓的武林盟主,也并非是武侠小说里那种“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武林至尊。好吧,其实就算是武侠小说里面,也都是人人心怀鬼胎,哪怕他确实超级能打。与其说是至尊,倒不如说更像是一种荣誉称号,而且下面还明显有人不服气的那种。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自己这次的债券发行计划了。 至少刚刚那两个座次排前,又公然挖墙脚的家伙,恐怕都不打算让他舒舒服服继续在这个位置上待下去。更重要的是,恐怕怀有鬼胎的恐怕远不止这两个。纵观全场,几乎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给他站台,甚至那个武当的牛鼻子老道,还明帮实坑,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 难怪他会在这之前,着急忙慌地亲自跑进京师,敲定了商业合作方案,还积极配合债券发行事宜,甚至暗中撺掇自己来参加这个武林大会,原来也是别有所图! 跟这些老奸巨猾之辈打交道,还真是累人,亏得徐大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才能受得住这份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第一百四十九章 樊云的误会 这场晚宴也可谓是暗流涌动、机锋四起,不过这都跟徐钦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还是那个得利的渔翁。 虽说从各个方面来看,樊云都是现阶段最好的合作对象,基本上这一点如果不发生大的意外,应该不可能改变了。不过至少面对相对来说更大的外部竞争压力,也会让樊云和巨蛟帮不得不更听话一些。当然了,对于这种合理程度的外部竞争,其实徐钦是秉着支持态度的,毕竟钱财对于现在的徐大少而言,其实已经并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他不会基于在短期内让自己多挣一点儿,而断送了长期的、更大的利益。 而樊云的用意,徐钦大致也可以理解。反正这些事儿是不可能长期隐瞒的,与其费力不讨好地遮遮掩掩,不如大大方方地将事实摆出来。不管怎么说,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先发优势非常明显,又已经和徐家,甚至是皇家达成了前所未有的合作,只要他老老实实别作,那这种优势就会继续保持下去。故而也带着点儿破罐子破摔的坦然,直接将这些江湖中的恩怨情仇摆到了徐钦面前。 有鉴于此,徐钦始终很从容地保持着一种淡然于物外的超然姿态,既不明确表态,也不果断拒绝,既不明确支持樊云,也不彻底断了其他人的念想。 这些江湖大佬也都是绝顶的世故老油条,仅仅从蛛丝马迹之中便大概猜到了樊云绝对已经和他达成了某些协议。也知道什么事可为,什么事不可为,自然也不会过于强求一些不现实的东西。虽然暂时还猜不到具体的合作内容,但反正既然樊云已经带头和朝廷半公开合作了,那就说明朝廷的相关政策出现了变化。那只要自己也表示出一定的诚意,加入进去,至少别落后于人太多,就是他们现在的基本态度了。 不过再怎么说,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一方人物,纵然是言语上有一定的交锋,可也还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掀桌子抄家伙,最终也算是表面上宾主尽欢。 只是在宴会结束之后,樊云亲自送徐钦回去这个举动,还是暴露了他心中的不安。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他就算是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看得透徐钦在这件事上面的布局。不说是将商业势力提升为资本势力,最终参与到国家最高权力格局当中去,这种绝对骇人听闻的可怕长远谋划。就算是推动商业化社会发展,鼓励全面市场化竞争,乃至凭借他们这种颇具特色的半商半武装社团的特性谋取海外利益这种中期目标,也绝对是远远超过了这个时代的人最大想象力的事情。 “樊大侠似乎有话要讲?”徐钦和他在花厅里对坐,似笑非笑地问道。 “呵呵,小公爷快人快语,倒是老夫着相了。实不相瞒,相信小公爷方才也看出来了,老夫坐着这个盟主的位置,可谓是如坐针毡啊!”樊云颇有些自嘲地说到。 徐钦也不答话,只是淡然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实不相瞒,通常这武林大会都是三年一届,得了这盟主之尊,自然也是有些好处的。比如有权协调众同道的纷争,这面大旗也可以吸引一些小帮派,招揽人才等诸多便利,平日里诸多武林同道怎也也得卖三分面子,就算是像日月教这种邪道魔教,一直以来都与我们巨蛟帮不对付,不过却也不敢太过分。可每每到了换届的关口,自然会有许多人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尤其是在几个自问有些实力的大帮派眼中,这即将过气的盟主所在便成了众矢之的。加之老夫已经连庄三届,恐怕就是武当的那位掌门,来意都有些不善啊!” 樊云倒是干脆,不过也有可能是觉得徐钦已经看出来很多东西了,于是干脆就直接自曝了个底朝天。 这当然也不是完全的示弱,而是在自曝遭到挑战和其他几个大势力的针对的同时,也表明了自己却是是当今武林江湖中最具实力的大佬,自然也是徐钦最佳的合作对象。 “那樊大侠既然有连胜三次的实力,自然也是无须多虑的了。”徐钦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仿佛无比相信他的实力一般。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既然樊云主动提及了此事,那必然不会是随便说说,肯定还有下文。 “小公爷有所不知,这武林大会分为上下两榜,雅称天榜、地榜,以三十五岁为界限,逐个展开擂台战,再以天榜前三为根本,及天地两榜的前十,积分考量。纵然我们巨蛟帮从实力上,绝对是冠绝江湖,可现如今的形势,我们算是成了众矢之的的众矢之的,其他各帮派皆是同仇敌忾,只要稍加安排,以车轮战之法,必然叫我们巨蛟帮饮恨。” 果然,樊云苦笑着继续解释道,同时也不忘再暗暗自吹自擂一把。 “那不知小子能为樊大侠做些什么?”徐钦倒是很上道,顺着他的话就问到。 樊云一听这话,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小公爷客气了,待改组完成,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不过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所以以小公爷的身份,做个仲裁肯定是最能服众的!原先只有武当和少林两派,由于不参与最后的角逐,所以惯例上以他们为仲裁,而清虚子的态度,您也瞧见了,只要小公爷加入进去,只需秉承公正的立场,稍稍打乱他们刻意针对巨蛟帮的排兵布阵,老夫便有信心,继续做这盟主之位,也免去了日后的诸多麻烦不是?”樊云将他的计划向徐钦和盘托出,并且反复暗示徐钦,有他做这个盟主,日后他们的合作便会有更加美好的未来。 对此徐钦也并不反对,如果只是让自己参与进去,加强这个盟主选拔游戏的公平公正,那自然是无妨的。至于实际利益这一块儿,其实他反倒是并不特别在意。 说白了,战略入股这件事,并非是他徐钦想做独家的生意,当然,钱这种东西,只要在合法、合理的框架内,能多赚一点儿也不错就是了。甚至为了尽快推进商业改革,徐钦本就已经打算,借由联合运输集团这个成功案例,以点带面,潜移默化地影响和推动大家的集体改革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熟虑,徐钦觉得,这些江湖人士,其实是现阶段最为理想的合作者,以及扶持的对象。 诚然,这些人有时候显得比较自私和短浅,行为举止上也简单粗暴得可怜,更有些胆大包天,为非作歹也算是家常变法。可他们的闯劲却是最难能可贵的!相比于勋贵的特权垄断资本,他们愿意改变、愿意分享,也明白要回报必须要有付出的道理。 论专业程度,他们虽比不上后来战胜了他们的晋商、徽商、浙商,但专业这种东西,一来是可以培养的,二来太过专业有时候并非是好事,任何东西都可以卖,也就意味着只要利益足够,国家和民族也是他们货单上的商品之一。 至于胆大包天的野性,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很快就有让他们肆意发挥的空间了。再怎么说,天朝上国四千多年文明驯养出来的家兽,也会比西边儿那些千年之前还形同野人的家伙要好些的吧? 这些年头一闪而逝,当然也不可能直接告诉樊云,怕把他给吓到了。 “樊先生放心,小子虽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但至少说出来的话,还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只要大家奉公守法,小子一定尽力帮助大家维持一个公平公正的环境!”徐钦面带微笑,说得极其暧昧。 樊云自然当他是决意袒护自己人,顿时也露出了会心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樊先生,其实小子还有一事,冒昧相问,还请樊先生不吝赐教!”见樊云入瓮,徐钦也不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话锋一转,马上就转移了话题。 “哦?小公爷有什么问题?但说无妨,老夫一定知无不言。”顺利得到了一颗定心丸,樊云也知道是该到了闲聊的时候了。 “刚刚参加宴会的,俱是江湖中鼎鼎有名,雄踞一方的大豪杰,其他的不说,为何在武当掌教真人下手一席的,竟是两位年轻女子?而且看起来…” 不等徐钦说完,樊云的脸色就变得极其古怪。而且还有点罕见的犹豫,大概是好生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之后,才说道。 “小公爷!您若是喜欢,待会儿老夫就给您找十个八个绝世美人来,昨晚那两个庸脂俗粉您看不上,您就直说您喜欢哪种?老夫保证让您满意!至于那两个姑娘…虽说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公爷也是顶尖的风流倜傥之人,只是那些人,不过就是一副皮囊,而且还是个马蜂窝。”樊云甚至顾不得手中的茶杯里还有大半的茶水,往几上放的时候力量显然也没控制好,竟洒出来不少。 徐钦听他的话,哪会不知道他是误会了,心里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此中渊源,却也不好详细跟他解释。 “樊先生误会了,小子只是,只是觉得在一堆,一堆江湖豪杰之中,出现两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年轻女子,而且还是坐在那个位置,有些惊讶和好奇,并无其他想法!”本来徐钦是想说一堆抠脚大汉的,但话到嘴边,还是觉得该给他们留点儿面子,这才硬生生改成了江湖豪杰。 第一百五十章 江湖秘闻 “哦,原来如此,不过小公爷年纪尚轻,又并非江湖中人,没听说过她们倒也正常。您可别小瞧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娃,尤其是那个冷冰冰,不爱说话的,怕是就我那长征徒儿,也不敢说稳赢!” 虽然徐钦解释了一番,但显然樊云还是不放心,天知道这个顶级纨绔一时热血上头,会不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对于这位的风流韵事,他也是有所耳闻的,而且还是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修改的版本,自然很难相信他只是随便问问。 而对方又确实拥有不可小觑的实力,万一真要是撕破脸,后果真的很难预计,到时候他也得惹上大麻烦。所以不得不再次暗中提醒他,这花儿看着好看,摸起来可着实扎手! 同时徐钦闻言也是大惊,倒不是那种起了歹心之后一脚踢到铁板上的那种惊讶,而是单纯惊讶于樊云的评价。 要知道,那位戚二当家的实力,徐钦当初在抓捕罗罡的时候,可是亲眼见识过的。虽然徐大少本身水平低得可怕,还只是远远地看过去,也不太看得清细节,但无疑也可以肯定他已经是绝对顶尖的高手了。 何况还有自己的护卫头领韩栋作为直接对比。韩栋已经算是锦衣卫和中山王府两拨人里面最顶尖的高手之一了,可自认要比戚长征弱一个大台阶。可以说戚长征是徐钦在之前印象中,可能已经是仅次于樊云这位传说级高手的大高手了。 然而徐钦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一年了,对练武这种事也基本有了一个比较直接的了解。 如果说用类比的话,练武就跟封建冷兵器时代的武器制作其实有点儿像。 至少相比于初级阶段的热兵器,其实某些精心制作的冷兵器并不是完全处于下风。比如传说中一刀下去,人马俱碎的陌刀;破甲能力无敌的马槊;可精准射死几百米外敌方大将的三弓床弩,这些冷兵器之中的超级武器都是有些超出正常想象的可怕武器。 但为什么它们非但没有阻止热兵器的崛起,甚至都没有成为冷兵器的主流呢? 原因很简单,成本! 这些大杀器虽然威力确实有些超出想象,但其制作成本和使用成本都远远不是大规模战争所能承受的。 举个简单的例子:你身披全套明光铠之类的顶级盔甲,手执最顶级的精钢马槊,再给你一匹赤兔马,但你依然顶不住56冲的一梭子,甚至只要枪法好一点儿,一个裸男用三八大盖或者汉阳造就能轻松一枪撂倒你。又以床弩为例,其射程和威力其实相比于后世的专业狙击步枪都不弱了,但基础原理也决定了,其非但制造成本极高,而且体积和重量必然极大,只能作为战略级别的重武器来使用。可同样是封建时代的重武器,一尊洪武铁炮这种初级阶段的火炮,其准确度虽然很差,甚至射程也有所不及,可当作为战略武器的时候,人家一炮下去就是一片,你床弩威力再大,能穿几个人?这费效比不是一般的低,所以之后床弩这种东西,才彻底退出了正规军的装备序列。 而所谓的武功其实也和这种情况极为类似,虽然确实有一定的作用,特别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下,如果不计代价地精研,也自然是能出一些成果。可关键在于,当科技的力量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之后,这种可以算作是点歪了科技树就有些尴尬了。 你辛辛苦苦练了二三十年,结果人反手抽出一支手枪就瞬间撂倒你,换谁来也接受不了啊!这性价比确实太过悲催,大概也是日后其逐渐失传的核心原因。 不过在这个时代,至少大多数人是对所谓的武功持肯定态度的。虽不能像黄老师书里那样直接破碎虚空,大概降龙十八掌什么的也打不出龙形罡气,但真正的高手,撂倒一两百个全副武装的普通军士还是不算太难。根据徐钦的推测,大概基本上和古龙小说里面的武功水平基本吻合。 当然,现实中的武功自然也不可能出现武侠小说中,得到一本武功秘籍,三两下就能成为绝世高手的桥段,更没有什么灌顶,只有灌肠,只不过对武艺进步并没有什么卵用就是了。想要成为高手,首先必须得有超人一等的天赋,也就是后世玩笑中所说的:骨骼惊奇。然后拜入名师麾下,按部就班的来,先从三四岁开始,扎个六七年的马步,再以十年为单位,一步一个脚印,日日勤学苦练,才能成为真正的高手。 这也是为什么,徐大少对此道兴趣缺缺的原因,否则若是真的抢武功秘籍有用的话,估计现在他早就想办法把各大门派的镇山秘籍都给抢光、骗光了。 戚长征、韩栋之流,非但是天赋极高,更都已经是三十上下,算下来,那就是从小练了二十多年才有这等堪称高手的水准。而现在樊云却说,那个顶多二十岁的小姑娘,看起来还柔柔弱弱的,竟然是能和戚长征相提并论的年轻高手,徐钦哪能不惊? “您别不信,她们慈航斋的法子,确实是有些古怪的。不像一般的江湖人士,大不了就是像长征他们一般,三四岁就开始扎马步、打基础,最多是有点强身健体的膏药、补品之类的。据说她们有一套祖传的秘方,核心弟子一两岁的时候就开始日日泡在药水里打熬筋骨。当然,这也只是传说,谁也没真正见过。不过她们那儿出怪物,倒是武林里公认的,尤其是她们历来派出的首席弟子,向来是二十来岁就压着外面几乎所有三十多岁的打,要说稳胜的,非得像我们这些再上一辈的顶尖高手不可!”说起这些江湖中的秘辛传闻,樊云也是一脸的严肃,倒不像是作伪。 “那不就是嗑药开挂?”徐钦也瞬间就用自己熟悉的情况套上去理解了这种情况。 “呃,据传闻,只是外用的,倒是没听说过还有内服的。”樊云虽不懂开挂是什么,但至少是听明白了嗑药的意思。 “明白了,总之就是借助了外力的意思。那既然有如此神药,就没人对她们的这个秘方起过歹心?”徐钦倒是也没有嘲笑他,反而是对这些秘闻起了兴趣。 “倒也不是没有,但有三个问题。第一是这慈航斋历来虽不怎么太多干涉武林中事,但却是公认的高手甚多,要想从她们手上得到秘宝,难度极大!历来有胆大妄为之人,大多都悄无声息地陈尸其山门附近,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对此颇为忌惮。其二是因为,历来慈航斋以匡扶天下为己任,除了前元的时候,历朝历代她们都和朝廷的关系极近,因此大家也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公然打她们的主意。最后就是,这秘方也不是百利而无一害的,据说是以透支寿元为代价,强行在练武的前期提升功力。与之相对的,慈航弟子确实几乎没有四十以上的人在江湖出现,也基本印证了这个传言。实不相瞒,大多数人练武,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强身健体,极少有人会选择透支寿元去加快进境的。况且据说这方子,也不过是激发本身的潜力,又不能额外增加功力,大家的兴趣,自然就更低了。” 樊云这样一解释,徐大少也就基本了解了。 这就和二十一世纪都市小说里面的生化人一样,通过药物等外力手段,强行开发自身潜力。而冥冥之中自有天理,你既然要在上帝面前强行自己开一扇窗,那就怪不得上帝他老人家反手赏你一个巴掌。 不过想想也是够残忍,够灭绝人性的,那么娇滴滴的女孩子,竟然是生化实验的产物,就算是徐钦其实并未有什么龌蹉心思,也不免由衷地觉得暴殄天物。 而且从樊云的话里,徐钦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除了和前元之外的每一届中央政府,都有密切的关系!这样说来,她们应该不至于是站在已经逃回草原苟延残喘的蒙古人一方的间谍。同时,她们的相关消息来源也可以大致说得通了。 当然,看她们的态度,恐怕也并非是自己这个战壕里面的战友,至少在这件事和类似的事情上不是,那往后注定要有冲突,多了解一些,知己知彼也就很有必要。 “那既然照先生所说,她们和本朝也是有亲密关系的,可小子怎么没在朝堂上听说过她们呢?”徐钦对此也确实有些不解,照理来说,作为帝国现在的头号情报头子,不该一点都没听说她们这个什么慈航斋才是。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 “呵呵,小公爷毕竟尚未及弱冠之年,有些事没有听说过也很正常。”说到这里,樊云露出了一个颇有些促狭的笑容。 这个笑容当然不可能是针对徐钦的,很显然,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曲折的秘闻,而且从京师之中人人讳莫如深的情形来看,这曲折的故事可能涉及谁就呼之欲出了。 然而这里的情形和京里的高度紧张有所不同,而且既然樊云都自己说到这一步了,显然是不打算隐瞒的。于是徐钦也不打断他,并请他继续说下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得不说的故事 原来这又是一桩当年元末混战和开国时期的异闻秘史。大约在三十年前,天下局势最为纷乱的时候,以匡扶天下危难为指导思想的慈航斋也在这个时候派出了自己新一代的弟子游历江湖,而且也肩负着寻找救世明主加以辅佐的重任。 当时天下虽极为纷乱,北有元廷麾下各路军阀,南边更是陈友谅、方国珍、朱元璋、张士诚、明玉珍等各路军阀割据一方、混战不休。然而真要站在客观的立场上做出选择,其实也并不难,首先元廷可以完全不用考虑,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这几个搞搞割据还可以,但在大方向上迷茫不清,且有些软弱;陈友谅倒是真狠,不过却也太狠了,直接搞死原来的老大取而代之,以至于势力虽大,却难得人心。 算下来,既有能力,也有魄力结束纷争,为天下带来真正安宁的人,怕就只有朱元璋一个看起来还像些样子的了。更理想的是,当时朱元璋为发展自身势力,已经开始和明教、樊云等江湖人士展开合作,因此双方很快就接上了头。 慈航斋虽然不像明教一样在百姓中根深蒂固,兼有强大的半专业特种部队;也不像樊云那样,有着极其出色的的民间组织运营能力,又能有针对性地压制、牵制张士诚。可其千百年来的赫赫威名也不是盖的,至少为朱元璋进一步树立贤名,招揽更多的人才奠定了基础。 这些慕名而来的人,虽不如徐达、常遇春等久经战阵的将帅一般用兵如神,也不像明教、樊云的成体系班底,可在特殊的领域独当一面。却极大地加强了朱元璋麾下军队的中下层实力,又不成明显的派系,可被朱元璋全面吸收,最终完全转化为大明的开国精锐虎狼之师,成了日后斩将夺旗的中下层军官勇将核心力量。 但是,往往秘闻之所以成为秘闻,多半是因为当中充满了离奇变数。慈航斋之所以成为京师的一个禁忌话题,主要是因为后来的事情导致了皇帝陛下丢了一个大脸。 本来慈航斋与世无争,自身实力也不至于想些有的没的,又有功于社稷,在开国之后,册封一个虚名尊号,倒也是题中之意。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朱元璋也是个普通男人,虽不是好色如命的荒淫君主,可从他那一大堆的子女身上也可以看出,他也显然不是什么老实人。 偏偏慈航斋的弟子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女子,尤其不知是什么缘故,历任首席也都是万中无一的绝世美女。根据樊云的说法,大概是她们那秘方,可能对外貌也有一定的影响,自然上一任也算得上是大美女。又兼之她们乃是代发修行的居士,自然有一种异样的清新魅力,顿时让刚刚成为天下至尊的朱大老板起了别的心思。 可这慈航斋也是混了千百年的老油条了,任凭数次改朝换代的大乱世而不衰,必然也有不可小觑的手段。个中细节外人自然不得而知,可结果无非就是朱大老板算盘落空,慈航斋继续保持了其一贯的清誉,现在那位当年的首席弟子,也已经成为如今的慈航斋斋主。 由于此事涉及皇帝陛下的脸面,所以在京师之中,自然无人敢主动提及。本就不关你的事,谁知道皇帝陛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万一因为一句多嘴,被皇帝陛下记恨了,说不得哪天他老人家手一抖,被灭了门可划不来。 徐钦听闻之后,既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不过在细想之下,却也能大致理解。 朱元璋在起家的过程中,利用过明教等江湖势力,这是很确凿的事情,而且也算是一招妙棋。在这个年代,武林高手们虽在动辄几万几十万人的正面战场上也很难取得多大的作用,可几乎天然就是一群刺探暗杀的特种部队。更能以部分刚猛高手,增强军队的整体素质和冲击力,还能将他们背后的势力整合起来为己所用,简直一石数鸟。 当然,作为一个性取向正常,而且在感情生活中比较钢直霸道的男人,试图采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占有优质女性资源,这也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甚至不排除,朱元璋还另有更现实的算计,只不过并没有取得成功而已。 樊云对他说这些的本意,自然是从侧面警告这位颇有些少年得志的小公爷:千万别对这些代发修行的姑子有什么其他的想法!霸道如朱元璋都是吃过瘪的! 而本就毫无此意的徐钦虽明白他的潜台词,却也懒得解释,反而是思考起了其他的问题。比如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朱元璋连个女人都摆不平?虽然现在大家嘴上对此禁言,可从那个女人之前透露的消息来看,她们肯定还和朝中的某些大人物有非常紧密的联系!那她们究竟能发挥出多大的力量? 甚至于,从之前那种明显反对进一步北伐的态度上来看,徐钦判断,她们的取向其实是和极端文官派观点有些类似的,会不会成为自己未来计划中的绊脚石? 看来有必要在之后给北平的密信中,问一问朱棣的意思了。 自从和朱棣达成了暗中钢铁同盟之后,徐钦自然不会就任由朱棣这位未来的大老板放在一边不闻不问。毕竟这可是未来的超级大腿,很多事还要靠着这位未来的皇帝才能真正落实下去。更别说现在自己可谓是深陷争储泥潭,一身的麻烦事,说不得稍一大意,就在这阴沟里翻了船了。 为了保持与朱棣的合作,进一步深化双方的关系,当然也是为了现实地交换对一些事,一些安排的意见。徐钦和朱棣商议了一种简单却有效的密码通讯方式,通过特殊渠道,基本和身在北平的燕王殿下保持了五到十天一次的通信频率,沟通一些相对比较重要的问题。 了解清楚了这件事,徐钦便对其他的事情兴趣缺缺,樊云自然也看出来了,加之他也解决了他之前最担忧的事情,因此两人又简单地聊了两句便散了。 至于樊大侠之前承诺的,给他送十个八个各种风格的绝色美人,徐大少当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再怎么说他徐大少也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做一做心理建设,接受妻妾成群的社会现实问题不大,可真把女性当成工具,甚至是玩物这种事,他还是有极大的心理障碍的。 樊云虽对此表示了极大的疑惑和担忧,可人家不要,他也不可能强求,只得悻悻地进一步加强了徐钦驻跸之地的防卫,也不知是真担心徐大少的安全,还是怕他管不住身上的某些零件。 然而徐大少确实在精舍呆得有些过于无聊了。 在二十一世纪,他虽然也算得上是个宅男,不过发达的网络带来的海量信息,以及花样百出的网络娱乐可是吞噬时间的怪兽。然而在这个年代,要想自己在家里玩,而且还是跟一群男人待在一起,这就稍微有点儿诡异的感觉了。 武林大会那边还有好几天的筹备期,樊云等人倒是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徐大少这边却依然暂时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 转念想了想,徐钦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一来是这个年代的出门旅游可不是那么好组织的,况且日后随着自己的计划不断推进,想要有这种闲暇也不太可能了。所以趁这个机会出去逛一逛,至少是看看不同于应天城的风采,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二来是自己毕竟是官方身份,而且还是非常敏感的官方身份。照常理,其实也确实该去正式拜会一下这镇江府的文武两个地方衙门。虽说可能目前这帝国任何一个衙门打心眼里都不怎么欢迎锦衣卫的人来喝茶,但若是自己真不去,反而可能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于是这徐钦来到镇江的第三天,他便以私人身份主动拜会了镇江府衙门和镇江卫指挥使司衙门。 对于徐钦的拜访,两个地方衙门自然都是受宠若惊,不过也大致在预料之中。尤其是镇江卫指挥使司,由于有徐膺绪这个他的亲叔叔所在,所以徐钦既然来了,于情于理都该以私人身份拜会一番的。只是现在徐膺绪的老婆孩子都已经留在了应天,所以倒也是不用去他家里。 而作为文职衙门的镇江府,对于这位小公爷的拜会,倒是真有些惊了。毕竟他可是凶名赫赫的锦衣卫大头目,像王有伦这种文官,对其这一重身份自然是会有排斥和恐惧的。不过好在这王有伦也算比较油滑,不是那种嫉恶如仇、头坚似铁的顽固份子,在徐钦表达了亲切和友好之后,王知府也很快放松下来。 总而言之,对地方官府的拜会还算是成功的。当中的关键倒不是指望自己王霸之气一放,就将这个就在应天府隔壁的府收入囊中。而是展现出自己的亲和态度,毕竟这地方也不远,自己在这里的所作所为,要传回京师也不是什么太费力的事。同时用这种态度和这里的地方文武官员建立一个初步的友好关系,反正也不吃亏。 再说了,锦衣卫的密探势力要进一步向外渗透,而且要在镇江建立一个情报支部的事情,虽然暂时还用不着他们参与。不过未来日后可能有的合作,也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事先也该和他们打个招呼,只是具体的细节安排,不用告知他们就是了。 做完这些官场公关活动,徐大少算是彻底清闲下来了。虽然他其实也不是没事,比如说他其实心里还是很想找那两个静斋的高手姑娘聊一聊人生,但樊云的警告也不能完全无视,万一这要是被她们也误会了,那可真就丢大脸了。 所以徐钦干脆就在这几天让樊云的两位徒弟领着,在这镇江内外游览了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杰地灵 要说镇江也真算是人杰地灵,扼江带运,乃此时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之一,又是江南最早开发的地区,衣冠南渡之所在,兼之三山一湖等自然风景也不逊于应天,可谓物华天宝。 至于说起人文历史,此处也可和应天一较高下。京口北固亭、楼船夜雪瓜洲渡等等,都是诞生在波澜壮阔的历史当中的璀璨明星。 不过徐钦这天倒是没有再上北固楼。北固楼虽优雅淡然,却是多了几分历史的沉淀和清幽高雅,以徐钦的性子,偶尔一往倒是颇感新鲜,也能激发出一些心中感慨。可他毕竟根子上是个现实主义者,天天来丝竹管弦、流觞曲水这种大场面,他是吃不消的。 况且同行的也是两位江湖少侠,二人,再包括跟在徐钦身边的人们,虽说都不是文盲,却也基本上和高雅沾不上什么边。 于是徐钦也从善如流,听了上官云的意见,来到了金山湖畔的一处酒楼。 这金山湖之于镇江,差不多就可以等同于莫愁湖和玄武湖之和于应天,城湖相间、水天一色,更兼之三山相环,其风景之秀丽,完全不亚于莫愁湖,景致之雄壮也可与玄武湖想媲美。 虽然此时的金山湖还没有像后世一样,打造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白娘子文化主题公园,不过在这郁郁苍翠和碧波粼粼之中,古刹楼阁若隐若现,沿街的叫卖声和比肩接踵的行人也彰显出一种盛世繁华,绝对是这镇江府最适合游玩的所在了。 上官云也算是本地有权有势的地头蛇,所选的地方自然也不差。看上去这座酒楼自是比不过醉仙楼的浩然,也似乎差了太白楼的一丝灵韵,却也应该是镇江府顶尖的所在。而且最重要的是,其位置极好,建得也高大,在这三楼窗边望出去,三山一湖和闹事繁华的绝大多数景致尽收眼底。 “这千年京口果然是一等一的繁华所在,樊先生挑选此处开创事业,也真是慧眼如炬!” 徐钦和樊云的两位徒弟共游镇江,饮酒赏景,自然言谈之中对樊云不吝夸奖,反正好听的话也不要钱,而且人家樊云也确实选对了地方的。 “小公爷与家师这是英雄相惜,自非常人所能及!在下敬小公爷…” “诶~!戚兄不必如此,况且不是早说过了么?二位不必拘礼,称呼徐某一声钦哥儿就成了!戚兄你再这样,可是要罚酒三杯的!” 不等戚老二说完,徐钦就连忙打断了他。要知道,他们可都是便装打扮,在这城里到处瞎晃,虽不是要绝对保密,但若身份真的暴露了,却也怕是会添许多麻烦,至少说不得镇江府和镇江卫马上就会派出大批人马前来保护,那也就没意思了。 而且徐钦为了赏景和体会生活的缘故,并未直接进独立包厢,而是在酒楼的三楼大堂之中。虽说这已经算是高档的地方了,每桌之间间距很远,不过若是仔细些,还是能听到隔壁的谈话声的。 “不敢不敢,那就恕我二人斗胆,唤您一声徐公子了。”上官云智商不低,只是相比于戚二明显有些瞻前顾后之感,或许大多数所谓名门之后,都会因为家世牵连,而出现这种情况吧。 正当几人对酌闲聊之时,这三楼一侧,包厢的位置,却传来一阵喧闹声,自然而然地将这三楼绝大多数的目光都给吸引了过去。 “哼!大言不惭!本公子今天倒非要瞧瞧你们是何方神圣了!” 只见包厢门外,一个年轻的持剑公子,怒气冲冲地大声呵斥道。 这公子年纪大概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这长相却是异常丰神俊朗,连徐钦都不得不暗赞一声。 他身后四个壮硕的青衫持剑随从,也已经隐隐往前逼近包厢,甚至手也都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仿佛随时都会择人而噬的猛兽一般。 而对面守在包厢门口的四个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虽打扮各异,却也隐隐散发出一种凶悍的气息,身上也佩戴着各式的兵器。 两拨人显然都是武林人士,而且貌似来头都不小,大概是为了抢包间之类的缘故而发生了冲突,一时间竟剑拔弩张。 “谢公子,算了吧!那边窗边也有位置,我们过去那边好了。” 这个温婉的声音响起,一众吃瓜群众的目光自然也转向了声音的主人,一位绝对算得上貌若天仙的年轻女子。 乍一看,这女子的容貌和关雎算是有三分相似,或者说是类似风格的,基本上达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整体,因此很难说清楚究竟是哪一处细节的惊艳,却给人一种无懈可击的感觉。当然,若仔细一看的话,尤其是像徐钦这种识人经验丰富的老司机,很快就发现,其实二者差别还是挺大的,眼前的这位,带着一种知性的美。纵然年纪不大,可仿佛给人一种阅尽世事无常,然后羽化登仙的感觉。 这一男一女,也可谓是郎才女貌,端的是一双璧人。哪怕是徐大少这种自信心极为强悍的人,也不免微微有些自惭形秽,又衷心地觉得这二人当为一对。只是听刚刚的称呼,可能这二人还只是一对情侣,而并非夫妻,那这件事也可以解释了,男人往往在自己女朋友面前是最冲动,最受不得半分委屈的,倒不是心胸的问题,而是一种本能的自我展示。 “哼!闹了事还想走?!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就在此时,包厢中走出一个年轻丫鬟打扮的少女,冷哼一声后反问道。这丫鬟虽年纪不大,却自有一番气势,而且最怪异的是,这丫鬟手中竟也提着一柄短剑。 “这位姑娘!我们不过是问了一声,是哪位前辈在此用餐,若是…” 一见这位刁蛮娇俏的丫鬟,少年公子气势一下就缓和下来了。倒不是见色起意,而是正常男人一般都不会跟女孩子在公共场合吵架,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极为掉价的事。 “呵呵,拜会就不必了!我家主人跟你们凤翔山庄也不熟,你们自个儿滚蛋吧!”哪知这小丫鬟竟异常嚣张,非但直接点了年轻公子的来路,更是出言不逊,直把这少年公子如玉的脸颊怼成了猪肝色。 这下这公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吵也不是,不吵也不是,只得楞在了当场。 反倒是徐钦这边,上官云和戚长发二人,在听说了这贺兰山庄之后,微微有些惊愕,却在对视一眼之后,又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意思。 “这人你们认识?”徐钦见状,自然是小声问道。 “小,徐公子,实不相瞒,这凤翔山庄,便是天尊门总坛所在。那位提剑的公子,应该就是天尊门门主谢镇之子,这次来参加地榜排位战的谢岳。”戚二稍一犹豫,还是将实情告知了他。 毕竟巨蛟帮虽和天尊门因为盟主的归属有些纠葛,却也犯不着为了看天尊门的笑话这种事,给徐钦留下不好的印象。 “原来如此,不过看这架势,真要是打起来了,怕是对你们巨蛟帮也没好处吧?” 徐钦听完之后,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对于天尊门谢镇,这位有意挑战樊云和巨蛟帮盟主地位的江湖顶尖势力,徐钦在那日的晚宴之后自然是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的,尤其是那位有些诡异妖艳感觉的谢大侠。 不过出于徐钦的立场,他肯定是希望这一届武林大会能安安静静、和和气气地办完的,一旦出了什么重大的意外,影响到他后来的布局就不好了。只不过他现在也不太方便直接干涉,一来是不知道具体情况,人给不给自己这个面子还不好说;二来是毕竟巨蛟帮和天尊门算是有一定的过节,自己若是太过自我,直接越过巨蛟帮去给天尊门站台,那就稍显有些不尊重人家地主了。 于是徐钦这才旁敲侧击,暗示这情况,一旦事情闹大了,巨蛟帮作为主办方一样是脸上无光的事。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才恍然大悟。 而就在这个时候,已经明着受辱的谢公子显然是避无可避了。 “黄毛丫头,竟敢出言侮辱我们凤翔山庄!今日不管里面是哪路神仙,家父定然不会干休!” 这谢公子倒还是个有脑子的,他这可不是拿自家老爹出来扯大旗,而是再做最后的警告。而且他这一吼,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跟争包厢什么的没关系,即使动手,原因也在于是对方侮辱了自己的家世师门,也就管不了她是不是小姑娘了。 “哼!莫说是你这娃娃,就算是谢镇亲自前来,这话我们说了也就说了,他还能咋滴?!”那丫鬟背后,又冒出一位中年精瘦汉子,其气势之凶悍,明显不是什么善类。 “许勾魂!”那谢家公子一见此人也是吓了一跳。 “不错,正是你许家爷爷!”中年汉子猖狂地笑道。 这下谢家公子可是真有些蛋疼了,怎么遇到了这群魔教妖人!偏偏这些家伙一点套路都不讲,开口闭口都是些脏话。可要说直接开打吧,也不明智!且不说此处不是动手的地方,而且就算是动手,他也没有任何把握能打赢这位成名许久的老牌高手,何况刚刚连续两次开门的间隙他也看见了,包厢里似乎还有不少人,这真要动起手来绝对是会吃亏的。 第一百五十三章 鬼魅妖姬 “哼!许左使好生威风啊!” 正当那谢家公子进退两难之时,徐钦他们这边的上官云终于下定决心出手管这事儿了。尤其是在那个姓许的中年人露头时,更是让上官云彻底坚定了决心。 “哟,老夫当是谁呢?原来是上官少侠!不过上官少侠若想强出头,怕是也还不够分量!就算是你爹在这儿,也不敢对老夫大呼小叫的!”这许姓汉子瞬间就认出了上官云,当即收敛了些,至少没有再出口成脏了,不过也依然还是盛气凌人。 可就在他这话刚说完的时候,徐钦身边的李千户直直地就将自己的锦衣卫腰牌给扔了过去。 这一扔的力度不算大,至少在他们这些高手的眼里看来不算大,而且很准,直奔那汉子脸上。以他那建立出如此自信的武功来说,自然不可能真砸到他的脸,而是稳稳地落入了他手中。 “那这个分量够不够?”徐钦对着他邪魅一笑。 就在刚才上官云出面的同时,戚长发也飞快地向徐钦介绍了中年汉子的来历。原来是日月教左使者,许锋。难怪上官云果断出头,与天尊门的纯粹短期利益之争相比,这日月教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他们的敌人了。 而徐钦自然也不会忘了这些家伙给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顿时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许锋拿着锦衣卫千户官的腰牌一看,也是脸色大变,不再那副嚣张的模样。反倒是快速地向身边的人小声说了什么,然后才向着徐钦这边谦恭地行了个礼。 看来此人虽有些恶劣与讨厌,不过脑子倒是挺好使的,而且算得上能伸能屈,也不愧为一条汉子。 许锋的诡异举动自然是让那谢家公子也惊诧不已。原本上官云出现的时候,他的心情也算是稍微放松了一些,至少这上官云的名号他也是听说过的,相信合二人之力,定可以拿下这个老家伙,至少开打不会直接吃亏了。 但他也没寄希望于上官云能直接摆平此事,毕竟是魔教妖人,和巨蛟帮之间也算是扯破了半张脸的,平日里双方的冲突可不少。就算是来参加武林大会,据说也都甚至没跟巨蛟帮打招呼。而且听说这许锋和上官云的老爹可是直接交过手的,也算是有私仇。 可这是怎么回事?那边和上官云一起的人扔了个东西过来,然后另一位年轻得不像话的人说了一句话,这许锋竟直接行礼了?这是什么展开?现在谢家公子满脑子都是对那位年轻公子的好奇,这是得有多牛逼?任他想破脑子,也想不到江湖上能有人既能和巨蛟帮年轻一代同行,却又能让日月教左使者心甘情愿地行礼问候的人。 这也不怪他脑子不够用,而是他因为有事,昨日才和这少女一同抵达镇江,没在前几日的宴会上见过徐钦。而且也没来得及听自家老爹说些具体的详情,所以自然而然地就带着武林江湖的大框架来思考问题,没有跳出来。 “原来是徐公子在这儿,小女子就说怎么今日这金山湖格外亮堂呢!” 紧接着,包厢中便走出一位年轻女子。之所以徐大少不敢断定她是少女,主要还是因为她这身打扮简直了…好吧,其实若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种程度的夏装其实也还算是正常。毕竟她虽然上中下露了好长的三截,领口直接开到了沟壑处,整个蛮腰也完全暴露,裙子更是有一条直达腰间的超高开叉,不过人家好歹是在里面穿了至少遮住半截大腿的短裤的。 当然了,如果以这个年代的标准来看,这种衣服,就算是秦淮河畔个姑娘们,也不会在工作场合之外穿。所以徐大少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怀疑她的生活作风问题,也是情有可原的了。 而这女子虽没有谢公子身旁那女子般淡雅出尘的仙人之姿,却也是上上品,几乎和应天城里徐钦见过的,那个郭老三的姘头有得一拼。 她从包厢内出来,身后也还跟着一群男女老少各式各样的人,之前的那个持剑丫鬟和许锋也都微微一礼之后,不着痕迹地归于了她身后的队伍里。 而她对此倒是浑然不觉,径直便拿着李千户的腰牌,向徐钦他们这桌走了过来。 “不知公子驾到,小女子失礼了。公子果真如传闻一般,智计超人、仪表堂堂、英武不凡呢!不如请公子到雅间一叙…” 这女子可谓是妖媚到了一定的程度,纵然是徐钦的定力,也不免有一瞬间的心驰神荡,更别说是韩栋和上官云、戚长发等人,竟未对她的靠近有半点反应了。她娇媚地说着,竟直接向徐大少伸出手来,看似是要拉他一般。 “诶~!姑娘可曾想好了?!” 不过就在她的手已经离徐大少只有一尺左右的时候,徐大少却是冷哼一声,再反问这一句,愣是让她的手生生定在了半空中。 女子刚开始极为愕然,然后又马上转为了悻悻,最后都等她重新放下了薄纱掩映下的玉手,韩栋等人才堪堪反应过来。不过此时可能的危险自然也都已经过去了。 徐钦虽表面上镇定,可实际上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儿了,背上也全是冷汗。这是什么鬼东西?魅术?幻术?且不说刚刚如果她真的有什么歹意,那自己已经是在劫难逃,就单单是对这未知的东西的恐惧,也足以令人感到不适了。 好在这女子大概刚刚也是下意识所为,而并非真有什么歹意,而且在得到了徐钦的警告之后,也马上悬崖勒马。否则真要伸手上去,而徐钦又出了什么事的话,她也绝对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小公爷可真是没趣!枉小女子还听说您是京师最懂女儿心的情场圣手呢!嘻嘻…莫非是小女子蒲柳之姿,完全入不得小公爷法眼么?”这女子变脸之快,也堪称绝活,不过她这倒不是气质的切换,而单纯是面部表情的变幻莫测,气质上倒是不管喜嗔,都是一副颠倒众生的魅惑妖艳之相。 “圣女阁下手段凌厉,在下不过是一无能蠹虫,是生怕阁下太用力,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受不住呀!”若是单论斗嘴,那徐大少可是不曾怕过的。 “怎么会呢?小女子这般柔弱,还要小公爷多多疼惜才是。” “不妥,不妥!若是我家内人知道了姑娘的心意,怕是贵教就要准备亡命天涯了。只能说是恨不能早日相逢,有缘无分了。”徐大少的脸皮也是极厚的,真要开车也绝不逊于任何人,只是在这公共场合,又还有必要保持形象,也不愿跟她过多纠缠。 “对了,圣女阁下,前些日子贵教麾下罗罡长老的事情,案情似乎还有待查明,你看你是和贵教的诸位,今天就跟本官回去调查调查呢?还是改日准备好了再来说此事?” 徐钦这番话,一下子就让日月教的众人不淡定了。现在江湖上基本已经传遍了,这锦衣卫的“配合调查”可算是一项大杀器,一旦配合进去,那什么时候有个头就很难说了。 “既然小公爷不愿意见到小女子在旁碍眼,那小女子走就是了。不过说真的,若是小公爷想和小女子讨论一下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小女子随时恭候大驾。” 说完,这圣女就带着一众日月教的人头也不回地下楼离开了。其实严格来说倒也不是头也没回一下,至少这圣女还是回头狠狠地朝徐大少抛了好几个媚眼秋波的,不过他们撤离的速度真的很快就是了,估计一分把钟,二十来个人便彻底消失在了三楼。 直到这时候,韩栋、李千户,以及上官云、戚长征等徐钦的护卫们才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日月教是魔教,虽然暂时没有上官府的通缉名单,却也绝非什么善类,万一他们头铁一下,情况就很危险了。而且刚刚日月教那一行人里面至少还有四个长老级的老牌高手,真要动起手来,即使是徐钦这边也不一定能占得到便宜。 而被这超出情况外展开的事情镇住的谢公子一行,这时也才回过神来。 刚刚日月教高手们蜂拥而出的景象也着实把他吓了好大一跳,他虽然在年轻一代里面是顶尖高手,可自问面对许锋这种老牌顶尖高手,胜负也就在三七之间,更别说人家是一大群了。刚才真要是动起手来,自己怕是跑都跑不掉。 不过现在首要的是,主动上前拜会徐钦。虽然他现在都还有点儿搞不懂徐钦的真实身份,可至少刚刚人家算是帮自己出了头,这要是一句话都不说,那就太失礼了。 “在下谢岳,多谢公子仗义援手,也多谢上官公子及诸位了。”谢岳走过来,一边说,一边长揖到。他身后的那美貌女子和随从们也随他一起行礼。 “谢公子不必客气,你们江湖上不都讲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在下虽不算是武林中人,却也深以为然。相逢即是有缘,诸位也还未用餐吧?若是不弃,那便一起如何?” 徐钦觉得此人虽有些愣头愣脑的,不过总的来说也还算有脑子,刚刚在和日月教的交锋中,没有真正冲动行事,一直以来的举止也极为得体。加之徐钦原本就是打算和这些江湖人士多多交流和沟通的,所以干脆就借着这个机会,请了他们一起。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有趣的夫妻档 “这,于礼在下也是当敬公子一杯的,若是公子不嫌弃,那在下就叨扰了。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河南府暮云庄穆秋荻,让诸位见笑了。”谢岳稍以犹豫,还是决定接受徐钦的邀请,很明显这人年纪轻轻,却有让江湖黑白两道都万分给面子的身份,自己还欠了人情,也是不好拒绝。当然,在落座之前,他还不忘介绍起身后的女子。 “戚某早听闻穆小姐乃北方武林第一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谢公子好福气!”戚长发这圆场的本事可谓一绝,被他这样一说,他师兄弟二人因门派问题和谢岳之间的那点儿小尴尬也马上烟消云散了。 “戚二侠过奖了,小女子蒲柳之姿,可当不起这等盛赞。” 这女子一开口,徐钦就马上发现了她的妖孽所在。从之前戚长发所说来看,这两人之前肯定是没见过面的,但其却能快速从一个姓氏上判断出他是樊云座下三弟子,戚家兄弟中的老二,这等判断力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说来惭愧,在下承蒙公子解围,却不知公子称呼,这一杯在下先敬公子仗义!”谢岳落座之后,倒是第一时间与徐钦说道。 “谢公子不必客气,在下姓徐,清风徐来之徐,单名一个钦,钦佩之钦。尚未表字,谢公子唤一声钦哥儿即可。” “不敢不敢,徐公子平易近人,谢某受宠若惊。” 虽说他嘴上说着这种貌似极为恭敬的话,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显然是完全莫不清楚徐钦的来路,更想不通为什么徐钦会有那么大的面子。 在座的都是人精,怎么会看不出他心中的疑惑?不过大家也都对此心照不宣而已,也就上官云和戚长征二人,嘴角的嘲讽一闪而逝,却也不好说什么。 “听说谢公子这是要来参加本次大会的地榜之战,可在下看公子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真可谓是年少有为了。”徐钦其实也没什么太过刻意的目的,只是随口闲聊到。 只不过这一问,也凸显了其不专业的程度。这练武之人年龄很重要不假,可也绝不是按年龄分层次的,于是在座的其他人都有些面面相觑,却也不好指出他言语中的谬误。 “实不相瞒,家父也就是让在下来长长见识。再说秋荻也想…”说到此处,谢岳明显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并且硬生生打住了。 在座的众人都自然而然地以为他这表达的意思是二人处于热恋之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忍不住思念之苦之类的。然而敏锐的徐钦却发现,谢岳的脸上确实是尴尬的表情,但却没有任何羞怯,而那位穆姑娘,虽然适时露出了羞怯的模样,可看上去有点儿假,甚至隐隐有点儿真生气的样子。 总之,这不像是热恋之中的情侣因为一时说漏了嘴的情话而产生的情况,仔细看上去,始终有些诡异的味道。 只是这个判断也只是基于徐钦的主观臆断,自然做不得数,而且就算是有什么事,大概也最多就是有些争夺盟主之类的小算计,只要别搞得太过分,徐钦也就当没看见好了。 这日由于这场意外,以及新加入进来的一对年轻人,倒是让徐钦没那么无聊了。日月教的事暂且不去想太多,那个什么白龙梅瓶的事,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突破口,徐钦也不希望把他们逼得太狠,反而搞出什么事来。 至于谢岳二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从这小半天的交谈来看,这谢岳虽说智商不算低,可和他那妖艳的老爹相比,性格则是完全不同。非但有些老实忠厚,甚至还有些典型的理想主义特征,如果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些热血青年的味道。 有鉴于此,上官云和戚长征这两个原本和他有些门派之见的人,也很快就对他改变了成见,甚至和他打成了一片。 至于他的那位未婚妻,也很有意思。 不要误会,徐大少是绝对纯洁的,更不是见一个就爱一个,见到漂亮妹子就走不动路的人。他觉得这妹子有意思,完全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有意思。虽然其一副知性的模样,可那见识简直令人瞠目结舌。不管是徐钦所说的朝堂逸闻、历史典故,还是上官云、戚长征,或者是谢岳所说的江湖传闻,她居然都能自然而然地接上话头,而且尤其是那种深邃隐秘的事情,当其他人都接不上话的时候,往往都是她轻描淡写地起到一个承接作用。 这可是不得了!这见识水平真的快要赶上徐钦的信息储备了,而且还是实时的!若不是她对各种武林秘闻也如数家珍,徐大少都打算问问她***之后的美国总统是谁了!真的很让人怀疑她也是未来网络时代穿越过来的啊! 不过人家已经有了未婚夫,而且貌似感情也还不错,那徐大少自然是一点儿其他的想法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主动去找她说话。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自己怎么也算是个绅士,可不是曹丞相那种特殊爱好者。 这一番对酒谈天之后,徐钦原本还打算借着酒兴,请他们一起去泛舟金山湖,不过谢岳二人大概是急于回去搞清楚徐钦究竟是何方神圣,于是便借口穆秋荻乏了而告辞。徐钦当然也不好过多挽留,只得任他们离去之后,自己便又和几个抠脚大汉一起去草草游玩了一番。不过相比于每每都有美人相伴的泛舟莫愁,几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确实有些无聊了。 当然,这些天徐大少也不是完全无所事事,就和这些武林二世祖们一起玩。 他现阶段所做的,其实主要还是前期的情报搜集工作,只不过具体的事情,大多都是下面的人去完成的,他只需要看一看最终报上来的报告,再做出一些合理的推断,以及安排罢了。根据这几天汇拢过来的情报,徐大少也基本对当前的武林局势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大致而言,江湖上的门派帮会可分为三个层级,第一层是站在食物链金字塔顶端,甚至有些超然于物外的巨臂。诸如少林、武当、静斋,这些门派既是武林圣地,又是宗教圣地,更皆出过一位以上的超级大宗师,兼有分支触角满天下,可谓是享誉整个武林,而且如果没有翻天覆地的大变故,他们的传承还将延续下去。 由于这些门派传承悠久、底蕴深厚,兼之有下层附属的进贡,所以这些门派是不用来争夺这个盟主之位。除非是他们中又出了什么惊才绝艳之辈,有极大把握能获得天榜第一,否则他们通常就只是派出一些优秀的年轻弟子,来参加地榜的青年组比赛,露个脸,让江湖上的人不要忘记他们的名号即可。 而他们的老牌高手则一般不会出手,尤其是最顶尖的那一两人。不动手,就有想象空间,人们就会自动神话他们,而一旦动手,又被人打败的话,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只是这次,武当掌教真人亲自前来,虽早已言明不参加天榜的争夺,只是作为类似特邀嘉宾和裁判的身份,可显然也是有非常明确的目的。 第二阶层的,简而言之就是一方霸主。既有像樊云的巨蛟帮这样雄踞数省的,也有一些规模稍小,只是在一个小区域处于领先地位的。但无论如何,至少要满足在武力和财力上,都要在这一区域处于绝对压制地位。当中自然也包括部分,拥有悠久的历史,但并未跻身圣地的门派。 在这一层级的门派帮会,不一定绝对实力就在第一层级的门派之下,比如巨蛟帮若是和少林正面硬怼,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但差距的关键就在于传承,说白了,二十年后,少林还是那个少林,但巨蛟帮还是不是现在的巨蛟帮,那就很难说了。毕竟现在巨蛟帮偌大的名头和实力,其中有一半都来自于樊云一人。待其年老体衰,不能再打了,甚至更久以后,他不在了,巨蛟帮真的很难在维持这么大的声势,这也是樊云急于转型,并且主动寻求和徐钦合作的原因之一,因为至少从武道上来说,要建立一个新的“少林武当”的可能性,已经基本被他排除了。 当然了,处在这个层次中,实力又较为领先的几个,自然是都想成为下一个屹立千年的新宗派。为此,夺得盟主之位,进一步扩张势力,便是他们所不能放弃的诱惑。 根据锦衣卫的情报,除了拥有绝对优势的樊云巨蛟帮,还有两家拥有这等潜力。 一是称雄太行的乾坤山庄。这算是一个家族势力,然而在连续几代文武双全的庄主领导之下,其已发展为太行山地区江湖霸主,其势力辐射山西、北平、河南、山东四个布政使司辖区,且也与官府有较为亲善的关系。现任庄主就是在那天宴会上,主动和徐钦攀关系的那个姓钱的虬髯壮汉。 二是西北霸主天尊门,凤翔山庄是其总部所在。他们是在明教东移之前,甚至是在还叫拜火教的年代,一个外围附属门派,本是籍籍无名的小喽啰。然而在元末,据说其得到了西域拜火教总教的遗产,又出了个惊才绝艳的门主,趁着元末乱世,逐一蚕食了关中、黄土高原,乃至河西走廊等地的地盘,形成了极大的势力。 并后来进一步借助帝国和真正的中原明教翻脸的机会,一举获得了半官方的承认。而承接其遗产的新一代门主,也就是同样在宴会上和徐钦积极搭讪的妖艳邪异的中年人,也是个天才般的人物,同时也就是谢岳之父,谢镇。 当然,徐钦私底下其实还有点儿疑惑,这两父子的差距貌似有点儿太大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赛开始 这两位大概就是目前樊云最头疼的对手,不过单纯压制这两个人和帮派,对樊云和巨蛟帮而言也并不困难。对于天榜的争夺,樊云极有信心,毕竟也是多次交手的老对手了,自己继续压制他们两个,取得天榜第一没有问题,加上帮中长老凌战要进入前十,也没有什么问题,足以保证天榜的优势。 关键就在于地榜! 由于参加地榜的人员构成要复杂得多,加之年轻人之间的实力对比,不像真正的天榜高手一般绝对,形势自然要复杂得多。 目前而言,若论绝对实力,樊云的得意高徒戚长征绝对可进前三之列,甚至有争夺魁首的可能。除此之外,上官云、戚长发,再加上凌战之子凌令,这几个年轻高手也皆有极大把握进入前十之列。 然而若是被人刻意安排,比如第一轮就让他们中的某一个对阵慈航那个怪物首席,估计肯定只有落败的结果,甚至如果安排几个高手轮番对战,哪怕就是戚长征,也有可能甚至连前十都进不去,其他的几个就更不用说了。或者直接刻意安排巨蛟帮的年轻高手早点自己人打自己人,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巨蛟帮的积分不足。 不过有徐钦在,这种暗箱操作的可能性自然也就不可能了。 以他的特殊身份,徐钦很自然地加入了大会裁判组,甚至那位武当的掌教真人一度还说要让出总裁判之职,只不过被徐钦所婉拒。然而虽然没有做这总裁判,但借助广博的见识和出色的智慧口才,徐大少三下五除二就让大家不得不接受了他提出的一点小小的赛制改动。 以往的大会正赛,都是采用的类似于自由挑战这种无序的模式,也就是某一个想争夺名次的人,在得到了裁判组的认可和允许之后,即可上擂台接受挑战。在连续三场胜利之后,可休息两日,两日之后再胜三场,即获得决赛圈资格,或者是在这期间,台下再无人挑战,也自动获得决赛圈资格。然后便是裁判组按照对进入决赛圈的人的实力预估,安排决赛圈的依次对战,直至最后的决战。 可问题就出在决赛圈的对战安排上,如果是这种人为的顺序安排,那要暗箱操作的可能性就太大了。 所以徐钦其实也不必做太多,只需要引入后世体育竞技大赛的抽签淘汰制,便可直接杜绝刻意的暗箱操作。 抽签制就绝对公平么?不见得,很多时候,上下半区都会出现惊人的总体实力差距,但这是你本身的抽签结果,你怪谁?所以这是防止有其他人作妖的相对公平方案。而因为明眼之人都能看到这个相对公平,所以就算武当掌教等人不愿意,可当徐钦提出这个方案,并详细陈述了它的好处之后,他们也确实没有立场去反对。 接下来这一届也不知是多少届的武林大会便拉开了序幕。 当中还出了一个小插曲,本定于七月二十八开始的武林大会,因为天降暴雨的缘故,不得不推迟了一天。这仿佛也预示着,这次大会的非同寻常。 好在二十九这天,日子倒也不差,于是这一日的金山西面不远处的小冲积平原上,可谓是旌旗招展、沸反盈天。徐钦坐在位于场地东侧,大概已经是属于金山山脚的高地处的主席台上,放眼望去,各种稀奇古怪、颜色各异的幡旗随着江风招展翻卷,汇聚成一片诡异的人海,略略一看怕是有上万人汇聚于此。 当然,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各地赶来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 普通的小老百姓都被本地的官府严厉警告过,这段时间这一地区非常危险,执意要来的,后果自负。于是除了极少部分胆子大、好奇心旺盛的普通小老百姓跑来看热闹之外,最多是有些商贩,在征求到了主办方的同意之后,进来开设了许多临时的摊位,贩卖些饮食之类的。 而这些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也不像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般整齐划一、令行禁止。非但各自穿着五花八门,甚至是少数近似于奇装异服的家伙,还打着不少形制各异,五彩缤纷的旗号。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就是无比的喧闹,就连作为盟主的樊大侠做开场致辞,也不过稍微安静了半分钟,三句话没说完,下面就已经开始大声起哄了,简直就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的流氓团伙。 好在樊云大概是早已习惯了,开幕词不像后世的领导们的致辞那般,动不动就来一个核心、三个基本点、九个论点、二十七个小点那般又臭又长。就只有寥寥三四句,勉强凭他深厚的功力吼完之后,便直接宣布大会开始。 这些脑子里肌肉多过脑浆的家伙,顿时一齐欢呼,然后各自分批奔向八个擂台,围观助威去了。 在这一片方圆两三公里的小平原上,巨蛟帮早安排人马,将碍事的树木砍去,并进一步平整,建造了八个堪称巨大的擂台。每一个都是边长四丈的方形擂台,以土石垫高两尺,再用厚实的木板铺平,即使出现损坏,也能很快修复。 与此同时,擂台四周还设有专门的观战台,虽比不上后世的体育场看台那般严密规范,但大致形式其实相差无几,只不过是用木板和垒土建造的,四层台阶式看台,不过这看台最低一层足足有四尺高,显然是故意有为难人的成分在里面。 不过这些武林人士其实并不介意这点儿小为难,一跃而上四尺的平台,也算是展现本事的一种手段,有本事的人自然不介意显摆一下,而这点儿本事都没有的,那自然也就根本没有发言的权利了。 与此同时,包括樊云、钱罗、谢镇,以及武当清虚子掌教、少林戒律堂首座圆成等一众江湖大佬都在主席台上一边喝着凉茶,一边看着远处的各处擂台挑战赛的赛况。 经过之前的宴会上的试探,以及此后他在大会赛制上的态度,众人大多都明白了徐钦将继续支持樊云凭本事连任盟主的倾向。但徐钦的身份实在是太过要命,这些江湖大佬如果不想直接扯旗造反,还想好好发财、壮大势力,都不可能去得罪他。尤其是像少林、武当、静斋这种还有朝廷封赐的圣地,更是家大业大,经不起和朝廷直接做对的后果。因此大家也不会再自讨没趣,一众大佬坐在一起都是聊的一些闲事,或者是场上的赛况,整体气氛倒是比之前宴会上好了许多。 地榜种子挑战赛,在八个擂台上轮番展开。三十二个种子选手,分成八组,四人公用一个擂台,依次接受其他选手的挑战。 因为这个年代又没有密不透风的出身证明制度,因此部分小门小派的人,实际上都是打着擦边球,甚至稍稍有些超龄参赛,只要脸皮够厚,又不超过四十岁的,还没有人能切实证明其年龄违规,那都是允许上台的。因此确实是无法避免一些以大欺小的事情,就算是被选定为种子选手,面临的压力都是极大的。 作为一个正常的男性,追求暴力和美色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最强本性,如果说还有什么更强的追求,那恐怕就只有结合了暴力和美色两种元素的东西了。而恰恰那位慈航首席所在的擂台就完美地满足了这两点结合的要求。 或许是樊云等人心里也门儿清,所以她的编号乃是一号,自然也就在条件最好,也是最接近主席台的一号擂台。 想到此处,徐大少不由得饱含深意地盯了樊云一眼,而樊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仿佛完全没有察觉似的,自顾自地喝着凉茶。 本就是极为清美的女子,一袭白衣胜雪,却又和江都郡主最惯常穿的那种处处细微中彰显着贵气的白衣不同。她的这一身白色武士服,虽不是完全贴身的劲装,却为了不影响活动,并无半点儿累赘装饰,是真真的素淡到了极致。一头青丝也只是束成一个半绾的单马尾,却显得飘逸灵动,颇有后世所想象的那种武侠风的感觉。 然而她看起来毕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又算得上是初出江湖,哪有太多人搞得清楚她的背景?于是她刚一登台,就成了最为热门的挑战目标,就算是这当中绝大多数也都不傻,第一时间就开始打听其背景来历,试图知己知彼,但一号擂台的裁判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三十多个挑战申请,比其他擂台加起来都多。 可等到审核完毕,第一个挑战者上台之后,大家终于见到了本次大会地榜一号种子选手的真正实力。 对方是个一眼看上去就颇为沧桑的中年高手,来自于北方一个小门派,在当地也算是个响当当的“年轻高手”了。而钱罗的介绍中,还重点强调此人年龄绝对是超限了,只不过在座的,都并不看好这位年纪几乎是对面小姑娘两倍的家伙,所以也就懒得管了。 果不其然,二人甫一交手,慈航首席甚至连那柄深青色的剑都未出鞘,就压着中年大叔一顿飘逸的狂揍。估计前后拢共就是不过一分钟,中年挑战者手中的长刀就被那慈航首席给用连鞘的长剑磕飞脱手,且在兵器被击飞的同时,左肩又中了一记飞踢,华丽地来了个人刀分离,并双双坠下了擂台。 按照规则,掉落擂台,这就算是结束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公之于众 在不远处的主席台上看着他华丽地飞下擂台,徐钦是看着都疼。更重要的是,那位首席几乎是全程都没有出现一点儿感情波动,依旧是一副很好看的死人脸,仿佛刚刚只是掸了掸衣袖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一般。 下面的人也全看傻了。所谓外行看热闹,说的是徐钦关注的点在她那丝毫没有波澜的脸上;内行看门道,则是讲的四周观战的江湖人士,虽然武功有高有低,但至少算是对这位种子选手的实力有个个基本的认识。之前因为年纪之类的缘故,大家都以为这是个软柿子,可一旦动手,这大致的本事就很明显地体现了出来。 原本就算是连续接受挑战,擂主也可以要求在每次对战之后申请最长不超过一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哪怕就是五分钟,下去喝口水上个厕所也行。 可这位好像根本没有表情的慈航首席弟子,竟直接表示将继续接受挑战。众人虽惊讶,转念一想却又马上释然了,就连徐钦这种完全的门外汉,也能看出刚刚她几乎是轻描淡写就战胜了挑战者,根本没费什么力气,所以继续接受挑战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接下来第二位上场的挑战者就要比头一个年轻许多了,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这次樊云主动出言介绍,这位是来自广东,南海派的一位年轻高手。 而这位年轻高手可能是被前一场的结果给吓到了,又或许是刚刚一时冲动,现在终于搞清楚了对手的情况,一副:我很后悔,我不想打了可不可以?的模样。扭扭捏捏地上了擂台,半点没有开打的意思,反倒是和那位慈航首席小声说着什么。 不过慈航首席依旧是一副万年冰山的样子,根本没回应,只是也不急着动手就是了。 徐钦隔得不近,会场又极其嘈杂,自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是有些恶意的腹诽,也不知是这位广东来的少侠是撩妹水准实在太次,还是官话不好,以至于人家根本没听懂他说的是啥? 总之是磨磨唧唧了好久,主席台上大佬们都有些不耐烦了。 正当大家对此感到有些无趣时,主席台下的守卫来报,日月教的人来了,而且要求上主席台拜见。 樊云一听,首先是感到微微的诧异。要知道,虽然现实中的江湖黑白之分,并不像武侠小说中那样,一见面就要打生打死,可之所以平日里就将对面称呼为魔教,显然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基本上也可算作是敌对阵营,只不过不是生死之敌罢了。 以往像日月教这种组织,来参加武林大会,也只是低调前来,派人参加了比赛,然后打完就走,最多就是在成绩不错的时候公开炫耀一下,根本不会鸟这些白道巨臂,这种公开求见,更是前所未有之举。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人家这次要拜见的,恐怕不是自己这些所谓的白道巨头,而是徐钦这位朝廷大员。 有鉴于双方的关系,樊云自然是不敢随便做主,只得把目光望向了徐钦。 徐钦虽不知其中的关节,可也明白对方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自己身上。说来前几日在那酒楼的偶遇,徐钦也已经见识过了这些邪教妖人确实有些鬼魅手段。不过也很明显,就算是像这种邪教,一般来说也不敢无视朝廷,尤其是在面对手握大权的重要人士的时候,还是会很理智地考虑得失的。 况且,徐钦其实从内心来讲,也不太愿意惹上这种麻烦的家伙。当初京师血案,自己也算是被逼无奈,所以不得不设计抓了个罗罡,但看起来日月教这边也觉得,惹到了帝国政府,交出一个罗罡去背锅,貌似也还划算的感觉。 因此目前双方的立场虽有些微妙,却也算不得是正式的敌人。 于是徐钦稍一思量,还是同意了会见日月教的人,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 得到了徐钦的默认,樊云也才向传令的部下吩咐,可以带人上来,但谨慎起见,他还是叮嘱了传令者,最多只允许三人上来。 传令者急匆匆地下去,不多时,便将拜访之人请了上来。 来者竟然只有一人,而且是个年轻女人,还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这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当然就是与徐钦前几日在酒楼有过一面之缘的妖异圣女了。 圣女还是一如当日那身出格的打扮,然而在座的江湖大佬们也都是见多识广之人,反倒是没有任何惊异的表情。 “小女子任筱,见过诸位前辈,见过徐小公爷!”她这一福倒是有模有样,除了超高开叉的长裙在行礼的时候露出了几乎一整条欺霜赛雪的长腿之外。 而且她在行完礼之后,一双星眸便将流转的星辉全部集中到了徐大少的身上,除樊云外其他不知详情的江湖大佬,到这里自然也明白了她来的真正目的。 虽然她依旧是美得勾魂夺魄,可在场的一众江湖大佬都是心智极为坚定之人,而且似乎是对此早有准备,因此完全没有出现任何失神的迹象。而其他护卫们也都至少是万中选一的高手,仅在微不足道的瞬间就恢复了常态,也不知是不是在这种场合,这位圣女并未真正发功的缘故。 而在座的其实大概都是知道这小女娃的部分本事的,见徐钦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纨绔,竟也几乎没有任何异常,不禁让他们再度刷新了对这位小公爷的认识和评价。 然而徐大少不过是沾了见多识广的光,在二十一世纪,莫说她这一身打扮,就是领口再低一点儿,甚至去掉下身的安全裤,也不足以让人太过大惊小怪。加之之前那一面之缘也足以让他做好心理准备,于是她这以性感装束为基础的魅术,在徐大少面前,也就和清仓甩卖的效果差不多了。 “任小姐不必多礼,只不过如此盛会,小姐不早些来,现在更当是早早去报名参赛才是,在这儿拜会这些前辈们,可帮不了你进入地榜行列哦!”见一时之间众人都不说话,徐钦才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开口道。 “小女子自知斤两,晚些时候再去也不碍事。倒是徐小公爷貌似有些不喜小女子的圣教出身呢?”言语之间,简直甜腻得让人骨头发酥,显然也是用了些独特的方式。 “呵呵,任姑娘既然如此开门见山,那本官也就不绕弯子了。其他的事情暂且不论,几个月前,贵教人士在京师做下惊天血案!如今主犯罗罡落网,但案子的起因重宝,却也消失无踪,贵教怕是也依然难逃嫌疑,所以,今日任姑娘这是打算过来向本官投案自首的么?。”徐钦突然翻脸摆出官威,非但任筱面色忍不住一变,也让场中一众江湖大佬们微微一惊。 这事儿的关键还不在于徐钦装出一副要翻脸的架势,真要动手,他肯定早动手了。而且任筱也是极为精明的,事先早就考虑到,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徐钦也不可能借助这些江湖上的大势力来缉拿自己。所以这副发威的模样,多半是装出来的。 可关键在于,徐钦竟三言两语,就将八方馆血案的真正动机暴露在了众人面前。当然徐钦之前也想过,要保留这个从罗罡嘴里撬出来的秘密,以便自己或者官方直接参与到夺宝的行列之中。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查证,这个所谓的宝藏实在是太过虚无缥缈,这夺宝的意愿便迅速下降了。反倒不如把这个所谓的秘密公之于众,搅浑这趟水,再看看能不能乱中获利。 当然,这秘密本身也是有价值的,所以徐钦这是打算分阶段来暴露。可就是这第一阶段,也足以令任筱和其他江湖大佬们惊讶了。 众江湖大佬自然也当即得到了当中的重点,除樊云之外,其他人也多多少少因为各种原因听说过京师发生的那起大案。说实话,江湖纷争见血的事件不少,可像这样动不动就把一方二十几人全部杀光的也算是大事了。何况这还是发生在京师重地,当中没有重大内情,就算是对日月教这种魔教也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樊云,也是现在听徐钦说起,才明白了这当中的部分真相。 值得这么做的重宝,究竟是什么?大家的兴趣顺理成章地都被勾起了。只不过现在不是详细追究此事的时候,以他们的定力,也只是暗自记下了此事,并未当场迫不及待地追问。但显然,日月教的计划怕是要有大麻烦了。 “小公爷何出此言?小女子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也就是后来才听人说起,罗罡与人寻仇,杀了人,被官府抓了。小公爷明鉴,此事与圣教无关,更与小女子无关。不过,若是小公爷执意要让小女子‘配合调查’,小女子自然也是愿意的。”这妖女倒也真是个人才,非但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果断地否认了所谓的:有重宝落在日月教手上的事实,更是在前半段的泫然欲泣,和后半段的含羞带怯、欲拒还迎之间切换自如。 这倒是让徐钦有些惊讶了,不过不是惊讶于她本身,而是惊讶于这件事。原本徐钦还以为,日月教的人特意前来见自己,是不知道罗罡已经被秘密处决,意图设法营救。可听她这话的意思,明明就是直接把罗罡给卖了,甚至更有些着急忙慌的摘清自己。虽说他们被冠以魔教的称呼,但未免也太不讲义气了吧?这样的社团组织也能混得下去? “是非曲直,朝廷自会查个明明白白!任小姐多说无益,还请不要为此耽搁了来此盛会的正事才是。”虽然一时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可徐钦也明白此时确实不是纠缠这件事的时候,大家头两次接触,而且互信基本没有,意思一下也就行了。对她话里话外的暗示,更是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那小女子就告退了,待有机会,愿再与小公爷详谈其中曲折,以证清白。”一听徐钦还是抓住案子的事情不放,更对自己的手段敬谢不敏,任筱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不自然,却也无可奈何。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正的强者 这位魔教妖女告辞离去,却也依然保持着那种烟视媚行的勾魂微笑,只不过待其汇合了在主席台下等待的同伙,进而远离了此处之后,才渐渐切换成一种凌厉的神色。 “废物!本座早就说过此事不宜让罗罡参与,你们偏偏不听!这下露出破绽,人陷进去了,还撞到这样一个人手上,万一牵出萝卜带出泥,你们就自己去跟教主解释吧!”刚刚还颠倒众生、烟视媚行的妖姬,突然之间就变成了精干的女强人。 “圣女息怒,当时也是由于事出突然,谁也说不准那东西什么时候会被转移,又为了保证力量充足,这才带上了罗罡,谁曾想…”之前也在酒楼与徐钦有过一面之缘的日月教左使者许锋见她发怒,于是连忙解释到。 “总之这事很麻烦,那小子诡计多端,而且颇有些油盐不进的意思,罗罡又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多半已经全招了。另外,看他方才的表现,好像有把消息捅出去的意思,如若真是如此,后面的事就麻烦了!你们必须想办法,尽快解决此事!否则一旦泄露了风声,那麻烦可就大了!”任筱稍微气顺了些,可还是严厉地说到。 “其实圣女也不用太担心,当中的详情,罗罡本就知道得不多,就算是供出来,相信朝廷也不可能反应过来。而且朝廷的情况,大家也都明白,他不过就是要个交代而已,这点事儿也犯不着真要剿灭我圣教吧?依属下看来,那徐家小子说不得是入了圣女的瓮,只是装得还比较像那么回事儿,这才找借口吓唬您呐!”许锋作为魔教高层,自然也算不上什么好东西。 任筱虽本能地觉得有些厌恶,可想想也极有可能是这么回事,同时心情也稍稍好转,方才的失落感也不那么明显了,于是不再多说什么,当先往擂台去了。 另一边,待打发走了任筱,众人再回头看擂台。不知什么时候,一号擂台都又换人了。不过换的依然只是挑战者,慈航首席居然还在继续守擂! 比赛也正好进行到精彩之时,对手是个极为高大强壮的汉子,约莫三十上下。使一杆形制类似于传说中岳飞的沥泉枪一般的银枪,招式也并无花哨之处,却又在刚猛的细致处变化多端,和剑法飘逸的慈航首席不知打了多久了,总之是正在难解难分之时。 徐钦依然是外行看热闹,只觉得两人的打斗极为精彩,竟时不时自带飞沙走石的特效。不过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三四尺的长剑对阵至少两倍以上长度的长枪,又被人逼在外围,自然是险象环生。也是亏得其扭得有些犯规的小腰,以及大得几乎不可思议的力量,才能堪堪抗衡。 而在樊云等内行的眼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可惜了,此人乃是神枪门的何肃,修习的据说是传自当年岳武穆的岳家枪法。此子在枪法一道上天赋极高,只不过可惜这岳家枪法算不得什么顶尖的武学,若是当年他接受了钱庄主的好意,可能还有三、四分胜算。”樊云一边看着,一边感慨道。 “呵呵,狗咬吕洞宾,好心当成驴肝肺,这等废材,现在就是求我我也不收了!”钱罗显然是有些不爽,却不知道是对那何肃当年的不识好歹,还是对樊云现在的冷嘲热讽,不过也不好发作,只得闷闷地抱怨道。 徐钦一听,也明白了大半,可能是以前这位钱庄主,曾经有意招揽此人,可应该是被拒绝了。另外,他虽看不透真正的形势,却也知道他们才是真正的专家,于是再度扭头认真看起比赛来,希望可以看出点真正的东西。 然而现实很残酷,二人的打斗依然令徐大少眼花缭乱,即使是隔着老远,也有些目不暇接的感觉,真不知道若是隔得近的话,会是怎样的情景。总之应该是比当年那些武侠影视作品无聊得多,因为大概什么都看不清吧? 没多久,徐钦只见那位“柔弱”的慈航首席,竟然硬生生单手用剑格开了壮汉双手持握的长枪奋力一击。进而闪电般欺身上前,握着剑鞘的左手一击印在他胸口,以至于让那体重目测是她两倍的壮汉连连后退了七八步,直到用枪纂撑到擂台之外,才勉强稳住身形。 徐大少看得差点连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且不说单手短兵器硬生生格挡双手长兵器的奋力一击这种事科学与否,就是那个几乎没有多余动作的左手一印,或者说一拳,能几乎把小两百斤的壮汉揍得飞起来?! 好吧,想想这看上去极为冷艳的女子居然是传说中的生化人,有点儿内力巧劲之类的东西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在此之后,壮汉何肃干脆利落地认了输,慈航首席以迅雷不及之势连胜三场! 与此同时,其他擂台上,大多还在进行第一场比试,仅有两个擂台将第一场的结果报至主席台,甚至戚长征那边还没开始! 好在连续打发了三个挑战者,日头也越来越高,这位慈航首席终于下了擂台,换上了一号擂台的其他擂主上台接受挑战。 “这位秦姑娘,怕是比当年她师傅还要强上一线!”樊云看完之后,也不知是真的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还是别有深意地说道。 “这静斋还真是善出妖孽人物!清虚道长,这一届的地榜,恐怕唯有足下高徒王少侠能与之一较长短了。”谢镇在感慨的同时,也飞快地瞟了一眼樊云。只是不知道这是真心话,还是另有所指。 “谢门主谬赞了,小徒顽劣平庸,怕是当不起此等谬赞。”清虚子谦虚道,说完也若有深意地看了樊云一眼。 徐钦将这一幕尽收眼底,想来清虚子这一眼,怕是说明了他对自己这位得意弟子能否战胜戚长征,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这第一天的挑战赛,逐渐落下了帷幕,也并未出现太大的变数。 徐钦虽是在有树荫和顶棚的主席台上喝了一天的凉茶,但正值酷暑最烈的季节,一天下来他也是感觉浑身黏黏的不舒服。婉拒了钱罗等人的宴会邀请,再婉拒了樊府派过来照顾他起居的两个俏丫鬟帮忙的好意,自己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他又开始趁着入夜这段时间的空闲,思考着未来布局计划,以及对层出不穷的变数的应对了。 而与此同时,镇江府漆黑的街道却并不平静。 本该是已进入宵禁状态的街道上,偶尔闪过几个黑影,或快或慢。可本该执行的宵禁的府县衙役民夫,却异常的不见踪影,更别说是来管一管了。 原来是由于这些天众多江湖人士齐聚镇江,仗着有些本领,才不会管什么宵禁不宵禁的。官府方面为了尽量减少冲突,于是干脆也就不管了,反正没有皇帝直接盯着,前些日子徐钦去拜会地方官府的时候,也暗示了他们可从权处置,那这些小事稍稍权宜一下也不要紧。于是本该架在各个街口的路障只是做了个样子,大多数本该值班的衙役民夫也不见踪影,就算是有,也窝在街边的角落睡着大觉,对时不时三三两两走过的黑影更是视而不见。 这些到处飘荡的黑影,自然大多都是来参加大会的武林人士。上万的参会人员,大多都是观众和啦啦队,又都是行走江湖的好爽汉子,白天看比赛,晚上找个地方喝酒,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可比较奇怪的是,在某一条街道上,有一个孤单的身影,迈着沉稳的步伐,以一种略显诡异的速度前行着。 本来其孤身一人,也不像是醉酒,虽略显诡异,却也并未影响到他人。可江湖人士,说白了也就是混社团的,哪能没几个人渣?再加上又喝了不知道多少马尿,原本心里的那点儿谨慎也早扔到南极洲去了。 “喂!小子,说得就是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一醉鬼侧步拦住了那个单独的身影。 本来这街道也算宽阔,主路也有约两丈宽,就算是这一群醉鬼有七八人之多,只要不是手拉手一排,也很难占得完。在这等大路朝天的局面下,故意侧步拦住,摆明了就是故意找茬。 几人之中,虽有稍微清醒一些的,觉得此举不妥,但都是混江湖的自家兄弟,就算是主动惹的事,那也肯定要站在兄弟这方的。更何况对面那人也丝毫不给面子,非但一声不吭,还直愣愣的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 你这要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拔腿就跑,今天哥几个也就懒得跟你多计较了。非得猪鼻子插大葱装象,那今天说不得就要拿你来乐呵乐呵。几人这样想着的同时,各迈数步,将那人团团围在中央。 “喂!小子,聋了是不是?!大爷问你话呢!大热的天,裹这么严实,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见他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众人也断定此人并非是什么高手,于是底气愈发的足,态度也愈发不耐,竟直接伸手去试图扯那人脸上罩着的面纱。 然而片刻之后,那个形单影只的身影在街口出现,又恍然消失在夜幕中,让街口边小空地上被之前的短暂声响吵醒的民夫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又看了看另一边的漆黑街道,好像一如往常一般平静,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小公爷,外面镇江知府、樊大侠等人求见。” 次日一大早,徐钦才刚起床,下面的人就来禀报。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又见血案 大会的比赛虽是辰时三刻左右开始,但之前樊云就已经说过,徐大少可自便,就算不按时也没关系。而现在才天色刚刚大亮,也就是刚到辰时,照理来说樊云绝对犯不着亲自来请自己才是。更何况还有镇江知府? 徐钦顿时一个激灵,出事了! 于是他草草洗漱了一番,在两个丫头的帮助下,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就去了小院的前厅。 “发生什么事了?”一进前厅,徐钦就看见不仅仅是樊云,其他几位江湖大佬也在,另一边,镇江知府也带着一群属官,于是便直接开门见识。 “小公爷,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昨晚,有人当街斗殴,死了几个…”王知府有些讷讷地说道。 徐钦一听,顿时眉头一皱。这件事恐怕不简单,莫说现在有自己“暗中”代表朝廷前来观礼,各大门派帮会早已心知肚明,对自身门下的约束严格了许多。就算是之前,最混乱的档口,在这武林大会这种盛事期间的打架斗殴,也极少出现命案。 “死了几个?什么人?怎么死的?”现在最重要的是掌握情况,说到断案,徐钦也不算是新手了。 “八个…”王知府的回应声更小了。 然而徐钦还没来得及惊讶,樊云便补充了出来。 “都是湖广五虎门的人,全部一击致死。” 等他说完,徐钦反而镇静了下来,开始细细思索这件事。 八个人,同一个门派,全部一击致命,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 徐钦虽然对江湖事只是了解了些皮毛,但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如果是普通的打架斗殴,因为往往都是临时起意,就算是实力悬殊,也必然会造成双方的损伤,不太可能一方十来个人全死光了,另一方毫发无损的情况。全部一击致命,则更是明显,大家都是混社团的,无冤无仇的,就算是一般的斗殴,也很少会下死手,更别说是直接往死里招呼了。 如此看来,极有可能是有极强的目的性,寻仇?还是有更不可告人的目的? 真的是很晦气,虽说徐钦是以私人身份前来参加这个武林大会,但这个年头可没什么太多公私分明的说法,他的身份怎么说都是中央代表。且不说这些体制外的江湖人士一致将其视为官方大人物,就连镇江府和镇江卫也基本上以他马首是瞻,所以一旦出了事,肯定还是要他出面来解决的。 “走吧,去现场看看。”徐钦稍一思量,还是决定先去现场看看,毕竟破案不能光凭想象力。于是一行人陪着徐大少一窝蜂的赶去了案发地点。 也亏得不是主干道,在凌晨被人发现之后,镇江府的衙役迅速出动,将这一段街道封锁起来。王知府也知道此事说小不小,徐钦这位大佬极有可能会插手其中,因此下令维持原状。所以当他们来到现场的时候,仵作和衙役们只是在现场的各处勘探、记录,并未搬动尸体。 八具尸体分别散落在街道两边的墙角,这也是为什么晚上巡街的更夫没有发现异常,而是等到了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被人发现报案的原因。 见一众大人物赶到,之前亲自在现场统领勘查的推官连忙过来汇报情况。 八人应该都是被巨大的力道,从街道近乎中央的位置,给生生砸到墙角的,而且根据仵作的推断,这些人在砸到墙角之前,便被那股巨力震破了内脏,从而导致了瞬间当场死亡。考虑到这个年代没有高速行驶的飙车党,而且现在又是武林大会期间,所以大致推断应该是被高手有意一击致命的。 同时经过仵作和随后赶到的巨蛟帮高手协助检查,尸体上也并未有其他发现。毕竟这也不是武侠小说,不会动不动的就留下一个特殊的掌印之类,而是单纯凭借巨大的力道,直接攻击了人体的要害,唯一可以基本断定的是,凶手应该是用的拳。 至于更进一步的信息,那就不是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能够查得出来的了。 而徐钦也大致看了一下,应该确实很难发现其他的线索。首先这个环境就很糟糕,因为这虽不是主干道,但也是闹市区一条很宽敞的道路,平日里肯定是人来人往,就算发现其他什么东西,恐怕也很难判断究竟是谁留下的。同时,地面也是这个年代城内道路最常用的青石板,不可能留下脚印之类的痕迹。 另外就是周围的住户,以及晚上守在这条街两头的民夫和巡夜的更夫供词。住户和民夫都表示,好像曾听到过某种动静,但仅仅是些许响动,甚至根本不值得特别关注的那种。至于目击,就更无从谈起了。这个年代的人由于营养不均衡,很多人都有比较严重的夜盲症,这些值夜的民夫也是如此,平日里在街口驻守的时候,都会点亮火把,可这些天上面也吩咐了不用管太多,那他们就连这一点光源都给节约了下来,跑到角落去睡大觉了。 不过也并非是一无所获。 徐钦亲自勘验了一下几具尸体的位置和受伤的部位,加之旁边有高手辅助,很快就做出了一个现场还原。 案发时,这八人当是大概成一个弧形站位,将某人包围在街上,却不想此人武功极为高强,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赤手空拳秒杀了八人。八人中甚至连一个做出有效反应的都没有!当中有一人的死状最为怪异,其他人都是躯干下半部,或是头部受创,而唯有一人是被当胸打死的。 按照一般的情况来看,胸口虽然确实是最为致命的所在之一。但如果是双方正常交手,哪怕是武功相差极大,胸口也肯定是防守最为严密的所在,因此一般即使是超级高手,也很少会舍易求难,去刻意攻击胸口。 其他七具尸体的情况也基本可以印证这个情况,而唯一出现特例,比较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人是最开始被袭击的人,而且当时他们都没有任何准备,所以才被对方顺手击在胸口。之后其他人虽然反应过来了,但也甚至只是本能的身体反应,甚至来不及逃跑和呼救,便被瞬间团灭。 照此看来,倒不像是有意的埋伏,反倒是像在不恰当的时间、地点,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看样子,应该是一人所为,此人武艺之高强,至少不逊于我等多少。”樊云在稍稍检查了尸体之后,从武林高手的角度做出了简单的判断。他的话也得到了在场的其他几位江湖大佬的首肯和默认。 能让樊云这等堪称武学宗师的人说出这种话,并得到其他顶尖高手的承认,足以证明凶手的武艺强到了什么程度。可如此厉害的高手,为什么会在大街上,杀几个无名小卒呢? 要知道,混社团的,尤其是混到了一定地位的人,都是非常讲究面子的。比如樊云,相信就算是有人瞎了狗眼,真的惹到了他头上,非要他亲自动手了,他也不会如此狠辣,最多就是打断他们的腿之类的。 能做出这种事的,无非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黑道高手! 这不禁让徐钦想到了一个目标。 勘查完毕,地方官府开始收拾现场,樊云等人照常去了大会现场。不过徐钦却是留下了,毕竟武林大会那边的规矩已经立下,剩下的无非就是按部就班地进行,对徐大少而言大致也就是表演赛,甚至因为有时候看不清楚那些高手的动作,以至于观赏性也不高。 相信有这些江湖大佬在,控制场面应该是完全不成问题的。反倒是这件诡异的命案,让徐大少隐隐感到了更深层次的不安。 这明显不是一起普通的斗殴致死事件,一个门派,就算是一个小门派,可举手投足之间几乎遭到团灭,这性质可谓是极其恶劣。而且又是在深深的夜幕之下,不管他们就是因为某些原因而成为了对方的目标,还是因为另一些原因顺手干掉的,这件事显然都不会太过简单。 徐钦放心不下,而且他也有很多关于后世的现代刑侦、推理方面的基础,在破案上还是能发挥一定的作用的。 徐钦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那个曾经有过类似案底的日月教。 正所谓初一都做了,再做个十五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而且从逻辑上推断,他们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些人也掌握了什么宝藏的线索,从而杀人夺宝之类的。再说,他们也有执行这个行动的硬件条件,诸如许锋,以及其他几位长老级人物,大致也都有可能做到这些事。 想到此处,徐钦马上让跟在自己身边的巨蛟帮人员前去找日月教的人,并在找到之后勒令他们马上来见自己。 巨蛟帮毕竟是地主,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在会场内逡巡的日月教人员。而来见徐钦的还是那位妖娆的任姑娘,不过这次由于是主动把人找来的,所以事先还是备了一个座位,先请了人家坐下再谈。 “承蒙小公爷相请,小女子不胜荣幸,只不过…”说着,这位任姑娘便用粼粼的目光快速地瞟了一眼在这镇江府衙门里大大小小的一大群文武官员,其意思不言自明。 “呵呵,姑娘说笑了。实不相瞒,今日冒昧相邀,却是为了一桩公事。”徐钦在她持续不断的同一套路攻势中,渐渐习惯了这种方式,显得愈发淡然。 “小女子山野村姑,何以能参与小公爷之公事?” 徐钦对她这些脸红、羞怯、咬嘴唇、手指玩头发的一系列小动作完全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地说正事。 “任姑娘,咱们也明人不说暗话,之前京师血案暂且不论,昨夜山门口的命案,应当不是贵教所为了吧?”话中虽是否定,但这用上反问的语气,意思很明显是仍怀疑日月教。 任筱听了这话,则是微微一愣,然后马上又恢复那种巧笑倩兮,再然后很快切换成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小公爷,您可要明鉴啊!不能因为罗罡一个人犯了事,就把所有的脏水都往我们身上泼,天地良心,昨夜我们都在城西的亨通客栈休息,并未有一人外出,与什么命案什么的,绝对不可能有半点关系。” 徐钦当然也调查过他们,更在之前梳理过日月教和五虎门的江湖关系,加之她的话中也并无半点儿破绽。照此看来,他们的嫌疑确实不大。 第一百五十九章 锦衣卫的应对 当然,即使是排除了他们的嫌疑,他们也没那么容易置身事外,之前的京师血案差点给徐大少惹了大麻烦,不借着这个由头,收点儿利息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任姑娘,清白这种事,有时候不是光靠嘴皮子说的。尤其是对朝廷而言,朝廷上讲的就是个理字,姑娘要证明自己所说,怕是非得拿出点诚意来不可啊!”徐钦若有所指地说到。 “那,那小女子任凭小公爷差遣便是。”说着这暧昧的话,任筱的脑袋都快埋到自己的胸前了。 好在徐大少脸皮极厚,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而是根据此前所想,从她这里开始了解起江湖上黑道门派的情况,以及他们参加武林大会的情况。当然也不忘旁敲侧击,试图将这个略微有些不听话的日月教,也拉入他所筹备的正规武林框架之中。只不过关于这一点,效果不是很好就是了。 倒是对于当前的这个案子本身,任筱算是积极配合着徐钦的调查。她也不傻,虽然日月教因为行事猖狂而被称之为魔教,可这种莫名其妙的锅,而且还是有可能惹上大麻烦的锅,她可不愿意背。 根据合理的推断,凶手极有可能是某个秘密来到的黑道高手。而樊云和巨蛟帮就算是在镇江手眼通天,但毕竟对黑道的事情了解得不如本就是黑道的日月教。 任筱也是知无不言,不仅爽快地承认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更将他们这一行人的全部实力依次对徐大少做了梳理,同时还帮着徐钦梳理了一些,因为各种缘故而秘密前来参加本次大会的黑道高手的信息。 只是经过她这一番梳理,还是对案情没有太大的帮助。几个秘密来到镇江的邪门高手,经过樊云等人的推断,也并无一人符合作案的条件。而且从江湖关系上而言,也看不出和五虎门有什么太过直接的联系和不可调和的矛盾。 案情至此陷入了僵局。 好在这里是镇江,死的又是江湖社团人士,加之徐钦的态度暧昧,地方官府很容易就把事情给压了下来。至少对绝大多数普通百姓而言,只知道这条街发生了命案,并不知道一口气死了八个,又是因为最近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江湖人士。因此大家也只是将之作为饭后谈资,并未引起太大的恐慌。 对此徐钦虽一直隐隐觉得背后有重大隐情,可他也只能将案子交由镇江府去继续调查。毕竟他来镇江可不是真的来游玩的,而是带着两重皇命,不管怎么说重点肯定都是在完成既定任务,而不是查什么命案。 他也只是派了几个侦缉水平较高的锦衣卫,去配合镇江府跟进此案,自己则是很快又将工作重心调回了布置即将展开的债券发行等事项上。 一个小门派代表团的覆灭,也并未对大会产生太大的影响,比赛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最多不过是极少数与五虎门有交情的门派一声叹息,又或者其他人茶余饭后闲聊两句。不得让徐钦有些感叹,这些混社团的人,不愧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神经还真是大条。 接下来的武林大会地榜挑战赛,也并无太多的新意。 毕竟在挑选种子选手的时候,一众大佬也要顾及自己的名声,并未做什么无谓的小动作。因此绝大多数种子选手都是实力极为强悍的新生代公认高手。三十二人中仅有九人被淘汰,且其中还有两人,通过种子选手的最大优势,在第一次守擂失败后,以普通参赛者的身份挑战其他守擂者成功而复活。此外,还有三人则是因为在战胜了实力比较强大的挑战者之后,因为负伤而被后来的高手挑战者击败。 其中唯一让徐钦比较惊讶的是,头一天来拜访过自己的那位日月教妖女任筱,竟然最后出现在三十二人名单之中。仔细一看,原来竟是最后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才首次出击,击败了一位少林的小和尚,夺取了决赛圈资格。好嘛,这般不顾脸面的作风,难怪被这些讲体面人腹诽为魔教。 不过这一切在徐钦看来,其实不过是一场盛大的真人综艺秀而已。说白了,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在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面前,一切武林高手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一个强盛的朝廷,始终是处于绝对优势地位的,所以徐钦只要稍稍把握一下尺度,不将这些人逼上绝境,他们就不可能跟自己翻脸。 而徐钦的计划,也并不急于一时,正所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能将联合运输集团的这个范本做好,不愁他们不跟着自己干! 当前主要的任务,一方面是和这些江湖大佬慢慢的拉近关系,无论是为了这次大会最后压轴的债券发行事宜,还是未来的进一步合作,都是极其重要的。另一方面,恐怕就是筛选辨识敌我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这是天性使然。而善谋者必然执行拉拢多数,孤立少数,然后再剔除极少数敌对势力的策略。很多阴沟翻船的事例都告诉我们,不管你的实力有多强,都不要一次性惹到太多人,拉拢分化是很有必要的。 毫无疑问,徐钦现在要拉拢的多数,就是以这些在主席台上的大佬为核心的名门正派。这些人虽内部有一定的矛盾,但在大方向上,也就是求个正大光明的名利。恰好这两点又是徐钦可以满足的:他是朝廷高官,兼之身份尊贵,对于这几个圣地,巩固和维持朝廷的眷顾可以产生极大的影响;他手中掌握着无数未来发家致富的路子,随随便便出几个主意,就足以让巨蛟帮、乾坤山庄、天尊门之流盆满钵满。 有了这一批核心,自然又可以带动下面一大群墙头草,那便完成了拉拢大多数的任务。 进而需要暂时冷处理的,就是像日月教这种偏向邪异的组织。冷处理他们,一方面是为了进一步拉拢前面所述的名门正派,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人确实很难驾驭,像之前那个任筱,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她的那种试探可和樊云试图送几个暖床丫头的性质完全不同。 虽然以后世的道德标准来客观判断,一个是渣男,一个是绿茶,不过五十步笑百步,可对于现在的徐钦而言,樊云的渣是站在自己同一立场对女人的渣,而任筱的绿茶,却是意图对自己不轨。 不过徐钦也不打算一竿子将这种组织给全部打死,至少朝廷绝对不应该出手和他们正面冲突。要剿灭这样一个扎根多年的民间组织,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不逊于平定一场真正的叛乱,而且还极有可能因为无法斩草除根而留下很大的隐患。 所以只要他们不主动寻死,徐钦也不打算真的动他们。平日里撺掇撺掇,以江湖治江湖既省心又省事。如果有为非作歹的事,像上次一样抓几个人,稍稍敲打敲打也就可以了。 最后一种就是必须要铲除的极少数了! 诸如造反成性的白莲教,已经和朝廷结下生死仇怨的中土明教真正余孽,以及狗胆包天妄图直接对自己不利的狗屁十王殿! 这些家伙明显已经超出了普通民间社团组织的范畴,按照后世的划分标准,就是已经从非法社团进化为了彻头彻尾的恐怖分子。徐钦自然也秉承了后世政府暴力机关对恐怖组织的态度:不谈判、不姑息,发现一个,剿灭一个,掘地三尺上天入地也要追究到底! 毕竟养寇自重的事情徐钦也算是见得多了,就算是以后世美帝之强,结果也往往悲催得很。自古玩火的人,都难逃自焚的命运,这些孽火,还是早早扑灭了的好。 徐大少这次来参加这个武林大会,也本就有这方面的打算和计划,马镇抚等几人也已经展开了全面的布控。由于有几个见多识广的江湖大佬暗中帮忙,锦衣卫这边已经盯上了三个有白莲教背景的重点人物。 而这些江湖大佬们,虽然极好面子,但对于这种出卖跟自己无关的人,又能直接获益于朝廷的事情,其实并不排斥。加之徐钦做事极有分寸,即使知道了对方有重大造反嫌疑,也丝毫不急着抓人的行为,让大佬们以为他这是在照顾自己的面子,于是更加积极地配合,甚至到后来根本不需要徐钦询问,他们主动就说出了谁谁谁曾经师承白莲教,谁谁谁又曾在中土明教麾下做事。 可惜的是,那个对徐钦明显不怀好意的杀手组织,十王殿的消息却是一点儿没有,仿佛就只是一个虚幻的江湖传说,众人都只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 徐钦无奈,只得暂时将其放在一边。 没想到原本一场极为单纯的公费旅游,结果形势变得如此诡异。表面上的情况暂且不提,仅仅是在这水面之下,就一次性隐隐出现了两股神秘势力。这十王殿是杀手集团,却好像视自己的生命为儿戏,而且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自己,这一点没有什么问题。 而那场发生在夜幕之下的血案,也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甚至到目前为止,根本就完全找不到任何一点头绪! 第一百六十章 恐怖的气息 地榜的预选赛之后,这一届的武林大会也进入到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象征武林至尊的天榜争夺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烈,毕竟有资格参加这场比赛的,都已经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了。而且这些人物无一不是有着偌大的家业,背负着巨大的声誉和责任,自然也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为了一个虚名打生打死。 兼之这些人都是武艺极为高强,经验非常丰富的人,所以其实天榜之战,大多是简单较量一番,双方心里大致有个谱,基本上也就可和平地分出胜负了。 同时参加的人员变化一般也不会太过剧烈。总共二十来人的参赛选手,相比于上一届,仅有四位老牌高手因年龄或其他原因退出争夺,同时有六位新晋的高手报名参赛。其中最引人瞩目的,除了樊云、钱罗、谢镇这三位上届的三甲,还有一个陌生面孔格外引人注目。 此人之所以引起一定程度的轰动,倒不是说他是某某超级有名的超级高手,而是其古怪的打扮。一直身着一袭严实的黑袍,要知道,现在可是七月酷暑时节,甭管你是什么武林高手,总是斗不过天的,就算真的功力深厚不惧寒暑,但如此一来,必然影响状态。更诡异的是,这位高手脸上还带着一副上铁下绸的面罩! 刚开始的时候,这位始终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鬼魅家伙,自然不可能通过组委会的审核。就算是其施展了一通足以让樊云等人震惊的少林绝学龙抓手之后也不行。 可他自称并非是有意为之,而是因为身体原因才出此下策。最后武当掌教真人和少林圆成等另两位裁判亲自与他一起进房间验证过之后,才算是破例允许其参赛。 原来此人曾遭过严重的灼伤,整张脸甚至包括双肩等处,均留下了极其可怕的伤痕,未免太过骇人,这才不得不以这等面目示人。 只是对此樊云等人还是非常疑惑,甚至就连少林本次带队的圆成也是如此,很显然此人肯定不是少林派的人。不过他的身份是西域少林俗家弟子,现在宗门远在万里之外,又有几个身份切实的同门作保,也只得任由其按规定参赛。 另一边,地榜的武林新秀们也大多出自各个大宗门,三十二强中,少林武当慈航各占两席,乾坤山庄、天尊门亦各有两人,唯独巨蛟帮力压群雄,足足四人跻身三十二强,除此之外,诸如峨眉、唐门、华山等诸多大派也各有弟子入围。剩下的,给成百上千小门派留下的名额,仅有区区六人。 可见练武这条路,其实无非也讲个以势压人。 慈航公然开挂不提,其他这些大门派大帮会,拥有更多的资源,更雄厚的实力,更厉害的师承,更悉心的栽培,自然能源源不断地推陈出新,自然轻易就将其他小门小派全给拍死在了沙滩上。 随后的抽签也是在徐钦的亲自主持之下,当着上万武林人士的面公开举行。除了倒霉催的上官云第一轮就遭遇慈航首席之外,巨蛟帮的三位选手都抽得不错,即使比较倒霉的戚长发和凌令也只是很有可能在第三轮的八进四之战中才会遭遇慈航首席以及那位武当的天才。而实力最强的戚长征,则是完全在另一个半区,也就是说,他杀入决赛的可能性极大! 而另一边,樊云的实力几乎是毫无疑问,也亏得是钱、谢二人都在前两轮顺利避开了他,否则这两人怕是要栽个大跟斗。 这一结果出炉之后,并未出现什么特别诡异的情况,众人也算是心服口服。不过钱、谢二人,乃至清虚子道长脸上的失望之色也是显而易见的。 有鉴于此,徐钦趁着樊云出战的时机,对他们稍稍露了露底牌,隐晦地告诉他们,自己也是迫于无奈才支持樊云的,至于其中的缘由,待大会结束之后,方能细细告知,甚至也可以对他们提供一个其他的机会。 众人一听,果然眼中异彩连连,谁不愿意紧靠着朝廷这艘大船? 接下来的比赛,徐钦反正也看不太懂,于是颇有些意兴阑珊,更兼之他的脑子正全力运转,满脑子都是现在堆积的各种事务,就更对下面的比赛不甚关注了。 地榜这边,几乎和樊云等人之前预计的情况一模一样,第一轮之后,六个出身小门派的选手就只剩了一棵独苗,而且这颗独苗还是因为对手也是如此的缘故。比较精彩的就是上官云对阵慈航首席了,上官云自知对手强大,不管是出于自身还是出于巨蛟帮的考量,都打得极为卖力。可惜二人都是用剑的高手,实力上的差距很难用取巧和计谋弥补,故而除了让她耗费了较多的精力之外,并没有起到其他的作用。 第二轮就更平平无奇了,大多只是在很快的一番交手之后,场上的选手自己就察觉到了差距,于是八场比赛中,倒有六场都是以一方主动认输结束的。 四分之一决赛就是慈航首席和武当天才的两场相对精彩,他们二人的对手都是巨蛟帮的青年高手,为了更多的消耗这两个戚长征将要面对的终极对手,二人打得极为卖力。可惜,结果依然和上官云别无二致,确实实力上还是有些差距的。 半决赛,慈航首席居然不战而胜,倒是有些出人意料,徐钦本以为这两个年轻人之间该有一场精彩的比拼才是的,结果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另一边的天榜争夺战,却反而精彩许多。其中贡献了绝大部分惊叹的,无疑就是那位古怪的蒙面高手。 第一轮,其大战少林罗汉堂首座圆明。这圆明虽然在少林寺内部体制排名不太靠前,甚至还要在圆成之下,但若论武艺,却也是极为顶尖的老牌高手,否则少林也不会派他出战了。二人都是使的少林功夫,又都是赤手空拳,自是贡献了一场精彩的较量,而且结果还是这神秘高手力压圆明。 如果说这还只是少林内战,不管谁胜谁败都没有太大的关系的话,那随后的第二轮,其对阵谢镇,那就真是让人瞪出了眼珠子。要知道,这谢镇可是用剑的高手,以神兵利器对阵以拳脚功夫见长的高手,自是占了天然的便宜。即使他功力上稍胜一筹,也决计很难获胜。 然而结果让观看这场比赛的上万人跌破眼镜!其一手流畅华丽的达摩剑法,竟一路压制谢镇!最后更是以类似之前慈航首席在预选赛中战胜何肃的招式,一举战胜谢镇!不过显然谢镇没有何肃那么幸运,非但直接被踹下了擂台,更是在起身之后直接吐出了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和徐钦并肩而坐的武当掌教竟也是震惊得打碎了手中的茶杯。很显然,从之前的情况来看,钱罗、谢镇和清虚子等人是有默契的,说不得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见谢镇居然惨败,其震惊自然可以理解。 不过还好,据现场传回来的消息,谢镇的伤势倒不是很严重,只是需要稍事调理,于是径直返回驻地去了。 大概可能主要还是面子伤得厉害吧!赛前力争三甲的热门选手,竟连前十都没进,这确实是有点儿丢脸的。 然而传奇并未结束,在第三轮轻松击败华山掌门之后,黑袍又在第四轮一举击败钱罗,这匹超级黑马顿时成为了几乎能与樊云相提并论的夺冠热门! 很显然,突然半路杀出来一个超级高手,让整个武林无不为之侧目。要知道,以往天榜争夺战的任何一个参赛者,莫不是声名显赫的一方枭雄。毕竟现实生活很残酷,不管是高手还是低手都要吃饭的,尤其是真正的高手,无论他自己是否愿意,都需要占据大量的资源,更需要一步步往上爬,即使是静斋这种极其超脱的地方,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出弟子到江湖历练,闯出一番名头。 等到了五十岁上下的壮年,更是不知要经过多少厮杀与历练。这种横空出世,本身就是一种极其诡异的事情。 樊云对此也不免紧皱眉头,估计是看这个架势,他也觉得此人非常之棘手了。而那位武当掌教真人,现在更是一个真人了,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么的,一直面色铁青,而且若是仔细看,还可以看到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徐大少暗自好笑,看来这位掌教真人的道心还差得远啊!若不是怕他面子上挂不住,真的好想跟他来一句“人道渺渺,仙道莽莽”之类的,以勉励这位真人一番。 只是徐大少再精明,可终究也还欠缺了些人生阅历,这位武当掌教真人,此时表现出来的愤怒之下,掩盖的是一种惶恐的情绪! 而暗中看出了这一点的樊云,此时也并非是在担心自身的荣辱成败,而是在仔细梳理,这能让堂堂武当掌教真人感到恐惧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来头?!他可不会真的相信这人会是什么凭空出现的高手,即使是西域、草原等塞外之地,若是赫赫有名的高手,也该是有所耳闻的才是呀!而且他也更关心,这清虚子到底是在怕什么?! 第一百六十一章 地榜排名 由于两榜之战交替进行,随后进行的,首先是地榜的决赛,慈航首席秦梦芸对阵巨蛟帮第一青年高手戚长征。 其实比赛进行到此处,比赛背后的争夺早已尘埃落定。即使是戚长征落败,也是本次地榜第二,加之巨蛟帮还有两人入围前十,巨蛟帮的总成绩必然是榜首。加之天榜这边,樊云同样锁定前二,凌战也同样入围前十,樊云继续连任盟主已经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现在剩下的,无非就是自身的名誉之战。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话是对这个两个大行当最直观的写照。 自古文章百花齐放,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每次都技压群雄,就算是在科举中有非常直观的名次,可实际上状元、榜眼、探花也都能得到至高的荣誉,而且这种荣誉转瞬即逝,很多时候,状元的发展前景不一定就比二甲的进士们更强。 然而武行则完全不同,不管是领兵作战还是个人较量,胜败总是赤裸裸地展现在大家面前,有徐达在,常遇春、邓愈、冯胜等人就得一直做小弟,更不用说比拼个人武艺的武林中人了。樊云连续三届大会夺冠,享誉天下,人人都知道他可称天下第一,而钱罗、谢镇这种次席,待遇可就差得远了。 地榜的争夺,虽不能称作天下第一,却也极其关键。尤其是戚长征已经超过三十,而秦梦芸的登记年龄竟然只有十九!这要是输了,以戚长征的火爆性格,说不得得吐血三升。 然而很明显,戚长征对于这位“弱女子”丝毫没有半点轻视之心,一开场便是极其暴烈的强攻! 他本来就是练的刚猛一流的刀法,一旦全力进攻,犹如猛虎出笼,可谓声势滔天!仅仅是攻势的余波,就让铺在擂台上厚达两寸的木板纷纷破碎,偶尔夹杂着填充的土石,四处飞溅,用后世时髦的话来讲,这踏马简直就是个范围攻击招式! 秦梦芸显然也对这种暴烈的攻击一时束手无策,只得凭借飘逸的身法和剑法与之游斗,看来是打算先消耗一下了。 对于自带如此精彩声光效果的比赛,徐大少倒是显得颇有兴致,不过很可惜,以他的眼力,依然是只能看个大概的热闹,而对两人交手的真正细节难以掌握。 “戚副帮主不愧为盟主高徒,颇有当年长刀横江之势啊!”见樊云继续连任的势头不可阻挡,谢镇自然是马上改变了策略。毕竟现在他心头最恨的,恐怕就是那个让他丢了大脸的黑袍人了,他现在只能寄希望樊云能帮他报仇。而且经此一战,他算是彻底与盟主之位无缘了,只能站在中原武林的大义角度出发,还能稍稍挽回些名声。 “谢门主谬赞了,劣徒的刀法确实有些火候,可这慈航的怪…怪厉害的高徒,怕是较当年严斋主年轻时还要强上三分啊!”樊云自然对谢镇这种善意是来者不拒,毕竟他也不傻,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多一个朋友,哪怕是表面朋友,也比多一个敌人好得多。只是他现在也是非常紧张,甚至差点将怪物这个词脱口而出。 不过在主席台上观战的人,也没有一个对此有异议的。众人心里对那个女子的的评价,怕是出奇的一致,只不过大家都顾及脸面,不好直接说出口罢了。 当然,徐钦也是支持这一论调的。从他秉承的科学的角度而言,女性的力量和运动能力天然就不如男性,除了柔韧性占优之外,其他方面几乎是压倒性的不利。这也是后世的几乎全部的体能运动都分男女各自进行的根本原因。 然而她竟然能在自由搏击,而且还是带兵器的自由搏击这种极为综合性的运动中,生生和男性中的顶尖高手打得难分难解,这本身就足以称得上是异类了。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这个年龄,显然还没有到达身体综合素质的最高峰,经验就更是远远落后,而且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她并不是那种雄性激素分泌异常发达的类型,这种情况真的只能用“怪物”来形容了。 二人激战近两刻钟,表面上戚长征占尽主动,然而就连徐钦都知道,像他这种刚猛的打法,消耗绝对也是极其恐怖的,而秦梦芸则看似风雨飘摇,却一直游刃有余,时间越长对进攻方而言越不利。 至于一众大佬,当然看得更清楚,秦梦芸的剑术极为精妙,虽不如武当的太极剑一般举重若轻,可每每也能借助巧劲化解戚长征的暴力攻势,消耗极其有限。而且从高手过招的角度而言,抢攻虽能占据先机,可人之学识毕竟有限,若是一轮攻势不能彻底压制对方,让对方游刃有余地看穿,适应了大多数进攻套路,那便是已经处于极为不利的局面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场上的形势便开始发生变化。原先几乎只守不攻的秦梦芸开始尝试反击!虽然戚长征以远超之前对手的应变能力,化解了这第一次的反击,可自身的进攻节奏也明显受到了影响。就连徐大少都可以明显的察觉到,场上飞沙走石的镜头开始明显减少了。 随后,秦梦芸的反击愈发频繁,甚至逐渐压倒了戚长征,成为主攻方。而刀法以霸道刚猛为核心的戚长征,虽暂时还能支撑得住,可若无重大意外,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约莫十分钟之后,戚长征的形势愈发险象环生,甚至被秦梦芸手中的利剑削下了左肩的一大块衣衫,好在看渗血的程度,大概只是微微破皮。可这要是差错半寸,伤到脖子上的动脉,说不得就要抬下去抢救了。 这也是整个武林大会之中,为数不多的挂彩局面。可见二人的实力差距确实只在毫厘之间,一点儿也留不得手。 这一景象也让观战的众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非但樊云等人屏气凝神,不再言语,就连其他上万观战的乌合之众,也全部自动禁声,更使得二人频繁的兵器相撞之声传出老远。 比赛继续进行,哪怕是劣势尽显,戚长征也丝毫不为之动摇,更没有一点儿罢战认输的苗头。然而精神力量并非是万能的,在秦梦芸愈发凌厉的攻势下,戚长征开始愈发频繁的受伤,虽凭借极为恰当的应对,迫使对方不敢全力一击,避免了被直接击倒,可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 只不过徐钦虽不太懂武功,可却也对这位戚二当家的有些了解。此人性格冲动不假,但在当初,自己有意为难巨蛟帮的情况下,迅速认清形势,显然也不是一个纯粹的有勇无谋的莽夫。更能在随后的几次简单交往中,以礼相待,更算得上是个好爽的大丈夫。面子确实重要,但徐大少隐隐不太相信,他会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为了一个虚名而死扛。 正在此时,场上再生异变! 秦梦芸抓住他的一个力竭的破绽,以一招剑走游龙的变招攻向其右臂,这一招一旦落实,即使不会当场废掉他,也足以造成严重影响他刀法施展的创伤,胜负便成定局! 然而就在秦梦芸剑锋照此探出去的电光火石之间,戚长征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来不及多想,秦梦芸立即撤招收剑!而几乎就在同时,戚长征的长刀居然全然不顾防守,直奔秦梦芸胸前而去,与此同时,戚长征早已准备妥当的左腿如同一条钢鞭一般,用尽全力向其右侧大腿甩去!一上一下,一左一右,有心算无心之下,若是秦梦芸刚刚那一招施展出来,是决计防不住这两招诡异的攻击的。 可秦梦芸见机极快,而且丝毫不贪功冒进,一察觉到一点儿危险的苗头,宁肯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戚长征的斩击虽然力道惊人,但缺少变化,很容易就被格开,而戚长征的这一记重重的鞭腿,也被她以一个极为诡异的身法化解了大半,虽迫使其向侧后方倒退了三步,但根本没有造成真正的伤害。 “秦姑娘剑法超绝,不愧为静斋首席,在下佩服。”见最后的近乎拼死一搏都被对方成功化解,于是戚长征也很干脆地抱拳认输。 “承让!”慈航首席脸上依然是没有一丝表情,只不过好像也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所有的观众也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以庆祝这场盛会,以及这场精彩绝伦的比试。樊云紧绷的脸色也才柔和下来,经验老道的他,自然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况且现在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了一个虚名继续勉强再战,万一有个闪失可就大大的不划算了。 至此,本届武林大会地榜排名正式出炉。榜首不出很多大佬事前的判断,果然又被静斋的怪物给夺去了。而戚长征则名列第二,武当那王姓的二十多岁道士,则被列为第三。再之后便是一个大概是练横练功夫,壮实得不成样子,名叫可能的少林和尚。之后戚长发、凌战赫然在列,甚至徐钦之前本没有关注的谢岳,竟也强势杀入了十强,准确地说是八强,直到八进四才败给了戚长征。 第一百六十二章 天榜以及意外 地榜决赛的次日,本届大会也迎来了比赛的最高潮,天榜决赛! 和武侠小说不同,现实中的武林高手们也是要遵循客观规律的。即使是再厉害的高手,且练武也有强身健体之效,可四十岁之后,身体也逃不过岁月的侵蚀,各项机能的下降也成为必然。虽然有进一步的功力加深和经验的增长,可渐渐老去的身体开始逐渐拖后腿,甚至会慢慢抵消,甚至盖过其他方面的增长。 因此极少有高手能在六十岁之后保持竞技水平的,就算是传说中的张三丰,其长寿应该不假,只是也在七十之后,便从未真正与人动手了。五十岁上下,便通常就是真正的巅峰状态,哪怕是还有其他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可这天榜决出的第一,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第一! 然而此次天榜决赛形势可谓诡异,其中一个选手居然是凭空跳出来的,而且还是西域少林的门人。此时的西域,确确实实并非是后来的华夏三十二省之一,即使是武林人士的家国情怀不像朝廷一般分明,但中原人的脸面大家还是知道要顾及的。 也亏得西域诸国目前对天朝极为恭顺,平日里的往来也较为频繁及和平,要是换了蒙古的高手,估计在参赛之前就被一拥而上给打出翔来了。 所以现在的政治正确就是支持樊云,哪怕是心里和樊云极其不对路的日月教等少数派,也最多就是保持沉默,绝不敢公然支持外人的。 于是当樊云上擂台之时,上万武林人士齐齐发出震天欢呼,而黑袍上台之时,则迎来一片巨大的嘘声。 这不由得让徐钦想到了后世足球世界杯上的流氓们,特别是战斗力惊人的毛子们,当年那可是以寡击众,将三岛的绅士们揍了个屁滚尿流。现在是换上了清一色本就好勇斗狠的上万武林人士,徐大少真的很担心,万一要是樊云落败,那群西域少林的两三只小猫能能不活着走出会场。 不过包括徐钦在内的绝大多数人还是对樊云极有信心的。徐钦是看中其能连庄三届,自然实力那是没得说,而且他生活还算节制,竞技状态保持得很好。而大多数的武林人士则是极为信服其武学修为,要知道,在过去的这么些年里,与之交手的少林高手自然不少,不管是达摩剑法还是其他少林绝学,他都基本上摸得门儿清,而且其自创的一手剑法号称“横江覆雨”,意思就是连雨都能以剑倾覆,只要真正见识过厉害的,就绝对不会相信少林的祖传功夫能战胜他。 徐钦快速扫视一圈,发现唯有清虚子依然是神色凝重。徐钦始终将之理解为是谋划失败之后的气馁和矛盾,但又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妥。 双方就位,大战一触即发。 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徐钦自然也不例外,顿时不再理会清虚子的想法了。 两位真正的顶尖高手站在擂台上,却双双纹丝不动。正如此前地榜决赛一般,真正的高手对决,如果没有把握一鼓作气干净利落地击败对手,率先出手的反而会落入下乘。 这个道理徐钦还是懂的,所以也是很耐心地看着,等着平衡被打破的那一刹那精彩。 就这样,二人对视了怕有一刻钟。 也亏得观众的身体素质极好,又是早上辰巳之交,阳光并不毒辣,否则怕是下面的观众得先被击倒一批。 终于,黑袍微微动了动,却不是发动攻势,大概好像是说了一句什么。不过距离还是有些远,即使是观众极为安静,但徐钦也只是微微听到好像有点儿什么声音,却听不清具体内容。 然而这一句话显然是对樊云震动极大,隔得老远,徐钦都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出惊讶来。 然后才是真正的战斗,黑袍快若闪电般的攻击发动,甚至在厚实的木板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好在樊云经验老道,反应也是极快,即使是心神动摇,也几乎本能地使出了最合适的应对招数,二人终于战成一团! 哪怕是两人对力道的把控都已经到达了一种恐怖的境界,但巨大的威力还是产生了不次于昨日戚长征最初抢攻那样的破坏力。徐钦不确定这不是不传说中的剑气,但总之漫天乱飞的木屑等杂物,以及巨大的类似于沉闷的爆炸声一般的撞击声,造成了极为震撼的声光效果。相信如果让这两位到后世去拍摄武侠影视作品,大概就没特效人员什么事了,只是徐钦很担心摄像机对镜头的捕捉,正如他现在隔得老远却几乎完全看不清这二人的具体动作招式一般。 就在徐钦脑子里跑火车的同时,对决也仍在继续。二人的功夫都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如果让徐大少这个二把刀来形容,大概也只能用兼具了此前地榜决赛中,秦梦芸的飘逸和戚长征的刚猛。 往往最精彩的比赛,都是这种双方势均力敌,大战三百个回合谁也不能奈何谁的情况。尤其是二人你来我往,剑光所向流光溢彩,锋刃所及恍若游龙,正所谓殊途同归,二人虽进行的是极端暴力的拼斗,然而当极端的暴力真正达到极限的时候,也有一种莫名的美感。 随着战斗的持续,观众们的神色也愈发紧张。如此焦灼的态势,只能说明二人的实力竟然无限接近。 又激战了近一刻钟,二人竟丝毫没有露出疲态,更是让下面观战的人,用最直观的方式见识了何为真正当世顶尖的高手。飞溅的木块土石甚至迫使擂台下围得较近的人不住地后退,竟在擂台外围清出一个七八丈宽的真空地带。 徐钦本以为,这样下去此战必将再度发展为消耗战。但就在此时,场上异变陡生! 黑袍先是突然用出一记,连徐钦都能看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招式,诡异地使樊云的剑锋出现了一种仿佛被他的剑刃控制的效果,双双向一侧拉开。虽然樊云以精深的功力和极为老到的经验,迅速夺回了宝剑的控制权,然而胸前依然是空挡大开!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更诡异了。黑袍居然直接弃剑!然后趁着樊云中门大开的机会,左手提掌向樊云印去! 樊云的反应速度也真是快若闪电,几乎本能的提掌相迎。照理来说,二人功力相差无几,就算是术业有专攻,樊云只要卸下部分掌力,也断不至于深受重创。而在此之后,樊云手持利刃,对他一双肉掌,再怎么说都是稳赢的局面。 可现实的情况几乎让全场一万多个下巴集体脱臼。樊云竟然连一掌都没接住!以掌对掌的结果竟是樊云直接被拍飞!虽在堪堪掉下擂台之前用剑驻地稳住了身形,可口中止不住一口鲜血喷出!就连徐钦也知道,他这次受伤可不轻,怕是真就此分出胜负了。 “张允!你好大的胆子!”樊云吐血之后,抬头怒视对方,并大声地吼出了这么一句。 由于此时全场观众鸦雀无声,让徐钦也清楚的听到了他吼出的内容。全场观众仍是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尤其是在徐钦身旁的清虚子,竟是直接原地一踉跄,差点儿没坐稳,好在旁边的弟子赶紧扶住,才没丢个大脸。 “抓人!”徐钦的反应也是极快,马上就意识到大事不好,而且做出了最冷静的命令。 “哈哈哈哈!樊云,你还是不行啊!没有那尼姑和秃驴,也没有下药,你总归不是本座的对手!”黑袍,或者说张允,猖狂地仰天大笑。 与此同时,锦衣卫和徐家家将,一边收拢对主席台及徐钦的保护圈,严密戒备,一边派出人手直扑擂台。巨蛟帮的人反应稍慢,但也紧随其后,向擂台围拢过去,尤其是就在擂台旁的凌战等人更是马上就冲上擂台,护住樊云,却竟一时不敢上前。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有些人即使是在二十多年的光阴之后,依然可以单凭一个名字就给任何人带来恐惧。何况他确确实实击败了樊云,这位当世几乎大家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 “混了几十年,还是要靠别人!哼,天下尽鼠辈尔!”这一声嘲讽,张允运足了内里,竟生生压过了全场的慌乱嘈杂之声,清晰地传到了几乎每一个观众的耳中。 然而全场竟无一人敢回应这等猖狂的挑衅,因为这些武林人士,比徐钦更清楚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 就在此时,后发先至的戚长征、戚长发、等七八个巨蛟帮高手已赶到擂台,从各个方向攻向赤手空拳站在台上的张允。 “不可!”樊云见势刚来得及吼出两字,便又吐出一小口血来。 “不自量力!” 张允轻轻一哼,宽大的黑袍无风自动,然后双掌在空中画出一个类似太极的动作,徐钦就只看见已跃起在半空中的戚长征等人的身形出现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扭曲,攻击居然全部落空!甚至还有多处“自相残杀”的撞车事故,好在攻上去的也都是些高手,全力收招以至于并没有真的造成严重乌龙,可场面极度狼狈倒是无法避免了。 随后众人一方面也意识到了实力的差距,另一方面也是樊云最后的那两个字的提醒产生了作用,于是迅速拉开了距离,只是远远地将其围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装完逼还想跑 这时赶到的锦衣卫就要聪明得多了,武林人士练武是为了强身健体、展示实力、威慑他人、争夺利益,最多也就是用来斗狠,而军队的目的就要简单得多:弄死他丫的!目的可要简洁明确得多。 于是二十多个锦衣卫冲到离擂台还有二十步左右的地方,纷纷举起手中的强弩!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攒射!对此张允依然是不屑一顾,宽大黑袍中的手臂轻描淡写的一挥,几十架制式弩机近距离射出的弩矢竟然全部落空! 而且这些本来瞄准张允射出的弩矢还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射向了另一侧的巨蛟帮众人。好在之前巨蛟帮众高手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也早对任何形式的攻击都有了防备,否则说不得还会出现误伤。 锦衣卫第一轮攻击毫无建树,但他们也不气馁,一边重新上弦;另一边,二十个带着新式火枪的队友也随后赶到! 这才是破甲神器!初速高、动能大、根本没法拦截,科学的力量终归不是肉体所能战胜的! 一看见火枪,张允顿时也是面色一变。他可不是什么土包子,当年军中的火器,哪一样他都熟悉得很,就算这种新式火枪造型与前辈大不相同,可脑子极快的他还是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什么玩意。 心中有些后悔太过托大,早知道就该一鼓作气解决掉那些个弩手,冲进他们的人群中近身混战,轻松就可以搞定这几十个远程兵。然而机会稍纵即逝,现在非但弩手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第二轮,火枪兵也开始举枪瞄准,三个处在这个方向的巨蛟帮高手也隐隐护住了这些远程兵,现在攻过去,稍有不慎便有可能阴沟翻船。 这些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作为天生的超级战士,张允下意识地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跑路! “樊云!今日本座就来收点利息!你私藏这些东西,命不久矣!哈哈哈哈!”张允扭头便跑,动作潇洒无比,非但速度极快,而且微微带着些飘忽,一边跑还一边嘲讽道。 “砰!”一声巨响,锦衣卫的新式火枪队的齐射打断了他的临别嘲讽,不过好像并未取得成果。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算是领先了差不多两百年,但也只不过是单装滑膛枪,五十米外的精度只能用感人来形容,命中只能靠信仰来保证,二十支也不足以形成铺天盖地的弹幕。 这次新式火枪的历史首战,也就这样华丽地吃了个零蛋,徐钦有些郁闷的想到。 只是徐钦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次首战并非是挂了零,其中一发子弹正中其左臂,只不过他以深厚的功力和坚强的意志,竟生生稳住了身形,并未让人看出来而已。 人跑了,锦衣卫的人肯定是追不上的,因为这边的顶尖高手都围在徐钦身边。毕竟如此如雷贯耳的反贼,容不得他们不小心应对,功劳什么的都是虚的,要是徐大少有个闪失,估计他们都得陪葬。 而巨蛟帮的人倒是追了上去,不过鉴于对这位绝世高手的忌惮,以及专业程度,结果徐钦也不抱太大的期望就是了。 被这样一搅局,这场武林大会也只得草草收场。这上万的江湖人士绝大多数也不是傻子,这真要是尊了一个朝廷正式挂了号的反贼做盟主,要不了几天,朝廷的剿匪大军必然蜂拥而来,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虽然不明白,为何二十多年前就盛传死了的人,为何今日又死而复活,但这些话都是在私下说说,任何人都不敢真拿到台面上讲。 樊云受了伤,巨蛟帮的众人赶紧将其送回了宅邸,好在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请来的大夫都确定他并无大碍,否则接下来这个盟主之位怕是又要凭空起波折了。 “清虚仙长,小子曾听说,这位反贼可是和武当还颇有渊源呐?”在樊宅的大厅内,徐钦和一众江湖大佬一起坐着等樊云疗伤的同时,徐大少突然对清虚子问道。 “小公爷!张逆早年确实师承武当不假,可其早已叛出山门,天下共知!小公爷莫要胡乱猜测啊!”清虚子虽一把年纪了,又是修道之人,但显然修为未到超脱之境,顿时便有些慌乱。 “呵呵,道长不要紧张,小子的意思是,毕竟此人据说早已在二十多年前就已被剿灭,如今突然出现,虽有樊大侠指认,可终归不稳妥,道长是否能从旁佐证,核实其身份呢?”徐钦仍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在旁人看来,这种阳光的笑容之中,明显带着一股肃杀之意,典型的笑里藏刀。 “是贫道失礼了!话说当年,张逆幼时确曾师从武当,彼时贫道虽与其不算熟稔,却也确确实实算是师兄弟关系。当年其年纪极小,却展现出极高的天赋,故而名位上是师承五师叔,但实际上,得了很多师祖张真人的指点…”说起当年,清虚子也不免有些唏嘘,所谓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道长!”还是钱罗旁观者清,生怕这位半是靠山,半是盟友的道长惹祸上身,故而直接打断了他忆往昔的进程。 清虚子自然也马上回过神来,从对当年的回忆中走了出来。 “故而,其对师祖晚年所创的太极剑法、拳法,皆有极高的造诣!现在细细想来,前些日子,他在和谢门主之战中,仿佛就用过半招太极剑,只是当时电光火石之间,贫道也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而今日他在和樊帮主之战中,最后也是用出了太极剑的精髓,且功力之深厚,恐怕天下无出其右者。再加之其随后破解巨蛟帮众高手围攻的那一招,定然是中,拜火魔教当年的不传之秘,故而以贫道看来,恐怕八九不离十!”说到自己的判断,清虚子也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从本心来讲,他是真希望这人早死了,否则以他和武当的关系,真的很容易殃及池鱼。可面对现实,清虚子也不可能对徐钦撒谎,不然就更解释不清楚了。 “我就说!当时感觉如此怪异,原来是太极剑的引字诀,不过功力深厚至此,也真可谓是恐怖了!”谢镇也不由得感慨道。 他当年虽说是以西域总教另一分支的身份,参与了对中土明教的绞杀,可并未直接参与伏击张允的最巅峰对决,而是帮朝廷铲除,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收编了一些明教的外围组织,自然也就从未与之交手过。以前只是听说过这位号称明教千年第一人的名号,但一直以为言过其实,直到现在草草交手了一番之后,才真正理解到这位的恐怖之处。 即使是为了隐藏身份,将自己全部压箱底的绝技都收起来的情况下,竟也能轻松击败自己,甚至能力压樊云。若是他真的火力全开,自己能撑多久? 就在此时,这次带队跟随徐钦而来的锦衣卫镇抚马元悄悄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汇报了一番。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张允本领高强,暂时无法追捕,不过跟他一起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几个西域少林门人却一个都没跑掉。这些人虽然也称得上是高手,可在希望结交锦衣卫,在朝廷面前邀功的动力驱使下,一众江湖人士几乎是蜂拥而上,将他们一举擒获。甚至有两个小门派还因为抢俘虏而火并了一场,造成了整个武林大会期间,在会场的官方统计数据中唯一一个死亡案例。 对此,徐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后世黑帮火并弄死个把人,官方有时候都不能查清楚,更何况是在这样的时代?这些荷尔蒙分泌过于旺盛的家伙,总还是要让他们偶尔发泄发泄的,况且这不是有现成的背锅侠嘛? 而八个西域少林人士全部落到锦衣卫手里之后,锦衣卫特勤人员迅速对其展开了深刻的思想教育。这些人也全部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了。只是很可惜,并没有什么高价值的情报。 根据他们的供述,此人大概是在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西域的,当时任何人都不知道其来历。只知道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流浪高手,几年间,几乎将西域的各路武学高手按在地上摩擦了个遍。平日里四处流浪,偶尔兴致来了打劫个小国王公之类的,任何人都拿他没办法,最后甚至发展到他一旦出现,小国国王都要主动进贡的程度。 不过此人仅仅就是漫无目的的流浪,疯狂的酗酒,并无其他太多的劣迹,因此慢慢的,大家也都习以为常。 就这样过了几年之后,大概是在十四五年之前,其主动投身西域少林,说是大彻大悟要皈依佛门。本已非常式微的西域少林自然对此非常欢迎,这无论是对宣扬佛教普度众生的宗教理念,还是直接增强西域少林的硬实力都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们当然是欣然接受。哪怕此人在投身西域少林之后,只是一味的苦修武艺和佛法,并无剃度出家之意,更没有帮着西域少林打地盘,但他们还是一直供着这尊生佛。 直到一年前,有个西域少林的弟子从中原游历了一番之后,回到宗门,向大家述说了一番见闻之后,不知是哪一点刺激到他了。他突然状若疯虎,在一片石山里发泄了半天,将整个西域少林的人都吓得直哆嗦,随后便做出了要来中原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决定。 总而言之,这些西域少林的人,只是补充完整了此人在这二十多年的时间线,至于他目前的精神状态、回中原的目的、接下来的打算等重点信息则是一问三不知。徐钦对于他的这些经历根本不感兴趣,而且这些信息能推导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极为有限。 第一百六十四章 善后与借款 “有些奇怪,张允的事情,家师也曾提及,并很肯定当年此人已经身死,为何如今死而复生?”秦梦芸作为朝廷册封过的武林圣地之一,而且还是当年直接参与过剿灭明教行动的慈航斋代表,自然也是有资格参加这种讨论的,而且她也很罕见地主动发问了。 徐钦一听这话,心里不免翻了个白眼。早知道这个家伙情商极低,可怎么也没想到低到这种程度,简直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家伙。现在几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重要的是怎么来应对,而不是维护你师傅的名誉!而且就算是维护名誉,也不该这样做,这是典型的哪壶不开提哪壶,也是亏得她师傅不在场,否则非要被气个半死不可。 “此事过去多年,时过境迁,倒是看他今日做派,说不得要在江湖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阿弥陀佛,为天下苍生计,除魔卫道,少林责无旁贷。不过此事关乎朝廷,怕还是要由小公爷拿个主意才是,如有驱遣,少林绝无推辞之理。”这少林的大秃子倒是修佛修得一颗七窍玲珑心,一方面堵住了秦愣头青,一方面由作出了极高的姿态,甚至还一边夸赞,一边华丽地把锅甩给了徐大少。 “大师所言甚是,不过一时之间,还有太多未解之事,逆贼的下一步行动更是无从知晓,当徐徐图之。况且,此人即使是当年如日中天,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现如今更是不足为虑,诸位急公好义、忠君爱国之心,小子必定代呈天听。”徐钦也是人精,直接将计就计,把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股脑的装进去了。 既然都把大家的决心给转达到皇帝面前了,到时候追捕此人的就该大家一起出力了不是?就算你敷衍,也得派出两个高手来敷衍吧?这么多家,一家凑两个,那也是好大一群高手,就是轮也得把他轮死,退一万步说,就算正面干不过,就像今天这样,给官方的远程兵打打掩护还是可以的吧!这也必然可以大幅减少官方人员的伤亡。 众人见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管愿不愿意,也都拍着胸脯说了一番漂亮话。不过很显然,大家对此都还是顾虑重重,毕竟这是围捕一个极其厉害的高手,真正能与之正面稍稍交锋的也就只有天榜靠前的几个,除此之外,怕是天榜排名靠后的,或者地榜前列这一级别的高手,怕是少说也得四五个一起,才能达到与之勉强抗衡的目的。可现在这等大海捞针,天知道要多少人?耗费多长的时间? 要知道,现实中的武林高手,除了几个圣地的人稍微闲一点之外,其他的各个门派帮会的高手也都是一方生意的话事人,就好比是未来企业的高管。以巨蛟帮的戚长征为例,他就是主管整个巨蛟帮总部以西业务的总扛把子,自应天往西的直隶部分、整个湖广地区的业务大多是由他主持的,要是其长期缺席管理岗位,必然会出现问题。 徐钦也想到了这一点,而正好是这一点,恰恰反而可以促进他的商业改组计划! “大家的顾虑,小子也能猜到一二,不过小子这边,正好有个法子,能稍解大家的后顾之忧!”徐钦见他们大多面有难色,于是也收起嬉笑,突然严肃地说到。 “小公爷有何良策?”谢镇现在算是看清楚了,自打徐钦来到这武林大会,就一直将众人的鼻子牵着走,而且行事进退有据,前途大有可为!加之他和武当的关系较钱罗稍差,这边又吃了个亏,心里不免升起了想换一条大腿抱的想法。 “呵呵,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大家心里恐怕也有一个疑问,为何小子会暗助巨蛟帮?”徐钦也对谢镇这种上道的做法回应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姓徐的!” 谁知徐钦话音才刚落,厅外就传来一声暴怒的大喝声。 “放肆!蠢货!滚!”接着就是一声更暴怒的喝骂声,不过中气十足的声音里面却隐隐带着些病态的感觉。 原来是巨蛟帮众人,扶着疗伤完毕的樊云出来了。本来历来的武林大会,暗中就分成两个部分,武的部分自然是两榜之战,而文的部分,往往就是在每次大战,荷尔蒙发泄完毕之后的冷静分赃。用现代点儿的解释就是,打完就该分地盘了,哪些地方、哪些行当是谁的,哪些又是“公用的”,哪些是不能碰的,都要商议个大致出来。 而樊云等人刚走到厅外,就听见徐钦这番话,本来就在火头上的戚长征顿时怒不可遏,要不是还扶着樊云,恐怕就直接跳进来要砍死这个混蛋了。 倒是樊云这些日子想了很多,他始终觉得这个徐钦的套路实在是深,在这个商业合作计划中,他谋求的也绝非是表面上的利益,如果真是为了钱,大可想些其他的法子,轻松就可以超过从自己这儿捞的这一笔。可若是说为子孙万世某一份基业,也不太可能,徐家的爵位就已经是最大的基业,那可是与国同休的大产业,而且经过之前的清洗,樊云大致也能判断出来,如果没有天大的意外,那朝堂上不太可能出现大规模的清洗行动了,哦,可能还会有一两个倒霉蛋,但绝不可能是徐家。 这样算下来,这件事本身就没有什么可谋求的了,那就得把眼光放开来看!钱,还是钱的问题,如果把股份制改革和发行债券的事情联系起来,樊云突然想到,他这是打算改变整个华夏大地上的商业模式,并且将其全部牢牢地困上朝廷的战车! 好大的手笔!樊云不禁有些目瞪口呆,这是一个区区十几岁的少年能想出来的计划么?真可谓是胆大包天,偏偏好像还真能实现的样子。除了这个大胆得有些夸张的可能性,樊云再也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所以他在前几天早就已经做好了徐钦同样会扶持其他人的结论,也明白这是不可阻挡的。甚至他也权衡过,其实这种商业模式之类的东西,也不可能完全保密,因为这本身就是公开的东西,即使是徐钦不推广,其他人照样会有样学样。反倒不如积极配合,毕竟徐家和皇家就算是有再多钱,也不可能每一家都投大量的钱进去参股,而且他支持自己连任盟主,意思也已经很明显。 巨蛟帮只要保持这种优势就足矣,而不是真的要一股脑全部吃干抹净,须知独食难肥,真要是彻底得罪了全部的武林同道,又得罪了朝廷,那才是大大的不划算。 “劣徒愚钝粗鄙,还请小公爷及诸位见谅。还不快滚!”樊云进入厅中,马上给在场的都道了个歉,然后再度喝骂戚长征。 “呵呵呵,无妨。戚副帮主的脾气,小子也算是领教过,知道其并无恶意,不如就先冷静下来,一起听听。”徐钦也知道,这位戚长征实际上是樊云定下的接班人,除了脾气太过火爆,还需要进一步历练之外,各方面都还算不错。 “多谢!”戚长征见师父发飙,也马上冷静了下来,还以为是徐钦和樊云早有默契,只得闷闷地道了声谢,连歉也不道,便强忍着侍立于一旁。 “刚刚小子正说到,朝廷之所以不希望大家为难巨蛟帮,是因为巨蛟帮已经决定,和朝廷展开更深入的合作。”等徐钦笑眯眯地说完,在场的众人则面色大变。 要知道,这些江湖大佬,本质上和后世的民间社团组织没有什么区别,甚至由于社会组织构架的局限性,他们的自由度甚至更高。在某些地方,他们凭借强大的武力,简直就是土皇帝。 像这些所谓名门正派还好,最多就是偶尔和地方官杠一杠,至于那些带点邪性的,说不得暗中还会做掉一两个县官之类的,只要手尾干净,也没有其他过分的想法,朝廷也不可能单凭猜测就大张旗鼓地进行剿灭。像之前八方馆血案,也就是因为一不小心牵扯进了政治因素,又直接踢到了徐钦这块铁板上,否则多半也就是抓几个替罪羊,然后便不了了之。 和朝廷尽量搞好关系,虽然也是他们所求的,但那也只是为了谋取更大的利益而已,他们可不想真的成为朝廷的狗。所以当听到这个“深入合作”的消息,他们第一反应就是朝廷这是要收编武林人士! 即使是表面不反对,但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 徐钦当然能看出他们的言不由衷,而且大致也猜得到他们误会到哪里去了,于是继续往下解释到。 “这种合作呢,其实对巨蛟帮而言有两层意思。今日在座的也都是德高望重之人,小子也就明说了。其一,朝廷现在正准备发行一种户部债券,说白了,就是朝廷临时有事,向大家借一些钱。当然,这事全凭自愿,本着互惠互利的原则,朝廷也不会让大家吃亏就是。具体内容,这里有一份章程,大家可以先拿去详细看看。” 徐钦还没说完,自有锦衣卫的随从,将早就印制好了的债券发行说明书一一发给了在座的所有人。 第一百六十五章 债券和商会 大家微微一浏览,脸色马上变得更加精彩。因为在印刷的时候,徐钦故意将其中的重点条目让人标粗了。大家几乎没费什么力,就看到了“债券持有人可在同等条件下,优先获得朝廷一应项目承包权”的优先条件。 此外,利息条款、户部用印、到期见券即付等条件也是明明白白。 “诸位想必都很清楚其中的好处了,这次呢,朝廷也只是试行,就想看看大家对朝廷的诚意,第一期的债券总额只有三十万两白银,为了让更多的人表达自己的诚意,此次债券的单笔申购额度最多只能一万两!”说到这里,徐钦还若有深意地瞟了樊云一眼。 在座的都是人精,马上就意识到这是暗示某人曾经想吃独食!顿时心里齐齐咯噔一声,心弦被撩拨得无以复加。 情况很明显了,这应该不是骗局,首先是徐钦的身份毫无疑问,就凭这一点,要借几十万两银子,在座的很多都绝对乐意。再者是朝廷的信誉虽一向不咋地,可如今这一招拆分发售,却让大家安心不少,一家一万两,朝廷犯不着为了这点儿小钱,就将这些江湖中的顶尖势力都得罪了。若真是朝廷有心打秋风,且不论性价比的问题,这一刀扎得也太浅了,根本不是要杀猪的架势。 而这其中的利益,那可就太大了。一万两银子的成本,也就是巨蛟帮的大船队跑一趟辽东,或者是总包一个规模稍大一点儿的城墙、河道工程的问题。更何况,这钱还是借的,非但用了印,说明了有借有还,还有利息! “既然如此,就是冲着您徐小公爷的面子,我们乾坤山庄也包下一万两!”乾坤山庄作为家族势力,钱罗的发言权自然比其他的门派也强上许多。 加之眼看巨蛟帮搭上了这条大腿,天尊门也大有抱上去的意思,一万两,就算是单纯买徐钦一个面子,也不算亏了。 “我天尊门也承下一万两!”谢镇在此事上反应稍慢,但也不甘落后。 紧接着,在场的十几个势力,争先恐后地表达自己要申购的意愿,就连少林和武当两派,也在稍作犹豫之后,替麾下专门从事商业运作的分支定下了一万两的债券。唯有慈航斋不为所动,准确的说是慈航斋的那位首席不为所动,她身边的那个师姐,明显有些坐立不安,甚至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 徐钦看着有些好笑,不过对此倒也不怎么计较,一来曾经连皇帝的求爱都拒绝过的门派,自有些清高的本钱,这也才像个真正的出家人清修的样子,而相比之下,少林武当这两处,这修为水平就要差得多了。 二来徐钦其实大概也能理解她们现在的处境,在座的除了慈航斋,其他的门派都是有高级别的长辈在场的,包括少林,戒律堂首座,是仅次于方丈的二号人物,自然有较高的决策权限。而慈航斋的首席弟子,再怎么说也只是弟子,当众直接替师门做决定,终归是不妥的。 看来这位木头脑袋的冰山倒也不蠢,至少遇事比她这个跳脱的师姐还是要冷静一些的。 “诸位,刚刚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算是朝廷和诸位之间的互相给的一点点诚意。接下来这个计划,大家可以下来慢慢商量,做与不做,或者怎么做,全凭诸位自己决定!”见大家基本上吵吵完了,徐钦这才又命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印制版股份制改革企划书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 “诸位莫要小瞧了这个计划,从小处说,这样做可以极大地提高各个门派在经营上的效率。若是认真做,至少提升一半以上!往大了说,如此改革之后,各门下的产业,将自发的形成良性循环,非但可以极大减轻高层的压力,甚至还能借此生生不息,以成万世之本,岂不比现在大家辛辛苦苦小心呵护来得爽快许多?” 徐钦笑着介绍完毕,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真要有他说的这么神,那可是比刚刚那个债券更好的东西! “实不相瞒,巨蛟帮已经开始按照这个计划改组,未来其名下的产业将统统归于帝国联合运输集团旗下,而在这个联合运输集团中,也有我们徐家,甚至皇家一份,平日的事务我们虽不管,可毕竟涉及分红,日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才是!” 徐钦自揭老底,众人更是吃惊。这经商一道,自古为贱业,就算是江湖中人不得不为之,但也隐隐有些避讳,倒是没想到徐钦竟然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同时又对樊云的手笔惊叹,此举算是彻底将朱家和徐家绑在自己的战车上了。不愧为当今江湖上首屈一指的巨臂,仅这等魄力就稳压他人一头。 “另外,小子还有个计划今日要宣布!正所谓蛇无头不行,事无规矩不成方圆,自古以来,商贾之业颇受轻贱,诸位有没有想过是为何?因为大家没有团结起来,一盘散沙不说,还往往是窝里斗!所以今日我们在此要成立一个商会,大家团结起来,按照规矩行商,保护商贾的利益,沟通商贾和朝廷。实不相瞒,朝廷现在已经在商讨修改商税的问题了,大家必然要和朝廷多交流,大家一起来商讨新的商税,甚至是怎样既能规范行商,又不损害商贾利益的律令条款,否则一旦事情成为定局,要想更改就难了!所以我们要成立这个商会,代表大家去和朝廷心平气和的商议。平日里大家也可以在商会的框架内,协商问题,总比打打杀杀的好得多!进而我建议,第一届的全国总商会会长,就由樊大侠担任!” 他这一番话,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众人皆被一棍子敲懵了。包括樊云在内,因为他这话中真真假假,又突然让自己担任这个全国总商会会长,事先根本没有跟自己通气。 “当然了,我建议,这个商会肯定不能只有一个空架子会长,还应该选取七个或九个理事,如有重大事项,大家也好有个商量的余地,以便顾全大家的共同利益!”徐钦见自己要的效果完美达成,接着又抛出一个大饵。 这下在场的人,都有希望至少成为一个拥有发言权的理事,可比那个武林大会上干巴巴的第几名实在多了。于是大家这才纷纷点头同意。 其实这个计划早在来镇江的路上,徐钦就开始构思了。正如他刚刚所言,商人的地位低,关键一个原因就是不团结。现在又不像是未来,产业链几乎连成一片,自然构成了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共同进退的整体。加之目前政府对商业本就有些轻视,想要自然而然地发展壮大整个民族资本,困难很多。 而组建商会,从名义上构建一个整体,无疑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步。只有这样发出足以让人侧目的声音,朝廷才会真正重视起商贾,制定配套的法律条文。这二者之间其实是个相互促进和相互制约的关系,徐钦连蒙带骗,诱使他们走出这一步,然后才好根据实际情况,反过来推动朝廷的立法等工作。 再在逐步提高商人地位的同时,也适当提高一些商业税率,规范经营等措施,那基本上就可以形成一个初步的互惠互利的局面,而徐大少本人,也可以两边通吃。 最后大家以至于完全将其他的事情抛诸脑后,一举商议通过了徐钦制定的草案,成立全国总商会。 其中核心的几条章程为:一,商会的成立目的是为了互帮互助,尽量减少内部摩擦,促进商业大发展。二,商会的重要作用有两条,其一为协调商业纠纷,其二为向朝廷适当地表达商贾诉求。三,商会会长暂定为三年一任,原则上和武林盟主同步进行。四,商会设九大理事,任期五年一届,至少每三年召开一次全体会议,共同表决会长人选等其他大事,若有半数以上理事反对,包括任命会长等一切事务均无效;同时,各理事还将担任各个分区分会长,代表会长执行内部仲裁等事宜。 如此一来,大家都非常满意。徐钦达到了点拨商人们团结一致的方向;樊云顺利得到了最大的权利,因为他非但成为了会长,还成为了江淮地区的代表理事;其他的各个江湖大佬,大多也得到了一个权利极大的理事头衔。 搞定了这些,大家又美美地聚了一顿餐,这才面色肃然地表示了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朝廷追剿逆贼等许诺之后才各自告辞离去。 亏得他们还没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处理完了手头的中长期规划,眼前最要紧的反倒是这件事了。 虽说由于官方的刻意淡化,以及大家的忌讳,此事已经逐渐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但徐钦作为当今天下最大的特务头子,可以随意接触大多数官方的机密和禁忌资料,加之樊云等亲身经历过此时的人补充细节,以及他自己的推断,差不多已经算是对当初发生的事有了一个非常直观的认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功成回京 同样是在当年那个风云激荡的年代,群雄并起逐鹿中原,本就极具野心的中土明教自然也加入到了反元起义这场饕餮盛宴之中。然而他们虽站对了队,却打错了主意。朱元璋岂能是被一群半邪教半江湖人士所能控制和推翻的? 洪武初年,刚好大局已定,皇帝陛下趁着北征大军回师的机会,精心布局,设下连环毒计,一举将那个曾经给予过他极大支持的中土明教几乎连根拔起! 上万最忠诚的教徒在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大军突然发起的围剿之下飞灰湮灭,而当中的核心人士,冥顽不灵者身死道消,唯有识时务者方能既往不咎。在这场规模浩大却又极为短暂的镇压行动中,原本有望位列公侯,受封国师的那位超级天才也在层层设计之下,以最悲惨的结局收场。 随后,据说已经传承千年不灭的圣火化为冰冷的灰烬,一切拒不公开叛教,并手刃至少一个顽固分子的教众,要么成为别人的投名状,要么成为全国通缉的反贼。 至于当时的真相,究竟只是朱元璋感到了威胁,还是某些人确有不臣之心,其实已经不重要了。现实不相信眼泪,只看成败,甚至在大多数人的脑海中,那个曾经如雷贯耳的名字早已烟消云散,历史也总是在胜利者的掌控中,坚定地向前。 只是这其中的问题是,现在本来最该死的人却再次出现,而且此人还拥有如此超脱的力量,必然会导致皇帝陛下寝食难安。而作为御前侍卫头领,皇帝的首席耳目,根本不用想,这事儿他就算是想甩锅也甩不掉。 这是不得不未雨绸缪啊!徐大少不由得有些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好在有了之前的安排,各江湖门派或为利益,或为形势所迫,都答应全力协助围剿逆贼和武林大魔头。 根据划分,各大派按照大致的势力划分区域,与各地的小门派一道,布下天罗地网,侦查他的动向。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首先是本区域的高手们集中围剿过去,能战则战,不能敌便尽量拖着。 与此同时,各大派则各自留下少量高手,组成战略机动部队,与徐钦一道进京,一方面防止其狗急跳墙直接在京师要地闹事,一方面随时准备在各地确认围住了张允之后,进一步赶赴围剿。 在最后将剩下的债券份额全部预售完毕后,徐钦便准备动身回京了。 对于大反贼现身的事,镇江本地的官员也全部知晓了,对于这种大事,卫指挥和知府自然是担心吃罪不起。这要严格说起来,辖区境内出现了反贼,还让人给跑了,而且是毫无建树地让人悠哉悠哉地跑掉了的,地方官难免一个失职之罪,要是再有人添油加醋,就是被说成是有意纵容、暗中勾结都是有可能的。 故而众官员在最后这两天可谓是倾尽全力,甚至是痛哭流涕地求徐大少帮忙在京中斡旋。 徐钦受不了他们这等完全不要面皮的死缠烂打攻势,于公于私,他都不能无视这些镇江的地方官员。只好在百忙之中抽出半天,专程参加了他们组织的送别宴。并在宴会上大致说了说对这个反贼事件的分析,并认定此人是当年残毒,本不是镇江本地乱贼,加之情况又极其特殊,实在非普通地方官府和镇守能应对的。相关情况,自当如实向皇帝陛下禀报。 得了他这个隐隐的承诺,镇江文武官员这才放下心来,又集体奉上了一份厚重的仪程。作为地方官,即使是严于律己,丝毫不贪腐压榨百姓,也会有很多灰色收入,日子相比京中的同级官员也要好得多。更重要的是,中国人一直以来都讲一个礼尚往来,必须手下这份礼,才能让镇江文武真正放心。所以徐钦即使是完全不需要拿人钱财,可这礼也必须要收。 另外,又稍稍查看和指点了一番巨蛟帮的股份制改革事宜之后,便和自己的护卫,以及集结起来的武林战略机动部队一同回京。 和来时不同,在风向横吹的情况下,顺流而下即使是大船,从应天至镇江也不过是大半天时间,可要是逆流而上,非得两天两夜不可。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倒是无妨,可现在有这么大一件事,总是要做出一副着急的样子才好。 于是徐钦从镇江府县和卫所之中征集了数百匹官马,从陆路疾驰回京。百余里的路程,又是最上等的官道,即使加上中途休息的时间,也不过耗时大半天的时间,只是这舒适度嘛,不提也罢。 在最后一次休息的时候,看着一直以如玉君子形象示人,甚至在张允突然杀出,将武林大会搅得一团乱的时候都依然不动如山的徐大少,毫无形象,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一行人均是面色诡异。 锦衣卫和徐家家将还好,他们大多已经算是非常了解这位小公爷的作风了。虽是武将世家,但其实更像是满脑子阴谋诡计的文官,不,简直比那些文官厉害多了!简直救可以说是标准的奸臣,当然,这种评价在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可是要倒大霉的。至于武艺嘛,用稀松平常来形容都算是侮辱了这个词,若真是锦衣卫内部搞个全面比武,估计这位小爷得直接倒数。当然了,这种话他们肯定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就算此时心中腹诽,但也仍是竭力忍住了。 不过这些江湖人士就没那么好的素养了。这些人本就是惯于好勇斗狠的,武艺高低在他们心里无疑是评价一个人的第一要素,尤其是这批战略机动部队,组成的人员大多是各派的年轻高手,对现实社会总是欠缺了一些深刻的认识。 于是他们看向徐大少的的眼神里面自然是充满了鄙夷,就连清幽如雪莲的秦梦芸,也仿佛微微皱着眉头。 徐钦也懒得管这些家伙,反正他也没打算真的散发出王霸之气,虎躯一抖就把这些年轻高手全部招至麾下为他卖命。在他看来,随着自己加速推进科技革命,这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便成为了即将被历史所淘汰的落后分子。 当然不是说武功一无是处,只是毫无疑问是一种低效的选择。就算是现阶段的这种新式火枪,有个二三十支,再配上相应的训练有素的枪手,就算是张允、樊云这等绝世高手,如果真的刚正面也不可能讨得了好。甚至说不得,一个娃娃,拿着一只短枪,也有极大的可能对这些绝世高手造成极大的威胁。 然而绝世高手是那么好出现的么?非但是要万中选一,甚至更苛刻无数倍的先天条件,还得加上几十年的勤学苦练,说不得还得来点儿奇遇之类的,但火枪兵几乎是要多少有多少!你武功再厉害,能挨得起几百枪?更别说是未来火器的能力将会越来越强,机枪大炮之下,众生平等,哪还有谁会去花几十年的青春,练什么劳什子的武功? 其逐渐被淘汰,或者说至少是沦为二流、三流的因素,也就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了。 况且现在他是真的很痛苦,在炎炎烈日之下,骑马长途疾驰,浑身的骨头都快被颠散了,两边大腿内侧也有些火辣辣的疼。至于说汗流浃背之类的,反倒是小问题了。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足的,只是稍事休息了片刻,待大腿上的灼烧感微微退去,徐钦再度下令启程。 又是一阵疾驰,不多时便看到了应天城的外廓。在徐钦的命令下,众人由外城东侧的仙鹤门入城,切过钟山南脚,直奔通济门,由通济门入城之后,一边派了家将领着这十几个武林高手回中山王府安顿,一边自己直接率领一众锦衣卫回衙门。 回到衙门,也来不及和陆同知等人做交接,只是打了个招呼,便换了一身武官常服,进宫面圣。 虽然早在前几日事情发生之时,徐钦便派了人加急回京密报,但自己作为主管,又是亲身经历之人,必然是要尽快亲自禀报才好。 鉴于徐大少的特殊身份,虽是仓促之间回京,但面圣还是畅通无阻的。 “回来啦?哼,轻佻浮躁!都已经是从三品的朝廷大员了,何以如此慌张!”朱元璋本来见他回京,还是很高兴的,可谁知突然话锋一转,便开始板着脸训斥起来。 “臣离京日久,心念圣训,又身为亲军统领,时刻虑于圣驾,故而失仪,望陛下降罪!”徐钦知道,他这是看着自己慌慌张张,又有些汗流浃背,故而半是训诫,另一半也算得上是格外的关怀了。 “巧舌如簧!谗言媚上!”听到这一番马屁,朱元璋不由得笑了起来,言语虽是呵斥,但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骂人。 “陛下,臣真的是一片赤诚!陛下要降罪于臣,臣绝无半点怨言,只是还请容臣,先行将此行诸事汇报完成,以了却臣之忧思!” “说吧!起来慢慢说!来人呐,给徐同知搬个锦墩来,顺道再上杯凉茶!”终归朱元璋还是关心正事,也可怜他这一路急奔,看得出来他双腿是真的微微有些打颤。 第一百六十七章 管理商贾的新思路 “谢陛下!先说债券之事,臣幸不辱命。各路商贾忠君爱国之心拳拳,求购亦十分踊跃,三十余万两白银现银启付已经完成,五日之内便会由巨蛟帮差人解送至京师,臣待会儿便将存根及交接之事报于户部,请户部查收。” 徐钦首先是禀报了债券发行事宜,这毕竟算是他此行最重要的公务,并且非但涉及编练新军的大事,更可能是日后帝国中央政府财政政策的最重要革新项目。 三十万两的现银,其实近半都是巨蛟帮直接筹备的。虽说这次能参与进债券认购的各大门派其实都算是当世土豪巨贾,但他们本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谁也不会背着几十斤的现银到处跑。所以除了少数在镇江及附近有较大产业的门派之外,其他的门派不少都是从巨蛟帮借的钱。巨蛟帮自然也乐得卖大家,尤其是卖徐钦一个人情,让他好能一次性拿着大笔筹集的现金回来漂漂亮亮的交差。 “嗯,此事你办得不错,编练新军之事,早一日施行便早一日强军,你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也算是神来之笔了。”对当中的细节,朱元璋没有兴趣了解,只是觉得他漂漂亮亮的将此事办妥了,着实高兴。 “此外就是巨蛟帮改制的事情,现在有樊云亲自坐镇,已经将帮中大多数资财核算出来了,大约价值是四百三十至四十万两上下。待再复核一遍,便可重新编组造册,成立运输集团。之后的结果,将由集团呈送宗人府审核存档。往后的每年,也将会把一应账簿送达,再加上臣已经派驻了部分可靠的账房,想来是不会出什么乱子的了。” 朱元璋在听说了四百多万两的总资产之后,不由得脸上露出微微挣扎的表情,不过很快这种表情就消弭于无形了。徐钦明白,这是皇帝陛下确实有些眼红了,可也清楚地知道,若是真上手明抢,事情必然不可收拾。 听完了这件事,朱元璋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也算是默认会按原计划入股。 “另外,臣还斗胆建议他们成立了一个全国总商会。” “什么?”正如徐钦此前估计的,朱元璋一听这个,果然又有些炸毛。 对于朱元璋这种控制欲超级强的皇帝而言,本就力量不弱的各个江湖门派,进一步的联合当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对于徐钦来说,这一步又是必须要走的。很多事情,如果有机会,最好是在洪武朝就划开一个口子,否则后世组训什么的就会成为一座极难翻越的大山,成为改革阻力。 “陛下请听臣细细道来!其实这个商会,并无特别之处。相信陛下早对他们之前搞得那个什么武林大会、武林盟主有所耳闻。其实他们早就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尽量减少相互之间的直接冲突。而这个所谓的全国总商会,其实不过就是臣在见到他们搞得这些事之后,想出来的加强版而已。” 听到这里,朱元璋依旧是眉头紧锁,显然还是对此非常不满。只不过是徐钦一直以来的表现给了他充足的信心,相信这家伙不会无的放矢,甚至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才难得地保持了耐心,再加之其身份特殊,朱元璋在心里是真逐渐将其当做了后辈,否则若是换了别人,估计他早发飙了。 “这所谓加强,其实不过是明强暗弱之计!强者在于,臣斗胆让他们以这个总会的名义,可向朝廷进言,协商税率及各项相关律法的制定。弱之则在,以理事之名架空此前的盟主及未来的会长,给了新设的九大理事一个名正言顺掣肘会长的名头,反而分化了他们!” 之后,徐钦又简单地向朱元璋,介绍了一下这个理事制度。朱元璋本就是搞这些诡计的高手,仔细一听,哪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有了名正言顺的和朝廷沟通的权利,商会的总体力量确实较之前松散的联盟有所加强,但其实这种加强也在一定程度上加深了他们和朝廷的联系,其实并无太大的不妥。最后这个理事制度更是神来之笔,其名义上虽然是会长的下属,但会长无权随意任免,这约束力自然大不了。而有了理事这个头衔,以往除了盟主之外就是普通身份的各方豪强有了名正言顺制约和抗衡会长的力量,自然更是难以受其控制了。 想通了这些,朱元璋的面色也明显好转。 “更重要的是,臣抓住了他们的这个小小的算盘,让他们愿意主动加税!”徐钦见他神情放松,马上趁热打铁道。 “哦?!竟有此事?!”一听有利可图,皇帝陛下的兴致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了。 “自然!若不是事出有因,臣又怎敢自作主张?无非是事出紧急,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要实行此事必然是难上加难,故而才大胆妄为。” 这下朱元璋心里对他这个举动的最后一点顾虑都湮没在了白花花的银子当中,只是催着他赶快详细说。 “回禀陛下,臣和他们大致商议过了。其实大方向就是两点。商贾们需要朝廷正式颁布一些律令条款,以规范市场,减少他们在行商过程中遭受的阻碍。为此,他们愿意,将税率从三十税一,提升至二十税一!” 这是徐钦经过私下的权衡和与众江湖帮会的协商之后定下的大致条件。制度的不完善,造成的影响可谓是极其恶劣的,非但会面对各地方官府的吃拿卡要,内部的竞争也非常无序,极大地影响了商业发展。看似极低的税率,实际上完全就是白交,一点儿用都没有,自然也就面临恶意隐瞒不报等诸多恶习。 然而,要将原本三十税一的极低税率突然提高太多也不现实,大家的抵触情绪必然会非常大,更会影响到申报的积极性。 所以徐钦先是放出风声,朝廷现在正在暗中商议推行十税一的新商税,以进一步“重农抑商”。大家一听当然慌了,马上找到徐钦,说大家愿意主动提高一些税率,但最多二十税一,否则大家吃饭都吃不上了。 徐大少当然知道他们是在夸大其词,这个年头的大宗生意,基本上都是暴利,就算是十税一,也不过就是百分之二十的营业税,比后世也高不了多少,甚至若真要算,或许还没有后世高。不过考虑到现实的接受程度,他还是“勉强同意”了这个二十一税一的提案,愿意为大家在朝中奔走。 然后又提出了一系列的方案,其中大多数是有利于规范整个商业发展的,大家更是对他进一步感恩戴德。至于其中一小部分实则诛心的条款,绝大多数人也还没反应过来,而且就算是反应过来了,在面对整体有利的局面时,也不得不连带着燕窝把里面的死苍蝇给无视了。 “嗯,既然是主动加税,那朝廷若是不准,便是寒了大家的心。只是这样,会不会让那些小商贩吃了亏?最后变成与民夺利?”朱元璋先是装作为难,后半句则是真为难了。 不像那些长在深宫的太平皇帝,做过乞丐、和尚的朱元璋可是对现实社会门儿清。他很清楚,都是商贾,但小商贩和大商人还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大商贾各个家财万贯都是侮辱的说法了,他们为了规范,为了自己的地位能得到最基本的承认,付出多一点点的税,不算什么。可对于那些小商贩来说,说不得全家人就靠这一门营生混个温饱,一天多几文钱的税,可能就会让人饿肚子,人一旦饿了肚子就容易闹事。 “陛下心忧万民福祉,乃天下之福!这一点臣也想过了,所以,这税率提升,暂时只在商会成员之中推行。当然了,为了鼓励更多的商贾主动参加商会,朝廷必然要制定一些新的规范和承认商人的律令,如此一来,大家自可量力而行,又可增加朝廷之岁入!” 徐钦这一招也算是为日后的釜底抽薪的铺垫之举!由于在事实上执行重农抑商的根本政策倾向,大明的律令虽然较前代有了极为明显的进步,可在商业和经济法领域仍是极度落后。可制度基础才是未来经济发展的最重要指引,一旦相关制度落后,甚至形成阻力,轻则事倍功半,重则就会像清末一般被人按在地上摩擦,当成反复收割的韭菜。 “此等自行选择之法倒是不错,可此例一开,商人逐利暂且不说,不劳而获之风一起,是否会让天下农人荒废耕作?这关乎社稷安危,不可不慎之又慎啊!” 显然,朱元璋还是心有顾虑,尤其是传承了数千年的统治哲学,也必然有其自身存在的逻辑。 华夏是农业文明,以农耕为本的文明本质是没有错的,统治者凡是以此为出发点,也完全没有问题。但一则是过高地估计了商业文化对农业文化的破坏,二则隐隐也是对商业产生的不安定因素有所顾忌,再加之华夏的中央集权程度较高,统治者一直将商人作为肥猪,采取养肥了再杀的策略,导致了商业文化一直处于一种艰难求存的境地。 不过朱元璋还是有些不同的,他的一大特质就是够务实,只要有充足的理由,其实要说服他并非不可能。只是前提是要你有机会慢慢跟他解释,而不是被直接拖出去砍成十八段。 “陛下所虑不错,这也是一直以来,天下之主共同面对的问题。未雨绸缪自然是好事,然而因噎废食就非智者所为了。一则行商之举可沟通有无,可让北疆的将士穿上苏松的棉布,吃上湖广的米粮,用上山西、河南、直隶,甚至是广东的刀枪甲兵。若是没有商人,苏松的棉布就只能堆积成山,而天下半数的百姓都要衣不蔽体;湖广的米粮会烂在地里,天下至少两成的百姓会饿肚子。故而商人并非是不是劳作,只是他们劳作的成果,不易被人发现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嗅觉灵敏的朱允炆 见朱元璋被自己这一番话说得意动,频频点头思索,徐钦也兴致高昂,继续为他解释。 “另外,真正的商人,也并非是谁都能做得好的。就单单说这粮商,看似是最简单的行当,谁都要吃粮食,可粮商也不是随便买了粮食,然后卖出去便有钱赚的。就拿这湖广的粮食而言吧,通常都是天下最不缺粮食的地方,粮价通常也最低,这一点没错。可湖广的粮食,不管是运到北疆、蜀中、江淮,还是岭南,都是要运费的!而且各地的粮价也因为各年收成不同而会价格不同,若是恰巧遇到千里迢迢运过去的地方正好是丰年,当地的粮食都吃不完,那这一趟可就得赔掉家底。故而行有益之事,利他者方能利己,这才是商贾本色。说句斗胆的话,陛下您也曾为百姓,您觉得有多少百姓敢如此行事?” 被徐钦这样一问,朱元璋也马上意识到,这经商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无数小摊贩做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个糊口的营生,能真正成为富甲一方的大财主,始终是少数。 “另外,其实陛下所虑也并非完全是无稽,不管是什么人,当中都自有败类。大商贾之中,也确实不乏利欲熏心,无视百姓生死,发国难财、灾害财、人命财的,也是正因为如此,朝廷才要制定相应的律法,规范商贾的行为举止。到时候若真有敢知法犯法者,朝廷按律处置,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嗯,确实如此,不可因噎废食。凡是自有其由,万事皆讲规矩。好!此事朕就免了你的自作主张之罪。”朱元璋听完之后,也当即算是认可了他这一做法。 至于后面的律法真正制定,徐钦倒是现在不想过多的插手。因为他的目的只是打开一个口子,资本主义的萌芽说脆弱也脆弱,说强大也强大,但最需要的还是时间,只要有自己在中枢护着不让它被斩草除根,那未来必然可以成长为参天大树。若是自己参与得太深,一则就算是再仔细,也难免出现疏漏,到时候就连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 凡事不怕犯错误,就怕没机会再犯! 好不容易解决了这件事,朱元璋也没有再和他深入的讨论,大概他的意思也是不想徐钦在这件事上参与得太深。皇帝陛下自有皇帝陛下的全盘考量,加之徐钦本就无意再进行下去,因此今天的议题终于进入到了最后一个。 “另外,臣身为朝廷命官、陛下亲军,还有一事不得不报!” “可是有关那个逆贼?消息确定么?”朱元璋虽尽力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关切之意还是相当的明显。 “应该不会有假。首先此人武功极高,单打独斗的比拼,樊云都不是他的对手,不管身份真假,既然敢冒逆贼之名,自然都是朝廷需要剿灭的对象。另外,此人因严重的灼伤而面目全毁,但在武功路数方面,有樊云、武当清虚子等人指认,也应当假不了。同时,臣也仔细梳理了一番当年的事,据樊云所说,当年那人最后是葬身火海的,按常理虽绝无生还之可能,却又与其身上的灼伤吻合,故而臣斗胆推测,此人当年不知是何缘故,并未直接被烧死,而是借此隐遁了!” 对于一个合格的特务头子,以及一个聪明的臣子,在这种事情上,必须要给皇帝陛下一个更合理可信的交代。 “那你接下来有何计划?”朱元璋没有象征性地问他跑了钦犯的罪名,想来也是明白此人极其难对付,同时也是没那个心情,在这上面做任何无用功。 “回陛下,人虽然跑了,但臣也用了些功夫在他身上。首先是此人为何会在二十余年之后重现江湖?如今天下已定,加之明教余孽也基本烟消云散,造反其实已经不可能了,就算他还有什么非分之想,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以卵击石,若真是如此,那反倒轻松了。第二种原因,无非就是为了报仇!臣斗胆替他列举了一番,他心目中的仇人,无非就是当年直接参与了绞杀的樊云、静斋的严斋主、以及一位叫做了尽的禅师,最后再加上朝廷。樊云、严斋主非但武功高强,并不弱于他多少,身边又有大量的武林高手,只要小心一些,自当无碍,至于那位了尽禅师,臣暂时对其一无所知,现如今就只需加强京师戒备。对此,臣已经邀请了十余位各大门派的高手,暂住京师,加之各卫的精锐虎贲京卫加强戒备,若他不来则已,一旦来京师,便是自投罗网!” 有些话,徐钦不好说得太明,但相信朱元璋也是明白的。 “了尽的事,你不必多虑,朕这边你也不用担心,放心大胆的,好好布下你的罗网将此逆贼早日铲除便是!”说到这里,朱元璋也不由得轻轻握拳,在御案上砸了一下,可见此人在他心目中的份量着实不轻。 “臣明白了,臣遵旨。” “哦,对了,前些日子请期之礼都已经过了。你和江都的婚事定在了九月二十,你可得准备准备,不要让其他事耽搁了婚事才好!”朱元璋突然脸色一转,笑呵呵地说到。 徐钦当即有点震惊,或者说一瞬间的呆滞。倒不是不愿意,只是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就要结婚了?然而此事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就算是他真不愿意,也得咬着牙认下来。 “是,臣一定提早安排。” 冷静过来的徐钦一边满口答应,一边也不由得腹诽。这朱元璋还真是典型的两套标准,平日里对朝中官员们可谓是苛刻至极,另一边却对自己的亲戚家人关怀备至,当然好在自己现在也应该是被他看作是自家后辈了,这一点倒是蛮爽的。 徐大少有些恍惚地出了乾清宫,脑子里满满的都是自己即将结婚的事情。说实话,他虽是两世为人,论感情经验,在后世远称不上是高手,但若与这些“古人”相比,也确实算得上是半个情圣了。可很关键的一点,说起结婚,他还真没经验。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虽然也是他曾经的愿望,但愿望之所以成为愿望,就是因为一直无法实现。他这个人,虽然看起来行事有些轻浮,也有些现实,但对待感情这件事,却是极为认真和感性的。从爱情到婚姻,中间的区别并非是一纸契约,最根本的是从一见倾心,眼中唯有对方的好,到抽丝剥茧,将彼此全部互相展现,进而成为相伴一生的最亲密的亲人。 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碎,车房教育等大宗,任何一个现实的条件都有可能成为淹没胸口朱砂痣的滔天血浪。思想的合二为一更是复杂且脆弱,就连天生的母子之间都难免口角冲突,更何况是前半生大多素不相识的两人?白月光再美,一旦照进现实,又怎能一直美得过世间绚烂的霓虹? 好吧,徐钦轻轻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有的时候确实是自己想多了,但凡是三思而后行,也算是他的一个本性。再加上,可能有些婚前焦虑综合征吧! 想想就好笑,老子堂堂未来国公爷,注定将要改变世界的大人物,居然被结婚这个问题给吓到了? 不过再想想,好像是有点问题。自己未来的那个老婆,可不是什么善茬,加之自己好像屁股上本就不怎么干净,往后这日子,多半真的会很精彩就是了。 正当徐钦出了奉天门,走到内五龙桥的时候,竟突然有人追上来叫住了他。 “小公爷!徐小公爷请留步!” “不知这位中官有何事见教?”徐钦扭头一看,竟是一位不认识的小太监。 徐钦倒是不怕在这禁宫内院遇上什么江湖套路,何况这大门口站着的,便是他的小弟。只是有些奇怪,若是朱元璋临时有事召自己回去,派来的应该是在他身边伺候的中官,他应该是大多是认识的才对。而其他地方的小太监,竟然敢半道拦截自己,这胆子也太大了点儿。 现在可不是正统之后,甚至可以说是整个中国历史上太监权力最小,地位最低的时期。朱元璋那是真的把他们当成是奴才在用,非但明令禁止宦官干政,甚至不准他们读书识字。只不过这最后一点要完全实现也不现实就是了。 “奴婢唐突失礼,还请小公爷莫怪!实则是贵人有请,万望小公爷恕罪。”小太监倒并非是那种骄横跋扈的二百五,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就马上告罪。 “哦?不知是哪位神通广大的贵人?有何事吩咐?”如此一来,徐钦倒是明白了他为何会如此,只是心中不免又升起新的疑惑。 按理来说,这宫中有人给自己吩咐或者说交代,倒也并不奇怪,除开自己的那位未婚妻之外,包括朱允炆,甚至是是宁妃等皇妃,偶尔也会交代自己帮她们带点宫外的化妆品之类的小东西。由于身份特殊,进出方便,只要注意不逾越红线,徐钦也乐得以子侄之礼对待她们。 只是今天这个情况明显有些不同!自己这才刚刚回京,便直接进宫面圣,这前前后后不到两个时辰,就得到了消息,显然其中大有文章! 徐钦表面不动声色,反正究竟是谁有这个本事,很快就将自动揭晓。 “回小公爷的话,太孙殿下已在东宫设宴,请小公爷前往一叙。”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辜背锅 原来是朱允炆,这倒是最有可能的人了,不过徐钦还是微微觉得有些怪异。且说朱允炆虽是太孙,可若无重要的事项,一般都是待在慈庆宫里的,怎么会这么快得到自己回京进宫的消息?不过作为储君的皇太孙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知道,自己带着为数不少的锦衣卫飞马进城,千步廊附近的官员看见的不少,若是恰巧有东宫辅臣进出,那他得到消息也就很正常了。 只是不知道这位太孙殿下,这回又是准备搞个什么名堂呢? 不管怎么样,人家请了,徐钦也得硬着头皮去。 跟着传令的小太监,转道去了慈庆宫。这些日子以来,多次因公礼仪或是朱允炆相邀而来,徐钦也算是对这里熟门熟路了。 果然,朱允炆一如往常一样,早等在慈庆宫偏殿的殿门前。 “劳殿下相候,臣惶恐!”徐钦一见朱允炆,自然是马上见礼。 “诶,都叫钦哥儿不必多礼了,要不了几天,你就是本宫的亲姐夫了,都是一家人,哪来这么多礼数?”朱允炆见到他,也是笑脸相迎,并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他往殿里引。 “钦哥儿这一去月余,本宫甚是想念啊!刚刚无意中听人说你回来了,就想着请你过来把酒言欢,当是不耽误正事吧?” “不耽误,臣一向都是瞎忙活,这也已向陛下缴了旨,自然没什么能比得上殿下的邀请了。”徐钦也算得上是脸皮极厚,哪怕是尬聊,也能勉强尬着接下去,而且丝毫不显突兀。 “哈哈哈,快请!”朱允炆自然是听不出徐钦话里的深层意思,还以为他这是在说自己这儿最重要,于是笑着请他入座。 “殿下请!”徐钦也谨守礼数。 于是朱允炆便当先落座,徐钦也跟着坐下。 酒食倒是早备齐了,甚至就连各自面前的酒杯里都早倒满了美酒。不得不说,大多数富二代其实都要比富一代会享受。 朱元璋的御宴,完全就是给曾经饿过肚子的皇帝准备的饱餐之食,大荤大腥、重油重盐,不能说难吃,但也绝谈不上什么精致的味蕾享受。徐钦真的有点惊奇,吃着这么不健康的食品,朱元璋竟然能在这个年代活差不多七十岁,甚至还能在六十之后继续播种,这本身就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而朱允炆这边的酒食,相比之下就要“有范儿”多了。精致的菜肴,虽不是样样都是奇珍,但这烹饪的手法皆极为细致,可谓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就有食欲。 “本宫听说,此次钦哥儿去参加那个江湖人士的聚会,中途竟杀出一个大反贼!很是为你担心了一回呀!”朱允炆边敬酒边说道。 不过他敬酒和徐钦见过的任何人都不同,将酒杯在自己面前,直上直下地轻轻一举,就算是主动敬酒了,而且本已是极小的杯子,也不一口饮尽,而是至少三次才会重新斟上。这偶像包袱真的重得很啊!好在徐钦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对此不以为意,也跟着他的节奏来就是了。 “劳殿下挂念,臣感激不尽。如今天下虽定,然有逆反不臣之心者仍不绝,这也才给了臣等机会。加之有诸位同僚,大多数江湖好汉相助,倒也无甚大碍。” “话虽是如此,不过自古侠以武犯禁,与他们打交道,也是苦了你了。”朱允炆轻轻叹了口气。 徐钦听了,心中腹诽不已,这人也真是够双重标准的了。你咋不把话说完?不过若他真要是把下一句说出来,徐钦说不定还会有一丝丝的动摇,然而很可惜,朱允炆是很明显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 “殿下关爱,臣感激不尽。只是忠君为国之事,不敢言苦。”至少表面上,徐钦还是要保持对他的尊敬的。 “你还不知道吧?其实皇祖父已经密令湘王叔,暗中采取‘以侠制侠’之策了!”朱允炆根本没听出徐钦的敷衍之意,而是自顾自地说到。 原来如此!怪不得朱允炆有些着急忙慌的请自己来呢!原来是他感觉,这把火又烧到他的眉毛了。 要说这位湘王殿下还真是挺无辜的,虽然从能力的方面来看,即使是在大半都还过得去的朱元璋膝下皇子中,他也确实能算得上是上等,史书记载其文武双全,武能提兵镇叛蛮,文能读书到天明,礼贤下士有经国之志,而且大概也是老朱家沉迷修道的开端人物。 如果是在某些纲常比较混乱的年代,出现个九龙夺嫡什么的,他倒也不失为一个强劲的皇位争夺者。 然而在朱元璋膝下,这位殿下还真是与皇位几乎绝缘,不为其他的,仅仅是因为他排行十二!即使是现在已经有三位因为身死而彻底退出的,但排行在他前面的仍有整整八个老哥,而且他的能力虽不错,但莫说与最突出的朱棣之间有差距,就算是专攻文化的老五、武功卓著的老六也很难说稳压一头。 只能说相对来说,朱元璋这家伙不但生育能力在历代帝王中排行靠前,这对儿子的教育也算是极为成功的典范,若不是天意弄人,朱标顺利继位的话,历史大概又会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然而现实就是,在历史上的建文削藩中,这位湘王殿下却被迫举家自焚,以自己的惨烈结局为朱棣的举起造反创造了极为有利的舆论条件。 现在因为朱元璋密令的事情,受到朱允炆的猜忌,也算得上是无妄之灾。 从这件事上面,徐钦也进一步地看出了朱允炆的本质:主次不分,眉毛胡子一把抓;外宽内忌,因为政局和传承的特殊性,从内心对他所有的叔叔都采取最高警戒措施。话说您可是有二十多个叔叔呢!真要挨个防,你防得过来么?徐钦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到。 当然,不是说他应该信任朱柏,只是朱柏既然几乎已经完全与皇位无缘了,那其实反而该是他拉拢的对象,而并非是像他这样自己吓自己,给自己四面树敌。因为从家族角度而言,朱柏等藩王对未来皇帝是自己的同父异母兄弟还是侄子其实并没有什么天然的选择,他本身应该也没有过多的非分之想,或者说本来希望就几乎没有,自然也谈不上有太大的异心。也就是说,朱允炆完全可以拉拢这些排位稍微靠后一些的王叔,借由他们的力量去强化自己,巩固自己的地位。 连这种智商和手腕都没有,怎么让徐钦放心,将改变民族未来命运的筹码压在他的身上? “哦?竟有此事?”徐钦当然不会将自己对他的鄙夷表现出来,而是对这个消息表示了一定的自然的惊讶。因为他确实之前并不知道,朱元璋已经下令让湘王做有关整顿江湖秩序的消息。 想来这也应该是朱元璋的两手准备,自己主张怀柔、控制、利用,那便派自己去执行这个路线的方案。但很显然,侠以武犯禁这种事是长期社会现象,并非是一个计谋便可一劳永逸的。而且说白了,徐钦现在采取的路线,可能会影响到一批武林中人,但也绝不可能是全部。所以朱元璋再派出其他人,采用不同的手段,从不同的切入点去整顿武林,也无可厚非。 “据说湘王叔已经召集了一批武林好手,甚至现在已经秘密动身离开了封地!”朱允炆越说还越带劲,好像就是朱柏已经开始觊觎他的储位了一般。 不过藩王离开封地这种事,倒确实对中央政府是个大麻烦。可能对于朱元璋而言,诸藩更多的是他的儿子,而不是藩王,但对于他的继承者而言,藩王首先是藩王,然后才是兄弟或叔叔。洪武朝的藩王本身就掌握着不弱的兵权,现在唯一的重大束缚就是无旨不得擅离封地,如果这一条桎梏被打破,那对继任者确实有不小的麻烦。 “知道湘王殿下去了哪里么?”徐钦也懒得提醒他,朱柏并不是他的敌人这种事,反正就算是提醒了也不一定能改变他的注意,倒不如直接顺着他的想法来帮他出谋划策。 “不知道,不过听说是往东来了。”说到这里朱允炆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 “其实殿下也不用太过忧虑,湘王殿下虽然离开封地东行,但不太可能来京师。而且他既是秘密离开,那也不可能带了太多的护卫。至于他麾下的那些江湖人士,不管是锦衣卫还是和我们有密切合作的巨蛟帮,都会看着点的。” “那就好!万一要是闹出什么事情,也不好收拾。只是如此一来,就要麻烦你多费心了。”朱允炆要的就是徐钦手上的力量去监视甚至是控制朱柏,以防其暗中做大,威胁到自己,于是见他如此上道也甚是欣慰。 经此之后,朱允炆将之理解为了徐钦已经正式踏上了他的贼船,并开始为他所用。当然,单论智商朱允炆还是有一些的,他知道这种默契和忠诚并非是能够一蹴而就的,所以接下来他也不再谈论其他正事,而是拉着徐钦开始谈论起他的那个姐姐,以及二人之间的婚事来。 徐钦虽然感觉有些诡异,但也总比陪着他傻乎乎的尬聊怎么在错误的道路上算计别人来得好一些,于是也就陪着这位未来的小舅子聊聊家常了。 当中唯一让徐钦觉得有些诡异的是,朱允炆反复叮嘱他要他注意自己的安全,仿佛就像是知道徐钦会遇到什么似的。然而徐钦却也没有多想,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朱允炆都不太可能既有对自己不利的想法,更不可能在有这种想法之后又跑来眼巴巴的提醒自己。 所以徐钦只能对此理解为,可能他是通过什么特殊渠道,听说了自己在镇江遇到神秘杀手组织十王殿的事情,又或者是听说过一些张允的事情,故而有些紧张。 毕竟从湘王的这件事上来看,这位皇太孙好像也不像表面上那般单纯,至少他肯定是在宫外有一些秘密渠道的。 第一百七十章 闲而不暇 从慈庆宫拖着疲惫的躯壳和灵魂出来,已经是暮色苍茫,甚至过了戌时宫门关闭的时间,也是好在徐大少作为亲军统领,拥有特殊权限,也不至于只能在宫门洞里蜷一夜。 虽然已是傍晚快入夜的时候了,但经受了一整天初秋烈日的炙烤,地面的石板依然散发出可怖的热浪。哒哒的马蹄敲击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仿佛更加剧了这种燥热,让徐大少的心情更为烦闷。 等回到中山王府,他也再没有精力去管其他的了。管他娘的斗智斗勇,管他娘的江湖恩怨,管他娘的国家兴亡!徐大少现在只想慵懒地躺在凉榻上,一边感受着稍远处两个小丫头轻轻扇过来,夹杂着冰块凉意的微凉,一边享受着采莲愈发纯熟的按摩手法。 话说这小丫头应该是真进入青春期了,这才短短一个多月不见,仿佛身量就长开了不少。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的错觉,毕竟这么长时间的看得着,甚至是摸得着,却坚持不动她们,这心里的邪火可是烧得厉害。 “少爷,您说这镇江府可有京师繁华?还有还有,金山寺真的有法海和尚么?塔下还是否真镇着蛇妖?”采莲一边给徐大少按着背,一边嘴里还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看来从心性上来讲,大多数年轻女孩子都差不多,关注的都是这些神神怪怪以及情情爱爱的东西。 现在这个故事还只是在评书中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甚至连“白蛇传”这个名字都还没有,各种不同的版本也是花样百出。不过作为四大民间爱情故事之一,其早就已经算得上是广为传播了,至少是当前京师酒楼茶肆里,说书人最讲的段子。当然,这个故事其实还和后世版本相差挺大的,甚至和冯梦龙写的那个有些毁三观却又异常现实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完全不同。 “金山寺不过就是间普通寺庙,无非就是依山而建,修得有些怪异。另外,传说中白娘子是被镇在杭州的雷峰塔,又或者是彰德府的金山嘉祐禅寺下面,不是在镇江。”徐钦慵懒地说道。 “诶?是在杭州么?那,那镇江有什么好玩的?” 这个故事本来现在就没有个统一的版本,应天这一带的版本,徐钦估计是镇江人为了旅游业编出来的,故事发生地确实在镇江的金山寺,不过并非主流。蠢萌的采莲自然分不清这当中的曲直,还显得有些失落,小嘴撇了撇,却也不再说这事儿了。 不过徐大少后背也没长眼睛,自然是看不到这种别样的清新风情。 “镇江啊?”徐钦努力地回想了一下,也不知是脑子不够用了,还是真没什么审美细胞,竟一时有些懵。 要说镇江的美景,三山相依,北望扬州而控长江,那是雄奇的战略景观,要有一定的战略思维才能体会的。而凭山远眺,天高云淡,隔江扬州如梦似幻,好像也太过大气,更很难和这个小丫头形容得清楚。 “镇江没什么好的,山没有京师的山好看,湖也没有莫愁湖漂亮,人,自然是更没有京师的人美了!”急智之下,徐大少只能用这种暧昧的挑逗言语支吾过去了。 “真,真的啊?”小丫头也不是真傻,当然听出了这个越来越不正经的少爷的弦外之音。 “当然是真的了!就说咱们家的采莲吧,就是找遍镇江府,也没一个能比得过的!所以少爷办完事,这不就赶快回来了么?”徐大少说着,还扭动着翻了半个身子,再扭头看向采莲微微带着红晕的俏脸。 “真的吗?可,可关雎姐姐,未来少奶奶郡主殿下,还有三小姐…”采莲先是高兴,然而在微微一顿之后,马上开始掰着手指头报数。 这报数就报数吧,你把徐妙锦那个臭丫头算进来是几个意思?于是徐大少连忙打断了她,天知道让她自由发挥的话,还会从这张毫无遮拦的小嘴里蹦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诶~!她们是她们,正所谓春兰秋菊各有所长,少爷我觉得,还是咱们家的采莲最漂亮!”说着,徐钦还轻佻地对她眨了眨眼。 采莲哪见过这种阵仗,顿时又羞又喜,也不再继续叽叽喳喳了。 “噗呲…”采莲没有说话,可旁边扇风的小丫头却忍不住笑了。 徐钦不知道她是怎么理解的,难道自己把妹的技术这么菜,竟沦落到被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嘲笑的地步?而且他自己虽看不见,可头上也马上就满是黑线。 “少爷恕罪!奴婢,奴婢不是笑您…”能被派到徐钦身边来伺候的,不说千挑万选,至少也是百里挑一的,而且必然是经过严格的训练,虽然年纪还小,但其实也是非常懂规矩的。还不等看到徐钦额头的黑线,小丫头就知道自己闯祸了。 “那你说说,你是在笑什么?”为了化解自己的尴尬,徐钦也只得狠心吓一吓这个真正的小丫鬟了。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前些日子奴婢看见少爷的部下,就是那个之前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那个锦衣卫的将军,在府外拦着乐房新来的谢姐姐,也说了大概差不多的一番话。不过那位将军可没少爷好看,就算是差不多的话,也没少爷说得好听,然后不知怎么的,谢姐姐还打了他一巴掌。奴婢刚刚就是想到了这件事,所以才觉得好笑的。真的不是笑少爷您…还望少爷恕罪!”毕竟是个小丫鬟,虽是说出了因由,可还是被徐钦吓得不轻。 不过徐钦并没有真正要责罚她的意思,毕竟只是小姑娘,吓一吓她们也是为她们好。除了采莲之外,他也不打算向这些身边伺候的丫头下手,而且本来这些伺候丫鬟和采莲的情况也是不同的。所以初步来看,往后这些丫鬟大一些了,都是要嫁出去的,自己平时可以对她们好一些,但也绝不可能一点儿规矩都不讲,否则反而会害了她们。 当然,这丫头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这个情报,也让徐大少有些小小的兴趣。 乐房新来的谢姐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自己在离京前从教坊司要出来的谢成之女了。毕竟徐钦解救出来的谢家女眷虽有十多个,但能被符合她描述的,恐怕就只有那位曾经有着悲惨经历的谢家小姐了。好像是叫梦霏什么的吧?说来惭愧,徐钦一直忙于各种大事,对自己解救的这些可怜人竟一直几乎是不闻不问。 而那位丫鬟所说的,之前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锦衣卫将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孙孝廷。之前他一直是作为自己的马牟头领,虽然是公事方面的,可也因为各种原因,进过几次王府,因此自己身边的小丫鬟认得他也是正常的。 可这两个人,在那种情况下的组合,还是让徐钦不免感觉有些怪异。 说了类似的话?要知道,徐大少刚刚调戏采莲的话,在这个年代可不是随便就能说的,就算是一般的夫妻,恐怕是也极少见这等肉麻。如果不是因为徐钦和采莲的身份和关系特殊,怕是也要挨巴掌,所以孙百户挨巴掌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只是令徐钦赶到怪异的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两个人怎么勾搭到一起了?哦不,徐钦微微细想,恐怕不是勾搭到一起了,是孙孝廷这个家伙想勾搭人家! 想通此处,徐钦不由得摇头轻笑,这还真是个悲伤的故事。谢家的这位梦霏小姐,无论是出身、模样、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否则徐钦也不会将之安排到徐家的乐房。而孙孝廷虽不算长得有多磕碜,但也不过是普通样貌,出身也算得上是低微,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小小的百户,除了有些小机灵之外,可以说全无出彩之处,甚至大大小小的臭毛病一大堆。若是没有蓝玉案,这怕就是典型的屌丝爱上白富美的狗血剧情了。 可是现实总是很残酷,本是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忽然之间生活支离破碎,成为教坊司的官奴,除了美貌和身体之外一无所有。然而就算是这样,以孙百户的身份地位,怕也就是能省吃俭用凑些钱,偶尔做一次她的入幕之宾罢了。 然而徐钦决意搭救她的行动,倒是让他们有了一点点的希望,也仅仅就是一点点。徐钦可不喜欢封建包办婚姻,再说了,在他心里,纯粹就只是想搭救一下这位小姐而已,并未将之真正当成是自家的仆人。 这件事虽然不简单,可怎么也比凶险的朝堂争斗、诡异的江湖恩怨来得轻松愉快很多,就当是调节一下当前自己紧张的情绪好了。 次日,徐钦终于睡了个日上三竿,卡在这个刚刚缴了旨却未正式回衙门当值,也暂时没有什么紧急的要务要处理。直到采莲丫头过来叫了他三次,他才懒懒散散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依然是着了一身便装,连饭也不吃,就直接去了对门吴王府。毕竟这里现在可是住着一群这个年代的超级特种兵,甚至说难听点儿,甚至是一群实力强大的不安定分子。当然,就目前来说,这些人也还有比较高的利用价值。所以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徐钦都要对这边的事上心一些。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性的扭曲 这不,徐钦才刚一进门就看见,原本放在王府正堂中的那块高达八尺有余的纯胡桃峰灵璧石,竟被少林派来的那个练横练功夫的小秃驴拿来做了哑铃。甚至这块原本八尺多高,浑然一体,山顶还有一头自然形成的咆哮猛虎,可谓是极品中的极品,可现在徐大少再怎么看,这块石头也没有八尺高了,山顶的那头猛虎更是杳无踪迹。 “诸位,早安呐!”徐钦尽量忍住额头的黑线,打着招呼步入堂中。 “小公爷早!”这些年轻高手现在大多都未曾经过多少世事无常,能昧着良心,在快到午时了回应他这声早安的还是少数。仅有巨蛟帮的上官云、戚长发之类的少数人的脸皮有这等功力了。 不过其他人虽是不好意思道早安,却也停下了手中的事,或者至少是起身做出迎接的样子。 这时徐钦才看见,原本八尺多高的石头,现在最多还有六尺,而且顶部光滑异常,明显是被什么利器,以极大的力道,一次性切开的。 不过他将自己肉痛的表情掩饰得很好,几乎是在面部肌肉还没做出反应的时候,就半途改成了和熙的微笑。 “俗物缠身,招待不周,还望诸位见谅,下面的人没有怠慢诸位吧?”徐钦也一点儿不为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且应者寥寥的事情而尴尬,继续保持着谦谦君子的范儿。 “小公爷哪里话?小公爷招待我等暂住王府,可谓三生有幸,何来怠慢之说?只是这可能小禅师所练功法有些特殊,一日不练练便浑身不舒服,昨日因为赶路已经断了一天,所以今早实在忍不住了,才借用王府的这方奇石…”上官云也是极有见识的,自然是知道这等绝品灵璧石的价值,于是说这话不免有些没底气。 可他现在也是没办法,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都算是一体的,因为这种小事背叛同伴,非但很难获得徐钦的真正好感,还会让自己在江湖中的声誉大受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声名狼藉。因此他即使头疼,也不得不出面替他们解释。 “我砍的。”秦梦芸冷不丁地说道。 这下徐钦额头的黑线是怎么都藏不住了。这臭丫头,性格简直恶劣,明明就是她弄坏了自家的东西,而且严格来说,这东西还是御赐的宝物!非但连个最基本的解释都没有,甚至就连态度都如此恶劣,搞得好像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理所应当的一样。 更重要的是,这个家伙居然发现了自己算不上变化的表情变化,并且成功解读出来了?看来她的智商并不低,但情商却约等于零,这是怎么做到的?真的是个怪物,从各个方面而言都很怪的那种。 “小公爷莫见怪,秦姑娘总是这般面冷心热。方才见可能小禅师举起来费力,便急急忙忙地削了一块下来。也是怪我等俗人没照顾好几位圣地清修的同道,不如就由在下代他们略作赔偿,虽些许财帛远不及此等无价之宝,但也算聊表寸心,万望小公爷大人大量。”这谢家少爷虽有些稚嫩,性格也憨直了些,不过想来是来之前受到了其父的提点,也表现出了应有的水准,见势马上出面打圆场。 他这也不是强出头,虽然这方石头,若是真的照市价赔偿,少说也得万把两银子。可即使单凭徐钦魏国公小公爷的身份,全天下就有的是人排着队等着送他大礼,平日里无非就是找不到门路罢了。所以他主动提出代为赔偿,可是典型的一石二鸟之计,既能表现出自己的急公好义,又能达到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给徐钦送礼的目的,毕竟徐钦也不傻,自然不会真当这个是赔偿。 “呵呵,谢少侠客气了,不过是一块破石头,说什么赔不赔偿的就太见外了。诸位都是天下间武道一途的顶尖才俊,没有替各位安排好,是徐某的不是。不过徐某实在才疏学浅,难以面面俱到,还望诸位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便是,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否则徐某就真的万死莫辞了。”仅仅在一瞬间之后,徐钦就再次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这番话既算是谦辞,也算是提醒他们,如果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而不是自己胡来。 其实徐钦也并非是单纯的心疼钱或者宝物,这方灵璧石虽然珍贵,可徐钦现在本来也不把这些身外之物太当回事。只是终归此地乃是京师重地,若任由他们这样闹下去,若是真闯出了什么大祸,就算是徐钦也会很头疼的。 接下来徐钦又亲自请了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席间也以说笑的方式,将京师之中,朝堂之上的一些禁忌和规矩说与他们听了。这一番苦工也不算白费,就连真的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秦梦芸,仿佛都露出了一副明白了的表情,不过这也有可能是是徐大少自我感觉良好的错觉,因为明明那张脸就没有一丝波澜。 其他诸如上官云、谢岳等人则更是一副受教了模样,加之他们本就明白人情世故,想来在彻底得知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非但不会惹祸,还应该会帮徐钦看着其他几个不安定分子一些。 做完这件事,徐钦也不想去其他地方了,而是直接又回了对面的中山王府,能偷一天的懒就偷一天吧! 这明朝的官儿,尤其是朱元璋麾下的官儿简直就不是人干的事,假期都是理论上的。要不是强行撂挑子可能会人头落地,按徐大少当年的作风,早把这种老板给炒鱿鱼了。 现在却连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认认真真的上班,但要他老老实实地一直卖命干,也不太现实,有机会的话偷偷偶尔翘班休息一下也算是人之常情吧?更何况现在他确实又累又痛。虽有昨晚采莲的按摩,但今天起床之后还是感觉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似的,而且两边大腿内侧也仍隐隐作痛。 当然,徐钦也不是完全没事做,比如说趁这个空闲,见一见自己解救出来谢家家眷就很不错嘛!怎么说都是美少女,呃,至少看起来是美少女嘛!又有新鲜感,就算是普通地聊聊天也挺好不是。 其实照理来说,徐钦还是应该将人送到太原晋王府去,让朱棡和谢妃来安置她们才是正理,毕竟除了徐钦在狱中答应了谢成之外,这件事跟徐家是没多大关系的,谢成之前和徐家的关系并不算亲密。 不过首先是送人过去这件事本身比较麻烦,这十几个是清一色的女眷,让她们自己走着几千里地,不太现实。另一方面是晋王朱棡敢不敢接手,也是一个问题。朱棡本就是那种外厉内荏的性格,虽说谢成的事并没有牵连到晋王妃,但违逆他父皇的意思,将犯事的老丈人家所有人都翼护起来,这事儿还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最重要的是,徐钦不打算目前和晋王有太过密切的联系。暗中派锦衣卫把谢成的儿子们弄到太原,以及从教坊司把谢家的女眷用征调官奴的名义弄出来,其实针对的都是谢成,虽然在这件事上和晋王有一定的默契,但毕竟默契的范围比较有限。可若是为了把谢家女眷送到太原去,再和晋王府产生了直接联系,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不管是明面上的合作方朱允炆,还是暗地里抱住的大腿朱棣,都很难不对此有其他的解读。 所以出于自私的目的,徐钦干脆就直接先把人仍在中山王府了。毕竟她们在中山王府,身份虽是乐女、下仆,但只要徐钦稍微打一声招呼,日子也绝对不难过就是了。 在自家院子的正堂书房,徐钦召见了那位谢家小姐和谢成的正室夫人。 “奴婢拜见小公爷!”二人进门便直接至徐钦面前行礼。虽然以前她们都是作为主人的身份,但这基本的礼节自然是清楚的。 “夫人小姐不必多礼!”徐钦自然也不会真把她们当做下人看待,况且他本身大多数时候也不讲究这些虚礼,于是也赶忙起身作势虚扶。待阻住了她们直接拜下去之后,又马上示意这二位入座。 “二位请坐!” “不敢,小公爷,老奴如今是犯官家眷,钦定的官奴,当不起小公爷如此恩待。”这永平侯夫人也不知是心中有气,还是真的很讲规矩,当即拒绝道。 “夫人言重了,小子一直以来都极为敬重永平侯,然能力有限,不能救永平侯于水火,故而略尽绵力,还望夫人不要见怪。” 见徐钦这么说,永平侯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徐钦仗义援手,确实于她们有恩,她也是堂堂侯爷夫人,这些基本的道理还是要讲的,便也不好再推辞了。 “老身多谢小公爷仗义援手。只是,只是…”说着,这谢夫人便扭头看着旁边的小女儿,言语中也有些哽咽了。 徐钦当然清楚,因为自己动手的时间其实已经晚了,所以这谢家小姐已经那啥。对于谢家人而言,这当然是个悲剧。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如果自己不进入锦衣卫,没有接触到谢成,自然也不会平白去冒险帮助一个涉入谋逆大案的犯官家眷,况且就算是想,也无从帮起。 这事儿吧,要是放在后世,其实也就是个心理疏导的问题,可在如今这个社会环境下,那可就真是顶天的大事了。 而徐钦又毕竟是个男人,就算想劝解几句,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母亲不必如此,这便是女儿的命。总之徐小公爷仗义援手,我等感激不尽,只是今生怕是无以为报了。”倒是这位谢家小姐,其实心性还真是不错,就算是说起这种事,虽不免有些悲凉之意,可言语表情之中,却也透着一股韧劲。 要说这位谢家小姐,也确实算得上是个顶尖的美人,标准的瓜子脸、柳叶眉,随风飘扬却又不显得特别柔弱,又兼之受到过良好的教育,自带一种封建贵族小姐的标准气质。即使是以奴仆的身份客居于王府,穿着上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般绫罗绸缎任取之,可相对朴素的衣着,却也掩盖不住她的光芒。 难怪孙孝廷这小子对她起了意,只是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您怕是误会了 徐钦虽有意跟进此事,却也知道做人不能太八卦,而且对谢家女眷的安排,自然也还是要征求她们自己的意见。可不能将人真当成一件物品,随意就赏出去了。 “两位不必如此,小子不过是受永平侯之托,略尽绵力而已。对了,除了在京师的贵府宝眷之外,两位发配的公子,小子也已命人找到,并安排至太原府一带,想来也是无忧了。” “多谢小公爷。” “说了不必如此。另外,本来小子也以为当送诸位到太原去,自有王妃护佑,方为妥当。然而,此事怕是急不得,一来晋王府那边暂时不知是什么情况,二来此去数千里之遥,也当从长计议。所以这段时间,就委屈诸位暂时屈就于中山王府,一应所需,便让东苑的何管事安排就是。若有任何不周之处,也尽可向小子说便是。” 徐钦这话也基本上把对她们的安排重点都说清楚了,日常有什么事,去找王府里面管东侧这一大片的下人仆役的何管事。 此人算是徐家的府内片区管家,包括徐钦居住的这个院子在内的这一片,大概四分之一区域的一应下人、日常事务,都由她负责。为人不但精明,而且总的来说也不错,绝非是后世那种豪门大户里面的反派恶仆。想来也是,像徐家这种豪门大户,怎么可能对心性有亏的人委以重任嘛! 有她调度安排,十几个人的日常吃穿用度也就是小问题了。 另外就是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何管事解决不了,也可以来找自己。比如说想要去太原,有或者是孙孝廷这种家伙的骚扰。有些话虽不好说明,但相信以她们的智商,应该还是听得懂的。 “多谢小公爷悉心照拂。小公爷和大姐的难处,我们也能体谅,若是小公爷不弃,奴婢自当为奴为婢,以报小公爷大恩。只是母亲年事已高,若日后有机会,还望小公爷能助母亲前往太原。”这谢家小姐也还真是思路清晰,马上就提出了一个最佳解决方案。 确实,如果是单单送谢夫人一个人过去的话,要简单得多,而且也不那么引人注目。只是如此一来,其他人就更麻烦了。包括谢小姐在内,恐怕都要因此而付出代价,所以徐钦肯定不方便提出这样的建议的。没想到反倒是她主动提了出来。 “雨霏!娘怎能…”谢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谢小姐直接打断了。 “母亲,事已至此,能走一个是一个,相信娘你也想念大姐和哥哥吧?您去了那边,自可安享晚年,也可让他们放心。女儿这边…小公爷的大恩大德,自当有女儿做牛做马以报…” “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对了,再过些日子,晋王世子将奉诏进京受封,到时候安排一下,带一两个人走,应当没有问题。”徐钦实在有些受不了她们这悲情剧氛围了,于是打算岔开一些话题,把事情引到现实的层面上来。 “那就麻烦徐小公爷,到时候安排母亲了。” 闻此徐钦倒是不好再说什么具体的安排,毕竟到时候主要还是看晋王世子的意思,看他愿意为自家外婆和小姨等人冒多大的风险。徐大少这边倒是没太多所谓。于是也只是对着谢家小姐微微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而谢家小姐,也自然地点头致谢。 见此情景,原本还有些悲戚的谢夫人,却突然脸色为之一改,竟也没有在说什么了。 诶诶诶,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呀?徐钦感觉不对劲,但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真要说她想歪了,其实也正常。这谢家小姐虽比徐钦可能要大一两岁,但却也是极为标致的人儿,如果光看外表,二人站在一起也算是极为登对的。再加上徐钦冒险帮助谢家人的表面动机,如果在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的话,确实有点儿可疑,再再加上,徐大少现在可是应天城里出了名的风流倜傥,她要胡思乱想也就正常了。 呃,徐大少只想大喊冤枉!自己绝对是清清白白的纯情少年郎! 当然倒不是因为雨霏小姐的经历而嫌弃她,讲真,从二十一世纪的观点来看,这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关键不在这里啊!关键是自己明明是好心好意,为何感觉事情好像要跑偏了的样子呢? 在自己的小院靠水边树荫下的凉榻上,徐大少四仰八叉地斜躺着,由于有从秦淮河方向吹来的习习凉风,倒是不用再让小丫鬟扇扇子了。 “少爷,您不去衙门,要是被国公爷知道了,会不会?”采莲一边将旁边冰桶里镇着的葡萄剥好,再轻轻送到徐钦嘴里,一边有些担忧的问道。 这种生活简直太堕落,也太爽了,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就这样一直下去,不管什么国家大事、民族命运,更别去管什么闲事了。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且不说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败,就是徐辉祖看到,那估计轻则也是轮椅相伴的后果。 不过这丫头也只是有时候很单纯,并不是真的傻,所以还没高兴一会儿,就想到了自家公子可不是能做懒虫的人。 这就是真正的大家族调教出来的人,即使只是个丫鬟,也明事理、知进退,知道什么是自己该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至于几十、几百年之后垮掉的,不是人,而是整个体系。体系一旦崩溃,且严重缺乏自我修复能力,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很多算得上是雄才大略的天才,也多半会无力回天,所以那时的问题,不仅仅是一个人,一件事的问题,而是几乎每个人,每件事都有问题! 当然了,现在的徐大少看起来极为颓废,但实际上却并未真正清闲下来。他的身体摆出一副放松的样子,心灵也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有些疲惫,然而脑子其实一直在飞速的运转之中,梳理着当前面对的所有问题。 现在他面临的事情,大致可以分成三类。 其一是长期远景布局落子:诸如攀科技树、计划中的学堂、商业改革、货币改革等,这些事情目前的主要任务,就只是找机会打开一个口子,并不着急,也不强求马上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只要能为将来打下一个口子,埋下一个伏笔即可。 其二是中期应该要解决的问题:诸如坑朱允炆、处理协同朱棣以及相关的衍生问题、新军训练,对了,或许还要加上那个让徐钦隐隐有些感觉不安的日月教和江湖上的不安定分子等,这些事情虽不急于一时,但也多少有个时间限制,若是拖得太久,很容易生变。 最后就是需要马上需要解决的,说白了就是那位大反贼的事情。根本不用想,当年的细节虽然徐钦还了解得不够多,但他最恨的人,必然是朱元璋,说不得这京师就会因他而掀起新的狂潮。而徐钦作为现任的锦衣卫头子,万一有什么事情,他绝对脱不了干系,这也是为什么徐钦在他首次现身之后,马上就积极组织围剿事宜的原因。 顺道再借由这个机会,探一探这所谓的江湖的底。因为徐钦现在始终觉得,这个江湖不像表面上那样平静。那个曾经试图刺杀自己的神秘十王殿,显然是背后有什么强大的势力在支撑和驱使,否则只要是脑子稍微正常一点儿,都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虽然现在依然不知道他们背后的真正指使者是谁,有什么目的。但由此还是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朝堂上有人已经把手伸到了江湖!从这个角度推论,既然有人这么做了,其他人也不是傻子,现在已经不是他们会不会的问题了,而是究竟有多少人伸了手?又伸了多长的问题! 另外,从朱柏突然受命秘密处理江湖事务的事情,也可以佐证这一结论。显然这位湘王殿下,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很可能其实是早就在这里面插了一脚,或许是插得太明目张胆,所以朱元璋才密旨赋予其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任务。朱元璋虽然对文官、勋贵都算得上是个恶鬼般的君主。但无可否认,他是中国历史上数百位皇帝当中为数不多的模范父亲,对其孩子的溺爱程度,是不能以常理来看待的。 还有就是,这朱柏到底有何打算?是敌是友?又该如何处置? 毕竟历史上其被逼自焚,肯定算得上是朱允炆的敌人。可现在事情还远远没有发生,人心隔肚皮,很难说这位湘王殿下会不会心里又什么其他的想法,尤其是他又生生切入了整顿江湖这件事,再牵扯上了朱允炆的搅局。徐钦到底是该和这位殿下,表面争权暗中合作,还是上来就替皇太孙殿下糊他一脸呢? 这些东西首先要想清楚了,否则就算是徐钦素有急智,可凡是重要的决定,还是应该尽量深思熟虑,如果每次都靠临场反应,那翻车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安啦!少爷我连过年都没放两天假,偶尔在百忙之中偷个懒,不是连你也要说我吧?”徐钦慵懒地翻了个身说到。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怕国公老爷知道…”采莲见他这样问,马上紧张地解释。 “那我家采莲是愿意本公子在家陪你的咯?”徐大少说着,露出一个坏坏的笑容,同时伸出右手,轻轻挑起她愈发如玉的下巴,完全就是一副好色二世祖的做派。 好在小丫头也并未露出一丁点的不愿意,仅仅是星眸微闭,双颊的红晕也从淡淡的粉色,逐渐变得艳丽,显得愈发诱人,简直就是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这种时候,本该是进一步浓情蜜意,甚至顺势发生点儿什么不可不说的故事的时机。然而在某些人的字典里,仿佛从来就没有“自觉”这两字。 “哟哟哟!咱们徐小公爷这是正要为咱们中山王府添丁进口呢?小女子唐突打扰,倒是失礼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秘密的暴露 徐钦一听这个声音,根本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敢在他徐大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全力嘲讽,而且说话还能如此阴阳怪气的家伙,除了徐妙锦,这全天下估计也没有第二个了。 话说这个家伙,还真是百无禁忌得厉害,你说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小姐,张口闭口荤段子,合适么?不过表面上徐钦可不敢真将这话说出来,否则真要是惹恼了这个小妖女,这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不知姑姑大人驾临,有失远迎。不过侄儿伤病在身,恕不能起身行礼了。”不过徐钦也确实一点儿都不想起身,身体的疲惫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对这个一点儿长辈样子都没有的姑姑,突然在自己感觉很爽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打扰自己有些不爽。 反正随着他们两个之间越混越熟,平日里私下也就没什么礼数可言了。 “伤病在身?我看是咱们徐家的小滑头又在算计谁了吧?你真打算帮你那小舅子坑人?是哪位殿下要倒霉了呀?”徐妙锦径直到徐钦凉榻前,自顾自地取了冰镇的水果。 徐钦乍一听到如此直白的说法,不免为之一怔。这虽然谈不上什么大秘密,但就这样直接说出来,还是非常不妥的。照理来说,徐妙锦如此聪明,又耳濡目染多年的朝堂风云,本应不该如此孟浪的。不知今天是犯了什么魔怔,亲戚来了? “姑姑说笑了,侄儿不过是尽忠王事,何来帮不帮谁之说?”知不知道是一回事,承不承认又是一回事,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种小把戏可难不倒徐钦。 徐妙锦听了,只是微微一笑,并示意两人的侍女们全都退下。 其他人倒是不敢违逆这位三小姐,唯有采莲觉得有些不妥,先看了徐钦一眼,在得到了他的许可之后,才收拾了东西,说是再去拿些冰块,算是借故离开了。 等她们都走远了,徐妙锦才把刚刚采莲坐的那个锦墩拖了一下,让距离不再那么暧昧,才好整以暇地坐下。同时,脸上也收起了那份有点儿玩世不恭的戏谑,变得认真起来。 “话说,昨天太孙找你,怕是让你盯着湘王吧?” 这话不禁令徐钦大吃一惊! 这虽然算不得什么大秘密,但昨日朱允炆找他谈话的时候,可也是摒退了所有侍者的,理论上他们谈话的内容根本不可能被第三个人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这可不是一般的常规的情报手段可以解释的,莫非真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不不,不可能!徐钦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就算是穿越的事情无法解释,但他也相信,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到处都是怪力乱神的。 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这位多智近乎妖的家伙,竟以些许蛛丝马迹,准确地推断出了事实! 徐钦脑中闪电般地划过这些念头,但最初的震惊也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姑姑何出此言?”徐钦用手侧支着身子,仍旧是一副慵懒的模样,仿佛刚刚的惊讶只是来自于一只无意间飞过的小虫子。 “呵呵,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不用再装了。最近我恰巧听到一些传闻,若是有人让你去对付湘王的话,怕是在把你当做马前卒。若是如此,你还不如就在家做个纨绔,千万别以为人家卖了你一个好处,你就真的傻乎乎的替人卖命。” 徐钦听她这么说,当然也更确定了她是仅凭些许蛛丝马迹而推断出的结果。虽然这种多智近乎妖的能力也足以令人感到有些心惊,不过幸运的是,这个妖女应该并非是敌人,而且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和底牌去应对,所以这一丝凉意并不足以让他感到真正的害怕。 只是这也给徐钦提了个醒,徐妙锦虽然聪慧绝顶,可也并非是超脱世外的仙人。既然她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得出一些东西,朝堂上的那些人也不笨,而且大多是人老成精的家伙,他们会看不出?甚至朱元璋这个最可怕的统治者,难道他就看不出来一点点的端倪? 不,徐钦下意识地就觉得这不太可能!即使是从某种程度上被亲情或其他的东西所蒙蔽,朱元璋也深知自己的角色,更是这个年代最可怕的掌控者,对他下的每一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怎么可能在这种大事上犯糊涂? 最大的可能是,朱大老板还在权衡,权衡各个方面的取舍。对于徐钦而言,直接参与到这种权衡之中,试图直接改变他的想法,无疑是愚蠢而危险的。但也并非是什么都不能做,反而只要适当地“帮帮”朱允炆,说不得就能让他自己露出致命的破绽。 当然,这些念头徐钦也不是现在才想到,而是经过这件事,给了他更多的信心,再次强化了这个念头。 “姑姑真会说笑,侄儿虽无用,但再怎么说也是魏国公继承人,断不至于为了点蝇头小利便断送了徐家的。”徐钦也不说破,但也算是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但愿如此吧!不过我可是听说,有人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还徐家呢,怕是徐小公爷现在满脑子都是你那位未过门的夫人了吧?”说着,徐妙锦还意味深长地横了他一眼。 卧草,怎么这么大一股酸味儿?这就是来自超级单身狗的神之嘲讽么? 不过话说,自己哪里被迷得神魂颠倒了?虽然那未来老婆确实很合他的胃口,但怎么算也是自己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吧! “呃,不知姑姑此话从何说起?” 很显然,徐妙锦说这话肯定也不是无的放矢,所以徐大少自然要问个清楚。 “哟,大少爷您还不知道呢吧?您的那位小娇妻这段时间可嚣张啦!前些日子,在陛下安排的汝阳公主和人家未来驸马爷的见面诗会上,可把人汝阳公主都给直接怼哭了。” 说到此处,徐钦怎么觉得自己这位姑姑颇有些幸灾乐祸,吃瓜看戏的意思呢? “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徐钦听了她这话,诧异地问道。 不过确实有些奇怪,至少徐钦是没搞懂,徐妙锦这前言后语的逻辑关系何在?诚然,这江都郡主是个惹祸精,又闯了什么祸,作为马上就将成为其夫君的徐钦会很头疼,但这怎么又说明自己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呢? “还不承认!这首‘采桑子书尽红笺’是你填的吧?是填给朱云轻的吧?她可是凭你填的这首词,大大地出了风头。而写出这种肉麻的东西,你说你不是神魂颠倒,又是什么?”说着,徐妙锦便顺手将一张抄了一首词的纸笺给甩到了徐钦的脸上。 “诶???卧草!采莲!采莲!家里何时遭贼了???!!”徐钦当即几乎被吓了个半死!顿时长身而起,还差点儿翻下了凉榻! 真踏马是见鬼了?自己在书房随意乱写的东西怎么可能落到朱云轻手里?! 徐大少当即就大吼了起来,高声召唤着采莲。 这事儿肯定跟她有关系,或者说,至少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这丫头虽小,可在自己这院子里,现在除了自己就是以她为尊,整理书案这种事,也都是她亲自动手的。所以这种东西流落出去,当然要问她。 “少爷,怎么了?”采莲本来就没走远,听到徐钦的呼唤声,自然飞快地从旁边花丛后面蹿了出来。 “呃,你拿我书房案上的东西了?”徐钦一时惊诧之后,等小丫头跑出来,也已经冷静下来了,于是尽量用温柔的语气问道。 “没,没啊!少爷书案上的东西,采莲都好好收着呢!”小丫头倒是没被吓着,只是有些奇怪地回答到。 徐钦听到这话,顿时眉头就真皱起来了。 采莲这丫头自然不可能对自己撒谎,可这词肯定是从自己书房流出去的。这首采桑子自然就是纳兰容若的采桑子拨灯书尽红笺也,完全是原文,如果不是纳兰容若抄了别人,那肯定就是有人偷了自己的草稿! 在这个年代混,而且这才子的名声不打也都打出去了。本着抄一首也是抄,抄两首、三首也没关系的破罐子破摔精神,徐大少当然是要做一些准备的。好在当年为了把妹,纳兰容若的诗词他不说是全会背,但几首比较好的他还是背过的。为了防止时间太久之后遗忘,或者一时间想不起来,前些日子他空闲时,也曾将其中几首仔细回忆并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结果竟生出这场盗诗案! 诗文本身当然不重要,至少在徐钦看来没多重要,装逼这种事,能装就装,不能装就算了。可问题是,在自己的书房里,可是有非常多重大机密的!而且这个地方出现了盗窃案,那自己的人生安全也值得怀疑了。 “这些天,有其他人来过咱们院子,进过我的书房么?” “嗯,来咱们院子的人很多呀!您都没注意到么?马上就是您大婚了,新房自然是要装点一下的嘛!” 卧草,被她这一提醒,徐大少这才发现,确实,自己这院子,很多装扮都有改动。虽说拉红绸、贴喜字什么的,肯定要等到迎亲的时候,但很多细节都不同了。甚至仔细想想,好像自己房里的床和柜子也都换了? 这尼玛到底丢了多少东西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要了命了 徐钦顿时惊着了,连滚带爬的就要从凉榻上跳下来,去检查自己的那些宝贵的资料,未来科技泄密事小,有些东西流落出去,可是要杀头的!比如说马毛邓的作品!虽然只是个框架,大多数还是经济方面的,可就算只是涉及到一点点皮毛,也真的很要命了! “诶?!少爷您这是干嘛?”采莲一脸懵逼,但还是自动尽职尽责地过来试图帮徐大少穿鞋子。 “你这是发哪门子的疯?”徐妙锦在旁边欣赏了半天他的无厘头表演,也是莫名其妙地忍不住问道。 “东西!我的东西被偷了!有比高中物理更厉害的东西!说不定要掉脑袋的!”徐大少终于还是在杀头,甚至是被社会所排斥的危机之下,失去了一贯的冷静。 徐妙锦何其聪慧?一听马上也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徐钦早在当初忽悠她的时候,就跟她说过,他脑子里有些东西说出来是要掉脑袋的。而且比高中物理更厉害的东西这一点也让她有些疯狂!徐妙锦也顾不得其他了,冲过来拖着他就往他的书房赶。 三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徐钦的书房,徐钦这才发现,书房这边其实好像没怎么动呀?草草开了几个柜子看了两眼,嗯,这边确实没人动过。于是又转头上楼,进了自己住的套间,一看这小书房,顿时徐钦脸色就变得惨白。 原来这小书房的书架和柜子、桌案,全都已经换了!有一部分自己整理出来的资料也肯定随着旧家具遗落出去了!天哪!这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出来!怕是还等不到那位张教主杀过来,自己就要先交代了! “呃,那个,少爷,您的东西,采莲都好好收起来了。原来这里的所有东西,都装在两个柜子里放在下面书房角落呢!” 终于,采莲也算反应过来,大致搞清楚了状况。 连续狂奔,惊慌失措的姑侄二人这才愕然地看着这个萌蠢的小丫头。下一个瞬间,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很有默契地爆笑了出来。 或许是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一种自己吓唬自己的苦笑,还有自己这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居然被这个蠢丫头给耍了一通的可笑。 “不对!这首词肯定是从我书房被偷出去的!你收拾东西,都有让谁帮忙之类的?”徐钦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件事的起因关键还是这首无端流出去的词! 既然大多数的东西都还在,那问题虽然不大,可这首词流出去的原因就要好好追究一下了。毕竟徐钦记录的东西很多,也很杂,如果说要整理和回忆那边的记忆存稿,肯定是不如直接追查这头来得快的。 “哦!采莲想起来了!那天给少爷房里换家具的时候,夫人也过来了。后来搬东西下去,夫人也一起去了书房一趟,还在少爷的桌案前逗留了一会儿。” “噗!”徐妙锦一听,顿时忍不住笑出了猪声。 徐钦也只得苦笑着摇头叹息,这可真是坑儿了。 采莲的话虽然并没有明确,但其实事实已经很明确了。徐钦也相信采莲这丫头的尽职尽责,既然她说了东西一点都没丢,那肯定是一点儿都没丢。从逻辑上来看,也不会有人刻意来盗窃自己的书房,风险大不说,别人也绝对想不到这里会有多大的宝藏,这也是徐钦此前没有重视这方面的原因所在。就好像不可能有人潜入省高官家,去偷省高官儿子的暑假作业一样。 虽然这事儿算是给他提了个醒,之后要想个办法提高一些重要资料的储藏安全性,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而这首词流出去的原因,自然也是很显而易见了:自己老妈在自己的书房看到了自己“写”的词,觉得还不错。当然,堂堂魏国夫人,虽不说满腹经纶,可至少欣赏水平还是非常不错的,于是便打着徐钦的旗号,直接给送自己未来儿媳面前去了。嗯,应该是这样没错了。 所以徐妙锦才会嘲笑出声,徐钦也才会苦笑叹息。 当然,具体的情况肯定还是要徐大少亲自去问一下自家老妈才能最终确定,不过大概的逻辑应该是这样的了。 “哈哈哈…本郡主要被笑死了…喂,徐小公爷,您说,您那位郡主夫人要是知道了,这词根本就不是你写给她的,会不会当场气炸?哈哈哈…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想笑,哎呀,真是笑死人了…哈哈哈…” 听着徐妙锦如此猖狂地发泄,徐钦则满脑袋都是黑线,我靠,你们两个魔女殿下还是对立阵营的么?这要真是把真相捅了出去,以那位江都郡主的行事作风,估计得把自己给捅了不可! “呃,姑姑,我说您就放过侄儿吧!真要说来,这词也不算不是写给她的…” “什么叫‘不算不是’?是你就大大方方地认了呗?不会是写给你那个花魁姘头的吧?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让我笑会儿…”徐妙锦现在这状况,就跟美人鱼里面那俩警察似的,笑得简直肆无忌惮,完全没有任何偶像包袱。 “姑姑大人,您就大慈大悲,放过侄儿这一会吧!她要是知道了,可能真会杀了我的,到时候您攀登科学高峰的事业不也会受影响么?为了大事业,您就忍她嘚瑟这一会吧!”徐钦只能认怂,因为这事儿如果真相被传出去了,后果真的很严重。 这跟之前的情况不同,既然朱云轻都拿出来嘚瑟了,事情已经搞得人尽皆知,如果再把真相拱出去,那她这人可就丢大了,按照她的性格,那真是非得把徐钦整死不可。 “好好好,这事儿就算便宜她了,本姑姑答应你不说出去,但你真得让我再笑一会儿…哈哈哈…”徐妙锦估计真是把肚子笑疼了,直接瘫在椅子上咯咯咯的。 徐钦也懒得理她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老妈那边确认一下,尤其是确认她还有没拿其他的。因为徐钦草草一翻,发现在采莲丫头整理好的诗文部分里边儿,好像少了的不止这一首采桑子。 这次也算是阴差阳错,而且这首拨灯书尽红笺也…莫误双鱼到谢桥,完全是一首写相思的词,而且时节也算是对得上号,其中表达的感情也算是那种含蓄而不张扬的类型。也不知道是母亲大人水平不错还是误打误撞,不过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还是应该阻止一下这位热心老妈。 就把徐妙锦留在书房,徐钦回房换了衣服,径直就去了母亲所在的院子。反正按道理说,自己出门一趟,昨天晚上没来得及,今天晚上确实也应该去给父母请安的,现在早点儿过去,也没多大关系。 徐夫人一见他过来,自然也是笑容可掬,对于自家这个宝贝儿子,徐夫人现在是越看越顺眼。除开本身的独生子属性之外,更重要的是确实最近这一年的徐钦很长脸,非但早早地特别钦点出仕,而且做一件事成一件;不仅仅是事业顺利,就连文化水平都传遍了京师;又获得皇帝陛下进一步的青睐,即将迎娶皇嫡长孙女,甚至到处把妹的能力也是杠杠的。 面对整个京师的交口称赞,作为母亲的徐夫人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而且对徐钦的态度也愈发朝着溺爱的方向发展了。 “孩儿给母亲大人请安!本该早过来给母亲大人报平安的,但昨日回来忙着进宫缴旨,又有公务缠身,望母亲大人恕罪。” 纵使徐夫人其实并不介意,不过徐钦还是按照规矩,先给她行了个大礼。 “我儿不必如此,娘知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快起来,让娘看看,这些日子是不是瘦了?有没有晒黑?”徐夫人等他行礼完毕,这才起身将他扶起来,一边拉到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一边问道。 面对自家老妈的超级关怀,徐大少其实是有点尴尬的,虽然这么长的时间,自己心里也已经基本接受了现实,但这位母亲大人愈发的宠溺,还是让他有些吃不消。 “孩儿无恙,忠君之事罢了,倒是母亲一边操持家务,一边还要为孩儿挂怀,才是辛苦了。” “这有什么?再说这往后,等你成了亲,娘自然不用在为你操持什么了…” 母子二人一番闲聊,徐夫人倒是兴致颇高,只不过徐大少这是真有些吃不消自己母亲的宠溺了。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徐夫人说得差不多了,徐钦才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问起有关于诗文的事情。 “对了,母亲大人,说起这诗文,是您拿了孩儿书房里的手稿吧?” “诶?这个,这个,母亲也是知道你忙于公务,但这江都郡主可不比寻常女儿家,皇家贵女,总是要哄一哄的,把她哄开心了,这家里和和美美的,多好?”说起这个,徐夫人也是有些讪讪,不过在儿子面前,做母亲的还是有底气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把她哄开心了倒是没问题,不过貌似您的小姑子差点给她的嘚瑟气炸了。当然,这话徐钦只能在心中腹诽,可不敢真的说出口。 “母亲大人,您这…是一片好心,孩儿也没有责怪您的意思,只是其实这首词孩儿已经给云轻送过一份了,您看您这…”徐钦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将错就错,反正这两婆媳也不可能对质拆穿自己。 第一百七十五章 婚前焦虑 “嗨!原来是我这老婆子多管闲事了,呵呵,早该想到的,你既是写给江都的情诗,自然是会送给她的!”徐夫人当然不会说自己以为他是写给恨别馆的那个小狐狸精的。 诚然,那个小狐狸精看起来也是个好生养的模样,而且早早的弄回来,哪怕是做个没名分的丫头,只要他开心就好。毕竟对待儿子和老公的风流韵事,女人自然是完全不同的立场。 “母亲大人也是一片好心,孩儿知道的。只是孩儿的这些诗文,自都不是写着玩的,当然也会用在恰当的地方。若是母亲喜欢,明日孩儿就全部誊抄一份给母亲送过来,只是希望母亲不要提前泄露出去才是。” “嗯嗯,母亲省得了。诶~!儿子终于是长大了,就快要成亲了。为娘也确实不该多事,只是总想着你还是个孩子,仿佛昨天才从娘身上掉下来,才这么大一点点。”一边说着,徐夫人一边双手比划着。 “当时娘就抱着这么小小的你,想着这辈子有你就够了。至于你那个没良心的…” “咳咳!嗯,呃…”正当此时,徐辉祖竟从厅外径直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制造出巨大的无意义噪音,很明显是刻意阻止她继续把这个话题深入展开下去。 想来是徐辉祖也知道,今天徐钦肯定会过来拜见请安,所以刻意早早地准时打卡下班了,否则或许徐大少就能从自家老妈的口中打听出当年他的风流韵事了。 被这一突然的打断,徐夫人也意识到,好像在孩子面前提这些,即使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于是也马上停住了,只是徐钦感觉貌似一道凶光扫过。 “孩儿拜见父亲,昨日回京之后忙着进宫缴旨,以及其他琐碎公务,不及向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请安,万望恕罪。”见徐辉祖回来,徐钦自然也是马上起身行礼。 “无妨,本就该先公后私、首重皇命,事情都办妥了?” “一切都还算顺利,只是…” “只是什么?”徐辉祖刚到上首主位坐下,就听徐钦说到这个“只是”,顿时眉头就皱起来了。 “原本这事也跟孩儿没什么关系的,只是之后怕是也要落到孩儿身上。逆贼张允大闹了会场…” “谁?哪个张允?”徐辉祖也不知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不敢相信这个劲爆而诡异的消息,当即反问道。 “呃,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被剿灭的明教教主张允。”徐钦也只好再补充说明了一番。 “什么?!他,他还活着?!”徐辉祖闻言顿时大惊,几乎差点儿拍案而起。 不过这也难怪,徐辉祖作为当年最顶级的青年近卫军,自然是和张允这种层级的人有过直接接触的,自然也就更能直观地了解到这人的可怕之处。而且已经宣布死亡二十多年的人,突然说又活了,或者说理解成没有死,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惊悚的事情。 不过徐辉祖也不愧为现今帝国军方的顶级大佬之一,很快就从对张允当年的盛名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中冷静了下来。 “消息确切么?这可不是小事,虽然明教现在已经近乎飞灰湮灭了,可单单就是这一个人,便已是极为麻烦了。” “基本可以确定,那人大闹武林大会会场,正面击败樊云,而且用的都是些高深的独门武功。另外,他的容貌虽然已经毁去,可也基本能和当年他葬身火海的事联系起来。从种种迹象上而言,冒充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徐辉祖当然知道几乎不可能有人冒充,最核心的一点就是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承担巨大的风险。 当年的明教本就是域外传来的教派,行事稍显诡秘,和其他武林人士的关系并不算好,加之他本来就是叛出武当的逆徒,据说当年一度还和火并过几回。所以他的武功和地位虽高,却谈不上什么对整个江湖的威望,要说矛盾还要更多,尤其是最后参与了朝廷对明教的剿灭行动的一些武林人士,更是肯定会敌视他。而明教当年也遭到了彻底的毁灭,顽固分子被一网打尽,而偷生下来的人虽然也不少,但尽是或自愿或被迫成为了刽子手的叛徒之列,躲他都来不及,更别说是重归他的麾下了。 这样算下来,这个名号除了比较吓人之外,几乎不会带来任何实际性的好处。反而会被朝廷和武林人士群起而剿之,几乎就跟捅了一卡车的马蜂窝差不多。 “你可要小心!此人非但武功极其高强,当年不到三十便已是号称天下第一了,而且这人极为奸猾,可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莽夫,对付他,一定要慎之又慎!” 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徐辉祖也知道,徐钦现在作为锦衣卫首领,这事儿肯定也逃不了,于是只得一反常态,反复告诫到。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的。一方面,孩儿这次顺便把江湖上各大门派的年轻好手都拐带了过来,十几个大高手,现在就安顿在对面王府里,绝对足以应对孤身一人的张允了。另外,孩儿行事的时候,也会小心些的。” 听他这么说,徐辉祖也才稍微放心一些。徐钦这段时间的表现本就让他比较满意,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不着调,不过真要是做正事的时候,却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也的确是让人很放心。所以徐辉祖现在即使是对他的日常举止还有些不满,却也几乎不会再训斥他了。因为智商不低的徐辉祖发现,好像这种平日里吊儿郎当随心所欲,但关键时刻又能顶得住的方式,反而好像更能得到皇帝陛下的认可。 之后便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了,虽然徐辉祖也还比较关心新军的事情,但这事毕竟现在也只算是开始在锦衣卫内部试行,而且并没有完全展开,于理来说,他也不该过多过问。另外最重要的是,受制于时代的局限性,徐辉祖虽然觉得这个方案可以提高战斗力,却根本没有想到这是将会开启一个全新的军事纪元的超级变革。因此,徐辉祖暂时也没有跟他谈太多公事。 反倒是以徐夫人为主,夫妻二人都千叮万嘱的是即将到来的婚事。对于他们来说,这也确实是顶天的大事了。 本来徐钦作为徐家长房的唯一嫡子,身份就极为特殊,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完全算得上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讲真,徐辉祖虽然为人严厉死板,但真要说打这个宝贝儿子,还真没打过,即使是气急了,抄起徐家的蟠龙镔铁枪家法,不过也只是吓唬他而已。 当然,与之相对的,徐钦的婚事可以说也耗费了徐家全体最大的精力,并以最谨慎的态度来对待。对于徐家这种封建时代的顶级豪门而言,一脉单传这种事是极度危险的。徐辉祖大概已经没救了,于是大家的希望都寄托在徐钦身上,希望他能承担起为徐家长房开枝散叶的重任。这大概也是徐钦的婚事迟迟没有定下来的缘故之一。 当然,后来皇帝赐婚,赐婚对象又是皇室嫡长郡主,这人也聪慧标致,如果不考虑其他太多因素的话,这个安排也是比较令人满意的了。 另一方面,与皇室进一步联姻,还是迎娶皇孙女,这种事当然也值得慎之又慎、大操大办,除了一些硬性的礼节之外,徐家这边的规格基本上是尽量往迎娶公主的级别上靠。反正徐家也不差这三瓜两枣的。 而且钱财还是小事,关键是徐家其实已经都做好了要给徐钦纳妾的准备了,反正以徐家和朱云轻目前的爵位情况来看,这并不违规,反倒是如果等她晋级长公主之后,事情就麻烦了。所以就应该会从其他方面予以相应的补偿,包括徐夫人之前大方地表示会直接在她过门之后,就把面值价值高达四十余万两白银的股份直接划给她之类的。 对于这些事,徐大少自然都只能是听之任之,反正这事儿他也不可能反对了。他的神经也是比较大条的那种,既然注定要被生活强暴了,那不如就摆个舒服一些的姿势好了。再说了,这事儿他也不亏。 从徐辉祖夫妇那里出来,也差不多是戌时了,初秋的夜晚虽依旧还有些昼间留下的余温,却也开始渐渐有些凉爽的味道。 由于刚刚父母的强制灌脑,走在府里的亭台廊芜间,徐钦也不由得满脑子都是和自己那位未来老婆相关的念头。 首先,根据徐妙锦的说法,她对自己给她写了一首水平如此高的情诗,显然还是非常满意的,算是自家老妈助攻成功。由此也可见,朱云轻是确实对自己比较满意,咳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放眼整个应天,乃至整个帝国、全球范围内,肯定都找不到比自己更优秀的男孩子了,这一点不接收反驳! 所以照这样看来,二人的婚姻虽是万恶的封建包办婚姻,但也还是有上演一出类似于二十一世纪女频言情文里面的那种“先婚后爱”的戏码的。至少这对于徐钦这位还比较看重感情的好青年而言,也是比较重要的一点。 只是二人之间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在于接下来的政治立场方面。 不管怎么说,这位江都郡主都是朱标之女,朱允炆的亲姐姐,从血缘关系上而言,和朱允炆还是要天然地亲近一些的。所以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会不会出现夫妻反目这种狗血戏码?这是个很让徐大少头疼的问题。 当然了,问题其实还不仅仅在于此。其实从现实的角度来说,做驸马不一定就比做仪宾强,可朱棣到底会怎么看待这个问题?自己成为事实上的朱标一系,会不会还是在他心头留下了一根刺呢? 还有,如果自己帮助朱棣战胜了朱允炆,那怎么善后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了。原本朱允炆跟他没关系,他自然也就不用去管朱允炆是死是活,可现在朱允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小舅子,真要直接弄死,天下人会怎么看?可朱棣有可能放过这个和他争夺的皇位的侄儿么?徐钦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诶~!想到这些,徐钦不由得连连叹气,大人的世界,如果真有是非对错那么简单就好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自由自在的生活 当然,让徐钦头疼的,也不仅仅是一个未来老婆,或者说未来老婆们。 包括自己那位姑姑大人,也是非常令人头疼的所在。 而且很明显,这位姑姑大人和自己未来的那位正室老婆大人,还有些不对付的感觉。他有种很明显不详的预感,这两个女魔头,如果真集齐了,非但不可能产生神龙满足愿望的可能性,反而极有可能会像两坨核装药,靠近之后就直接炸了。 看来是得尽快想办法把这个麻烦的三姑姑清仓处理掉才行。想到此处,徐钦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位张状元,不知道这位还有没有在努力,下来得问问了。 另一边,在那次躺枪并接受了帝国主义权贵的双重暴击之后,那位估计有点儿受虐倾向的张状元确实有些瞧上了徐家的这位三小姐。可由于身份问题,直接来提亲肯定是不敢的,不过徐钦倒是知道,这位状元郎可是经常变着法的打听他们中山王府的动向。 当然,如果真要说,张信其实也算是和徐妙锦蛮登对的。虽说张信的家世和徐家比起来差了很多次元,但真要能和徐家门当户对的,也确实找不出几家。而且这些皇亲国戚、勋贵高官家里的情况,大家都是门清,也确实找不出适合徐妙锦的。所以家世这一条基本上也就不用考虑了。 而除此之外,他作为科举状元郎,才情、相貌,乃至前途,也都是非常可观。当然,徐钦知道他三年后会栽在南北榜案里,可这种事要搭救起来其实很简单。总而言之,现在这位未婚的年轻状元,现在基本可以说是整个应天城里第二受欢迎的女婿人选,尤其是在第一已经被某些人插队预定了情况下,他也可以算作是第一了。 现在之所以还没有被疯抢,关键还是在于几家顶尖的豪门都还在观望,毕竟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这种事吃相太难看了可不好。 然而比较麻烦的一点是,徐家的这位三小姐可非同一般的大家闺秀,非但极有主见,也可以说是足够犟,而且据说还有当年徐达对她许下的承诺,允许她自择夫婿,于是非但作为大哥的徐辉祖插不进手,就算是朱元璋也不太好管这事儿了。 所以一切都只能看状元郎的本事了,哪怕就凭他的那点儿泡妞的本事希望渺茫,但横向对比下来,怕也是算是最有希望的一个了。 就这么一路胡思乱想回来,也亏得是王府里的路径他已经非常熟悉了,这才没有掉哪个小湖、溪流里之类的。 等回到自家院子的时候,徐钦的思绪反倒是静了下来。 目前自己的私事方面,虽然乱得是有声有色、多姿多彩,可反倒是不像公事那般,只要肯动脑筋,总能想办法解决的类型。大多数时候只能暂时放任自流、顺其自然,包括迎娶朱云轻,徐妙锦的事,乃至于现在关系复杂,不清不楚的蒋家小姐、恨别馆花魁姑娘等等。 想不到妥善的解决办法,那就只能不去想这些了。于是徐钦便拉着小丫头一起,去书房整理自己的那些秘密资料。 之前都没有好好的做过归档整理的工作,而这些东西本来就所涉极广、五花八门,要是不亲自整理一下,日后时间长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出来。而且顺便在这次整理之后,也要想办法好好保存这些东西了。这次诗文流出事件,虽是个虚惊一场的半乌龙,却也给徐钦提了个醒,这些东西很多都是完全见不得光的。虽说当中大部分都还不至于闹得要杀头,可万一真泄露出去,他还真不好解释。 好在其实小丫头在这方面做得不错,也不止是个会卖萌的通房丫鬟。人早准备好了几个红木大箱子,还是书房专用的带好几个隔间那种,完全足以分门别类地储存这些宝贵的资料。只是由于小丫头完全看不懂上面的内容,所以只能按照是否成册分成两个大类,然后基本按照时间顺序存放。 而有徐钦亲自动手,则很快将之分成了:战略军事、科技武器、经济财会等几个大类,然后分别存放起来。 同时徐钦严格嘱咐小姑娘,一定要拥护少爷的纲领,遵守少爷的规矩,执行少爷的命令,保守少爷的秘密!把人小姑娘唬得一愣一愣的。当然,最后徐钦也把这些柜子全锁了起来,然后把存放全部钥匙的抽屉锁钥匙交给了小姑娘保管。 暂时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之后有机会的话,再来考虑找个能工巧匠来给自己这里设计制造一个秘密保险柜这类存放机密的地方吧。 隔天,徐钦还是没有去上班,玛德,连过年都没个假期,也别指望什么加班工资,不趁这个机会多休息几天真的是对不起自己心里的人权观念! 他一没有去衙门打卡当值,二没有会早朝当值,在睡了个自然醒之后,便继续跑到隔壁去找那些个少侠们喝酒吹牛去了。 不过虽然他是在翘班,但其实对一些重要的事务还是心里有谱的。 现在他面临的最麻烦的事就是张允这个带着满腔仇恨之火的疯子。大概真的已经疯了吧,徐大少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有一天被人从世间的最高峰,突然打落至凡尘,一夜之间失去一切,甚至连自己的身躯都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样的仇恨和折磨在心中发酵二十多年,自己绝对会彻底疯掉,成为那种最疯狂,却又最清醒的疯子。 而这个家伙现在就潜藏在暗处,随时有可能给他搞一个大新闻出来,想一想这滋味都够酸爽的。 所以现阶段徐钦最重要的工作就是防着这个疯子突然跳出来搞事情,而他手里应对此事最合适的王牌,自然就是住在对面吴王府的那十几个青年高手了。 倒不是说他们真有玄幻小说里面那种一骑当千,甚至一人灭国的本事。就算是张允这位实际上的天下第一高手,如果正面较量,徐大少有把握用几千火枪兵就把他射成筛子。可人家虽疯,却也和傻是两个概念。他不可能傻不拉几的直接冲皇宫,然后被毫无悬念地崩掉。 而他们这种武林高手,在面对正规军的时候,当然也是有优势的,那就是无与伦比的机动性。这些一蹦能跳一两丈高,跑起来虽不能真凭空飞翔,可飞檐走壁也还达标的武林高手面前,军队的那种机动性,就有些感人了。 所以必要借助同样是高手的人的力量,不说直接打败他,但至少在他出现的时候,能拖住他,给军队和其他人制造机会,这样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消灭他。 另一方面,这些年轻的高手,也不仅仅是只有这点儿利用价值。他们当中大多数也都是未来江湖势力的继承人,比如说这天尊门的少门主谢岳、乾坤山庄那个钱胖子的儿子钱风、武当清虚子入室弟子王动,以及随后几天才会和债券发行所获的现金一起进京的戚长征。这些今后都会是武林的一方巨臂,也将会是掌握了大量极有利用价值的人力、物力、财力的大佬,虽然比不得徐钦,但也算是很有能量了。 另外的人,像上官云、戚长发,以及华山派的风清等人,虽说可能比前面几个要差一些,但也绝对是未来的潜力之星。甚至在徐钦的长远计划中,他们的重要性还要比前面那几个注定要上位的未来大佬还要重要。比如说未来的吕宋通商大使、爪哇通商大使、僧伽罗通商大使之类的,叫总督多土,听着就让人不舒服,伤害民族感情,而天朝派驻的通商大使听起来多文明? 当然,作为先行者,肯定要面对一些落后分子的挑衅,所以必要的自保武力还是要有的,稍微强一点也无所谓,反正这年头也还没有防卫过当的说法。 这活虽然是苦差事,但当中的利益也很大,只有忽悠得当,不,是运作得当,把他们派过去干几年,把基础搭建起来,那可就是了不得的事业。回来之后,他们自身也必将是盆满钵满、飞黄腾达。总有些人是不愿意永远屈居人下,做个非法社团红棍的嘛!人就要有崇高的理想! “小公爷说的是真的吗?那僧伽罗岛上,真的遍地都是拳头这么大的红刺石?!那得值多少钱?!谢少侠,你们天尊门也做从西域贩卖玉石的生意,拳头这么大的红刺石,一颗要多少钱?”听说徐钦向他们吹牛描绘的海外众多奇景,风清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呃,拳头那么大的红刺石,在下倒是没见过,两年前,门下有人从西域带了一颗半个拳头那么大的,记得好像是被一个关中的富商,用八千两买走了。”谢岳这人也实诚,完全没有任何架子,于是和众人的关系都最为融洽。 “那拳头那么大的,岂不是要一万六千两?!” “呃,账不是这么算的。拳头那么大的红刺石,定然已经是世间罕有的绝品了,如果现在谁有一颗,在下估计,三万两都有人要。不过若是大量出售,怕是价格会暴跌。须知玉器宝石一类的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说着,谢岳还忍不住看了徐钦一眼。 这意思很明显,是有些提醒他牛吹大了,也吹得有些不合理的意思。不过想来他也不是有心拆徐钦的台,只是这逻辑矛盾本身就太大了,只要稍微追究一下,那肯定就穿帮了。 好在徐大少的脸皮也是非同凡响,根本不介意这种小擦挂事故。 “我也是从书上看到的,据说当年前元至元年间,便有从极西的地中海一带的商贾,经波斯换海船,再经僧伽罗、爪哇前来进贡,而贡品当中便有产自僧伽罗的大量红宝石。由此,僧伽罗遍地红宝石的传说也流传开来。” 徐大少凭借自己的多才和机智,马上就将锅扣给了忽必烈和马可波罗。而且这甩锅甩得是行云流水、道法自然,一众江湖少侠们面面相觑,却又完全无法反驳。 前朝的事情,那自然是奢靡无度的咯!抢了一船红宝石什么的,完全就是毛毛雨,不信你们去看呀!而且徐钦作为官方高级人员,在说起这些前朝秘辛的时候,天然就有一种说服力,反正他们也没法向前朝宫廷求证了,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虽然简略,可细节可以说是非常完善了,连地中海都出来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统统忽悠瘸了 红宝石和红刺石的概念他们大致也能理解,虽然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是叫这东西为红刺石,但红宝石这个称呼也非常通俗易懂。可地中海是什么海?地下的海么?极西之地果然神奇,居然地里还有海。这大概就是这些少侠们此时的心路历程了。 “小公爷不愧是名门之后,果然是见多识广,我等凡夫俗子不及也!”这群人当中,脑子最滑的自然是发财兄,按照他这表现,未来不发财才怪了。 “诶~!这天地之间,其实广阔得很,大千世界也无奇不有。我中原虽人杰地灵当属第一,可就算是再偏远之地,其实只要仔细研究,其实也都别有一番滋味,而且说不定呀,还有数不尽的宝藏等着人们去发现和开采呢!”趁此机会,不给你们塞点私货怎么行? “不曾想,徐小公爷还是个如此市侩之人。”冷不丁的,原本单独坐在一旁老远的秦首席竟突然插话道。 徐钦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和熙的笑容,但其实心里真相扇这女人一巴掌。拜托你尊重一下聊天这件事好不好,不要每次在旁边阴悄悄的,然后又突然杀出来把天给直接聊死。还都是用强行拆台的法子聊死,我堂堂小公爷不要面子的呀! “秦姑娘说笑了,且不说咱们这是在这儿随意闲谈,在座的其实也都是人,自然是脱不了一些俗世的铜臭了。” “嗯,人要吃饭,确实无法超脱于世,不过还是可以追求一些更高尚的东西的。”没想到,这情商几乎为负的女人,竟瞬间看穿了他暗藏的嘲讽,还不咸不淡地化解了。 这妞不会是装的吧?!徐大少顿时冒出了这种念头。 “诶~!秦姑娘此言也有失偏颇,徐小公爷乃是朝廷柱石,所思所虑自然也都是天下大事,要做大事,其实无非也就给天下的黎民百姓谋福祉,虽没有将大功德时时挂在嘴边,却也是身体力行之大功德!” 严格来说,静斋和少林是佛家,而武当则是道家,双方自然是有些信仰冲突的。当然,一般来说中国一直以来的宗教信仰一般包容性比较强,很少出现西方那种烧死异教徒的做法,但不同信仰之间的矛盾多多少少也有一些。所以这武当的王动,便主动站出来怼她了。 “万法归一不假,然不管是何等法,都应是心怀慈悲,躬身力行方为正道。” “非也非也,须知你们释宗也曾有云:佛陀亦有降魔手段。所谓自清者明,何需为他人评判,而又口口声声呢?” “呃,二位,二位都是宗教达人,你们再这样聊下去,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愈发不明所以了。咱们今天就是闲聊些逸闻,不涉及理论知识,等他日有空了,咱们再来详细请教。对了,既然都说到这里了,咱们不如就来说说极西之地的那些宗教,二位可有兴趣听听?”徐钦见这两个宗教选手一言不合就越扯越远,生怕这两个家伙从辩论升级成争吵,最后演变为全武行,于是也只得出面做和事佬。 他虽然也确实不喜欢这个秦首席的行事风格,但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学怪物,甚至比戚长征都要厉害,乃是这群人里面最强战力。真要搞出内讧,影响到了后面的作战行动,那就真是因小失大了。 众人之中自然也不乏看出了端倪,想通了利害的,于是也赶忙从旁帮腔。王动也本就是心思比较活络的人,他刚刚出言,一方面是信仰问题,一方面是因为比赛输给秦梦芸,心里肯定有些不爽,再一点其实也是为了和徐钦打好关系。 毕竟这武当在武林圣地里面,资历算是最浅的,而且道家也确实形势不如佛家,三圣地之中,反倒是两个资历最深的都是佛家一系,故而他们更渴望和朝廷建立进一步的关系,获得更大的支持。 所以徐钦主动出面说合,他当然没有异议。 而秦梦芸似乎也对徐钦所说的极西之地的宗教故事有些感兴趣,故而也没有再继续说什么了。虽然她脸上依旧是毫无表情,可徐钦却诡异地觉得,她明明在脸上表达了:嗯,你快说,我想听听的意思。 真踏马的有些邪门了!徐钦暗啐一口,表面上却是真兴致勃勃地讲起了西方宗教史。 徐钦当然不是在做无用功。他虽然是个无信仰主义者,但也非常清楚在往后的海洋征途中,宗教将会起到的巨大隐形作用。所以有空的话,事先让这些预备种子选手接触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 遥望亚欧大陆的彼端,在这个年代,通常被视为欧洲文艺复兴的奠基人但丁已经死去。而文艺复兴的星火虽还未燎原,却也已经燃起成为无法扑灭的火焰。 当然,徐大少可不是什么义务传教士,自然不可能真正帮教廷做宣传。 相对来说,一神教的信仰简化可以更容易在底层人士中传播,可有一点却是绝对绕不开的死穴:极端。 真要批判一神教,只要抓住这个点就够了。所以在徐大少的故事里,他们喜欢玩火焰净化的事情当然是重头戏。 而且他本就有比较强的客观思维能力,最反感的就是后世那些纯粹为了喷而喷的人。所以自然也不会把天主教批得一无是处,否则打脸很疼的。人家明显的优点,肯定还是要正面肯定的。 “如此说来,这极西之地的这个基督教倒是和西域的天方教有些类似。” 可能和尚是少林寺的核心弟子,虽然是个光头兄贵,但也是自小钻研佛法宗教的专业人士,自然对这个领域并不陌生。他虽然没有听说过徐钦口中的基督教,不过对基本已处于接壤状态的绿教还算是比较熟悉的。 “不错,严格来说,基督教和天方教是属于一脉不同枝。追根溯源它们都是起源于波斯以西的犹太故地的古犹太教,只不过是由于转手的人不同,而对其古教义有了很大不同的解释而已。这一支向西传播的基督教是大约在两汉相交时期,由一个名为耶稣的人传过去的,所以这耶稣就成了这一派的所谓圣子。而天方教则是大约于隋朝时期,由天方的穆罕穆德所创建,并主要向东传播。当然了,这两派为了中间靠近地中海地区的原始圣城耶路撒冷,还爆发过扩日持久的大战,互相非但没有同气连枝,反而是仇深似海。” “原来如此,小公爷博闻,在下佩服。只是在下觉得,既是和天方教类似的同脉,又与天方教势同水火,那想必是很难传播到咱们中土的了。” 听了这番话,徐钦马上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位道教名宗的高徒。 也不知是这位高手是把自己绝大多数的精力都放在了武学上,还是道教本来就是这么没逼数,估计是兼而有之吧!否则一个原生宗教,怎么会搞成现在这样,被一个佛教就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呢? 徐钦这番话的重点他倒是抓住了,可这判断是完全错误的。 暗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徐大少忍不住从旁边拿了纸笔,画了一副简略的亚欧非地图。 “王少侠此言差矣!这基督教从教义上来说,其实反而比天方教更可怕一些。除开对所谓的上帝的绝对信仰之外,其对普通信众的限制较天方教更少,反而更容易传播。而且虽然中线,经由天方、波斯、西域的东来之路被封锁了,可北线的莫斯科公国正在快速向东扩张,昔日镇压于此的,由成吉思汗之孙拔都建立的钦察汗国也愈发式微,难保基督教势力不会由此传入。再者说,这世上四海皆通,陆路走不通,难保其不会从海上而来。” “海上?这恐怕…”巨蛟帮也有一部分海运业务,上官云算是对这方面比较熟悉的,因此也不免发出质疑,只不过不好当面驳斥徐钦罢了。 “眼界要方开阔,诸位都是年轻才俊,将来都是要做大事的!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说海上不可为?别忘了,早在前宋时期,波斯、大食的商贾便可远赴数千里海途了!只要掐住埃及,极西的欧洲便可通过此处渡海东来!甚至绕过整个非洲,直接远渡重洋,也并非妄谈。” 听到徐钦此番言论,虽然在场的人都有些吃惊,但细想之下,却并非不可能。他们本就是商人,而且其中不乏与外商有交流的投机分子,对这方面的了解还是远胜常人的。加之年龄的因素也赋予了他们较老吃承重之人更丰富的想象力,所以不难畅想到未来的某些图景。心里在惊诧的同时,也仿佛有什么种子在生根发芽。 与此同时,他们也对这个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公爷有了真正全新的认识。虽然直接打架不行,但徐钦这种深谋远虑、洞察一切、谋算百年的能力,也让他们心里升起一种敬佩之情。 当然,徐大少在这些人面前狠狠地吹了一波牛,装了一回逼,而且是凭自己的智商与见识,收获了十几双佩服的眼神,心中也是有着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第一百七十八章 热情的朱小胖 次日,徐钦还是无奈地正式进宫缴旨。 见他如此怠惰,朱元璋的脸色自然是不好看,不过兴许也是觉得他年纪尚小,便要为国事出奇策,并亲自驱驰,加之其婚期将近,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衣袖,便像是赶苍蝇般将其赶了出宫。 而正当其顶着比城墙更厚的脸皮,愉快地出宫,并计划着下一步该怎么划水的时候。突然一个年轻中官那种独有的,略带阴柔的声音响起。 “小公爷!徐小公爷请留步!” 徐钦最开始自然以为又是朱允炆要搞什么幺蛾子,心中自然是十分不耐。好在他的心性修养足够,才没有当场发作,只是脸色如常地停下了脚步,准备看看他们又想搞什么而已。 可等他扭头一看,却发现是一群陌生面孔的内官侍卫,护着一个穿乌纱翼善冠、大红四团龙圆领亲王常服的圆球,正有些滑稽地向自己追过来。看这架势,也不知是刚刚自己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错过了,还是他们也正要出宫,看见自己后追了上来。 虽是穿着王袍,可这人却并非是在京的未就藩的藩王。毕竟朱元璋现在也就只有自十八皇子岷王朱楩及以下的八位皇子还在京师未曾就藩,而且这九个皇子徐钦都是见过的。加之单凭一身王爵常服,也不好确定其真实身份。 其实明代宗室的服装等级也算是鲜明,若是冕服或朝服,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等级。可对于较为日常的常服而言,区别就不是很明显了,皇帝和太子、亲王、世子、郡王全都是一模一样的同款四团龙袍翼善冠,只是在国初的时候,皇帝一般用明黄色,而其他人则是大多用大红色。 徐钦见那圆球实在跑得辛苦,于是也转身迎上了几步,可纵是如此,那圆球也已经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也不知究竟追了多远。 “臣,徐钦,参见殿下。”就算不知具体身份,叫一声殿下总是没错的。 “哎呀!表哥,你不认得我啦?我是高炽啊!”圆球反应倒还是挺快的,见他要行礼,连忙伸手拉住了他。 表弟、高炽,这个两个词,便足以让徐钦完全明白这是谁了。这可是未来的大人物! 明仁宗、洪熙帝朱高炽,朱棣的接班人,明王朝由武转文的真正旗手,历史上明朝“仁宣之治”的开创者。当然,因为他老妈就正是自己的大姑姑,未来的永乐帝的徐皇后,因此也正是自己的嫡亲表弟。 不过这意外的会面,显然是把徐钦雷得不轻,究其原因,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这位表弟实在是,太胖了! 其身高倒是不矮,几乎与自己平齐,可这体重,初步估计大约至少是自己的两倍,起码一百公斤开外!以至于徐钦最开始,在心里完全是用“球”来形容他的。 看来历史上有传言其得了肥胖症,甚至因为这个原因,朱棣不喜欢他,想把皇位传给他的弟弟汉王朱高煦的事情,并非空穴来风。就算要徐钦来选,他也肯定不想选这个胖得已经有些出奇的家伙。何况他这样的肥胖,怕是真的身体机能出了什么问题。 说来这个面相,若是仔细观察,很多地方倒还真是有点像朱棣和徐辉祖。都说外甥像舅舅,也算是基因理论和现实生活结合得比较紧密的地方了。只是不知道他这肥胖症的基因是从哪儿继承来的。 “呃,臣参见世子殿下。” “表哥,你再这样不顾念咱们之间的兄弟之情,那我可要把你当年往舅舅砚台里面撒尿的事情说出去了!” 徐钦登时心里卧了个草!这简直够狠的,而且这样当着一众中官和侍卫的面大声宣扬,不是踏马的已经说出去了么?!徐钦现在是没当年的记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连个辩驳的余地都没有,更不敢辩驳,天知道自己当年还干过,或者他还能编出什么更惊天地泣鬼神的糗事来? 不过同时配合着他的亲昵举动,倒是让徐钦心里生不出恶感,反而是有一种极为亲近的,类似于后世高中大学男生死党损友之间的感觉来。 这或许就是他的本事,借着自己胖乎乎,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撒泼打诨,虽说是少了些威严,却也能让人不由自主地降低防备,甚至生出一种自然而然地亲近感。 “呃,你这家伙,这么多年不见,是越来越喜欢胡说八道了!”徐钦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头来。好在他虽记不起当年小时候一起生活的日子了,但基本的情况也还是有些了解,知道朱高炽小时候曾在京里待过几年,想必那时候年岁只差月份的两人肯定是经常一起厮混的。 而且待人千面,临场反应极快,也正是徐钦的长处,见他这副模样,自然是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说话方式。 “呵呵,先前父王说表哥如今深受皇祖父器重,现在看来果然是器宇轩昂、聪慧绝顶!”朱高炽这也是在开玩笑的同时话里有话,算是变着法的拍了他一个马屁。 “哦,对了,你这么快就回京了?陛下圣旨不是说让你们冬至之前回来么?”徐钦不愿接他这个话头,于是连忙转移话题。 “我这不是听说你要成亲了,刻意提前赶回来给你贺喜的么?不然谁来给你做赞者呀!”朱高炽说到这里,颇有些嘚瑟的意思。 徐钦听着只是好笑,这婚礼做赞,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他可不想自己的婚礼上,因为这个胖子累得晕厥过去而变成丢脸的闹剧。只是顾念着他是未来未来的老板,直接戳破好像也不太好的样子。 “好了好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年初娶的媳妇,张氏。快过来!叫表哥。” 被他这样一说,徐钦才注意到,原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身着真红大袖霞帔红罗褙子宗室女装常服的恬静女子。 要说这女孩子,好吧,至少是年龄上应该还只是个女孩子。她的形象相比于滑稽多过庄严的朱高炽就要正常得多了,由于也不过才十六七岁,后世还在读高中的年纪,脸庞上明显有些青涩,甚至隐隐还有些未脱稚气的婴儿肥。可即使是宽大华丽的宗室常服,也掩不住其高挑的身段,面庞清秀而端庄,加上文静中带着一丝高雅贤淑的气质,怪不得传说这位未来的张皇后深受朱棣夫妇喜爱。这种乖乖女类型的女孩子,若是性格再好一些,要获得长辈的认可实在是太过顺理成章的事了。 “表哥,妾身有礼了。”待朱高炽介绍完,她也马上向徐钦行了个福礼。 “世子妃有礼了。”徐钦也不敢去扶她,只得由她行了礼,再行回礼。 不过从这一点上来看,这女子也确实是贤淑的,若是稍微心高气傲一些的,做了亲王世子妃,哪能随意向臣子行礼?可她却很干脆地,甚至朱高炽并未直接命令她,她便主动先行礼,显然也是个不骄不躁、不作不秀的明白人。 “哎呀,又搞得俗套得很!这不还没册封呢么?现在你就只是表兄,我们呢就只是表弟和弟媳妇。你若真是想拜,待正式册封之后,再拜个够好了!”朱高炽有些“不耐烦”地说到,不知不觉地就将场上那微微有些尴尬和严肃的气氛拉回了之前的轻松状态。 徐钦也只得轻声笑骂了一句,心里对这位历史上可怜的胖子和十月天子的评价却是有了一个很高的基础分。 不管朱棣对他说了多少,但他能做到如此不着痕迹地迅速拉近彼此之间的关系,既没有显得非常突兀和过分殷勤,也很好地达到了目的。在徐钦看来,人际关系的处理和灵活性上,他和朱允炆这对堂兄弟差距不小。 二人接下来有简单地叙了几句,原来朱高炽一行是乘坐官船,从德州经大运河,再转道长江,然后直接由金川门进的城。由于他的车马仪仗本就随着大船一块运来了,所以也就没提前通知锦衣卫接驾,马不停蹄地就往宫里来了。 徐钦一看,果然一行人在细节上确实有些风尘仆仆的感觉,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从德州开始就是一路坐的官船走的大运河、长江,轻松惬意得很,哪来的风尘? 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至少在这个演员的修养上,确实是有很大的基因天赋因素。想必刚刚那一套对自己的说辞,到了朱元璋面前,必然也能获得不少的印象加分。 当然,徐钦也无意计较这些,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伪装居多,甚至很多时候根本分不清真心和虚情。只要能从头装到尾,那又何尝不是真正的孝子贤孙呢? 兄弟二人在宫门前草草叙了个旧,便再度分道扬镳,徐钦要回衙门办事,而朱高炽则还要进宫面圣。 只是这件事也提醒了徐钦,这几个小太岁即将回京,怕是又会在京师掀起新一番的风雨。尤其是以朱允炆的心胸,怕是有热闹可看了。 徐大少首先派了人回王府禀告。虽然现在朱高炽才刚到,可按照常规,明初的藩王在京师并无王府,成年的皇子皇孙更没有留居宫中的道理,如果不是安排在十王府,那多半是会让各家有亲戚关系的勋贵府上接待。尤其是这次朱高炽还带了世子妃回京,安排在徐家的可能性很大,需要早做准备才行。 而他本人则是依旧直接回了锦衣卫衙门,毕竟他离开了一个多月,衙门里虽有三位堂官处理日常事务,但有些事,肯定还是必须要他这位代理指挥使亲自来办才行的。尤其是锦衣卫的机密情报网,当中的一些重要事务,除了徐钦,其他人就算接触到了,也不好擅自处理。 这一忙就是大半天,正当他在自己的签押房里辛勤工作的时候,孙百户突然进来禀报,燕王世子在衙门外求见。 他这才看了看时辰,不知不觉竟已快到申末,下班打卡的时候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小胖的骚操作 待徐钦迎到衙门大堂旁的偏厅,只见朱高炽已换了一身便装。 也是真亏了这个年代流行的日常衣装都是极为宽松的款式。就如这最常见的交领道袍,像徐钦这种身材挺拔的,可以加一条玉带,立马身形气质就出来了,而像朱高炽这种极端身材的,就那样罩在身上,也并不显得特别诡异。 徐钦刚进门,朱高炽就收起了那副温文尔雅、亲切却又自带三分威严的表情,转而露出一种非常油腻的笑容,也起身试图迎上来。徐大少是打心眼里害怕他跑两步就心脏病发作,当场扑街,于是连忙抢上前去,让他坐着说话。 “见过陛下了?” “嗯,进宫和皇祖父叙了会儿话,皇祖父赐了午膳,不过这不还没安顿下来么?所以就先叫小弟出来去你们家安顿下来,明日再正式谒见,正巧明日是朔日大朝会,正式谒见也方便。”朱高炽神采奕奕的模样,显然在朱元璋那里是得到了不错的待遇的。 也是,这个小胖子鬼精鬼精的,怕是溜须拍马的功夫较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再加上多年不见,又带了个讨喜的孙媳妇,不哄得本就重视亲情的朱元璋龙颜大悦才有鬼! “嗯,怕是我爹还不知道吧?” 朱高炽突然回京,就连执掌锦衣卫的徐钦都没事先得到风声,甚至包括在他和朱棣的密信来往中,朱棣也只是简单地带了句朱高炽即将回京,那徐辉祖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按照一般的情况,此时徐辉祖也该是在中军都督府里面认真办公,怕是又要等到至少戌时才会回府,显然是来不及给朱高炽办接风宴的。 “诶?舅舅自然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回去也都是舅母安排的落脚,还未曾来得及拜见舅舅…”说到这里,朱高炽明显有些呐呐。 看来徐辉祖在后辈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是童年阴影般的存在。 “那你既然来都来了,不尽快报与他知晓,怕是不妥,走吧!左右也就是抬脚的功夫。”看着这个鬼胖子吃瘪的表情,徐钦没来由地有些爽快的感觉。 虽然平日里徐钦和徐辉祖几乎没有什么公务交流,可事实上两人的地盘相距确实是极近的,甚至在各自在自己大门口大点儿吼一声,对面都能听得到。 南京明皇城的布局本就极为规范,承天门和洪武门之间的千步廊左右两侧对称分布着五部五府加上宗人府和太常寺一边六个衙门。这也可见明初的五府的显赫地位,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甚至是凌驾于六部之上的顶级存在。 而锦衣卫衙门就在长安右门外的俗称武府街西侧,几乎和右军都督府大门正对,斜着往北也就百来米就是列于首位的中军都督府。 待到点之后,徐钦便半拖着小胖子一块儿去了中军府拜见徐辉祖。守卫们自然是认得这位几乎天天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大都督公子,更清楚这位的显赫以及和自家大都督的关系,于是抱着讨好的目的,守卫的领班百户,都不用提前通禀,便亲自带着他直接去了徐辉祖的签押房。 等到了签押房门前,才象征性地让他们稍候,进去通报了一声。 对于自己这个儿子,徐辉祖虽是嘴上不说,脸也依然多是那种自带臭臭的冷冽,可心里还是非常认可的,也知道他绝不会没事来串门玩,于是也很干脆地允了召见。 “下官拜见大都督!”徐钦进门就严格以面见上官之礼先行拜见。 毕竟这是在中军府的签押房,以徐辉祖的脾气,若是嬉皮笑脸的不守规矩,轻则一顿臭骂,重则怕是要请出军法的。 “侄儿高炽,拜见舅舅!”小胖子倒是不必称呼徐辉祖的官衔和爵位,毕竟人家是亲王嫡长子,就算是没有正式册封世子,地位也基本等同于郡王,若是论公,该是徐辉祖向他行礼才是。 “哦,原来是高炽回京了。臣…”徐辉祖当然清楚这当中的逻辑关系,当即就从几案后起身,要拜见王子。 “诶~!舅舅,此番是侄儿贸然回京,冒昧前来拜见舅舅,切勿以君臣论!”朱高炽估计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出,在徐辉祖起身的时候就开始上前,这才堪堪阻止了他行礼参拜。 徐钦没想到的是,这在自己面前吊儿郎当的小胖子,到了徐辉祖面前,竟异常谦恭有礼,脸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这看人下菜的本事,丝毫不弱于自己。 由于事涉皇家无私事,且朱元璋是下了口谕要徐家接待朱高炽的,所以徐钦带他来跟徐辉祖打个招呼也算是半件公事,徐辉祖自无甚异议。 招呼二人在签押房里坐了,又吩咐属吏给他们上了茶水。这也是徐大少在自家老爹的地盘,头一次享受到坐享茶水的待遇,此前有几次因公过来,莫说是茶水了,就连屁股都没地方放。 先是陪朱高炽闲聊了几句,问了些何时出发,途取何道,为何这么早回来之类的话,甚至又问了些简单的北疆防务屯垦事宜。朱高炽则是一一作答,尤其是在谈到北疆防务和恢复等方面的时候,嘴上总是说着“听父王说”之类的谦语,可却是事无巨细均有所知、有所思,听得徐辉祖也不住频频点头。 待简单地聊了一刻钟左右,徐辉祖才以温和的态度告罪。 “还劳请世子殿下稍待,臣手上还有一些简单的军务要处理,臣尽快处理之后,再一同回府,为世子接风洗尘!” “舅舅不必如此!公务要紧!侄儿不过是闲散之人,况此番定会叨扰一段时间。再说了,侄媳身子弱,难堪舟车之苦,侄儿也已经向舅母告罪,接风之事不如另择时日,无需急于一时。”朱高炽竟断然拒绝,这大大出乎了徐钦的预料。 不过仔细想想,此举也是很有深意,且无比精妙。一来徐辉祖本就是那种以公为先的人,如此贸然因故离开衙门,虽说接待朱高炽也算是半个公务,却总归不如各地军务来得重要。他这一拒绝,让徐辉祖有个更充裕的准备,绝对可以在徐辉祖心里加分不少。 二来接待王世子这样的事情,不办隆重些也是不妥的,显然要在一两个时辰内准备妥当,确实有些为难人,故而择日缓办才是最好的。只是这种事徐家却是不好主动提出的,毕竟现在人家人都到了,你却说明天再给你接风,那肯定也是很失礼的事情。 可由朱高炽主动提出来,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何况人家还找了个“充分”的理由,这下大家都有面子。 果不其然,徐辉祖听了之后表情十分满意,又象征性地关心了一下世子妃,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择日再为他夫妇接风洗尘。 见徐辉祖还有公务要办,朱高炽也谦称不敢打扰,这才和徐钦一块儿拜别告退。 “厉害厉害!我爹那个人,遇见谁都像是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除了在陛下面前,你是第三个能让他满意的。”出了中军府,徐钦不由得由衷地佩服到。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主要是我不像你,天天在他眼跟前晃荡,时不时见一面,装一装就过去了嘛!你看我父王,不也经常教训我咯?”在徐钦面前,他便又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 “也是…”想想后来永乐时代的储位之争,好像确实朱棣不怎么喜欢朱高炽就是了,否则全面劣势的朱高煦哪有半点发起冲击的机会?看来这家家都一本难念的经,别看小胖子滑不溜秋,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苦。 “走走走,咱哥俩都八年不见了,今天一定要好好乐呵乐呵!”倒是朱高炽貌似根本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咋咋呼呼地就拉着徐钦上了马车。 其实一般来说,作为武官,徐钦平日里上下班都是骑马的。可看朱高炽这体型,要真是一块儿骑马,也确实有点儿故意为难人家马儿的意思,于是他也只能主随客便,和他一起坐了这辆应该是自家安排给他的普通马车。 虽说是“普通马车”,可徐家出品,又怎会真的寒酸?不过就是比徐辉祖这位魏国公专用的那一款,稍稍小了一号,外面的装饰也相对简朴了些,可内里非但空间巨大,而且装潢也是极为豪华,仅仅是地上铺的那层厚厚的波斯羊绒地毯,估计就能让真正的普通人家一辈子不愁吃喝。 只要是稍微有些眼力见的,也能轻易看出能乘坐这等马车的,绝对是非富即贵。更何况马车前后,还有二人各自带的护卫,二十多个手持利刃的壮汉,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远远看去便自带清场特效。 徐钦的护卫自是和守卫皇城的禁军都非常熟稔,就算是他不露面,也不会有问题。所以徐钦自上车之后,便一直和朱高炽闲聊,一方面是希望和这位未来的小老板拉近些关系,二来也是有意试探他到底对自己和朱棣之间的事情直到多少。 可这胖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在自己面前就完全是个小二流子,没个正经。没多久,徐大少就只好放弃了治疗,心想反正这家伙也就比朱棣多活了十个月,而且历史评价还不错,也就暂时懒得管那么多了。 其实徐钦之所以不喜欢坐马车,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太颠簸。即使是像这种高级马车,已经有了不计成本的各种减震措施,但即使相比于后世最垃圾的汽车也还是远远不如的,更何况这年代的路面,不是土路就是青石板,更是颠得厉害。徐钦坐在里面,实在是觉得颠得慌,倒是朱高炽,窝在一堆软垫上面,颇有些怡然自得。 不过很快马车就停下了,至少是徐钦感觉,这距离好像还没到王府!如果要是去醉仙楼等地喝酒,那就该更远才对呀! 等他侧身掀开帘子一看,心里顿时冒了声“卧草”,然后满脑子都是黑线。 这都叫什么事儿? 回京头一件事就是把老婆打发扔家里,跑出来逛青楼?!这操作简直丧病得可以。 第一百八十章 正经人的安排 “表兄为何这副表情?”朱小胖见他这般脸色,一脸无辜地问道。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表情?”徐大少则是差点儿气笑。 “哎呀,不是说今晚咱哥俩好好喝酒么?”朱小胖继续人畜无害脸。 “喝个屁呀!这里是喝酒的地方么?!这是,要被我爹和陛下知道,你头一天进京,我就带你来这种地方,非得给我来个男子双打不可!”徐钦脑子里可是门儿清,要是平日里偶尔“附庸风雅”一两回,那两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要是特殊情况下这么干,还是如此明目张胆的干,中山王府非得再演一出“魏国公铁枪逐公子”不可。 “表兄此言差矣!正所谓醇酒美人与雅歌,世间唯有此乐多。没有美人,没有雅歌,即使是再香甜的醇酒,亦不过是辛辣的丧魂之水罢了,有何乐趣可言?再说,这不是小弟带表兄来的么?万一真要是皇祖父和舅舅知道了,小弟一定一力承担!表兄你久居京师可能都忘了,当年咱们可是约定过,总有一天要来这恨别馆见识见识!北地苦寒,总归是不如江南毓秀呀!”说到最后朱小胖那猥琐的模样,要是拍下来都可以直接用作后世的的重口味痴汉系列影视作品封面了! 徐钦也是奸猾至极的人,岂能相信他这种空头支票?再说了,到时候真要是出事儿了,他要是带着一副可怜无辜的表情去求情,自己绝对会死得更惨! “不行!绝对不行!你家那位倒是贤良淑德,她不架秧子,陛下和我爹最多就是骂你两句。我那位你应该也清楚,她要是闹起来,甭管我是主犯从犯,一准死定了!”徐钦想也不想就坚定地拒绝了这等堕落的诱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提到那位的时候,朱小胖一身肥肉好像也打了个哆嗦。不过很显然,他也是下了大决心的。这一连串的骚操作,完美地拉开了一个时间差,足以见得其何等迫不及待。 “钦哥儿,你忘了我们儿时的梦想么?你一直在京师,随时想来就来,可是弟弟我,在北平城里面,大半年都吃着满天的沙子,那边的小姑娘们那肌肤也就跟在风沙里吹了大半年的橘子皮一样!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弟弟,今天无论如何也让弟弟了了一桩心事,否则弟弟我是死不瞑目呀!”朱小胖说着说着,竟一手拉着徐钦的衣袖,一手掩面抽泣起来了。 徐钦万万没想到,人可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堂堂亲王世子,竟然为了嫖娼的事情哭泣?还死不瞑目?!他倒是想说:你媳妇儿的皮肤看着不是挺好的么?不过这种近似于调戏未来皇后的话还是不好说出口。竟一时被这不要脸的胖子噎得只剩下满头密布的黑线,无力反驳了。 徐钦很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整个大明朝的皇帝基因就应该是从这个家伙开始点歪的。 仁宗好色、宣宗斗蟋蟀、英宗当俘虏、代宗任性、宪宗恋母、孝宗单恋一枝花、武宗玩出花、世宗修道、穆宗佛系好色、神宗宅出天际、光宗将好色推向极致、熹宗做木匠、思宗刚愎多疑没逼数。 若是不论实际的能力和成果贡献,光看这些缺点的话,确实是历代皆奇葩。 想到这里,徐钦甚至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动摇,会不会反倒是朱标这一系的会稍微正常一些? 当然了,这个念头不过是一瞬间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其实人有时候就是会一叶障目。朱棣这一系的明朝皇帝们,虽然或多或少有比较严重的怪癖,但若论实际的能力也好,还是对社会的贡献也好,也都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当然,集权的封建家天下王朝,最大的问题就是严重缺乏自我修正能力,人不可能避免犯错,国家也不能,但当发现这个错误之后,则必须积极改进,否则一两百年之后积重难返,再遇上点儿社会变局,就会出于相当危险的境地。这不是某一个人的责任,也不是某一个因素的责任,而是整个社会的问题。 回到现实中,徐钦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猥琐下流、贪花好色、不要逼脸、演技满点的死胖子真的没有太多的办法。或者也可以说是,心里没办法对他生出真正的恶感和敌意。 于是在考虑了半晌之后,只能无奈地妥协了。 “算了算了,这事儿我来安排,你跟我走!”徐大少一边很恶嫌地打掉朱小胖拽着自己衣袖的胖手,一边无奈地说到。 “诶?去那儿?”朱小胖一个乡巴佬,自然是不明就里。 “去不去,不去滚蛋!” “去去去,全凭表哥安排!”他脑子里也并非全是脂肪,反而转得极快,电闪间便从徐钦的表情和态度上推断出了大致的真相。 于是在徐大少的安排下,一行人慢悠悠地沿着秦淮河往下游而去。不过却在经过中山王府的时候过家门而不入,继续往下游而去,看样子是准备到三山门附近的醉仙楼,或是往莫愁湖畔,找地方喝酒去。 不过等到了上浮桥附近的一个小码头时,队伍却突然停住了。朱高炽正想发问,就听见车外,徐大少的护卫家将头领韩栋突然靠过来禀报。 “少爷,来了。” 原来早在刚刚离开恨别馆的时候,徐钦便已派人去订了一艘画舫。 在这京师重地,江南人文荟萃之地,大家又都是有身份、有地位、有品位的三有青年,除了有些特别的情况之外,明火执仗地杀进青楼,终归是落了下乘。非但有被人耻笑的可能,甚至若是弄得不好,还极有可能成为政敌手上的把柄。 要知道,大诰可是有明文规定,官员宿嫖可是要打板子的!虽然理论上不禁止官员吃个快餐啥的,可若你真明目张胆地进了青楼,要是一旦有人拿这个说事,要想解释清楚那就有点困难了。 不过好在南京地处江南,水网纵横、湖色潋滟,画舫文化极为发达。秦淮河上风波重,莫愁湖中云雨浓,馨香凝脂在怀,秋水长天一色,简直妙不可言。更兼之私密性极高,只要不是执法机关现场突击临检,老子就只是泛舟喝酒!你能奈我何?于是这种方式,自然成为了朝中官员风花雪月的首选。 朱高炽虽然也在南京待过几年,可当时毕竟还小,想见识这些也见识不到。后来到了北平,当地虽是元朝旧都,可本来北方就已经脱离汉治四百年,自然少了很多精致之处,加之烽火之苦及先天条件。相比于套路百出的京城人,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乡巴佬。 等他正式完成启蒙,在开车的道路上越飙越远之后,当然也去见识过北地胭脂。虽然比王府他房里的通房丫头或者叫执事女官要带劲些,可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这下他算是明白了,差的不是小姐姐本身,而是文化底蕴呀! 走上画舫的过程中,朱小胖一边瞪大了眼,一边不住地感叹,适时地还找机会不住地拍徐钦的马屁。 然而等到他进入船舱,登时差点儿把自己的那条同样粗大的舌头给咬了,然后便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楞在了门口。 此时舱中一大群的莺莺燕燕,都是认识徐大少的,见他进来,纷纷起身施礼。除开旁边端茶递水、调琴抹弦的侍女之外,真正的小姐姐分为两拨,各居左右。一边的自然是出尘若仙的关雎遗世独立,然而其光彩风情,足以令其身旁至少半径五米之内隔绝任何正常男性的的所有理智。就算是见识根本不在一个次元,且已经有些习惯了的徐大少也常被晃得有些失神,就更不用说本就是色中饿鬼般的朱小胖了。 兼之她对着徐钦时,俏脸自带着些许淡淡的幽怨,自然而撩动心弦至极。 徐大少明显感觉到身侧的朱小胖在看她的时候,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声音大得像是吞了一头牛,真是生怕他这一口呛死自己。 而另一边,则是徐大少特意交代让恨别馆派来的三个顶级红牌小姐姐。虽然从姿色和天然的风情上,都差了关雎一线,可话说人多力量大。而且这几位也都是恨别馆的顶尖头牌,颜值也绝对是无可挑剔的。 何况后世有句话说得好: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大人是都要!可见贪婪这种本性,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避免的本性。 而且这几个小姐姐不像关雎这种清倌人,自有一种成熟的风韵,要大胆许多,那胸前的沟壑,深邃得摄人心魄,薄纱掩映下的纤腰玉腿,更是勾魂蚀骨。至少从开放程度而言,这种专业大师级,相比于六百年后的大多数业余人士,都要强上不少。 根据徐钦对朱小胖的判断,这个家伙应该是属于那种真饿鬼型的,所以也特意交代过,非但直接给他一次性找了三个,而且还是最劲爆的那种! 当然了,在办这件事的时候,徐大少还是留了个心眼,直接点名排除了那几个曾经伺候过朱棣的,毕竟他们这种职业玩家虽一般不忌讳这些,但万一要是有个万一,他可不想因为这种事给这个死胖子擦屁股。 也是亏得朱小胖一时拿捏不定,这才让徐大少有时间从容地先做出了唯一的选择,否则指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尴尬的场面来。 从内心来讲,他还是对这种将女性当做工具有一定的排斥心理的,所以他虽然也勉强算是恨别馆的常客了,可从来都是只找关雎作陪,而且严格秉承了不主动、不拒绝、不本垒的原则。甚至他这个举动让包括关雎在内的所有知情者都有些怀疑,这位看着挺正常的徐小公爷,是不是身体上有什么毛病? 这大概也是关雎眼神中的那一丝幽怨的由来之一。 不过这场游戏对她而言本就是有进无退,不管他徐钦是神经病还是变态,甚至就算他是女扮男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得选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色是刮骨刀 见徐钦二话不说,从容地选了那个最美的,朱高炽自然没得选了,只能把剩下的包圆。不过他倒是一点儿不担心一对三的压力,对于一个早已经彻底腐朽堕落了的顶级封建贵族子弟而言,这显然也不是头一回了。这不,才刚在几个小姐姐的热情帮助之下做好,他就跟人家熟得跟多年的老相好似的,非但言语风趣而下流,一双肥手更是无处安放。 讲真,这三个小姐姐自然心里是更喜欢徐钦这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就算只是挨着说会儿话也行啊!世界从来都是看脸的。可人在屋檐下,哪有她们选择的余地? 且不说人家徐小公爷就认定了关雎,每次来都找她,甚至还已经有风声传出来,人家小公爷已经打算把关雎正式收房了,现在估计也就只是顾忌着即将与皇帝的孙女大婚,才暂时把人留在恨别馆里安置着。更重要的是,这位徐小公爷确实有些古怪,从不要其他姑娘作陪,而且就连关雎都还一直是完璧之身。 就是这位肥胖的公子,她们虽一时辨不出确切的身份,可能单独和徐钦一同出来潇洒,这身份能低到哪儿去? 好在她们也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身份,专业素养深入了骨子里。更何况,朱高炽虽胖得有些出奇,但客观地讲,也并不算长得特别磕碜。毕竟从人朱元璋年轻的时候就靠脸吃饭起家,再加上这一路以来,歪瓜裂枣怎能入得皇家的门?不断地自然优化基因,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同时,这个死胖子性格开朗,下贱而不讨厌,三言两语就引得几位小姐姐一时花枝乱颤,一时娇嗔不已,简直是一等一的花丛圣手! “你看嘛,表哥,这样喝酒才有意思啊!”朱高炽直接先和身边的三位嬉闹了好一阵子,这才想起今天不知是出来玩,更重要的是要和徐钦一起玩。 “好好好,你开心就好。”徐大少简直对他的放浪形骸有些无语,只能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唉,饱汉不知饿汉饥呀!您是天天在这江南福地,还有此等出尘仙子般的人儿陪着,可小弟我是整日的在北地吃沙子。”说着,手还轻轻地在其中一位小姐姐的脸蛋上轻轻拂过,露出一副令人作呕的陶醉模样。 徐钦是彻底不想跟他说话了。 可旁边的小姐姐见机快,眼看徐小公爷一副无语凝噎,不想跟他说话的模样,马上缠着小胖子问是不是北地的姑娘都不好看,顺便还娇嗔着扭了扭身子。 朱小胖自然色授魂与,信誓旦旦地表示就是北地一万个姑娘,也比不上她们中的一个,全然不顾自家正牌老婆的颜面。可见男人这种东西,撒慌的确是植根于本性的得心应手。 “诶,对了,表哥怎么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可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了?”朱小胖又和几个小姐姐嬉闹了半天,才突然对着正在和关雎相对无言的徐大少问道。 徐大少反正是彻底对他无语了,总不能直接说,老子现在有点婚前焦虑,而且怕被抓嫖吧? 微微愣了半晌,徐钦只好将张允的事情搬出来做挡箭牌。 “照表哥这么说,这事确实麻烦。不过其实也无需多虑。此逆贼即使武功盖世,却也绝难敌朝廷天威,这京师重地,不仅有二十余万精锐虎狼之师,更有数不清的高手供奉,只要他敢来,必是有来无回。而若是他先去找其他仇家寻仇,此事更不必忧心了,表哥你懂的…” 这胖子胖归胖,但脑子也是极为清醒的,很快就抓住了这件事的重点。 确实,徐钦虽然稍稍有些担忧,不过这事儿其实说穿了并不算什么太大的问题。 应天的防卫力量,在这个年代,完全足以应付任何挑战。张允单凭个人武力,即使是爆表的水平,也不可能翻起什么浪花。只要朱元璋不出宫,他也不可能打得进去。至于说刺杀朝廷要员,虽然确实会令朝廷很蛋疼,不过若是从理智的角度而言,对他其实没什么好处。 胡乱刺杀,除了让朱元璋生气之外,只能令他更为谨慎,反而增加了刺杀皇帝的可能性,又不能真正出气,还伴随着极大的被围捕风险。张允是个疯子不假,却是个清醒的疯子,选择这种方式的可能性极小。 反倒是如果他去找其他江湖上曾经的仇敌,那作为朝廷,完全可以优哉游哉地坐山观虎斗,更用不着太过操心了。 “确实如此,不过这毕竟是个隐患,陛下也对此极为在意,据说还秘密派遣了湘王殿下暗中处理此事,甚至连皇太孙殿下,也为此有些焦头烂额呢!” 徐钦此话自然是意有所指,当中朱允炆所焦心的事情,表面上看好像是关于逆贼的事,可要深入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徐钦正是打算利用此事,来试一试这位燕王世子的底,看他到底对有些事知道多少。 “呵呵,太孙殿下还真是勤勉为国,这种小事,交给湘王叔自然是十拿九稳的,何虑之有?”朱小胖的反应也是极快,嘴上说着这种同样模棱两可的话,脸上的一闪而逝的嘲讽冷笑却是让徐钦看了个清楚。 当然,他这话也基本算是表明了身份,在他身边伺候的几个小姐姐听了他这一声“王叔”,显得是愈发殷勤妩媚。而在徐钦身边的关雎,则是微微一顿,想来甚至已经猜到了眼前的这位殿下,究竟是何许人了。 而徐钦也是面含微笑。看来这个小胖子知道得不少啊! 说来其实也正常,他是朱棣的嫡长子,他的根本利益在这个阶段是和朱棣完全绑定的,首先要朱棣上位,他才有机会,如若不然他便只能是一个吃瓜观众了。加之这次他回京,朱棣那边肯定会给他透露一些风声,并依托他回京来办一些事,所以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通过这一番不咸不淡的试探和回应,徐钦心里也大概有个谱了。不得不说,这家伙表面上看起来人畜无害、猥琐好色,可也妥妥的是一位扮猪吃虎的角色。虽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另一位表弟朱高煦,可至少比起朱允炆来,在智商和情商方面都要高出不少。 二人经过这一番初步的正式接触,也知道这不是谈正事的地方,很快便很有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徐钦在心里不由得暗叹:和聪明人做队友就是愉快。 当然,这个家伙也确确实实是个色情狂就是了。要说朱棣、朱元璋也喜好女色,可这两位更多是一种占有欲爆棚和正常的生理需求。朱元璋自不必说,此前徐大少也陪着朱棣喝过花酒,虽然后面也发展成了胡天胡地的妖精打架,可人家在之前谈正事的时候,可是正儿八经得很。 而朱小胖这个家伙,非但双手的小动作就没停过,更时不时的抽空做些恶心至极的动作,也亏得是几个小姐姐业务素质过硬,否则说不定早都吐出来了。 徐钦和关雎两人,也都算是理论知识丰富的了,也都是不忍直视他那无处安放的粗肥舌头之类的玩意儿。 玩着玩着,眼看对面两个在他身侧的小姐姐,那本就薄如蝉翼,且好似小了一号的轻纺肚兜,已经被那双肥手拱得不成样子,甚至那粉嫩的小樱桃都调皮地钻了出来,场面一时靡靡至极。 可朱小胖这家伙竟浑然不觉一般,该添添,该说说。 “表哥大才,小弟景仰万分,就说这‘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真乃我朝之东坡!”这家伙油光满面,脸上还带着兴奋的酡红。 徐大少实在是对他有些无语,心说这小子,估计真是像传闻般死于马上风。而对于这句抄袭的后世经典诗句,他也或多或少有些羞愧,于是不动声色地举杯轻酌了一口,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据说此诗乃是表兄写给我那位母,呃,堂姐的,却又有人说,这是给一位艳绝秦淮的花魁娘子,呃,应该就是这位关雎姑娘了。那究竟是那种说法更可信呢?小弟实在是很好奇。” 在几位姑娘的轮番香艳劝酒下,朱小胖虽还没有醉,但舌头也有些打结了,而且脑子大概也有些不灵光。 徐钦一听这话,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死胖子。这踏马的明显就是搞事情啊!明明其中一个当事人就坐在老子身边,还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虽然这个年代是典型的男权时代,而且自己和关雎的身份差距极大,倒是不怕她因为这个就跟自己翻脸,可他也不是傻缺,小孩子才做选择题,大人都是秀操作的! “其实,我跟你那位堂姐真的不是很熟,第一次见面应该是小时候吧?可我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徐钦尽量不去看那无尽的春光,语气也尽可能地淡定。 这番话虽然没有明说,那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不是写给江都郡主的,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不过这话其实也并不算准确,他的确是记不得“小时候”和她初见的场景,可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洪武二十六年以前的记忆,就算是小时候真有什么,他不记得才是理所应当的。而对于两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徐钦其实印象还是蛮深刻的,纵观这一批皇子皇孙,当日在吴王府,朱棣的面前,能和自己鬼扯一通搭上线的,竟是个年轻女子,这印象想不深刻都难。 所以他这番话,可谓是语言艺术的典范,既不是完全的假话,又足以让人误解成自己想让他们误解的意思。 第一百八十二章 浪大翻船 朱高炽听后,表情稍稍有些怪异,却也暗藏一丝喜悦,只不过这一丝喜悦不仅仅是来自于进一步印证了徐钦,在朱允炆的美人计之下的定力,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爽快。顿时发出了略有些猥琐,却又是个男人都懂的大笑。 而关雎自然也是将徐钦这话理解为:这诗就是写给你的!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个黄脸婆,我爱的是你呀! 嗯,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因此不由得发出了略有些羞涩,且魅惑值几乎满分的微笑,同时搂着徐钦的手臂也微微用了些力气。 船舱中可谓其乐融融、缱绻旖旎,然而舱外有人的肺都快气炸了! 怒火冲天,直接提起一脚,差点将整个舱门都给踹飞出去。 异变突生!徐大少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行刺! 于是瞬间起身,将身前的几案推起来挡在身前,身体也是就地一趴,顺势还拉了一把关雎。 他这一通反应可谓是迅捷无比,完全就是电视剧里的教科书式标准应对。面对破门而入的刺客和杀手,就算薄薄的桌面挡不住自动化枪械的近距离扫射,但也可以极大地干扰对方的视线,而且在这个绝大多数使用弓弩等远程冷兵器的年代,也的确是可以在第一时间保住性命。 而其他人的反应自然是慢了不止一拍,包括关雎在内的几位姑娘,那是完全吓呆了,而朱小胖的脑子倒是反应过来了,可惜身体素质上却差了徐钦起码四五个档次,只来得及脖子一缩,扭头就差点陷进旁边小姐姐深邃的沟壑之中。 然而等看清楚来人之后,场中众人的表情也可谓是精彩绝伦! 只见来人竟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虽说一身素白的书生道袍打扮,头发全部罩在同色的四方平定巾中,脸上也没有像蒋绮雯曾经的男装那般还扑了粉黛。可只要有点儿脑子的人,在如此近距离的一看,就知道此人必定是个西贝货,毕竟无论是俏脸身形,还是那那气鼓鼓的娇嗔模样,都绝对不是一个正常男性所能拥有的。 对于朱高炽身边的三位小姐姐来说,在看清楚形势之后,脸上尽是惊讶之色。 而朱高炽则显得更为慌乱,一度还曾想真的顺势就钻到几案下面去,只是很快发现这个小小的几案并不足以真的隐藏自己硕大的身躯,不过是自己骗自己之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只不过浑身都有些发抖,而且冷汗唰唰的往外冒。 在看清来人后,关雎则是感到一股凉意由背脊升起,俏脸尽失血色,并且不由自主地往徐钦的身后靠,就算心里清楚这是自欺欺人也没办法,趋利避害是本能的反应。 而徐大少此时完全楞住了,而且表情大概是全场中最复杂的一个,尴尬、害怕、羞愧、错愕,也亏得他定力超群,否则大概脸上都能开染坊了。只是纵然他天纵奇才,面对这种场景也毫无应对之策,毕竟嫖娼被老婆当场抓包这种事他确实没什么经验,更何况显然刚刚自己的那番话,怕是一字不漏地落到了她的耳中。 没错,一脚踹开舱门的,正是徐大少即将过门的未婚妻,朱元璋嫡长孙女,江都郡主朱云轻! 这事简直太过挑战想象力! 原本困居深宫的江都郡主非但悄无声息地跑了出来,更准确地找到了自己,这完全不科学! 要知道,除了一直跟着自己和朱高炽的二十几个护卫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准确地掌握自己的行踪。甚至就算是这些护卫们要出卖自家主子,也基本上没机会。何况在这秦淮河到莫愁湖这么大一片水域上,朱云轻是怎么追杀过来的? 即使是算无遗策的徐钦,也万万没有料想到会有这种当场抓包的情况。之前所担忧的,无非也只是事后朱元璋或徐辉祖通过某些渠道,得到一些似是而非的风声罢了。 然而残酷的现实已经摆在面前了。 朱云轻本就是那种较为英气的女子,盛怒之下,气势汹汹,尤其是看朱小胖的模样,估计要不是身体不允许,当场就翻窗跳湖逃跑了。而徐大少对这位未来老婆还谈不上什么爱不爱的,但后世的心态自然带入,这被未婚妻当场抓嫖、人赃并获的局面,还是让这位进能犀利怼文官,退而耍赖谗皇帝的机智小公爷也是无言以对。 “两位好雅兴!”只能说不愧是皇家出身,这气量涵养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朱云轻踹开舱门之后,只是稍微顿了一息,便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虽然眸子里仍透出熊熊怒火,但很快就恢复了那种高贵威严的模样,不再显得气急败坏。 “呵呵,朱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这短短的一瞬间,徐钦也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顺着之前躬身准备掀桌子的姿势,长揖了一记。 反正不抓都抓了,也别管什么原因内情了,先稳住局势再说。 “呵,徐小公爷不愧是当朝第一俊杰,还真是处变不惊呀!”朱云轻怒极反笑,这等厚颜无耻之徒,实乃其平生仅见。 “朱公子谬赞了,再说来者是客,酒逢知己,何来‘变’之一说?”徐大少面带微笑低反问道。 在一旁的朱小胖简直看呆了!他可是深知自己这位堂姐的厉害的,当年他还在京师厮混的时候,唯一的童年阴影就是这位堂姐了。当年和其他皇叔一起,被这位妖孽的阴影所支配的恐惧,就算是在北平安安静静地做了八年王子,也远未散去。 他非但在第一时间认出了这位八年不见的童年阴影,更是久违地升起了一股无从对抗的恐惧感,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然而他看到了什么?他居然看见自己这位即将成为堂姐夫的表哥,在瞬间的慌乱之后,马上镇定了下来,正面接住了自己堂姐的气势,甚至丝毫不落下风! 非但举止得当,还轻描淡写地就将喝花酒当中的“花”字给去掉了,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是好生让朱高炽佩服。 在场的几女也自然都是有一颗玲珑心的,听这话,连忙不动声色地收拾好了衣衫。其实主要就是朱高炽身边的三个,关雎也的确只是很正常的陪酒,徐钦是正人君子,而她再怎么说也是个清倌人,又基本摸清了徐钦的脾性,自然不会搞得太过露骨。 “你…好!好一个处变不惊小公爷!那倒是在下不请自来,唐突二位叙旧咯?!”朱云轻虽被他这般“理直气壮”给气得七窍生烟,可也无处发作。 “诶~!朱公子客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没什么唐突不唐突的。这本就是高炽表弟闹着要在下给他私下接个风,我这做表哥的实在推脱不掉。再说了,他也是您的堂弟,若是早知道朱公子能抽空前来,自当先邀请您一起的。” 徐大少完全是一副大义凛然、刚正不阿的模样,丝毫不见有什么尴尬和理亏,顺便自然而然地把锅给扣朱小胖身上了。本来嘛!这事儿就是因他而起,就是他死皮赖脸地要找姑娘陪的!所以徐钦这锅甩得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朱小胖听了他这话,顿时大惊失色,可徐钦说得有理有据、不卑不亢,他实在说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起摄于朱云轻的怒火,这个时候更不敢强出头,再把锅给甩回去了。 朱云轻听了,则是怒极反笑。以她的智商,怎能听不出徐钦的言外之意?这个混蛋!非但对于自己出来逛青楼的事情没有半点儿反省的意思,更是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推得干干净净!而且这副有恃无恐的无赖模样,明明就是吃准了自己不敢将事情闹大。 确实,如果朱云轻有心要整他们二人,最好的选择自然是自己不参与这事儿,然后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事情捅到朱元璋面前,保证这二人吃不了兜着走。可她方才盛怒之下,亲自操刀上阵,这事儿就注定闹不大了。毕竟细究起来,她很难解释自己是怎么出的宫,而且徐钦也可以用她自身做文章,情况就复杂了。 不过其实这也并不算是冲动导致的失误。要知道,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瞬间恢复理智的?只要她采取高压手段,在本来就做贼心虚的前提下,怎么拿捏还不是她说了算? 就像这朱小胖,双商也算是顶尖的,照样不是被震得跟水里捞出来的鹌鹑一样?哪有徐钦这种不要脸的异类? “好!很好!不愧是当朝第一的青年才俊。” 朱云轻深吸了一口气,表面上怒气几乎全部压住了,然而明亮的眸子里却透出一种更为危险的味道。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慢慢从门口走进来,隐隐的气势也愈发高涨。至少朱小胖似乎都有些感觉呼吸困难了,在场的几位小姐姐,也是愈发手足无措。 然而徐钦却依然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脸上甚至依旧带着和熙的微笑。 “朱公子谬赞了,要论这人中真龙凤,非朱公子莫属,在下岂敢称首。相请不如偶遇,还请朱公子莫要见怪,请!”除了强行商业互吹一波,徐钦也清楚,既然事情搞成这个样子了,自然是不可能善了的,必然是要大家坐下来,慢慢划道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旁边伺候的侍女们听见动静,早跑过来了。听了二人的对话,虽不明白这位明显来者不善的人是谁,却也知道他们原本是熟识的,迅速麻利地又收拾了一张几案出来。只是徐钦和朱高炽本是在舱中分昭穆而坐,侍女们一来是只知道徐钦身份尊贵,又见此人好像是和他熟一些,于是将新的几案顺理成章地放在了他的旁边。 “对影独酌,果然还是寂寞得很!难怪两位要请美人相伴了。”朱云轻坐下之后,便直接举杯独饮了一杯,然后感叹道。 “快,快啊!过去伺候着!”朱高炽一听,心头狂跳,马上本能地反应到。 “诶~!我看徐小公爷身边这位,倒是颇有些眼缘,不知小公爷能够割爱?”朱云轻马上抬手阻止了小胖的献殷勤举动,转而对徐钦问道。 这很明显就是故意搞事了。 虽然徐钦目前并不把这位关姑娘当成是自己的禁脔什么的,不过这种强行抢女伴的行为,基本上就是可以理解为强行打脸。若是别人这么干,以徐钦的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非得狠狠地抽回去不可,而且基本上可以保证抽得他怀疑人生。可现在这搞事情的,非但是个女的,还是自己即将过门的大老婆,这形势就颇有些微妙了。 果然,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龙傲天爽文情节,更多的是真正的车祸事件啊! 扭头看了看关雎,一张俏脸苍白得吓人,甚至身子都有些僵硬,他大概也明白关雎心中所虑所想。 毕竟虽然二人同为女子,单看外表,两女可谓春花秋月各有所长,甚至单论颜值的话,关雎还略胜一丝。可二人的身份却有着天渊之别,朱云轻若是真相弄死她,就是一句话的事,甚至真要有心这么做,连徐钦也保不住她。 略顿了一瞬间,关雎便强忍着恐惧,主动站了起来,竟是要乖乖听从她的指令。 对此徐钦也不好说什么,他能正面呛朱云轻,那是因为双方所处的位置相差无几,他其实很清楚,即使是撕破了脸,朱云轻也拿他没有太多的办法,要是朱云轻火线退婚,其实对徐大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最多就是被老朱打个半死,或者丢掉现在手上的这点儿活计。可对于关雎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这位郡主殿下完全可以对她生杀予夺,甚至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生不如死。而且现在朱云轻明显是在气头上,任何细微的差错都有可能导致极为严重的后果。 等关雎怯生生地到了她身边坐下,乖巧地给她倒酒,朱云轻除了深深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之外,倒是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甚至表情还真的放松了不少,方才眸子里的危险气息好像也渐渐消散了,也不知是真的冷静下来了,还是在打着其他什么主意。 “这位姑娘果真是有着倾国之姿,难怪咱们徐小公爷能为你写下‘人生若只如初见’这般的妙句。”朱云轻说着,轻佻地用手将她的下巴勾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灿烂了。 “朱公子怕是误会了,那首诗真不是写给关雎姑娘的。” 徐钦当然知道,方才朱云轻的怒气,至少有七分是冲着最开始自己对二人之间的关系澄清的话来的。虽然不敢肯定,这位江都郡主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自己,但至少,大概这位郡主殿下对自己还算是比较满意,对这桩婚事也算是乐见其成,所以她听到方才自己那样的话,有些气急败坏也就是正常的了。 所以接下来,就是秀操作的时候了! “呵呵,这么说来,徐小公爷是还有其他中意的姑娘咯?” 呃…真要说来的话,还确实有…但徐大少是什么人?自然明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道理。 “朱公子说笑了,实不相瞒,在下虽然看上去好像有些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也颇受姑娘们青睐,可事实上却并不擅长和女子交往。加之家父的谆谆教诲时刻不离心中,因此更不敢有丝毫逾越,更谈不上有什么中意的姑娘了。” 这一波义正言辞的操作,简直秀了在场的几人一脸。朱小胖完全就是一副:表哥你牛逼,我服了的表情。就连朱云轻,也不知是不是被气得忍不住想笑。 “那这位关雎姑娘就不算你认识的姑娘了?” “至于这事说来话长了。其实是这么回事…” 徐钦当然不可能直接承认二人的真正初次见面是自己去逛青楼,所幸便将当初在花月阁的会面说成了初次见面,随后又有元宵灯会上的黄公子事件,于是一来二去便成了熟人。 他原本就口才不错,将故事说得跌宕起伏。明明就是单方面的扮猪吃虎,可到了徐大少嘴里,当时的情况就变成了险象环生。明明结果就是他狠狠地收拾了一顿人黄公子,到了这儿就变成了某人有着通天的后台,迫使锦衣卫让步,以至于让坏人逍遥法外。 故事当中黄公子的反派形象可以说是塑造得极为立体,在令人觉得可笑的同时,不知不觉间就将仇恨值拉走了。中间又暗示了风尘女子的身世悲苦,又体现了自己的同情心和正义感。这样一番介绍下来,二人之间就成为极为纯洁的男女关系,任谁来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接下来的碰面,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朋友之间的纯洁聚会了。 很显然,他这番话,在场的人一个信的都没有,但架不住道理上站住脚了啊!有时候明明所有人心里都知道你是胡扯,但只要你的逻辑能够自洽,别人也很难找到攻击点。 包括关雎在内的几个小姐姐暂且不论,反正朱小胖完全是一副震惊的模样,整张圆脸上就差直接写上:卧草!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而朱云轻听完之后,也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可一时间也真找不出当中的逻辑漏洞,楞了好一会儿,才略带冷笑地接过话茬。 “想不到关姑娘倒是和小公爷缘分不浅,既然天意如此,那徐小公爷还不赶快将关姑娘纳入府上?像这般我见犹怜的标致人儿,徐小公爷要是下手晚了,说不得哪天就有人横刀夺爱了呢!” 然而这个看似玩笑的提议,现在却明显是一道送命题。 就算朱云轻再大度,再理解他们之间的纯洁友谊,也绝不可能真的主动在当场抓奸之后,因为一个明显可信度不足的故事,便马上态度急转,主动要帮他纳妾。何况现在这世间关口也是非常微妙,她这正室还没进门呢!大婚前夕他要真是搞这样一出大戏出来,非得让朱大老板和徐辉祖来个男双不可。 徐钦虽然略直,不过双商还是在线的,当然不会中计。 “呵呵,朱公子这话说得。在下觉得,这男女之事,当以两厢情愿、水到渠成为佳。再者说,朱公子想必也非常清楚,在下即将尚皇室明主江都郡主。正所谓女主内,往后这家里的事情,自然是要由郡主殿下来安排才是。”他顺手就把这锅又给扔回去了。 “不是说,徐小公爷其实是不想和江都郡主成亲的么?是了,强扭的瓜不甜嘛!那又何需在乎那么多?” 卧草,徐钦心里暗自吐槽,也不知该说这女人记性真好还是太过记仇,几个月前的一番对话,现在都还记得? “话不能这么说,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在下自认才疏学浅、性格顽劣,配不上国色天香、兰心蕙质的皇室明珠。然现父母长辈之命在前,媒妁婚姻之约既成,自当窃喜,何来怨言之说?” 听他这样说,朱云轻果然心情大好,即使明明清楚他这是在臭不要脸,但被未来夫君这般夸奖,她双颊也微微有些生晕,刚刚隐隐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也明显柔和了许多。 朱小胖现在真是对自己这位表哥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几年不见,当年那个有些木讷的表哥,现如今竟如此之秀,即使是早从自己父王口中那绝无仅有的评价里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如今他竟能在这等劣势的崩盘局里,三下五除二就把那位自己的童年阴影搞定,简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力范围。 “不错不错,方才表哥就一直在说,能娶到江都姐姐,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小弟也是这么认为的!”朱小胖见这把居然有翻盘的可能,于是也连忙鼓起勇气来帮腔拍马,希望自己这位魔女堂姐顺带的,也放过自己。 然而他在惊恐之中,这等拍马屁的水平,简直就和徐大少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于是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某人余怒未消的牺牲品。 “哼,小胖子,几年不见,你倒是长进了!”朱云轻冷哼一声,同时轻轻瞟了他一眼。 多年的心理阴影让小胖子登时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一直蹿到头皮,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但此时后悔也已经晚了。 “好个燕王世子!还未正式朝见皇祖父,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公然流连北里,我倒是想问问,此等下流无耻的行径,究竟是皇祖父允的,还是燕王叔教的!”朱云轻将身前的几案“狠狠”一拍,当即质问到。 虽然她一个弱女子,其实拍案的声音倒是不大,不过言语的内容倒是把除徐钦之外的人吓了一大跳。几位姑娘虽早猜到朱小胖的身份非富即贵,可也没想到他竟是燕王世子!当中可能就只有关雎对徐钦的情况熟悉一些,有些更准确的猜测,不过她也震慑于朱云轻的霸道,也是心惊不已。 第一百八十四章 队友姓朱 当然,要说最惨的,自然是被自家霸气堂姐怒火直接针对的朱小胖了。 虽说打小报告、告刁状这种事确实非君子所为,但很遗憾,朱云轻也的确不是君子,更不可能做君子。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朱元璋,乃至朱棣等人眼中的形象极好,从来都是一告一个准,加之其牙尖嘴利,每每告状的结果都是以小胖等人被骂个满头包为结局。在这个童年阴影面前,他根本不可能像徐钦那样发挥聪明才智,只能像个淋了雨的鹌鹑一样,缩着脑袋瑟瑟发抖。 朱云轻针对的是朱小胖这个小贱人,徐大少自然也乐得袖手旁观看笑话的,反正他已笃定,今天这事儿朱云轻是不可能真捅出去的。而且经过方才那么一番表演,自己这边的事儿已经基本搞定,先看看他怎么收拾这死胖子才是。 “小,小弟错了,小弟不胜酒力,举止失仪…” 本来就已喝了不少酒,再加上这么一吓,朱高炽本又肥胖,顿时满脑门都是油量的汗水。 原本在他身旁的一个小姐姐是准备给他擦一擦的,结果他摄于朱云轻的威势,竟也反应极快,连忙自己接过丝帕,一边擦汗,一边讷讷地认罪道歉。 “哼!你的世子妃是管不了你,但也不是你恣意放纵的理由!从今往后,若是你再来这种地方,我倒是要看看,皇祖父管不管得了你!” “是是是,小弟再也不敢了。对了,小弟这次特意为精心您准备了一份礼单,还请笑纳…”也不知是真早有准备,还是歪打正着,小胖子竟从怀里掏出一份大红色的鎏金礼单来。 稍一思量,想来应该是朱棣特意让他带回来,给徐钦二人婚礼的贺礼。 见他拿出这种东西,朱云轻也是被他这等怪招给弄得微微一愣,然后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至少是没有再继续厉声训斥他了,毕竟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还是个送礼的冤大头呢? 然而待旁边的侍女将礼单递过去,朱云轻一看,顿时更愣神了不短的一小会儿。 “燕王叔有心了。前番王叔回京,匆忙间招待不周,本已十分愧疚,不想王叔此番竟如此破费,实在是惭愧万分。”朱云轻看了礼单之后,竟是态度大为好转,很显然,这份礼单可不简单。 “应该的,应该的,父王原本就说,先懿文太子殿下不在了,太孙殿下年纪又不大,他们这些做皇叔的本就该对你们多加关照些才是,此次又是难得的双喜临门,自然看重了些。后来母妃又做主增添了些,小弟不才,也自作主张又添了些,如此这般,我们燕王府全体的贺礼便都在此处了。还望二位不要嫌弃才是。” 见朱云轻的情绪总算是被这一大波豪礼给砸得平静下来了,朱小胖也很快便恢复了作为亲王世子应有的仪态举止。除了脑门上还有少许未曾擦干的油汗之外,谈吐表情方面至少是看不出什么破绽了。 既是送给二人结婚的贺礼,按规矩肯定是要给徐家,而且朱小胖把这东西带出来,明显也是原本打算给徐钦看的。朱云轻自然也懂这些基本的规矩,大致浏览了一遍之后,便让身后的侍女又把礼单转给了他。 徐钦这一看,才明白为何刚刚朱云轻会是那副表情。 整张礼单虽只是约后世十六开对折大小的三页,可里面囊括的东西可谓价值不菲。除了北地的一些特产诸如:极品雪狐皮、千年野山参等之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大批珍宝:元宫藏顺帝佩剑、海心内软甲、珠玉金凤簪、紫金翠玉凤翔步摇,甚至还有宋代大画家李唐的名画《采薇图》。最后还有大量的一般金银珠宝、锦缎绫罗之类的物什。 徐钦这一年来,也差不多是有见识的了,所以大致一估,这份礼单总价值起码在十万两白银开外!纵使以他这等完全不差钱的身份,也不由得心中暗惊。 这根本就已经完全超过了一般贺礼的水准! 要糟! 徐钦忽然心头一紧! 原本这些东西混在婚礼上成山般的贺礼中,并不显眼,可如今提前单独拿出来看,难免不会引人多想。而据现有的情报来看,这位江都郡主可是双商超规格的存在,她不会从这里看出些什么吧? 徐钦抬头一看,果然,朱云轻的眼眸中已经带着一种微微的讥讽神色了。 “徐小公爷的这位姑父可是好大的手笔啊!小公爷以为呢?” “殿下说笑了,这可是燕王殿下为您准备的贺礼,臣不过是沾光而已。” “燕王叔确实算是众王叔里最阔气的,不过这次可真是客气过头了,难免不叫人多心呢!小公爷说,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情是我的,有几分是你的呀?” 很显然,这已经非常明确的暗示当中有问题了。 不过徐钦也并不慌张。首先,她既然当场挑明此事,那说明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其次,细想下来,这事儿她最多只是有猜测,并不能肯定当中的猫腻。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算是她真的就凭这点儿蛛丝马迹就猜到了真相,真要捅出去,对她未必就有好处。毕竟二人成为夫妻的事已成定局,所谓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不是开玩笑的。 而朱高炽也意识到,自己在紧张之下,算是犯下了大错,给人抓住了大把柄,而且心态也没有徐大少那么变态的强悍,顿时冷汗再度唰唰往外冒。 “殿下言重了,燕王殿下总归是你我二人的长辈,此番心意既至,又何需分得那么清楚呢?何况往后家里的事,还要劳殿下多费心,所以严格来说,燕王殿下的这番心意,算全都是给殿下您的呢!” 事到如今,徐大少也不得不继续服软,这差不多就是类似于后世上缴工资卡的正式表态了。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徐家的家业大得很,就算是现在徐夫人掌管府里的财政大权,也不可能事无巨细,每一分钱都管得死死的。更何况她朱云轻一个儿媳妇,难不成还真敢越过婆婆,把自己的口袋给掏空么? “呵呵,徐小公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们家的事,何需我来劳心?”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可看她展颜一笑的模样,显然是对难得在他面前占了上风,逼得他主动认怂这件事,发自内地高兴。 “这话也不止是我说的,家母大致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徐家向来的规矩也都是男主外、女主内,殿下自不必推辞。话说回来,大家也本都是一家,今日一则难得高炽回京,二来大家也数年未曾相聚,三来也要遥谢燕王殿下的美意,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就先敬高炽三杯,聊表寸心,如何?” 徐钦现在已经充分意识到了朱云轻的厉害,自己虽并不惧她,可奈何在场的还有个猪队友。特别是现在朱小胖明显已经中了人家的连环招,难保不会越搞越崩溃,所以徐钦很快就决定要改变策略。 “好好好,喝酒喝酒!一别八年,当时小弟离京的时候大家都还小,还未正式敬过二位,当是小弟先敬二位才是!来,请!” 朱高炽虽然心态有点儿被压崩的感觉,可基本的智商还是在的,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必是多说多错,也连忙顺着徐钦的策略转换来。而且是直接端起酒杯,做了个敬酒的姿势,便马上酒到杯干。 接下来,朱高炽也基本不多话了,就是喝酒、做应声虫,最多就是干瘪瘪的说两句毫无意义的赞美之词,完全把对付朱云轻的重任交给了徐钦。 徐大少自是口灿莲花,虽然朱云轻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在他花样百出的套路之下,也是招架不住。她原本酒量就不算好,连续几杯下肚之后,双颊升起红晕,酒劲开始上头,自然也不复此前的犀利。 而且让人没想到的是,一个酒量有限,一个心惊胆战加上闷头喝,没过多久,竟是双双醉倒了。 “好了,今天也都尽兴了,回去吧!”徐钦见这二人都醉了,也只好扭头对关雎等人吩咐道。 听到他这话,关雎连忙叫了真正的伺候丫鬟过来,再去吩咐船工返航。 然而当前的局面依然是令徐大少头疼不已。 毫无疑问,朱云轻肯定是偷偷溜出宫的。若她是清醒的,徐钦自然可以利用手里的特权将她送回宫里。 可她现在醉成这个样子,就不好往宫里送了,毕竟他不可能对宫里的内侍们又太强的控制力,若是把一个烂醉的郡主殿下这么送回去,此事必然传到朱元璋耳朵里,如此一来,自己怕是也难辞其咎。 于是只能想办法在宫外处理了。 而真要徐钦将之安排在宫外,问题也不少。放在外面肯定不行,这年头可没有什么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之类的玩意儿,京师最高档的类似酒店地方就是鸿胪寺和礼部辖下的万国驿馆。非但是必定露馅儿,而且不管是居住条件还是安保条件都比较有限。 真要带回自己家,那就更不行了! 虽然在后世带未婚妻回家,甚至是同房,那都是基本操作,可在这个年代,显然是太骚了一点。她的身份又是朱元璋的嫡亲孙女,这要是消息走漏,那事情可就大条了。他可不想无缘无故背这口黑锅。 第一百八十五章 徐大少的手段 想来想去,好在朱高炽是带着他老婆回京的,把人交到她手上,倒是非常合适,既可以适当的保守秘密,又不至于直接挨骂。而且就算是万一走漏了风声,也可以说是她偷溜出来见堂弟和堂弟媳妇,不至于闹得不可收拾。 张氏也不愧是有明一代的贤后,虽然心中对此事有些疑惑,却也本着难得糊涂的原则,在自家夫君和徐钦简单地跟她解释了一番之后,干脆利落地让人替朱云轻收拾洗漱了一番,然后安顿了下来。 次日,朱高炽正式在朝会上拜见朱元璋,大多数的朝臣这才知道,燕王世子竟早早地回京来了。不过这也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关注,毕竟本就是朱元璋召他们回来的。虽说时间稍微提前了两个月,可一则朱元璋的诏书只限定了冬至前期这个最后期限,并未限制最早的期限,二则燕王妃乃徐达长女,朱高炽与徐钦乃是亲表兄弟,他早点回来顺便参加徐钦的大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要说这满朝上下,可能就是朱允炆对此稍稍有些不安,大概心情就像是有人跑到自家快熟了的桃子树下面去乘凉,实在是有些让人担心自家的桃子被偷摘。不过对于这位堂弟,朱允炆也没什么太明显的恶感,因为他的外形实在是太具欺骗性了。而且这小胖子除了在朱云轻面前比较怂之外,本性可是鬼精鬼精的,在朱允炆兄弟面前完全就是一副忠厚老实的胖子形象。在朱允炆心里,这个废柴堂弟并没有什么直接威胁。 徐钦照例于朝会御前值守,然后便马上匆匆赶回了吴王府。 没办法,那边还有朱云轻这个危险品呢! 还好,到了朱小胖夫妇下榻的止鉴堂,朱小胖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瘫软在正厅,不过张氏倒是很淡然地陪坐在一旁。 原来是是朱云轻醒来了之后不肯出房间,小胖子散朝之后好意去请,谁知竟差点儿被飞出来的砚台给砸死。据张氏说,江都郡主酒醒之后已无大碍,只不过就是不知何故,一直赖着不肯出来,她和那些侍女们倒是可以进去,江都郡主看着也没什么问题,与她们谈话也很正常,就是不出来这一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只能请徐钦去看看了。 徐钦自然也是不明就里,不过他很清楚女人这种生物,有时候不讲理才是常态。而且自己要尽快把她送回宫里,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以身饲虎了。 “郡主殿下?”徐钦到了她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得到了许可,徐大少轻轻推开了安置朱云轻的套间房门。可他微微扭头一看,朱小胖这个小贱人竟拉着自家老婆就跑,也忒不讲义气了! “徐小公爷金屋藏好了娇,终于有空来管本郡主了么?”朱云轻坐在套间的外间书房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有些冷笑和戏谑地看着他说到。 “殿下误会了,昨夜殿下醉酒,还是臣将您送到此处,交于世子妃之手的。实不相瞒,您可是吐了臣一身,而且,似乎有些重了。”徐钦最后半句,虽故意降低了音量,但也足以让她清晰地听到。 “啊!你这个登徒子!”朱云轻登时俏脸胀得绯红,先前的风轻云淡瞬间消失无踪。 “臣本来就是登徒子,殿下应该早就知道才是。”徐钦也不管她的反应,反正朱高炽带着他老婆跑路了,留下的两个侍女也在屋外候着,房间里就他们两人,他很随意地走到一张椅子上坐下说到。 “你,你,真的…”谈起这种事,女人天生吃亏,朱云轻马上说话都不利索了。 “你当时醉得不省人事,你的那两个侍女都抬不动你,臣只好将你抱回来。” 徐钦说的也是事实,昨天晚上的状况实在是有些诡异。堂堂皇孙郡主竟然在花船上喝醉了,徐钦自然不可能将人留在那里。但花船上的要么是年纪幼小的侍女,包括朱云轻自己带出来的两个,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要么就只剩一群恨别馆的大小姑娘,徐钦自然是不可能让青楼的人相送,否则一旦被人看到,还不知会传出什么诡异的谣言。 剩下的则全是一群大男人,二三十个护卫有的是力气,可就算是在后世,这也肯定不是很方便。朱小胖虽是她堂弟,但就算是平日里多走些路都喘得不行,更别说帮忙了。结果自然只能是徐大少亲自动手,好在他虽武艺不行,却也一直坚持锻炼,基本的身体素质还不错,仅仅是从画舫抱上马车,以及从马车抱进吴王府两段路,倒是问题不大。 至于说吐的问题,其实是在马车上的时候,估计半是醉酒,半是被颠得难受,反倒是在他怀里的时候,安静得很。另外关于体重的问题,估摸着也就是不到百斤的样子,对于接近一米七的身高而言,已经是偏瘦了,吐槽她重,不过是恶意的开玩笑而已。 总之,这下朱云轻是彻底被他挤兑得说不话来了,只是红着脸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他。 “好了,不要胡闹了,眼看大婚将至,若是惹出什么乱子,多不好?收拾一下,我马上送你进宫。”徐钦等了好半晌,看她确实有些无话可说了,这才说起正事。 “嗯,好…等等!”原本已经晕晕乎乎的,结果话才说了一半,人好像就清醒过来了。 徐大少暗叹一声可惜,怪不得后世的男人那么喜欢傻白甜,这女人聪明起来,还真是有些让人头疼的,主要是不好骗啊! “殿下还有什么事么?” “倒也谈不上什么大事,只是现在此处就你我二人,我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先说清楚为好。” 在她脸上,徐钦分明看到了戏谑的神采,但在知道她彻底清醒的情况下,也不好再继续忽悠了,只能右手平挥,同时点头示意她讲。 “首先,不管你如何巧言善辩,昨晚你去逛青楼是事实!” “殿下教训甚是。然则想必您也清楚,臣这也算是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多数宗室皇亲、文武大臣都好个附庸风雅,一同饮酒作乐也算是一种朝堂之下的社交,臣身在局中,逢场作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望殿下海涵体量。”既是把话挑明了说,徐钦也干脆就不再鬼扯了。 他突然变得老实起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事儿,着实让朱云轻觉得有些意外。她原本还以为,徐钦又要顾左右而言他,来个死不认账了呢。 “但流连烟花之地,总归是不妥的!” “是是是,臣日后定然能不去就不去。”见诡计再度得逞,徐大少心里暗自一笑:论套路,纵使你天纵奇才,也总归是图样! “既你我即将,成亲,那本郡主就必须事先与你说明,逢场作戏喝喝酒也就算了,要是让本郡主知道,你和她们…和她们那样,那就…就休怪本郡主了!” 不管怎么说,朱云轻都只是个十几岁的未婚少女,而且也不像后世的高中女生那般大胆,所以说起这些事,每每到关键点就结结巴巴、不知所云了。 徐钦心里暗自好笑,也愈发觉得眼前这位郡主老婆其实还是有些可爱的。 “既是约法禁令,还望殿下说清楚才是,否则臣万一一不小心越了界,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你!好!说清楚就说清楚!你要真是敢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往后就再也别想进我的房门半步!就让,就让她们去给你们徐家传宗接代好了!”她涨红着侨颜,几乎是咆哮着说道。 没想到只是这样轻轻一激,朱云轻就直接炸了,而且这勇气,相当不小啊!这等略带火爆,却又纯纯的感觉,算是有点儿谈恋爱的意思了。当然,这条件其实是可以接受的,本来徐大少就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再说了,这种框架性质的口头协定,要想绕过其实也很简单。所以他根本无意否定或者谈条件,而是把精力完全用在了继续调戏自己的未来老婆上。 “那,郡主殿下的意思就是,如果臣不犯禁令,就可以随意进殿下的房间,甚至让殿下给徐家传宗接代咯?”徐大少眼中散发着奇异而极富侵略性的神采,并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靠近朱云轻,最后定在距离她仅有一尺不到的地方。同时双手直接撑在她的椅子两边扶手上。 朱云轻顿时有些慌,毕竟她完全没有遇到过,甚至连想都没有想到过会有人对她做出这等压迫性的举动。而且他的反问,也让朱云轻没办法回答。二人即将成亲,同房是肯定的,生孩子也是正常的,没法否定,但承认这么羞人的事实,又是她现在完全做不到的事。 “不说话,就表示默认咯!既然如此…” 徐大少看着近在咫尺的娇艳红唇,不知不觉间也有些上头,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便吻了上去。 “唔…” 朱云轻万万没有想到,徐钦竟真的胆大包天至此,于是便只来得美眸圆睁,便被他直接偷袭得手。虽然只是一个浅尝即止的轻吻,可对于受了十几年传统封建皇室贵族教育的郡主殿下而言,这已经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举动。即使是在双唇分开之后,她也依然呆在当场,连尖叫都忘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冠礼 “呃,殿下倾国之姿,臣情难自禁,情难自禁…”见朱云轻受到的冲击有点大,徐钦也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了一下。 而朱云轻脸上则是瞬间闪过诸多表情,最后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才算勉强镇定下来。不镇定又能怎样呢?去皇祖父那里告状,说您孙女被您孙女婿亲了?且不说她说不说得出口,就算说出口,想来除了被自己那皇祖父狠狠调笑一番之外,也不可能有其他的结果了。 “方才本郡主所说的,可不是开玩笑!你可记住了!” “是是是,臣必定谨遵郡主夫人令!” 徐大少此时当然是心头窃喜不已,虽说是签订了单方面的不平等条约,可条约的内容其实并不过分。而且又顺便事先收取隐形报酬,这波不亏! “另外,关于昨晚你所说的,徐家男主外、女主内的事,我觉得很好。所以你放心,你在外面的正事,不用跟我说,我也不想知道。”说起这事儿,朱云轻的脸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徐钦一听,也不免微怔。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意有所指么?她究竟已经看出来多少?这话有几分可信?连番的问题萦绕在他心中,可偏偏有些事,不管是关系再怎么变化,也还是不好问出口的。 “你放心,我并非是那位太孙殿下养的狗,曾经我是他手上的一个筹码,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余生就请多指教了。” 看着她清澈坚决,甚至隐隐还带着一丝期盼和欣喜的眼神,徐钦也没来由地对她升起一股怜惜。 “余生也请多指教!” 说完这话,二人抬头对视,皆不由升起一种莫名的羞怯和喜悦。 话既已说开,接下来的当然是送朱云轻回宫。徐钦拿了一套自己的红色虎豹补武官常服过来,朱云轻也算是高挑,二人身高差距也不过是大约两、三寸,稍稍在腰上收多一点,倒是看起来很合身。 由于四品和三品的武官常服都是绯袍虎豹补,因此她穿上这一身,再稍稍化个妆,装一下禁军卫堂官跟着徐钦进宫也就轻而易举了。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徐钦又回归了忙于各种事务中的正常工作状态,只不过偶尔在御书房,碰到来给朱元璋送各种补品的朱云轻的时候,二人的眼神交流之中多了些莫名的神采。朱元璋也算是个人精老司机,如何看不出这两个小年轻是在眉目传情?虽然他不知道二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对于这种局面,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另一方面,狡诈随和的朱小胖,却是莫名其妙地和同样住在吴王府的少侠们很快便混熟了。 虽然两拨人在王府内住得并不近,朱高炽夫妇是住的王府正中靠前的主宅院,而特别机动部队的少侠们则是住在王府东北角的两个小院子。不过或是给徐钦面子,或是对江湖上快意恩仇的事本身也极为感兴趣,朱高炽倒是对他们极为客气,非但没有任何架子,平日里有空也乐于和他们一起厮混。 这些人也是清楚朱高炽的身份的,且不说看徐钦的面子,单就是一个燕王世子的身份,就足以令任何脑子正常的社会人和他做朋友。而且大家年龄也差不多,甚至当中不少人爱好也相差不远,于是可谓是臭味相投。 徐钦本就事务极多,先前离京一段时间,之后又要准备婚假的事,所以这段时间也算是比较忙了。而朱小胖则是完全打酱油无所事事;另一边张允也再没有任何消息,少侠们除了勤练武艺之外,大多数也是闲得蛋疼。所以这段时间反倒是他们之间走得还要近一些。 不过对此徐钦倒是丝毫不担心朱小胖去挖他的墙角。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他也挖不走,至少暂时来说,他只是个燕王世子,虽然身份比徐钦高贵,可论实权其实是远远不如的。 就这样过了平淡而又充实的十来天,眼看着徐大少的婚期将近。而比婚期更早来到的,则是他的正式成年礼,冠礼。 由于朱元璋大力推动汉文化复兴,原本是士大夫等高级阶层特有的冠礼,在明代成为了全国通行的重要仪式,并以律令条文的形式,固化了过程和步骤。 洪武三年定制,凡男子年十五至二十,择日而冠。上至天子,下至普通百姓,皆需照章执行。 一般来说,如果是在成婚之前还未冠礼的话,冠礼则会安排在亲迎之前。 作为最显赫的勋贵子弟,徐钦的冠礼自然也非同一般。首先是邀请主宾,也就是主持仪式的特邀嘉宾,此人通常都是主家能够请到的最为德高望重之人。然而严格说来,比徐家更德高望重的,除了皇帝之外,也就只剩下几个为数不多的老牌公候了。 细数下来,信国公汤和如今闲居凤阳,年纪也大了,自然不可能专门请人家跑一趟。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有德二人倒是在京师,可这两位现在人人都知道他们是秋后的蚂蚱,就等着皇帝陛下的最终处理结果了,况且这两位都和徐家的关系并不算好。因此老一辈的国公当中便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再退而其次,在几位老侯爷中,当属长兴侯耿炳文无论是在圣眷、资格、关系等方面,皆非常合适,而且其目前也正好人在京师。当然,真要说起来,武定侯郭英也是徐家死党,况且圣眷更隆,食禄也更高,可其爵位是洪武十七年受封,较洪武三年受封的耿炳文自然在资格上落后了一大截。 同时徐辉祖暗中找郭英通气的时候,郭英也极力推辞,转而推荐耿炳文,能在洪武朝的惊涛骇浪中稳如泰山的人,除了圣眷之外,自身的谨小慎微和做事滴水不漏也是最重要的能力。 于是乎失落的人便只剩下了完成平叛和地方整顿任务,特意飞马赶回京师,以为可以跟着老爹做徐钦冠礼赞者的郭三公子。 话说这位小爷回京的时候,可是把几个迎接他的死党吓了一大跳。虽说从距离上来看,他这次出差跟徐钦之前去镇江远不了多少,可徐大少当时在镇江,可是有当地最大的地头蛇土豪好酒好菜、雕梁画栋地伺候着,甚至还有俊俏的姑娘排着队等着,如果他需要的话。 但郭镛去一江之隔的扬州,那可是实打实的平叛打仗。 虽不是什么惨烈的战事,可追剿数千马匪几个月,大多数时候都是风餐露宿,在炎炎烈日之下,跟在马匪屁股后面吃土,让之前完全足以称得上是白面小生的郭三公子整个晒黑了好几圈,未曾细心打理的下颚两腮也长着浅乱的胡须。加之亲历战阵之后的气质变化,整个人都和当初那个垂头丧气领兵离京的公子哥儿完全不同了。 由于仪式的主宾邀请了耿炳文,于是赞者自然成了其长子耿璇。耿璇作为耿炳文的嫡长子,严格算来,应该是和徐辉祖一辈的人,不过平日里耿炳文和徐辉祖也是平辈论交,加之耿炳文得子较晚,故而耿璇的在年龄上也比徐辉祖小了一些,故而作为赞者也不显得突兀。 而且此人极类其父,办事稳重、文武双全,乃是新一代勋贵子弟的头面人物之一,又已任正二品的前军都督府佥事,是和徐钦一样的,少数在父亲在世时就得到重用的勋贵子弟。 只不过极少有人知道,这位耿都督,其实原本也是江都郡主夫婿候选,甚至徐大少还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他才是抱得美人归的那位。这算不算是夺妻之恨?徐大少在得知这一安排之后也不由得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好在江都郡主的仪宾候选人本就是宫内的秘闻,若不是她亲口跟自己说,徐钦也无从得知。至于未来的“真实历史”更是只有他才知道的大秘密。 回到冠礼现场,徐家老少早已在巳时四刻左右,便齐齐盛装汇集于中山王府正厅前,并按规制,站在自己的方位上。 作为天下第二家,徐家人丁虽不多,却也可谓是群星闪耀。 徐辉祖着一品玉带、五寸大独科花的绯红公服,并执玉笏;徐增寿则是二品花犀带、三寸独科花的绯红公服,执玉笏。此外,还有着着七翟冠、绯色大衫深青霞帔郡主冠服的徐妙锦;分别着一、二品诰命礼服的徐辉祖正房夫人、徐增寿正房夫人。 同时,盥洗、帨巾、帟幕、席位等一应设置也在简约中彰显出国公之家应有的大气。 里面准备完毕,徐增寿即出王府大门,以从傧的身份迎接主宾长兴侯耿炳文,引入府内,然后便按照洪武初年的规定,开始按部就班地执行冠礼。 明代官方规定的冠礼仪式,基本遵从了朱子家礼的框架,只是稍稍更改了一些细节,比如祝词的内容等。这其实主要也是由于社会分级的需要,皇帝、亲王、官员、平民,各个不同的层级全面推开冠礼之后,自然每个阶级都要有一定的细节区分。 虽有过演练,但徐钦还是被复杂冗长的仪式环节搞得有些晕头转向,好在过程中,他的台词不算多,只要记住几个关键点,然后跟着主宾的脚步和节奏来就是。 待三加、乃醮完成后,就是正式仪式的最后一步的冠字了。 虽说理论上是宾者冠字,但其实一般情况下都是事先商量好,而且大多数时候也是主家的长辈事先定好然后交给宾者的。这次也也不例外,徐辉祖就是那种典型的面冷心热型,其实在心里还是对自己这个儿子这几个月的表现非常满意,而且对于取字这样的大事,自然也是亲力亲为的。 可耿炳文这位主宾却不按常理出牌,等到冠字的时候,突然一顿,神色怪异,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卷明晃晃的明黄绸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天下第一字号与单身趴 “奉天开国推诚宣力武臣魏国公徐辉祖,锦衣亲军卫指挥同知徐钦接旨!”耿炳文将圣旨双手高举大声喊道。 “臣接旨!”徐家父子纵然心里奇怪,却也不敢有二话,见此情景只得第一时间下跪接旨。 在场的徐家其余众人,反应稍稍慢了一拍,更是不明就里,不过也是接惯了圣旨,见惯了大场面的,马上也跟进,于是瞬间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徐氏嘉门,三代辅国,元良贤德,宝树初成,惟愿华盖,永镇社稷。故今钦定冠字,谕省圣命,谨加恪勉。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伯明敬父。钦此!” “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 这旨虽是顺利接下来了,可徐家父子都有些懵,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漏出来,甚至昨天徐辉祖去三请的时候,耿炳文都还像没事的人一样。照理来说,这么大的事情,以耿炳文的性格,不至于拿来如此儿戏的。 不过再怎么说,总的来说这也是皇恩,是一项极大的荣誉。皇帝亲赐冠字,几乎是开国以来的头一份,毕竟一般来说,这冠字都是父亲和师长所赐,而一众皇子皇孙们又不用这个东西,所以这一行为基本上就是公开表达了对徐钦的厚爱。更不用说公开在圣旨中以极高的规格肯定徐家的功绩,也毫不吝赞美之词地明确地表达了对徐钦未来的期许。这等圣眷荣耀,绝对可以说是别人家是怎么都羡慕不来的。这一点在耿炳文脸上复杂的表情中就清晰地体现了出来。 唯有徐辉祖是真有些脸黑,他辛辛苦苦为徐钦构思了多时的字号说没用就没用了。而且耿炳文这个老家伙,竟然一直瞒着,直到最后的关键时刻才拿出圣旨,还差点让徐家出了丑,更准确的说,其实已经出丑了,接圣旨连个香案都没摆,也是亏得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否则纵使是情有可原,却也说不得还得被弹劾一个大不敬之罪。 “长兴侯,这样做不地道吧?”努力忍着,等仪式完成,徐辉祖才黑着个脸问道。 “呃,魏国公恕罪,老夫实在也是没办法。老夫也是刚刚散朝出宫的时候,才在半道上接到的圣旨。而且陛下在给老夫的这道圣旨上面,明确要求老夫最后给钦哥儿冠字的时候才拿出来,你看老夫能有什么办法?”耿炳文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拿出另一卷锦帛。 原来耿炳文拿到的是一道手谕。趁着他展开给徐辉祖看的时候,徐钦也伸头瞟了一眼。果然是朱元璋的中旨,一贯的白话风格,而且很任性地特意要求耿炳文一定要在最后的冠字祝词的时候再拿出正式的敕书。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明朝的圣旨大致分级。 和之前历代大致相同,明代正式的圣旨也可分为册、诏、敕三等。 简单理解,册对应的是册封皇后、皇妃,及所有的爵位之类的最正式的场合,而且一般来说有明确的针对对象,也就是平时常说的册封。诏书则是皇帝正式的发布公开命令的文书,内容大多是针对全天下臣民的公开信息,比如发布大诰、发布逆臣录等法令的时候,就是用诏书。而针对于某一个人,或小团体的正式命令,但不涉及永久性和必须昭告天下的情况,则用更低一等的敕书。 上述三种正式圣旨,一般情况下都是要经过整个朝廷认可的。明代废相之前,这些都需要得到丞相、三省的认可和同意,才能够顺利的发出去。而明代中后期,内阁形成之后,也需要得到内阁的同意。 但实际上,就算是在朱元璋废相到内阁形成这段时间,其实这种正式圣旨一般情况下朱元璋也会在朝会上公议。只不过朱元璋的权威够重,就算是有时候像这次一样,直接发出来,也没人敢说什么。不过这种未经公审的圣旨,在后来即演变为了明朝的中旨,实际上就是没有公信力的圣旨的蔑称。 但不管怎么说,圣旨就是圣旨,经过正式渠道出来的圣旨,如若有人不遵从,那便是毫无疑问地抗旨不遵。而即使是后来被藐视的“中旨”,也极少有臣子敢于正面抗旨,最多就是借由一些迂回的渠道,来个封还之类的。 最后皇帝有时还会临时发出另一种非正式的圣旨,这种皇命一般称之为手谕。这种非正式的圣旨,形制不定,有可能是直接用敕书的形式,也有可能是用耿炳文拿到的这种相对比较正式的锦帛,还有可能是一张小纸条,甚至有可能是直接传旨人员口述,不过命令的内容一般都是比较小的事情。 这种命令的具体效力,就要看皇帝本身的权威了。不过很显然,朱元璋的权威绝对足够,哪怕是最不正式的口谕,违抗的话也极有可能产生非常严重的后果。 徐辉祖被他这么一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强迫自己咽下了这口气。冷静下来之后他也不由得想,朱元璋亲赐的这冠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徐钦还是心情不错的,总算是有字号了,也意味着自己的社会地位正式进入成年行列。虽说“明敬”这个字号让他忽然想起了后世那位以个子不高而闻名的人,不过他倒也不是特别介意。 实际上朱元璋亲赐这个字号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以帝国国号中的“明”为字,很难让人不往圣眷优渥上面想。至于后面的“敬”字,则一方面与他的名对应,一方面也构成一组期许极高的褒词。 一件人生大事落地,按照常规是该庆祝一下的,于是徐大少这天晚上便在恨别馆的画舫上大开宴席。一方面是庆祝冠字礼成,另一方面也算是这个年代婚前的一个单身趴。参会的除了包括临时赶回来的郭镛在内的那一大票纨绔狗友之外,自然还要加上朱小胖这个好色如命的家伙,然后他也请了戚长征、谢镇等几个平日里玩得比较开的别动队少侠。 如此一来人数便超过了二十人,宴会请的也全是京师最顶级的姑娘,几乎将整个京师的头牌一扫而空。也亏得是徐钦面子大,否则就算是一般的公候子弟,恐怕也很难达到这种全城包场的壮举。 此时距离他与朱云轻的大婚只有几天了,不过由于之前的捉奸危机他来了一拨神仙操作,虽然和朱云轻签订了一份口头的君子协定,但也顺势把那位魔女郡主夫人给基本搞定了,这种明显是应酬的场面,反而安全了不少。 正所谓酒是色之媒,色是佐酒料,加之大家都是社会地位不低的高端玩家,没用多久两边的人马也迅速打成了一片。 一来江湖人士这边有朱高炽这个亲王世子带队,二来是其实这些顶级纨绔也并非那种狗眼看人低的傻逼,反而大多数人都因为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有着极佳的教养,现在更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对传说中快意恩仇的江湖那是非常的感兴趣,自然对戚长征等人客气得很。 并且这又是一起出来玩,男人三大铁,可不是说着玩的,一边喝酒一边和漂亮姑娘调笑着,大概是男人之间最快建立友谊的方式了。 一大群精力旺盛的男人,加上一大群妖娆且异常开放的女人,场面果然很快就趋于失控了。郭镛这个几个月不知肉味,或者说只是偶尔吃了些粗茶淡饭的家伙,乍一见到那样妖娆的姘头,有些情难自禁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朱高炽这个小色痞,明明一直带着漂亮的老婆在身边,可表现得却比郭镛更饥渴,若不是顾忌到最基本的礼义廉耻,怕是马上就要当众表演了。 受到这两组的带动,其他人也慢慢开始参与到群魔乱舞之中,唯一还算正常的,也就只有徐钦和关雎。关雎只是微微有些脸红地挽着他的手臂,尽量不去看场中的天魔靡舞。徐大少也只是无奈地喝酒吃菜,反正这么热烈的场面,也不需要他再出面调动情绪了。 正当事情飞快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狂奔,徐钦甚至正在心里思量,是不是该带着关雎跑路的时候。原本在画舫旁的护卫小舟上的孙孝廷突然轻手轻脚地闯了进来,然后跑到徐钦耳边,向他报告了一个重大消息。 徐钦一听这个消息,即使以他的定力,马上脸色也为之一变。 原来是锦衣卫和多地地方官府共同追查多时的张允终于露出了马脚,徐钦内心一直紧绷着多时的心弦也一下子就松了下来。 其实不管张允的武功有多高,双方的实力对比依然是天差地远,几百张军中的制式强弩,再加上周密的部署就足以让他有来无回。更何况现在还有一群年轻的江湖侠士组成的特别行动队,他的个人机动能力也几乎被扯平。唯一剩下的优势,就只是藏身暗中这一点而已。 徐钦不怕他不动手,就怕他一直藏着,杳无音信,须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反倒是只要查出了蛛丝马迹,其实反倒是让人放心了不少。 要说这位也真是神通广大,他那么明显的体表特征,居然能藏得那么隐蔽,实在是让徐钦深感佩服。 不过现在终于还是被帝国政府严密的布控网络给抓到了尾巴,虽然只能算是一点儿蛛丝马迹,但却是很关键的一点,这意味着张允的行踪不再是毫无头绪。至少是从完全的猜测,变成了有事实根据的猜测,进一步的搜索范围也基本上可以锁定在应天城内外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闲中偷忙 徐钦只是一瞬间,就消化了这个消息,脸上的波澜几乎是一闪而逝,一群正在胡天胡地的家伙自然也不会就凭他这一瞬间的表情看出什么。就算是有几个人看见孙百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向他报告,也没有多想什么,毕竟徐钦作为帝国最大的特务机关的头目,突然有些机密情报再正常不过了。反正他人还在这里,说明事情并不严重,更没什么好担心的,自然该胡闹的还是继续在胡闹着。 不过徐钦的心里却不像表情上那般平静。 通过对樊云的了解,对于这种级别的武林高手,徐钦心里也大致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虽然他们不至于像神话故事里那般能翻江倒海,甚至可能连查老师小说里的水平都远远不如,再厉害的所谓高手,也不可能正面硬刚帝国军队。 但达到真正顶尖水准,飞檐走壁、开碑裂石却也是常态。尤其是这机动能力简直就跟后世的武直有得一拼,甚至隐蔽性还犹有过之,而军队再强,集结、开拔、布阵需要的时间怎么也不会短,若不好生布置,连人家的尾气都闻不着。这样的人,再心怀无边的愤怨,若是去执行一些精心谋划的特种作战,简直就是政府的噩梦。说不定哪天就要搞出一个大新闻来。 徐钦现在作为锦衣卫首领,皇帝陛下安全的第一负责人,又兼着为皇帝陛下耳目的职责,如果真出了什么事,那这个锅肯定是跑不掉的。何况他还算是这位张教主重出江湖的第一官方见证人。 所以即使不用朱元璋下令,徐钦也已经全力调动起了京师内外的锦衣卫情报网络,用最大的力度开始暗中布置了。 想了想,徐钦又扭头对孙百户小声嘱咐了几句,将后续的动作安排了下去。 “小公爷这是作甚?今天出来就是大家一起图个高兴!来来来,咱们今天都要来敬未来的驸马爷一杯!日后有‘贤妻’在室,怕是小公爷以后就要告别这莫愁湖的美景了!哈哈哈哈!”常二公子一向口无遮拦,这回几杯马尿下肚,自然是故态复萌,见徐钦竟然在这种场合处理公务,顿时就有意见了。 他这话在场的大多数纨绔也都听得懂,毕竟双魔女的称号,在帝都的上层圈子里可不是什么秘密。顿时表情各异,既有些想笑,可却又笑不出来,没了徐钦这个主事的老大事小,朱云轻这头猛虎出了笼才事大! 想起这事儿,徐大少也颇为头疼。尤其是不久前才出了当场捉奸的这档子事,更是彻底让徐钦认识到自己这位未来老婆和这个年代的一般女人完全不同。 只是张允那边的事,一时也急不来,整个应天府这么大,要找一个刻意躲藏的人,比大海捞针强些也有限,关键就只是加强城里的防备和应急快速反应,倒是不至于扫了大家的兴致。 “诶~!怎么说话的呢?我堂堂魏国公小公爷,锦衣卫代理指挥使,岂会如此不堪?”半是为了男人的面子,半也是开玩笑,徐钦顿时反驳道。 “切~~~~”顿时场中自然是一片嘘声,以及爽朗的笑声,整个画舫内外都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小公爷还真是大胆呢,毕竟前些天郡主殿下才亲自来抓人,您就不怕,殿下此时又在外面么?” 待这些无法无天、色欲熏心的家伙短暂起哄结束,又各自转头去和身旁的知心小姐姐们愉快地玩耍的时候,关雎才在他身边轻声调笑道。 “呃,貌似即使是那天,本公子也没落下风吧?” “嘻嘻,倒是呢!小公爷当日的风采,简直令奴大开眼界。奴当时可是被殿下给吓坏了,亏得小公爷机智冷静,奴还未谢过小公爷呢!”关雎轻轻掩嘴娇笑着说到。 很显然,这狐媚子明着是在向他道谢,言辞之中却是在暗暗嘲笑他的脸皮之厚,令人叹为观止。 “她那人吧,脾气可能不好,却也是讲道理的,只要问心无愧,又何惧之有?” “小公爷智勇双全倒是无所畏惧,可倘若…奴就是怕…” 徐钦本以为她的“倘若”之后会来个“我问心有愧”的,结果果然证明了她不是金庸粉。徐钦其实知道她在怕什么,无非就是怕朱云轻根本不讲道理,直接要弄死她这个妖艳的小贱人。不过他现在其实反倒是不担心了,反而还隐隐觉得,朱云轻并不排斥关雎,否则当日她绝不是那么轻松就可以过关的。虽然现在徐钦还因为一些原因,在内心对关雎抱有一些疑虑,不过这也并不妨碍他从一个正常男性角度去畅想一些事,对吧? “不用怕,郡主殿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说这话的时候,徐钦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只要你老老实实的。 “有小公爷这句话,奴倒是安心多了。小公爷回护之情,奴无以为报,接下来就由奴出场,为小公爷奏一曲,希望小公爷不要嫌弃才是。” 关雎说着,往场上看了一眼,大概是看到旁边的乐队这一曲快要结束了,便主动请缨,要为他献艺一曲。 当然,作为青楼女子,其实在这种场合献艺再正常不过了。比如说郭镛的那个姘头,便是极擅舞的妖姬,方才也为大家领舞了一曲助兴。而她虽然穿得极其妖娆,舞姿也充满了风情,但郭镛对此却并不介意,即使是据徐钦所知,郭老三已经打算正式想办法把她收入房中了,可依然如此。大概这是这个年代思想和欲望的真正矛盾之处,也算是残酷的封建黑暗社会现实了吧。 对此徐钦没来由地庆幸关雎所擅长的是娴静的古琴,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关雎敢号称色艺双绝,这艺便是指的琴艺,对应的水准自然是极高的。 这古琴虽看似简单,可真要演绎出极高的水准,需要的完全是一种天赋。所以她才能在这个年纪,便早早有了大家的称号,几乎是恨别馆的又一项镇馆之宝。 其琴音空灵,自带七分神韵,仿佛有着天然的净化效果,琴音响起,本已有些失控的场面竟出人意料地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曲奏毕,过了好一会儿才由率先回过神来的徐钦带头鼓掌。虽然这个年代并不是特别流行这种表达方式,但大家还是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自动跟着鼓起掌来,而且掌声异常热烈,似乎要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她琴艺的敬意。 “姑娘的琴艺愈发空灵澄净了,真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待她浅笑着回到自己身边坐下,徐钦才由衷地赞美道。 “小公爷谬赞了,奴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话是这么说,可她脸上却难掩自豪之色。 不过徐钦这话倒也是真心有感而发,而且他在听到这般高超的演奏之后,脑子里也是灵光一闪。 “对了,姑娘的琴艺如此高绝,想必对音律也是极为精通的咯?” “精通不敢当,不过是对琴艺略有心得罢了。” 关雎不知其意,不过这也算是她最后的骄傲了,所以在谦虚的同时,也带着一种自傲回答道。 “那姑娘能否根据歌词和听一些简单的旋律,将曲谱给还原出来呢?” 徐钦突然想到的,自然是还原后世的一些经典曲目。说实话,他的音乐素养其实可以说是非常低,尤其是在调子上问题很大,除了少数特别熟悉的歌曲之外,跑调才是常态,更不用说是谱曲了。 但他却很清楚歌曲的力量,尤其是现在他编练新军,急需还原一些后世的昂扬歌曲,用以激励士气之类的。光靠他来教,把全军都带左了事小,起到反效果事大。所以他才在刚才临机一动,准备先找个专业人士,用专业的办法来还原。 “呃,小公爷这是打算重谱词调么?”关雎显然没有搞清楚他的真实用意。 “这倒不是,只是突然有感,想做一种新的歌曲,只是对谱曲之事一窍不通,这不才想请你这位大家出马么?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小公爷所托,奴岂敢辞?但凡能帮上小公爷,奴自是喜不自禁,任君差遣便是。”关雎虽不知其中曲折,不过既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她也自然不会拒绝徐钦。 接下来,二人便轻声谈起了相关的一些细节。当然马上行动是不可能的,毕竟徐钦还要凭记忆筛选合适的曲目,还有努力回想歌词,甚至可能有的地方还需要修改。所以只是轻哼了一些小段落,果然,关雎的音乐素养不是盖的,很快便将这些小段落还原了出来,还原成曲谱自然也不是难事。 到了亥时三刻左右,也该是散场的时候了,徐钦除了付这一场花酒钱,还顺便把朱小胖给强行提溜了回去。毕竟是朱高炽的身份不同,按这个色痞的性子,要是放任他乱来,自己这次把他带出来,要是这家伙得了马上风,那自己的乐子可就大了。 至于其他人,尤其是那帮子纨绔,自己肯定是管不了的,只要他们喜欢,就只能任由他们胡来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迎亲 平淡的日子如秦淮波涛般流逝,不知不觉间,他的婚期已至。 虽然张允的事情仍让人如鲠在喉,可这事儿说大也不大,不可能为此而改变他的婚期。 关于线索那边,不过就是疑似句容有一户山里人家,为其所灭门。不过锦衣卫详细调查了这户人家的背景和相关线索。并未发现其背景有任何特别之处,而且这户人家独居于一处偏僻的山谷,被灭门之后,家中的粮食吃食被拿走很多,分析下来,应该是单纯运气不好,被张允盯上,成为了其暴力获取补给的牺牲品。 虽然包括锦衣卫办案人员在内的很多人对此人的丧心病狂有了更深入的认识,但其实对进一步的追查作用不大。只能断定张允到达句容的大致时间,同时基本确定他是准备进京搞事。京城这边,除了继续加强防备之外,也别无他法。 将此案相关事务移交给罗佥事,并将其他日常安排全部分别安排妥当之后,徐大少终于迎来了其婚假。 明代官员请事假的规定总的来说还是非常完备和规范的。不过大明以孝治天下,在事假条例之中,大多也都是有关于孝道方面的事宜,诸如:省亲、送老亲、迁葬、祭祖、治丧等。 婚姻虽也在条例之中,不过这种情况相对较少。毕竟大多数的官员其实年纪都不小了,一般来说早就已经结婚。以科举出仕为例,像张信这种二十出头便能高中进士,甚至高中状元的,已经是天才中的天才,他也几乎是整个甲戌科三甲进士当中最年轻的一位。而他在这个年龄尚未婚配,已经算是典型的事业为重晚婚大龄单身青年,同样也是徐钦所知的甲戌科三甲众人之中唯一有比较大可能享受婚假的人。 当然,这种情况在勋贵荫封子弟当中相对就比较常见了,比如除了他自己之外,郭老三目前也尚未婚配,便已出仕,未来应该也是要请婚假的。 朱元璋虽然总体上对官员管理比较严苛,不过也是明事理的,通常官员的事假请求一般也都会得到批准,而且有的情况下,假期时间还很长。 原本徐钦作为魏国公继承人,又是皇帝陛下目前最青睐的新生代臣子,娶的还是他的亲孙女,正常情况下就是请一个月的婚假也没问题。 可无奈现在对徐钦而言也算是一个多事之秋,手上文武事宜一大堆,还肩负着调查处理张允案的重责,所以就连他自己都不敢请太长时间的假,也就是前三后七共十天正式假期而已。 而随着假期的正式开始,眼看着婚礼即将举行,徐大少内心的焦虑也是愈发严重了。 “怎么做事的?那个灯笼怎么矮了那么多?…这盆籽银桂怎么放在这儿?…对了对了,儿子你快去试试后天的迎亲礼服…” 看着在自己院子里亲自指挥,事无巨细、一手包办的娘亲,徐大少几度欲言又止。算了,还是随她开心就好吧!正好自己先回房里躺会儿。 回到房里,采莲丫头和另两个小丫鬟眼看着自家少爷直挺挺地就往床上一躺,明显没有试衣服的意思,顿时都免不了向屋外偷瞄了几眼。 “少爷,衣服真的不试了?”最终还是采莲丫头作为大丫鬟,胆子大一些,出言问道。 “还试什么试,都试过三四十遍了,就那样吧…”徐钦则是有气无力地回到。 本以为作为堂堂国公继承人,娶的又是嫡亲皇孙女,所有的事情都有大量的下人安排,自己会非常轻松的。结果事与愿违,这封建豪门家族的重大婚事,虽然参与的人多,但流程更复杂呀!而且是完全超出徐大少预期的复杂。 所以单纯是这两天走彩排流程,以及反复试穿那好几套的礼服,就把他累得差点吐舌头。 加之或许也是紧张和兴奋,这两天徐夫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将整个中山王府给装点成她心目中的世外仙境。至于折腾徐大少这个宝贝儿子,那不过是顺带为之而已。 “你说不就是结个婚么?娘这也太紧张、太兴奋了吧?下面那么多人安排呢,这锦云坊的手艺自然也是没的说…”徐大少是在怨念深重,不由得躺在床上小声吐槽。 他这话几个小丫头可不敢接,徐夫人可是大主母,虽说平日里还算和气,可那真是一个眼神就能定生死的人物。徐大少是她唯一的宝贝儿子,他说两句不要紧,然而就算是采莲也很清楚,自己是绝对没有任何参与这种话题的资格的。 好在徐钦也只是类似于自顾自地小声说了两句,也没想她们真敢跟自己站到一条战线上。何况他其实也很清楚,现在自家母亲算是进入到了一个特殊状态,除了私底下吐槽之外,在母亲面前,即使是他也是百分百言听计从的。 就这样辛辛苦苦地摸了三天鱼,过了三天比上班还苦的假期生活,正式的亲迎日子终于来到了。 在巨大的氛围压力之下,徐大少竟然罕见地几乎失眠了一宿。好在其实这个年代的婚礼和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婚礼有不小的区别,虽然整个流程异常繁琐,可实际上用不着起太早。 整个亲迎礼大致可分为三个部分:前奏、亲迎、礼成。 前奏主要是双方各自在家醮戒。 具体来看,当天上午,双方都是各自在家祭告祠堂先祖。 徐家在中山王府内自有徐达神位祠堂,徐辉祖、徐达父子,及其余众人,在祠堂着祭服告庙礼。而作为皇室的朱家则是于太庙拜谒祭告,然后午则是在奉天殿,举行一个正式的册立仪式。 而且由于此次婚事是皇家同时嫁三女,故而朱云轻是随汝阳、含山两位公主,皆以公主出嫁仪行事,只不过最后的册封上,她依然是更低一级的郡主。然而即便如此,以一介郡主,能在公候百官及大量命妇的见证下,行公主之礼,其荣恩也可谓是无出其右者。 至于徐家,则在午后于正堂举行见尊长之礼。此时徐钦和徐辉祖等人,已是换了朝服。待在赞者引领下,完成了一系列的拜见、受爵、饮酒、听训诫等礼仪流程之后,再换了常服准备进宫迎亲。 待徐钦率领的迎亲队伍到达大中桥附近时,便与同为进宫迎亲的含山公主驸马尹清、汝阳公主驸马谢达的两支队伍不期而遇。 二人也都是武勋之后,不过论家世,和徐家差距自然是不小的。谢达之父乃前军都督佥事谢彦,官至二品,虽没有爵位,倒也不错了。而尹清之父则不过是一个扬州卫指挥佥事,地位就更要矮一大截。 从这也能大致看出大家的地位。 朱云轻虽只是一个郡主,然而却是嫡长子朱标之嫡长女,算是朱家长房长孙女,孝慈高皇后嫡亲长孙女,皇太孙嫡亲姐姐,于是所许之人地位也最高,乃是徐钦这位强势崛起的魏国公继承人。 汝阳公主乃郭惠妃所出。郭惠妃虽不比郭宁妃,为当今有实无名的中宫之主,却也是郭子兴之女,孝慈高皇后名义上的妹妹。膝下更有蜀、代、谷三王及永嘉公主五个子女,荣宠可见一斑。 然而这含山公主的出身就稍微有些尴尬了,其母乃是高丽进贡而来的韩妃。虽同样是妃位,可在朱元璋绝大多数都是汉人的后宫团之中,单独一个异族女子的地位可想而知。并且这韩妃早逝,更是让含山公主失去了唯一的依靠。朱元璋及其他皇子女虽没有过多苛责虐待,但其始终算是众多兄弟姐妹当中的边缘人物,甚至连基本的联姻价值都不高。故而真正意义上下嫁于一个小小的卫所指挥佥事之子。 当然,这也不是随便打发了的意思。毕竟这位尹驸马年纪轻轻,便在后军都督府任经历事,也算是一位军方系统的后起之秀,也在京师素有些名声,否则这等好事是落不到他头上的。 三拨队伍虽然是各自从自家出发,不过大家的流程是差不多的,只要稍稍留心一些,碰到一起也实属正常。 按照自家的身份地位,自然当徐家为先。 不过徐钦也是个玲珑且并不跋扈之人,人家刻意等他,已是给足了面子,而面子这种东西,总是要互相给才有意思的。 最终,徐钦以长幼有序为由,力主十四公主驸马尹清为先,次为十五公主驸马谢达,最后才是自己这个郡主仪宾。 二人推辞不过,只得欢欢喜喜地接受了这个安排,三支迎亲队伍排成一列长队,向午门而去。 三人于午门前下马,由宫人领至宫门外的朝房,也就是平时大臣们上朝时等待的地方。再各自换过朝服,开始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漫长等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家就是这么大牌。 好在这次是三人一起,虽然此前地位相差极大,甚至完全就是三个不同的圈子里的人。不过大家也都是年轻人,而且能被朱元璋看上,心性才学也都颇为不错,再加上方才宫外那一出刻意等候和谦让的戏码,三人之间的气氛也还算融洽,相互吹捧几声,闲聊几句,一个多小时也不算太难过。 申时,终于轮到皇家女婿们进宫了。 三人在内官的引领下,自午门西角门进宫,至奉天门西侧的右掖门处等候醮戒册封仪式结束后,对公主辇轿行揭帘、升轿仪,完成这一仪式之后,就算是正式把皇家贵女给弄到手了。 而在这一过程中,徐钦在揭开轿帘那惊鸿一瞥时眼尖地发现,这朱云轻果真是备受宠爱:她头上戴的竟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九翟冠,这可比他见徐妙锦不止一次穿戴过的郡主规制的七翟冠高了一个大级别。在这种场合显然是不可能出错的,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这位皇帝祖父,是用嫁公主的规格在给她操办。 当然,这玩意儿估计也要比七翟冠重不少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章 洞房之中波涛汹 随后宫中鼓乐队及三十六名女乐为先导,三支迎亲队伍分别返回各自府邸,后面还跟着公候百官及数百命妇。再加上旁的礼仪、引导和安保人员,这支庞大的联合送亲队伍总人数高达四五千人。先导已经到了大中桥,队末才堪堪从长安右门出来。 由于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以及以徐家为首的主家大方地沿途散发红包、喜糖、喜饼等,皇城外的沿途街道也是被挤得满满当当。好在这个年代公器私用是常态,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应天府再度出动了大量的治安维持人员,才维持住了秩序。 这同时举办的三场皇家婚礼,几乎让整个应天城陷入了极度的狂欢之中。 然而其实徐钦在这一路上,除了因为结婚所带来的紧张之外,还生怕张允突然冒出来捣乱。要知道,根据二十一世纪的经验,这种人山人海的大场面,是最容易被某些居心叵测之人利用的了。 不过从徐大少率先平安抵达大功坊,再到江都郡主的鸾驾抵达,都是平平安安、热热闹闹,他有关于这方面的担心终归是被一种特别的心情所彻底盖过。 看着火红的鸾驾中那努力地端庄静坐的女子,纵使以他的定力,也不免有些恍惚。 都说嫁衣是女子最美的服饰,不知为何,那本该已经习惯了的翟冠霞帔打扮,仅仅是因为翟冠上那方小小的赤色轻纱,便给了他完全不同层次的感受。或许是是因为那努力装出端庄,却依稀可见局促羞怯的容颜,又或许是这如潮般涌来的喜庆气氛,再或许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勾动心弦。 徐钦默默深吸一了口气,这才勉强重新将心情平复下来,走上前去准备迎自己的新婚妻子下轿入府。可不知怎的,竟还是平地一个趔趄,引得旁观的人海一阵肆无忌惮地嘲笑。纵以徐大少的脸皮之厚,也不禁红了耳根。 象征性地掀开鸾驾的帘子,和那双清润如水的明眸对视一眼,心中那种特别的感觉愈发明显了。不过这也使他的心情再度平静下来,顺利地迎了这位殿下夫人进府。 入府之后,新婚夫妻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拜谒徐家宗祠家庙。这一流程大致可以理解为后世所理解的古人拜堂仪式,不过在明复古周汉制,其真正的正规仪式过程,还是与后世所见的大有不同。 二人至宗祠拜谒的,乃是徐家先祖,且不是简简单单地鞠个躬或磕个头就可以了事的。明代礼仪的新人谒宗祠,有着一套完整的礼仪流程,非但要事先备下大量祭品,更有拜、进爵、授爵、献爵一系列礼仪,而且新人夫妻会分别对考妣神位如此。 在这种相对较为严肃的场合,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观礼者,不过人数不多,且在这种严肃的地方,自不可能哄闹。 谒祠堂礼毕,新人夫妻至新房,行合卺礼。 合卺礼就是迎亲当天的最后一项步骤了。用类比的话来说,这一项差不多就是后世的闹洞房,和通常现代意义上理解的夫妻对拜的结合。当然,在这个年代这可是极为严肃的礼仪流程,谈不上任何闹的成分,而且整个过程也异常繁琐,更不会有乱七八糟的观礼人员。 主要流程就是在二人新房的配套外室,二人先对拜,再在执事的协助下,完成三次斟酒、饮酒、进馔、举著的礼仪流程,而且最后一次必须用专用的合卺盏,然后再度对拜。 这一系列的流程走完,迎亲当天的仪式流程总算是彻底完成了。 待所有的执事、侍女们退下之后,新房内便只剩下二位新人相对无言了。 不存在什么新郎还要出去招呼客人什么的,随便来什么客人,有魏国公这尊大神也能招呼得过来。更不存在狐朋狗友真来闹洞房,在这种关键时刻,任何人跑来胡闹也要冒着被皇帝陛下和魏国公打断狗腿的巨大风险,所以即使地位高至燕王世子的朱高炽,又或是徐钦的死党损友郭镛,此时也是老老实实地在前面正厅参加喜宴。 只不过非但没有如愿当成徐钦婚礼赞者,甚至还被自家大舅严格看管的朱小胖,此时满脸都是幽怨就是了。 而被单独留在新房内的二位新人,此时则是理所当然地陷入了尴尬境地。毕竟就算是以徐大少的脸皮,要接受实际上根本就连话都没好好说几句的妹子,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自己的老婆这种事,也还是挺具有挑战性的,再怎么说他还是和禽兽有着本质的区别的。何况这妹子,漂亮确实很漂亮,不过也散发着一种危险的味道,嗯,各种意义上的。而徐大少其实是个挺怕死,也怕麻烦的人,若不是确实没办法了,他其实是真想拒收的。所以面对这种情景,自然是难免有些不自然。 对于朱云轻而言就更是如此了。虽然在之前表现出来比徐钦对这桩婚事更高的接受度,甚至算是一度强势地逼迫徐钦,不过一想到前几天宫里女官悄悄塞过来的那几本花里胡哨的夜间成教读物,作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传统黄花大闺女,还是不免心里慌如狗。 “那个,郡主殿下…” 最终还是徐钦觉得自己身为男人,不该太怂了,率先打破了这略显诡异的沉默气氛。然而这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直接扇自己一个耳巴子,居然这么明显地露怯了。 不过很显然,他的这个举动对打破僵局还是很有效的,至少朱云轻发现他居然也紧张成这样,顿时心情没来由地轻松不少。大概就类似于期末考试你只考了十分,但隔壁小强更是挂了个零蛋差不多。 “夫君大人,从今日起,您就是妾身的夫君了,不可再如此称呼妾身。” “呃,那,云轻?” 虽然突然一下用这么暧昧的称呼感觉怪怪的,不过徐钦也不希望以后自己跟自己的老婆之间私下都要用上四字尊称。 很显然,朱云轻对此也是认可的,俏脸映红烛,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那云轻,我这人就是个不喜循规蹈矩之人,日后你私下也不用什么夫君大人了,直接唤我明敬即可。” “嗯,明~敬。不妥,在人前,还是要叫夫君大人的…”显然,无论性格上有多强势和精怪,但这位郡主殿下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是难免紧张和局促。 “嗯,私下里随意一些就是。先吃点儿东西吧,忙了大半天,可累坏了。”倒是徐钦这边,在简单地聊了两句之后开始逐渐恢复状态,毕竟他的脸部装甲可不是全靠吹出来的。 二人皆是从午后开始一系列礼仪流程,而看天色,此时已至少是酉时后半段,接近戌时。加上这大半天来,两人皆是顶着巨大的心理与生理压力,在繁复冗长的流程中半点不容出错,自然也已是身心俱疲、饥疲交加。 方才执事和侍女们退出去的时候,虽将作为仪式道具的馔案和上面的合卺酒、馔食等仪式用品全给撤走了。不过大家也明白吃饱饭才能做正事的道理,所以在内间的桌子上,早另备了一份丰盛的、正儿八经用来吃的饭菜。 二人移步对坐,开始用餐。 刚开始的时候,徐钦是真饿了,所以尽顾着先填饱肚子再说。等到他三下五除二稳住五脏庙之后,这心思就开始止不住愈发的活络起来。 要说二人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徐钦记忆中,最早是在朱棣组织的红山围猎之旅的野餐会上,后又在东宫,朱允炆的私家宴会上,二人也都算是同桌就餐。 不过当时自己的心思完全不在于此,倒是没有过多的欣赏什么,然而现在空闲下来,细细打量,这位有着妖女之称,性格恶劣、智商可怕的皇家贵女,其实在这种日常的举止上,完全是一副典型的封建顶级贵族小姐的模样:端庄、优雅、娴静。 想想其实挺矛盾的,只是联想到其身世,却又不禁让人有些没来由地怜惜。 “怎么了?”察觉到徐钦的神色,她虽然不可能完全猜中其心中所想,却也不由得停下来轻声问道。 “哦,没什么,只是觉得云轻你越看越好看,就忍不住多看几眼。” “没个正形…” 面对徐大少的调戏,郡主老婆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羞喜交加,轻啐一口,红着脸小声教训道。不过接下来她的话,却令徐大少明显感觉胯下一紧。 “有你那位关姑娘好看么?” 看来逐渐回血的不止是徐大少,还有这位妖女郡主殿下啊! 徐钦暗自摇头苦笑,并将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怜惜之情抛诸脑后,就这样的毒舌女,用得着别人来怜惜么?! “云轻说什么呢!为夫和关姑娘确确实实清清白白,什么你的我的…” “呵呵,妾身开个玩笑嘛!失言之处,还望夫君莫要介怀。不过妾身是真想知道,夫君是觉得关姑娘更好看,还是妾身更好看?” 作为一个橡胶直男,徐钦闻言,不由觉得背脊有些发凉。这完全就是一道送命题!看着朱云轻那带着期盼的眼神,再考虑到现如今的形势,他知道,这也是一道必答题:要是新婚之夜,徐家小公爷就被轰出新房,那他立马就可以在院子里自己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以后也不用再在这应天城混了。 所以在经过极短一瞬的反应,正确答案及脱口而出。 “当然是云轻你更好看咯!你自己看看,你这可是天生贵胄之相,月宫仙子不外如此,与生俱来的高贵典雅,就算不穿这一身翟冠霞帔,就一身寻常穿着,也一看便知是天上谪仙、公主帝姬!此等自带仙气的美貌和气质,凡间的这些庸脂俗粉,相比之下不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贻笑大方、自取其辱么?!” “都说当今朝堂之上,论巧舌如簧、厚颜无耻,无出徐小公爷之右者,诚不欺我。”虽是这么说着,不过朱云轻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遮不住。 这一笑,就说明这回他算是顺利过关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这才是洞房花烛的正确打开方式 “诶~!夫人,你可得说清楚了,究竟是何人如此污蔑你家夫君我?莫不是以为我们锦衣卫的人提不动刀了么?” “这样说的人可多了,夫君莫不是要挨个抓起来?” “挨个抓太麻烦了,不如见一个抓一个!” 说着,徐大少本着自己不是君子的原则,突然伸手将对面玉人的手给抓住了。 朱云轻本能的一缩,结果她这养尊处优的小身板,岂是一直坚持锻炼的少年的对手?而且很快,她也反应过来,这可不再算是登徒子行为,而是合法动作了。 “纵使以殿下之尊,这般污蔑臣,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什,什么代价?” “当然是我徐家家法咯!殿下可曾准备好了?” 面对徐钦极具侵略性的发言,配合着他压迫性地肢体语言,朱云轻明显有些招架不住,眼眸中开始蕴起水雾,一时间竟说不出一言半语。 徐大少面对着这合法的可餐秀色,顿时也是心火燎原。默默吞了一口口水之后,缓缓绕过这方小小的桌子,一手继续拉着她的手,另一手也轻轻抚上她的另一边肩头,然后躬身便往那张红润的樱唇上印了上去。 良久,唇分。 朱云轻的娇颜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而且可能是有些缺氧,只能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徐大少。 小样!看你还敢不敢在你夫君面前毒舌!对于这位妖女殿下竟然在自己面前毫无抵抗能力的模样,徐钦心头暗爽不已。另一边,被他自己的理智压抑多时的本能渴求也在这一吻中轰然爆发,虽不至于整个人完全失控,却也已成星火燎原之势。 朱云轻几乎是无意识地被他半抱起来,带到红色帷帐旁,直到被他那笨拙的解翟冠的手法,给弄疼了,才回过神来。而此时,她已是被整个扑倒在了一片红火的帷帐中,大红霞帔也早已被糟糕的手法给解开了大半,露出内里鸾凤和鸣主腰。 与此同时,徐钦也是真的感觉有些淡淡的忧伤。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包括打开气氛,再出其不意直接吻懵了朱云轻,再顺势搂着她的纤腰向真正的战场转移,甚至连继续一边唇手追加施法连击,一边抽空解开霞帔的盘扣,一切都很顺利。结果在面对那本无关紧要的翟冠的时候,居然败下阵来! 踏马的!这到底是有多少根固定用的簪子?! “夫君不用着急,还是妾身自己来取吧…”看着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回过神来的朱云轻顿时忍不住再度笑出了声。 徐钦则只得讪笑着从她身上爬起来,狼狈得就跟在悬崖上的至尊宝一样,看着她去到梳妆镜前,将那该死的翟冠取下。 经此一打岔,原本的十成气氛也去了八成,又不是后世的电影,还能暂停之后马上无缝继续。徐钦也只好讪讪地回到了桌前坐下,郁闷地自斟自饮起来。 正当他准备再给自己的杯中斟酒的时候,解下翟冠的朱云轻也回到了桌子旁边,并抢先拿起了桌上的白瓷酒壶,轻轻为他重新斟上了一杯。 “喝酒伤身,妾身倒是想多和夫君说会儿话的。不过若是夫君想就寝了的话…” 徐钦此时心中郁闷,明明是满分秀操作,结果被几根簪子给秀了,要不是现在出去更丢脸的话,他都有掩面奔逃的冲动。 “呵呵,说话好,说话好,刚刚为夫也是情不自禁,情不自禁,这也足以说明刚刚为夫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分虚言!要知道,为夫之前可是守身如玉的,甚至有些知情的,还在背后乱嚼舌根,说为夫有断袖之癖,或是怀疑为夫身体有恙,都懒得跟他们一般见识!” “是,夫君有君子之风。不过妾身早说过,妾身其实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徐家人丁不旺,妾身也是知道的,若是日后夫君有中意的,身世也清白的女子,妾身一定不会反对。” 诶?这是什么操作?说实话,徐钦有点儿谜了。 “比如像关姑娘这种,其实就很好,虽是出身风尘,却出淤泥而不染,还是个端庄贤淑的性子,又明显钟情于夫君。若是夫君不好开这个口,过些日子就由妾身去向母亲大人禀明好了。” 喂!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即使以徐钦的智商,也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了。唯有一点可以确定,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所以,若是夫君不中意这位关姑娘,那还有哪家中意的姑娘呢?” 总算是图穷匕见!原来是摸底来了! 都说狗改不了那啥,看来自己这位郡主老婆大人,要该掉这恶劣的本性,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这种事,不必急于一时吧?为夫可是正经人,哪会随意勾搭什么人…再说了,就算是要为徐家开枝散叶,你我都还年轻,往后多努力些就行了…”对于规避陷阱和送命答案,并顺势找任何机会转移话题这种事,徐钦还是比较有水准的。 但这次显然朱云轻也是早有准备,并未让其阴谋再次得逞。很显然,同一招对她应该只能用一次,这就有些麻烦了… “如果夫君现在不说,那日后可就不能怪妾身咯…” 呃,要不要这样玩的?徐钦顿时心情更郁闷了。这分明是釜底抽薪之举,面子里子可都被她得了去。 虽说目前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勾搭上谁,关雎这边虽暧昧,但始终心有芥蒂;而另一位蒋家小姐,也是纠缠不清,却也还没真到那种地步。不过要他现在就许诺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他肯定也是不干的!本来这事儿就是赶鸭子上架的万恶封建包办婚姻,而且毕竟辛辛苦苦穿越一回,小小地实现一下内心深处的梦想也是重要体验啊! 只是现在很明显不是和朱云轻抬杠的时候。 “瞧你这话说的,这也算是家事,往后自然是要夫人和母亲操持才是。不过现在你要为夫说这人选,却着实是强人所难了。说来惭愧,这些年,为夫先是受困于父亲大人的教管,后又一直忙于公务,真正认识的女孩子屈指可数,又何来中意之说呢?”徐钦说这话,可谓是理直气壮,屈指可数也没说只能屈一次的对吧?屈一遍不够还可以来第二遍的嘛! 他死不承认,朱云轻也不好继续逼迫,毕竟徐钦的超强抗压能力,她也是见识过的。说白了,她也是有些摸清了徐钦的套路,那就是吃软不吃硬,若是适当的给一些压力,他或许还会感到羞耻和不好意思,从而退让,可一旦超过某个临界点,反而会迫使他拿出真本事,来个强强对抗,而这种状态下的徐大少,可丝毫不会虚她。 这毕竟是二人的新婚之夜,她自然也不是真想闹得不可收拾,再说了,刚刚那番情动,对她而言也绝不是像表面这般风轻云淡。 与此同时,徐钦敏锐地察觉到了今晚的关键,可不能再由她来带节奏了。 也不知是身世荣华中带着坎坷的缘故,自己这位郡主老婆显然性格当中是有缺陷的。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有些病娇,而且自带满点的毒舌、腹黑,以及气氛破坏属性。明明其实看上去对自己不说爱恋,至少还是比较满意,有那么七八分的好感的,却每每出口尽是揭短,真要让她主导下去,今晚非得打起来不可! 所以徐钦决定改变思路,将话题的主导权争取到自己手上。 “对了,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云轻你喜欢什么?比如话本折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亦或是游山玩水?此前你深居宫中,怕是什么都不方便,不过往后倒是无妨,有什么喜欢的,尽管吩咐下面安排就是,下面安排不了的,也尽可与为夫说,为夫定然倾力而为。” “真的?” 这个话题显然正中红心,从朱云轻闪亮起来的眸子里便可见一斑,不过随后她好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游山玩水什么的还是算了,反正早已习惯。夫君放心,妾身知道该如何做好您的贤内助。至于夫君可能对妾身的疑虑…” 她这么说,徐钦怎么可能理解不了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于是便直接再度伸出爪子,将她的玉手握在了掌心。不过这一次,他的心境要澄澈得多,也没有后续的连击动作。 “诶~你我现在既是夫妻,已是一荣共荣、一损俱损之局。为夫也愿意相信云轻你,这种见外的话就不要说了。至于你喜欢出去看看外面,这倒也不是什么不可取的爱好。只不过最近京师附近不怎么太平,等过一段时间平静下来了,为夫有空自当陪夫人出去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 他其实很能理解朱云轻的这种渴望,毕竟是在深宫之中长大,虽享有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荣华富贵,却也犹如一只被圈在一方小小天地中的金丝雀一般,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也对自由有着难以想象的渴望。 想到这些,徐钦心头不由得再次升起一股对她的怜惜。于是就这样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又凭借自己严重开挂一般的见闻,开始向这位刚刚脱出牢笼的金丝雀,绘声绘色地描绘起了天南海北的风光奇观。 而有徐大少的这般克制性操作,朱云轻也不再作妖,就这样乖乖巧巧地带着一种温馨和满足的神色,静静地听着从徐钦口中叙述出来那些奇峻秀绝、幽巧梦幻般的大千世界。 渐渐的,两颗年轻而灼热的心,也似乎越靠越拢… “夫君…” “这种时候,要叫老公!” “老,老公…熄灯…” “不用…” 所谓烛光微曳,红泪牵情丝,洛神痴缠,朱梅染幽怜… 第一百九十二章 见舅姑好讨厌的 次日,辰末。 随着开门的响动,徐大少悠悠醒来。浑浑噩噩间,却发现自己的右臂似被什么重物压着。而随着他的动作,枕边玉人也被惊醒。二人首先都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便是近在咫尺的眼神交汇。 在这一瞬间,徐大少脸部装甲的优势显露无疑,虽是也暗藏着两分不好意思,不过更多的是四分坏笑和四分满足。至于说他怀里的郡主殿下,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顿时双颊生晕,更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塞进鸳鸯锦被中。 然而另一边,两个懵懵懂懂的小丫头则是自顾自地闯了进来。 除了徐大少的贴身大丫鬟采莲之外,还有一个朱云轻从宫里带出来的,唤作青鸾的贴身宫女。嗯,采莲自不必说,这青鸾就算是陪嫁丫鬟了,只不过这丫头也就跟采莲一般大,而且看上去还要更娇小直板些… 想来这两丫头根本就还没反应过来今时不同往日,按照以前各自伺候自家主子的习惯,大大咧咧地就开门进来了。 徐钦脸部装甲厚倒是无所谓,只不过是把面皮薄的朱云轻羞得不行。 “少爷,少夫人,时辰到了,方才司琴姐姐过来通知,老爷夫人们大约都已准备好,再不起床梳洗就来不及了!” 大概是在自家地盘上,虽是同样面对着突然增加了一个新主人的局面,不过采莲除了在用语上更谨慎了些外,倒是大大方方地出面将情况向两位新人通报了一声。 经此提醒,两位新人这才反应过来,今天早上可还有流程要走呢! 徐钦倒是无所谓,而且在心里默默吐槽,能这样制定规则,折腾新婚夫妇的,怕是个极端仇视恩爱的单身狗所为! 倒是朱云轻虽性格恶劣,却也是个封建少女…呃,至少昨天还是。一想起这事儿,立马就从被子里一骨碌坐了起来,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对于一个刚刚完成了升级进阶的女人来说,却是不免有些剧烈了。 “嘶…”一声轻呼,手上也失了劲头,顿时锦被滑落,春光乍泄。 在场的其余三人都看呆了。 然而还没等徐大少来得及得意,立马便是一顿羞羞的粉拳袭来。朱云轻羞怒之下,也顾不得伤痛了,甚至顾不得仪态,只想先对这罪魁祸首发泄一通再说。 而两个小丫头则是完全呆滞当场,直到徐大少以矫健的身手,顶着如雨般的粉拳,在被子里捣鼓了一通,然后就穿着贴身短裤跳下床来,才反应过来,是该轮到她们出场了。 经过这一番插曲,两个丫鬟也是羞红着小脸,各自帮着两人飞快地沐浴穿戴。也亏得是徐家家大业大,而且估计主事人早有准备,两位新人的衣服,都备了另一套全新的,否则以昨晚的情况,这衣服穿出去就好看了。 这日早上的见姑舅仪式,乃沿用了古制的名字,实际上就是新媳妇见公婆。仪式虽然简单,可对新人而言,尤其是对新媳妇而言,其重要性却不容小觑。这是意味着夫家长辈正式承认新媳妇加入夫家,算是家族认证仪式。 由于昨日晚间战况激烈,江都郡主殿下要完成从新房到徐辉祖夫妇的院子这几百米的路程还是颇为艰难的。亏得徐钦是个二皮脸,再加上见势不对的青鸾,一人扶着一边,这才让郡主殿下有空闲的精力,时不时锤某人一击粉拳。 待他们抵达徐辉祖夫妇的院子正厅,其他人自是早已准备妥当。而大家见着他们夫妻二人手挽手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表情也是十分精彩。徐辉祖是尽量撑着,保持一贯的严肃,却又实在有些撑不住,面部不停地微微抽搐着。徐夫人则是满满的慈祥笑容,就差在自己脸上写上:我家喂的猪仔终于拱上好白菜了,我很欣慰。 至于其他观礼的人,徐妙锦是一脸刻意的嫌恶,仿佛有什么恶心的东西正在向她逼近;徐增寿和特意赶回京师的徐膺绪两兄弟则是一种高声莫测的微笑;其余女眷则大多有些促狭了。 从众人的脸上一扫而过,以朱云轻的双商怎么会不知道完全穿帮了?顿时心里羞愤欲死。而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做太大动作,于是灵机一动,挽着徐大少胳膊的一只手悄悄往侧下方一伸,直奔他的腰侧软肉。 只不过徐钦可谓斗争经验极为丰富,在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的第一时间,就将另一只手臂伸过来,直接阻住了她的这个动作,而且行云流水、羚羊挂角至极,表面上就好像是在安慰她紧张的心情似的。 对此朱云轻也毫无办法,只得老老实实地进了堂中。 倒是徐大少还有余力,从特立独行的徐三小姐那嫌恶和冷笑之中看出了些什么。看来这一山不容二虎还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两只母老虎,在这一瞬间,以徐大少的本事和自信,都有些怂了。 整个见姑舅的仪式很简单,整个过程就只是新媳妇向公婆行四拜礼。 只不过毕竟皇家女子身份特殊,而且朱云轻是以公主仪嫁入徐家,那徐家自是以公主礼待之。寻常人家的见姑舅,公婆是分东西坐于上首,而新媳立于下。而公主见姑舅,则是公婆坐于东,西向,而公主立于西,东向,双方的整个位置是没有上下区别的。另外,寻常人家的新媳四拜礼,公婆只需受着就行,然而公主的四拜,公婆是要答两拜的。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皇族的特殊性。 当然,这个年代的公主的婚姻已经相对合理得多了。既不像之前历代那般公主过于强势,也不像后来清朝那般管制严苛,甚至还要守活寡。 正儿八经的公主是有专门建造的公主府的,而婚后,公主驸马则一般一起居住在公主府内,虽未言明,但还是有少许上门女婿的感觉。所以郭英才顺理成章地将自家大儿子踢出了继承顺位。 不过徐家的情况特殊,即使日后朱云轻晋公主位,徐钦成为驸马,也不会影响其继承魏国公之位。只是这里也算是稍稍埋下一个伏笔。因为按照明初的惯例,武勋公候继承人若是没有明显的问题,自然是要继承武职,而且多半是要进入五军府掌兵的。 可驸马都尉虽是位在伯之上,却并非是传统武职,而是相当于是皇帝手中的救火队和机动兵力,一般是按照皇帝的直接任命担任文职武职的都有。比如前些年,朝中武勋人才济济的时候,梅殷等驸马都尉便是担任的文职,而且算是无关紧要的文职。 所以按照这一惯例,未来如果朱允炆上位,要收拾徐钦的话,也不用再大动干戈,只需以驸马都尉例,将其调入一个闲散文职就行了。当然,这事儿现在看来还很隐蔽,若非是老谋深算者,是看不透这一层暗棋的。 见姑舅仪式完成之后,中午便是一家人整整齐齐地家宴。虽是男女分席,但像这种家宴,徐家人也不算多,便只是在同一个厅里分了两张桌子而已。 女眷那一桌,自是其乐融融。 为首的徐夫人对这个儿媳是越看越顺眼,不断地说着夸赞的话,同时还殷勤地为她夹菜,搞得早失去母爱的江都郡主也有些招架不住。除此之外,两位徐家小姐也是身份特殊,三小姐也是正儿八经的郡主,且与朱云轻齐名,自不会怕她,甚至她时不时冷言冷语地插两句,反而是从徐夫人的热情之下给了朱云轻喘息之机。徐四小姐也已是钦定的亲王妃,又还是小孩子心性,自然对自家这个皇孙女侄媳妇除了亲近之外没什么别的想法,也欢快地问这问那。 至于其他的女眷,虽是地位相对低了些,不过也对朱云轻抱着一种特殊的好感,偶尔趁机夸赞几句也是少不了的。毕竟人既是郡主,甚至未来极有可能是公主,未来大家还要在她手上讨生活,当然是极近亲近之意了。 综合来说,朱云轻的外表和仪态实在是颇具欺骗效果,加之“宫斗”锻炼出来的演技水平,除了徐妙锦之外,她受到的完全是最顶尖规格的新媳妇待遇。 而男士这一桌,有徐辉祖这个自走气氛破坏狂,情况就要尴尬得多了。 “明敬,新婚燕尔固然可喜,传宗接代亦是大事,不过切不可沉迷!” 徐辉祖这一开口,除了徐景昌等几个小萝卜头丈二摸不着头脑之外,其他几个懂行的顿时表情就精彩了。 徐钦当即老脸一红,内心狂怒不止:喂!在青楼养外室的人说这种话,良心不会痛么?!当然,这话他是肯定不敢说出口的,否则好好的一桩新婚家宴,估计立马就得变成父子单方面伤害的戏码。 只不过这徐辉祖的情商,有时候真的是很感人。徐钦当然知道,看刚刚朱云轻的样子,在场的过来人肯定都心知肚明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您看出来了就看出来了,这种事直接说出来大家都很尬的啊! “哈哈哈,明敬新婚,此等大喜的日子,兄长就不必再教训他了。相信明敬心里自有分寸!来来来,叔叔这里敬你一杯!恭贺你新婚之喜!”徐增寿好不容易憋住了笑,马上出来打圆场。 “孩儿谨遵父亲大人教诲。多谢三叔!当是侄儿敬您才是!” “哈哈哈,无妨无妨,当的,当的。” 有他这一打岔,徐辉祖也是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有些过了,不过气氛算是一开场就崩了,整个场面也都难免萦绕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户部的讨债鬼 之后的几日,虽还有些盥馈礼之类的简单仪式,不过进行得都比较简略,更多的是夫妻二人的新婚燕尔。 徐大少也总算是真正意义上地享受到了美人在怀的感觉,即使是不做其他的,就仅仅是轻轻搂着这柔弱无骨的凝脂玉人,也是一种无上的享受。什么朱元璋、朱棣、朱允炆、黄子澄、张教主的,通通有多远滚多远!本少爷根本就不想跟你们说话呀! 尤其是在双方实锤之后,朱云轻也变得异常乖巧,就算是偶尔会因为徐大少的无耻发点儿小脾气,但其实也比徐钦曾经见识过的好了无数倍,且对他的脸部装甲来说,也都是小意思了。 所以自打朱小胖在他们新婚的第三天下午,被夫妻二人一齐轰出小院之后,这些天便再无旁人敢来打搅他们。 朱小胖只好和郭镛等人在莫愁湖上的画舫里一边喝花酒,一边感叹某人有异性没人性。 不过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不管徐大少内心这混吃等死的念头是真是假,可待假期一到,他还是不得不回到锦衣卫衙门,去迎接早已堆积如山的各种必须要他来处理的公务。 锦衣卫自己的事暂且不提,这郁新和夏元吉等人,在得知他出山之后,也顾不得什么锦衣卫不锦衣卫的了,几乎是天天轮番的来串门,简直就跟讨债鬼一般。 不过话说这些户部的家伙,还真就是讨债鬼,话说当家难,尤其是当大家尤其难,这当世最大的帝国总管家,虽然权势赫赫,却也是世间最难的工作。几千万子民的生计、无数钱粮税赋的征收运送储存、天灾人祸的赈济、还有各个其他部门无数双手摊着要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户部可谓是最为悲哀的部门了。 所以在发现了徐钦这位能凭空变出花来的人才之后,以郁新为首的户部讨债鬼们,最近是集中火力,借着发行债券和发行新型纸币及组件央行的事由,专心致志地盯着他,天天都有专人主动跑来锦衣卫喝茶。 估计要不是自知户部这座庙实在装不下徐大少这尊神,早下手撬皇帝陛下的墙角了。 “维喆兄,这事儿只能这么办,此乃国之根本,朝廷之信誉所在!户部确实有户部的难处,这一点在下自然明白,可在下也没办法呀!要不,你回去跟郁尚书说,让他明天带人把我们徐家给抄了,看能抄出多少算多少吧!” 面对徐大少的无赖做法,夏元吉也只得苦笑,看来郁尚书的如意算盘,在这位的面前是很难打得通的了。其实他也明白,这事儿本来就是户部的事,强要栽到人一个锦衣卫代理指挥使的头上,确实是有些过分了,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郁新让他来做这个恶人,他也很无奈。 好在这些日子交往下来,徐钦和他的关系也算是处得非常融洽。面对这个未来注定要坐上户部尚书这个关键位置的名臣,徐钦自然是礼数极为周到,甚至可以说是折节而交,私下里都是称他的字。而对于徐钦这位虽然有些吊儿郎当,却也着实有才华,大事上也有原则,又愿意折节下交于他,给足了他面子的小公爷,他也是真心佩服,甚至略带着几分敬仰和受宠若惊。 “小公爷,这不是郁尚书也没法子了么?您说这法子好是好,可若每一县都要将户房分离出去,单是这另建衙署的费用,总计下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何况…”夏元吉也不恼,只是苦着一张脸,在他面前哭穷,他能想到的法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维喆兄,你是明白人,应当很清楚此事的厉害关系和未来能带来的好处。且不说其他,就是之前我们算过的,将来府县户房彻底完成改组,之后能节省下来的耗费,不出五年即可填平初期投资。更不用说再往后,户房改出的银行网点,还能承担汇兑、储蓄等杂项业务,到时候可将是户部的又一大新财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点本钱都不下,尽想着空手套白狼,郁尚书竟是这种地官么?” 面对徐钦的嘲讽,夏元吉其实心里也在疯狂吐槽自家老大一毛不拔的恶劣品性。但其实二人都很清楚,郁新也是没法子,面对数不清的要钱的手,户部那点儿家当,要不是有着一文钱硬掰成两半来花的本事,估计早都凉了。 “当然了,你们户部的难处我也理解,不过这事儿真的得你们自己来想办法。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两点。第一,本来这新钞发行就是逐步推广的,户房改组的事儿自然也可以好生规划,分区推进,如此徐徐图之,自然可以减轻户部的压力。其二便是做好准备,发行新一批债券,不过这事儿也千万不可冒进!借的始终是要还的,借的时候,就必须先想好该怎么借、怎么还,否则是要出大乱子的!” 最终徐钦还是拗不过夏元吉的悲情攻势,算是给了他一个交代。只是这种处理方式并不复杂,户部多半其实也有了相应的计划,大概不能让把徐大少看做小叮当和送财童子的郁新满意。但暂时来说徐钦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管钱本来就是一项极为令人头疼的事,除非是只要钱不要命的那种人,至少徐大少是不打算参与过深的。他主要负责提供一些思路,最多就是在他们明显跑偏的时候带一带,至于大多数的细节安排,他是懒得管,也真管不了。 “哦,对了,新钞的版式设计已经出来了,小公爷要不要看看?”夏元吉见徐钦这么说,也知道肯定是没法再从他脑子里掏出来什么了,于是话锋一转,便回到了正常的新式纸币发行事务上来。 “我就不用看了,还是你们直接呈给圣上预览吧!只要记得那几个要点就行!” 对这件事,徐钦虽然感兴趣,却也不打算过多插手。一方面,自己的原则一定要坚定,提出点子、指导方向可以,不过具体的细节是能不参与就不参与,如此一来方能保证自己的立场不出现问题。 另一方面,尤其是在有些不属于自己的本职方面的事务,到了领功的时候,徐钦是绝对不会去抢功劳的。所谓简在帝心的最高境界就是,朱元璋心里清楚他在这当中所发挥了积极作用,却又不必被迫封赏他,如此才能如鱼得水,又不至于功高震主。同时,也顺便在这些处于关键位置,也属于能够拉拢的官员们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结下一个善缘。 “小公爷高风亮节!下官佩服之至!”夏元吉也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当中的利害关系,鉴于二人的死人关系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所以当即便直言道谢。 “嘿嘿,这终归是你们户部的事,做事的也是你们,算不得什么!不过若维喆兄真要感谢我,那便找个机会,请我喝酒便是。” “呃…”听闻这个建议,夏元吉的脸色顿时就垮了。 徐钦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是会心一笑。 夏元吉虽然也算是少年得志,现今未满三十便凭借自身的努力和才学做到了户部郎中的位置上,而且颇得朱元璋和郁新的双重赏识。但却也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俸禄可谓是很可怜了,而且他家境也不是很好,早年丧父,上面还有母亲要奉养,若不是朱元璋特别赏赐,他恐怕连京师的房子都买不起。 而要请徐大少吃饭喝酒,显然不能寒碜了,于是他听到徐钦这么说的同时,仿佛也听到了自己钱包的哀嚎声。 “算了算了,你舍不得,不是还有别人么?你且如此这般…” 夏元吉不自觉地附耳过去,听到徐大少的秘密安排,顿时也是眼前一亮!是了是了,有些人做事那么过分,也确实是该出点血才算公道!夏元吉如是想着,丝毫没有犹豫,便打算伙同徐大少一起,誓要让某些人付出代价! 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夏元吉这个讨债鬼给打发走了,徐钦这边也算是暂时喘了一口气。 这户部的事,尤其是发行债券和央行的事,虽然重要,却也并非是什么火烧屁股的紧急之事,加之以徐钦现在的地位和处境,也没办法放太多的精力在这上面。在最开始的时候,放开手让他们去试错、去尝试,累积下来的经验将是非常宝贵的财富。虽然可能短期内会出现一些问题,但一来徐钦并不能保证,自己根据经验制定出来的实施细节就一定适合这个年代。二来,让他们这些本时代的专业人士去自己摸索,能够更好地适应这个年代的社会现实,也能在未来出现问题的时候,知其所以然,而不是直接抓瞎。 何况做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帝国大管家,哪有宅在家里和自家漂亮老婆玩卿卿我我的游戏好玩?!哪怕是咸鱼躺,也比每天忙着脚不沾地的管不属于自己的钱有趣多了。 更何况,他现在还真是感觉有些精力不够用,是真没时间也没精力过问那么许多的事务。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有乐子了 现在徐钦手头上,除了前一段时间积压的一些锦衣卫公务之外,最要紧的是两件事。 第一是新军训练和新式火器的开发研制工作。这段时间他虽然是遥控着此事的进度,但也基本是放养的态度。 火器开发方面算是有条不紊地进入了后期阶段,新式的野战火炮据说已经基本达到了徐钦此前定下的技术参数指标,剩下的就只是进一步的改进提升和提升效率的事情了。有关于此,徐钦只是得到了一些书面报告,暂时还没来得及去实际验收。不过想来应该问题也不大。 而与之配套的下游产业,也就新军训练这边,进度就不是那么理想了。 先前徐钦主导着,将遴选人员、营房训练场的新安排、部分基础操典的编写和下发完成了。不过后来因为接连不断的其他事物,他便没能继续紧盯着这边。于是现在下面反应上来的情况是,大家都有些懵。 对于新式火器的新操典和阵列操典,大家倒是基本能明白个皮毛原理,并且严格执行下去了。可对于文化课程,大家便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了,甚至对于徐钦安排过去的几个说书先生,一众锦衣卫更是完全莫名其妙,私下里大概都觉得自家老大这是发了疯。 不过好在这事儿还算是有意思,所以大家都把这项安排当做是福利看待,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是听得津津有味。 而有关于正规的文化教育,尤其是在近现代战争中,愈发关键的计算方面,执行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不好。这是徐钦接下来,必须要重点解决的问题。 而另一件大事,其实反而是更紧迫的一件事,就是加强追查、缉捕张允。 这个不定时的易爆大杀器在外面游荡,始终不是一件好事,让人有些提心吊胆,估计朱元璋这段时间也没怎么睡好觉。徐钦回到朝堂,发现这位皇帝陛下的精力明显有些下降了。所以即使是朱元璋不多说什么,徐钦接下来肯定也要加大搜捕力度,争取尽快使其归案伏诛。 “…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下官已经将能够安排出去的人手全部安排了出去,尤其是对上元、江宁、句容、溧水四县加强了搜索力度,暗中挨家挨户地排查,不过,暂时并没有什么发现。另外,下官也加强了对京城内外的监督,并会同各京卫、应天府、乃至五城兵马司,保证京城滴水不漏!”在这段时间,负责接手此案的罗佥事,在徐钦回来之后,自然是要重点禀报此事的。 “嗯,辛苦了。”徐钦一边翻看着书面报告记录,一边对罗佥事谦和地说道。 对于此人的办事能力,徐钦还是比较放心的。这人虽性子冷淡了些,不过真要做什么要紧的事,比起陆同知和赵佥事而言,却更能令人安心。否则的话,徐钦也不会留他,处理基本事务,其实有那两个就够了。 “不敢,下官愿为小公爷马前卒!” 这大概就是这位罗佥事最大程度上的马屁了,也真是为难他了,徐钦心里忍不住默默嘲笑。 “不,罗佥事你的办事能力,本官还是放心的。只不过这事儿确实挺麻烦的,也没有太多太好的办法。我估计,这人恐怕不可能躲在百姓家中,挨家挨户搜捕的事,可以停了。把人撤回来一些,加强城里的防备,而且也要安排好轮班的事,要做好被他折腾一年半载的准备。另外,安排一些好手,专门去那种独居的人家、山中的猎户小屋,以及山上可以藏人的山洞之类的地方仔细搜索。再有就是,重点盯防各地的集市、商铺,对一些边远地域的小宗失窃案,要格外关注!暂时就这些,其他的就还是劳烦你多费心,有什么蛛丝马迹,再报与本官便是。” 徐钦细细地品味了现有的线索,又设身处地地站在张允的角度想了想,这才仔细地重新安排了一通对他的追捕计划。 如果是他处在张允的境况中,他肯定不会为了那一点点的方便,跑去住任何人家里。哪怕就是最铁杆的心腹,在面对绝境时,也不值得信任。另外,狠一点,来个杀人灭口、雀占鸠巢,其实也不妥当,像之前那样,万一有个亲朋好友的来串个门,分分钟就要露馅儿。所以被发现的那一家,仅仅是被其当做是一个补给站,杀了人、拿了东西就走了。 相信张允的想法也是要暗中窥伺,耐心等待时机,拼定力。单靠打猎和野外采集什么的,固然以他的本事问题不大,可必要的第二手准备也还是要有的。 当然,罗佥事其实也不傻,他多半也想到了这些。只不过以他的地位来负责这种事,其实是很尴尬的,如果他采取了这种更偏向于保守的策略,可万一中途出了事,他可背不起疏于职守的这口锅。 而徐钦大概是背得起的,只要皇帝陛下本人不出事,估计再大的锅他都背得起。另外就是,罗佥事只是负责徐钦不在的这段时间,是临时工性质,而徐钦作为总负责人,则必须考虑长久的问题。 除了细心安排,耐心等待之外,这件事也没其他更好的法子了。 得了徐钦的直接命令,罗佥事自然领命去办事。 接下来徐钦又陆续召见了陆同知、赵佥事、马镇抚、上官经历等锦衣卫要害部门的官员,让他们各自将自己负责的那一块的事务向自己做了汇报。 徐钦不在的这些天,虽然一些极其重要的事务,他们都通过孙百户对徐钦做了特别请示,不过也仅限于最重大,最要紧的事务。其他还有很多,不上不下的事情,又不太紧急的,徐钦还是要做一个基本的了解,这也是为上位者的一种掌控全局的基本需求。 虽然徐大少平日里看起来有些怠惰,不过在大方向上,他还是不会真的不管不顾的。 与此同时,在他们向自己汇报工作的时候,哪怕只是从七品的上官经历,徐钦也是让他坐在自己面前,轻言细语、好茶好水地招待着的。因此至少目前锦衣卫内部,对这个年仅十八岁的代理指挥使,也是真的心服口服,也让徐钦真正将这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给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回到工作汇报上面,其他三位手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不过负责掌管锦衣卫外围密探情报组织的上官经历汇报了一件小事,倒是让徐大少颇有些兴趣。 “消息来源可靠么?”徐钦听完上官经历的详细汇报后问道。 “绝对可靠!杭州府是浙江三司驻地,又临近直隶,还是大运河的南端,负责江南东线的物资转运,乃是极为要害之地。我们在那里的布置极为妥当,这个消息也有三个不同的渠道传回来,应当不可能作假。” 为了印证自己情报来源的可靠性,上官柳连为何锦衣卫在杭州的情报来源如此可靠的原因也一并简单地说了一遍。 确实,目前的杭州应该是整个东南的枢纽天元之地,又离着京师不远,锦衣卫重视些也是理所应当的。 “堂堂亲王被绑票?此事非同小可啊!看这消息,都是前天传回来的了,现在有最新的消息么?湘王随从那边,依然没动静?” “没有新的消息了。按距离来说,咱们锦衣卫的信鸽,从杭州过来只需半天时间,这等大事,一有消息肯定我们的暗线会第一时间禀报的。至于湘王随从那边,下官猜测,怕是都吓坏了,这要是一个弄不好,就是要掉脑袋,甚至牵连满门的事,所以他们怕是没那个胆子报上来。”上官柳对此作出了合理的猜测。 徐钦一听,也觉得多半是这样。 堂堂一个亲王被绑票,若是朱柏的随从们直接报上来,皇帝陛下多半是要发飙的,而朱元璋发飙,那是肯定要死人的。 反之,如果湘王随从秘而不报,积极展开营救,只要最终的结果是成功的,那一则在朱柏面前有功,而且朱柏为了自己的面子,肯定也是不愿意将事情闹大的。所以此事便多半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很遗憾,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不就被锦衣卫该抓到小尾巴了么? 正巧,之前朱允炆可是对他的这位十二王叔奉旨离开封地的事情非常不满,憋着劲要给他找麻烦呢!甚至直接暗示徐钦,要找机会给他穿一穿小鞋,这不,机会就来了。 这也正中徐大少之下怀,作为暗中的燕党,给朱允炆找些乐子,自然也是他所希望的。只不过这事儿的尺度要把握好,如果一不小心,把朱柏给坑死了,那事情就大条了,到时候说不得朱允炆这家伙,为了自保,反手就把自己给卖了。而且对徐钦和朱棣来说,也是要留下朱柏,去给朱允炆上眼药才是最好的结果。直接坑死朱柏,确实有极小的概率能直接把朱允炆拉下马,不过这甩锅成功的概率实在太小,而失败的后果也是难以承受的。 徐钦心里暗自盘算了一番,这事儿必须要把朱柏救出来为第一要务。其次是要给朱允炆一个机会,一个趁机攻击朱柏的机会,然后把事情给搞复杂,让这两叔侄撕起来,或者至少让朱柏对朱允炆不满。 “你这边,马上下令给暗桩,通知湘王府的锦衣卫,让他们别顾那么多了!直接请浙江都司的人派兵帮忙!先把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明月庄给围起来,但暂时不要采取强制行动,要以殿下的安危为第一要务。甚至可以许诺那个庄子里的人,承认这是一场误会,并保证,只要殿下安然无恙,绝不对他们秋后算账。快去!” “可…可如此一来,这烫手山芋,就算是转到咱们手上了…而且这明月庄显然不是什么好路数,恐怕很难相信这种城下之盟。”上官柳显然对徐钦的这个决定非常不解。 “放心,你先叮嘱他们,一定要克制,但总的态度要强硬!绝不能让任何居心叵测之人有可趁之机!在合理的范围之内许诺,由本官来作保。其他的事,本官自有安排。”徐钦对他露出会心一笑。 将他打发出去,竟径直优哉游哉地换了衣服提前下了班,着实让上官经历看得心惊胆战。只是这是徐钦的命令,他虽然看不明白,却也不敢不从,万一因为他坏了事、捅了篓子,他可背不起。现在只能祈祷徐小公爷是真的胸有成竹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定计谋算 徐大少当然不是翘班,更不是回家和老婆玩亲亲。虽然他确实不打算加班来着,不过现在既然有正事,他自然不会这么不着调,而是去找解决此事的人去了。 徐钦的记性虽不是那种变态级别的过目不忘,却也算是相当不错的。他可是记得在之前武林大会的时候,有一位连樊云也要称一声前辈的老者,便是自称来自杭州明月庄。同时还向樊云介绍了两个年轻后生。 这样看起来,樊云应当是和这个明月庄有几分情面的。加上他现在又连庄了武林盟主,还成了商会的总会长,相信由他出马,要解决此事应该不难。之前让上官柳给杭州那边下令,一则确实是为了保护朱柏的安全:把事情直接摆到台面上来,又给足了转圜的余地,相信只要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人,肯定是会投鼠忌器的。二来其实也是为了坑一下朱柏,只要杭州那边动静闹大了,朱允炆这边就有机会给他上眼药了。甚至徐钦已经可以想象,朱允炆手底下的言官们会用怎样的姿势把湘王殿下给喷得狗血淋头了。 至于说会不会让朱柏连自己也记恨上,这其实问题不大。毕竟这对锦衣卫而言算是正常操作、程序正义,再说了,最后只要通过自己的运作把朱柏给救出来,他还得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呢!所以湘王殿下的怒火只能朝弹劾他的言官,以及言官背后的势力撒,至少不会首先对准自己。 徐钦下班后径直去了吴王府,好在巨蛟帮的戚家兄弟都在,他连忙将事情的始末跟着两兄弟说明了一番。 二人也不傻,一听就知道这是了不得的大事。绑票皇子亲王,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明月庄的事了,这要是不妥善解决,说不定朝廷就会以此为借口,向整个江湖动刀。到时候怕是巨蛟帮也难免受到牵连。 经过一番商议,徐钦亲笔修书一封,再派出四个锦衣卫,陪着戚老二亲自连夜快马赶回镇江,请樊云亲自出马,火速前去杭州解决事态。有樊云在官方的关系和武林当中的地位威望,再加上有徐钦这个朝廷重臣书面做出的承诺,相信要解决此事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就算最后还是出了问题,那责任也怪不到他们两个的头上,这件事就真要掀起巨大的风暴了。 而徐钦不知道的是,就在当天早些时候,东宫里也发生过一番有关此事的对话。 “表兄,此事万万不可!”朱允炆脸色有些苍白地断然否定。 “殿下不必担心,我们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不行就是不行,皇祖父膝下可是有二十余位王叔,能都杀了么?况且此事事关重大,万一走漏了任何一丝风声,那都是万劫不复!十二王叔的死活,从现在开始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下去之后,把手尾处理干净!切不可多事了!莫像上次那般,胡来一气,坏了本宫的大事,大家便一起完蛋了!往后母妃那边的乱命,你可以完全不听,或者至少要先向本宫知会一声方可行动!”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非常令人头疼的事,朱允炆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差极了。而且即使是在单独只有两人的大殿之中,在说起有关于“王叔”的句子,都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 “是,臣明白了。” “表兄放心,咱们现在只求安安稳稳,待到那时,本宫定不会亏待表兄的。母妃那边,就算是知道了,最多也就是责骂你两句,旁的还能做什么?大事为重!”朱允炆也觉方才自己好像对他有些过于苛责了,马上转而安抚道。 “臣明白,殿下放心。” “嗯,别做其他多余的事了,马上收拾干净。下去吧。”朱允炆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情极为平静,话也好像很正常。而他对面的男子,却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而他又该怎么做。 且说这头,徐大少和巨蛟帮敲定了营救安排,戚家兄弟都认为此事如此应对,应当不至于出什么乱子。而徐钦虽然做好了相应的安排,可心里说不紧张也是不可能的。说白了,这事儿他要假装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他出手了,而且是强势地公开出手,真要是有个意外,那可就有大乐子了。 当然,徐钦确实也仔细权衡过当中的利弊。 首先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明月庄虽绑了朱柏,可也算是无奈之举。说白了其实是朱柏先找借口绑了人家的人,人家才奋起反击,来了个反绑架。而且朱柏前往杭州,虽是奉旨行动,却也算得上是秘密行动,杭州的浙江三司和知府衙门应该是知道的。不过对外却是颇为神秘,因此明月庄不管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总之不知道这一点是站得住脚的。 只是不知为何,本来简简单单地交换一下人质就好了的,结果搞到现在也没解决。 这对徐钦而言当然是个机会,风险当然有,不过总的看来,他的应对没什么大问题,这锅再大他也不怕。何况明月庄一直没动静,说明人家还是在克制,那就是有通过对话解决问题的可能性。 另一边,这事儿真要达到徐钦所预期的目的,他还是要打一个时间差。 他先已经将命令和后续应对方式安排好了,而打算次日再进宫向朱元璋禀报。关键不在于朱元璋,而在于朱允炆。因为当他把事情报给朱元璋的时候,也自然要将消息透露给太孙殿下,天知道这两爷孙什么时候会通气,又会不会说起这事儿?万一朱元璋先跟朱允炆说了,而自己却没有通知他,那多半是要引起他的警觉的。 而在安排下去之前,过早让朱允炆知道了这事儿,显然也不是一件好事。一则万一朱允炆恶向胆边生,要搞什么大新闻,甚至不排除要把他拉下水的可能性。这事儿可小可大,万一暴露了,朱允炆完蛋,他也跑不了。另一种可能是,朱允炆暗中另外安排人去搞事。如果真把朱柏弄死了,那徐钦还是势必要承担不小的责任。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真的借此抓住了朱允炆的小尾巴,把他搞下去了,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储位之争的变数也依然很大。毕竟现在秦、晋二王俱在,从宗法继承顺位上来说,朱棣面临的压力依然很大,难保不会再出现意外情况。 目前朱棣和徐钦最好的选择,依然是埋头蛰伏,暗中推动朱允炆的本性和缺点暴露,待秦晋二王如历史那般先走一步,朱棣自动晋升皇子顺位之首后,再来给朱允炆一记致命一击。到时候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不出现意外。 谋定而后动。 朱元璋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自然是雷霆震怒。 虽说他对其他人非常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是暴君。不过他对自己的一众皇子皇孙来说,却是一个真正的好父亲、好爷爷。 而朱柏品性端正、有能力、爱学习,可以说是在众皇子当中也是极为突出的一位,这种好儿子,自然也是颇得朱元璋喜爱,否则也不会将密令整顿江湖事务的事交给他去办。这样一位皇子,竟被绑架了,怎能令皇帝陛下不震怒? “陛下息怒,现如今最重要的是保证湘王殿下的安全。至于说这件事本身,想来其实也是误会居多,现在臣已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先令杭州的锦衣卫请求浙江都司派兵控制局势,又差了人去请樊云亲自火速去一趟杭州解决事态。据巨蛟帮的人说,这个明月庄和他们也有些来往,想来樊云亲自出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臣擅断之事,还望陛下恕罪。” “嗯,你做得好。这事儿就交给你了,小心些。” 在听到徐钦已经妥善安排了,朱元璋的怒气也稍微减轻了些,又想了想,徐钦现在的应对已经非常得体,自然就认了这个方案。至于说对明月庄的处理,即使朱元璋没有说也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了。想来如果朱柏没事,那自然是大事化小,如果有个意外,那谁也留不住他们了。 从御书房出来,徐钦顺道转去东宫。 “臣参见殿下。” “哈哈哈,姐夫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你和皇姐新婚燕尔,不用早些回去么?” 朱允炆见到他主动前来,也是极为开心,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可还是很诚实地将他迎了进去。 “殿下说笑了,臣身为臣子,食君之禄,自当以为君分忧、忠君爱国为先。岂敢因私废公?” 这官腔嘛,自然还是要打的。 朱允炆大概也知道徐钦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笑而不语,只是招呼他喝茶。 “殿下,杭州有消息。” “哦?杭州有什么问题?” 朱允炆反应很正常,徐钦也不知道他是装得好还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就是湘王殿下那边。” “哦,湘王叔,湘王叔是去了杭州么?” 朱允炆这话说出口,徐钦就觉得他这是演得有些过了。由此推之,估计之前也是在演戏。只能说这位皇太孙殿下的演技总的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可惜剧本有点烂。 之前朱柏奉密旨离开封地,甚至是经过京师附近,连锦衣卫都是在他后面才得到的准确消息。而之后徐钦也对朱元璋那边旁敲侧击过,朱元璋表示除了传旨的人,此事并没有跟任何透露过。那朱允炆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必然是在宫外有着自己的情报网,而且既然是能第一时间得到湘王离开封地、接近京师的情报,自然没道理不知道湘王最终是去了杭州。 试探结束,很显然,朱允炆也还没有对他毫无保留地信任。不过其实这样也好,万一这帮傻比玩脱了,徐钦也不至于彻底陷进去。再说了,在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之中,其实是非常尴尬的,可谓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保持一定程度的若即若离的状态,其实也不是坏事,反正他也没真心想跟朱允炆混。 随后,徐钦自然是将整件事和自己的安排都跟朱允炆说了。像这种事,提供消息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面的事情自然有他们自己去安排。 果然不出所料,仅仅在两天之后的朝会上,都察院浙江道监察御史李珵、萧嘉恒等七人,合本共同弹劾湘王朱柏,举止失仪、滋扰地方、强抢民女等罪状。 当然了,朱允炆和这些监察御史也不是傻子,他们虽然早做好了弹劾的准备,却也是等着徐钦这边成功解救的消息传来之后才行动的。 此时皇帝陛下也知道朱柏脱险,于是此前满心对儿子安危的担忧,已然转化为对朱柏此番行事的怒气。当即认可了弹劾,不过却也还没有失去理智,只是对湘王殿下颁旨责备、扣发俸禄,并继而下令其撤回封地了事。 而朝堂上闹的这么一出,对朱柏而言最严重的自然不是这个不痛不痒的惩处。经过这么一闹,原本是小范围秘密的湘王被绑票事件,一时间闹得是人尽皆知。即使是朝廷高官,出于人好奇的天性,也对这种八卦笑料极为感兴趣,私下里传得沸沸扬扬,进而很快向京师的底层铺开。随着传播范围的扩大,故事的内容也愈发离奇,朱柏作何感想徐钦不知道,不过徐大少本人在看这种别人的八卦的时候可是笑得老开心了。 另一边,朱柏被救出之后,自然也没脸在浙江混下去,即使没有朱元璋的圣旨,他也是打算另外换个据点了。 只是综合来看,杭州的关键地位实在微妙至极,既让他有足够的理由在此逗留,距离京师也非常近,又不属于直隶范围之内而导致过分惹眼。要想再找一处条件如此优良的地方,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不过随着圣旨的下达,他也就不用操这份闲心了。 与此同时,湘王殿下是羞怒交加。 羞愤的是,自己这事儿很明显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丢人丢大发不说,甚至连挟私报复的机会都暂时没有了。朱柏其实也不是蠢人,他当然知道朝廷为了换回他的安全,希望将此事大事化小,定性为一个误会,他自然也不能报复得太过明显。如果是他继续大权在握,那倒是至少能给这些家伙上点儿眼药,乃至玩死他们,可一旦被这样近乎撤职一般回归了封地,即使他手底下还有一些江湖上搜罗来的好手,怕是也很难对千里之外的地头蛇势力做什么了。 愤怒的则是那帮子言官,竟然如此落井下石编排于他。圣旨里面自然也提到了他被弹劾的事,加上其他消息来源,他甚至很清楚联名弹劾他的言官基本资料和弹劾奏疏的内容。若不是他们,自己的事也绝不会暴露在全天下的面前。这种恨意,在其返程回荆州封地,再次经过京师附近时,达到了最高潮。哪怕是他修道修得心性不错,也终于忍不住爆发,将座船的整个豪华舱室给砸了个稀巴烂。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复杂的新军事务 不管朱柏将来会给这位皇太孙侄子带来怎样的麻烦,徐钦的日常还是照常展开。 在处理完了这边的事之后,徐钦首先就抽空去了锦衣卫的外城兵营。虽然新军训练的事情肯定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不过军事改革却是当前徐钦手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首先,在这个年代,乃至整体社会层次更高的二十一世纪,军事力量仍旧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最后也是最核心的竞争力。 其次,现在这个机会,说是千载难逢也不为过。这个年代正好是火器逐步从幼稚逐步走向成熟的关键时间节点,一棵全新的科技树树苗刚刚破土而出。正好又遇到雄才大略的君主,能够接受这种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算是“异想天开”的方案。再正好,目前的社会环境是刚刚大乱之后的大治初始,社会的整体思维也没有僵化。 种种因素的结合,才使得徐钦的新军计划得以顺利推行,但这也不是说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在初步感受到新式火器的威力之后,在暂时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案的时候,近乎于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让近乎自己一路解决了所有问题的徐钦来试一试,这无可厚非。然而若是这个尝试不能在预期内见到效果,或者甚至是失败了,那后果会怎样?历史会不会在强大的惯性之下走回老路? 再有,新军改革又还涉及到后续的一系列计划,牵一发而动全身。 所以以此事的重要性,就算是徐钦现在手上事情一大堆,这边也是绝对不可动摇的重中之重。 “就是这样,当火炮的摆放角度相同,而填装的火药不同,炮弹的落点是基本一致的。而在装填的火药一定的情况下,火炮调整为各种不同的摆放角度,也能让炮弹的落点处在一定的范围内。所以未来的火炮操作人员,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计算出最佳的结果!第一时间将炮弹砸在敌人的头上,才能真正发挥出这种新式火炮的威力!战胜一切敌人!” 徐钦的演讲,不仅仅是针对两千整齐列队在点将台下的新军,同时也是对其余围观的锦衣卫而讲。 “随着你们手中的武器越来越先进,作战的方式也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不再需要面对面,在数百步之外,便可将敌人撕得粉碎!这便是知识的力量,就相当于之前肉搏战之中的武艺,这也是未来所必须的!这就是为何新军要着重训练算术的重要原因!” 徐钦从点将台上看下去,虽然很多人脸上的迷茫稍稍褪去,但很显然,要让这个年代的人理解“知识就是力量”这种话,还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为此,只要大家在未来的考核中成为了合格的炮兵,同等级别下,将会实行更高一级的补贴政策!” “喔!”听到真金白银的奖赏,众人的情绪总算是有了明显的起伏。 “同样的,相信大家也通过这个‘新军模范教导团’的正式称号猜到了一些东西。现在本官就正式告知大家!没错!如果锦衣卫的新军试点获得成功,势必向全军推广,到时候,自然是需要大力提拔一批熟悉新军事务的将佐。而新军由于采用了全火器装备,弹药补给也将成为未来行军打仗的重点,这些也需要学习和摸透相应的知识。所以,诸君,抓住机会吧!” 徐钦的这番发言,顿时真正激起了所有锦衣卫的激情。 说简单点,这就是意味着,未来模范团的人员,只要通过了最终考核,便都有机会成为未来大规模新军训练的领导者,也就是获得外放成为正规野战部队主官的机会。 这对于普通的锦衣卫而言,可算得上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最佳机会。确实,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所拥有的地位确实相对崇高。但单纯从职位和秩品上而言,锦衣卫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超级加强的卫所而已,可谓水浅王八又多的典型。所以但凡有点儿志向的,其实都希望外调,只不过在通常情况下,这种事实在是凤毛麟角,现在却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还附带着未来无限的晋升之路,又怎能不让人激动? 亲自做了一番精神团建之后,徐大少又去那几个专门请来的说书先生那边慰问和审核了一番。 要在这个年代建立一支强军,思想建设是一项重点也难点。毕竟徐钦深刻地知道,一支空有强悍的技战术,然而缺乏坚实思想武装的军队,其本质上都是不完善的。这种军队或能称雄一时,可却难以传承,最终不是随着一代人的消逝而烟消云散,便是成为拥兵自重的国之毒瘤。 而难点则在于,这个年代没有那么丰富的思想传播方式,说不好听点,就是洗脑的手段严重不足。徐钦能想到的,便只有请一些说书人来给他们讲一些精忠报国的话本故事,暂时选定的题材包括刚刚成书,还没完全流传开的“三国志通俗演义”,讲岳飞的话本“精忠记”,以及一些现编的“封狼居胥”、“投笔从戎”之类的短篇故事之类。 后期可能还要加上一些爱国歌曲的日常传唱,不过暂时也就这些了。思想教育是一件长期锲而不舍的工作,它可能无法在确定的时间内产生确定的效果,但其意义却非常重大。不仅仅是加强政府对军队的控制力,更重要的是长期保持军队较高的战斗力,而不是练出一支强军,然后垮掉,然后再重新练的历史怪圈。 对于这一点,将士们虽有不解,不过暂时大家都把这个看做是一种福利,每次都是非常积极地听得津津有味。徐钦也懒得说太多,反正只要他们接受了这种方式便好。 做完军队这边的工作,徐钦这才转去了军器局工坊。 工坊这边,两项重点装备的基础开发工作实际上已经结束。新式火枪自不必说,基础的定型早就完成,短期内改进空间也不大,现在就是在研究怎么降低生产成本和生产效率的问题。 至于新式的火炮,情况则相对复杂一些。 现如今,徐钦主导设计的兼顾野战和重型城防火炮的原型基本出炉。这一基本参照了欧洲十六七世纪小口径长管炮的全新设计,在采用了初步的药包式发射药之后,已经基本可以满足大多数步兵集群的野战需求。当然,火炮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应该有各种不同分类的,未来的继续开发之路还比较漫长。比如说更轻型、机动性能够满足骑兵集群需求的骑兵炮;更重型的,用于要塞防守和攻坚的重型火炮;再有就是更短身管,兼顾单兵火枪和长管炮中间区域,又在未来可以发展为榴弹炮的短管炮。 当然,这些新的门类,徐钦是不打算再过多参与了。最多就是向工坊这边提出使用的需求,而不会再具体到设计参数方面。毕竟设计这种东西,需要的是更多的人用脑子参与进来,而不是一味的照抄。反正现在时间也还很充足,有足够的富余去让他们慢慢摸索。 另一件重要的事,大概就是量产化的生产工艺改进了。 在认真听取了工坊这边的匠人团队介绍之后,徐钦对他们的扩产计划是比较不满意的。有鉴于这个时代的思维惯性,他们所谓的扩产,仅仅就是简单的在原有基础上增加人手。根本没有开发真正的生产技术的念头在里面。 对于一个经历过机械化生产时代的人来说,这种纯手工工艺,作为限量版的艺术品当然没问题,甚至他也很欣赏这些工匠们高超的技艺水平。不过作为战争兵器的生产,这种几乎全手工制造的法子,显然是不能令其满意的。 “锻造可以借助水力、水车来进行,往后若真要装备全军,那便是要年产四五十万根才能基本满足需求,如果全用人力打造,需要多么庞大的工匠队伍?本官是怕累死诸位也达不到要求。另外,各个部件的制作都尽量分开行事,只要严控规格,最后再直接组装即可,没必要让老师傅们去做所有的事情。比如这木质枪托的毛坯,便可随便交给一些人来做即可,哪怕是你们家中的妇孺有空都可以做的呀!到时候按件交收,做出多少便付多少工钱。技艺精湛的老师傅们就只需拿着毛坯做精加工即可,如此一来,进度便要快得多!” 徐钦一边看着工坊里新建的各种生产设施,一边提出自己的建议和要求。 “是是是,下官一定照办!” 工部派驻于此的军器局大使,一个小小的九品芝麻官,在面对徐钦这等大佬的时候,自然只有做应声虫的份儿。 倒是旁边跟随的工匠们,时不时提出一些改进意见和疑问。 徐钦也不是不顾现实的空想主义者,也很积极地听取了他们的意见。有问题是正常的,如果能解决,那便通过协商和集思广益的法子尽量解决,如果确实短期内无法解决的,那便只能作为技术思想的储备,让他们往后躲留心一些了。 总的来说,当前的高端制造技术差不多是没问题的。这些老工匠们的手艺可谓是出神入化,真要有心做,估计就是手工造出卡拉什尼科夫的权杖都是没太大问题的。但问题主要还是集中在量产问题上。 就算弄出来了卡拉权杖,一年生产一支枪,一年的产量的子弹两分钟报销,能有个卵用!真正能起到作用的,前提必须是现有的技术可以量产化的装备。与之相对的,军事装备的量产化和生产成本的降低,其实也是必须要关注的重点。 经过了一轮新的梳理,新军和新装备生产这边的事务再次理顺。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 新军的训练方面,虽然徐钦大致知道一些近代化脉络,可实际训练效果也必须走一步看一步,想到什么再不断补充。而装备生产方面,恐怕真正解决产能问题,是要等到不知道多久以后,弄出堪用的蒸汽机才行了。 想到这里,徐钦不由得脑仁有些疼。这些事,看起来理论基础对于一个受到过二十一世纪高等教育的人来说都很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最关键的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要建新军,便要普及新装备,要普及新装备,就必须提升产能,而要提升产能又涉及到新生产设备的研发…除此之外,徐钦还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在朝堂斗争上,否则一旦中枢的布局完蛋,还不知道会对这些具体事务造成怎样的毁灭性打击。 好在从最开始,徐钦就秉承着只种种子然后放任发展的道路,否则若是要他事必躬亲的话,就算是他三头六臂也忙不过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现实的借口 处理完了这边一大堆琐事,天色也不早了,徐钦自然是打算直接下班回家。 毕竟这还算是新婚期间,徐钦也打算多花一些心思在自己老婆的身上。倒不是单纯的被美色所迷,只是觉得既然事已至此,那首先还是要争取负起责任来。与此同时,这段时间和朱云轻的相处,也让他觉得有必要趁着这个时间关口,把二人的关系建设得牢靠一些,以免未来后院起火的悲剧。 可正当徐钦从锦衣卫大营出来,远远地就看见一抹红火的身影,俏生生地立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土丘上面。来人自然不是什么敌对势力的探子,而且还是他的旧识。 “小公爷,这些日子,蒋姑娘常常都在营门外…”送他出来的锦衣卫火器千户所千户徐树见徐钦停下,赶忙在旁边小声说道。 呃,说实话,这种情形是有些尴尬的。 徐钦和这位许久不见的蒋家小姐之间是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照理来说,“睡”都睡过了,约定也有了,她也算是徐大少的人了。不过对于这种被套路而来的情况,徐钦自然也不免心里稍有芥蒂。因此便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些。 而现在,自己新婚不久,见到这个与自己有着严重暧昧关系的女人,自然心里更是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不过既然已经正面碰上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好像也不好,搞得好像自己心里有鬼似的!明明整件事,他才是无辜的好不好?问心无愧对不对? “蒋姑娘,许久不见,不知令堂安泰否?”徐钦打马上前,开口便是问候她母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其他的话题都很尴尬,唯有问候其家人,既不显得过分生疏,又不至于过分暧昧。 “劳徐小公爷挂心,家母一切安泰。不知小公爷百忙之中,可有家父的消息?”蒋绮雯的眼神也怪异而复杂。 “哦,蒋大人的事不用挂怀。据最新的消息,将大人是被安排在了距北平仅有六十里的新城卫,在关墙之内,又被安排做了军中一书吏,倒不至于吃什么苦头。” 说起蒋瓛的事,徐钦自然是一清二楚。暗中的安排都是他一手做下去的,而且朱元璋的本意也只是把这个背锅侠给踢出京师,踢得远远的,也没有理由真要迫害他,所以也算是默许了这一安排。 只不过二人之间这谈话的气氛,确实是有些令人愈发尴尬。 尤其是旁边一群扈从,更是心惊胆战,生怕是因为自己做电灯泡的缘故,更担心被自家小公爷灭了口,于是很是主动地四散开来,远远地走开了,更个个做出一副认真戒备外围风吹草动迹象的样子。 被这群宝器这样一搞,搞得好像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气氛也愈发尴尬了。 “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徐小公爷新婚之喜。娘本是打算让人送上一份贺礼的,后来想到蒋家不过是罪臣家眷,怕唐突了中山王府,故而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望小公爷恕罪。” “呃,哈,有劳蒋夫人挂心,徐某心领了。”徐钦闻言,只得干笑一声,试图蒙混过去。 不过蒋绮雯连续大老远的跑军营门口,显然也不是为了闲扯两句。见徐钦不接招,她秀眉微蹙,压住了那些许的红晕。 “对了,徐小公爷,不知道当初您答应家父的事,可曾还记得?” 呃,怎么能不记得呢?即使是她说得很隐晦,可徐钦心里自然是门儿清,当初他中了蒋瓛的强行美人计,算是答应下了两个城下之盟:其一是尽全力帮蒋瓛度过死劫,其二便是要给她蒋绮雯一个交代。 虽然这事儿是蒋家父女做得不地道,但归根结底,是他徐大少占了便宜,故而这吃干抹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事,他还是做不出来的。况且,这事儿除了难办一些,好像也对他没啥妨害。 “姑娘放心,在下做事言而有信,说给一个交代,便一定会给一个交代。只不过…此事还当从长计议…”徐钦说着说着,也自知理亏,不禁言语中也不复平日里的自信和流畅了。 “嗯,这也是我娘叫小女子问的,小公爷记得就好。小公爷放心,小女子绝无半点逼迫的意思,只是我娘她…” “呃?蒋夫人知道了?” 徐钦一听,顿时大惊,连忙轻轻策马过去,同时牵着蒋绮雯的马,向旁边行了几步。一众护卫也也不是傻子,依旧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定在原地警戒着。 “嗯,前些日子,有人上门提亲,母亲本意是同意的,我架不住,便只能跟母亲说了。”蒋绮雯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徐钦此时头都大了。 这件事原本仅限于蒋家父女和自己知道,现在蒋瓛远远滚蛋了,实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要怎么安排自然全凭徐钦自己。可这事儿蒋夫人知道了之后,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可以想象,站在蒋夫人的角度上,她肯定是举双手双脚赞成,而且是必定急于推进此事的。蒋夫人本身不可怕,怕就怕由此又惹出什么麻烦! 不过这竟然真还有人看上了蒋绮雯?这胆子不小啊!不过现在可不是吐槽这个的时候,况且看这架势,这蒋绮雯是有些赖定自己的意思了。 “呃,此事你也大致能够理解,现如今最大的难处还是在于大局。因为蒋指挥使的事,我已经成了都察院的眼中钉,若是贸然行事,怕是要惹出大麻烦。故而还请姑娘多宽限些年月。倘若…倘若夫人觉得委屈了姑娘,另有安排,在下也别无他法,唯有…”徐钦当然不好意思跟她说朱云轻那边的困难,只好将锅扣到都察院的头上。 只是这也确实是现实问题,要知道,明律中可是有明文规定的,监临官不得娶监临女子为妾,虽然严格意义上是说地方官员,但这监临的意思,其实也可以延伸到所管辖的意思。如果都察院真要以做文章,徐钦是很难说清楚的。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直接打断了。不过她倒是未曾生气,反而是有些莫名的慌张,作为前帝国高级官员的女儿,她大概也是明白徐钦所言非虚,可能是认为徐钦有些恼了她擅自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母亲要问,小女子自是无法隐瞒的!不过小公爷放心,这事儿仅有母亲一人知晓,而且母亲也知道,小公爷救爹爹,是担了厉害的。若是…若是小公爷不嫌弃,小女子愿意等,也愿意报答您…”说到最后,她是愈发脸红,而且声音也越来越小,只是徐钦和她靠得极近,这才听得清楚。 诶~!徐钦心里长叹一声,这确实是主角和人生赢家该有的桃花运,只不过这事儿闹得,总感觉有些尴尬的样子。看来这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容易享受的,要有收获,就势必要有付出。 “那,既然如此,你且安心回去,等我的消息就好!美人情重定不负!”事到如今,徐钦也管不了自己是不是渣男了,当即大胆地牵起她的玉手,许诺到。 蒋绮雯本就算是大胆豪爽的女子,而且似乎也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被他这个大胆而轻浮的动作抓住玉手,却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至少是没有再突然把腰间的软剑给拔出来了。反倒是颇有些小女儿态地轻声应到。 接着,徐大少又忍着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小声安慰和交代了几句,便匆匆作别。一则这事儿于公于私都让他有些心虚,二来这里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天知道会不会被人看了去。都察院那帮子人,论起捕风捉影的本事,可绝对不输锦衣卫,只不过锦衣卫多了个强制执法手段而已。 送了蒋绮雯在本就是派去保护蒋家的几个锦衣卫便衣缇骑的护送下离开,徐钦不由得开始思考起都察院的问题了。 都察院,作为帝国的最高检察机构,在这个特殊的时间阶段,还是朱允炆麾下最重要的实权机构。当然,说朱允炆完全掌控了都察院也不准确,至少据徐钦所知,那位刚刚从浙江按察使任上升上来的左都御史解敏,应该就和东宫集团走得不是很近。 说来这也正常,虽然都是同属一科进士出身,但其中还是分了几个小集团,或者说关系有亲疏之分。而据锦衣卫的暗中调查结果显示,这位新任的左都御史,进京一个月了,一没有专程拜会朱允炆,二没有和黄、齐等东宫核心团队成员私下会晤。 不过出于天生的敌对关系,以及大阵营的矛盾,徐钦显然也对拉拢都察院的人不抱太大的信心,至少是要在心里把他们当做是这个阶段最大的政敌来对待。 尤其是那位右都御史曹铭,现在二人的关系基本上算是势同水火,在朝会上远远的碰面,每次右都御史大人都会甩给徐大少一个文人之蔑视。而且在蒋瓛案之后,他便暗中与黄子澄合流,恐怕迟早要给徐钦上点儿眼药不可。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婚的日常 日子一天天过去,徐大少的新婚时光总的来说是快乐的。 徐钦之前还稍稍有些担心,这位郡主老婆会有些霸道蛮横,然而现实却稍微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尤其是在对采莲的问题上,完全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样。 作为一个有着现代灵魂的人,徐钦对采莲自然是极好的,虽说对外不能直接改变她丫鬟的身份,不过私底下,他基本是把她当做半个妹妹,平日在小院吃饭,采莲都是和他同桌的。而且院子里的大小事务,也基本交给采莲一手包办,几乎是半个女主人的地位。 原本徐钦以为,朱云轻作为嫁进来的正室,对这个他原本的贴身丫鬟会有些防备和疏离,或者至少会比较“讲规矩”一些。采莲原本大概也是这么觉得的,刚开始的两天,她是把徐钦惯坏了的诸多规矩,一并给拾了回来,俨然一个守规矩的封建丫鬟角色。 然而就在他们新婚的第二天,采莲和青鸾两个小丫鬟就齐齐上了饭桌。 接下来,院子里的日常事务,也还是全都交还给了采莲打理,再接着,徐大少慢慢感觉,这丫头是故态复萌,甚至是变本加厉,吐槽自己的势头是愈发凶狠了。 “喂,我说采莲,你莫不是这样就投敌了吧?说说,少夫人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就把少爷我给卖了?”这日傍晚,徐大少照常是早早打卡下班,回家吃饭。不过采莲这丫头,又再度公然吐槽自己,他终于忍不住反问道。 “内个,不是少爷您说的,家里的事都交给少夫人的…”采莲自是红着脸反驳,不过见自家少爷这样问,气势自然也就弱了下去。 “什么跟什么?!怎么就叫投敌了?!夫君这是说的什么浑话?”旁边朱云轻见采莲有些顶不住,眼皮一抬,筷子一放,便出来给她站台。 对于这样的场面,徐钦是万万没想到的,这才几天时间?家里的女人就结成统一战线了?虽然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吧,后院和谐对他而言也是个好消息,总比时不时起火强。可徐钦总觉得,照这样发展下去,自己的处境好像越来越微妙了呢? “唔…是呀…唔…”另一边,原本正忙着风卷残云的青鸾也连忙吱声,表示了对自家郡主的支持。 “我的错,我的错,我口不择言,我胡说八道…”徐钦见势不对,马上认怂。 “嗯,知道就好,这院子,本来就该妾身做主,这是夫君您自己说过的。再说采莲说得也没错,夫君你如此怠惰,确实懒了些…”朱云轻见他干脆利落地认了错,虽然有点儿敷衍,但对于这年头来说,也是极为难得的了,所以自然不会再继续闹下去。 这也是徐钦觉得超出预期的地方,纵然朱云轻行事依然算得上有些霸道,不过相比于后世那种凭空三分搅的女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讲道理了。 “嗯嗯,夫人教训得是,要不,明儿晚上,为夫也学着父亲大人,在外面加个班,就不回来了?”徐钦顺着这话头,贱兮兮地反问道。 “你敢!” 这话一出口,朱云轻立马就意识到是自己中计了,毕竟这是才新婚,面皮薄了些,顿时俏脸绯红。两个小丫鬟也意识到了什么,齐齐埋头扒碗,也不出来补刀了。 “你看嘛,夫人的意思还是让为夫准时下班回家嘛!”见朱云轻中计,徐钦笑得愈发贱了。 “去,夫君爱去找哪个狐狸精就去呗!不必推脱于公务,妾身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朱云轻强自镇定下来,狡辩道。 对此徐大少笑而不语。这要真是夜不归宿,去找其他女人,估计有自己好看的,信了她才有鬼!当然,本身这个玩笑也就该到此为止了,再趁胜追击下去,估计就有人要恼羞成怒掀桌子了。这也是这些天来,徐大少用各种代价,渐渐摸索出来的对自家老婆的最佳调戏策略。 接下来徐钦话锋一转,直接回到了正事上面。 “对了,我看书房里好像多了一大沓账本,母亲真把运输集团的事务交给你了?” 此前徐夫人就跟徐钦说过,徐家用了四十多万两入股,和巨蛟帮、皇室一起合资的运输集团的生意,是要交给朱云轻的。所以他刚刚看到小书房的书桌上有一沓账本,就想到应该是这件事了。只不过这母亲大人的动作可真迅速,这可是整整四十多万两的生意,按购买力平价来算,估计能抵后世好几亿甚至更多的资产,这才几天?说交就交了。 “嗯,昨天早上母亲大人就差人送过来了,刚刚妾身才看完…” 朱云轻这句话一出口,徐钦差点没一筷子送自己鼻孔里去。 “什么?!看完了?” 不由得徐钦不惊讶,这可是总值四十多万两的资产,而且不是单纯的四十多万两现银,而是包含了各种折合资产,然后又要折算成集团资产的复合资产。况且,这部分的账本,也涉及到整个新组建的运输集团的资产框架,徐钦之前也稍微瞄过一眼,说是账本,那可不是一两本,而是整整三个差不多一立方的大木箱子。 这么多资料,两天看完了? “是啊,差不多看完了。怎么说替母亲分忧,也是妾身这个做儿媳的该做的。倒是这个所谓的公司,还真是个好法子,账目虽多,这样一理倒也清清楚楚。听说这个改组集团公司的法子,还是夫君的主意?” 说起这个,朱云轻的眼神微微发光,也不知是纯粹欣赏徐钦的这个“神来之笔”,还是单纯喜欢钱。 徐钦也没想到,她竟对此有着极大的热忱,这下好了,总算是找到一个重大突破口了。不管她是喜欢什么,或者是兼而有之,只要她感兴趣,徐钦就能几乎无限量地给她提供舞台。 作为后世的男女平等主义者,徐钦心目中的理想男女关系,不是绝对的万事平等,但他是支持女性独立自主,有自己的事业的。哪怕事情再小,只要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并一直做下去,都是有意义的。 尤其是在这个特殊的年代,女性要想找到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业来做,是非常困难的。而徐钦也不想她的智商埋没在家长里短之中,尤其是像朱云轻这种高智商女人不能闲,否则很容易就生出搞事的念头。 正面例子就是徐妙锦,之前多野蛮的一个家伙,自从被徐大少以科学为诱饵和武器砸倒之后,变得多可爱!真要让她们按照原来的路径自由发展,整天闲得没事在家,用那种超级高的智商来搞宅斗,那这日子就完全没法儿过了。 “嗯,是我提议的。家里的吃穿用度开销都很大,这算是个长远来源,而且又可以顺便维护和樊云、巨蛟帮的关系,现在陛下也参了一脚。就多劳烦夫人费心,往后为夫的吃穿用度,可就全仰仗夫人了。”徐钦也不矫情,简简单单地将此事当中的利害关系都跟她说明了。 朱云轻自然也是知道轻重的,虽不忘嗔怪地横了他一眼,可徐钦话中的重点,她也完全明白了。 “妾身知道了,不过这吃穿用度,可不包括替夫君您付某些花魁娘子的赎身钱!” “咳咳…”徐钦一时不查,又被她这话给噎了个半死,看来这口锅,他是不背也得背了。当然,现在来说,只有避而不谈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因为不管他怎么解释,也没人信,甚至包括他自己都说得有些不敢相信了。 新婚日常温馨而平淡,徐家有着足够的物质基础,足以让小两口完全不用为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琐事而烦心,加之徐大少是真会哄人,所以二人虽谈不上是因为爱情走到一起的,却也很快就彻底进入了角色。 对于徐大少的表现,自然是很多人都看在眼里,继而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自不必说,朱元璋爷孙两是首当其冲,尤其是朱大老板,最近几乎是彻底打消了主动来找徐大少麻烦的念头。哪怕是郁新在他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位公私不分的皇帝陛下依然死死地压住了户部,所以才有户部的人轮番上锦衣卫碰瓷的事情。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徐钦作为锦衣卫的首领,依然要每天早早起床去给朱元璋的早朝站班,这事儿可以说是最痛苦的事了。 倒是另一件事,让徐钦颇感意外。 在他婚后不久,徐辉祖便奉旨前往西安府,节制整训陕西都指挥使司麾下兵马,以备来年对西部部分不服王命的番族用兵。 徐辉祖这一走,虽是在某种程度上进一步给徐钦放开了缰绳,可另一边,却也让他根本没机会放松。要知道,徐家可是实打实的武勋头面,即使是尽量不结党,可再怎么要维护的关系网络也依然极为繁复。徐辉祖走后,很多事自然就落到了他这个继承人头上,是让徐钦更加手忙脚乱。 幸好家里还有个徐增寿,作为早先出仕多年的长辈,也一直辅助徐辉祖做了很多事,很多事都可以跟他商量。 “这宋国公的寿宴,去还是不去?” 在徐增寿的书房里,徐钦坐在下首,一杯喝茶一边问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父亲大人留下的锅 这事儿便是徐辉祖走了之后留给徐钦的难题之一。固然,徐钦有着后世的历史知识,知道已经受朱元璋猜忌的冯胜已经蹦跶不了多久了,也基本了解到了这位宋国公和自己家的关系并不好。可现在毕竟人家还是堂堂宋国公,又是前辈,这回出人意料地大宴宾客,又主动送上来了请帖,好像直接拂了人家的好意也不太好。又搞不清楚这其中到底会不会有什么猫腻,便只能前来求教徐增寿。 “去肯定是要去的,毕竟是堂堂宋国公嘛!人请帖都送来了,我们中山王府自然也是要去的。兄长不在京师,便由你去咯。” “呃,三叔,您可不能坑侄儿我…”看着徐增寿一脸促狭的笑容,徐钦不由得心里有些发凉。 “嗨!叔叔怎么会坑你呢?这是肯定要去的,不过确实宴无好宴就是了。”徐增寿一边笑着喝茶,一边说道。 徐钦自然知道他还有下文,也不答话,只是慢悠悠地,如山间老僧般轻酌品茗。 徐增寿见状,不由得失声而笑。 “明敬,你这小小年纪,何来一副老态龙钟的做派?” “侄儿这不是正洗耳恭听您的教导么?”徐钦也装模作样地放下茶杯,就这样坐着随意地作了个揖。 对于自家这个侄子私下里的没正形,徐增寿也愈发地习惯了,也不会觉得他这是在自己面前摆谱,于是也只得微微苦笑着摇头叹息。 “你这做派,也不知是跟谁学的?是,冯家这寿宴,虽算不得是鸿门宴,却也是宴无好宴。尤其是前些天,冯诚也回来了,所以怕是又要大闹一场。” “大闹一场?” 徐钦闻言,不由觉得极为奇怪。这冯家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敢大闹?要知道自冯胜去年被召回京师之后,几乎一直是称病不出,可以说是异常低调。毕竟蓝玉的人皮灯笼还摆在成都朱椿的蜀王府里面呢!所以嗅到了极度危险信号的宋国公,以及颍国公傅友德在被召回之后,皆是化作透明人,不参政、不上朝、不结交,甚至不出门。连带着他们的家人也都尽可能的低调。 比如傅友德的老三傅让,乃是金吾后卫指挥同知,又经常担任朱元璋御前仪驾事宜,所以也算是和徐钦相熟的,那可是低调得很。 因为大家都不是傻子,在蓝玉的事情之后,大家都看明白了枪打出头鸟的道理。 而这冯诚,竟然敢在这种时候闹事?而且还好像是要直接找徐家的麻烦? 徐增寿当然看出了徐钦的诧异,于是耐心解释道。 “这冯诚吧,身份比较特殊,和咱们徐家也有些…渊源…” 说到此处,徐增寿不由得有些犹豫,不过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了,那自然也没什么事不可以说的。 “这冯诚,虽是冯胜的侄子,不过当年冯胜本就是接替的其兄冯国用的亲军都指挥使衔,虽然冯国用后来只是追封了个不世的郢国公,冯诚没能继承国公爵,但他不能单单是看做宋国公的侄子。” 听到此处,徐钦马上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虽然徐增寿只是点到即止,不过很明显,冯国用的身份和在朱元璋心目中的地位,已经足够高,高到冯诚更多的身份是冯国用之子,而不是冯胜的侄子。而且徐钦还知道,这冯诚的女儿,已经许给了韩王朱松,虽说和朱元璋攀亲家的关系并不十分牢靠,但再怎么说,也能体现出一些东西。 “后来,在洪武十七年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当时已经是身为左军府都督同知的冯诚,本有极大的可能进补空缺的都督衔,结果圣上却直接破格任用大哥署左军都督府事。这事儿自然让冯诚很是不爽,其后屡次直接阴阳怪气地当众责难大哥。大哥不愿与之过分纠缠,让人看了武勋之间的笑话,加之他也算是半个前辈,便只得每每诸多忍让。”说到最后,徐增寿也是微微叹了口气。 没办法,这不仅仅是性格问题,更是生存问题。徐家能在这个全天下最难做的老二位置上做得稳如泰山,靠的不仅仅是徐达的战功以及和朱元璋之间的私人关系,更多的是这种不骄不躁、低调内敛的作风。 若是更冯诚大干一场,胜负暂且不论,徐家几十年来建立的家族形象就注定完蛋了。难免让人觉得徐家这是在以势欺人,甚至不排除引起朱大老板的不满这种极端恶劣的后果。 然而徐钦和徐辉祖是不同的,他虽然认同这种处事风格,性格却与之截然不同。或许是还太过年少气盛,又或许是未来的那种平等、自由的思想基础作祟,徐钦秉承的其实是一种典型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处事原则。 他可以和普通官员、低级官员、江湖人士,甚至普通士卒、平民百姓,都相处得十分融洽,丝毫不摆顶级勋贵子弟的架子,用平等的身份去和他们相处。但前提是大家互相给面子,如果是有人先不给他面子,那他可就更没情面可讲了。 徐大少难得走了大运,穿越一把,又正愁着没人把脸送上来给自己打,像这种纯粹没事儿找事儿的家伙,正好可以拿来做沙包。 “原来如此,那侄儿倒是想要见识见识这位冯都督的威风了。”徐钦听完,冷笑一声说道。 “嗯,那这事儿就交给你了,不过别搞得太大。” 徐增寿看样子也是对这冯诚不爽很久了,不过平日里,若徐辉祖在京师,像遇到这种事,他也不好拂了大哥的意思。所以这次他也是看准了机会,甚至有些刻意地撺掇徐钦去找场子。 徐钦对此也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这位三叔也都是站在徐家整体的角度上考量。作为真正意义上最顶尖的勋贵家族,有容人之量是好事,可被人骑到头上,有些火气也是人之常情。他基于各方面的考量,不太好直接出面,所以把这个任务交给徐钦,也算是情理之中。 到了寿宴当天,冯家宋国公府可谓是高朋满座。 纵然大家都知道冯家有些危险了,可毕竟猜不到朱元璋究竟想对冯家做什么,至少现在来看,冯胜这位宋国公乃是当今仍存于世的第一开国功臣,堂堂宋国公。因此面对冯家的直接邀请,整个应天的勋贵人士都要给个面子。 徐家人照例是出现得比较晚的,此时绝大多数宾客均已到场。徐家叔侄刚进门,便看见众多京卫将佐官以及大量中低阶文官在正厅外的院子里三五成***谈着什么。这些受邀前来的文官,大多是当年军转文职,又或者是和冯家有过交集的官员,虽说双方的关系甚至可能就是点头之交,但还是得卖这个面子。 在这一区域的人,看见徐家叔侄自然是赶忙躬身见礼,毕竟他二人的正式秩品也是正二品和从三品,较这些连正厅都进不去的中低级官员自然也是上官,更别说二人的另一层身份了。 二人也都是随和之人,一边在冯家迎客的子弟带领下往正厅而去,一边不断微笑回礼,预见熟悉的,还打个招呼,徐家谦和的门楣作风体现得淋漓尽致。 随着领路的冯家子弟一声唱喏,二人进入正厅的同时便迎来了大量注视的目光。这厅中的一干人等,大家互相之间就极为熟悉了。几十人当中,品级最低的也是各京卫指挥使,徐钦不说熟悉,却也大多都是认识的。至于中心区域的各公候、都督,则更是熟脸。 大家一见他们二人,也纷纷做出反应,各指挥使等相对低层次的人,连忙主动见礼,而即使是如傅友德、郭英、耿炳文、李景隆等人,甚至包括端坐于上首的冯胜本人,也都转过头来,颔首示意。 当中唯有一人,既非京师顶级勋贵,又不像是普通冯家子弟。而且虽是勉强将目光转向二人,眼神之中却明显地透出一股鄙夷和敌视的味道。 徐钦一边笑着对众人回礼,一边却也马上就发现了这位与众不同之人。 不用多说,这位一定就是那位右军都督府右都督、署云南都指挥使的冯诚、冯都督了。 只见此人大概四十余岁,身形高壮、面目英伟,隐约间也还能见到那种行伍出身的杀伐气息,光看这卖相,端的是一员虎将。不过从其甘为出头鸟,和徐家正面刚上,以及现如今这般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一点来说,他这朝堂斗争的水平实在不够看,侧面反应出其双商堪忧。你看人家曹国公,心里再不服徐家,再看不起他徐钦,表面上的功夫也都还是做足了。 “小子拜见宋国公,恭祝宋国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另家父奉旨办差,谨以小子代为恭贺,实非有意怠慢,还请宋国公恕罪。”徐钦上前参拜恭贺道。 “哈哈哈,久闻天德之孙英武果敢,尽传其遗风,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哈哈!魏国公奉圣旨办皇差老夫自是知晓的,国事为重,又岂敢见怪?来来来,快请!” 这冯胜也是个老油条,开口便提到徐达,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与之相提并论,装逼于无形。同时,表面上亲切热忱,可实际上却是笑里藏刀。 第两百章 开门撞山 此次寿宴虽是采用合餐,但现在中心区域的大佬们还是坐在大厅里原本的圈椅上。 上首左右分别坐着冯胜、傅友德,这没问题,不管怎么说,这二人现在都还是凭战功封的一代国公。就算是李景隆这位曹国公也差得老远,就算是徐辉祖亲自来,也得承认这两位前辈的身份地位,甘陪下座。 而接下来的座次就有意思了,左右的客座首位,分别是长兴侯耿炳文和武定侯郭英,再接下来才是曹国公李景隆和开国公常升。当然,这么排序也没啥错,武勋的排序有两个标准,一个是按爵位高低和秩品高低,另一个标准是看资历,有时候是综合考量,有时候会侧重某一个标准,这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今天这个局面微妙就微妙在,徐钦,堂堂魏国公继承人,又是代表不在京师的魏国公出席,按照常理,应该是有个等同于侯待遇的小公爷,环顾四周,发现这座位已经是坐得满满当当!唯有客座的末端,还剩一个空位。 虽说一个座位事小,可徐家的面子还是值几分钱的。而且这摆明了是有意为难徐家,又是当着众多勋贵武将的面,公然打脸! 徐增寿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他自然也看出了当中的门道。 诚然,若真是要过硬计较的话,冯家这么安排也没毛病。且不说徐增寿就是个单纯的二品都督佥事,徐钦更只是从三品的指挥同知,就算算上徐钦的郡主仪宾身份,也不过是等同于正二品待遇。 在这公候满地、驸马如云、都督不少的场面里,确实算不得什么人物。可徐钦毕竟代表的是中山王府、是魏国公,这样安排,基本上就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了。 “哼,徐同知这是作甚?莫非是嫌宋国公礼数不周么?”正当徐钦叔侄愣神的档口,那位坐在驸马都尉兼掌前军府李坚身旁的冯诚都督,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本来在场的众人,或多或少也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正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且这事儿真有些麻烦,即使是郭英等与徐家关系极好的人,也不好贸然来管这个闲事。 可吃瓜看戏归看戏,做出头鸟又是另一回事了,甚至很有可能,徐家对冯胜这一手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到这出头之人的头上。毕竟冯胜老辣,这一手玩得很妙,抓住了徐辉祖不再,徐家只能派出两个歪瓜裂枣的关键弱点,甚至表面上完全没有任何失礼之处。 徐钦正被架在火上烤,即使以他的急智也一时没什么好办法的时候,一个出头鸟冒出来,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他正好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呃,想必这位便是冯诚、冯都督了?”徐钦拱手施礼道。 “哼,正是本都督!怎么?徐同知有何见教?”冯诚自然是全然不惧,在他心目中,就连徐辉祖这个正牌魏国公也不过是胆小懦弱的后辈,尚且惧自己三分,徐钦这个小娃娃,就更不在话下了。 而此时,场中部分心思活络,又熟悉徐钦的人则意识到,恐怕这位跑出来做出头鸟的冯都督要倒霉了。徐钦虽然年纪还小,可这嘴皮子不是吹的,能和都察院那帮子专业嘴炮对喷,可以说是勋贵之中的独一份。 就连冯胜的眉头也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原本这个安排就是他在冯诚这个侄子的强烈要求下做出的。年前的蓝玉案对他的冲击还是挺大的,他作为老一辈的开国元勋,心里可谓透亮,自无缘无故地奉诏回京,便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所在,往日与徐家争雄的心思也淡了下来,只求能安稳度过晚年。 只不过这侄子对徐家很是不爽,也非常想趁着这个中枢大洗牌的机会调回来,在他的撺掇下,加上这确实是个不动声色打压徐家威风的大好机会,所以他才安排了这一出。 原本这一安排可谓天衣无缝,至少是他想不到徐家小子能用什么法子应付过去,注定是要丢脸的,可冯诚这一出头,却是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变数。 “呵呵,冯都督是前辈、上官,小子岂敢说什么见教,只是略有些好奇,冯都督不当是奉旨镇守云南的么?特意千里迢迢,赶回应天,只为贺宋国公寿辰,可谓是纯孝无双!小子佩服!” “哼,本都乃是回京述职,顺道为叔父贺寿,你这小子,莫要搬弄是非!” 冯诚自然不完全是傻子,当即意识到了徐钦的言外之意,于是连忙开口辩解。 “哦,原来是顺道,怪不得冯都督回京数日却连郢国公都来不及祭拜,只连忙来为叔父宋国公贺寿,足见忠贞,倒是小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钦轻笑着说道。 徐钦这么说,自然是做了功课的。有锦衣卫这个当世最强力的情报机关在手,提前摸清楚对手的底实在太简单不过了。 冯诚被徐钦这样一说,顿时满脸涨得通红。他没有去冯国用墓祭拜确实是事实,当然这种情况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他回京之后首先要顾着公务,又想运作着调回京师的事,再加上冯胜府里又有事,出城祭拜亡父的事自然只能往后靠一靠。毕竟就算是像徐辉祖、李景隆等人,若是出门办了皇差,回京之后也大概不会第一时间有事没事就去自家老爹的墓前祭拜一番。 可如今被徐钦当众说出来,又被用来影射其只顾捧活着的叔父宋国公的臭脚,不顾已经死了的老爹,这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你!黄口小儿,休要搬弄是非!本都祭不祭拜先父,乃是本都的私事,用得着你这小子来多管闲事么?!”冯诚盛怒之下,重重地在身侧的几案上一拍,顿时多年行伍生涯积累的威势爆发了出来。 不过徐钦是一点儿都不怕,论威势,这年头还有谁能和朱元璋相提并论的?何况这冯诚也就只能这样虚张声势罢了,难不成他还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打自己一顿不成?相反,他越是盛怒,对徐钦而言越是有机会把水给彻底搅浑了。 “呃,那冯都督以为小子该如何是好?夸您纯孝,您不愿意,说您公忠体国,您也不乐意,小子这是真词穷了。”徐钦双手一摊,颇为无辜地说到。 见此情景,在座的众人已有人开始暗自发笑。大家都是混迹朝堂多年的人,如何听不出徐钦的言外之意,就是在说他不忠不孝?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子!莫不是以为,有家族恩荫,有陛下宠幸,便目中无人了不成?!是徐辉祖教的,还是徐达教的?!”冯诚大怒,直接站起身来,气势更是毫无保留地展现。 徐钦要的就是他正面怼回来,心中暗自冷笑一声,表面上却是表情严肃起来,看似是强撑着顶住了他所带来的压迫。 “冯都督此言何意?!” “何意?本都督的意思是,就算是徐辉祖在此,也不敢这么对本都说话!你小子算哪根葱?!别以为仗着徐家的家世和陛下的宠信,便目中无人!本都督可不是可任你拿捏的!” “呵呵,冯都督倒是好胆!小子虽是下官,自不敢与都督作对,然都督竟敢直呼家父、家祖之姓名,小子在此不免要问一句,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直呼魏国公之名讳、中山郡王之名讳?!莫非是郢国公余威?又或是宋国公的庇护?先祖恩荫,圣上恩遇,皆赖天恩,冯都督张口闭口、言外之意,是对圣上不满?小子倒是要提醒一下冯都督,您十八岁出仕便是金吾右卫指挥佥事,相比小子的恩荫也分毫不差!何况你一路走来,之所以能平步青云,分润了多少功劳,又有多少次败绩未曾追究,想必冯都督心里有数!若是真要理论,那咱们明日便上御前理论去!” 徐钦这一套连击,可谓是让冯诚目不暇接。 确实,真要单独来看,冯诚的升迁轨迹可一点儿都不慢。出仕就是亲卫指挥佥事,和徐钦的待遇基本是一样的,而且升迁极快,几年时间就做到了都督佥事,在承平的京卫之中,算是异常迅速的类型了。 而且关键是,这冯诚虽然也算不得蠢材,可水平也很一般,抛开跟着大佬混的情况,单独主事的履历可算不得有多漂亮,故而徐钦才敢借着撕破脸的档口,当面对其进行反嘲讽。 冯诚万万没想到,徐钦这个十几岁的小娃娃,竟敢如此当众打他的脸,气得是七窍生烟。可偏偏自己还没法反驳,因为确实是自己先失态在前。 如果是面对徐辉祖,他确实可以说自己资格更老,实打实的战功也更多,只是因为徐辉祖承袭了魏国公的爵位,便要处处压自己一头。可对于徐钦,他还真找不到什么下口的地方,人家出仕的起点跟他一样,也有一些功勋,快一年了,也才升了一级,好像也不算特别快。最重要的是,自己一个比他爹年纪都大,资格都老的人,真要跑去跟他仔细理论这些,不管怎么说都是极为有失身份的事。 “黄口小儿!便只会血口喷人么?!” “冯都督,翻来覆去,便只会这一句么?” 徐钦此言一出,旁边围观的吃瓜人士中,顿时便有几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两百零一章 老而不死 “好了,二位,算是给老夫一个面子。如何?”冯胜见冯诚被搞得如此狼狈,只得出面做和事佬。 二人当然也要给他这个面子,双双向他行礼之后,便不再继续争执。可场面还是异常尴尬,徐钦自然是不会去坐那个最末座的位置,反正他现在就是仗着自己年纪小,脸皮也厚,就这样杵在原地。而刚刚激愤之中,站起身来的冯诚,此时也觉得脸上火辣辣,自然没脸继续若无其事地和众人谈笑风生。再加上徐增寿也是个心思活络,且有意要和徐钦打配合套路冯家叔侄,转身就死皮赖脸地将唯一剩余的那末座给坐了。 这下就连冯胜都感觉有些脑仁儿疼了,总不能真让徐钦就这么站在那里吧?徐钦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小辈,脸皮看起来也很厚,他真要是在那站着,反倒是自己这个东主更没面子了。不过他也不愧是现存资格最老的开国元勋,脑子自是不必说,又有极为丰富的应对各种问题的经验,很快就找到了最优解。 “以武,你去看看厨房那边,宾客差不多都到齐了,让他们准备开席!” “是!”冯诚如蒙大赦,连忙遵命而行,逃离了这个是非地。 倒不是说真怕了徐钦,只是被他一套强势的组合拳给打蒙圈了。作为一个合格的武将,并非是要一路莽到底,而是在遇到完全超出自己预料的情况时,更应该冷静下来思考对策。同时,这也是冯胜的意思,他自然不会因为冲动和憋闷而违逆。 冯诚一走,他原本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徐钦也不客气,屁股一甩便坐了上去。这个位置也算是比较靠前,仅在几位公候驸马之下,以他现在的身份,坐上去倒也合适,更没人敢说什么。 于是这样一场面子危机,便在徐钦出人意料的操作下化为无形。 当然,徐钦其实最开始也没想到会有这么顺利,甚至连脑子里准备好的继续搞事的方案都没用出来,事情便解决了。 首先是冯诚的配合可谓默契,不但出人意料地做了出头鸟,更在言语交锋之中完全被徐钦牵着鼻子走。更没想到的是,冯胜认怂的速度极快,而且选择的是最为温和、最给徐钦面子的方式。于是徐钦也乐得给他一个面子,不再搞事了。 不难猜测,冯胜这也是在给自己留退路。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心里到底是想的什么,不过现如今冯家处境危险,而徐家依旧荣宠无双是事实,想必他也不太愿意将徐家得罪得太狠。惯例的找茬可能会有,不过更多的可能是这种点到即止的情况。 另外,围观的众人也再次刷新了对徐钦的认知,亲近些的,自然是不住地在心头树大拇指;而生疏些,甚至说暗含敌意的,也在心里对他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接下来倒是没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冯诚一去不返,就好像是真下去管后厨的事去了,直到正式开席了又才重新出现,不过看起来已经是重新整理好了心态。 而等到正式开席的时候,徐钦也自顾自地和徐增寿一起,打算随便混一混就算了。反正经过刚才的事情,徐家的面子已经保住,继续下去便有些过犹不及。况且他早知道冯胜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如果不出意外,最多再过一年,他便会被朱元璋赐死,虽没有抄家灭族,却也收回了爵位,从此再无宋国公,修复关系什么的,也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诸位!” 酒过三巡,正是大家兴致高昂之时,坐于主桌主位的冯胜起身喝道。 他原本就是军中大将,更是长年居于帅位,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绝顶威势,这一声唱喏,顿时让整个大厅几十号人顿时鸦雀无声。 “今日是老夫寿辰,承蒙诸位不弃,前来陪老夫共度,实乃幸甚!老夫当敬诸位一杯,聊表谢意!” 说完,冯胜酒到杯干,甚是豪迈地当先饮了一杯。 厅中众人自是纷纷不敢、称谢,并迅速跟进,起身饮了此杯。 随后冯胜继续说道。 “老夫纵横沙场数十年,如今已至花甲,疲累交加、伤病缠身,已难当大任,圣上仁德,谅臣老迈之躯不堪驱使,以为寓翁,此杯当以谢圣上!” 明明是受了猜忌,却要如此惺惺作态,这等脸皮,怕也是老一辈革命家才能有的本事了。当然,在场的人也不敢戳破这层窗户纸,否则不但是得罪了冯胜,更是得罪了皇帝陛下。于是众人只得再度举杯回敬。 “再来,诸位皆是新生悍将,国之栋梁,老夫就此觍颜寓居,往后朝堂之事、社稷安危,便全有赖诸位了。在此,不管是今时还是往日,多有得罪及招待不周之罪,还望诸位海涵!” 冯胜再干,众人也马上再次回敬。 话说到这里,包括徐钦在内,在场的人大致也全明白了冯胜今日这一举动的真正含义。想来他是受困于朱元璋为他编织的猜忌牢笼,却苦无任何办法,在无奈之中借机表明心迹的意思。 他这番话,非但直接替朱元璋做了解释,也将自己的态度摆得很正。话里话外,一个字没有提自己的功绩,却又充分地暗示了自己为国征战一身,最后只落得满身伤病的结局,简单来说就卖惨。同时又丝毫没有表现出什么怨言,反而是一副拳拳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地模样。 想来冯胜自己也很清楚,事情搞到现在这一步,他想要重新掌权,继续处于权力的巅峰已经不可能了。当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保住老命,别让朱元璋的猜忌进一步加深,甚至一怒之下将冯家都给一锅端了。 同时徐钦也不得不在心里暗自赞叹,这等知进退、识大体的风范,确实才是真正的大将之风。只是他有些糊涂的是,照理来说,冯胜既然能想到在这种局面下如此尽量挽回的万全之法,最后又怎会落到那般田地? 朱元璋也不是疯子,既然冯胜有这等自觉,他是不该是非要赶尽杀绝的。而且冯胜在历史上大概是在回京两年之后才被突然赐死,说明朱元璋对这件事也存在一定的矛盾心理,又或者是在赐死冯胜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这可得小心些了。 虽然冯胜死不死的,跟她徐大少没啥直接关系,可涉及到冒着一定风险也要赐死冯胜的事情,定然小不了。而他又是锦衣卫的头子,是朱元璋的耳目,那这事儿就跟他脱不了干系了。 “呵呵,徐同知?” 就在徐钦埋头思考的时候,冯胜却突然来到了他面前。徐钦连忙起身见礼,不管大家私底下的关系怎样,但人家怎么也确实是和自家祖父相差不远的第一代开国元勋,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尤其是在人家主动给面子的情况下,徐钦绝不会表现得目中无人、不识礼数。 “宋国公这是何意?小子诚惶诚恐!” “诶~!方才是以武多有得罪之处,他这人吧,就是个直肠子,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再说了,方才老夫也有失礼之处,这一杯就算是老夫赔礼了。”冯胜面色不变,慈祥地笑道。 “小子岂敢!宋国公莫要折煞小子!”徐钦半是装的,半是真的有些诚惶诚恐模样,这等老贼,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还算是政敌的老贼,突然如此殷勤,怕是百分之百有诈! “诶~!并非折煞,想当初,老夫也是在故中山王麾下勠力杀敌,算是一家人。老夫隐退,又甚为福薄,众多子侄之中无人能及得上你们父子的,明敬你现在身为天子第一亲军锦衣卫的指挥,乃是天子近臣,往后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还要请你们多多照拂才是。” 冯胜这话一出口,徐钦就马上明白他是打的什么主意了。什么狗屁一家人,要是没有大局镇着,估计两家人早打出脑浆子来了。冯胜的目的也自然不是真让徐钦父子照顾冯家的人,而是单纯地堵徐家的嘴而已,尤其是堵自己的嘴。 毕竟自己是锦衣卫头子,虽然只是个从三品的代理指挥使,可架不住权力大啊!胡惟庸、李善长、蓝玉,多牛逼的人?锦衣卫还不是说抓就抓,说杀就杀了? 冯胜如今境况凶险,而自己又执掌着锦衣卫这个关键衙门,万一有事,那多半是很乐意搞一搞冯家的。所以冯胜才趁机卖好,想将徐钦的这个小算盘给直接掐灭掉。甚至方才的座位风波,也不排除本就是计划好的欲擒故纵之计。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落了徐家的面子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这事儿又真不算大,况且最后也是冯胜主动帮他解了围,反而让徐钦的处境有些尴尬。 果然,见徐钦不接话,冯胜便又继续说道。 “方才的事,确实是老夫老糊涂了,一时失了计较,只记得魏国公奉旨办差去了,便未曾想太多。一时疏忽,徐同知千万可别放在心上。” “不敢不敢,家父奉旨办差,无法前来为宋国公贺寿,是我们徐家失礼了才是。”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面对低声下气地冯胜,徐钦也只能谦逊地说到。 “哈哈哈,徐同知不计前嫌,果有当年中山王之遗风!哈哈哈,来,请!”当着众人的面,冯胜也不多说什么当即大声一锤定音。 在场的众人自然也多多少少关注着这边这一奇景,堂堂宋国公,竟主动前来给一个十几岁的后辈敬酒,即使徐钦的身份特殊,但这一举动还是被人理解为折节屈就。二人的对话,大多也落入了众人的耳中。 如此一来,若是徐家想对冯家做些什么,乃至于锦衣卫想在冯家做些什么文章,情况就很尴尬了。人们本能地就会将事情和徐、冯两家的私怨,乃至今天发生的这点小冲突联系起来,本能地认为徐钦有公报私仇的嫌疑,也不需要定罪,只需要大家都怀疑徐钦乃至徐家,他们两代人建立起来的谦和形象就有崩塌之虞。 好手段!徐钦不由得暗叹一声。 虽说徐家今天明面上没有吃亏,可他冯胜同样收获不小,甚至不花一分钱就得到了徐钦和锦衣卫的庇护。至少徐钦若是真聪明的话,在冯家没有继续惹他的情况下,反而要帮冯家在朱元璋面前说好话。 老而不死是为贼,古人诚不欺我也!不管是事先安排好了一切,还是临场随机应变,这等对局势的掌控能力,都足以令人惊叹。 第两百零二章 贤内助 这场宴会以这种另类的双赢模式收场,着实令徐钦有些措手不及和哭笑不得。虽说结果也不坏,至少他徐钦是帮自家老爹出了一口恶气,但却被冯胜这个老东西给强行利用了一波,心情自然算不得多好就是了。 同时这事儿也让徐钦进一步认识到了朝堂的这趟水有多深。说白了,能在这个地方混得风生水起的人,自然不会是庸才。即使是以徐钦的本事,也绝非能够随心所欲地将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试想一下,假如冯胜不是为求自保,而是有其他阴谋,自己是否能完全接得下他的招数呢?真不一定。 在宴会结束回府的路上,徐增寿也是面色古怪,想来方才宴会上所发生的事,他也是基本理清楚了当中的逻辑。 “明敬,这事儿…”犹豫了半晌,徐增寿还是忍不住开口,只是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概就像是吃饭的时候,被一个花椒壳吸在了喉咙上,不管吧,又总觉得不是个事儿,管吧,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难受模样。 “只能如此了,反正咱们今天是把气出了。至于冯胜,咱们也不是一定要死保他,想来只要他别惹事儿,咱们不去管他就是了。真要有什么事儿,咱们问心无愧便是,谁还真来咱们这儿鸡蛋里挑骨头不成?” 徐钦这话,他自己是最不信的,因为他很清楚冯胜即将走向末路。反倒是徐增寿不明就里,觉得他这话说得在理,于是也不再多言。 回到家里,纵然徐钦依旧努力装出一副一切正常的模样,不过朱云轻可不是采莲能够比拟的存在,自然是很快发现了端倪。 “夫君若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说与妾身听听,虽然妾身是一介女流,但多个人商量总是好的。”朱云轻放下手中的话本折子,轻轻地瞟了他一眼之后说到。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些狗屁倒灶的算计。” “哦?世上竟还有人能算计到夫君头上?妾身倒是很想听听了。”朱云轻闻言,美眸一亮。 只不过这话,怎么听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呢?而且你这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是什么鬼? 当然,这事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既然她问起了,就当是夫妻间的闲聊,说说也无妨。于是徐钦便将方才冯胜寿宴上的事情,以及相关的来龙去脉都给她大致说了一遍。 “都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古人诚不欺我也!”最末,徐大少还不忘感叹道。 朱云轻闻言,不由得掩嘴轻笑。 很显然,不管是哪个时代,这种俏皮话都是妥妥的加分项。 “不曾想这宋国公倒还真是会钻空子,只是夫君莫非还真要出手护着他不成?” “哦?此言何意?”徐钦自然立即就听明白了她话中的言外之意。 朱云轻娇媚地轻嗔了他一眼,端的是风情万种。而徐大少在心神一颤的同时,也很认真地注视、等待着她的下文。当然,一心二用,顺势拉拉手之类的都是常规操作。 朱云轻虽然表面上有些嗔怪和无奈的表情,可也丝毫没有实质的反抗,只是顺势往下说道。 “以妾身看来,宋国公想要明哲保身,怕是难…说句大不敬的话,皇祖父性格刚毅果决,既然已经决定做了初一,就绝不会留下个十五不做了。宋国公的问题,不在其他,而在于五王叔!夫君明白了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徐钦顿时豁然开朗,这个关键点,就将所有的线索基本串联起来了。 正如她所说,冯胜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周王朱橚。朱橚作为五嫡皇子之一,排序靠前、实力不俗,又素有贤名,而且其封地在开封,是作为北方防线的第二道藩屏,是距离应天最近的藩王之一。尤其是他的岳父正是当今战功最为卓著,军中威望最高的冯胜。这样优良的条件,对未来继位的朱允炆是有很大威胁的。 作为人精的朱元璋,不管对自己的儿子们再溺爱,如此现实的问题不可能考虑不到。这根刺,肯定是要拔除的。但以朱元璋的作风,搞自己儿子肯定是不可能的,那转念来看,就只能搞冯胜。拔除了冯胜,朱橚便是无牙的老虎,单凭他自己,是绝对搞不了什么事的,于是天下就太平了。 虽然逻辑有点强盗,不过这大概确实是朱元璋的脑回路。 这也大概是为什么冯胜莫名其妙被放置,又再时隔几年后,突然莫名其妙地被赐死的缘故。被放置是因为朱大老板已经动了要动他的心思,而之所以不急着动手,一方面是蓝玉案风声太紧,一度搞得他自己都很被动,另一方面就是这事儿其实不急,慢慢等着,找个好机会,好借口就是。 只不过如此一来,就搞得徐家好像也很被动了。 这种事参与进去,本身就是非常危险的,甚至徐家本身也和冯胜的情况差不多,只是前面这几十年,爷爷徐达、父亲徐辉祖二人本质上够滑头,这才在朱元璋心里建立起了足够的信任,真要是操作不当,翻船可不是开玩笑的。 可冯胜玩这一手,若置之不理,又会让他出事之后,对徐家的名声造成打击,这就是把徐家放在风箱里了。 “倒不是一定要保他,毕竟这种事,只能靠天意,只要我们行事谨慎些,别人也挑不出我们什么错处。至于到时候如果真发生了大事,还是只能看临场的情况而定。”徐钦思索片刻之后,对自家夫人说到。 其实理清了前因,知道冯胜本质上的死因之后,徐钦便瞬间判断出,这人救不了了。他也不是什么圣人,况且圣人也不是真的“以德报怨”,而全话是“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严格来说,冯胜跟徐家算是武勋内部的政敌,死了就死了呗!又不是他杀的或者害的,徐大少是一点儿负罪感都没有。 至于说因为冯胜这一通操作给徐家带来的压力,就算真要硬吃下去,其实对徐家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正所谓两相其害取其轻,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选择题还是很容易做的。 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注意控制事态,不能让事态失控,如果是如历史那般,仅仅赐死冯胜本人,于公于私都有莫大的好处。可万一一着不慎,事情搞大了,那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所以接下来,徐钦打算让锦衣卫加强对周王和冯胜的监控力度,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也好第一时间掌握情况,制定应对策略。 不过话说回来,家里有个贤内助,整个人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诚然,在没啥事儿的时候,像采莲这种乖巧得只会卖萌,保证不惹事儿的乖乖女确实比较可人,但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的顺心和闲暇?不管是平民百姓的柴米油盐,还是高门大户的人心险恶,处处都充满了令人头疼的算计,有个能帮上忙,或者说哪怕是话能说到一个频道上的贴心人,人生才真正能变得轻松一些。 单纯的美貌很快就会被无尽的琐事冲得淡然无味,内在的同步才能真正长久。用一句后世时髦的话来讲: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当然,皮囊超好看,灵魂也超有趣,那就再好不过了。 很显然,对于徐大少而言,自己这位郡主夫人的灵魂,也是愈发有趣了。 在不考虑其他外部因素的前提下,二人的契合度简直爆表。首先二人都是属于那种双商极高的类型,很多事互相之间一点就透,不会出现鸡同鸭讲的局面。其次徐钦最大的优势是广博的知识储备,或者说是无敌的见多识广,但偏偏对当下的现实中的细节把握有所欠缺,对一些繁复隐蔽的帝国顶层结构关系也不够清晰。而朱云轻身为皇长孙女,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处于帝国统治中心,也通过各种渠道受到过这个年代最好的教育,对现实细节的把控和高层隐秘关系网的掌握都是极为出色的。 二人的结合,可谓是将遇良才。一旦二人齐心协力,怕是任何人都会被这对狗男女耍得痛哭流涕。只不过嘛,貌似要达到这个状态,还需要他多多努力就是了。 不过这对徐大少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后世的海量网络套路,用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关键是他脸皮也够厚,完全不觉得变着法的讨自家老婆欢心有什么羞耻的,什么骚话都敢说,时不时便把她撩得脸红心跳。二人的默契值,也在这种小小的日常中飞速上升着。 日子在这种平淡而又充实的日常中渐渐流逝,徐大少依然像是个幼小的八爪鱼,张牙舞爪地编织着在旁人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有些可笑的乱麻。 然而像徐大少这样的人生,平淡注定是短暂的。 就在如果不是有事没事去找那支江湖少侠别动队暗中洗脑,徐大少都快要忘记外面还有一个复仇的亡灵在飘荡的时候。锦衣卫的情报网终于抓到了这个幽灵真正的尾巴! 第两百零三章 抓住小尾巴 “方山?消息可靠么?”徐钦在锦衣卫衙门的签押房里,将手中的情报快速浏览了一遍后问道。 “应当无误。下面的缇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逮到这个小尾巴,虽说折了两个好手也只得到一具尸首,可顺藤摸瓜下来,发现此人确系拜火余孽!而且细查下来,发现此人前些日子莫名失踪了好几天,再细查,前些日子方山附近有过异动,恰巧有人见过此人在这一带出现!种种迹象都标明,这些拜火余孽前些日子都在方山做过什么。如此想来,怕是与那逆贼的出现脱不了干系!”负责追查此事的镇抚马元又将此事向他说了一遍。 徐钦听完,也在心里默默捋了捋这当中的逻辑。 讲道理,锦衣卫虽然在历史上恶名昭彰,在实际侦办蓝玉案之类的大案时,也确实有些不按套路出牌,基本上是属于有罪推定类型的案件,因为这种案子,其实已经无关真相和对错,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而已。 然而事实上,锦衣卫侦办的不仅仅是像胡蓝案这样的惊天大案。还包括一些在当时看起来比较重要的,却还不足以被史书大书特书的案件。这些不涉及其他因素的单纯刑事案件,则必须要仔细查证,可不能糊弄,否则糊弄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加之有着其他部门远远无法比拟的物质基础,所以锦衣卫真要办起案子来,也绝对是最顶尖的。逐条抽丝剥茧各种蛛丝马迹,合理补充一些推断,找到想要的有用信息,本来就是真正办案的手法,从逻辑上看,徐钦也认为他们查到的事情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暂时连对方的目的、行动都不清楚,可从大方向上来说,张允肯定是要在京师搞事,这个基础逻辑是没问题的。而且想来这些查到的事也应该不会有假,且不说以张允和拜火教目前的情况,能不能有这么大的手笔来故布疑阵,就算是,那其实对朝廷和锦衣卫而言也不会有太大的作用,毕竟双方的实力相差是在太大,单单是锦衣卫的侦查力量,就足以将他们咬得死死的,根本不可能出现拉扯出防卫空档这种事。 “那查到他们在方山到底干了什么?”徐钦思索片刻之后,马上发问道。 现在其实也已经不急着去抓人了,急也没用,不管他们想干什么,以张允的作风,都不可能还在方山乖乖等着他们去抓。现在的关键,反而是要搞清楚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要搞清楚了这一点,在这场猫鼠游戏里面,锦衣卫就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根据目击者的供词,在看到这个被发现的逆贼时,他们正在运什么东西。” “他们?运东西?”徐钦下意识地喃喃道,既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问马元。 “是的,根据目击者所说,当时看到的,他们一共有六人,共有三辆牛车,好像还插着什么商队的旗帜…不过这几个人都是正常打扮,没有什么装束怪异的,所以当时他们看见,虽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过问。” “三辆牛车?那运的东西可不少啊,往什么方向去的?” “据说是正经方山山脚的官道,向城内方向而来。” “嗯,不管他们运的是什么,都要严加盘查,绝不可放任贼子将大量乱七八糟的东西运入京师要地!” “奇就奇在,卑职曾仔细查问过各处城门值守的卫卒和五城兵马司的人,确信当天唯有沧波门有类似的车队进城,至于内城各门,则都没有发现。” 听到这里,徐钦的心里不由得有些莫名的烦躁,于是便起身在案前来回渡步。 “守卫仔细查过么?是什么东西?” “不能确定,守卫倒是言之凿凿说是查验过,是粮食,可卑职以为可信度不高。” 徐钦听完,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沧波门乃是应天城的水路要冲,也是最重要的粮食运转枢纽之一,平日里运转货物的量极大。加之应天如今承平多年,沧波门又是外城门,守卫森严是根本不可能的事,而锦衣卫查问,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卫卒肯定不会傻不拉几地承认自己没有仔细查验,反正这事儿对方也显然不可能举报他们玩忽职守,自然是怎么好听怎么说了。 也就是说,这条线到这里也就基本算是断了。 “确定人和车都是从方山下来的?” “应该能够确定。虽然人没有抓到活的,可据目击者所说,当时好像这车是从下山的小道上转上官道的。事后卑职也马上带着精锐的好手去方山仔细查探过,虽然痕迹经过精心的掩饰,可卑职等人还是发现了一些模糊的新鲜车辙印记,说明确实车是从方山运了什么东西出来。” “方山,方山不是一座荒山么?张逆又不是傻子,煞费苦心从一座荒山运了个什么鬼东西出来?”徐钦重新坐下,用手指在案上不断轻轻敲着。 “呃,对于这一点,卑职倒是有些猜测…” “说呀!” “是!并非是卑职有意隐瞒,只是这件事,乃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些事情,早随着拜火邪教的覆灭而湮没,大家自然也都不愿再去提起罢了。” 马元这话,一方面是向徐钦解释为什么自己不太愿意说这事儿,另一方面也是在委婉地提示他,这事儿比他的年纪都大,又是尘封秘闻,所以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待徐钦点头默认之后,马元又继续往下说道。 “当年国朝新立之时,拜火教当初确实辅立有功,又还未显露反意,于是陛下便赐了他们方山作为新的总坛所在。虽然未几,妖人便事败被剿,然他们还是在方山捣鼓了几个月,后来工程草草荒废,可形势一度很乱。官府只是回收了大多数有用的料件,便不再细究了,毕竟邪教已经彻底剿灭,方山说小也不小,完全有可能在什么隐秘的地方,藏着一些财宝之类的物件。” 徐钦闻言再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其中的逻辑,可随即又摇了摇头。 “不可能是金银财宝…” “那会是什么?”被徐钦这么一说,马元也反应过来了,确实不可能是金银财宝。 然而徐钦却突然想到了一桩关于方山的“旧事”,心里灵光一闪。话说在抗战的南京保卫战中,方山可是一处极为坚固的地下工事群,甚至当时的日军都对此极为头疼。据说这是因为方山的地质结构和适合修建这种山体地下工事,换一种说法便是:这方山外面坚硬,可山体内却有不少天然的岩洞空间! “不知道,所以需要细查!你马上增派人手,仔细探查方山,尤其是要仔细查地下!” 马元的脑子也是很好使的,不需要徐钦说太多,马上就意识到了他所说的意思。 “不管你想什么办法,哪怕是将整个方山翻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找出线索!”徐钦还是不放心,又继续吩咐道。 “是!卑职领命!” 安排好了继续追查的事宜,徐钦这边却始终还是不放心。一方面是好不容易抓住了张允的小尾巴,此事能否解决,已经进入关键节点。另一方面也是感觉到隐隐有些不安,因为对方的举动实在是有些超出预想。 按照原本的猜测,张允其实能玩的花招不多,最令徐钦头疼的,大概就是凭借自身卓绝的武力,直接大肆刺杀朝廷官员,直接杀朱元璋难度太大,优先搞乱朝政,引起恐慌情绪,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这也是经过了历史验证的法子。 当然,他如果这么做,虽然徐钦会在短时间内面临比较大的压力,甚至自身安全也会受到威胁,可算到大局方面来,却并不算亏。他采取这个策略,也就意味着直接和朝廷开战,不管其自身武力值有多高,始终也还没有超脱于人的范畴。相比于朝廷势力,其实是非常弱势的,只要布置得好,哪怕就是死几个尚书、将军,也完全有机会用一个陷阱拼掉他。 要不然,如果他真认准了一定要首先刺杀朱元璋,并以惊人定力持续潜伏、等待时机。虽然如此一来由于线索极少,对于破案抓人难度大增,可相应的,徐钦所面对的破案压力也不会太大,大家就慢慢耗呗。哪怕是警戒逐渐回到正常水平,要硬闯皇宫杀皇帝,也不是一个武林高手就能做到的事。 可如今,张允采取了一些诡异的举动,反而是让人不安起来。未知才是最令人感到恐惧的东西,天知道他会搞出什么大新闻出来? 所以徐钦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走!咱们也去看看!”徐钦起身对旁边的孙百户吩咐道。 “这…”孙百户自然对他这个决定显得有些抗拒,可又不好直接说明。 徐钦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可也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是轻松地一笑。 “先回王府一趟。” 徐大少本身也是个怕死到极致的家伙,他当然也清楚方山的危险性。既然张允及其教众余孽冒险在那边搞了什么事,说不得就会留下什么后手,甚至极有可能张允依然潜伏在那一带暗中观察,贸贸然过去自然是相当危险的举动。 而徐钦也不傻,自然能想到这些,于是他直接回府,先换了身普通的青靠武服,又去了隔壁吴王府,将那群已经闲得有些发霉的少侠们叫上,这才悠然地往城外的方山而去。 第两百零四章 方山调查 方山,是南京地区众多名山之一。 从地质上来看,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死火山,最高海拔仅有两百米出头,即使是在南京周围这一堆山里面也算是垫底的级别。 不过由于是死火山,因此其山势自然与其他山峦大不相同。整体上呈一个比较标准的圆柱形,几乎没有什么脉络走向,而且整个山势呈上陡下缓之形,下半截大多是规则的缓坡,而上半截则峭壁耸立。从山下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上半截近乎笔直的陡峭山体,视觉效果仿佛就像是一个规则的方形,也像是一方巨大的印章矗立在大地之上,故而称之为方山。 另一方面,虽然方山的绝对高度不高,可和泰山一样,是孤零零地耸立在一片平原之上,加之山势险峻,故而也颇有一番气势。甚至有传言,秦始皇曾下令掘断南京的龙脉,而这龙脉之所在,便是方山! 不过事实上,方山附近的人工河道,并非是秦始皇下令掘开来灌水破龙脉的,至少在正式的典籍上没有这一记录。根据可靠的记录,这条称之为“破岗渎”的古运河遗迹,应当是三国时孙吴政权,迁都建业之后,为沟通都城和太湖水系这个当时的江东经济中心而建。后在两晋、南北朝时期,也是定都于南京的政权最核心的经济航道之一,直到隋代一统之后,因为南京作为政治中心作用的弱化,以及随后大运河的启用,古运河作为交通枢纽的作用弱化,才逐渐废弃。 总而言之,方山也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地方,也正是发生些什么神秘的故事的上佳所在。 待徐钦一行人抵达时,而由锦衣卫镇抚使马元亲自带队的调查人员早已经提前快马赶到,并在方山上下展开了搜索行动。 由于方山面积毕竟有限,而且佛道两家的寺庙观宇不少,而且山下的农户稠密,其实并不适合作为一个特征明显的通缉犯用来做藏身之所。所以在这里遭遇那位大反贼的可能性自然是不高,这次调查更多的是为了追查这一条唯一的线索,看是否能在此处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而已。 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方向,加之锦衣卫调查人员的效率也是极高,很快便通过各种渠道找来了大量附近的樵夫猎户、僧道老者等熟悉山势地理的人,协助调查发掘任何可能存在的地下洞穴和空间。 徐钦这次也是下了大决心,一定要抓住这条难得的线索,最好能毕其功于一役,直接搞掉这张允这个危险人物,然后他才能好整以暇、集中精力来逗朱允炆玩。 所以徐钦已经跟家里打过招呼,也跟宫里说了,要亲自带队去调查,估计这两天都不会回城。而驻跸之所倒是不用担心,方山虽然荒僻,却也是一座宗教名山,佛道等家的寺观不少。虽经元末战乱和当年的事摧残,这二十多年承平日子下来却也恢复了些元气。 最终徐钦选择了方山的著名道观:洞玄观,作为此次行动的大本营。 一方面来说,相对而言,徐钦内心更喜欢道家一些,比起佛家彻底将人忽悠成小白羊,道家在这方面更有底线一些。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这洞玄观传承明晰,又是近些年朝廷帮着重建起来的,相对而言要可靠得多。毕竟徐钦等人在此驻跸,总不好彻底雀占鸠巢,把人家原主给赶出来,那未免也太过霸道了些。可底细不清不楚,天知道会不会是昔日拜火教的余孽暗桩?到时候抽冷子给他来一下怎么办?徐大少可是惜命得紧的。 徐钦等人进入洞玄观,本观的道长自然是亲自出面、殷勤接待。 “道长,本官看您仙风道骨的模样,怕是在此处宝观悟道多年了吧?” 徐钦一边往里走,一边四处打量这座历史名观。 据说此处乃道教实质的开教师祖之一,二葛三张之一、四大天师之一的葛玄所创,也是葛玄白日飞升之所,更是孙权敕建的皇家道院。当然,原建筑自然是早已毁于岁月和兵灾,他所眼见的道观,乃是这些年朱元璋为了抑制佛教,提升道教地位的政治工程中重建起来的。不过朱大老板可是个典型的抠门货,要他劳民伤财下大本钱,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这座道观的规模不大。只是建在这方山奇峻之所,内部虽无甚奢华,却也很好地融入了一种自然和谐的意境,可见主持重修此观的,确实是有不俗的道家底蕴,倒不是纯粹的招摇撞骗方士之流,故而徐钦的言语之间也极为客气。 “不敢不敢,小公爷谬赞了。贫道虽自幼入教,可早些年兵荒马乱,连师祖基业都没能守住,还是二十年前,多亏了当今圣上仁德,才差人召回了贫道,重修了此观。”显然这道长也是会来事的,一个马屁不声不响,却宾主尽欢。 “哦,如此说来,道长历经艰辛而不改道心,更是难能可贵。” “不敢当此小公爷谬赞,毕竟师尊于贫道有再造之恩,贫道虽慧根浅薄,但至少也应当将祖师和师尊的衣钵传承下去。”很显然,徐大少的这番恭维之词,还是让老道长极为受用的。 “来,小公爷请!诸位请!”道长一边说着,一边将众人引入内院。 “小公爷,诸位,此处共有两个宅院,总计居室十二间,鄙观寒酸简陋,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徐钦大致顺着他所指看了一眼,确实居住条件远比不上中山王府或者吴王府,毕竟这算是个正规道观,是出家人清修之所。两个院子很小,环状布置着几间简单的居室。内部除了有些简单的道箴挂贴之外也几乎没有任何的装饰,可以说是简朴得紧。 不过好在徐钦其实也是那种很随遇而安的人,倒不至于离了金丝楠木的软塌就睡不着觉,而与他同行的江湖少侠自不必说,他们虽都算是土豪,不过行走江湖,风餐露宿也是常有的事。锦衣卫的人就更不必说了,就算他们家里和营房,也未必比此处好到哪里去,况且大部分的锦衣卫人员根本不可能住进观里,这两天还要在外面扎营。 唯一感到比较蛋疼的,便是硬缠着要来的朱小胖,不过其虽微微皱眉,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他可是以为这是出来露营游玩,自己死乞白赖跑来的。 “道长哪里话,是我们多有叨扰才是。” 对于居住环境,徐钦只是瞄了一眼,至于详细的检查和布置,自然有锦衣卫的随行人员去办。验完货,他又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叠宝钞,当做是香油钱也好,借住的费用也好,总之应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小公爷这可使不得,折煞贫道了!小公爷能来,鄙观已是蓬荜生辉,又岂敢…”道长见状,自是大惊,他是隶属于城内朝天宫旗下的在册道士,算是有正式官方编制的,又岂能不知道徐钦是什么人。 “诶~!道长千万不要客气,这些也算是本官对天师的一份心意,况且本官也还有事想请教道长,还请道长不要让本官难做。”说着,徐钦便将宝钞硬塞到道长的怀里。 他深知做人的道理,一味用身份和威势去压人,纵然表面没什么,可人家心里也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舒服。慑之以威的同时,也要诱之以利,所谓金元加大棒,才能让人真正心服口服,反正他徐大少也不差这几个钱。 “无量寿佛,那贫道就代天师多谢小公爷了!小公爷但有所问,贫道定然知无不言。来,小公爷这边请!童儿,备茶!”道长呐呐地收了钱,然而脸上的喜气却也是藏不住,连忙请了徐钦去他居室小院,并忙不迭地吩咐童子备茶招待。 你看,有钱真的可以让磨推鬼的! 一行人也都在道长的带领下,去了另一个院子。院子依然很小,不过是四间居室的格局,而且看上去都不大,想来平日里估计就是这道长一人所居,而现在整个道观七八个童子也都挤在这里。不过院中倒是有两张石桌,童子又搬了几张凳子出来,徐钦、朱高炽和十来个少侠倒是勉强坐得下了。 “道长,本官听闻,您少时便入了此观,想必对方山这一带的地形是极为熟悉的吧?”待大家坐下,徐钦也是直接发问。他来这里,自然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住,既然要亲自参与到找线索的行动中,找本地的地头蛇了解情况当然是最好的办法。 “别的不敢说,不过贫道自幼入道家门墙,便是在此观侍奉师尊,后来虽在外漂泊了十余年,可前前后后也有几十年在此山上各处采药、练气,算是很熟悉了吧?恕贫道多嘴一问,小公爷此番亲至此地,怕是有什么机要的公务吧?若有用得上贫道的地方,还请小公爷差遣便是!” “实不相瞒,此次我们来方山,是要找一些当年拜火邪教在此地留下的一些东西,不知道长可曾有些印象?”徐钦也不隐瞒,直接问道。 道长闻言,不由得皱眉,想来也应该是在努力回想一些当年的往事。 “这…实不相瞒,当年拜火邪教准备在此地兴建总坛的时候,贫道正寓居于龙虎山,对当时的情况不甚了解,此事也是后来回到此处之后才断断续续听说了一些。山上倒是有一些据说是当年留存下来的遗迹所在,不过多半连残垣断壁都算不上,甚至能搬走的地砖都被附近的村民给搬走了,还能留下什么重要的东西?”对此道长也十分奇怪地问道。 徐钦想了想,此人确实是有据可查的洞玄观传人,不太可能和当年的张允有什么牵扯,更不至于在如今的形势下跟他们走到一路,透露些情况也无所谓。 “道长所有不知,我们锦衣卫得到确切的情报,拜火教余孽近日试图兴风作浪,而且悄悄从方山一带往外运了一些东西,数量不少,至少有整整三辆牛车。说明他们当年在这方山一带肯定藏了些什么,我们猜测,既然是藏了二十余年,那多半是藏在地下的!本官想问问道长,知不知道这方山当中,有什么隐秘的地下洞窟之类的所在?” “地下洞窟?说起来,应该是有的,这方山之上,不少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洞窟。可若真是邪教在二十多年前藏东西的地方,又从来无人发觉,必是极为隐秘之所在,即使是贫道,怕是也…”言外之意就是:找不到您也别赖在我头上。 第两百零五章 柳暗花明 徐钦当然明白,人家藏东西藏了二十多年。这方山虽荒僻,可毕竟就这么大点儿,周边也算是人烟稠密,二十多年来,打猎的、打柴的,各式各样的人足迹应该是把这山上踏遍了的,可愣是没发现,如果真是有这个地方,自然是极为隐秘的。 本来徐钦也只是抱着万一的态度询问,自然也不可能强求,人家愿意担着风险跟他说当年的反贼邪教的事就算是不错的了。 “道长不必多想,本官也只是问问,如果能帮上忙自然好,也不用强求。不过道长能否仔细想想,近些日子,可曾有什么奇怪的人上过山,又或者是可曾在山上发现过什么可疑的痕迹,比如说:不同寻常的土石翻动、奇怪的草木折断之类的?” 徐钦有后世丰富的文学影视作品带来的类似桥段打底,在想象力方面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法比拟的优势。从得到消息开始,他便在不断大胆假设,得出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当年拜火教曾在方山留下过秘密的地下建筑之类的玩意儿。当然,这多半是依托一些天然的岩石洞窟,加以改建,然后做了封口处理,最简单的就是用一堆乱石盖住,平常人没事怎么可能到这荒山野岭来搬石头玩儿?那自然是不可能被其他人发现的了。 可这样做带来的必然情况就是,经过二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哪怕是再精巧的机关,只要开合过,就不可能彻底还原,必然留下一些新鲜的痕迹,而这些新鲜的痕迹,自然就会出卖他们的行踪! “小,小公爷,您找新近有人动过的痕迹?” 不曾想,就在道长眉头紧锁,努力回想的时候,刚巧过来奉茶的童子听到了徐钦的这句话。 “哦?你见过?”徐钦眼前一亮! 不仅仅是徐大少,在场的其余众人也纷纷向这边投来注视的目光。小道童哪见过这种场面,在一大群华服锐甲、持刀提剑的彪形大汉围观之下,顿时有些慌了。 “童儿!小公爷面前,可不得胡言!”道长也有些怒气,不懂规矩、胡乱插嘴倒是小事,如果带来的是假情报,忽悠了徐钦,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无妨,反正我们现在对具体地点也是毫无头绪,不管真假,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强,还请这位小道长但说无妨。”徐钦见状,连忙出面宽慰这个小道童。不然万一他被吓破了胆,不敢说了,那才可惜。 “还不快如实答小公爷的话!”道长要的就是别惹徐钦,既然他都说了真假无所谓,自然不会再有什么后顾之忧。 “是,弟子前两日和师弟一同在天池东面的山林里采药的时候发现,有一处被樵夫砍伐了的林子很是奇怪。” 小道童说到这里,道长也不禁感觉有些不对劲了。确实,因为方山草木茂盛,有不少附近的居民都上山砍柴,甚至有“天印樵歌”之独特风景。可在东侧,却是极少见到,尤其是在山上的偏东位置。 因为这个年代,西侧上山的是大路,一方面靠近官道,另一方面是当年拜火教修总坛拓宽的就是西侧的上山大道,虽然总坛最终没修成,可路作为前期工程倒是修好了的,哪怕这些年有所荒废,但相对来说还是最为宽敞平坦。其他各方位当然也有数条不等的小道,可东侧由于居民数量和山势等原因,是路最少最窄最难走的方位。哪怕真是东面山下的樵夫,真要上山一般也会选择绕到南北两面,又或者是干脆就在山脚山腰解决,反正以这个年代的砍柴效率而言,这些地方其实就已经足够满足他们所需。樵夫都是贫苦人家,讲究的是个实际,谁也不会蛋疼得给自己找事。 小道童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师尊,见他没有再出声呵斥,这才继续说道。 “照理说,山上有人砍柴不奇怪,但弟子以前看砍柴的人,一般也就是砍那种半大的树,也都是挑着砍的,可那处地方,整个一片林子不管大小都被砍了,还搞得一片狼藉,连树根都刨出来不少!你说奇不奇怪?” 奇怪!当然奇怪了! 要是这小道童是个女孩子,徐大少甚至都想抱着她亲上一口,来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了!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保持了应有的风度,只是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他虽然对砍柴这件事一窍不通,不知道为什么樵夫还要挑选目标,但樵夫动树根这件事,却和他预想中的情况联系起来了! 即使是他也知道,正常的樵夫只要不是傻逼,自然不可能去动什么树根,人家累死累活的卖力气,这山上这么多树木,怎么可能犯得着和树根较劲? 然而,如果是要动地下的东西,那自然碰到树根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说干就干!既然有发现,那不管真假都要去跑一趟,反正也是瞎摸乱撞,有任何线索自然都不能放过。 于是徐钦刚上的茶都还没碰,便匆匆在小道士的带领下直接往可疑地点而去。 不过朱小胖这一趟上山已经累坏了,他虽然还没有发展到后来史书记载里那般平常走路都要人扶着的程度,可作为一个小二百斤的胖子,爬这座陡峭的方山确实也已经累得不轻。看他的一副苦瓜脸,大概此时他心里也是万分后悔,这踏马确实真不是游玩。 朱小胖留在观中,虽说张允大概不太可能没事节外生枝来搞一个王子,但徐钦还是给他留下了基本的防卫力量。除了他本人的一群护卫之外,还留下了不少锦衣卫和以武当王动少侠为首的四个年轻高手,相信即使是张允真的杀过来也有一定的抵抗能力。 方山本就不大,洞玄观距离可疑痕迹的地点直线距离大概也就是四五百米,即使中间是典型的羊肠曲径,众人也不过花了两刻钟便赶到了事发地点。 徐钦仔细打量了一下附近的环境,发现此处确实很怪异。 这里是位于方山山顶中心偏东不远的一处山顶的小凹陷地,不过倒是没有积水,大概下面是有岩石缝隙之类的。 从大概的地理位置和四周的环境来看,此处肯定不是一般的樵夫会光顾的地方。周围的环境显得相当自然,唯有一条几乎不算小路的山间小路从附近穿过,甚至最后一小段大概三四十米的距离根本就是原始森林,绝不可能有哪个樵夫吃饱了没事干跑到这种地方砍柴。 而且这个地方留下的痕迹,连徐钦这个对砍柴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认知的人都看出不对劲。且不说那些被砍伐的树木,地上的土石痕迹虽然不怎么明显,可只要稍微有心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在凹陷西侧的斜壁上,有一片新近土石翻动的痕迹。 或许若是一般人偶然发现了,也不会深究,结合树木砍伐的痕迹,顺势就将其当成樵夫在砍柴的时候不注意动作太大,加之是斜壁位置的缘故造成的。可徐钦一行本就是抱着找地下密室之类的意图前来,这个痕迹确实就很扎眼了。 “挖!” 徐大少在稍稍打量之后,便直接下令开挖!一群带着各种挖掘工具的锦衣卫也迅速找到了痕迹群的中心区域,二话不说依令开动。 这个地方的土层很浅,或者说本就是一片乱石岗,不过这些动手的锦衣卫们都是些膀大腰圆的大汉,而且人数颇多,这点儿工程量倒是难不倒他们。不过片刻功夫,就挖到了下面的岩层!这地方的表层比想象中可浅得多! 然而即使是挖不动了,锦衣卫们也迅速清理出了一小片异常平整的基底岩层。 徐钦等人伸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回怕是真找到了什么东西,自然的地底岩层哪有这样的?! 众人在面面相觑一瞬间之后,负责开挖的锦衣卫们根本不用再吩咐,立马继续开挖和清理表层的乱石和土壤。大概两刻钟之后,一整片突兀的,倾斜放置且明显经过人工修饰的石板地基便彻底露出了其面貌。 石板和周围真正的地基岩层有着明显的分界,整个石板和此处天然地基的倾斜度接近,约和水平线呈四十度角,上下稍长而左右略窄,长约七尺左右,而宽度则大概五尺多接近六尺。作为一个因地制宜的石窟洞口而言,这个尺寸已经不小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这块石板可不小,而且厚度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反正几个试着用手中的工具破坏石板的锦衣卫,除了敲下来一些小石块,以及被反震得手抖之外,并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敲上去也完全是那种实心岩石的声音,加之石板四周的缝隙不大,想要直接撬开恐怕有些困难。 “恐怕还有什么开启机关一类的东西。”马元仔细看了看石板的表面构造得出了结论。 只不过这个结论并不能让徐大少满意就是,他闻言暗自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说什么。他也觉得应该是有什么开启机关,这样三个多接近四平方米的大石板,厚度也不小,恐怕即使是张允真的有天生神力也不可能在几个人的协助下就直接掀开。刚刚十来个锦衣卫也试了试,用细钢钎插进石板四周各个方位的缝隙中试图撬动,然而石板完全纹丝不动。 可天知道这个机关有多大?而且也不一定和石门离得很近,甚至不排除张允等人在完事之后破坏机关的可能性,别再大海捞针找了半天却没什么卵用,那就有些尴尬了。 徐钦脑子一转,很快便做出了新的决定。 第两百零六章 爆破组和幽闭症 “带来的火药有多少?”徐钦扭头对身旁带队的锦衣卫千户刘进问道。 “呃,您是说…一百号新军的兄弟,每个人都带了半斤火药。”刘千户自然也不是傻子,虽稍微有些震惊,却也马上反应了过来。 “够了,马上每人匀一半出来,集中包成一大包!你们几个,在石板边缘的位置敲一个半尺见方的洞出来,尽可能深!” 锦衣卫新军所使用的火药,都是经过徐钦改良的最佳配比的黑火药,而且是用了徐钦“发明”的最新式的“水舂法”所制,基本达到了黑火药的威力极限,二十五斤这种火药制造的炸弹,绝对足以对任何材质的石板造成有效破坏。这便是以力破巧,任你再精巧的机关,轰的一声都炸开给你看!还费什么劲去找个鬼的机关? 而且这一百专门抽调过来,带着新式燧发步枪的新军,虽是应对极小概率下张允出现的王牌,可本来徐钦让他们多带火药就不是为了对付张允。毕竟以张允的能力,他们最多有两三轮射击的机会,之后要么直接击毙或者击退他,要么就只可能是被其突入了“羊群”杀了个开心,所以每人留下四两火药,已经完全可以应对最恶劣的情况了。 徐钦一声令下,锦衣卫们自然马上照做。钢钎打洞也不是啥技术活,只要力气足够便可。另一边,锦衣卫新军们也很快就将各自所带的火药集中起来,新军的训练本就包括火药爆破,在这方面徐钦虽不能给他们技术上的支撑,可这个年代早就出现了这种战法,原来的火器千户所里就有相应的人才,对这些专门强化了火器使用的新军而言,临时制作一个炸药包也不是什么问题。 临时爆破小组很顺利地展开了紧张的工作。 花了两刻钟,将爆破点的洞打好,差不多一尺出头,这才打穿石板,不过由于是边缘,石板下面竟也还是岩石。把特制的炸药包放进去填实了,众人赶快远远的离开此处。虽是只是十几公斤的黑火药,但威力也不是开玩笑的,崩开的石块,杀伤半径起码也得二十米,大部队直接退到了差不多四十米外,负责点火的人则事先在二十米外找了个反斜面藏身地。 选出来点火的自然是心理素质极为强大的,否则,半路上摔一跤,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真有必要跑这么远么?” 和徐钦一起躲在极远处,还看见徐钦和一众锦衣卫全部蹲在一些树木后面,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少侠们心里还是有些不屑的。堂堂官兵,胆子居然如此之小?于是性子较为耿直的戚老大有些埋怨地问道。 其他人虽忍住了没有嘲讽,可看表情和动作,应该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不过徐大少可没空理会他们,只是自顾自地,以一个略显滑稽的动作,半张着嘴,双手抱头,蹲在一颗大树的后面。因为刘千户已经大声下达了点火的命令,爆炸随时可能发生。 所有懂行的锦衣卫们也都和徐钦一个动作,甚至有人眼中还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你们这些家伙,对力量简直一无所知!徐大少心里这句话刚说完。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比之天威雷霆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 巨响之后的一瞬间,大地剧烈颤抖起来,密林之中也刮起了风暴,裹挟着泥土石块,以及残枝落叶从爆炸的地点席卷而来,如冰雹一般,砸得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只不过这些少侠当中,有好几个怕是暂时听不见这些后续的响动了。 也是亏得他们确实身手极好,而且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又有密林阻隔,倒是不至于真的受伤。可还是免不了在这种非人的力量之下狠狠地一个趔趄,然后不可抑制地露出难以置信和无比惊愕,又夹杂着一点痛苦和迷茫的表情。 嗯,大概会有些耳鸣。 其实说实话,火药的威力他们还是见识过的,也大致知道这个东西很危险。不说其他的,他们都是土豪,逢年过节的烟花爆竹自然见过不少。只不过烟花爆竹毕竟是民用品,不过是图个喜庆,当然不可能追求威力最大化,反而都是要尽量保证安全性,威力完全和军用品,尤其是经过徐钦现代化改进的军品相提并论,而且民品当中,也几乎不可能用几十斤的火药做一个爆炸物。 总之,这下估计他们这群年轻后生大概知道为什么武林当中高手众多,却远远不能与朝廷相提并论的原因之一了。 看这架势,要是在没有遮蔽物的平地上引爆,估计方圆十丈之内,任何人都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可谓真正意义上众生平等。 徐钦虽然在心里嘲笑这群不听劝的乡巴佬,可毕竟还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而且这么些日子下来,大家也算是朋友,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假模假样地问了一声,这才招呼大家一起过去,而且还很贴心地做上了手势。 爆破自然是有效的,几十斤大威力的黑火药做成的炸药包,并且安放在合适的位置,绝对不是一尺多厚的石板能抵抗的力量。整块石板完全被爆炸崩碎,尤其是下半部分接近爆炸中心点的残骸大多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大概一半左右的碎石块散落在四周以及下方通道中。 果然,石板下面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算是意外之喜,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方山毕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有强力执法机构的全力搜索和各方的配合,要不了几天就能把整个山头都翻个底朝天。 露出的洞口自然是比封门的石板要小一些,洞口呈不规则的椭圆形,很显然是由一个天然洞穴拓宽形成的。而四周的石壁上也可以看到清晰的人工开凿痕迹,特别是在下方,还有一些刻出来的阶梯。 没错,洞穴延伸的方向是斜向下,在外部可视的范围之内,大致呈三十多度的倾角,里面自然是漆黑一片,单凭外面的日光透进去,只能看到大约七八米的进深。不过这个深度显然不是洞穴的全貌。 锦衣卫们当即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火把,先派了一组四个缇骑进去搜索和探路。隐藏的危险倒是其次,主要是担心里面有有瘴气之类的情况,也就是后世所谓的缺氧。虽然这个年代的人不懂什么是氧气,不过大致也是知道地下很多时候会因为某种原因致命,而在煤矿之外的地下洞穴中,可以用火把伸在前面,试探是否有“毒气”之类的玩意儿。 “没有异常,里面石壁上有油灯!”探路的锦衣卫进去不远,就大声向外面汇报自己的发现,同时在简单检查之后,就用火把将里面原本就准备好的壁灯点亮了。 “这里有个拐角,地面变平了,还稍有些向右拐,里面要比外面大一些。”探路人员继续边走边大声向洞外汇报到。 由于这一段的洞穴基本是直线,所以外面也很容易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特别是在点燃了原本的油灯之后,这一段大概有十五六米深,如果按照三十度的下倾斜角计算,那便是已经深入地下七八米深了,加上洞口本就是处在一个凹陷地里面,那就是差不多十米深的地下,确实对这个年代来说,安全性已经非常强了。 “第二组。” 马元一声令下,马上又有第二组四个缇骑进入洞穴,他们同样打着火把,并且径直越过了在拐角处停下来的第一组缇骑。而第一组缇骑则保持原位,四人成单列队形站在洞内拐角处,保持对前方的接应以及与洞外的联系。 用这种交替掩护前进的方式,对洞穴的搜索进度很快,哪怕是前面有的地方直线距离很短,拐角极多,徐钦这次带来的锦衣卫也有充足的人手继续保持这种搜索方式。 “发现一处较大的洞窟!以及四间石室!” 终于,在第十二组四人小队撒进去之后,终于通过互相接力的方式传来了不一样的消息。按照每一段路程相加,洞穴的深度竟达到了惊人的近百米。这可真是完全超出了此前的预料!而且可以想象,如此深的洞穴,真的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比如说:偷情啦、相爱相杀啦、阴谋诡计、练武功等等…当然,这些不过是一瞬间徐大少在脑海中闪过的对后世某个精彩故事的回忆。 虽然两者有一些重叠之处,不过很显然现实不会有小说中那么狗血,而且此处也还没有建成真正的“光明顶”,自然更不可能有什么前教主的尸首和绝世武功秘籍之类的玩意儿了。 “洞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里面的石窟面积不小,还存放着很多食物之类的杂物,还有一汪小泉眼。另有五间人工开凿的石室,内里有床榻桌椅之类的物件,看起来也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了。不过在其中一间石室里,确实有一些东西不见了…”最后一组探路的缇骑正好当中有个总旗官,既然已经基本探明了,那自然是要出来在大领导面前亲自汇报一下的,哪怕不能得到嘉许,多在大领导面前混个熟脸也是小领导的权利。 “那我们也进去看看吧!”徐钦听完这个总旗官的汇报,马上便做出决定,随后当先就准备抬脚进去。然而比较让他尴尬的是,后面竟没人跟上。 原来马元、刘千户等锦衣卫的意思是,来者是客,而且是他徐钦的客人,那自然是要让这些江湖少侠们走前面的。同时,这些江湖少侠们,也不知是有着女士优先的超时代教养,还是单纯看实力排行,一般来说都是让秦梦芸走前面的。 此前在山间小道上,众人也都是按照这个默认的顺序行走。毕竟这样做还有个最大的好处,秦梦芸在所有人里面武功最厉害,万一有个什么突发情况,也最有能力保护徐钦的安全。 “秦姑娘这是?” 徐钦站在洞口里面,扭头看着表情怪异的秦梦芸。虽然她依旧是那副几乎完全没有表情的面瘫脸,不过细致的徐大少还是在她脸上看出了点儿不一样的端倪。 “我在外面守着!” 在场的众人闻言自然都非常诧异。平日里这位第一年轻高手,虽说话不多,可着实是位狠人,从来都是说干就干,从来没有怂过,就算是在吴王府搞破坏,又或者是揭穿那些浪荡子去逛秦淮河这种事,都从不拐弯抹角,今天这是怎么了?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而言,幽闭恐惧症之类比较隐晦的心理疾病,在认知上是比较缺乏的。而且就算是徐大少,也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会有这种毛病。不过徐钦的脑子极快,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就猜到了真相。 “那好,就拜托秦姑娘了。刘千户,你也带着锦衣卫的人手在外守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千万不可让人抄了咱们的后路,马镇抚,你选二三十个人跟本官一起进去看看就行了。诸位就请随意了。” 徐钦当然也没有当场说破,反而是顺势大致安排了一下。本来进入这种深入地下的洞窟,最危险的因素自然是来源于出入口的掌握,况且内部也已经探索得差不多了,进去太多人也施展不开。所以安排重兵在出口处把手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众人听了,也不疑有他。锦衣卫这边迅速分出了二十多个好手,以及二十个新军,其他大部队则是在外镇守,至于这些年轻的江湖侠士,倒是除了戚大等三个稍微老成一点的之外,都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药随着进去参观。 由于先期的探索已经完成,一路上都有点亮的壁灯照明,加之洞窟内的地面显然是经过了一番修整的,所以徐钦一行人的前进速度很快,一两百米的距离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大家很快就到达了洞窟尽头的大石室。 说是石室,其实也是被各种天然的石柱和石壁分割开的一个空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大概是之前的拜火教徒利用这些天然的石壁隔断,再加以加工,将此处变成了一个类似于超大型地底套房的所在,总面积约有两三百个平方,有一间大厅和五个大小不一的房间。 而妙的是,这的石窟应该还有天然的通风孔径,大量火把和壁灯将此处照得纤毫毕现,却没有明显的窒息感。甚至在大厅中,还有一汪小小的山泉,不得不说,这要是作为一个紧急情况下的避难所,简直不能再妙了。 正如此前的锦衣卫的汇报,房间当中多是一些陈旧的家具,二十多年的时光几乎已经完全摧毁了这些床榻、柜子、桌椅之类的东西,当中储存的食品等物件也同样只剩些许残骸遗迹。 然而令人比较在意的,却是大厅东边角落里的一些东西! 竟然是二十门老式的大将军炮! 虽然是老式的东西,跟徐钦在军器局工坊捣鼓出来的新式火炮有着天渊之别,可这很明显也是军队的制式重武器,绝对的违禁品! 看来当年老朱还真不是单纯的过河拆桥,就凭这些东西,也绝对不是什么本分人该私藏的玩意儿。 可很快徐钦就发现了其中的怪异之处,此处仅有火器,却没有同火器配套的火药!旁边是有几个箱子,可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事先铸造好的炮弹。 有秘密搞来的火炮,甚至连现成的炮弹都准备好了,张允等人就算是再没文化、没脑子,也不至于忘了准备火药吧?! 第两百零七章 灵光一闪 “小公爷,这些东西,可是拜火教谋逆的铁证!”马元见状,眼神一亮说到。 他作为锦衣卫的镇抚,自然是很清楚国家法度,私藏重型火器,那绝对是拜火教当年有谋逆意图的铁证。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将这个消息汇报给皇帝陛下,也绝对是大功一件。 可徐钦的脑子快,所处的位置也和马元这种中层军官不同。当他看到这些东西,非但没有一丁点儿因为“立功”带来的兴奋,反而心头发毛。 “停!不准动这里的任何东西,大家都先站着别动,仔细看看地上有没有什么痕迹!”徐钦突然大声命令道。 现在是找到线索了没错,可问题也愈发严峻了。首先是这些重型火器,虽然性能相比二十一世纪的军火根本不是一个次元的,甚至和徐钦主持开发的这个年代的新式火炮都差距甚大。可毕竟是已经比较成熟的军用重火力,威力再小,准头再差,也比什么回回炮、床弩之类的更强更方便,尤其是弹道相对平直稳定。有了这种东西,张允对朱元璋的刺杀行动空间可就大得多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火药! 徐钦主持了不短时间的新式火器开发工作,以及新军训练工作,对这个年代火器部队的火药配比也算是一清二楚。二十门火炮,按正常配比,相对应的火药可不是少数,而且这种军用火药和民间用来做烟花的火药不同,威力要大得多。这玩意儿可比一个武功天下第一危险多了! 现在当务之急,自然就是要第一时间确定,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到底运了什么东西出去。 先制止了大家的行动,免得进一步破坏现场痕迹,然后徐钦将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大家,众人闻言无不变色。 马元作为老刑侦,也第一时间带着几个侦查经验丰富的锦衣卫对现场展开进一步仔细的勘查。 “小公爷~我们在那儿的石壁和地面果然发现了曾长期摆放木箱的痕迹…照痕迹推算,至少有八到十箱以上的东西不见了…都是最近搬走的…至于铁炮,倒是暂时没有发现被搬动的痕迹…”说到这些,马元也是明显发虚,他当然也很清楚十箱以上的军用火药流落到逆贼手上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不过好在火炮应该没动过,这个消息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毕竟火药只能用来定点爆破,哪怕是他们用来炸了城门,甚至是宫门,凭他们现在的实力,想要强攻也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想要对朱元璋下手,那便只能设伏,来个守株待兔。可要是有火炮,这攻击范围可就大了去了,要想防备的难度自然也大很多。 不过想来站在张允等人的角度,不用火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一来火炮这种不易伪装的大家伙,对于一群通缉犯而言,实在是太过显眼了,任何一次排查都有可能导致暴露。二来,虽然火炮对朝廷而言非常危险,因为其毕竟带来了更大的不确定性,但站在他们的角度而言,这种火炮的远程打击,对于一个特定的人而言准确性还是太低了些,因为他们追求的一击必杀,所以反而不如用火药设伏来得有把握。 “马上下令,让人把这些东西运回衙门,算了,现在可能来不及了,先运回大营,明天再运到衙门里去。另外,派人快马回衙门传令,即刻通知应天府、五城兵马司和各卫,让他们尽量排查各处货仓!十几箱的火药,总是有些蛛丝马迹可供追查的。还要提醒各卫,尤其是亲军卫,要提高警惕,严防有逆贼用火药冲击皇城、宫城!”徐钦思索片刻,马上下达了一系列的应对命令。 首先这些确实是重要的贼赃、证物,还要防备他们改变主意,再掉过头来取,自然是要尽快运走的。其次是暂时不清楚他们的具体计划,虽然硬闯肯定是蠢办法,可也不得不防。且不说这徐钦不敢把老朱的安危寄托在历史的惯性上面,更重要的是他现在作为锦衣卫头目,一旦出了事,哪怕是朱元璋本人没事,也极有可能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马元领了命,像是屁股上着了火一般去办事了,而徐钦则是阴沉着脸,径直回了洞玄观。 方山的调查虽然意外地取得了快速的进展,然而谜团并未完全解开,不过想来方山这边的调查已经算是告一段落。 一路上,随着可能有大量火药落入魔头反贼之手的消息在队伍里蔓延,整个队伍都充满了一种压抑的情绪。哪怕是这些江湖少侠们,也能够意识到形势的严峻性,特别是刚才锦衣卫的爆破表演刚刚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前提下。以至于在千年冰山面瘫一般的秦姑娘脸上,都明显的表现出一种紧张的情绪。 回到洞玄观,朱小胖也在听说了此事之后,也同样变得眉头紧锁起来。 他视野所及的角度,以及思考问题的出发点,与旁人自然不同。别看他平日里一副肥宅痴佬、憨态可掬的模样,但徐钦心里对自己这位表弟的真正面目是再清楚不过了,若论在大事面前的判断和规划能力,在整个中国封建时代的四百多个皇帝之中,也绝对是前列。 他应该很容易就能看清楚现在的局势:若是这个时候朱元璋突然出了事,得利最大的绝对是他的那位堂兄。作为储君,那继位自然是顺理成章的,而他老爹远在天边,遇到这种突发情况根本反应不过来,那到时候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就什么都晚了。而且就算对朱元璋的直接刺杀不成功,可几百斤的烈性火药也已经能搞出天大的事了,到时候徐钦是肯定要背锅的,那他们父子于公于私也都要赔光底裤。 “表哥,您说,那张逆该不会真的蠢到用火药炸开宫门吧?” 吹着山间的凉风,一边品茶一边看星星,小胖子猥琐地挤到徐钦身边,然后小声问道。 “这种可能性很小,如果说要用火药直接炸开宫门,那也最多是能用推车之类的玩意儿炸开外面的皇城城门和最外面的东西北安门这种外门。要想用这种法子突进宫里,也是不可能的。何况我也已经让人带了话连夜进城,通知了各亲军卫,皇城和宫城内外就那么大点儿的地方,要防备起来还是很容易的。”徐钦一边不露痕迹地往旁边一闪,躲开这胖子油腻的大脑袋,一边淡淡地回答到。 确实,如果是以这几百斤火药作为正面强攻皇宫的凭仗,显然是远远不够份量的。尤其是现在徐钦已经派人传话回去,上十二卫纷纷严阵以待,这种事也就根本够不成威胁了。当然,如果张允真的发了疯要这么做,大闹皇宫一场,那确实也够徐钦、郭英以及郭英手下的其他禁卫军官们头疼的。不过也就仅限于此了。 “声东击西,以火药引起混乱,魔头再趁乱潜入。” 出人意料的,盘腿在一旁打坐的秦梦芸竟突然插了一嘴。 院中的众人都被这意料之外的情况吸引了过去,几十双目光都聚焦在她冷峻的脸庞上。不过可能对于这位代发修行的高手姑娘而言,这些目光和山间的清风也没什么两样,丝毫没有引起她内心的波澜。 众人先是惊愕于她的突然出声,然后在一瞬间的愣神之后,纷纷被她这突然的智商发力所冲击,随后露出了更震惊的表情,并开始窃窃地讨论起这个危险的可能性。唯有徐钦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然后赶忙端起茶杯来掩饰。 “嗯,秦姑娘冰雪聪明,所言极为有理!我也觉得张逆极有可能这样做!表兄,你怕是要再派人跑一趟为妥!”朱小胖作为一个痴佬,近些日子和这些少侠们混熟了之后,没少在秦梦芸面前献殷勤,只不过且不论他的外在形象,就是这把妹的技术,也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种史诗级副本的。 这么低端的马屁,结果当然是被人完全当成了空气。 “小公爷似乎并不以为魔头会如此?”这个怪物少女的眼神也同样是怪物级别的。 “咳咳,姑娘的担忧确实在理,不过姑娘可能有所不知,皇宫的守备之森严超出想象,各卫禁军也绝非等闲,而且从皇城到宫城,再到大内,有无数层密不透风的防卫线。再往内,还有锦衣卫精锐和大内高手的护卫,这种声东击西的法子是没什么用处的。而且最重要的是,即使张逆突入宫中,圣上的行踪也不是那么好掌握的。张逆当年身居高位,想来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徐钦已经尽量委婉,不过怪物少女的秀媚还是忍不住微微一蹙,只让人心头发寒。 “那小公爷觉得,那魔头会如何行动?” 这时候戚老大的直爽可爱就体现出来了,他单纯的好奇心算是帮了徐钦的大忙,否则挨打倒是不至于,但冷场是肯定的了。 “如果是我来策划,我肯定是会选在某个地方设伏,悄悄将大量火药埋在地下之类的,然后再想办法诱圣上出宫,待其经过时…如此一来,成功的概率是最高的!只是我暂时还想不到他们会用什么法子引诱圣驾…” 徐钦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自然将自己的一些猜测和盘托出,毕竟在这事儿上,朱小胖绝对是跟自己站在一条战线上的,而且这家伙脑子也不错,大家一起参详,集思广益也没坏处。 “诱圣驾出宫?这可能么?”朱小胖也聪明人,经徐钦一点,马上也意识到这才是真正危险的事。 “还是有可能的,毕竟张逆曾在圣上身边多年,对圣上和朝廷的了解恐怕不弱于我等。更重要的是,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他完全可以等!我们耗不起的。” “确实如此,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表哥可曾想过,主动出击?” 果然,这小胖子看着一副老实样子,实际上也是奸猾异常,眼珠一转,便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 “你是说…?” “正所谓‘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既然想快刀斩乱麻,故意卖个破绽,自然是题中之意,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徐钦闻言,略作沉吟。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很好的建议。张允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很有耐心,可毕竟是被仇恨折磨了几十年了,放出一个诱饵,不怕他不咬钩。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不咬钩,还可以再放嘛!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而套路不在于新旧,只在于玩得溜不溜。 只不过关键是要把握住他的心理,争取给他一个无法拒绝的机会,一击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总之,这个思路是可行的! 第两百零八章 浪里格浪 山间的凉夜正好可以抚慰众人躁动的心情,正好可以治愈大家被极端分子弄到了大杀器所带来的忧虑。不过这种闲暇也就只有一晚而已,次日一早,在确定了秘密石窟内的线索和危险品都被清理干净之后,徐钦立即率队返回了内城。 在路上,明显可以看到四处搜查戒备的衙役、兵丁,尤其是进出城门的关卡展开了严密的搜查,看起来昨日锦衣卫连夜带进城的消息还是有效的。现在这个阶段,整个帝国的统治机构也拥有着极高的效率,至少在应天这一亩三分地,想划水的官员大概都已经划到忘川河里去了。 只是这样做不过是聊胜于无,只要张允等人还长着脑子,就绝对不会把这几车火药运着玩。而官府的这种搜查警戒力度不可能一直保持,只要找个隐秘的地点,静待时机即可。这偌大的应天城,也不可能真的掘地三尺来找这么点儿东西。当然,自古官场都是一样的,某些时候,就算明知没有用,也得做足了样子,否则就不要怪锅从天上来。 虽然此举有可能打草惊蛇,但徐钦也是无奈。目前最让人头疼的,无非就是敌暗我明,在对敌人的信息几乎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首先只能顾着眼前。同时这番打草惊蛇,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却也并非没有任何作用:蛇受了惊吓,动起来,那便有可能露出尾巴。 事实也正如他所料,就在徐大少绞尽脑汁地算计谋局,内外城驻守的京卫和差役紧张动员的同时,隐藏在真正的阴影中的人们,也开始紧张地谋划起来。 锦衣卫在方山的动作不可谓不大,加之随之而来的全城大索,但凡是有心之人,只要不是聋子和瞎子,并不难得到一些消息。 就在徐钦回城的当天下午,应天外城西南角,驯象门内侧,路旁的一个小酒肆当中,迎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此人蓬头垢面,一副短打装扮,大致与各处码头的落魄苦力别无二致,却生得孔武有力,而且为人极其嚣张,进入酒肆,才喝了一口,便直接将桌上的三只海碗挨个砸了粉碎,并开始破口大骂。酒肆的掌柜好话说尽、软硬皆施,最后又免了他的酒钱,这才平息了事态。 当时在场的人虽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也并未多想,毕竟像这种社会最底层人士汇聚的小酒肆,遇到个发酒疯的汉子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只是看客们都没有注意到,在那掌柜和闹事汉子交涉的时候,一张折得小小的纸条,以常人绝难发现的速度到了掌柜手里。 一连三天的全城大搜,一无所获之下也只能偃旗息鼓,毕竟这是京师重地,范围也极大,要想彻底翻个底朝天也是不现实的。只是各处城门关卡还保持着一种比较严密的搜查力度,防止逆贼们太过肆无忌惮。 徐钦和锦衣卫也没有再进一步的向其他部门施加压力,只是吩咐了把守皇城和宫城的各卫加强防备,尤其是要防备贼人用炸弹马车之类的“新鲜玩意儿”来强行冲击皇宫。不过很显然,这种超时代的点子,暂时还没有被人灵光一现给开发出来,或者说对手是那种头脑清醒的疯子。 几天的躁动之后,整个京师很快就大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剩下坊间各种走样到离奇的传言,以及或多或少真正知道风暴将至的人,心中所产生的压抑。 不过徐大少却依然悠然自得,在京师最繁华的三山门门楼之上,徐钦领着戚长发兄弟和谢镇等几个少侠一起就着这京华烟云,细品着佳酿美酒,也别有一番风味。 “小公爷,这样妥当么?”谢少侠最先忍不住问道。 在众人之中,他算是有脑子,却又比较耿直的那种,不至于像戚老大那样懵懂,也不至于像戚老二那样奸猾,更不会像还宅在吴王府练剑或者打坐的秦女侠那般淡然。所以由他来做这个发问的出头鸟很正常。 “谢少侠放心,我们这不是在巡视城防么?”徐钦带着一股淡然的笑意回答到。 “可…” “放心,诸位也都不必紧张,蚍蜉终究撼动不了参天巨木,只需要好吃好喝,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即可。狐狸藏得再好,也终究只是猎人的猎物。” 说罢,徐钦将眼光投向了这繁华而井然的应天城。如此一来,就算是木讷的戚老大,也知道徐小公爷这是早已有了计较… 朱元璋当然也对这些事了如指掌。锦衣卫在方山的发现,甚至自己的一些合理推论猜想,以及后续的行动,和大致的安排,徐钦都向皇帝陛下做了详细的汇报。不过作为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皇帝,哪怕是明知这群危险分子是冲自己来的,他也依然极为淡定,至少徐钦从他的脸色和举止上,看不到丝毫的波澜,至于是不是还有点想笑,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他淡定的底气大概是皇城、宫城以及近十万精锐士卒组成的无数道固若金汤的安全防线。 虽说诱敌之计总的来说是个好办法,可真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却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来皇帝出宫,那可是顶天的大事,旌旗仪仗绵延数里可不是开玩笑。其次,他出宫的事由必须是足够令人信服的,不得不出宫的情况,否则张允在明知朝廷已经查到了不少线索的情况下,就算是再傻也有可能意识到是诱敌之计。 加之徐钦还是有历史惯性打底,相信这该死的贼老天如果没有喝醉的话,朱元璋应该不至于栽在这么一件扯淡的事情上。所以徐大少也丝毫没有慌张,甚至还能抽出一些时间来办其他的事。 这一日,在秦淮河的画舫之上,徐大少终于抽出了时间,来和关雎办正事了。 当然,他们之间的正事,和隔壁朱小胖那个精虫上脑的家伙所办的正事显然是完全不同的。 在这个主仓之中,非但有徐钦和关雎二人,还有六个专业的乐女,轻拢慢捻各式乐器,优雅的乐曲绕梁不绝。而且两人是隔席对坐,尤其是徐大少还是标准的正经人,所以哪怕确实有一丝丝暧昧的意味,但二人说的也确实是正事。 这次忙里偷闲,徐大少是想请关雎将一些后世歌曲的乐谱给谱出来。 虽说中山王府里有专业的歌女乐队,不过徐家三代都是正经人,对这种事并不是太上心。所以王府的歌女乐队水平只能说很一般,至少能自己谱曲的人才是没有的。而徐钦本人虽然大概知道怎么唱,但对于五线谱之类的玩意儿就完全抓瞎,而且即使他真能谱五线谱,大概和这个时代的曲谱也是不同的。所以在徐钦认识的人之中,还就只有关雎这位对音乐比较有研究的花魁小姐姐才有这种本事了。 “嗯…大概是这样了…” 他的反应实在是让关雎有些无语,基本上除了歌词和大致的唱曲之外,他是完全的一窍不通。以关雎的水准,当然一看就知道这位小公爷对音律直通了六窍。可偏偏这种闻所未闻的曲调风格,简直就是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唱词简明而不失深度,这倒也罢了,反正有之前的“人生若只如初见”打底,大概这位花魁差不多已经是他的粉丝了。最奇怪的是,他明明连五音都略显不全,却能自行开创一种全新的唱腔风格,而且水准竟然不低! 这个家伙是个什么怪物?整个过程中,花魁小姐姐的脸上,就只差直接写出这个疑问了。只是她哪里想得到,徐钦这个无耻之徒,这完全是直接抄袭的后世名曲。 屠洪刚的精忠报国,自然是后世顶好的歌曲之一,正好也是徐钦比较熟悉的。最重要的是,这首歌完全充斥的是一种爱国主义和泱泱大国的民族自豪精神,原曲本是歌颂岳飞,后来也作为以靖难和永乐背景的电视剧“三少爷的剑”的片尾曲,并一炮走红大江南北。这种精神和立意,自然也是很契合这个时代的精髓,用来做鼓舞士气的军歌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徐钦根本就不知道,这歌曲的唱词和主旋律,和伴奏的韵律几乎完全就是两回事,他清唱虽然把歌曲的主旋律基本唱出来了,可要配伴奏,那就直接抓瞎。好在关雎确实也不负他的期待,硬生生根据唱词和主旋律,以及歌曲本身的立意和韵味,很快就将各种伴奏补得七七八八,至少在徐大少这个门外汉听起来,确实算是有那么八九分的相似。 当然,对于关雎的提问,他也只能支吾其词就是了。 “狼烟起,江山北望…” 关雎见他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得自食其力,一边自弹自唱,一边也让乐女们用各色乐器配合着自己,同时仔细品味当中的细节,准备再加以修补。 虽说这首歌完全不适合她这种柔弱女子的音色,可毕竟人家是此道高手,弹唱得也是有模有样,反正以徐钦半吊子都不到的水准,是听不出什么毛病了。 差异肯定是有的,毕竟后世有很多乐器现在都根本没有,最典型的就是二十世纪才正式出现的现代乐器贝斯,据徐钦那可怜的音乐知识,他还是知道这首歌的伴奏中是有这个现代音乐灵魂乐器的,可他有什么办法?造是不可能造的,这东西的难度对他而言,基本上就跟核武器没什么本质的区别,他知道是知道,但对于怎么搞,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嗯,或许核武器还简单些,至少原理是基本清楚的… 第两百零九章 赶钢铁直男上架 “这首曲子,是小公爷写给中山王的么?”一曲唱罢,关雎也不急着修改了,而是在逐步品出这当中的韵味之后问道。 确实,这本就是歌颂英雄的赞歌,而且真要把徐达套进去,貌似也非常合适。甚至比岳飞更合适一些,同样是二十多年纵横所向披靡,甚至同样是北伐,兼之开疆复土之功数百年未有,真正达到了布华夏之天威于四海的终极成就,单论成就肯定是比岳飞更高的。最重要的是,他徐钦是徐达的孙子,所以关雎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徐达也就不足为奇了。 “算是吧,在下虽然没有先祖的功绩,却也是对先祖极为尊崇和向往的,只不过本事不及万一,怕是不能亲率大军平定天下、替圣上开疆拓土,所以也就只能在此,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了。当然,这首歌也不仅仅是为先祖所作,我泱泱华夏,数千年来英雄辈出,战国之李牧,秦之蒙恬,汉之卫霍,唐之李靖,宋之岳飞,皆有拳拳报国之心、不世之功,此曲也可为他们而唱。”徐钦倒是没有半点脸红,反正屠老师也不可能跑回六百年前来告他侵权,再说就算告,也是告不过的… “小公爷不必妄自菲薄,以奴看来,小公爷年纪轻轻便有此成就,往后免不得要亲率大军,为朝廷征战四方,立下不世功勋!”关雎一边掩嘴轻笑,一边说道,也不知是有几分调笑,几分假意。 不过徐大少心里可是捏了一把冷汗,表面上虽然不置可否,但心里是真拒绝的。开什么玩笑,打仗哪有在京师做纨绔来得爽快?!别看他有事也有一腔热血,心里更是有着严重的大国沙文主义情怀,可他也是很清醒的。 徐大少可不是什么中二少年!他心里非常清醒,打仗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就算是碾压局,风餐露宿是基操。辛苦倒还是其次,战场上残肢断臂、血流成河更是最正常不过的场面,作为一个长在红旗下的宅男,分分钟就能把胆汁给吐出来。就更不用说这个年代战场上肆虐的疾病和不可避免的伤亡了。 这年头虽说大明帝国就是吊打一切的怪物,但也免不了有些“小磕小碰”,尤其是对领兵将领而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张辅那么吊的猛人,最后都落得马革裹尸,靖难大将邱福也同样战死沙场,同样危险得紧。 二来他也有充分的自知之明,他很清楚自己唯一的优势是见多识广带来的,在大方向的战略上的把握能力,在这个时代确实算是无人能及。可论真正的军事才能,他最多算是个二把刀,甚至如果单论战术,他最多也就是个业余军事爱好者的水平,真要让他领兵过万去干一仗,他基本上就是两眼一抹黑,胜负就要看对手了。 所以他对自己未来的规划,就是安心待在这应天城里,做个指点江山的白纸扇狗头军师,顺便还可以温香软塌、享受生活,这踏马才不负老子辛辛苦苦穿越时空啊! 至于说真正冲锋陷阵的事,自有那些有才华,又希望飞黄腾达、流芳百世的有志青年们去做。反正徐钦是没有一丝这种动力的:他注定是要接手魏国公这个最顶级的爵位,同时,永乐大帝是自己亲姑父,仁宗皇帝是自己表弟,未来的宣宗皇帝更是自己的表侄子,甚至如果自己稍微保养好一点,更未来的英宗还得叫自己一声“表叔爷”,明明躺着就能登上人生巅峰了,还搞个毛的事情? 反而如果功劳太多,容易造成功高震主的局面,岂不是出力不讨好? 当然,这么市侩的想法他自然是不会表露半分的,毕竟在美女面前,谦虚要有,同样的,适当的装逼也能令人心情愉快。 他顺势不咸不淡地谦虚了一番,然后马上话锋一转,又拿出了几首风格类似的歌曲,其中包括林子祥的男儿当自强的国语版本,以及唯一一首真正的军歌“咱当兵的人”。 男儿当自强其实简单,因为它用的是本就是古曲的将军令作为曲,虽然有一定的改动,但将军令这个始于唐朝的古曲原曲关雎也是听过的,所以只听了他清唱一遍就基本搞明白了。至于当兵的人这首,和古曲的差别就很大了,完全是一首现代风格的歌曲,不过其直白的唱词,倒是颇为适合这个年代文化水平普遍不高的士卒传唱。 这些歌曲的首要目的,自然都是为了激发士气,给新军潜移默化地灌输一种爱国精神和自豪感。有了这种发自内心的自豪感,这支军队才能从内在精神上变成真正的强军。 而且也算是为将来提高,或者说稳定塑造军队和军人地位的一个铺垫。 世界终归是现实的,世界第一的强国,那就必然要保有一支世界第一的军队才行,不然光讲和平共处几项原则什么的,卵用没有。至于说让文官骑到军队的头上瞎指挥,更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文官就老老实实治理民政就好了嘛。 当然,徐钦并不是不能再拿出其他的了,只是很多东西在这个年代是真不合适。比如说团结就是力量,当中反复提到的是要打倒***、消灭不民主,这踏马要是让皇帝陛下知道了,估计首先就要消灭了他徐钦。就连咱当兵的人里面,那句“在共和国的旗帜下”,他也事先就改成了“在大明国的旗帜下”。细节很重要,甚至关乎身家性命,必须要慎之又慎,所以后世那么多军歌,实际上能用的反而极少。 而关雎听完,自然都一一仔细地记了下来,不过当中还有许多曲调,以及伴奏的内容还需要她这个专家来慢慢琢磨和修补,最后才能拿出成品来。 只是关雎写着写着,这眼神就变得有些幽怨起来了。她是越想越不是滋味,也是,这么有才,又看起来帅帅气气的好小伙儿,怎么在自己面前就跟个木头似的?大家都互相勾搭,呃,认识这么长时间了,就没个表示? “咳咳,呃,那个…这几首曲子,还请姑娘多多费心,当然了,之后要是得空了,在下自然也还有些别的曲子请姑娘品鉴…”徐大少其实也是个七窍玲珑之人,哪会看不出她的神态有异和心中大致所想,不过这话原本就是客气客气。 而且关雎早就言明了,肯定不会收他的钱,这下欠下的人情算是越来越多了。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不仅仅是道德的问题,更是一种本能的问题。 哪知这关雎也是七窍玲珑之人,兼之在青楼长大,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强。一听徐钦这么说,登时双眸一亮,来了精神。 “哦?想来小公爷是还有大作私藏了,若是不弃,可否让奴见识一番呢?” “呃…容我想想…想想…” 这个问题还真是让徐大少略微有些头大。以二十一世纪的三观,适合送给女孩子的情歌兼之不胜枚举,随便抓两首出来都是情情爱爱的。可要是用在这个年代,那可就太过于劲爆了。尤其是徐钦虽然已经和这位花魁小姐姐比较熟了,但始终对她还抱有一定的疑虑和戒备的情况下,更是非常在意这当中的尺度。 哪怕是有些事做了,跟说出来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不过徐钦在思索了半晌之后,竟还真给他找到了一首挺合适的。 就在徐大少这个灵魂定格之前,二十一世纪的网络上正好有一首很火的“红昭愿”。虽然这首歌的歌词表面上还是不离爱情,但其内核则是以昭君出塞的故事为核心,述说的其实是昭君的爱情被现实所牺牲的残酷。这个主旨用在这里,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其实之前在看到昭君出塞的故事的时候,我也随便写了一首类似的曲子…只是…”徐钦说到这里,不由得又突然打了个结,原来他话都说出口了,才发现,自己好像、可能背不全这首网络神曲的歌词。 就算徐大少本身记忆力在常人里算是比较出众的,但对于这种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那么长的歌词要挨个背下来,也不是每一首歌都行的。 想到此处,徐大少心里忽然冷汗直冒。 “只是什么?”关雎显然对“昭君出塞”这个主题有着极大的兴趣,一听美眸都亮了起来,于是见他突然转折,连忙发问。 亏得徐大少心理素质过硬,脸不红气不喘。 “只是这首曲子现在还只是想了个大概…嗯,有些句子还没完成,不如…” “没关系!能见识小公爷是怎么将这些传世佳句给写出来的,是奴三生有幸!况且小公爷既然不善谱乐,奴也可稍尽绵力!”没想到关雎竟丝毫不给他转圜的余地,步步紧逼至此。 徐钦忍住了抽自己这张破嘴一巴掌的冲动,但面对这个如饥似渴的女人,而且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自己还有求于她,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也再没什么可推脱的理由了。 “那就献丑了…” 徐钦勉力压住狂冒的虚汗,提笔一句一句开始写红昭愿的歌词,写一句就努力回忆唱腔,并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实力,尽量控制自己别跑调。 而关雎则是秀美不断舒展和皱起,并提起笔不断在自己面前的纸笺上记录着一些徐钦看不懂的东西。当到“换一隅你安康,便消得这沧桑”的时候,她却突然停笔,抬起了螓首。 突然看到她那双更加水润的眼睛,徐大少竟没来由地有些心慌。 这女人脑子有点快啊!徐钦当然知道她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但原本他还以为关雎要下来细品一下才能体会出其中的深意呢!结果这才话音刚落,就当场反应过来了。这就稍微有点尴尬了。 此地不可久留,徐大少绝非是死战不退的猛男,该怂该跑路的时候,跑得绝对比谁都快。然而就在他脑子急转,准备不管朱小胖这个神经病队友,找个理由自己风紧扯呼时,异变突生! 第二百一十章 画舫遇刺 噗呲一声轻响,同时,徐大少只感觉自己的左肩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感!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这支破窗而入的弩箭去势不减,直接将刚刚站起身来的一位乐女的发髻给射散了! “趴下!”徐钦的反应可以说是极为迅速,几乎就在下一个瞬间,便出声大吼道。与此同时,他也伸手将身前的关雎给狠狠撂倒,甚至还不等他们二人真正趴下,舱壁的窗户便响起了接二连三的“噗呲”轻响,然后便是弩矢钉在木料上的沉闷响声。 而六个乐女之中,有两个反应较慢,运气也不好的,当即便被窗外飞来的弩矢给射倒在地,这时候被这几个被吓傻的女子的尖叫声才姗姗来迟。不过好在也不知是被吓瘫了,还是徐钦的身份带来的威压在她们心中太过强大,在尖叫的同时,她们也全都乖乖趴在了地板上。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徐钦能做的也就仅限于此了。刚刚趴在地板上,顺势将桌子拉倒,挡在弩矢射来的方向,这才意识到自己左肩几乎疼到麻木。 还好,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第一发弩矢只是在他的左肩中部凿出来一道血槽,这踏马的要是往旁边再偏上个两寸,那现在估计他就已经再次穿越了! 他倒是不担心箭上有毒,这年头,所谓的见血封喉的毒药自然是不存在的,最多不过就是把箭头沾上一些脏东西,祈祷引起感染之类的。不过这种小面积的开放伤势,只要处理得当,肯定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徐钦的脑子竟意外地清醒,没有丝毫的慌乱。 首先评估了一下,这肯定是冲自己来的,精心策划的刺杀行动。不然难道会有人在这莫愁湖上用明显违禁的强弩打猎么?!而现在自己最佳的处理方式,绝对不是四处乱跑,而是乖乖待在船舱里。毕竟自己虽然是出来浪的,但其实也带着大量的徐家家将和锦衣卫护卫,再加上朱小胖的护卫,那可是好几十个高手。 相信在莫愁湖这个应天外城最繁华的地段,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组织起一拨能够在短时间内正面突破这股强大的护卫力量的刺杀行动。况且这个地方周围驻军不少,锦衣卫的响箭一起,要不了一会儿,就会有大量军士赶来。 徐大少趴在地板上,自己撕开伤口处的衣服,并提起旁边砸落在地上的酒壶,用里面残余的一点儿酒液简单地清洗了一下。这时关雎才回过神来,也发现了他肩膀上的伤,估计刚刚是被徐钦突然起来的暴力动作给吓傻了,或者是脑门撞在地板上,别给好好的撞傻了吧? “你,你…”然而在真正的箭雨之下,她一个弱女子的无助还是很明显的。 “什么都别说了,快帮我扎紧!”徐钦也来不及问她额头的紫红了,马上让她给自己包扎。毕竟虽只是皮肉伤,可伤口也不小,任由失血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况且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或者还要等多久。 就在徐钦带着几个如花似玉的美人,非常怂地趴在舱中地板上瑟瑟发抖,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的同时,画舫之外可就热闹极了。 两艘小快船从画舫临近湖岸的一侧猛冲过来,不过其中一艘冲到距离画舫还有十丈左右的距离时,竟鬼使神差地和另一艘不知怎么出现在此处的渔船撞在了一起。 虽然小渔船实在太小,以至于当场就被这艘在秦淮河上最常见的运输小快船给撞翻了,但其速度也大打折扣。因此原本守在画舫旁边的三艘锦衣卫的快船也反应了过来,马上启动准备过来封堵这两艘充满危险气息的小快船。包括在画舫上的锦衣卫和护卫们,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小快船上面的人也知道自己暴露了,但他们之所以被选中来执行这种任务,显然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即十余个精壮汉子,齐齐掏出强弩,对准画舫的主舱就是一顿乱射。 对此锦衣卫和护卫们自然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能隔着几丈、十几丈不等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顿乱射。甚至以至于这些狂徒,还有余力在射出了第一轮之后,再次装填起来。 不过好在第一时间舱内就发出了徐钦的吼声,让他们知道他并无大碍,而且知道小公爷已经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光凭这种微微低于画舫主甲板上射来的弩箭,应该是不可能对小公爷造成太大威胁的了。所以众人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入主舱,而是在小快船冲过来的方向上,各自找着掩护,严阵以待。 不过片刻功夫,就在刺客们射出了第二轮强弩齐射之后,原本在另外的方向上护卫的两艘坐满锦衣卫的快船也绕开了角度。孙百户及其中十余个锦衣卫赶忙从腰间掏出了一批特制的新式短火枪,对着这两艘小快船就是一顿乱射。 听见火枪的声音,徐钦知道外面的锦衣卫们开始还击了,心里的担忧也马上放下了大半。这里毕竟是京师重地,不管是谁想对自己出手,显然都会受到极大的制约,出动太多人马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由于一直都担心张允会对自己采取行动,所以徐钦身边的警卫力量也得到了极大的加强,非但原本徐家家将从正常配置的五、六个,增加到了十个,同时锦衣卫马牟的数量也从一个小旗变成了整整三个精挑细选的小旗。最重要的是,这几十个锦衣卫还装备了十五支最新式的燧发短火枪,并经过了专业的训练。这种近身神器,原本就是准备给张允一个惊喜的,任何人在三丈之内面对这种装填了拇指大弹丸的恐怖杀器,都跟纸糊的没什么两样。 不过这些刺客显然是那种最不要命的死士,眼看并未达到最佳的突击效果,更没有一击必杀,却也丝毫没有任何犹豫。 短暂的对射结束之后,那艘被诡异的渔船妨碍了的小船被一艘锦衣卫的快船成功截住。双方船只大小差不多,人数也差不多,双方狠狠地撞在一起,然后展开乱战。 然而可怕的是,这些被选中专门来保护徐钦的精锐锦衣卫,竟在近身战中明显处于下风!要不是这艘船上的带队总旗官聪明,让船上的四支短火枪没有提前射击,而是在接舷之后搞了个突然袭击,直接报销了对方四个人,这才勉强形成了均势。 而另一艘刺客的快船,则在下一个瞬间直直撞上了画舫。画舫虽大,可上面的护卫力量并不比外围的护卫小船强多少,况且船太大了之后,需要防卫的地方也就多了。尤其是朱高炽带来的八个燕王府护卫,干脆一股脑的就收缩到了朱小胖这个色痞所在的舱外。 好在韩栋确实不愧为中山王府最顶尖的好手,硬生生卡住了关键防守阵位,这才勉强稳住了局势。 而另一边,孙百户和另一个总旗官各自带领的两艘小船也快速向画舫靠拢,待这两支生力军赶到,相信至少坚持到更多援兵赶到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不过那艘和刺客小船单挑接舷的小船,情况就不容乐观了。不过是转瞬之间,船上九个锦衣卫就报销了四个,其中两个重伤完全失去战力,还有两个重伤落水,生死不知。而对方虽也折损了五人,但其中四个都是被当面用火枪给贴脸糊了的。现在就全靠一个被韩栋刻意分配到这艘船上的家将高手,以及那位总旗官勉强撑着场面。 要是让这艘船上的刺客腾出手来,冲上了画舫,情况还就真的危急了! 正在众人心里焦躁的时候,意料之外的援兵却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了!当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从湖里一跃而起! 看这两人的打扮,当是刚刚被刺客的快船撞翻的渔船上的两个渔夫。不过二人跃出水面时,丝毫不见方才的佝偻老态,反而在现场是数一数二的矫健,至少这从水里一跃而出,凭空蹦上船的这手本事,就算是韩栋也不一定有! 二人自然是就近加入了两艘接舷单挑的小船那一处战局,好在他们虽身份不明,但跃上船之后,当即对着刺客展开猛攻。锦衣卫们得到强援,也放下心来,至少不用再担心此处的刺客突破至画舫。 而另一边,另两艘小船也已经靠近画舫,上面的锦衣卫和徐家家将纷纷跃上画舫。甚至远处,湖岸边也已经隐隐约约开始看见五城兵马司巡卒的青灰色衣袍,湖口也有两艘挂着军队战旗的快船出现。 大局已定! 然而就在大家刚刚放下心来的同时,画舫的另一侧,一个穿着漆黑水靠的身影也一跃而起!纵身跃上了画舫! 这个变故,自然有不少人都看见了。包括护在朱小胖炮房(无误)外的其中三个护卫,以及从画舫两头正在冲上画舫准备支援的几个锦衣卫。毕竟徐钦和朱小胖二人合力的护卫力量还是非常充足的,只是事发突然,现在当中绝大多数力量都被之前从另外一侧突袭过来的两船刺客给吸引了过去。 当他们看见这个刺客最后的杀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补位了。 这个刺客明显也是高手,能直接从水中,直接跃上距离湖面近四尺的画舫甲板。而且这些刺客等到现在才动手,显然也是经过了仔细的观察和情报搜集的,很清楚徐钦所在的位置!其翻上甲板之后,丝毫没有犹豫,一个闪身,就直接撞破了画舫主舱在这一侧的窗户。 这画舫本就是用来游玩的,而且为了控制吃水,自然更不可能考虑窗户的防弹指数,被这样一个明显是高手的人,蓄力一撞,顿时化作漫天的木块夹杂着油纸片在舱中四散飞舞。 徐钦表示非常震惊,然后当场傻眼了。 诚然,他其实在听到这一侧的刺客出水的声音,和护卫们的惊呼时,就意识到好像出问题了!可刺客的动作极快,从出水到破窗,不过就是两三秒的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实质性的反应,尤其是在另一侧还有大批侍卫在和刺客血拼的情况下。等他觉得还是冲出去和护卫们待在一起比较好的时候,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刺客已经暴力突破了! 徐大少心里的羊驼群正在策马奔腾!真踏马的没天理!这个时代的杀手都这么专业的么?套路这么深?他真的很想问问,他们的策划是谁?有这么聪明的脑子,国家愿意出高薪聘请啊!做杀手是没有前途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惊喜连连 只不过徐钦心里也清楚,事到如今,任他有十三寸的不烂之舌也没用了,估计他话还说不完,人家手里那明晃晃的利刃就要给他来个透心亮。 说实话,此时徐钦超级紧张,却也更加冷静。 他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小白兔,他的腰间也别着一支军器局工坊高手匠人精心打造的短火枪。 枪长六寸三分,取上贡的顶级精钢,由最顶尖的铁匠大师精心打造,枪管口径六分,重四斤二两三钱。外衬以黄花梨木精心雕琢的手柄和机匣,甚至还有精美的麒麟云纹装饰,简直就是完美的艺术品!这要是放在六百年后的拍卖场上,大概都能换一个拖鞋版步兵师的装备了。 可他妈对于现在这个场面而言,就稍微有点尴尬了!最尴尬的莫过于,这枪看起来再漂亮,他么的也只能单发!重新装填的功夫,估计够对面那位把他拆成十八个零件的。好想现在手里是一把连发的自动枪械啊!要是踏马的有一支卡拉什尼科夫的魔法权杖,一梭子下去,都不用瞄准,就能把这个家伙扫成血葫芦。 而现在,翻盘的机会只有一个,胜负、生死,就在那一瞬间!在这一瞬间,徐钦感觉自己放在扳机上的手指有些湿润,好想松开来擦一擦,但理智告诉他,这绝对是最愚蠢的做法了。 虽然他脑子里想了很多,但现实时间的流逝也就只是那么零点几秒之间。在徐钦自己看来,自己是严阵以待,可在旁人看来,他这几乎就是完全被吓傻了。 当然,前提是旁人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余力来观察他。比如现在的关雎,她是真的被接二连三的巨大变故,以及漫天飞舞的窗户碎屑给震傻了,徐钦只能从余光里看到她睁大的美眸中,全是恐惧的色彩,同时自己左肩的伤口也被一股大力给拽得生疼,应该是伤口又让她给扯崩开了。 可偏偏在场的人当中,还真有反应得过来的! 此时在这个主舱之中,除了徐钦和关雎二人之外,还有六个乐女,以及两个在旁伺候的侍女。正是其中一个,常伺候在关雎身边的小丫鬟,在这个关键时刻,竟奋不顾身、一跃而起! “小姐快走!” 小丫头在奋勇地起身扑向刺客的同时,还不忘大声喊道,可谓忠勇无双! 徐钦在这一瞬间,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勇敢的身影,极为麻利地抄起一把被扔在琵琶,狠狠地向那刺客当头砸去! 她的反应和动作虽快,却算不上英姿飒爽,毕竟这小丫头也不过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身子娇小,提着一个超过其半身长度的琵琶作为武器,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那刺客也是个高手,自有高手最基本的傲气,对于这个自不量力的小丫头,他即使是蒙着面,也能看到从眼神中透出来的嘲讽之色。对于这个小丫头,他根本没有打算过多理会,而是在第一时间启动身形,准备直扑向徐钦,毕竟那才是这次行动的首要目标,这人的画像也已被他反复铭刻在心中,此次行动代价极大,绝对不容有失! 至于那个愚蠢地挥舞着琵琶的小丫头,只需要自己在半路轻轻一挥手,就可以将其连人带“武器”一起给扔出窗外,甚至根本不会影响到自己的速度!对此他非常有信心。 稳住身形、蓄势、爆发、冲刺,全身经过了千锤百炼,甚至已经超越了正常人极限的肌肉让其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便以最致命的形态冲向了自己的目标。 很顺利! 四步半,抬手,稳稳地伸出左手抓住了蠢丫头砸下来的琵琶,连入手的位置都和之前算好的分毫不差! 可还来不及高兴,异变陡生!他只觉得琵琶入手之后的力道,完全和计算的不同,哦,原来是脱手了,可为什么看上去像是平地摔的蠢丫头脸上,这一刻却露出了邪恶的笑容,手臂的姿势也不太对劲呢?! 然而此时,他已经来不及再做任何反应了。眼前的寒光,几乎和小腹处的疼痛感同时传入大脑中枢! 对于这一瞬间,再次出现完全超出预料的变故,徐钦已经完全惊呆了。一个和采莲一般无二的黄毛小丫头,竟在这种情况下,狠狠地算计了这位黄雀在后的刺客一把,用琵琶虚晃一枪之后,应该是用袖箭之类的东西重创了这位高手刺客,让他不禁一个趔趄。 徐钦的反应本就算是极快的,加之正处于性命攸关之时,肾上腺素飙升,本能般地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抬手就是一枪! 此时徐钦和刺客之间的距离,仅有一丈出头,加之他的身形一顿,即使是没有膛线的短火枪,也完全能够保证射击精度。而火枪的威力,可跟袖箭完全是两码事!铅弹巨大的动能,让刺客整个向后飘了起来,即使只是击中了右胸,但铅弹巨大的动能,以及进入人体之后的空腔效应生生在其背后扯出了老大一蓬血花,想来只要不是真正神话怪物,就肯定没办法抗住这种糊脸的暴击。 绝地反击,大功告成! 就在枪声响起的下一个瞬间,另一侧的门口,陆续赶到的锦衣卫也顾不得难么多了,直接暴力破门而入。扭头看着冲进来的家将和锦衣卫,再回过头来看躺在几米外抽搐的刺客,徐钦在放下心来的同时,也不忘拉着关雎就往门口移动。虽说他不是什么圣人,不太可能奋不顾身地去救人,但总算是也没抛弃怀里的美人,当然,可能关雎一直紧紧拽着他左臂和衣领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见到这个场景,不仅仅是徐钦,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全落下,那刺客竟挺身而起,只是巨大的创伤已经让他失去了大部分的行动能力,让一个原本应该很漂亮的鲤鱼打挺,变成了半吊子七拐八扭的诡异动作,而经过了最残酷的训练的精锐刺客,他并没有因为伤痛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就在其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将上半身挺起的同时,手中闪着寒光的短刀也脱手而出,直奔徐钦而来! 这真的是万万没想到系列之惊喜连连… 笑容凝固在众人的脸上,两个冲在前面的徐家家将试图飞身扑救,可只是徒劳,毕竟双方还相距至少也还有四五米远,位置也在另一端,根本不可能来得及拦截。而徐钦在长时间的紧张,又骤然放松下来之后,无论是身心都达到了一个疲惫的极点,根本来不及作任何闪避动作。 就在这最后的危急关头,一条洁白的藕臂伸到了徐大少眼前,然后便是几滴温润的液体溅到了他脸上,再然后,怀中陡然一重… ………… 恨别馆,关雎的绣楼一楼大厅。徐钦将手中的茶杯捏得咯吱作响,在牵动伤口之后,又微微龇牙咧嘴。 事情虽然一波三折,但从湖上撞船开始算起,到驻守三山门的水军左卫的快船赶到事发现场,不过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如果算到刺客全部搞定,更只有五分钟左右;要是只算到徐钦亲自击毙不走寻常路的刺客为止,甚至整个过程仅有两分钟左右。 最终的结果是二十一个刺客全部伏诛或重伤落水,在距离湖岸近百米的距离,身负重伤然后落水,还要应对铺天盖地,从水陆两个方向赶来的大量官军,只要不是有真正的主角光环,基本上也是凉透了。 而锦衣卫和徐家家将方面。锦衣卫两个小旗加上两个带队的总旗官,在加上孙孝廷,共计二十五人,阵亡七人,其中包括一个总旗官、一个小旗官,另有六人重伤,轻伤更是个个都有。家将方面稍好,包括韩栋在内共十人,只有一人阵亡,两人重伤,其余皆为轻伤。 至于一开始就划水的朱小胖的八个侍卫,倒是无人阵亡和重伤,只有最后在提起裤子的朱小胖强力命令下,有四人加入了对最后几个刺客的围剿,最后有一人挂了彩。 不过徐钦也不怪他们,若是最开始就让他来指挥全局,他也必然做出和八个侍卫同样的选择,第一要求肯定是优先保护朱小胖的安全。这是毫无疑问的,对八个侍卫而言,朱小胖一旦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全家估计都不用活了。即使对徐钦而言,出现这种情况,也比自己死了好不了多少。 在事态平定之后,并简单地初步处理了伤口之后,徐钦一股脑地将伤员全部用快船,在水军左卫的护送下,送到了恨别馆。同时派了快马去太医院,请了几个太医过来做进一步的诊治。一方面以关雎的身份,确实不好送回王府,也不好送进皇城,另一方面,按路程和速度来算,恨别馆所在的位置正好是可以让坐船的伤员们和太医以最快的速度汇合的速度中点附近。 由于徐钦懂一些基本的外伤和止血方法,活下来的重伤员们倒是都暂时没事,关雎的伤也不重,刺客最后的飞刀攻势只钉到了她的左肩胛,加之徐钦以最快的速度用正确的方式给她止了血。虽然现在还没醒,但根据太医的说法,伤势并不严重,晕过去应该主要是惊吓过度,并无其他大碍。 至于他本人,那点儿伤更是无足轻重,甚至太医来看的时候,血都已经自动止住了。 而徐钦之所以出离的愤怒,一来是对最终结果的不满意,二来也是一种恐惧的延续。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此前的预料,虽然一个活口都没抓到,但几乎可以肯定,刺客不是张允或者拜火教余孽!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安排 其原因有二:实力和动机。 经过了最强力、最彻底的清剿,事情又过去了二十多年,甚至张允本人也在西域自我放飞多年,几乎生死不知。所谓树倒猢狲散,拜火教不可能还能在京师重地保留如此强力的一支精锐刺客小分队。即使以徐钦这种门外汉的眼光来看,这次的刺客们绝对是极为专业的,而且是同行业顶尖水准,策划周密、时机把握精确,还拥有不俗的情报支撑,绝对不可能是临时抓来的几个二把刀能干得出来的。 其二作为动机来讲,张允和拜火教余孽也不大可能如此大费周章地,而且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单独针对自己策划和发动一场刺杀。就算是自己前几天的调查确实触碰到了他的计划,可这样做也明显是舍本逐末。有这样一支精锐刺客团,留着用在关键时刻,绝对比为了推进一个已经部分暴露的计划用来白白牺牲掉,要好得多。 那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有第三方势力浑水摸鱼! 这才是让徐钦最为恼火的地方。 目前来看,可能对自己有杀心的,而且能下如此血本的,必然是朝堂中人。不管是谁,出于什么目的,用出这种下作的手段,在这种时候拖整个朝廷的后腿,都简直是毫无底线、丧心病狂! 不过心里仔细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先低调处理,不打算把自己心中所想报给朱元璋。毕竟以朱元璋的行事风格,很难说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又牵涉无辜,而且他隐隐觉得这事背后所牵扯的人和事,绝对不会简单。所以暂时还是先把事情推到张允这个背锅侠头上好了。 当然,这件事自然也不能这么算了,有些不正之风是必须要止住的。 另外就是关于关雎的问题,以及在刺杀中出现的那两个神秘高手的事,也都需要一一理清楚。 徐钦在小厅中逡巡了几圈,不多时,恨别馆的主事辛娘走进小厅。 “辛姨,关雎没事了吧?” 徐钦看见她进来,第一时间便起身相迎,毕竟现在徐钦早已清楚,她不仅仅是恨别馆的大管事,更是自家老爹的外宅,也算是自己的长辈,哪怕是不被法理认可的。 果然,辛娘明显是注意到了徐钦的称呼变化,但也并未做什么表示,反正这事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加之听到徐钦第一时间询问关雎的情况,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发自真心的微笑。 “小公爷放心,林御医已经诊治过了,关雎并无大碍,治好之后连疤痕都不会有!您就放心好了!”说到此处,辛娘也慢慢放松下来,甚至还有心情来开他的玩笑。 “那就好…” 虽然其实他之前就已经得到过相关报告了,但还是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毕竟辛娘和关雎的关系看起来非常不错,相当于是人家的家长,这是态度问题。 “对了,辛姨。关雎是哪一年到的恨别馆?是发过来的官奴么?”徐钦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还是决定开口问道。 虽然这些如果他徐钦要自己查也不困难,但出于对她们两人的尊重,徐钦还是觉得直接问辛娘会比较好一些。当然,这个话题本身是会有一些尴尬,不过这在这个时代也不算什么就是了。 而辛娘一听徐钦的问题,不怒反喜,脸上的笑容也愈发如沐春风。 “这个妾身倒是记得很清楚!那是洪武十九年的正月二十一!当时在王府,妾身第一眼看见这个当时才刚满十岁的小女孩,就断定这孩子迟早要倾国倾城!不过要说这孩子,也是个苦命的人。她父亲是桐城县令,听说为官清正廉明,官声不错。但可惜因涉入郭桓贪墨大案,故而被抄家,她也被罚为官奴,然后又被发至中山王府。”辛娘闻弦歌而知雅意,一边将这一系列背景都简单地向徐钦介绍了一番,一边仔细地观察着徐钦的反应。 “至于奴籍文书,小公爷不必担心,当初妾身虽然从王府带了出来,但一直都是挂在王府下面的,如果小公爷您想…” “咳咳咳…这个稍后再说…”徐钦见辛娘越说越来劲,甚至恨不得马上就打包把人和手续给送到自己手上的架势,于是不得不打断了她。 “这么说来,关姑娘一直都是辛姨您一手调教的?看她多才多艺,怕是辛姨也是极为用心的。” “呵呵,小公爷取消妾身了。妾身虽然喜欢这个孩子,不过妾身算不得什么名师,教不了她什么。您可别看这里只是一间秦楼楚馆,但不管是诗词,还是音律,能教她的可都是个中大家,她自己也颇有天赋,更难得的是够努力,几乎一日不辍。妾身敢说,若是只论品性、才学,不论是哪个贵戚家的千金,甚至是皇家贵女,都不一定能胜过这个孩子。” 虽然辛娘明显是在“自卖自夸”,不过徐钦还是从她的话当中提取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关雎进入恨别馆的时候,就是以花魁备选的身份进来的,接受的也是全方位的,极高规格的教育。 在这种情况下,恨别馆几乎不可能放任她自由行动,至少是不可能让她长时间的消失在监控之外。 如此一来,似乎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但徐钦却始终觉得这当中其实是有问题的,远的不说,徐钦可是非常清楚地记得,就在刚刚发生的刺杀案当中的两个重要的古怪。 突然出现的渔船和上面的两个来历不明,又诡异消失的神秘高手。如果这两人是其他人派来保护自己,或者朱小胖,完全没有必要搞得如此神秘,尤其是在现身,而且立功的情况下,怎么也该通报一声才是。而如果说是巧合,哪有那么巧的事?排除了所有不可能,那剩下的即使再怎么不合理,也都是真相:这两个神秘高手,极有可能和关雎有关。 另外就是那个小丫头,袖箭这种玩意儿出现在她身上,显然不是恨别馆安排的。而且在危急关头的那种冷静和果决,也绝非是个普通的伺候丫头所能拥有的。 现在应该是时候查一查这个神秘的小丫头和那两个神秘高手背后所隐藏的秘密了。 考虑到和关雎的关系愈发纠缠不清,而且人家才刚刚为了救自己而受伤,所以调查自然是要秘密进行。为此徐钦甚至表面上对那个叫欢儿的小丫鬟表现出来的怪异都视而不见,依然任由其伺候在关雎身边,至少这丫鬟不管背后有什么,至少对关雎和自己是没有杀意的。 与这位实质上的姨娘又聊了几句,对她的洗脑推销不置可否,只是请她一定好好照顾。另外就是留下了几个精锐家将,以秘密保护为名,暂时加入了恨别馆的护卫队伍之中。辛娘对此自是喜不自胜,在她看来,这就意味着小公爷就已经是把关雎当成是自己的人。 然而事实上,徐大少在留下的“家将”中,还秘密混入了两个锦衣卫的好手,让他们主导接下来的秘密监视工作,至于对象,自然是那个神秘的小丫头。 随后徐钦则赶忙回王府,毕竟这场刺杀闹出来的动静可不小,虽然已经在第一时间向王府和宫里都报了平安,不过显然这种情况还是不适合在外游荡。 至于吩咐追查那两个神秘高手的事,则是在回王府的路上交代了闻讯赶来的罗佥事和马镇抚。有着两个目前锦衣卫中专业素质最高的特务头目去执行,对于这个任务而言,相信并不困难。 虽说这和搜查追捕张允的案子看起来很相似,都是在偌大的应天城里大海捞针,但其实本质是完全不同的。 张允是通缉犯,目的则多半是密谋行刺,又有暂时不清楚数量的同谋接应,那定然是要费心隐藏,比如往某个余孽的家里地下室一藏,根本不露面,那就是查无可查。而这次这两个神秘高手,虽透着一股诡异,想来却应该不是什么通缉犯一流,或者至少在表面上有“合法身份”,并且,如果猜得没错,他们是和关雎有着莫大的关系,甚至很有可能在保护她,那他们的落脚地点应该就在恨别馆附近不远!只要秘密排查恨别馆附近的住户,再仔细甄别对照几个重要特征,难度并不算大。 反而只是行事方案上需要特别注意,一则是要考虑到关雎这边,以及他们毕竟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所以在情况未明的时候能不大张旗鼓地行动就尽量低调处理。二则是最好不要事先惊动对方,毕竟行事如此鬼祟,显然不会是什么好路数,万一惊动了,不管对方是跑路还是发生其他的事,都是一桩大麻烦。 “是,属下明白。” 罗佥事在听完徐钦的吩咐之后,果断应承到。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不过这位现如今的锦衣卫之中,唯一一个“不会”拍自己马屁的中高级军官,确实是一个能办事的人。不管是办事的能力,还是口风,亦或者是靠谱程度,徐钦都是极为信任他的,甚至可以加个“最”字。说句不好听的,会叫的狗对徐大少而言已经不稀奇了,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会咬人的。 第二百一十三章 震怒 回到王府,徐大少这个全府上下的宝贝疙瘩自然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超规格待遇。几乎是全家的女眷都倾巢出动,在王府前厅里等着他回来,并且在看见他的时候,一拥而上,将其团团围住,七嘴八舌、七手八脚地将其检查了一遍。 而徐大少则是强忍着差点儿被重新扯裂开的伤口,装出一副完全没事的模样,看得全府最精明的两个小妖精同时发笑,然后又在飞速对视一眼之后尴尬而且很失礼地双双扭过头去。也不知这两位小姑奶奶到底是哪儿结了什么仇,看来也有必要问一问了。想到此处,徐大少不禁有些想扶额的冲动。 好不容易才打发了这一大群母亲、姨娘、婶娘的女性长辈,徐大少这才得以脱身。而徐妙锦也不知是见自己没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也在外围腕了自己几眼之后自动消失。徐钦这才赶忙让采莲丫头扶自己回去,不过真不是他已经娇气到了这种程度,而是估计肩膀上的伤口真的又裂开了,疼得他冷汗直冒。 谁知道,刚回自家小院,徐大少便“吭哧”,吃了一嘴结结实实的闭门羹…原来是自家这个郡主老婆大人,赶在进院之后,趁他不注意,几步抢上前,将主楼的大门给关了个严严实实。嗯,还有个更积极的小丫头片子帮着关门。 “站住!少爷我的伤口裂开了!”亏得徐钦眼明手快,在采莲丫头试图逃跑的一瞬间拉住了她。不过看起来,这个家伙也叛变革命了啊! “诶~?”小丫头迷迷糊糊的,只是下意识地听从了自家少爷的吩咐,而没有继续跑路,不过脑子似乎一下子没转过来。 “呀!少爷您伤哪儿了?!刚才不是…”小丫头楞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 “方才是不想让夫人她们担心。伤得不重,就肩膀上擦破了点儿…不过应该是裂开了…” 这下不用徐钦再说什么了,血已经浸透了这身鸦青色的长袍。 小丫头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直接就看见了缎面上浸出的深色,顿时花容失色、无声惊呼。 “没事儿,就擦破了点儿皮!”徐钦说着淡然地指了指书房的位置,示意让她去书房给自己重新包扎一下。 伤势虽然不严重,但现在静下来,方才又被家里一众毫不知情且过分热情的女性长辈扯裂开了,还真是挺疼的。加上这一通混乱和惊吓引发的疲惫,徐钦现在真是没心思再去哄家里这位小姑奶奶了。 小丫头不愧是专门拨到徐钦房里的大丫头,在短暂的惊恐之后,马上便伶俐了起来。很冷静地扶着徐钦去了书房,帮着把外袍解开,仔细查验。然后很冷静地按照徐钦的吩咐,指挥下面的小丫头去准备金疮药、热水和干净布条等一应所需。 然而没多久,郡主殿下主仆竟主动出现在了书房,虽然殿下的脸色依然绷着,但已经非常不错了。通知她显然是采莲小丫头的主意,弄得徐大少不知是该为这小丫头的脑子上线而高兴,还是该为这个小叛徒生气。 “哼!徐小公爷还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英雄救美也会疼么?” 从这个称呼上就能知道,朱云轻依然是怒火中烧,或者说是妒火中烧…二人成婚这么些日子以来,也算是琴瑟和谐,她可是从未再用过“徐小公爷”这个正式而又生疏的称呼了。这仿佛又回到了年初那个残雪宫亭,二人各怀鬼胎、暗藏机锋的场面。 对此徐大少自是哭笑不得,而且吧,这事儿还不好解释,简直就是黄泥巴掉裤裆。尤其是现在这个场面,绝对不能说反而是关雎为了救自己而舍身的事,否则正在气头上的郡主老婆大人非得原地爆炸不可! 女人上头的时候,都毫无道理可讲。特别是朱云轻的“黑历史”徐大少也是大概清楚的,真把她惹毛了,指不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 “娘子大人这么说就是取笑为夫了,那些刺客就是专门冲着为夫来的,为夫当时被追杀得满地乱爬,只想着逃命,谁还有空去‘英雄救美’?再说了,对为夫而言,就算是‘牡丹花下死’也定然要死在娘子这朵牡丹花仙之下!嘶…” “噗…” 徐钦这一番龇牙咧嘴的插科打诨,惹得房里一群大大小小的美女娇笑不已,就连正在气头上的朱云轻也忍不住掩嘴轻笑。嗯,看来这一关也是混过去了。 “还能贫,那看来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妾身也乏了,先去休息,夫君大人今晚就在书房好好休息吧!” 看来这余怒还是没有消尽,开玩笑,今晚睡书房,明晚呢?后天、大后天呢? “你看为夫这是有伤在身呢!而且这丫头笨手笨脚的,可疼死我了!还请心灵手巧、兰心蕙质、聪明伶俐的娘子大人屈尊给我包扎一下吧!” 关键时刻,徐大少果断牺牲了叛徒小丫头,反正这丫头可比郡主老婆好哄多了,明天随便送她点儿什么,保准她自动忘得一干二净。 朱云轻闻言,也是眼前一亮,竟丝毫没有迟疑和推拒,直到五秒钟之后,徐大少才发现,自己究竟犯下了什么愚蠢至极的错误! “啊~~!”这晚徐府的闹剧,最终以徐大少院子里传出的杀猪般的嚎叫声落下了帷幕… 而与此同时,徐钦遇刺的事,如同凌冽的江风一般,很快便传遍了应天内外,包括皇宫中的两处天下最重要的中枢。 东宫之中,身穿赤色常服的皇太孙殿下几乎是脸色铁青,按在座椅扶手上的双手关节发白,又止不住地微微颤抖,显然是震怒异常。一员着青色常服的官员则默默地跪在他面前,恭敬而淡然。 朱允炆越想越气,忽地抬起左手,也不知是准备拍桌子,又或者是想砸了几案上的茶杯。可突然,左侧的一声轻咳,让他不得不“心平气和”地收回了手。 “殿下,你舅舅也是为你好,你切不可为此恼了他!咱们吕家比不得那些高门大户,几个伶仃的人,谁还不指望谁好呢?” 声音并不重,甚至还透着一股温婉的意味,却让皇太孙殿下完全无法反驳,因为此时坐在他左侧的,正是其生母,现任“太子妃”吕氏。 面对自己的母亲,朱允炆只能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况且他知道她说得对,自己真正能够完全信任、将生死交付的,其实唯有在场的二人。但朱允炆很想说,自己已经长大了,而且已经是帝国名正言顺的储君,自己的意志和计划才是无可违逆的。可面对自己的母亲,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只得在心中重重一叹。 “是,谨遵母妃教诲。舅舅请起!坐吧!”皇太孙殿下先招呼青袍官员起身坐下,这才继续说道。 “现今局势波诡云谲,况且大位已定,母亲和舅舅若真是为孩儿好,切不可节外生枝!舅舅的能力,本宫一直是信得过的,本宫和母妃深居宫中,外面的事就全仰仗舅舅了!” “殿下放心,臣明白该怎么做。” “嗯,辛苦舅舅,时辰也不早了…” 次日早朝,徐钦依旧以锦衣卫堂上官的身份值御前仪卫。虽说又因此被自家夫人数落了一通,但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昨日的刺杀事件如同一场超级风暴的前奏,将整个应天城推向了火山口:震怒的皇帝陛下、不明所以的朝臣,不管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总之自己这个当事人如常一般,便能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小,避免更大的动荡。 果然,皇帝陛下在朝会上“大发雷霆”,将上至五军都督府各个都督,下至各京卫守备巡城小队,乃至五城兵马司,以及文官系统的应天府、京畿各县,所有但凡与此有关的衙门,不管在场不在场的,全给喷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实际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竟罕见地没有任何实质惩处,让满朝文武,在庆幸的同时,又感到一种格外诡异的氛围。 所以说,习惯很可怕,洪武皇帝陛下突然光喷口水不杀人了,反而是让大家不习惯了。 退朝后,御书房。 “好了,自己坐吧!”皇帝陛下自然是知道他有伤在身的,毕竟请了太医院的御医出手,他也清楚徐钦今天摆出这副姿态的目的,内心对此也是极为欣慰的。 “伤势怎么样了?” “回陛下,一点儿皮肉伤,不碍事。”徐钦知道,自己的这番行动,再次正中皇帝陛下的好球区,但接下来的才是关键,故而一点儿也不敢得意忘形。 朱元璋淡然地瞟了他一眼,另一边很自然地拿起御案上的奏疏开始皇帝的日常工作,同时“漫不经心”地继续问道。 “动手的人有眉目了?” 果然,这漫不经心的一问,瞬间让徐钦有一种冷汗想往外冒的感觉。论精明和嗅觉,朱元璋大概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要想在他面前蒙混过关,难度不可谓不大。 “回陛下,臣无能,暂时毫无头绪。” 徐钦说着,就要起身请罪。然而皇帝陛下第一时间将手里的奏疏轻轻扔回案上,并阻止了他。 “请罪就不必了!这些事原本也不怪你,现在你知道这应天城有多少龌龊了吧?有人对你动了手,朕的脸面事小,你自己的小命自己看着办!若是不把这些毒瘤挖出来,朕的孙女迟早要做寡妇!” “臣明白!然则现下确实是多事之秋,臣以为凡事当分轻重缓急,还是应以大局维稳为重。况且,怎么看这件事也和臣追查张逆脱不了干系!若说是调虎离山、混淆视听之计,亦未尝不可能。” 听了徐钦的话,朱元璋欣慰地点了点头,对徐钦表示了认同。 “嗯,总之你下来全权处理不管是张逆,还是旁的什么贼子,都要铲除干净!朕给你一个口谕,把高炽这个小兔崽子给朕禁足了!而你,也该好自为之!” 说着,皇帝陛下目露凶光,仿佛让整个御书房里的温度都在这一瞬间,下降了四五度。 第二百一十四章 抽丝剥茧 看来朱元璋和自己的判断,基本是一致的:这次刺杀事件几乎不可能是张允或者拜火教余孽所为,但当中又不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简单来说,如果不出意外,是有人打算趁乱浑水摸鱼。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不是对皇帝陛下不利,但终归是在配合张逆的行动,性质可以说是非常恶劣。 纵然徐钦的脑子极为灵活,此时也不免有些焦头烂额。更在这桩桩件件,看似毫不相关,却又阴差阳错,隐隐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事情之中,感受到了一种无奈。 怪不得说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对错,有的只是厉害关系。而即使是以徐钦现在的身份,也远远做不到随心所欲,甚至说“随心所欲”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张允的事,本身就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在又凭空半路杀出一波第三方势力,所属不明、目的不明、背景也不明…这都算了,反正这两拨人都毫无疑问是敌人。然而在刺杀事件中,又凭空冒出两个,或者说三个神秘人,连是敌是友都还搞不清楚,这就更要命了。 回到锦衣卫衙门,徐钦的脑子依旧是一团乱麻,几乎找不到一个很好的破题思路,于是他理所当然地将锦衣卫的几个堂上官,再加上镇抚马元、经历上官柳等一众核心人员召集起来开会商议。 看着在座的五个人,这就算是目前自己的核心班底了,说精锐也精锐不到碾压一切的程度,但说弱,绝对不弱。别看陆同知和赵佥事二人虽然平日里大多是分管卫里的日常事务,且在徐钦面前一副马屁精的模样,但能在这天子亲军中凭自己的本事混到这个位置,本身就证明了他们绝非泛泛之辈。而以罗佥事、马镇抚和上官经历组成的密探、情报和侦缉系统,更是现如今,可以说是全世界最可怕的特务机关。 “今日请诸位来,就是想集思广益,想想怎么处理当下的混乱局面。逆党的气焰之嚣张,已然堂而皇之地骑到了我锦衣卫的头上,甚至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本官遇刺事小,万一其他朝中重臣、公侯皇亲,甚至陛下受到惊扰,那可就是天大的祸事了!” 徐钦一边说着,一边让孙百户给自己端着茶杯,自己轻轻用杯盖刮着茶水。 几位锦衣卫主要官员自然都是知道其中厉害的,闻言不由得面面相觑。首先是他们还有点儿搞不懂,徐钦究竟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又最“老实”的罗佥事发言到。 “小公爷,下官以为,张逆和拜火邪教余孽现在已完全隐匿,且按照我们之前的推论来说,他们的目的是谋刺圣驾。而即使以他们手上有几百斤的火药,想要入宫行刺也是千难万难,所以只要圣驾不出宫,那便加强守备,以不变应万变为妥。而昨日谋刺小公爷的人,若不是拜火余孽,那便是更危险的人物!因为我们现在对他们一无所知,若是放任不管,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乱子。” 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罗佥事,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但令人稍感意外的是,他的语言逻辑还组织得蛮严密的。 “小公爷,卑职以为如此不妥!”在这种局面下,赵佥事也不甘落后。 “毕竟张逆是谋逆重犯,怕是圣上也希望能早日了结此事,若是我们将此事放下,难免会让圣上觉得我们锦衣卫是在渎职。况且刺客的事现在查无可查,且也无法排除就是拜火余孽所为。故而卑职以为还是不应当厚此薄彼。” 赵佥事话音刚落,上官经历就接过了话头。上官经历虽然只是七品小官,甚至比百户都要低两级,但锦衣卫经历司是一个特殊衙门,作为专业的情报机关,上官经历理论上只需对锦衣卫主官负责,故而是敢于和其他堂官有不同意见的。 “可是佥事大人,我们的人手总是有限的,二者兼顾的初衷虽好,可难免顾此失彼。况且凡是皆应分个轻重缓急,小公爷今天让我们来,就是要商量个可行的方案出来,这样和稀泥可是不行的。” 由于事实上其实是两套系统,所以大家虽谈不上矛盾,但也绝对算不得有多友好就是了。 “也不能说这样是和稀泥,赵佥事的意思是,至少在关于张逆和拜火余孽的事上,咱们也该给圣上一个交代,否则小公爷也很难做。不如咱们再从大营增调一些人手出来吧!一方面加强皇城和宫城的巡守,另一方面也可加强对内外城的搜索力度,对两件事都好。”陆同知毕竟是锦衣卫第一副官,说话还是很有份量,而且不得不说水平也是有的。 “这也算是个办法,但你们想过没有,若是再增调人手,这种高强度的状态还能维持多久,如果在此期间,未能解决事端,又该当如何?”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了事,那徐钦也就用不着如此焦头烂额了。 徐钦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众人都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之中。确实,继续加强守备和搜捕力量确实可以暂时解决问题,但总归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是饮鸩止渴。 现如今最紧迫的其实就是破局,在左右为难,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如果能先解决一个方面的敌人,那事情就简单了。 “罗佥事,那两个神秘高手的调查有眉目了么?” 罗佥事一时没跟上徐钦的频道切换速度,愣了一小会儿才答到。 “下官无能,暂时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暂时先将这事放一放,派几个好手慢慢查,不过无需放太多心思在这上面。” 徐钦也是没办法,严格来说,查那两个神秘人,是自己的私事。现如今千头万绪,若说必然要先放下一些,自然只能放下这边。至于关雎那边,暂时可以躲嘛!反正现在他是真忙,只要自己不去,她还能打上门来逼宫不成?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反而好解决了。 “是,下官明白了。” 会场又陷入短暂的沉默,直到一直闷着头的马镇抚出言。 “其实卑职觉得,这两件事,其实并非一定要分开来做呀!虽然现在暂时还不明白,但这两拨人背后一定是有什么联系的吧?其实现在如果能找到这其中关联,所有的事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诶!这个思路倒是蛮清奇的!徐钦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不得不说马元确实是查案的高手,这逻辑上确实是有独到之处。理论上说,这样确实没错。而且如果真查出了二者之间的关系,那徐钦现下的顾虑也就没有了。 事实上,徐钦心里,现在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黄寺卿,或者说是黄寺卿及其背后的某些人。当然,从逻辑上而言,主使是朱允炆的概率不大。毕竟人家可是好不容易下了大本钱,刚把自己划拉到“自己的阵营之中”,杀了自己无异于自断臂膀。 但从另一个角度而言,自己的“加入”,对原本的东宫皇太孙集团的其他人而言,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毕竟自己和背后的徐家,势力之庞大,绝非现在的太孙党其他人可比。如果真是照这种局势发展下去,自己定然能“撺掇到最大的一份蛋糕”,这在某些人看来,自然是不可接受的。 但徐钦之所以不想将此事轻易捅到朱元璋面前,则主要是基于长远的考量。若说是单单凭驭下不严的罪名,很难动摇朱允炆的储君之位,反而可能暴露自己的取向,引起朱允炆的怀疑,甚至是朱元璋这个老狐狸的警觉,到时候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肉没吃到还惹一身骚。 但如果能证明,东宫集团和张逆勾结,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这可是试图谋刺圣驾!谋逆大罪!朱允炆就没那么容易置身事外了。关键是这事儿从逻辑上是讲得通的:现在他是储君,如果朱元璋遇刺身亡,那他就能顺理成章地继承大统!这可就是黄泥巴掉裤裆,说不清楚了。 然而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徐钦很快就恢复了冷静。 这事儿没那么容易,更没那么简单。且不说要证明刺客属于东宫集团,又和拜火余孽有直接联系,桩桩件件都要有铁证,才能动摇朱允炆的位置。可这谈何容易?至于说栽赃嫁祸,这个念头,徐钦根本没有考虑过。开玩笑,在朱元璋手底下搞这种小动作,那就是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另外,就算搞定了朱允炆,但现在的时机不对,争储的局势依然难有定论,说不得还会让局势更加复杂化。 不过仔细思量了一下,徐钦突然从马镇抚的话里发现了另一个突破点! 其实转换一下思路,马元所说,这两件事必然有一定的联系,这一点是没问题的。关键是怎么利用这个联系。 说实话,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自己因为某种原因,为了达到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得不和张允、拜火教余孽达成实质上的合作。然而这种合作必然不可能是亲密无间的,甚至肯定是各自心怀鬼胎,双方也都是如此,如果能把对方抛出去做诱饵,牺牲掉,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或许可以从这一点上做一做文章!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不速之客 心中有了计划,徐钦迅速展开了相应的布置。 有时候只要思路出来了,办法总比困难多,甚至很多杂乱的事,完全可以一石二鸟,甚至一石好几鸟。 对于徐小公爷这个绝妙的点子,一众锦衣卫高官自然是连声称妙,随之而来的也是一大堆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的马屁。当然,徐大少虽然因此确实有些身心舒畅,可这些老油条们如此一致,自然也是因为这个主意确实非常不错,至少在现阶段来说应该是最佳的解决方式之一。 众人又一起完善了计划的细节,并各自认领了相应的任务,这才逐一散去。 经过这一番忙碌,徐钦闲下来,这才感觉到肩膀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什么?你说各自认领任务的事?作为领导,分配任务不就是他的任务么?这厮的懒癌已经完全是末期了,能拖着伤痛来上班就已经是出于大局考虑了,你还指望他能做什么? 于是徐大少心安理得地在大批人马的护送之下招摇过市,公然翘班回家。 讲真,在朱元璋的手底下混饭吃,能混到他这么潇洒,他徐大少也算是一朵骨骼清奇的奇葩一朵。 但这等事也只有徐钦能做得出来,其他人要敢这么干,分分钟就被朱大老板给炒了鱿鱼,甚至说不得连全家都给一锅端了。反而他越是表现得惫懒,越是能赢得皇帝陛下的欢心,甚至皇帝陛下还偏偏要重用他,更信任他。这大概就是自家人和外人的区别。当然,估计满朝文武心里不时都会羡慕嫉妒恨,并且悄悄吐槽老朱这个双标狗。 不过以徐大少的标准而言,他这可不算是消极怠工,这是典型的将工作和娱乐相结合,用简单的方式在完成正儿八经的工作。其实非要这么说也对,因为徐大少这可是准备去执行圣旨,嗯,禁足朱小胖的圣旨。 话说回来,朱小胖这家伙,倒是在某种程度上和徐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这家伙也有一种莫名的,撒泼耍赖也能获得好感加成的特殊能力,尤其是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得最明显。 然而待徐钦和他的护卫大队才刚转到大功坊附近的大道上,便看到了路旁极度扎眼的一堆不良分子。 准确的来说,其实真正扎眼的是不良分子人群中那个鹤立鸡群,或者也可以说是有些伤风败俗的女子。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有一种特殊的魔力,能刚好卡在伤风败俗和风情万种之间,在吸睛千万的同时,又不至于让官差忍不住上去将其缉拿。和她相比,她身边那一群只差在脸上刺上“坏人”两个字的家伙们,反而根本引不起注意。毕竟在现实中,这群江洋好汉,是不可能提刀带剑,公然在京师重地招摇过市的,所以他们只是长得比较凶恶罢了。 “小女子见过徐小公爷!” 显然,她是专程在此等待徐钦的。 不过说实话,徐钦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跟这个女人打交道。虽然她确实够漂亮,甚至这身穿着打扮在这个时代有些过,可在徐钦看来却是属于后世很一般的清凉风格,反而让他有一丝好感。但最关键的是,这个女人的气质,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太过“婊里婊气”。现在的徐大少可是权贵,体面人、段位高,讲一个矜持。而她这样的,要是别人误会了什么,明显会拉低自己的品味啊! “哟!原来是任姑娘,好巧啊!不过现在京师可不怎么太平,官府正在全城大索,要是冲撞了姑娘可不好。” 按说这话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了。本来也是,这伙人的立场差不多就是属于守序邪恶阵营,而徐钦作为官方人士,二者原本就是处于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之中:你们打家劫舍要自己把屁股擦干净,否则就等着把脖子洗干净吧! 然而这位任姑娘也是个人才,压根儿就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的不快和尴尬,反而笑靥愈发灿烂妖娆了。 “呀!真的呀?!小女子好怕~不过一想到有小公爷执掌锦衣卫,领京畿太平,突然间小女子又不怕了呢~嘻嘻~”这妖女巧笑倩兮、顾盼生姿的水准简直出神入化,即使明明做作至极,却很难让人产生恶心的感觉。即使徐钦心里早有防备,也唯有无语凝噎。 此女一边说着,一边隐隐拦住徐钦和其护卫队的前方,且以一种很难引起警觉的状态,缓缓靠了上来。 “止步!” 韩栋不愧是徐钦身边的第一高手,可能也是因为之前的刺杀事件,在任筱刚刚接近他前方约两步的距离之后,终于是率先反应过来。这一反应,也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就想第一时间拔刀。 “无妨。不过任姑娘,本官尚有公务在身,况且咱们也不熟,若是没什么事,可否让个道?” 朝廷对日月教的态度,就是徐钦对任筱的态度:只要他们别过分,也懒得去管,因为没有正面冲突的必要。当然,考虑到形象问题,也不会主动接触就是了。毕竟这女人虽然有一些小小的无礼,但徐钦基本可以肯定,只要他们脑子没毛病,就绝不会公开对自己不利,毕竟若真是在京师重地公然袭击朝廷重臣,那朝廷必然会与他们不死不休。 对于徐钦这等决绝的态度,妖女露出了一副幽怨的表情,就好像他徐大少真的做了什么人神共愤、始乱终弃、伤天害理的事一般。而且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不过好在徐大少也根本不吃这一套。 “姑娘!你再不让开,少不得要请你们去衙门走一趟了!” “哎,小公爷真的如此绝情么?”这女人表演欲超强,越演越来劲。 随着时间的推移,路上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越来越多,同时徐大少额头的青筋也越来越明显。要知道,这里可是京师内城南北主干道,人流量可不小,而且徐大少本身也算是这京师的风云人物。混蛋啊!明天街头巷尾的头号谈资基本没跑了。 而这妖女察言观色的本事也确实一流,见徐钦快要爆炸了,这才终于抛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十王殿’小公爷有兴趣么?” 这话生生止住了徐钦抬手下令抓人的冲动,转而脑子飞快地运转起来。 “十王殿”这个名号,徐钦当然不会忘记,之前在自己出使镇江的时候,这伙人就莫名其妙地试图刺杀自己。那也是徐大少来到这个时代,开始搞风搞雨以来,遇到的第一次刺杀行动。 虽然当时的刺杀中透着一股儿戏般的诡异,但徐钦还是深深地记住了这个“天下第一”的职业杀手组织。之后也根据各方资料,对其做过大致的评估。 基本上可以断定,那次在镇江的刺杀行动,确实是一种近乎“敷衍”的刺杀。当然,就算是他们派出最顶级的天团,估计也很难在樊云和巨蛟帮一众江湖高手,以及徐钦身边严密的官方防卫力量之下得手,但无疑是一种胆大包天的信号:他们对刺杀一位国公继承人、朝廷从三品大员、皇命钦差是没有什么忌讳的。 当时徐钦对那次刺杀的评估,大致应该是十王殿接到了某人,或者某个他们无法拒绝的势力提出的,刺杀自己的要求,但出于理智的考量,其实压根儿就没想真要了自己的命。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只派了两个二流角色来送了一波人头。 然而这次的刺杀,力度就要强很多了。无论是专业程度、隐秘性,以及组织程度,徐钦很自然的是怀疑过又是十王殿所为。但问题是,这个神秘的杀手组织,确实够神秘,真的是查不到什么很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根本没办法从这里下手,只能慢慢试图从动机和背后指使之人查起。 而任筱所带来的这个消息,对于现在一筹莫展的徐大少来说,显然有着不小的吸引力。所以徐钦即使尽量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但自然也不可能拒绝再和她交谈。 “哦~?莫非姑娘有这帮狂徒的消息?又或者…?” “嘻嘻~难道徐小公爷的待客之道,就是站在这大街上说话么?” 女人脸皮厚起来,比男人更可怕,尤其是还不好撕破脸的情况下,尤其麻烦。 “呵呵,抱歉,怠慢了!那姑娘若是不嫌弃,在下就请姑娘饮一杯热茶好了!请!”徐大少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即翻身下马,顺势就抬手示意,要请她在他们原先蹲守自己的那个街边茶摊喝一杯… 任筱完全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 喂!你堂堂小公爷,一点羞耻心都没有的么?!这要是在后世,人漂亮姑娘主动要求你请人,不说几千几万的洋酒,逼格的下限也就至少是请一杯十来块的奶茶吧?!你请人喝一杯早点摊子上两块钱一杯的豆浆是几个意思?? 以上大概就是任姑娘在这两秒钟的心路历程,纵使以她堪称大师级的演技,脸上也明显有一瞬间是垮掉的。 但没办法,毕竟人在屋檐下,人徐小公爷愿意谈,对他们而言就已经不错了。她当然不知道,徐钦将这次的刺杀,也暂时算到了十王殿的名下,故而对自己的筹码其实是一点儿信心都没有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迷雾重重 这茶摊老板今天算是经历了自己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一天。 先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江洋好汉”簇拥着一个妖艳的年轻女子包了他的场,就已经把他吓得不轻了。一是这些好汉们的面容和气质实在太过突出;二是他也听说了昨日徐家小公爷遇刺的事,生怕这些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的家伙干点儿什么不和谐的事殃及池鱼。 之后徐家小公爷果然出现了,而那女子竟真的往上拦了,吓得摊主差点没夹住。然而双方的交流“亲切友好”,让他又逐渐有心思偷偷打量那妖艳女子白得耀眼的手臂和小腿。 再然后,徐家小公爷竟直接来自己摊子上做客了! 这摊主在这儿开了十几年茶摊,对徐钦算是很熟了,但人家那都是路过而已。要说接待这种级别的客人,这还是头一次!毕竟这里抬头就能看见徐家门前的大功坊,回家也就是抬腿的功夫,哪用得着在这儿喝茶?再说自家这劣等的茶叶,能给人小公爷喝么? 摊主带着赶鸭子上架,甚至有些战战兢兢地给徐钦用最“上等”、最干净的茶碗,倒里两碗茶,然后屁股着了火似的跑回了炉子旁。不得不说,这摊主内心戏很丰富。 其实徐钦并不介意喝劣质茶水,只是平时确实没必要放着家里的好茶不喝,非要在家门口的地摊上蹲着喝劣质茶水,仅此而已。 徐钦和任筱找了张桌子,对坐下来,而两人的随从们则自动分别肃立在二人身后,甚至徐钦的护卫们还稍微抽出了一些人,将警戒圈扩大到了整个茶摊的范围。 “好了,现在茶也喝上了,任姑娘有什么要说的,也可以说了吧?” 直到坐下来,任筱也依然是一副懵逼的模样。确实,这位徐小公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任谁来也不可能想得到,他堂堂一个小公爷,竟会拉得下脸来在路边茶摊招待人。 “您这…”这边依旧还是没回过神来。 “哦,对了,还得有茶点!掌柜的!来点儿点心!” 然而等了好半晌,茶摊老板都只缩在炉子旁,踌躇不前,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有点怕似的。 “小公爷,这种摊子上没点心的…” 最后还是孙百户悄悄靠近徐大少身后,躬身靠近他耳边小声提醒到。然后徐钦这才意识到,这可不是在中山王府或者是醉仙楼之类的地方,这年代的路边茶摊,完全就是喝茶水解渴的地方。 经过这样一个乌龙,徐大少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骚操作自然也戛然而止。他本人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头。 “噗…”有了这个缓冲之后,任筱也总算是恢复了妖精本色。 “徐小公爷真会开玩笑…不过小公爷可真是绝情呢~就算觉得小女子出身低贱,进不了中山王府的大门,但至少也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吧~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小女子有些难为情呢~” 喂!适可而止啊!姐姐! “既然是谈事情,什么地方也没差了。本官很忙的,如果任姑娘不想说,那这就告辞了!”经过短暂的思考,徐钦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魔教妖女也不是闲得无聊来调戏自己的,肯定是找自己有事。所以也不再跟她墨迹,而是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好好好,知道小公爷您是大忙人。不过小公爷既然是爽快人,想来不会让小女子白白千里迢迢的跑一趟的吧?”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个送上门来的重大消息,自然是不可能让他白嫖的。 “呵呵,任姑娘千里送鹅毛的情义,在下没齿难忘。” 说完这句场面话,徐大少默默在心里加了一句:下辈子做牛做马老子也拔草给你吃! “徐小公爷说笑了,能让您记在心上,不知道会让多少闺中女子欢天喜地。不过呢~小女子也知道自己没这个福气,更不敢捋您家里那位郡主娘娘的虎须…所以,小女子只想请徐小公爷答应一个小小的请求…” 见徐钦非但没有丝毫受她的魅惑影响,反而一直都牢牢地掌握着主动权,还一针见血地看出了她的目的所在,话里话外都是推卸之词。最重要的是,徐钦的身份背景实在是让她感到深深的无奈,所以也只能摆出一副坦诚的模样了。 一听这话,徐钦便在心里冷笑了起来。 “姑娘不放先说说,如果十王殿的消息真能帮上忙的话,在下一定尽力照拂。” 听他这么说,任筱只能再次露出妖娆的笑容,只不过这次的笑容里面,好像真的又带有一丝凄楚和无奈。至于说这当中又有多少是演技的成分,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其实小女子所求,对徐小公爷而言,不过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而已。” 徐钦也不说话,只是淡然地看着她。于是任筱继续说了下去。 “听说小公爷帮樊云他们创办了一个什么‘天下总商会’是么?” 原来如此!徐钦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全国总商会,虽然还只是一个雏形,但作为官方承认的商业合作组织,在这个“原始年代”所能产生的能量必然会非常可怕。这一点凡是对商业有一定了解,又有一些眼光的人,就很容易能够看得出来。 而任筱所在的那个什么“日月教”,虽然被所谓的江湖正道称之为“魔教”,但其实本质上和巨蛟帮、天尊门,甚至武当少林这些江湖门派一样,那就一个带社团性质的原始商业组织。无非就是大家的社团部分,行事风格稍有差异而已,但“商业部分”的属性其实没什么区别,毕竟大家都要吃饭,吃饭就要钱,不经商哪来的钱?没有钱,下面的小弟凭什么给你卖命?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了。快意恩仇、仗剑江湖的前提是得有钱,没钱那就不叫闯荡江湖,叫流浪乞讨。 “这个啊~说实话,总商会是一个自律组织,他们的事,官府不好直接插手的。姑娘若是有什么,也该是去找樊会长,以及诸位商会的副会长等人洽谈才是。当然,在下和他们是有一点点小小的交情,不过…” 徐大少先把事情一推二五六,最后才将之限定为可以用“私人关系”的程度,至于最后的留白,潜台词不言而喻:我们也不是很熟,帮不帮这个忙,就要看你们的表现了。 任筱是个精明的女人,自然能够听懂徐钦的意思。虽然很无奈,但也没别的办法,现在她手头上的筹码不多,尤其是在她现在看来。 “徐小公爷过谦了,现在天下谁不知道,是您在陛下面前美言,才一手促成了这个‘总商会’的建成。我们日月教平日里也是遵纪守法,朝廷颁布的御制大诰,我们也是人人随身携带、熟记,一日不敢忘。” 说着,还真从怀里掏了一本“御制大诰”出来…呃…还真是海纳百川…咳咳,这个不重要!徐大少是个实在人,而且现在谈的也是正经的“生意”,说这些肯定是没用的。而且别忘了,就在几个月之前,这帮法外狂徒还在敏感时刻于京师做下灭门血案,虽然最后交出了一个背锅的了账,不过说什么“守法良民”也只是个玩笑。 徐钦当然不会真的去现场给她来一场司法考试,这毫无意义,而且也就意味着彻底谈崩了。他继续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玩味地看着她,其意味不言而喻。 “好吧!小公爷还真是铁石心肠~!我们是打听到一些十王殿的事…”任筱显然也明白,现在她手上唯一能打动徐钦的筹码,应该就只有十王殿的消息了。要不然刚才徐钦也不会在听到这个的时候,马上就同意继续谈下去了。 任筱说到这里,徐钦依旧不打算说什么,这个时候继续保持沉着,反而可以继续给她足够大的压力,让她自己继续说出来。 “‘十王殿’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是最强大,更是胆子最大的杀手组织。上次在镇江府的事我们也有所耳闻,这也正是说明了他们的无法无天。当然,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们只是派出了两个二流货色,不过十王殿中,最顶级的杀手是号称:崔判官、黑白两无常、牛头与马面、孟婆,号称‘六鬼官’,这些人都神出鬼没,且手段极为高明,据江湖传言,这六人放在江湖上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且专精易容、刺杀,只要他们出手,从不失手!” 虽然这些情报徐钦早从樊云那里听说过一些,但显然任筱要说的,不止于此。 “另外,据说十王殿之中,还有一位号称‘阎君’的,此人非但是十王殿之主,更是武功奇高,完全足以列入江湖超一流高手之列。但此人更是神秘莫测,非但外人从来没见过他真正出手,而且就算是在十王殿中的杀手面前,也从来都是带着一副阎君面具…” 说到这里,任筱明显暂停下来,看了看徐钦的反应,然而很遗憾,徐钦根本没什么反应,至少是表面上波澜不惊。 “实不相瞒,我们日月教之中确实有些鱼龙混杂,所以之前有人曾暗中联络过十王殿…” 对此,徐钦也不戳破,鬼才信是下面的人自行其是!多半就是眼前这个蛇蝎女,亲自下的命令。其实在这个“黑暗年代”,他们这种“魔教”能请杀手这样迂回一下,已经算是很“讲规矩”了。 “不过也亏得如此,我们也打听到了十王殿的一个重要据点!想必徐小公爷对这个消息一定会有兴趣的是吧?” 终于说到重点了。 “任姑娘,不得不承认,在下对十王殿的消息确实有兴趣,不过你这个‘消息’,恐怕早就落后了。虽然在下对杀手这一行不算熟,不过也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将自己的据点定在一个固定的地点。对吧?” “嘻嘻,徐小公爷自然是聪明人,但小女子也绝非是敷衍小公爷!只要小公爷稍待两天,又能调集一部分人手,小女子保证能让您抓到一批十王殿的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捕蛇行动 “哦?”徐钦一听她这番话,顿时来了兴趣,但显然,这位任姑娘那双灵动的眼睛里的希冀,将没说出的下半截话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稍作衡量,徐大少心里就对此作出了一个判断。 “如果任姑娘真的能帮官府抓到这批穷凶极恶歹徒,那在下将竭力说服樊会长和其他的副会长,接纳你们加入总商会,不过后面的细节需要你们自己去谈。你应该明白…” “我们不仅仅是要加入总商会,我们至少要一个副会长的位置!” 这个女人,能屈能伸、刚柔并济,这也是生错了时代,要是在二十一世纪,妥妥的一个商界女强人。 “呵呵…任姑娘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好!我答应你,如果你能帮我抓到那六鬼官中的至少一个,那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好!小公爷快人快语!不过能不能抓得到,还是要看小公爷您的本事。” 这女人果然精明,但徐钦也对自己手头的力量有足够的信心。 “姑娘放心,只要他们出现,抓不抓得住,自然跟姑娘没关系。” “一言为定!”兴奋之下,任筱愈发明显地表现出江湖儿女的本性。 “一言为定!” 又谈妥了之后的联络细节,两拨人就此分开。 任筱和她手下的这些社团分子自然用不着徐钦来安排,而且他们虽然长相稍微磕碜了些,但也还不至于真的丑到犯法的程度。加之他们敢在京师重地招摇过市,路引一类的文件肯定是齐全的,所以只要他们别闹事,城里的官差兵丁也不会太过为难他们。 而徐钦则确实还有事要去办,除了奉旨将朱小胖这个小混蛋禁足之外,还要和那些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江湖少侠们组成的特别行动部队通一番气。然而为了保密,徐钦并未告诉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只是从中抽调了秦梦芸、戚家兄弟、王动、可能五人,准备随时根据任筱的情报去协助抓人。 与此同时,锦衣卫这边也在徐钦的命令下展开了紧锣密鼓的部署。除了按照原定计划再次从大营抽调了一部分兵力进城,并重新在其他各卫所和差役的配合下,展开新一轮的大搜捕行动之外,还悄悄暗中抽调了一批五百人的精锐人手,甚至秘密请求水军右卫,调拨了三艘速度快的大型巡座船,用作接下来的行动的机动之用。 三天后。 “没想到,这群凶徒的据点竟然就在这浦子口城里。”徐钦立在水师的战船船头,由衷地感慨到。 不过他还有下半截没有说出来,如此一来的话,前几日的刺客正是这群法外狂徒的可能性也就更大了。 此时的浦子口城,即是后世的南京浦口区,与长江以南的应天城隔江相望。原本此处只有一个渡口小镇,但大明建国定都应天之后,考虑到其对于应天而言,是控扼应天的江北屏障,故而朱元璋下令在此筑城,并以此为县治重新编组了一个浦口县,隶属应天府辖下。 这要是在后世,完全就是同一座城市。而即使是在六百年前,要从这里悄悄跑到应天城,也随便找艘小船,渡江即可,甚至身体够好,要游过去也并非难事。 这也难怪为什么任筱在前几天如此心平气和,让徐钦静待佳音。 “毕竟是京师重地,又是水陆通衢,加之浦子口虽隶属京师,却又偏偏与京师隔着一条大江。有来往便利的好处,又是灯下黑,事实上守备也绝对算不得森严,所以他们一直不太舍得这块风水宝地…” 其实不用任筱来介绍,徐钦大致也能想到这些。只不过任筱这番话,其实也并非是对徐钦解释,而是对同行的这几个江湖“正道”的同辈高手们,赤裸裸的炫耀。 诚然,双方暂时都是在徐大少手底下“帮忙”,而且事实上,即使是在路上碰到,也很难出现武侠小说中那样,见面就非要把对方砍成十八段的情况。但终归不是一路人,活着更准确的说是某种意义上的竞争对手,故而暗地里较劲也是正常现象。 对此徐大少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对他而言,大家都是“利用价值还颇高的朋友”嘛。 “好了,接下来就请任姑娘派人带路了!” 说话间,数艘大战船就已经纷纷靠上了江北的码头。 由于靠近京师,甚至说本身就还是京师应天府的范围之内,又作为京师重兵集团渡江北上的首选渡口,千把号人的部队渡江而来并非是什么稀奇的事。加之徐钦故意选择了上午时分,人流量最大的时间段,大摇大摆地靠岸。再让所有人都换上了普通兵丁的衣甲旗号,自身和跟随的“闲杂人等”,也都做了适当的伪装。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群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规模军事调动。 任筱自然也知道轻重缓急,闻言不再多说什么,连忙按照早制定好了的计划,让日月教的人,分批带着锦衣卫的混编小队向预定地点摸了过去。时间还早,这一步的行动也做得非常细致,以保证就算他们在码头安排了戒哨,也绝不可能用多大的力气,去追着分成好几十队的小股部队在城里晃荡大半天的时间。 而徐钦本人,自是不会犯险,也用不着那么辛苦,一直在水师的战船上,待到了月上柳梢,浦口城门已经关闭之后。才在由六大年轻高手和本部精锐组成的超一**干人员的保护下,拿着锦衣卫的腰牌,悄悄进入了浦子口城。 原本徐钦是用不着亲自去到前线的,不过出于对这个“闻名已久”的杀手组织的好奇,他还是决定亲自来一趟。当然也不仅仅是好奇,同样也是出于一种亲自摸底的心态,毕竟现在他心中有些怀疑,不好对别人说,却又不得不探究一个真相。 这个年代,夜晚的城市是安详而宁静的,然而今夜的浦子口城,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在徐大少的调教下,锦衣卫愈发向后世的“当量执法”这条邪路上策马狂奔。围捕行动的前奏,依然是专业爆破小组弄出来的丧病玩意儿。虽然只是四个三十斤左右的黑火药“定向爆破装置”,但其威力非但直接掀翻了那座不小的货栈四周的墙壁,更掀起了四组可怕的砖石风暴,瞬间将整个货栈变成了如同疯狗乱啃过一般。同时声光效果喜人,即使是徐钦等人位于差不多三十丈外的一处高点酒楼之上,甚至做好了应对爆炸的准备,耳膜依然隐隐有些作痛。 对于身在风暴中心,且毫无准备的人是个什么效果,就可想而知了。 也是亏得这个年代的老百姓不会向朝廷投诉噪音污染,又或者是追究精神损失之类的,否则还有得他徐大少头疼的。 由于锦衣卫和协同的“热心市民”都对此早有准备,故而几乎完全没有受影响。在爆破完成后的第一时间,大批生龙活虎的执法人员蜂拥而入。对于痛打落水狗这种事,非但锦衣卫擅长,这些“热心的社团市民”也是极为喜欢的,就连日月教的人,因为头一次见到这么夸张的“围捕行动”,不免震惊了一小会儿,但也很快就欢欢喜喜地加入了进去。 杀喊声大概只持续了两分钟便宣告结束,没有任何意外。 原本双方的实力就极为悬殊,加之信息方面的完全不对称,此战可谓是手到擒来。若不是为了尽量抓活口,甚至秦女侠和戚家兄弟都不用出手。 徐钦唯一紧张的,就只是能不能抓到活口,或者说能不能抓到有足够分量的活口! 而结果报上来的时候,还算是令人满意。不知道是突如其来的“雷霆爆破”将这些顶尖杀手给炸昏了头,还是徐钦高估了对手的专业素质和意志力,此次行动竟然直接抓获了“六鬼官”中的判官、马面和孟婆三条大鱼,而且全是活口!这不仅仅意味着一举将这个危险的杀手组织给腰斩了,同时还意味着,徐大少手中有了足够可以打开的缺口! 在锦衣卫的审讯手段下,可能会有极少数铮铮铁汉,但三个人都毫无破绽,这个可能性就小得多了,尤其是,当中还有一个女人的情况下! 浦口县衙。 浦口知县领着县衙的大小吏员差役,衣衫不整地肃立在县衙大堂外的小广场上,陪着他们的,还有驻守浦子口城的龙江右卫江浦千户所的千户官及以下。 这一帮子人,现在可谓是欲哭无泪,原本好好的,结果半夜城中数声惊天动地的“炮响”,吓得裤子都掉地上了。然后马上随之而来的锦衣卫的钧令:浦子口城驻军及江浦县衙役民壮,皆原地固守各处城门关卡,不可妄动,违者斩!这对于他们而言,就仿佛是天要塌下来了一般! 要知道,他们都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可没徐大少这等手握圣谕的成竹在胸。 不过徐钦现在也真是没时间来安抚他们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连夜从这些家伙嘴巴里面掏出一些东西。如有必要,还得顺带把他们给处理掉!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诡异的线索 这次行动中,抓住的活口不少,但最成功之处,无疑是将在场的三个“鬼官”层级的杀手组织高级干部。而接下来的审讯重点,自然也是这三个人。 在简单收拾了一番之后,浦口县衙的大堂被改造成了一间临时的审讯室。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小小的浦口县,县衙的牢房实在太小了,而且里面还关着一些普通犯人,在勉强安置下其余的俘虏之后,很难再有空间用来审讯。再说了,锦衣卫的审讯过程,确实也不太适合让其他人看到。 三人被五花大绑,吊在大堂粗壮的横梁上,离地三寸的位置。 只能说光是这个吊法就很讲究了。别说是三个人都几乎被打得半死,就算是全盛时期的高手,面对这种情况也只能干瞪眼。因为这种状态下,根本就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被竖直并拢绑在一起的双臂极为痛苦,而离地三寸的位置,唯有把脚尖用力地踮起来才能堪堪触到一点地面,但这对于缓解“吊刑”所带来的痛苦,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 “说实话,我还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顶级杀手‘孟婆’,竟然是一位妙龄女子。诶~!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经过一系列的锻炼,加上对后世看影视文学作品学来的半吊子科学理论的融会贯通,徐大少现在对审讯也算是颇有水准了。对这种明显经过一定训练,意志力比较坚韧的对象,先找到突破口让他(或她)把你的话听进去,开始有互动,那就算是真正打开缺口了。 “哼!” 呃,虽然算不得完全成功,但至少还是有响动的嘛!总比旁边两个装死鱼的好不是? “话说,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呢!总不会是原本就姓孟名婆吧?总觉得这个名字和姑娘你的容貌完全不搭调。” 之后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徐大少不由得略显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这也没什么,真要是这样随便唠两句嗑,人家就乖乖搭话,那才是不正常的展开。 “好吧,三位,时间有限,咱们就言归正传了。”徐钦突然的频道切换,显然大大出乎三人的预料,至少三人都不自觉地瞟了他一眼。 对此,徐钦倒是并未有任何不适,反而是一边说着,一边悠哉地围绕三人转了一圈。 “相信诸位应该很清楚我是谁,也明白为什么这次我费这么大的劲,专程请诸位来这里,是为什么。”逐渐的,徐钦的语气也从玩味,切换成了冷厉。 “现在你们可以选择乖乖配合,或者说先尝试一遍锦衣卫的拿手好戏,然后再配合。你们应该也听说过一些,但相信我,亲身感受起来,绝对会超出你们的想象…尤其是这位不愿意告知芳名的姑娘…不过你放心,我们会一定不会破坏你这张漂亮的脸蛋,也尽量不会毁掉这娇嫩的肌肤…”说着,徐钦非常下流地轻轻用右手的食指背从她的脸颊划过,并稍稍勾开了她那身奇异的黑袍的领口。 然后就看见了她锁骨处的一道伤疤。 “你看,我就说嘛!奈何为贼?当时一定很疼吧?不过也没关系,咱们锦衣卫的兄弟,相信很多都不会介意的…” 虽然三人还是保持着沉默,但很明显,这位年轻的“孟婆”在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有怎样可怕的结局之后,脸色已经开始不可抑制地变苍白了许多。 说完这些,徐钦径直走到原本属于知县大人的正位上坐下。 随后的就是属于专业人士的表演时间了,毕竟对于这种脏活,也用不着徐大少亲自动手。镇抚使马元带着一组专业人士,再次来了个先礼后兵。当然,不过是又得到了一阵意料之中的沉默。 “呵呵,既然诸位做出了不明智的选择,那就只能尝一尝咱们锦衣卫的拿手好戏了。说实话,好久没有活动过了,手艺都快生疏了,但你们放心,在这里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咱们锦衣卫不放手,阎王爷绝对不敢收你们!尽情享受吧…” 随着马元的话音落地,锦衣卫的“专业人士”小组正式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接下来的场面被和谐掉三万字… 简单来说,这确实是一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的感人场面。纵使是三人有着铁石一般的心肠,也在这一番深入骨髓的透彻交流中,感动得痛哭流涕,甚至一度因为感官到达极致程度,而出现类似于“升天”一般的呆滞表情。而由于之前的杀手特殊训练,三人的精神强韧度都远超常人,反而让他们一直没有成功地晕过去。 在旁边原本兴致勃勃做吃瓜群众的正邪江湖人士,一个个也都面如土色。尤其是原本表情管理接近满分,而且绝对也做过不少心狠手辣的事情的任大小姐,娇嫩的脸皮几乎在微微颤抖着。 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之后,那位称号为“马面”的三十来岁的男子终于首先崩溃了。 这一点倒是出乎此前徐钦的预料,原本他还以为至少要花上大半个晚上,然后才能从那位年轻的“孟婆”那里打开缺口呢!不过仔细看看,他感动得涕泪横流的模样,想来这种崩溃也是正常的。而且话说回来,能在锦衣卫的这种强度的“深入交流”中坚持这么长的时间,也确实是远超平均值的水平了。 马元扭头看了一眼徐钦,在得到了首肯之后,才吩咐带人下去录口供。 然而随后得到的口供,却让徐钦不由得微微邹起了眉头。 大致的情况倒是并未完全超出徐钦此前的猜测:作为一个杀手行业的龙头企业,十王殿的组织结构非常之隐秘。 阎君虽然确实是组织的首领,但其实很少直接对组织的日常事务进行管理,只是偶尔出现在一些重要的场合,并发号施令。而且其实也从未真正亲自出手执行任务,更关键的是,即使他出现,也都和方才的三位鬼官一样,穿着诡异的黑袍,戴着一副可怖的面具,所以其实组织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位阎君的真实身份。 而真正负责组织日常管理和行动的,一般是六鬼官,和其他一些专职的“鬼差”。 其中判官是最高负责人,负责最高的行动指挥,同时也负责高端人才的招揽和训练工作。其他五位鬼官,则是分别负责一部分其他等级的杀手统领和管理工作,并亲自负责一些“高端业务”。 他也交代了杀手组织的人员构成,除了自己培养之外,这个组织也招收一些声名狼藉的邪道高手,再加以特训。他自己之前就是自己混江湖的,还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山贼团伙的首领,在山寨被官府剿灭之后,被吸纳进了组织,并且还替他洗白了身份。 这一点虽然并不是什么重点,不过却清晰地勾勒出了这个组织的背景方向。既然是能洗白在官府挂了号的通缉犯,那自然在官府中有着不小的能量,这一点也和徐钦此前的猜测所契合。而且也提供以个新的调查线索:只要去刑部和大理寺等处查阅包括这位“马面”在内的一些原本的通缉犯,究竟是怎么洗白的,那这个组织的背景也就大致明了了。 同时,他也承认,此前在镇江针对徐钦的刺杀行动,确实是十王殿所为,而且正好那次的行动就是他负责的。据他交代,当时上头将这个任务分配下来的时候,确实是让大家吓了一大跳。他也对此提出过反对意见,毕竟虽然十王殿号称“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他们不敢杀的人”,但事实上,他们默认的规矩是:针对朝廷五品以上官员的行动,一般是不接的,更别说是像徐钦这种身份大得吓人的了。 然而当时上面的命令就很诡异:刺是一定要刺的,至于杀不杀得了,不做强求,而且是一锤子买卖。 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当时的行刺显得如此敷衍。 至于让徐钦感到诡异的,或者说是不解的是,他也承认了前几天针对徐钦的刺杀,也应该是十王殿的手笔,或者说是没有否认。据他所说,这个任务应该是直属于阎君的“鬼差”所为,并没有经过六鬼官。 毕竟六鬼官的特征太过明显,而且六鬼官下属的杀手,都有十王殿专属的徽记。故而在一些特别敏感的时候,阎君会直接指派“鬼差”行动。“鬼差”虽在个体实力上不如“六鬼官”,但好处是有足够强的平均值,并且据他无意间接触到的信息,“鬼差”们身上,反而是没有十王殿徽记的! 而且有一个他认识的,通常负责和他联络的“鬼差”,就在最近几天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时组织的风声,好像也在徐钦遇刺案之后,一下就紧张了起来,甚至这次的集会,本身就是准备让他们在安排好后续工作之后,暂时全部撤出京师附近的据点。所以他当时就自然地推测,恐怕这个案子就是十王殿所为。 综合他的供词来看,基本上和这一系列事件都能对得上。而且从逻辑和现实上,也都是符合的。可问题是,依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镇江那场儿戏般的刺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最近的突然转变。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最终的崩溃 事实上,这位马面君交代的事,除了帮徐钦进一步理清了思路,让很多事从完全的猜测变成了实锤之外,并没有太多实质的作用。 最后,也不知是推锅还是实话,马面君说判官和孟婆知道的会更多。不过不管怎么样,继续审问都势在必行。于是在短暂的中场休息之后,县衙大堂中再度传出了可怕的惨叫声。 别说正在享受正餐的两人了,就是外面的知县和千户等人,都已经快尿出来了。没有徐钦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离开,但留在此地,清晰地听着恍若地狱传来的彻骨哀嚎,再加上少许想象力的作用,他们算是完全体会到了锦衣卫的恐怖。 “我说,我说!” 下半场进行了半个时辰左右,判官先生也终于扛不住了。毕竟作为男士,没有特别的优待的情况下,他可是把这个原本整洁的县衙大堂弄得很脏,以至于徐大少不得不掏出了从自家老婆大人那里顺来的丝帕捂住了口鼻。 这次锦衣卫没有把人给带走,因为要打开最后那个反而是三人之中最死硬的“孟婆”的防线,来个现场版的投诚或许更加有效,况且现在也已经有了足够的对照情报。 “小人是十王殿日常事务总管…”判官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全部交代了,大致的内容基本上能与马面所交代的印证。 “你不是打算这样敷衍本官吧?” 徐钦掩着口鼻,原本是看不真切表情的,但不知为何,就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让判官不禁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脊柱直蹿到脑门。甚至就连原本脊柱上那真正意义上的彻骨之痛都被这股寒意给压了下去,镇痛效果非凡! “不,不知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比如:‘阎君’的真正身份,又或者,你们幕后的控制者,究竟是谁?可不要告诉本官,你们是自主创业的哟?呵呵…” 虽然大概没听懂“自主创业”这个词,但大致徐钦想表达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 “小人真的不清楚,小人只是十年前,因为某些事而加入了‘阎君’麾下,由‘阎君’提供庇护,并向其效力。期间‘阎君’与小人的所有会面,都是戴着面具的,小人实在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至于说更幕后之人,小人就更是不知了…” 说到这里,徐钦不由得冷笑着打断了他。 “呵呵…如此说来,你的价值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不不,还有一点是马面绝对不知道的!”既然已经开口了,他自然是没什么继续隐瞒的理由,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提供足够的情报,好让自己摆脱这个人间炼狱的折磨。 “哦~?” “她!这个婊子,和阎君的关系非同一般!小人曾亲眼看见过,她悄悄在十王殿的秘密集会后,鬼鬼祟祟地单独去见阎君,而且举止亲昵!” 哇偶~!这还真是个大瓜!颇有些浏览后世八卦新闻的意思。当然,其实在这个年代,这种事更加的普遍和正常就是了。后世某某已婚老板或者领导,和自己的下属乱搞男女关系,非得搞得乌烟瘴气不可,但在这个年代,纳妾都是正常的,自然也就不存在“乱搞男女关系”这一项罪名了。 不过这个消息也就意味着:看似地位还在判官之下,和马面差不多的孟婆,其实知道的秘密,比谁都多!总不至于谈个恋爱,甚至是那啥的时候,都还依然带个面具吧?!真要是这样,那徐钦就给他们写一个大写的“服”字送上门去了。 “原来如此…不得不说,孟姑娘确实是有着令人垂涎的资本。”说着,徐大少还用恶意满满的眼神上下扫视了孟婆一眼。 “如此说来,你们的那位‘阎君’也就是个常人而已。好了,其实话说到这里,本官的耐心也差不多耗尽了…” 说着,徐钦的眼神从恶意,变成了一种冷漠,然而这种变化,却让孟婆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好了,想来这位孟姑娘是对‘阎君’死心塌地的。本官也确实见不得如此暴殄天物,所以…安排好次序,让大家都快一点!毕竟有一千人呢!明天巳时之前总得把这个大堂还给浦口县…” 后面一句是对着马元说的。虽然没有完全说明,但现场的人应该都听懂了是什么意思,于是理所当然地露出了不同的表情:厌恶、垂涎,以及极端的恐惧! 哪怕是刚才有部分刑罚已经让她的生理接近极限,但她不知为何远超常人的意志力,都生生将之抗住了。当在意识到即将发生的事有多可怕之后,这位淡定的少女再也绷不住了,汗水往外冒的程度,堪比刚刚游戏最精彩的时刻。但即使是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栗,她依然保持着沉默,不过这大概也是最后的沉默了。 终于,在马元一声令下,六个五大三粗的锦衣卫壮汉,带着极端猥琐的表情,慢慢用力撕开她的黑袍时,她最后的心理防线也完全崩溃了。 “住手!你不能这样对我!” 这一声尖利的喊叫声,让六个锦衣卫的动作稍稍一顿,但也就仅此而已了,那身原本已经极为破烂的黑袍,依然在以一种缓慢而又坚定的速度离开她的身体,露出了内里朴素却又价值不菲的贴身小衣。 “为什么呢?你不说,本官怎么知道?”现在徐大少的笑意中,已经透着一股明显的得意了。只不过这个时候,孟婆的脑子已经彻底被恐惧充斥,自然是无暇再去慢慢分析徐钦究竟在想什么了,而且她也确实不敢赌这一局。 “你先让他们住手!住手啊!你想被族诛吗!!!!!” 果然是一个比一个大的瓜,族诛?貌似是非常了不得的大新闻啊!只不过这种程度的恐吓对徐钦并没有什么作用,说白了,目前这种情况,只要手尾处理干净,就算她真是朱元璋的小老婆,也不一定能让自己真被族诛,但这可能么?而如果是其他人,帮着捂盖子都来不及,谁那么头铁敢认自己“畜养死士”? 不过见火候差不多了,徐钦也抬手示意他们停手。 能达到这种效果已经算是不错了,真要是继续下去,徐大少不一定真能狠下心来,而且他在这群吃瓜的江湖少侠们眼中的形象基本算是彻底崩坏了。虽说大概可以刷一波任筱这个妖女的好感,但显然还是亏本的。现在这种情况,则是最理想的,既达到了目的,又不至于崩坏得彻底,毕竟只要但凡有点脑子的旁观者都可以看出来,这只是一种逼供的手段而已。同时,又能适当地在这些人的心中建立起一种“心狠手辣”的基础形象,对以后的合作无疑是有一定好处的。 “本官的耐心有限,想要说什么可得抓紧时间了,毕竟…人家裤子都脱了一半了…” 不得不说,那个家伙的演技还真是不错,是个人才!可以让马元之后多提携提携。 “你先让他们都出去!” 只是她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出人意表的要求,徐钦还没什么,旁边的锦衣卫“执行小组”就不高兴了,眼看着就又要伸出咸猪手,让她清醒一下。可是更让人没想到是,徐钦在短暂的思考之后,竟然真的同意了! “好,你们都先出去!把他也带下去吧!” “可是…”显然孙百户对此意见颇大,就要出言反对,不过徐钦并没有给他说下去的机会。 “放心,她现在这副模样,还能翻了天不成?再说了,韩栋留下和我一起就可以万无一失了。” 如此一来,孙百户和其他人也都再没有反对的理由了。毕竟对于韩栋的身手,大家也基本上心知肚明,别说是身受重伤,又被牢牢控制,就算是孟婆全盛之时,也不一定是韩栋的对手,甚至恐怕就算是张允这种超绝的高手,韩栋也能给徐钦争取到逃跑的机会。 当然,徐钦也并非是一时头脑发热就做出了看似轻率的决定,反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从之前她威胁要将他们族诛的时候,徐钦就意识到了这当中恐怕确实有着非常了不得的内情。如果她不是在胡说八道呢?莫非这位“阎君”,还是皇族之人不成?如果是这样,这里面的瓜可就大了去了!排除了朱元璋精分的可能性之后,其他任何一个皇族畜养死士,说不得都是谋逆的大罪。所以徐钦才果断同意了她让所有人先出去的要求。 虽然徐钦基本上可以肯定,他们的背后之人绝不可能是朱棣,但不管是有关于哪个皇族,这种事一旦泄露出去,就会是一场惊天风暴,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好了,你的要求已经满足了…” “我不知道‘阎君’是谁…”这话一出口,差点儿没让徐钦的青筋给跳起来,好在她也知道,如果不尽快撂点猛料出来,吃亏的绝对是自己,于是在短暂的喘息之后,连忙继续往下说。 “但我知道,我们幕后效忠的人是谁!” “哦?” “皇太孙殿下!我们效忠的应该是皇太孙殿下!” 孟婆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个消息依然无异于一道平地惊雷,让徐钦的内心乍然疯狂澎湃了起来! 第二百二十章 收拾残局 在这一瞬间,徐钦内心只有狂喜。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包括他们刺杀自己,甚至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这件事,和这个消息对比起来都什么都不算了! 皇太孙,朱允炆!你个狗东西,看着眉清目秀的,居然玩畜养杀手这么嗨的事?!只要把这事儿给捅到朱元璋面前,那绝对是足以动摇其尚未坐稳的储君之位的大事!到时候皇太孙被废黜,储君之位悬空,以朱棣本身的能力,加上自己为内应,要坐上这个位置不能说十拿九稳,至少是希望非常大的! 这不就正是自己所追求的最完美的状态么?朱棣直接接朱元璋的班,免去一场长达四年,动用百万兵力,波及数省的内战。将这段宝贵的时间,珍贵的资源,用到真正该用到的地方去,十年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不过这种过度兴奋的状态只持续了极为短暂的时间,徐钦极为冷静的特质就发挥了作用,让他很快放弃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因为看似丰硕的成果背后,其实对应的是低到难以估量的成功率,甚至是可怕的风险,简单来说,这其实是个天然的坑,一旦跳下去,怕是最有可能的是把自己坑得惨。 火候不到,证据也不足! 朱元璋才刚刚力排众议将朱允炆扶上储君之位,甚至为了替他扫清道路而大开杀戒,用蓝玉等成千上万的人头夯实了朱允炆的上位之路。如此多的心血砸了下去,朱元璋也是人,自然而然地回保护自己“精心培植出来的希望”。嗯,也可以说这其实就是跟赌红眼了的赌徒一样,思想上都会走入一个误区,愿意去相信自己所相信的。 所以要在短时间内让朱元璋自我否定,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甚至不排除老朱恼羞成怒的可能性。不过朱元璋其实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注意循序渐进,让他慢慢认识到一些东西的正确性,其实也是很容易的。所以徐钦原本的计划,是要用四年左右的时间,慢慢给朱允炆上眼药,然后再借历史上,晋王朱棡之死到朱元璋驾崩之间这几个月,朱棣成为朱元璋事实上的“嫡长子”的机会,对朱允炆发起致命一击。如此一来才能万无一失! 另一方面是证据不足。说白了,凭一个来路不明,甚至可以说是来路不正的女人的指证,如何能作为扳倒堂堂储君的决定性证据? 当然,这无疑依然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徐钦不介意多了解一些。 “呵呵…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别怪本官没有提醒你,污蔑储君可是大罪!要凌迟的!”徐钦的声音也刻意压得很小,但其中的冷厉之意,几乎让整个县衙大堂为之凝固。 “我确实没有证据。”少女孟婆却愈发放松地说到。 “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真名:孟茜,表面上的身份是东宫司衣女官,兼领尚服局司衣司女史。另外,我虽然没有封侧妃,但皇太孙殿下确有临幸,一应记录,宫里都是有的!小公爷如果要查,应该很容易能查得到…呵呵…”最后,这位孟姑娘居然还真挤出了一丝嘲弄的笑容。 即使不用查,徐钦也知道,她所说的,恐怕确实是真的。至少从逻辑上确实没有任何差错:宫里的女官虽然和妃嫔不一样,但确实不乏有受临幸的可能,制度上也并不禁止。同时,朱允炆尚未成婚,从宫里的女官中选人“练手”其实也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而这种“陪练”,确实在正主大婚之前也不可能得到正式的册封,之后有没有就看正主的心情了。 另一方面,作为宫里的尚服局女官,也确实有出宫的可能性,且不像正式的妃嫔一般有太多眼睛看着,只要稍加运作,完全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抽出时间出宫做一些事情。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就更罪该万死了!既然是太孙殿下的人,那又和‘阎君’苟且,该族诛的人是你才对吧?你可不要告诉我,‘阎君’就是太孙殿下吧?!” “我不知道判官看到了什么,但他刚刚说的,并非是事实。‘阎君’既是我的授业恩师,又算是我的养父,甚至送我入宫,也是他和太孙商量好的,太孙也知道我偶尔会出宫帮‘阎君’办事,甚至太孙还暗中嘱咐我,要监视‘阎君’的行动。” 随着对话的继续,不知是真的放松了,还是胸有成竹,这位孟姑娘的表现愈发平静。 而徐钦在一边听她说的话,也在一边判断,她说的这些,有几分可信度,还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问题。 “那这里有两个问题了。第一,‘阎君’的真正身份?既然你说你是他的徒弟,甚至是养女,怎么可能不知道?第二,为什么太孙要派人杀我?照理来说,现在我娶了江都郡主,也算是太孙殿下麾下了吧?” 最后这一点,虽然表面上只是第二个问题的附带,可却是徐钦实际上最关心的问题。他现阶段最大的秘密就是和朱棣安通款曲这一点,甚至超过了自己是个穿越者。毕竟穿越者这种话,即使是泄露出去,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或者也能搪塞过去,但勾结藩王这一点如果要是实锤了,把徐家抄了都是有可能的。 但很显然,这只是徐钦自己想多了,人家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上来。 “我确实不知道‘阎君’究竟是谁,其实我并不比判官早多少遇上他。虽然十二年前是他收养了无家可归的我,但从我见他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直戴着面具。最开始的五年,我一直在滁州的一个山村练武,之后搬到了浦口县,除了练功之外,就是出门执行任务…所以我对‘阎君’的了解,其实并不比判官多多少。”在短暂的停顿,观察了一下徐钦的表情之后,才继续回答下一个问题。 “至于说为什么刺杀你…确实,这其实不是太孙殿下的意思,甚至我和太孙殿下,也是事后才知道的,以至于殿下知道后,也大发雷霆。至于其中的原因,你可以回去问江都郡主…她一定能猜得到…” 这话就很诡异了,朱云轻会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刺杀?!这是什么逻辑?明明之前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这一点。照理来说,以目前夫妻二人的关系,她不可能故意隐瞒这其中的重要情报才是。 可之后,不管徐钦怎么问,孟茜都只往朱云轻身上推脱,反正始终是闭口不谈。 至此,这条线基本上算是挖断根了。不得不说,这位‘阎君’的行事风格实在是谨慎到了极致,简直滴水不漏。 挖不出他的真实身份,这事儿也就不能再查下去了。总不能去找朱允炆吧?这要是挑明了,事情就麻烦了。 非但不能找朱允炆,更不能继续查朱允炆,反而徐钦在想通了其中的厉害关系之后,还要帮他擦屁股,将这件事画上一个休止符。没错,是休止符,表面上看起来是到此为止了,不过徐钦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朱允炆的这个小尾巴。现阶段确实单凭此事动不了他,不过过几年,就不一定了,说不得这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接下来,徐钦进行了一番紧锣密鼓布置。 最终,次日传出的官方消息是:在经过一番缜密的调查之后,徐钦亲自带领锦衣卫精锐人马,将臭名昭著、无法无天的杀手组织“十王殿”主要成员一网打尽。其中骨干成员,匪号为判官、马面、孟婆的众多逆贼、悍匪,尽皆伏诛! 只不过就连锦衣卫的其他人都不清楚,几个早就潜伏在浦口县的中山王府家将,在当天凌晨,乘一艘平平无奇的小船,顺江而下,不知所踪。 经过这一番操作之后,原本困扰着徐钦的一团乱麻,总算是有了解开的曙光。此次虽然没能一举彻底铲除十王殿,但也将之大半势力一扫而空。至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这拨人马应该不会有什么能力和胆量来干扰自己的行动了。甚至意外的,还顺便狠狠地削弱了朱允炆的势力,甚至他还不得不生生咽下去。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跳出来说:姐夫大人你不厚道!居然搞我的人? 想想就足以让徐大少高兴半天。 至于说这次的带路党的报酬,倒是不急于一时。任筱大致也知道现在徐钦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所以并未催促他兑现诺言。还主动要求尽量帮忙应对,甚至提出了自己也想加入“特别机动部队”的想法。 但这个大胆的想法,被徐大少无情地否决了。开玩笑,这个妖女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但和大多数少侠是敌对关系,而且这种行事风格的人,也绝对不能领会王府!主要是担心朱小胖这个半脑子脂肪半脑子精虫的家伙,这要是狗男女混到一起了,天知道会发生什么超出预料的事! 最后,就是集中精力,准备对付张允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宫闱秘闻 浦口的事情解决之后,徐大少理所当然地又翘班了,反正早卡都没打,干脆就翘整天好了,他也不指望朱大老板的工资。 怀揣着轻松又沉重的心情回到王府,徐钦还是下决心,去和自己的郡主老婆大人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毕竟最后孟茜的那一番话,确实是让他很在意,而且这当中的原因,他也必须知道。否则这样懵懵懂懂的,往后还不知道会出现怎样超出意料的展开。 回到自家小院,朱云轻照例第一时间迎上来,替他解了外袍披风。 “都说了不用这样。” 对于她这样过于讲礼,徐钦始终觉得有些怪怪的,举案齐眉虽是美谈,可真要是让自己遇上了,却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夫君在外忙于公务,妾身帮不上什么忙,也唯有恪尽本分而已罢了。”朱云轻嘴上说得滴水不漏,甚至动作也都没有半点迟疑。不过徐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似乎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味。 “呵呵,郡主娘子这是在埋怨啊!因为家里琐事太多?我可是听说了,母亲大人那边把账房一半的事务都交到你手上了,觉得累么?” 这倒不是徐钦乱说,徐家虽然还算不得累世大族,名下的产业可绝对不是什么小数目。拿出来四十万两现银眼睛都不扎一下,还有恨别馆、太白楼这种顶级产业,都足以证明这一点。至少徐大少现在是完全对钱没有兴趣就是了。 而朱云轻骤然接手这么大的产业,即便只是看报表,也绝对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只不过比较令徐钦奇怪的是,每次回府,自己这位老婆大人,不是在看话本折子,就是在母亲大人那边陪着,完全不像是管理着庞大产业的女强人模样。 “累倒是不觉得,家里产业虽大,不过母亲之前管理得井井有条,下面的人也算得力,其实也用不了多少精力。”对此,朱云轻浅浅一笑,轻松地说到。 “咱们家郡主殿下可聪明了!”跳脱的青鸾马上接口说到,而且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每天送来的文书都有这么高,但殿下最多用一个时辰就能阅览和处理完!非但如此,国公夫人每每也夸殿下聪慧,处理得又快又好,这才…” “好了,就你多嘴!”朱云轻娇嗔着打断了喋喋不休的小丫头,转头对徐钦继续说道。 “累倒是不累,能多帮母亲大人分担一些,原本也是妾身的本分…只不过,妾身毕竟进门时日尚短,身份又特别,像这样…怕是传出去不太好听…” 朱云轻一边轻轻说着,一边回到了锦榻的另一边坐下。 而徐钦一听,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这是忌讳人言可畏,虽然以目前家里的情况,自不会出那种小说里,豪门大户深宅内斗的狗血戏码,不过一旦传出去了,别人怎么说就不好说了。 谁都知道她朱云轻是朱元璋的掌上明珠,皇帝嫡长孙女。不管怎么说都是下嫁,如果让别人知道,她才进门几个月,就接管了徐家大半的产业,会传出怎样难听的话,其实不难想象。 “这事儿我会找时间去跟母亲说说,不过如果你不嫌累,我其实有个法子,你可以把你处理过的文书,再还到母亲那边,让母亲阅过之后,以母亲的名义往下发,这样就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了。” 徐钦的这个主意,其实算不上有多高明,甚至其实就是学的原本明朝之后历代皇帝偷懒的法子。但这个法子用在这里,却也非常之巧妙,既可以让朱云轻放手去做,又避免了可能出现的流言蜚语,甚至说不得还能让国公夫人心里高兴。 反正朱云轻一听眼睛就亮起来了。这大概也是她最欣赏徐钦的一点,各种天马行空的点子层出不穷,而且往往简单易行,且有奇效。 “嗯,但凭夫君大人安排。”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向娘子仔细请教一下。”说到这里,徐钦抬头给了两个丫头一个眼神。 采莲虽然平日里蠢蠢的,不过毕竟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而且跟了徐钦很久,单凭这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连忙拉了青鸾,二人一齐借故出门去了,临了还不忘在门外左右打量了一下,确定了周围没有旁的下人,这才走远了。 “这是?”朱云轻也是从宫里出来的,而且段位不低,自然明白他这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自己说了,只是不明白徐钦究竟是要说什么。但她显然是有点紧张,几乎是下意识地重新捡起了锦榻中间小几上的话本折子。 徐钦也再次仔细斟酌了一下,组织了一番语言,这才缓缓说道。 “原本有些事,娘子不想说,为夫也不该问。但现在事情越来越复杂,而且涉及也越来越大,所以…” “无妨,妾身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夫君的,但有所问,一定知无不言。” “嗯,娘子也知道前几日,为夫遭到刺杀的事。虽然起因很大程度上,基本可以确定是与我追查张逆的案子有关,但其实我推测,动手的,其实并非是张逆手下的拜火教余孽。” 朱云轻听到这里,秀眉微蹙,但并未问什么。想来这其中的逻辑,以她的智商水准,也很容易就能想得通。 “随后锦衣卫得到密报,然后昨晚大举出动,抓捕到了一批刺客同党,而且其中还有几个核心关键人物。再之后,经过锦衣卫的连夜审讯,从他们嘴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这伙刺客背后的人,竟然是皇太孙!”徐钦说这话的时候,也不由得刻意压低了嗓门。 而朱云轻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罕见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甚至手中下意识拿着的话本折子,也掉到了地上。 “咱们关起门来说,这事儿从大的逻辑上讲得通:太孙是储君,陛下若是出了事,太孙理所当然的继承大统。所以太孙手下的人,暗中和意图谋刺圣驾的张逆一伙有着一定的默契,是有可能的。直接刺杀圣驾,风险太大,成功率不高,而且不管成功与否,都肯定是要一查到底的。但如果只是杀掉我,危险就小得多了,甚至如果不深究,很自然地就会把这件事算到张逆的头上。他们自然乐得置身事外。” 徐钦一边轻声说,朱云轻也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显然她是能够理解这当中的厉害关系的。 “但这里还有一个问题,以我对太孙殿下的了解,说句不好听的,他恐怕没这个胆子。而且据被人犯的口供,这么大的事,事前居然是瞒着太孙殿下的!而且这么做,未免太过激进了。其他的不说,我二人成婚之后,不管我们怎么想,但怎么也都算作是太孙一路的人,而且算是太孙辛辛苦苦亲自布下的棋子。我实在是想不到,在太孙麾下,究竟是有多胆大包天,又是为什么会对我恨之入骨,才会敢背着太孙,直接对我这个太孙殿下的姐夫出手。昨晚抓到的其中一个人犯知道些什么,但不肯说,还告诉我,你一定知道。” 待徐钦一口气将事情说完之后,朱云轻已经从最开始的震惊中彻底冷静下来了。虽然依旧是微微蹙着眉头,不过大致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只不过暂时是没什么心思去管掉在地上的话本折子了。 “那些犯人,夫君大人不会还留着吧?!”不过朱云轻开口的第一句话,却并非是回答徐钦的问题。 “娘子放心,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犯人了…而且最重要的口供,只有我和韩栋听了。”徐钦当然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那就好…要说这当中的原因,妾身确实知道…之前没有跟夫君大人说,是妾身的不是…” “不是…” “夫君大人还听不听了?”对于自家夫君的乱插话,郡主殿下只报以一个娇嗔的眼神就让他把后面的话都给吞回了肚子里。徐大少连忙举手示意投降,然后朱云轻才继续往下说道。 “这事虽然算不得什么宫闱秘闻,但也确实是不好说。不过!那个女人竟敢对本主的夫君下手,那这事儿就没完了!”朱云轻说到这里,本来在成亲之后这段时间愈发柔和下来的脸庞,突然变得异常凌厉。不过很快郡主殿下就记起了现在自己是在和自己的夫君独处,于是瞬间又将万丈锋芒,统统收敛得无影无踪。 这等超绝的变脸本事,看得徐大少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其实东宫虽小,其中的龌蹉,反而更甚于后宫…现在的这位太子妃可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好人,反而心如蛇蝎,如果说有人能绕过朱允炆,调动他手下的人,而又不顾朱允炆的想法,想要置你于死地,应该就是她的意思了…” 于是朱云轻将东宫的秘闻缓缓向徐钦道出。 其实事情非常简单,无非就是一出真正意义上的宫斗大戏罢了:现任“太子妃”吕氏,即前懿文太子朱标的继室,皇太孙朱允炆的生母,虽然表面上贤良淑德,尤其是在朱元璋面前,做足了姿态。然而其实内心阴狠歹毒,而且恨原配太子妃常氏留下的子女入骨。 常氏在洪武十一年诞下朱标的嫡次子朱允熥之后因血崩而死,留下年仅三岁的朱云轻和襁褓中的朱允熥,以及当时还健在的,朱云轻的长兄,朱元璋的嫡长皇孙,朱雄英!虽然随后三人名义上是交由当时的马皇后抚养,但其实也经常会在东宫。然后就是恶毒后妈的常见桥段了。 虽然吕氏行事谨慎,但作为当事人之一,且异常聪明伶俐的朱云轻却对当年的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她还对徐钦说出了另一个天大的秘密:朱元璋的嫡长孙朱雄英的死,恐怕也和这位太子妃脱不了干系! 之后随着朱云轻渐渐长大,和吕妃之间的斗争是愈演愈烈,一个初生牛犊、慧而近妖,一个老谋深算、心思歹毒,竟是斗了个旗鼓相当。时间长了,大家虽然不清楚其中所有的内情,但“太子妃和江都郡主之间不对付”这件事,在宫里也是很多人都知道了。 甚至朱元璋特意为此,让二人分别安排在慈庆宫内,两个相距最远的院落,以尽量避免这“娘俩”的火并。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引蛇出洞 这可真是…可怕! 徐钦在听闻了这些事之后,也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谋害皇嫡长孙,这个罪名要真会落实了,别说她一个身份尴尬的“太子妃”,就算是朱允炆恐怕也扛不住这个飞来横锅! 只不过很可惜,和“畜养死士、合谋逆贼”的罪名一样,这个“谋害皇长孙”的罪名,同样面临一个证据不足的问题。否则以朱云轻的行事风格,怕是早就把这件事给捅破天了。从这个角度而言,这两口子还真是绝配,都是那种鬼精鬼精,能伸能屈,却又极度记仇的那种。 总而言之,这件事算是彻底搞清楚了。 真正幕后指使杀手行刺徐钦的,应该就是这位太子妃殿下。从她的角度而言,有这种行动才是符合逻辑的。首先她应该是最急于让朱允炆上位的;其次她“恨屋及乌”,将对朱云轻的恨意转移到了徐钦身上。 不得不说,这就是典型的男女有别的一点。这位吕妃娘娘,纵然精于算计,但很多时候其实也是目光短浅,很容易被自己的感情冲昏头脑。虽说这么做,确实有可能一步到位,可事实上风险收益比极低,即使杀了徐钦,张允想要成功刺杀朱元璋,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其实说到底,无非是见不得朱云轻有个好归宿,借着这个理由急不可耐地要让她做寡妇而已。或许这才是吕妃娘娘的真正想目的。 如此一来,先前很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也就都串联起来了。不仅是这件刺杀案,甚至包括为什么以江都郡主的身份,竟然在历史上被嫁给了一个中年鳏夫做续弦的事。不管再怎么说政治联姻,这样做好像也确实有些过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其实两人之间的关系,原本并不算有多深的情感,但之前她竟颇有些死皮赖脸地要倒贴自己。因为她很清楚,如果自己不争取,那就必然会被嫁给耿璇。两者对比起来,自己当然是比耿璇优质多了!而且事实上,恐怕也只有自己,能在这场“竞争”中赢过耿璇:其他合适的人选,家族分量是不够,不足以打动朱允炆,让他违逆自己的亲生母亲。 然而这件,依然只能到此为止了。 轻轻将自己的妻子搂在怀里,徐钦暗暗在心中劝慰道:放心,这些新仇旧恨,总有一天是要跟她算的! 接下来的日子,徐钦再次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之中,毕竟张允和拜火教余孽,才是目前他所要面对的,最危险的敌人。 在成功扫荡了十王殿,将之半数以上的势力一网打尽之后,锦衣卫暗中做了大量的宣传工作。和后世的政府机构一样,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是基本操作。所以“捣毁逆贼巢穴、歼灭大量乱党”这件事,很快就在朝堂上下、京师内外给炒得沸沸扬扬。尤其是锦衣卫故意拉着大量的“逆贼”尸首招摇过市,更是震撼人心。 在此之后,已经连续好长时间保持高度紧张的应天城,也终于开始放松下来了。至少老百姓也都可以明显感觉到,街上巡逻的军士开始逐渐减少,各处城门关卡的守军虽然依旧比平日里多,但对进出城门的检查也开始逐步在放松。 而徐钦这边,甚至特意在醉仙楼包了三天的顶楼场,分批宴请了在此期间配合锦衣卫加强京师守备的各衙门主官,算是一个庆功宴。虽然这些人当中绝大多数都知道,目前事情远未结束,不过对于这些最高只是各京卫主官的中下级官员而言,他徐小公爷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在此期间,诸位辛苦了!” “不敢不敢,这也是下官等的本分…” 这一日,受邀的主要是顺天府、各京畿县的通判、推官、县丞、巡检,以及五城兵马司各司主副等基层治安口官员。这些人级别比较低,在他徐大少面前,自然诚惶诚恐。 酒过三巡,徐钦貌似随意地逛到了五城兵马司几位指挥这一桌。 “小公爷…” 见徐钦端着酒杯行至桌旁,这些六七品的兵马指挥们,赶忙纷纷起身相迎。虽然这些人大多也都是各种拐着弯的关系户,不过相比于徐大少,他们这点儿关系,根本就提不上台面。 “诸位客气了,来来来,快请坐!”徐钦也极为谦和地客气了一番。 “说来,这段时间还应该多谢诸位的鼎力相助,现今逆贼大部伏诛,虽然匪首依然在逃,不过事情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来来来,该是徐某敬大家一杯!” 众人连忙口称“不敢”,但这杯酒倒是喝得干脆,而且皆是一副高兴的模样,至少表面上是看不出一点儿破绽的。至于心里面,有没有人在大骂他徐钦“贪功”、“吃独食”,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与这些指挥、副指挥们又商业互吹了一波,徐大少这才自然而然地将话头对准了众人之中相对而言,最为沉默寡言,或者说是孤高的北城兵马指挥司指挥,吕兴。 “诶~!吕指挥,闻名已久,但一直无缘亲近,这次难得有机会,一定要再敬吕指挥一杯!” “不敢,该是下官敬徐小公爷才是。” 这吕兴虽然相对其他人矜持了许多,但面对徐钦的点名敬酒,自然还是不敢装腔作势,连忙就要起身。然而徐钦也是反应极快,连忙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之按坐了回去。 “吕指挥千万不要客气,此番只能算是私宴,而若真要是论起来,徐钦还得称您一声‘表舅’,哈哈哈…表舅不是非要让侄子下不来台吧?” 听了徐钦的话,众人又是一边赞同徐钦,一边调侃吕兴。这当然不是徐钦乱说,而是这位吕指挥,乃是当今太子妃的叔伯兄弟,而按照法理关系,吕妃是朱云轻的继母,那徐钦跟着朱云轻称他一声“表舅”,自然也是合乎规矩的。在场的虽然官阶不高,不过这种逻辑关系,绝对理得比谁都顺。 “折煞下官!那下官就却之不恭了!”吕兴说着,赶忙仰头满饮了这一杯。 而徐大少也是笑盈盈地,陪着他喝了这一杯,然后这才拉了一张椅子,插到了吕兴身旁坐下。 “公务之外,自是当长幼有序。小侄可是听太孙殿下不止一次说起过表舅才干出众,还曾说,若是有机会,定要向陛下推荐您出任一个京卫堂官之职呢!” 在场的众人,不由得再次向吕兴投来了羡慕的眼神。毕竟这五城兵马指挥司,虽然名号叫得响亮,但其实就是个管理京师治安的六品芝麻官儿,在这京师重地,说不得随便扔个转头就能砸倒一大片比这官阶高的。而且是个典型的受气衙门,晋升也基本无望。这要是能调到一个京卫去任堂官,那至少是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别看只多了两个字,这可是直接升好几级不说,未来的晋升之路也算是彻底打开了! 吕兴听到这里,确实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相信除了别有用心的徐钦之外,不可能有人发现。而且就算是徐钦,也只当是没看见。 “小公爷开玩笑了,下官确实才疏学浅,能做这个兵马指挥,就已经是战战兢兢,生怕有负皇恩了。太孙殿下这么说,怕也只是玩笑话,当不得真的。”吕兴极为诚恳地说到。 然而徐钦则对此突然闭口不谈,只是微笑着,再与他及其他人一起喝酒… 宴会直到二更天才尽兴而散,虽已是宵禁时间了,但参会的都是京师治安口的官员,倒是不至于被吊起来抽一顿,都在马牟、护卫的陪同下,各自打道回府。 在三山街十字路口与最后一拨人分开之后,终于只剩徐大少与他的护卫们一同,往南边的中山王府而去。 “小公爷,您既然已经怀疑他了,为何…”孙百户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这个问题,也是韩栋想问的,毕竟作为徐钦身边的哼哈二将,也是最信任的部下,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可以说是一清二楚。他们都很疑惑,明明就已经开始怀疑这位吕指挥了,为什么今天还做得如此“明显的试探”,这不就是打草惊蛇了么? 对此,徐大少嘴角微微一勾。 “看不懂了吧?” “卑职驽钝,实在是不明白。” “其实啊,道理很简单。现在这条线已经死了,没法查下去了。” 徐钦这话,孙孝廷和韩栋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孙孝廷并不知晓日前孟茜的具体供词,但因为当时锦衣卫大部队这边的手尾是交给他来处理的,所以徐钦也告诉了他一些事,包括事情可能涉及到皇太孙,或者至少涉及到皇太孙身边的人。这二人也都不是蠢人,结合今天徐钦的表现,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个“怀疑对象”锁定到了这位吕指挥身上。 “首先是证据不足。这个吕兴,虽然看起来官卑职小,但始终是太孙的外戚,单凭一个人的供词,不可能扳得倒,而且说不得还要惹一身骚。他们行事如此缜密,十数年不曾露出一丝破绽,也足见其谨慎。故而想继续查,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刺杀我的事,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这口气,暂时也只能憋着。” 二人听了,也都是频频点头。 “再者,咱们接下来,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这颗死棋,也并不是没有作用了。” “您是说,太…”孙百户听到这里,不由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舌头都有点儿捋不直了,这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这是要命的。 “不,首先这是其他人的意思,其次,他们秘密派人刺杀我,也说明了他们还没彻底失智。故而他们一定知道,这事如果咱们在继续查下去对他们而言有多危险。” “哦!卑职明白了!您故意打草惊蛇,那他急于自保,就一定会…” “没错,接下来的事,就要看这位吕指挥,够不够上道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京师地震 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快,应天城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景象,此处毕竟是天子脚下,也是水陆要冲,繁荣本身就基本属性。而徐大少的香饵也已经布下,就只等鱼儿落网。 可突然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为之错愕。 就在徐钦再次和五城兵马指挥司共同开会研究接下来的京师治安规划的的时候,一阵伴随着低沉闷响的剧烈摇晃,在所有人心中皆卷起了一股自灵魂深处而起的恐惧。 人之力终有未逮之时,面对煌煌天威,纵使在二十一世纪那个科学昌盛的年代,人类的力量依然显得极为渺小,又旷论是在这个愚昧而落后的年代。 竟然是地震了! 当然,地震的等级其实不高。在徐钦的“记忆中”,那可是曾亲身体验过08年汶川那样的恐怖天威的,相对来说抗性已经很高,而且对地震有个比较科学的认知。所以在极短时间的错愕之后,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并大致评估了一下,这不过是一场三级左右的小地震。 而且由于对历史也比较熟悉,所以他也很肯定,在他所知的南京历史上,也不会发生真正的超强大地震。 所以根本不用慌! 但其他人不知道啊!对于地龙翻身这种强天灾,人类唯有坐以待毙,加之未知所带来的恐惧,无疑是极为严重的。 “大,大…小,小公爷…”过了好半晌,怀庆公主的表兄,五城兵马司南司指挥孙岳这才颤抖着想要说什么,但脑子里、嘴里都完全是一片浆糊。 “地震是大事,诸位赶快命人去各处巡查,看看是否有房屋倒塌之类的意外。”徐钦有后世的经验,自然是反应极快。而且也清楚地震救灾的基本流程,虽然这次地震震级感觉不高,不过这年代的建筑质量某种程度上也没法后后世相比,所以指不定就有哪里真的受灾了。 倒是在这个短暂的过程中,徐钦发现,那位吕指挥,虽然也有一瞬间的震惊,却几乎是和自己同时清醒过来的,而且之后虽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脸上的表情却异常地冷静。 这等人物,在五城兵马司这种衙门里任职,也着实是有些委屈了。 这明代的五城兵马司,虽然感觉上和后来清朝比较有名的九门提督有些类似,但实际上待遇相差极大。明代的五城兵马司分为五部,并各不同属,因此各司的指挥仅为六品武官,和正二品的九门提督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当然,在明初的时候还好,五城兵马司虽位卑,实则权力不小,加之各司指挥等官员也多用皇亲,故而即使平日里皆小心做人,却也基本能保持独立自主的状态。加之五城兵马司主管京师街面治安、市坊经营,相当于后世削弱版的警察局和城管相结合,当中的猫腻自不必说。然而至嘉靖后期开始,文官不断做大,以至于设巡城御史之职,于是五城兵马司也成为了文官衙门,都察院麾下的小马仔。 唯一比较惨的是,进了这个衙门,仕途也就走到头了,作为一个公认的养老衙门,进去了,就别想出来,一辈子都是这六品的指挥衔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徐钦也是有些头疼,不待一应大小官员离去,他便首先赶回了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军之首,锦衣卫当然有职责保证宫禁安保系统的稳定运行,顺带还要协助宫里和皇城内部可能因为受灾而损毁的修缮工作。尤其是在还有个强力恐怖分子窥伺的微妙时刻,徐钦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申时这个点儿,朱元璋肯定也还在处理政务,徐钦这位第一亲军的统领,再这种情况下也肯定是要第一时间面圣的。 “陛下且安心,此番地震强度不大,臣方才已经接到了各部汇总,除东安门门楼屋顶受损比较严重之外,各处皇城、宫城城门皆无异样。各卫堂官也已做好了安抚之事,巡逻值守皆如常进行。” “嗯,朕知道了。” 朱元璋端坐在御案后,专心致志地处理着仅剩的几本奏疏。听完徐钦的汇报,言语上完全是淡定得不能再淡定的模样。 当然,这也跟他的性格有关。朱元璋虽起身于微末,不过却是位极为务实的皇帝,或许是早年间出家做和尚的经历让他看穿了神佛,他对各种怪力乱神的事情有着非常清晰的认识。即使对各种宗教的推崇和加封也不少,不过也只是很明显的利用和控制。从未有过什么追求长生之类的不切实际的想法。所以对于地震这种在古代人眼里极为严重的天灾,他也极力地保持着自己作为真正的天命所归的皇帝应有的仪态。 这要是换了其他信这一套的皇帝,那指不定还得出什么幺蛾子呢。 “对了,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朱元璋将一本批阅完的奏疏合上,放好之后,这才抬头问道。 “呃,多谢陛下关心!本就是些许皮外伤,不碍事的…”徐钦一时间竟没想到他会突然跳跃到这个问题上来。 “哼,换了别人若是遇刺,巴不得把刺客的老底给翻出来,你倒好,倒是挺悠闲的。” 这话不由得让徐钦心里一紧!朱元璋这样说,就明显是猜到了什么,或者说知道了什么。不过看他的表现,应该还没把事情想到朱允炆身上去。这倒也是,正常人哪能有这么大的脑洞?而且大概朱元璋本身也并不想往这个方向上去想。徐大少想到这里,心里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而且,大概这话,还有暗中提醒他,不要忘了继续追查张允的潜在意思在里面。 “臣明白,但张逆现在确实几近销声匿迹,臣无能,只能抓几个小虾米混日子…” 原本这也不过是君臣二人的日常对话,徐钦对地震原本也没多想什么,不过就是一种极为普通的地理现象罢了。朱元璋不在意,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就在次日的早朝,一股诡异的情绪却他心里渐渐升起。 “…星行诡道,荧惑极而侵紫薇宫,天数有命…苍山震而水波荡,麓林动则梓宫危…故地龙腾,以警君王…” 作为清水衙门的最典型代表,钦天监虽然等级还行,监正为正五品,监副为正六品,皆有列席朝会的基本资格。不过大概是平日里做观众做得有些久了,现在逮着个机会,于是这篇关于昨日傍晚地震的公开奏疏,可谓是一扫往日的憋屈,酣畅淋漓至极。嗯,骈文写得还行! 然而或许是好久没发言了,这发言的水平和眼力见儿都大有问题啊!这遣词用句简直可以说是就是雷区蹦迪。根本不顾朱大老板愈发漆黑的脸庞,继续肆无忌惮地啪啪啪。 徐钦在一旁都是听得心惊胆战,默默在心里吐槽,这位姓周的监副还真是莽。 “所以你的意思是,皇陵因地震而死人,是上苍在警示朕什么吗?!”朱元璋耐着性子等他说完了,这才沉声问道。虽然表面上极力保持着平静,但徐钦站在两米外,都能感觉到皇帝陛下的怒火灼烧。 “臣不敢妄自揣测天意,然则星现不吉,地龙翻身又累及皇陵,臣司录天象地理,不敢不言…” “哼!好一个不敢不言!朕虽从不以言治罪,然则尔食君之禄,非但不能与君分忧,更蓄意散布惑众妖言!来人,将此人夺去乌纱、官袍,候有司治罪!朕倒是要看看,这地龙还会不会再翻起来,会不会掀了朕的陵寝!” 皇帝陛下一声令下,自有锦衣卫的校尉上前,三两下将这位钦天监监副给扒了衣帽,硬生生给拖了下去。 “王儁!你来说说皇陵是怎么回事?!”朱元璋话锋一转,马上将事件的矛头指向负责皇陵施工事宜的工部。 “臣有罪,皇陵的事宜,一直是由冀侍郎主持的,关于细节的问题…”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何况这位王代理尚书的节操值本来就差不多欠费了。 “冀凯?!” “启奏陛下,皇陵确实因昨日的地震而出了些意外,不过只是有几个民夫不慎摔落致伤,臣及监工的同僚,也已安排救治和抚恤。至于皇陵工程,绝无大碍!”冀凯可能心里已经将刚刚用命拱火的周监副,以及果断卖队友的王尚书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表面上却不得不淡定地出列回了朱元璋的问题。 虽说皇陵出事确实是件顶天的大事,尤其是孝慈马皇后的梓宫已经放入孝陵地宫,以朱元璋对马皇后的感情,稍有差池说不定就又要人头滚滚。不过对于地震这种不可抗的天灾引发的小事故,只要处理及时得当,还是不至于出大事的。 “嗯,皇陵兹事体大,一定要慎之又慎!民夫受伤,除需及时救治和抚恤,也要及时排除隐患,莫要再发生此类事件!另外,你确定皇陵无事?尤其是地宫之中可有皇后梓宫!”朱元璋听闻冀凯的汇报,心里也是安定不少,可还是对皇陵的事念念不忘,毕竟在他的人生中,对马皇后的感情确实是真的,而朱元璋这人也非常矛盾,冷血起来残酷得可怕,而讲起感情来,也非常的真挚。 “地宫自孝慈皇后梓宫移跸之后,已经暂封,故臣等不敢擅启。不过臣以人头担保,整个皇陵工程,皆未受此次地震之影响!民夫受伤,也是因两个临时搭建的工棚损坏所致。而地宫作为重中之重,想来也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马皇后的梓宫已经放入了孝陵地宫,虽然因为以后还要放朱元璋本人进去,所以地宫还没有放下断龙石彻底封死,却也已经“暂时”封闭了。冀凯虽是主持工程的最高负责人,却也肯定是不敢擅自开启地宫,扰了皇后灵柩清净这口天大的锅,他可背不起。 “嗯…” 朱元璋这算是表示认可了他的说法,可言语之中的迟疑却是显而易见。 而此时站桩的徐钦心头也是突然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 第二百二十四章 孝陵 明孝陵位于钟山南麓,准确的说是钟山西南麓。不过由于钟山的山势走向呈一个面向南方的弧形走势,而孝陵之所在则是其龙脉穴位所在,聚气凝风则运势不坠,兼之山泉开天门,长江为天下无双之外龙水,并坐望秦淮,水口宽阔亦世间罕有。 如若从风水的角度而言,此地确为之天下无双之宝地。故而朱元璋不惜将梁朝高僧宝志的骸骨迁走,也要硬抢了这块名为“独龙阜”的地盘作为自己的皇陵。 当然了,以上都是怪力乱神之说。墓穴风水若真能让后世子孙安坐皇帝之位万万年,那风水相师怕是早成为了世间最抢手的职业。 不过在皇陵的修建上,朱元璋也算是推陈出新,且不说在前代汉家皇朝的皇陵规制上,将方坟改为圜丘,达到了和环境融为一体的天人合一思想,同时将神道设计为围绕孙权墓的一个类似北斗七星的形状,生生将东吴大帝变成了看门的。 另外,孝陵和朱标所在的东陵共用同一神道的规制,也形成了明清两代皇陵一体形成皇陵群的新式皇陵固定规制。 整个孝陵工程自洪武十四年开始,次年,孝慈高皇后病逝,于是在加班加点将地宫部分完成之后,将其梓宫葬入。随后孝陵的工程一直在继续,尤其是外围的配套设施工程,甚至一直持续到永乐三年才真正完工。 因此在洪武二十七年的现在,孝陵内部的主体建筑部分,包括文武方门和相连的皇陵城墙都还未完全完工,外围配套设施更是仅有神道主干基本完成,到处都可见施工的景象。 之所以出现这种总修建时长高达二十五年的情况,除开后世子孙的画蛇添足,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是朱元璋虽然喜欢搞大工程,整个孝陵的规模也在历史上居于前列,然而其也深知民力不可滥用的道理,于是只能放宽对时间的要求。其二是由于孝慈高皇后已经葬入,为免其受到惊扰,故而施工的降噪减排要求是比较高的,这大概也是历史上第一个对环保提出高要求的超大型工程了。 徐钦一边带着一大群锦衣卫,和工部左侍郎冀凯等工部官员一起巡视孝陵,一边脸上明显带着心不在焉的表情。 最终他在朝会上的担心还是成为了现实:朱元璋决定亲自来看看孝陵的施工进度,同时顺便来看看那位在他心中唯一的妻子。 这原本没什么,对于徐钦而言,现在朱大老板那可是直接意义上的长辈了,他越重感情,对他而言自然是最好的。可现在关键是,那从九幽之地归来的复仇幽魂正在外虎视眈眈,而且他还搞到了为数不少的军用火药。就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位张教主绝对会趁着朱元璋出宫这个天赐良机搞事情。 虽然从东安门、朝阳门至孝陵,即使算上孝陵神道的距离也不过三千米左右,但这毕竟是城外,大多路程还是植被茂密的山区地形。相比于戒备森严的皇宫禁地,那对安保工作而言,简直就处处都是箩筐那么大的筛子眼! 而对于徐钦来说,现阶段朱元璋的安全不仅仅是关乎性命的职责,更是大势布局当中的一个重要节点。简单来说,现在的朱元璋绝对不能死!如果他死了,现在在储君之位上的朱允炆就会顺理成章的继位。朱棣则将面临比历史上靖难困难得多的形势:秦、晋二王都还健在,造反是不可能造的,没了藩王之首这个看似无足轻重的头衔,一旦扯旗造反,要么是被大家群起而攻之,要么是带动大家一起动手,然后和他的兄弟们形成群雄并起的局面。 可是放任朱允炆在皇位上安安稳稳地坐到秦晋二王死去也是不可能的,且不说朱允炆会不会老老实实地待着。即使是到了那一天,朱允炆已经安安稳稳地做了差不多四年,即使是再废柴,也该把朝廷的文武势力统合得差不多了,和历史上坐上皇位几个月就面临藩王叛乱的手忙脚乱自然也大不相同。 “冀侍郎,目前孝陵工地上究竟有多少人?”徐钦边走边看,然后对陪同的冀凯问道。 “皇陵现有陵卫军卒七千三百四十九人,另有从十三京卫中抽调的军士合一万八千六百九十人。除军士之外,还有各类工匠九千六百二十人,以及民壮二万一千五百六十七人。再有便是工部监工官吏、执事内官,以及在此为孝慈先后祈福的僧道等众,共计约有两百上下。” 冀凯很是熟练地报出几乎全部在孝陵范围内的各种人员的详细数量,甚至不少数目都直接精确到了个位。 “也就是说,目前在皇陵中的各类人员,共计有五万多人?”徐钦又不是他的上级,对他的业务熟练度虽然有一点点佩服,但现在也确实没什么心情去讨论这些。 “是的,这些人除了大约有一万左右的军士在皇陵内外各处巡逻,僧道众主要在享殿祈福之外,主要便是分布于大大小小的三十余处施工地点。方才小公爷从神道进来,已经看见了分布在入口、神道附近的二十一处,另外在那边还有配殿等六处,以及另外方向的皇陵外墙等七处。” 不等徐钦进一步询问,冀凯便抢先回答了他即将要问的问题。 “另外,如果有必要,这些工地都可以随时停工,军士、匠人、民壮也在陵外的营地中。再有就是皇陵的外墙大部分已经可用了,所以只要遣军士把守住几个缺口,再派人在四周严密巡逻,则可保皇陵之内的安全,不过单凭现在陵内的两万六千人,数量是足够了,不过…” “不,陵卫以及原在孝陵的所有京卫人员到时候全部撤回陵外的营地,驻防工作全部交由我们新调来的其他卫军士。” 对此徐钦也很头疼,作为长在红旗下的新世纪青年,他对封建统治阶级那些无谓的奢侈铺张还是打心眼里不赞同的,尤其是对朱元璋那动辄上千人仪仗人员,简直了…用后世的眼光来看,这样强行高调简直土得不行。 可他也没办法,他还没那个权限可以取消朱元璋的仪仗,更不敢对朱元璋的安全有任何的掉以轻心。所以即使是这孝陵距离皇宫不过三千米左右的距离,却硬是要调动好几万人来给皇帝陛下做排场。 听闻徐钦这样说,冀凯自然不会有任何意见。反而这算是正合他的意,如果孝陵原本的军卒参与安保工作,那对整个孝陵工地负有总责任的冀凯也是要负有责任的。而现在听徐钦的意思,是要全部重新调派人员,那不管出什么事,都不关他的事了。 一方面安排了大致的人员调度和孝陵这边的基本情况检视,另一方面徐钦心里却始终思虑着仍旧潜伏在暗处的张允,以及他费尽心机从方山密室中取出来的上千斤火药。 徐钦过来其实也办不了多少实在的事,更多的是走个过场,具体的事务自有锦衣卫和其他上十二卫当中经验丰富的好手军官前去一一落实。就在徐钦和冀凯等一行人大致将这个崭新的巨大帝陵大致逛了一遍之后,原本跟在他们身后的两百余各上十二卫军官组成的庞大阵容,已经锐减过半。离开的人自然是去到各处具体的地点,开始勘查和规划三天后的迎驾事宜。 原本按照他的意思,既然是在危险时期偏要冒险行事,那便应该速战速决,趁张允和拜火教余孽还未反应过来的空当,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自己看自己坟墓的旅行。 然而朱元璋这次却是铁了脑袋,偏偏还要让钦天监再选个上坟的黄道吉日,然后在慢慢悠悠地来。 这让作为安保头目的徐大少差点儿没忍住骂娘的冲动! 你这磨磨唧唧、大张旗鼓的,几乎是搞得满城皆知,这下那些潜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们也都磨刀霍霍,就等着朱元璋走出皇宫这个乌龟壳了。 传说中这位爷不是也喜欢便装微服的么?看来传说有九成都是骗人的。 其实这座庞大的帝陵,在现在的徐钦看来并没有什么太过稀奇的地方。毕竟活着的朱元璋他都经常见,自然不会有后世那种瞻仰的心态。而论雄壮宏伟,区区一座帝陵显然也是远不及原汁原味的“世界第一宫殿”南京皇宫的。 所以徐钦只是简单地顺着神道进来,大致看了看沿途以及享殿一带的主要附属建筑群和周边地域,再简单地参拜了马皇后一番,便扭头离开了此地。甚至在享殿外列队恭候多时的僧道众,他连一句话都没说,反正真正的查问也用不着他亲力亲为。 “大人,没有异常。” 就在徐钦巡视完,回程刚过神道碑,孙百户便带着几个其他禁卫的军官过来向他汇报。 徐钦闻言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而侧身对冀凯说到。 “冀侍郎,还劳请您安排一下,今日下午起,除陵墙之外的全部工程都暂停。而守卫的军士也要在下午禁卫和其他新赶到的军士们赶到之后全部撤出,只需抽调出两百将官为新来的军士们带路,余者全部撤回陵外的营地。” “这…”冀凯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愣。 “冀侍郎,下官知道您这边也有难处,要赶工期,可下官也实话跟您说,我们锦衣卫早得到了情报,说是极有可能有逆贼会寻机以大量火药谋刺圣驾!一旦出了任何一点岔子,谁也顶不住!工期的事情,总归是有长久的事,尚有补救的法子…孰轻孰重,冀侍郎应该心里有数才是。” 见他一副为难的模样,徐钦自然也明白他的难处,于是也直接解释到自己为何会如此小心谨慎。 “这,这…小公爷…下官明白了…” 冀凯想要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以及钦天监某个二愣子的胡言乱语,已经龟缩在皇宫中数年之久的皇帝陛下,这次真的是要出宫了!这大概是数年难得一遇,某些人期待已久的机会!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失败 十月二十一,钦天监挑选的皇帝亲自谒自己陵墓的好日子。 天空却阴沉沉的,深秋初冬的寒风夹杂着初显凌冽的朝雾,甚至还有些许零星的雨滴,将大片的旗帜席卷得不断招展,同时也侵袭着这支庞大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哦,或许有一个人除外,那便是端坐在龙辇上的皇帝陛下。 皇帝的龙辇由三十二人抬行,而且是三十二位精挑细选出来的力士,单单是要排列下这三十二个抬辇的人,其规格尺寸便可以想象。包括龙辇的前方,也是有木质衬以多层绸、缎,乃至革制的遮风之物,因此完全不惧这等程度的风雨。 而其他随行人员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队伍中确实还有为数不少的车驾之类,却不是用来运载任何随行官员的,而是仪仗车驾的一部分。 由于此次路程其实很近,所以像徐钦这般能捞着一匹马骑的,已经算是大佬级别了,而绝大多数三品及以下随行官员,则都只能跟在整个仪仗队伍的后面步行。 整个天子仪仗队伍,共有五个部分,其中又包括先导禁卫骑兵方阵、龙旗方队、清道骑兵、先导车驾、鼓乐方阵和护卫骑兵方阵、幡旗仪仗方阵,然后才是龙辇和天子六驾部分,再然后还有护卫方阵,团扇、伞盖等组成的第二个仪仗方阵,再接下来还有第二个鼓乐方阵,再加上大量骑步兵组成主力护驾部队方阵。总共分为:先导、引驾、车驾、护驾和后卫五个大部分。 总人数的话,反正徐钦是没有彻底搞清楚,但其动用的锦衣卫和旗手卫军官、旗校、力士、将军共计三千二百余人;另有其他上十卫军士两千七百余,至于鸿胪寺的鼓乐仪仗,两部大约有五百人上下。 而这等规模的人员仅仅是仪仗! 其实这些仪仗还真就是完全用于装逼的,真正执行护卫任务的军士是在仪仗到达之前,便沿途警戒,担任了实质的开道任务,以及早进入,并将整个孝陵完全控制起来的整整两万人! 这排场,啧啧,徐大少不由得暗自咋舌。果然是够气派,散发着一股浓浓的信号:老子就是逼王之王!也难怪当年项籍那个二愣子羡慕妒忌恨。 不过现在徐钦是一点儿都不羡慕。一来是对这种完全可以说是作茧自缚的行为没太大的兴趣,二来是张允和那上千斤的火药始终让他的心跳没法平静下来。这要是稍微手一抖,上千斤的,即使是比较初级的黑火药,那也足以直接再将他送回穿越通道了。 现在只能祈祷大家的的计算都精确无误了。 虽然几乎已经是最简单的出行仪仗了,但整个队伍还是绵延超过一千米。只是受限于道路的宽度,队伍的宽度不过四丈,即使是加上外围的警戒线,能控制的范围其实也非常有限,至少对上千斤的火药而言,完全可以达到在绝大多数警戒线之外造成杀伤的效果。 好在从长安左门出宫,再由朝阳门出城,然后到达孝陵非但距离很近,而且也几乎完全没有临近道路的住户。所以倒是不用太担心某所房子突然直接爆炸开来,也算是让锦衣卫的排查的难度下降了不少。 队伍虽慢,但也不可逆止地缓缓接近了皇陵。 如果说要用大量火药行刺,朝阳门之内这一段路线应该是没有机会的,毕竟朝阳门虽然是内城城门之一,但其实和皇城、宫城直接相连,负责把守的也是上十二卫中的府军左卫和虎贲卫,其安保级别之高,完全是宫城的级别,甚至犹有过之。虽然是有每日运输皇城内产生的生活垃圾的作用,但要想在这个地方运进来大量火药,还要寻找合适的地方设置埋伏地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再往外则是一段一公里左右的旷野地形。从朝阳门到孝陵神道这一段路程,虽然是极为宽敞的大道,不过由于各种原因,这边并非是常人日常出入内城的通道,故而也是人烟稀少,更不会有人沿途居住。甚至包括孝陵卫的人员,还有在这个方向更远处的居民,其实出入内城也是绕道直城南的通济门进出,而不会走朝阳和正阳两道城门。所以这一带的大道两旁,大多为孝陵卫旗下的屯田,以及少数极小的山石旷野。 乍一想,这种不算小的无人区域,确实是比较适合作为埋设超大型炸弹的运作地点。但实际上这种简单地形区域,缺少隐蔽物,不论是挖一个不小的坑来安放炸弹的前期准备,还是应对之后锦衣卫等的安全排查,都有极大的难度。 而现实也证明了徐钦之前的猜测,队伍也很安全地通过这一段路程,直至御驾的车辇进入皇陵神道,都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在事前既假定了张允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的前提下,剩下的伏击地点便很清楚了。 皇陵内! 从进入神道开始,地形也从小平原地区跨入山区地形,加之钟山茂密的植被,排查安全隐患的难度直线上升。很难完全覆盖道路周边一百米以内的绝对安全区。 同时,孝陵还处在施工建造的过程中,各处工地挖掘、堆砌的痕迹为数不少,这也给了心怀叵测之人大量的运作空间。 虽然进入神道便算是皇陵的范围了,平时也有孝陵卫和其他在京卫所调来的军卒驻守警戒,可毕竟孝陵的范围不小,而且他们警戒的目的也只是为了防止有宵小之徒,干扰施工或者惊扰孝慈先皇后的英灵,再加之这些军士相比于上十二卫的人员,在专业素质和忠诚度上都完全不可相提并论。故而以张允及拜火教残余的能力,不管是凭借高超的身手,还是安插、收买内鬼,要想在皇陵中动一动手脚都并非不可想象。 这也是徐钦直接将原本驻守孝陵及参与施工的原军卒全部调出,只留下两百人的军官,分别单独协助新调来的军队熟悉地形的缘故。 进入最后的这段高危区域,徐钦的心跳也是骤然加速,几乎欲澎湃而出。也是亏得他年轻力壮,而且心脏上也没啥毛病,否则恐怕还等不到刺客出手,他便要自己吓死自己了。 然而就在队伍的主体进入皇陵神道后不久,龙辇行至神道望柱附近,也正是徐钦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刻,神道左侧约十丈左右的一堆建筑石料处,蓦地爆发出一股剧烈的爆炸! 一时间,响彻天地间的巨响,夹杂着黑火药爆炸产生的浓烟,并裹挟着大大小小的石料,穿空乱飞!直将不远处的御驾队伍炸得人仰马翻! 然而就在不远处的树冠上紧张观望的蒙面黑袍人,却是在看到爆炸的时候不由得紧皱眉头。 炸弹确实成功引爆,并成功引起了原本整齐严密的御驾队伍当中一阵慌乱,尤其是附近区域,不少战马和其他仪仗用的动物都受惊慌乱不已,甚至距离爆炸最近的玉辂车还因套着的马匹受惊,而冲出道路。同时外围警戒的军士们面对这一严重的突发情况,有的开始寻找爆炸源头,有的试图靠拢护驾,还有的参与帮助稳住那些受惊的牲畜,一时间场面异常混乱。 但这并不是张允要的结果! 作为曾经的乱世枭雄之一,也可真称得上上当世武功第一,张允自然不会像武侠小说当中的高手一般,动不动就亲自出马与人单挑,甚至孤身迎战朝廷大军的,满脑子都是肌肉或者浪漫主义人士。反而深知能派人干的事,就坚决不亲自下场的道理。 他虽然也对自己的武功极为自信,可这次也是费尽了心机,找到了为数不多且潜藏得极深,还忠心耿耿的老部下,然后计划着用这个炸弹直接把朱元璋给送上天。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总共差不多一千五百斤军用火药,即使考虑到过期了,威力再打个折扣,也足以让五十米之内的所有人变成飞灰。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信心在这个范围之内存活,因此他藏身的地方,距离炸弹安放的位置足足有一百多米。 可炸是炸了,却不知为何,威力小了很多,距离仅有三十多米外的皇帝仪仗队伍,根本就没有出现明显的直接人员伤亡。只有少许倒霉蛋被崩飞过来的碎石给砸伤,但显然伤势也不重,可能还比不上那些受惊的马匹等牲畜乱冲造成的伤害。 如果张允是四川人,那他多半已经在心里骂妈卖批了。 然而现实摆在面前,他也无暇再去追究为什么炸弹计划出现了如此大的出入。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安放的位置出现了问题,没有同时全部引爆,又或是火药受潮之类的。不过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计划走漏风声,既然炸弹成功引爆,那他此前对这个方面的担心反而是多余的。 张允站在树冠上,迎着萧瑟的秋风,内心虽有震动和不甘,也有些许的懊恼,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果决和狠厉。 自问天下无双的武功依然给了他极为强大的自信,同时本身对这个炸弹的战果的不确定,也让他早制定了相应的补刀计划。终归在这种天赐良机之下,又花费了无数的心血,他不愿也不敢再赌朱元璋下次出宫会是在什么时候了。蚀骨锥心的仇恨始终还是让他的内心很难再平静下来。 下一刻,树冠上的身形微倾,然后暴然一跃,一道黑色的闪电便从两丈多高的树冠上,以一种完全非人类的速度向混乱的御驾仪仗队伍冲去。 第一时间发现这道黑色闪电袭来的,自然不是被炸得晕头转向,正处于混乱之中的仪仗护卫队伍,而是几个一身黑色短打,并同样黑巾覆面的大汉。就在张允暴起,闪电般动身杀向仪仗队伍最核心的下一瞬间,九个一看就是他的部下的身影也从草丛树荫中提着明晃晃的钢刀,义无反顾地向那成千上万的皇帝卫兵们杀去,犹如那扑向无尽黑夜中,唯一熊熊燃烧的火焰的飞蛾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