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香诡话》 第01章·月薪两万 岑今今是一名互联网民工,2017年毕业,莫名其妙来到北京,又莫名其妙失业。现在正蹲在出租屋漫不经心地刷着招聘网站。 一路划拉下来,她连招聘岗位工作内容都没仔细看,顺着列表就是一阵哗啦啦猛投。 自己想不想做不是关键,关键是对方想不想要。这是岑今第38次面试失败后总结的经验。 没过一会儿,一封邮件弹了进来,是一封面试邀请。地点在中剪子巷44号,落款是两个字“引香”。 引香?岑今今想了一下,不记得自己投过这家简历啊。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去面试看看,权当积累经验也是不错的。这样想着,岑今今又将邮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引香,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按照邮件给出的位置,岑今今找到了中剪子巷,左转右转,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叫引香的地方。 此时正值夏天,虽说已近黄昏,热气渐散,但跑来跑去,还是出了一身汗。 岑今今不是个多么有毅力的人,再加上本来对面试也没抱太大希望,心中有些烦躁:这面试莫不就是个恶作剧? “小姑娘,你是要去引香吗?”岑今今回头一看,一名大叔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这大叔穿着一件白色棉布汗衫,挺着个大肚子,手上提个鸟笼,头上稀疏几根头发在闷热的空气中一晃一晃。 “您知道怎么走?” “诺,”大爷向前指了指,“顺着这条路往前,大概500米右边有个小巷子,进去就是。” 岑今今挠挠脑袋,那里自己之前去过,没见有什么小巷子,正待追问,又一想,估摸着是自己没注意,不如再去看看,便与大爷道了谢,向前面走去。 岑今今这回走得极为仔细,生怕自己再次看漏,大约走了500米,仔细寻探,却差点没吐血,这哪是什么小巷子啊,明明是一个小缝嘛。 北京的胡同纵横交错,穿行其间常常让人头晕目眩,有时以为是一条宽阔胡同,走进去却发现入了人家宅院,有时明明已进入死胡同,穿过看人家窄巷却又是另一条宽阔胡同。 与北京大多数老巷子一样,这条巷子极窄,人也很少,夹杂于人家之间,住户却并不密集,只偶见几个窄门,也是大门紧闭,与巷外繁华格格不入。 没走几步,便见一个红色小宅们半开,进去是一个步长的小门廊,往里,蓝色的厚帘子垂下,隐隐透出昏沉的微光。 门廊的墙上,画着壁画,以灰白为主色调,有亭台楼阁于烟云中腾起,无数人影于烟雾缭绕间飘然而行,这些人接长衫飘飘,散发而行,莫辨男女,再仔细一看,人脸处皆是一片空白,竟然连面容也没有,透着些许诡异。 掀起帘子,印入眼帘的是一张红木雕花矮桌,桌子右上角堆着几卷线装书卷,桌子上放是一排小盒子,中央,是一个小小的香炉,屡屡青烟摇摇晃晃升起,又消散,幽幽的香味再室内漫开。 一名男子坐在正对岑今今的红木矮桌前,正认真挑弄桌上的香具。 听见有人进来,抬起头,轻轻一笑,阳光透过窗落在他眼睛里,化成了粼粼波光,“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岑今今仿佛穿过了身边潺潺流淌的时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这个场景,她是见过的。 岑今今回过神来,习惯性笑了笑:“我是来面试的。” “嗯,我知道。”那人点点头,站起身,引他走到旁边桌子上,“坐吧。” “所以……这是个香铺?”曾今今迟疑着问。 “嗯。”那人点点头,给岑今今倒了一杯茶。 “我想,我没有投过贵公司……哦不,贵店的简历吧。”岑今今小心心地斟酌着措辞,生怕让对方尴尬。 “没,”那人倒很淡定,“我是在招聘网站看到你的简历,觉得很合适。” 哪里合适了!岑今今内心咆哮,好歹我也有两年互联网运营经验,谁要来当店员啊!她礼貌地笑笑:“我想可能有点误会,我是做互联网内容运营的,没有店铺销售的经验。” “谁说要让你做销售了?”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我是找你做内容运营啊。” 原来,这引香铺子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只是地势偏僻,生意日下,老板便想接着互联网的风,搞把网络营销,做做自媒体。 “你也不用做什么,也没有什么指标,只用不定时发发文章就行了。“那人轻轻呷了一口茶,看着岑今今,嘴角噙着笑。 “没有指标是……不看粉丝和阅读?“岑今今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嗯。“那人轻轻点头,”香这种东西,本身就是随缘,喜欢的自然喜欢,不喜欢的强求不来。” 不要求粉丝增长,阅读量,连发文章也不定时,这么佛系干嘛搞网络营销。岑今今心中吐槽,脸上却含着笑,“这个……” 还没等她说话,那人伸出两个手指:“这是月薪。” “2000?”岑今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大哥,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月薪3000包吃包住了,你这2000也忒小气了吧。 那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难以置信,又勾了勾嘴角:“20000。” 岑今今到抽了一口凉气,感情这货是个人傻钱多的主。 她心里飞快地盘算起来,20000一个月,就算这个小香铺每个月盈利5w,每天就得盈利1500,就算利润50%,日均营业额也得超过3000,她又瞥了瞥这冷清清的铺子,怎么也不像日营业额能到3000的样子呢……而且刚刚不是还说地势偏僻,生意日下…… 那人看着她四下张望的样子,脸困惑的表情,觉得有趣,忍着笑清了清嗓子:“我这都是古香,玩的人少,但售价极高。”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岑今今不懂香,但听他说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心里便有了谱,看来是类似古玩玉器之类的东西。 ”怎么样?干吗?” “干!“岑今今用力点点头,拿着主管的工资,干着喝茶看报的活儿,傻子才不干。 多年后,岑今今再回忆起这段经历,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刮子,要是她当时知道后来将经历什么,别说二万,二十万也不干。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开始上班吧。” 岑今今有些错愕,这面试也太仓促了吧…… 那老板却似丝毫不觉得,起身收拾好茶具,顺手将她未喝完的那杯也放入托盘中,端着托盘向帘子后面走去。岑今今见这模样,也只好站起来到了别,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帘处,那男子的声音响起:“啊,忘了说,我叫季子训。” “啊,好的,季先生。”季子训,好书生气的名字,岑今今这样想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 甫一出门,岑今今便觉着不对劲,北方白日长,尤其是夏天,七八点都还是亮堂堂的,可今天自己进去面试的时候是四点多,不过说了一会儿话,出来已是阴沉沉一片,狭窄的胡同映着墨蓝低垂的天空,无端生出压抑感来。 岑今今心中忐忑,走出没几步,她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怎么来了?” “好香啊……” 岑今今蓦地回头,只听得一阵轻笑,狭窄的长巷,风轻轻地吹过,黑魆魆阴沉沉,一丝星光也没有,连她刚出门的引香店铺,也不见了。 岑今今头皮发麻,背上冷汗直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赶紧跑出去!她回过头来,正欲拔腿飞奔,却再次愣住了,长长的巷子,绵延进一片黢黑中,看不见尽头,哪有什么出口。 耳畔四周,轻笑声不断,“她好像很害怕。” “她怕什么呀?” 岑今今只觉得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牙齿和双腿止不住地打颤,一时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 “姐姐”她突然感到有人靠近,声音甜甜糯糯,听起来是一个小女孩,“姐姐,帮帮我好不好。” 岑今今低头,环顾四周,依然空无一物,只有沉沉无边的黑夜。 “你,你是谁?”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抖,却控制不住。 “姐姐,帮帮我。”岑今今感到那声音在靠近,下意识得往后退,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不能被她碰到! 念头一起,岑今今拔腿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前还是往后,要跑向何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要被她碰到。 “姐姐,帮帮我。”那个声音还在背后,忽远忽近,无论她跑多快也甩不开。 好累啊,跑不动了。岑今今大口喘着气,双腿像灌满了铅。 算了,不跑了,抓住就抓住吧,实在跑不动了。 这样一想,岑今今胆子也大了起来,什么妖魔鬼怪,大不了就是一死嘛,她主意一定,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喘着气,一边大声说:“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有本事站出来啊。” 一道凉风划过,岑今今感到手腕被人抓住,那人一用力,她整个人就向前跌了出去。 一阵头晕目眩,蓦地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趴在刚刚面试的桌子上。 季子训坐在香桌前,拨弄着面前香炉里的香灰,也没抬头,只是淡淡地问:“醒了?” “我……我刚刚睡着了?”岑今今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自己竟然在面试官面前……睡觉??? “恩。”季子训抬头,看着她,眼睛弯弯一笑,“夏日总是容易犯困的。” “对不起对不起。”岑今今脸一红,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 “没事儿。”季子训摇摇头,笑着递给她一条手链,坠子是一个镂空雕花小球,里面有一颗圆圆的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这是咱们的工牌,你先拿着。“ “哈?”岑今今接过,有些不解。 “店铺特色嘛,而且店里就你一个员工,也就懒得定制系统工牌了。”季子训眨眨眼,“不喜欢吗?” “不,不是,“岑今今回过神仔细打量着手上的手链,“还挺好看的。” 季子训小了,眼睛弯弯的盛满了光亮。岑今今发现,这个季子训挺爱笑的,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快回去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好的,季先生。” 走出引香,黄昏的阳光落在门前的石阶上,一只蚂蚁懒洋洋地往石阶上怕,岑今今眯起眼,伸了个懒腰,刚刚那个梦也太吓人了吧,还是白日朗朗好。 她跳下台阶,哼着歌儿向巷口走去,找了一份高薪闲职,还有一个帅哥老板,心情格外地好诶,那个老板叫什么来着?季子训,真是奇怪的名字。 等等,她脚步突然顿住,缓缓转过身,引香门向内开,也没有匾额挂牌,站在这里,望过去,除了门口低矮的石阶,什么也看不到。如果,刚刚的那段经历是梦,那她是怎么知道老板叫季子训的? 一滴水落在她脸上,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好像,下雨了。 第02章·【尸解1】神秘的客人 汉时有杜兰香者,自称南康人氏。以建业四年春,数诣张傅。傅年十七,望见其车在门外,婢女通言:“阿母所生,遗授配君,可不敬从?”傅,先名改硕,硕呼女前,视,可十六七,说事邈然久远。有婢子二人:大者萱支,小者松支。钿车青牛上,饮食皆备。作诗曰:“阿母处灵岳,时游云霄际。众女侍羽仪,不出墉宫外。飘轮送我来,岂复耻尘秽。从我与福俱,嫌我与祸会。” ——晋·干宝《搜神记》 *** 岑今今打开电脑,在搜索栏输入了两个字;引香。 网络上关于引香的资料很少,都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故事咨询,因为文章内带了引香两个字而被搜索出来,关于引香店铺的几乎没有。 她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开了这么多年的老店,怎么着也得在网上留下一点痕迹吧。看来这个老板不仅没做过网络营销,怕是连网也不上的。 就在她准备关闭页面的时候,一条问题映入了她的眼帘:有人知道引香吗? 她点进去一看,那是一个09年的帖子,帖子就这一个标题,没有问题描述,下面的回复也都是楼主自顶,并没有人理会。 再看发帖贴吧——灵异吧。 岑今今忽然想起了下午在引香做的那个梦,不会真的…… 她摇了摇脑袋,管他灵异不灵异呢,大不了被吓吓呗。更何况,什么妖魔鬼怪啊,也是讲道理的,自己没得罪他们,他们想来也不会找自己麻烦,说不定还能交上朋友呢。 更重要的是,月薪两万呢!好多人工作七八年也未必能拿到这样的薪水啊。 谁跟钱过不去,谁就是傻子。岑今今嘀咕了一句,顺手关掉帖子,但想了想又打开,在那条帖子下面回复:你找引香? 关掉电脑,这一晚岑今今意外地睡得极好,整夜无梦。 *** 季子训站在门廊里,看着外面细密的雨,皱了皱眉;“今年北京的雨,似乎有些多呢。” “可不。”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带着调笑还不忘吹了个口哨。 只见那人一身白色汗衫,领口半敞,手里还提这个鸟笼,头上稀疏的几根头发一晃一晃,刚刚那口哨想必就是吹给这鸟儿的。 “听说,你招了人?”秃顶老头晃晃自己脑袋,走到季子训跟前,问。 “嗯,一个姑娘。” 秃顶大叔晃晃脑袋脑袋,不满地叫了起来:“长得倒还不错。哎呀呀不公平,你小子受罚还这么享福,要我就给你安排天下最丑的,眼歪嘴斜,手脚抽抽那种。” 季子训回头看向他,笑着说:“你要是不被人薅秃了毛,想来桃花也不会太差。” 秃顶大叔瞪了他一眼,拎着鸟笼转身进了屋,一边走一边对鸟儿道:“季子训是个坏人,咱们千万不要和它玩知道吗……” *** 岑今今到达引香的时候,刚好早上九点。季子训坐在柜台前看书,旁边是一盘冉冉袅袅的熏香。 “老板早。” “早。”季子训抬头,对她笑了笑,怀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探出了脑袋。 那是一只宽脸大眼的橘猫,圆滚滚的身子十分惹人喜爱,就是头顶的毛不知怎的,看起来有点秃。 秃顶的猫……岑今今还是第一次见。 “老板喜欢猫啊?” “嗯。” 这个回答让岑今今觉得有些尴尬,于是她又干笑着说:“这猫挺可爱啊。” “还行吧,又胖又秃。”季子训顺手摸了摸怀中猫的秃头,那猫呜了一声,似乎抬头瞪了季子训一眼。 季子训放下猫,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今天你就先熟悉一下店里的环境,有时间可以看看这个。这是我整理的店铺里的香料知识,总得认识一下。” “好。“岑今今笑嘻嘻地接过。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岑今今抬头,一袭墨绿地旗袍映入眼帘。 旗袍下摆绣着银色滚边花纹,柔软地料子灵巧得贴合着腰线,勾勒出近乎完美地身材,在灯光下泛着柔软地光。高挽地发髻中斜斜得插着一支白玉簪子,似乎一动就会掉下来。几缕散落地卷发在耳边轻轻晃动。 她走到季子训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岑今今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现在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转念又一想,也只有这样地一双手,才配得上这样的长相和周身地气派吧。 “子训,好久不见。”那女子开口,声音婉转,低头看见柜台上的猫,顺手摸了摸秃头,“小胖子,还好吗?” 那猫弓起身子,朝着旗袍女子龇牙咧嘴,发出呜呜的声音,季子训轻轻拍了拍它的背,橘猫不情愿地趴下。 “阿吉挺好。”季子训说着站起身,走到盛放香料的柜台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白色香囊递给旗袍女子,那香囊是最常见的白色细布,最简单的抽绳样式,连个绣花收边都没有,极为简陋。 女子走到柜台边,伸出手刚要接,季子训却又收回了手:“夫人也知道,我干这可是冒风险的,如今时局越发紧张。” “所以呢?” “所以要加价。” 旗袍女子笑了笑:”加多少?” 季子训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倍。” “小子训,你这可是狮子大开口啊。”那旗袍女子拢了拢头发,嘴上这么说这,语气却并不见恼。 季子训摩挲着手中的香囊,没有说话。 旗袍女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取下手中一串珠子扔给季子训:“这个够了吗。” 季子训抓起珠子,说是珠子也不对,大小倒是基本统一,可惜凹凸不平,也不通透,看起来像是某种石头。 季子训收起手串,双手将香囊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那就祝夫人……此行顺利了。” “借你吉言。“旗袍女子接过香囊,婷婷袅袅地走了出去。 *** 此后几天,引香都没再有人光顾,岑今今咋舌,还真是,半年不开张,开张顶半年啊。 季子训也没有给岑今今特别的安排,不过就让她看看书,扫扫地,擦擦灰,倒杯茶,岑今今有时候甚至怀疑季子训招自己来就是来打杂的。 打杂给这么高工资……这老板也真是钱多得没地方花。 不过通过这几天的打杂,岑今今与季子训也熟络了起来。 季子训是个很爱笑的人,喜欢穿白衬衫,喜欢看书,调香,话虽然不多,但相处起来却非常舒服。他有一只猫,叫阿吉,总是好几天不着家,仿佛一只野猫,但奇怪的是每次回来身上却意外地保持着干净整洁。2019年,这样放羊式养猫的人,倒真是少了。 这天,岑今今趴在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季子训给的册子。 要说季子训给的这本册子,也真是无聊,开篇便是佛经,什么维摩诘,恒河沙,香积佛,绕得岑今今云里雾里,再往后翻,便是各种香,什么戒香,定香,沉水香,闻思香……描述也都是一段半懂不懂的文言。更可恨的是,这本是还是繁体手抄,完全看不懂啊! 岑今今看了好几天,就得出一个结论,季子训的字,还挺好看的。 再看看季子训,他找了个靠窗的隔间,点了一盘香,也拿了一本书,懒洋洋地看着。阳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渡上一层细密的光晕。 真好看啊,岑今今正感叹着,手机却响了。 “今今,我……我老公好像出轨了。” “什么?”岑今今一个没坐稳,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打电话来的是林一,岑今今大学时期的闺蜜,不过自从林一结婚以后,两人很久没有联系了。 说起来,林一的老公,岑今今还很熟悉,是他们大学的一位年轻教授,四十上下,不过长得高大帅气,声音也是磁性好听,再加上风度翩翩学富五车,当年很是迷倒了一大批女学生,甚至有人跨校区走半个小时跑过来上他的选修课。 林一和陈教授怎么在一起的岑今今不清楚,只知道那会儿陈教授的每一堂课林一都会去,还拉着岑今今一定要坐在第一排。 大四的时候,林一保送了陈教授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自然也选了陈教授的选题,经过一年的论文交流,在毕业后林一神秘兮兮地告诉岑今今,她和陈教授在一起了。 岑今今当时惊得下巴都掉下来了,老师学生的风流韵事学生间虽然常有流传,但真发生在自己闺蜜身上岑今今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就勾搭上陈教授了呢?” 据林一说,陈教授这个人很好,哪哪儿都好,不仅帅气有风度,还很温柔体贴,简直模范老公。而且居然还没有结过婚。 岑今今一口水喷了出来:“三十八还没结婚,你确定不是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林一推了岑今今一下,“别人那叫年轻有为,事业型男人好吧。” “好好好。” 一年后,林一和陈教授结婚了。两人没办婚礼,也没请吃饭,就悄悄领了个证,林一也只是微信与岑今今分享了这份喜悦,岑今今发了个红包被林一退了回来,林一说,等以后办婚礼了再收红包。 可这还没等到办婚礼,林一就突然打电话给她,说自己老公出轨了。岑今今能不吃惊吗,再说,陈教授,怎么也不像会出轨的人啊。 按林一的说法,陈教授最近似乎不爱与她说话,总是偷偷接电话。两人之前也没有吵架,因此林一觉得陈教授肯定有什么事儿。所以这回趁着他借口出差来北京,林一就跟过来了。 “什么?你来北京了?” “对啊,不然找你干嘛。” “你在那儿?我来找你。“岑今今有些急了,林一这个人,学习上聪明倒是聪明,就是路痴,逛个商场都能迷路,更何况只身来到北京。 而且林一很容易冲动,万一真发现陈教授有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怕是讨不到好处。还是自己跟在身边放心些。 “西苑饭店302。”林一可怜巴巴地说。 “行,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岑今今挂了电话向季子训请假,说自己有个朋友来北京,自己需要去接一下。 季子训懒懒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睛弯弯一笑:“嗯,去吧。”他低下头,目光又落回手中书上,岑今今刚走到门口,又听见身后传里懒洋洋的声音,“记得少管闲事。” 岑今今挠了挠脑袋,觉得季子训这句话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深究,只含糊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第03章·【尸解2】她是个寡妇 岑今今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像电视剧演的一样,鬼鬼祟祟跟在一个中年男人后面,还拖着一个闺蜜,搞什么捉奸。 林一却仿佛很兴奋,不停地招呼岑今今:“你快一点啊,别人要不见了。” “你小点声啊,别被发现了。” “你慢一点啊,跟那么近干嘛。” ”他停住了!躲一下躲一下。” “你……” 岑今今觉得自己头都要大了。好在陈教授去的地方不远,穿过一条街,便转进了一家咖啡店。 岑今今和林一也跟了进去,挑了个位置坐下,这里离陈教授所在的位置不远,中间又隔了一小堵矮墙,不探出头不太容易被对方发现。 “陈教授对面,好像是有个人。”林一伸长脖子瞥了一眼,又缩回来,“不过旁边的树挡住了,看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 “我看看。”岑今今干脆站起身,挪了挪位置,目光绕过那颗碍事的装饰树,望过去。不望不要紧,这一望倒让她心脏骤然一停,那个女人,她见过的。 “怎么样怎么样?”林一扯着岑今今衣角,急切地问。 岑今今坐下来,定定神,说:”林一啊,你们家陈教授,很有钱吗?” “什么?“林一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你说啥呢,文学院的教授,能有几个钱,你又不是不知道。” “嗯,”岑今今点点头,“那肯定不是看上他的钱了。” “你说什么呢?你看见什么了?”林一有点摸不着头脑。 岑今今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我现在在一家香铺工作你知道吧,就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那种。” “在我们这买东西的,都是很有钱的人,我在这这么多天,只来了一个客人。” “对面那个女人,就是这几天唯一的客人。” “哈?“林一吃了一惊。 “所以说,如果她是小三,绝对不是看上你家陈教授钱了。”岑今今分析道,“要说看上你家陈教授的美色了,也不太现实,陈教授都四十了,那女人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而且长得特别漂亮。” “多漂亮?”林一问。 “嗯……”岑今今想了想,“大概就范冰冰那种水平吧。” 林一哼了一声,又往起站,岑今今拉住她:“而且那女人身份肯定不一般,看周身气质,也不像是个会给人当小三的。” “所以呢?”林一歪着头,看着她。 “所以我觉得,这可能就是个误会。”岑今今最终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却显得底气不足。 毕竟,感情这种事儿谁说得准呢?没准儿别人就是眼瞎看上陈教授了呢? “管他是不是误会,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林一来了脾气,起身径直向陈教授那边走去,岑今今眼见拦不住,只得跟着。 “陈默。”林一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岑今今都已经做好河东狮吼地准备了,却只听见林一柔柔地叫了一声,还带着几分委屈。 “林一。“陈默吃了一惊,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今今……遇见你过来打声招呼,你不是来北京出差吗?怎么……” 林一说着回头看了坐在陈默对面地女人一眼,那女人依然穿着墨绿旗袍,伸手扶了扶鬓间地白玉簪子,对林一轻轻一笑。 “这是杜小姐,杜铭玉,是我们这次项目地投资人。“陈默简单介绍了一句,又低下头,对林一说:“小一,你先和今今回去,我这有点事儿要谈。” 林一并不关心陈默做了什么项目,她只是想试探一下陈默,顺便近距离看看杜铭玉,听陈默这么一说,心里纵然不放心,却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于是说:“这样啊,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和今今先去逛街了。” 陈默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说:“去吧,事情办完了再来找你。” 林一点点头,拉起岑今今就往外走,杜铭玉却缓缓开口:“岑小姐,我们似乎见过?” 岑今今转过身,脸上堆着笑:“对对对,前几天在引香,您买东西来着。” 杜铭玉站起身,走到岑今今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你倒是没怎么变嘛。” 岑今今觉得她这话说得有点怪,我们很熟吗?退一万步说,就算很熟,才几天,能变多少,我又不是葫芦娃。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继续堆着笑,看着杜铭玉。 “唉,”杜铭玉摇了摇头,“倒也变了些,变蠢了。” 岑今今登时一肚子火,这人会不会说话呢,没等岑今今开口,林一倒开口了:“听杜小姐说话也不太聪明呢。”说着她白了杜铭玉一眼,又迅速扫了一眼陈默,“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刚走出咖啡厅,林一便开启了吐槽模式:“这个杜铭钰也不怎么样嘛,长着一张网红脸,鬼知道有没有整过,说话也夹枪带炮,一看就没有素质,什么叫变蠢了,就这样还做投资人呢,鬼才信……” 听她这么一说,岑今今反而不生气了,想了想,说:“林一啊,我觉得……她真的挺有钱的。” “你怎么回事呢,她说你蠢呢。“林一点了点岑今今脑袋,有些生气。 “好吧好吧,我错了。”岑今今拉着林一的手撒娇,“你要真不放心,我明天帮你打听一下。她好像和我们老板挺熟的。” 林一被她这么一说,也笑了,两人挽着手准备离开,岑今今却像觉察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咖啡厅,却瞥见一个小孩站在咖啡厅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 那是一个小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穿着一身蓝白相间地长裙,衣领处是仿旗袍地盘扣造型,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采。 “诶,那有一个小孩。” “哪儿?”林一回头。 “那……”岑今今正准备抬手指给林一,却僵在了原地。 那个小女孩……不见了。就在岑今今眼前,一阵风似的,消失了,没有一点痕迹。 “怎么了?”林一觉察到她的异样,拉了拉她的手,问。 “没,没什么。”岑今今摇摇头,大概是眼花了吧。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应聘引香的那个下午,那个短暂而可怕的梦。 那,真的是梦吗? *** 第二天一早,岑今今提前到了引香,刚入得门内,却见香桌前坐了个秃顶油面的大叔。岑今今愣了一下,觉得这大叔有点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香桌上放着一个鸟笼,里面一只翠绿的鸟儿上蹿下跳,那大叔正逗着鸟儿,听见门口响动,一抬头,脸上的油光晃了晃,笑着对岑今今挥了挥手:“今天来这么早啊。” 岑今今看着他满脸困惑,自己认识这个人吗?为什么这个人一脸很熟的样子,但是岑今今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还好啊。” 那人看到她困惑的眼神,脸色突然一变,似乎也想起了什么,提起鸟笼就跑了出去,岑今今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更困惑了。 恰巧此时季子训从里间转出来,见了岑今今,也笑着打了招呼。 “我刚刚看见一个人……“岑今今挠挠头发,说。 “哦,”季子训点点头,“一个朋友。” 季子训说完,又随手拿了一本书,在香桌前坐了下来。 岑今今悄悄靠过去,坐下,趴在香桌上,望着季子训,在想该怎么开口。 “怎么了?“季子训放下书,看着岑今今,温柔一笑。 一瞬间岑今今觉得有点头晕,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蹭地一红,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子:“那个……老板……” 季子训依然盈盈笑着:“怎么了?” “……你和杜铭钰,就是上次那个绿旗袍的女人,很熟吗?“岑今今扭捏半天,终于问了出来。 “还行吧。”季子训收起笑容,点点头。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怎么了?”季子训又是这三个字。 岑今今纠结了一会儿,将随着林一跟踪陈教授见到杜铭玉,以及他们对杜铭玉与陈教授关系的怀疑一一道了出来。 季子训皱了皱眉:“不是让你不要管闲事吗?” “啊?”岑今今被季子训这突如其来教训弄懵了,弱弱地说,“可是……这并不是闲事啊……” 季子训哼了一声,又翻了两页书,说:“让你朋友放心,杜铭玉和他老公不是情侣关系。” 岑今今本以为季子训不会再继续这个问题,都已经准备好不问了,突然听季子训这么一说,又来了兴趣:“她……是已经结婚了吗?” “恩,准确地说,她是一个寡妇。” 寡妇…… 岑今今头上一排黑线。 “她老公是不是很厉害?”岑今今突然八卦起来。 “……”季子训放下书,“她老公不厉害,她很厉害。” “有多厉害?”岑今今兴致冲冲地问。 “反正你们别去招惹就行了。” 岑今今觉得问也问不出什么,索性不再问下去,只是偷偷地将这刚刺探来地情报短信发给了林一。 她本以为按照林一的个性,会很快回复,谁知一直等到下午,也没见林一回复。 岑今今心下奇怪,给林一打了几个电话,却没有人接,这下她坐不住了,心想着,这林一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便向季子训请假提前下班,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林一所入住地西苑饭店。 上楼到302敲了门,却没有人应,倒是做清洁地阿姨搭了话:“302啊,没在屋里吧,我早上还进去收拾了呢。” 难道退房了?岑今今到大堂一问前台,说是没退房,登记到明天呢。 岑今今隐隐有种不好地预感,又是对着林一号吗一通电话轰炸,却始终没有人接。 她突然想到,陈教授住在301,于是又问前台,301的客人还在吗?前台查了查,301?一早就退房了呀。 岑今今心中又是一阵心慌,林一的消失会和陈教授有关吗?陈教授知道林一就住在他旁边吗?就算不知道,以林一的个性,陈教授走的时候林一也会跟上。是跟去了吗?那为什么没有退房呢?来不及退房? 岑今今想着,一抬头,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女孩,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两个小辫子,一身白色的长裙,领口是旗袍样式的盘扣,这不就是昨天在咖啡店门口见到的那个小孩吗? 那个小孩看着她,忽然转身,向门外走去。岑今今也没有多想,下意识就跟了过去。 小女孩走得很快,此时又正值下班时间,街上人不少,小女孩身子灵巧,在人群中穿行自如,岑今今就惨了,嘴里嘟囔着“不好意思”“请让一下”“对不起”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费了好大劲才跟上,期间也没少遭人白眼。 最终,小女孩穿过天桥,进入了一栋大楼。 岑今今站在围墙外,看着这座大楼却是愣住了。 第04章·【尸解3】一号院 这栋楼很大,有东西两栋,砖红色外墙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墙外爬山虎惬意地舒展,在这夏日看起来尤为喜人,显然翻新过,但是依然可以看出,是一座老宅子,大门紧锁,看起来久无人居。 这样的宅子在北京并不少见,但这座宅子……岑今今吸了一口凉气,这不会是传说中的1号院吧? 说起这座1号院,那可是赫赫有名的鬼宅。 据说是1900年左右由皇帝赐给英国人建的教堂,当时和它一起建的就是王府井的教堂,但是由于工期比王府井那座慢,后来又赶上八国联军侵华,这座就停工了。 抗战时期,成了大户霍家的家宅,霍家抓了一名青楼女子为死去的霍家二弟操办**,女子绝望之际跳楼而死。后来,霍家人相继离奇死亡,家族败落。 此后住进去的人,也多是家破人亡,不得善终,几番折腾后鬼屋的名号便流传了下来。据说午夜梦回,常常能在这栋楼里见到一个穿旗袍的女人,以及一个抱着玩具熊的小孩。 建国以后,这栋楼因年久失修,被鉴定为危房,贴上了禁止入内的牌子。 2014年,以这栋楼为原型的恐怖片《1号》上映,1号再次名声大噪,来往探险的游人络绎不绝,俨然已经成了北京一大旅游景点。 这样的热门景点,房地产商自然不会错过,2017年,这栋楼被重新翻修,焕然一新,再次出租,据说房租高达千万。 可惜的是,每天看房的客人虽然多,但鬼楼名号声名在外,却是一直没有租出去。 岑今今试探着走近,只见门上上着锁,她轻轻推了一下,门居然开了,这锁俨然形同虚设。 岑今今心里发毛,要知道,自从重新翻修准备出租后,这栋楼已经由门户大开的探险景区变成了房地产商的私人财产,没有中介的钥匙是进不去的,只是今天这锁…… 岑今今到底是个胆小的人,她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决定暂且先不要进去,至少得叫个人帮手再说。 她掏出手机,翻开自己的通讯录,愕然发现,自己在北京虽然已经呆了两年,却没有什么朋友。 岑今今一向比较懒,这个懒不仅体现在生活中,比如一个月收拾一次屋子,东西掉地上也懒得捡起来,周末假日懒得出门,更体现在她的日常交往中。同事,就只做工作上的接触,朋友也懒得关心维护,别人没事儿和闺蜜聊聊天,煲煲电话粥,她却觉得没必要,又没事儿,找人家干啥呢? 她不喜欢找人家,自然也不喜欢人家来找她,有人给她发消息,她总是很久才会回,甚至直接懒得回,总想过会儿再说吧,结果过会儿就忘了。因此她的朋友一直很少,并且随着毕业以后各自有了各自的生活,更是越来越少。林一,算是她长久以来为数不多的闺蜜。 如今想要在北京叫到一个可以叫出来和自己一起探险鬼屋的朋友,简直是天方夜谭。 就在她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姐姐,看房子吗?” 她转过身,是一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大约十二三岁,穿着一身黑色连衣裙,一头长发披散着,微微卷曲,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头顶扎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微风一过,轻轻晃动。她眨着眼睛,齐齐的刘海遮住了眉毛,眼睛却越发凸显得水灵动人。 “你是?” “我家就住在对面,”小女孩伸手指了指马路对面的一栋房子,“以前经常过来玩儿,对这里很熟悉。我哥哥是这里的中介。” 小女孩伸出手中的钥匙晃了晃,“他说今天会有一位客人看房,让我帮忙带带,是你吗?” 岑今今愣住了,很显然,这个小女孩所指的客人应该不是自己,但是……如果有这个小女孩陪着进去看看,应该也不错? 没等岑今今点头,小女孩三两步蹦到门口,看到半开的门也是“咦”了一声:“这门怎么开了?” 岑今今尴尬地说:“我一推就开了。” “哦。”那小女孩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可能是我刚刚带那几个客人看完后没有锁好。” 小女孩拍拍手,呼了一口气:“那我们进去吧。” 岑今今看了一眼外面黄昏的阳光:现在还算白天,进去看看也没什么吧。鬼故事……不是都发生在晚上么? 这样想着,她跟着小女孩走了进去。 “这栋房子,之前空了好多年了,我以前没事儿就跑过来玩。现在虽然装修过,其实就是粉刷了一下,把墙上那些什么死啊,鬼啊的字给盖住了。说闹鬼我倒从来没见过,前几年还有不少人……” 小女孩很健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岑今今却没听进去多少。 进来之前,在鬼屋的阴影统治下,她对这间房子做了不少脑补,进来之后却发现意外地宽敞明亮,这个明亮是相对于岑今今对鬼屋阴森黑暗的想象而言,到底是黄昏时分,采光再好的房间一楼也不会亮到哪里去,还是昏昏沉沉的。黄昏的阳光刚好从窗户落进来,在地板上洒下重重光影。 墙全部被粉霜过,门窗都是红木的,还透着一股子油漆味儿。 “这里是一楼,大是挺大,也没啥好看的,我带你去楼上吧。”小女孩儿说着直接往楼上走。 楼梯依然是暗红木质,显然新刷过,扶手上的缠枝莲花纹幽然生香。 岑今今刚一踩上楼梯,只听得吱呀一声,走在前面的小女孩回过头,嫣然一笑:“小心,楼梯有点老了。” 走上楼,是并排的几间房间,门都开着。 “这里可以做卧室和书房。”小女孩也没带岑今今仔细看,就又往楼上转去,“再往上是三楼房间和阁楼。” 站在通往阁楼的楼梯口,她突然停下,歪着头问岑今今,“你要进去看看吗?” 岑今今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我不喜欢阁楼。” 岑今今没太理解,却伸手推开了阁楼的门,谁知她这一推,阁楼的门板却吱呀一声,差点倒下。 岑今今瞬间打了个哆嗦,不会要自己赔吧!她满怀歉意地回头望着小女孩,小女孩摇摇头叹了口气:“还是那么不结实。”旋即她又对着岑今今笑了笑,“没关系,这门也不是第一次了,后面让他们重新换一个,修修就好了。” 岑今今松了口气,走进阁楼。 相比下面的空旷,这阁楼倒是五脏俱全。靠墙是一张雕花的大床,淡蓝色床幔挂着蛛网袅袅垂下,正对着床是一张化妆桌,桌上放着一副六角菱花镜,镂花妆奁半掩着,上面的烤漆已经斑驳,镜子旁边的窗台上,赫然坐着一只婴孩大小的玩具小熊。 “这些东西都是以前就在这里的吗?”岑今今看到这场景,心中也有些发毛,忍不住问。 “嗯。”小女孩儿也进到阁楼,指着那只小熊,笑着对岑今今说,“这还是我放这里的呢。” 她走到床边,望着夕阳留下的最后一点点余光,叹了口气:“以前我最喜欢在这里看风景了。” 岑今今想起了鬼楼的传说:屋里有个小熊,晚上照镜子看见的不是自己,小熊会说话。 岑今今感到浑身冷汗直冒,转身就往阁楼外走,却一看看见那扇摇摇欲坠的门板,上面赫然刻着几个打字“x者不死”x字被人涂掉了,乱糟糟一团,看不出来是什么,但仅后面几个字,却也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下去吧。”岑今今走到门口,对小女孩说,声音不自觉有些哆嗦。 小女孩望着窗外,没有回答,似乎陷入了沉思。 就在这时,楼下隐隐响起了歌声。 “想当日他暗成公事,只怕不相投。我当初作念你的言词,今日都应口。则你那去时,恰便似去秋。他本是薄幸的班头,还说道有恩爱、结绸缪。” 岑今今断断续续听了几句,却似台下有人搭了班子在唱戏。依稀听了几段,岑今今初步判定,这是关汉卿那本著名的《救风尘》。 《救风尘》讲述了妓女宋引章受纨绔子弟周舍诱骗,不顾好姐妹赵盼儿劝阻与周舍结婚,却在婚后受到周舍虐待,于是写信向赵盼儿求救。赵盼儿施展美人计引诱周舍休了宋引章,并成功报复了周舍的故事。 此时歌声里隐约传来的这几段,正是宋引章遭受虐待后,期期艾艾,谴责周舍始乱终弃。 窗外,最后一线光芒隐退,沉沉的夜色蔓延开来,岑今今看着趴在阁楼窗台边的小女孩,她转过身,看着岑今今,眼中竟然泛着泪花,只见她嘴唇轻轻开启,她说: “姐姐,帮帮我……” 一瞬间,岑今今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脸色苍白,什么也顾不上,转身向楼下跑去。 第05章·【尸解4】你要死了,还不醒来吗 刚跑到二楼的楼梯上,岑今今便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 站在二楼走廊向下望去,一楼原本空旷的大厅,此时香气氤氲,雕花红木的大门紧闭着,原本寻常的玻璃窗上镶着彩色琉璃花朵,水晶灯将光芒莹莹地洒满整个房间,桌上的百合花映在温软的灯光摇曳生姿。 大厅正中坐着一名女子,着一身墨绿旗袍,银花滚边,头上斜斜地簪着一支白玉簪子,似乎随时都要散落。这不是杜铭玉? 只见她朱唇轻启,眼波流转,柔若无骨的手翘着兰花指,曼妙的唱腔就随着手指的移动流淌而出。 一曲唱罢,四下寂静,她环顾四周,神情恍然。蓦地又抬头,一双如水的眸子就定定地望着岑今今。 她在看自己吗?惊悸之外,岑今今多了几分困惑,按照她多年小说电视剧情的分析,这应该是进入到了幻觉中,既然是幻觉,对方人自然看不见自己,然而此刻杜铭玉这直直的目光,看着的不是二楼的自己,还能是谁? 岑今今还在疑惑,杜铭玉却开口了:“岑小姐,来都来了,不下来聊聊吗?” 岑今今只得硬着头皮下了楼。 “好久不见。“杜铭玉深吸了口气,脸上笑容隐去,轻声说。 哪里久了,明明昨天才见了啊,岑今今心里吐槽着,却依然附和着“嗯“了一声。 杜铭玉看着她的样子,歪了歪头,好奇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岑今今抬头,迟疑了一下:“你……不是人吧?” 杜铭玉抬了抬眼,似乎对岑今今这个问题有些意外,在她看来,这个问题有些白痴了,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但她仍保持着微笑。只是优雅地嗯了一声。 岑今今此时也不那么害怕了,看见熟悉的面孔,终归是放心了些。她看着杜铭钰,这时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林一……是不是在你这?” 没等杜铭钰回答,她又紧跟着问:“你和陈教授什么关系?” 杜铭钰没有理会她第二个问题,只是歪了歪头:“那个小女孩啊,还是挺不错的。”说着她向楼梯口走去,“你想见她吗?” 岑今今会意,跟了过去。 只见杜铭钰走到楼梯后,蹲下身子,轻轻扣了扣一块木板。 木板豁地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陈默依然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眼角有明显的皱纹,头发却有些乱,显然没来得及搭理,隐藏其间的白发依稀可见。 他面色灰白,显然疲惫至极,看见杜铭玉,没什么表情,倒是瞥见旁边的岑今今,面色一变,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只是身子一让,亮出一段幽暗的楼梯。 陈默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岑今今已经从他的表情中猜到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我怎来了?岑今今有些郁闷,我也不知道啊。 杜铭玉也不管岑今今在想什么,略提了提裙子,稳步向下走去。 这段楼梯与小楼里所有楼梯一样,都是木质的,比起岑今今刚进屋上楼的楼梯,这楼梯显然稳固许多,至少踩上去不会发出吱呀的声音。 下得楼去却是一个藏酒用的酒窑。 屋顶为西式酒窑常用的拱顶,青砖为壁,墙壁上壁灯散发着幽幽的冷光,靠墙均放着木质酒架,架上错落有致地摆着漂亮的酒瓶。 这个酒窑看起来很大,往深处望去便不再是酒架,而是巨大的酒桶靠墙而放,每隔两三米便是一处拱顶,就这样一直幽幽深深,通往黑暗之中。 右手边酒架下坐着一个女子,头发散乱,目光呆滞,眼角还挂着泪痕,正是林一。 靠楼梯的地方,有一张木质桌子,旁边是两张椅子,桌上放着一个青瓷花瓶,瓶子里的百合正绚烂绽放,还带着点露珠。 杜铭玉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陈默没有说话,低着头给杜铭玉倒了一杯红酒,然后退到了角落处的阴影中。 岑今今没有管杜铭玉和陈默,径直走到了林一面前,扶着她的肩膀,唤了两声,林一却没有反应。 杜铭玉的笑声很短,很轻,在这酒窑中却分外清晰,她说:“她听不到的。” 杜铭玉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柔弱无骨,指若削葱,肤如凝脂,塞雪压瓷,是所有美好的词语堆上,也形容不出的美。 随后,那只手动了动,准确来说,是手里的骨头动了动,柔美的外皮却纹丝不动,仿若人皮做成的模具,皮肤下的抖动越发激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皮而出。 岑今今看得头皮发麻,就在瞬间,鲜红的指甲脱落,随后是指尖的皮肤,掌心的皮肤,手背的皮肤,就这样缓缓地撕裂,剥离,落下,轻飘飘的一层,薄如蝉翼。 岑今今呆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这简直……比恐怖片还恐怖啊。 杜铭玉却只是叹了口气:“还是,太慢了啊。” 她回过头,看着角落里的陈默,皱了皱眉:“一百年,你们就没点长进么?” 陈默沉默着。 岑今今看着眼前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杜铭玉转过头,对岑今今粲然一笑:“那不如……你来还吧。” “什么?“岑今今脑子一炸,本能地后退。 “他们王家欠我的,你来还。” “什么王家?跟我没关系。”岑今今慌了神,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杜铭玉却不理她,只是笑着向岑今今靠近,嘴里说着:“让她来替你们王家还债怎么样?杀了她,你们就解脱了。”这话,却是对着阴影中的陈默说的。 阴影中的人似乎动了一下,岑今今脑中一片空白,转身往酒窑深处跑去,没跑几步,只觉背后有什么东西袭来,随即被扑倒在地上,身后的人重重压在她背上,一双手臂勒紧了她的脖子,一时间呼吸困难,她挣扎,长大了嘴努力吸气,冷汗涔涔,滑到了唇边,眼泪也顺势流了下来,混着汗淌到嘴里。 “咸的?”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脖子上的手臂却是一松,新鲜空气猛得灌入,她舔了舔唇边的眼泪和汗水,果然是咸的。 立刻,她又反应过来,顿时感到懊恼,生死存亡的关头,自己在想什么? “下不去手?”身后又传来杜铭玉的声音。 “我……”陈默嗫嚅着。 “你可要想清楚了,不是她死,就是这个女人死,而且你们王家还得为我还债,世世代代,永无止息。只要她一死,我得她肉体,一切也都了了。” 陈默的手臂在颤抖,岑今今想要推开他,爬起来,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脖子上的压迫又来了,比上一次来的缓慢,却更为坚定,呼吸越来月困难,越来越困难。 岑今今觉得自己要意识模糊了,却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醒来啊。” 那个声音清脆,空灵,有几分耳熟,她努力瞪大了眼睛,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一个小小的身影清晰了起来,黑色长裙,微卷的长发,头顶还扎着两个大大的蝴蝶结,一双眼落满了晚霞。 是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居高临下,说:“醒来啊,你要死了,还不醒来吗?” “醒来,杀了杜铭玉,你就可以活了。” 岑今今脑子里嗡地一响,轰然炸开,一瞬间,她感到原本已经无力的四肢又蓄满了力量,一股血流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快了,快了,血流涌动越来越极速,就快出来了。 轰然一声巨响,岑今今却是软软地落到了一个怀抱里。 一股悠然的味道钻入她的鼻息。 这香味极淡,乍一闻,若有若无,细细寻找,却慢慢将人层层包裹,刹那间,各种往事涌上心头,开心的,难过的,激动的,失落的,人生百味就这么徐徐漫来,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抬头,泪眼婆娑,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带着笑容的脸,落满阳光,盛满星辰,是季子训。 季子训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一开口,却是对着杜铭玉说话:“好好的生意,可惜了。” “呵,”杜铭玉笑了,“如来法身,你护得住?” “你还好吗?”季子训问岑今今。 不问还好,这一问,岑今今只觉得浑身疼痛,被扑倒时摔伤的手臂膝盖,还有闷疼的胸口,被勒过的脖颈,先时危在旦夕也无暇顾及,这时疼痛一起袭来,让她忍不住吸着凉气。不过她还是点点头,说:“还好。” 季子训将她扶到一边墙角:“你在这儿等会儿。” 说完,季子训大步走上前,与杜铭玉隔着几人的距离,相对而立,陈默躺在中间,已然昏死过去。 “这么想寻求解脱,看来,五十年一次尸解确实难受。”季子训笑着,“不如,我替夫人解决了吧。” 话音未落,季子训猛地向前一冲,伸手赫然向杜铭玉抓去。 杜铭玉本来笑着,听到季子训后半句,脸色一变,侧身堪堪避过了这一击,还没等自己立稳便反手一击,却是直取季子训面门。 “小心!”岑今今看得着急,忍不住出声提醒。 眼看杜铭玉锋利的指甲就要到面前,季子训右手一翻,一把抓住了杜铭玉的手腕,杜铭玉一愣,迅速扭身,另一只手握着一把小刀,直刺向季子训腹部。 季子训左手蓄力,重重向杜铭玉拿刀的手腕砍去,杜铭玉吃痛,小刀差点飞出手去,季子训右手一松,顺势一掌打在杜铭玉胸口,杜铭玉连连向后退去,靠近酒桌,却双手反撑着桌子,借力一跃,双腿向季子训踢去。 季子训刚转身避过,一把匕首却已经滑向他的咽喉,季子训不退不闪,反而迎着刀锋向前滑行,眼见刀锋就要触及季子训咽喉。 杜铭玉面色一变,心道不好,刀锋调转,欲撤手绕身攻击,季子训却不给她机会,一只手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往杜铭玉手肘处狠狠切去,杜铭玉吃痛,还不及应对,季子训随后的攻击又紧随而至,杜铭玉避无可避,一咬牙,堪堪向后退了去。 岑今今倒吸了一口凉气,再见季子训手上,哪里还有杜铭玉,不过抓着一层血淋淋的人皮。 “尸解也还是有好处嘛,至少跑起来方便。”季子训将手中的人皮随手一扔,笑了笑,说。 这笑容,一如他以往的笑容,温柔阳光,此刻在幽冷的灯光下,却带了几分阴狠与嘲讽。说话间也他并未停歇,身子一转,便向杜铭玉扑去。 杜铭玉刚拖着血淋淋的右手手臂,眼见躲避不及,却是左手一抬,地上昏死的陈默蓦地弹起,迅速向季子训飞去。 季子训也没有犹豫,抬起手,正准备收紧五指,却不经意地瞟了旁边岑今今一眼,此刻岑今今正呆呆地望着他,他稍一犹豫,手一挥,陈默的身体就往旁边的酒架砸去,陈默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酒架上,又软塌塌地落在地上。 那酒架虽然靠墙而立,制作精良也结实,但上面的摆着一排排名酒,哪受得了这碰撞,只听哗啦啦一连串激响,随之而来的是汩汩的流水声,一瞬间,酒味在整个地下酒窑弥漫开。 陈默首当其冲,自然被砸了个够,却依然软塌塌地躺着,丝毫没有醒转的迹象。 而就这一分神的功夫,杜铭玉已经不见了。 这个酒窑只有一个入口,便是岑今今随杜铭玉下来的楼梯,而那楼梯在季子训身后,显然杜铭玉不会是从那里离开的。那么只有一种解释,她消失了,凭空消失。 岑今今转念一想,这也很正常,毕竟,杜铭玉不是人嘛,不管是妖还是鬼,按照常识都是可以在必要的情况下消失的。 不过……这样说的话,眼前的季子训……也不是人吧? 第06章·【尸解5】这家伙又是什么 季子训走到岑今今面前,伸出手,笑着,笑容温柔。 岑今今却愣在了原地,这个人……这个生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妖怪?神仙?鬼?自己要伸手吗? 季子训显然也看出了她的犹豫,他开口,眼睛弯弯,笑容灿烂,幽冷的灯光落在他眼中,似乎也变成了星星:“我是神仙。” 岑今今方才被陈默扑地撞出的胸中一口闷气几乎没有喷出来,刚才的一点犹豫也被这家伙的一句话打消。 如果他说自己是妖魔鬼怪岑今今肯定就信了,一开口“我是神仙”,哪有这么厚颜无耻的神仙,哪怕是基因突变呢,可信度也比神仙高啊。 转念又一想,管他是什么呢,反正对自己没恶意就行。再说,就算有恶意又咋的,杜铭玉手上自己都跑不掉,在这个打败杜铭玉的家伙手里,自己还能跑掉吗? 这样想着,岑今今就释怀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握住季子训的手,一用力,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 “心里素质很强大嘛。“季子训摸了摸岑今今脑袋,笑着说。 岑今今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心理素质强大,大概就是她的特色吧。 出生平庸,学习平庸,工作平庸,连被辞退的理由也是职能调整这么平庸。好不容易人品爆发一回,以为遇到了高薪空闲的工作,却哪想遇到这么一个自称神仙的家伙,工作不到一个月就差点丢了性命。 只能安慰自己了,不然还能怎么呢?大不了就是个死嘛,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梦想,也没有什么成就,朋友没有几个,男朋友也没着落,家里也没有皇位要继承,死了也就死了,也没啥好留恋的。 岑今今看了一眼倒在红酒血泊中的陈默,跑到依然呆呆坐在墙角的林一身边,唤了几声,林一却没反应。 岑今今回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季子训。 季子训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林一的面色,拿出一个小瓷瓶,在林一鼻下晃了晃,然后起身:“没什么大问题,明天就好了。” “我送他们回去吧。“岑今今说着就要扶起林一。 “你怎么送?“ “啊?“岑今今一愣。 “你该不会是觉得,这里打得到车吧?” 岑今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刚刚确实是这么想的。 “佛法说三世,你知道吧?”季子训看似在问岑今今,但没有等她回答便接着说了下去。 “纵三世:过去世,现在世,未来世。横三世:婆娑世界,净琉璃世界,极乐世界。 这里,就是过去世,时间在这里固定在某一个时期,循环往复,停滞不前,永无止境。用西方观点来解释就是,西西弗斯的石头。” 岑今今愣住了,这不就是穿越吗? “那咱们能出去吗?” “能进来当然就能出去。你以为杜铭钰是怎么出现在你生活的世界的。”说着季子训拉起岑今今的手,岑今今脸蓦地一红,心跳加速,还没来及胡思乱想,就听见季子训说,“工牌呢?” 岑今今脸依旧红着:“早上忙……忘了。” 季子训摇了摇头:“难怪这么容易就被拉了进来。” 岑今今一头雾水:“有什么关系吗?” “世界虽多,但诸界基本处于平行的状态,根本无法互通,所以一般来说,现在世的人到不了过去世,过去世的人也不可能到现在世。 而引香,就是一个路引,以香为引,联结诸界,有了引香,就可以穿行于任何一界。引香香铺,卖的就是引香。” 岑今今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杜铭玉,她似乎就是在引香买了一个香囊:“杜铭玉上次买的也是引香?” “嗯。”季子训点头,“可是你的体质比较特殊,不用引香,只要稍加引导也能跨越诸界。而那个手链,里面是沉水香,帮助你隔断与诸界的联系,不受外界引导。” 季子训讲得坦然,岑今今却听得云里雾里,最后只总结出一点,以后出门,一定要戴好手链。 “走吧。”季子训拍了拍岑今今的肩。 “陈教授和林一……”岑今今迟疑着。 “会有人送他们回去的。”季子训说着抬步向酒窑深处走去。 “谁送……?诶,不是说走吗?“岑今今第一个问题还没问完就愣住了,那个方向,应该不是出口吧。 “你该不会以为杜铭玉是凭空消失的吧?“ “啊?”岑今今愣住,难道不是吗? “这个酒窑有一条密道,她不过是顺着密道跑了。血肉之躯,又不是空气聚成的,哪能就那么消失了。”季子训说着,语气中却带着笑意。 “她不是……“岑今今跟在季子训身后,“妖”字还没出口,又咽回去了,杜铭玉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啊,她只知道杜铭玉不是人,当时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得改口:“不是人吗?” “嗯,她是半仙。“季子训说。 “半仙?“岑今今几乎要跳起来,那个阴狠歹毒草菅人命的杜铭玉,居然是半仙?难道不应该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季子训扭头看着她:“你觉得神仙是什么样?” 岑今今愣了愣,想说,不就是你这样吗?不知道是谁刚刚还说,自己是神仙来着。 “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由一团气构成,神人妖鬼都是这样,” “神仙,妖魔,鬼怪其实本质上都是一团气,只不过与人不同罢了。于是人们便根据自己的想法,给分了类,但分类的标准是什么呢?区分神仙妖魔的标准是什么呢?” 岑今今愣住,迟疑了一下:“好坏?” “妖怪就都是坏的吗?“季子训歪着头问。 岑今今答不上来,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这样,那《白蛇传》里面的白蛇,不就是好的吗? “神仙就都是好的吗?”季子训又问。 岑今今摇了摇头,好像确实不是这样,好坏……真的很难这样笼统概括啊。 “所以区分的标准也不是好坏嘛。”季子训说。 “那是什么呢?”岑今今问。 “我也不知道,”季子训回答得干脆,“大概是利益吧。” “嗯?”岑今今不解。 “觉得有利自己的,就是神仙,对自己不利的,就是妖魔鬼怪。 你看大家那些人拜神拜佛,不都说的保佑吗?保佑自己诸事顺遂,保佑对手流年不利,好人坏人都拜神求佛,都是求的有利自己的。” 岑今今点了点头,觉得季子训说得有道理。 “其实神仙也是这样,”季子训接着说, “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神仙对自己信徒都有这样一个要求,绝对服从。上帝让亚伯拉罕杀了自己的儿子以表衷心,《搜神传》里赶走神乞会遭报应,不信仙人横遭不幸,仙女来奉直接说‘从我与福俱,嫌我与祸会’,哪有善良无私的样子。”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神仙又不是助人为乐的**,想从他们那儿讨便宜,自然得有付出。“ 岑今今觉得他说得不对,一时却也不知如何反驳,思来想去,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们刚刚提到的尸解是什么?” 季子训偏过头看着她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你问题太多了,还是回去多看看书吧。” “书里有写这些?”岑今今红了脸,小声嘟囔了一句,没过多久,又忍不住问:“那咱们现在走这条路,是要去追杜铭玉吗?” 季子训皱了皱眉,其实他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一直以来他做生意的原则都是“在商言商”,不论买家是谁,主要出得起价,他都乐得将引香卖给对方,至于对方利用引香是杀人越货还是屠戮诸界,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商人。 而与杜铭玉交易已有数百年,一直很顺利,若不是杜铭玉这次动了佛骨的念头,他倒是很乐意留下这个买家的。 只是现在……季子训看了岑今今一眼,是留不得了呢。 “嗯,留下怕是有后患。” “那我们快一点吧。”岑今今说着加快了脚步。 季子训却并不慌张,笑了笑,声音轻快:“也不用太着急,有人等着她呢。” *** 清冷的月光落在湖面上,夏日独有的蛙鸣随着清凉的晚风搅闹着这宁静,湖边的芦苇丛中,兀地一声响,水声晃动,杜铭玉从芦苇丛中走出,却在见到面前人时瞬间呆在原地。 黑色长裙,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微卷的发尾在微风中轻轻摆动,头顶的蝴蝶结也随风晃动着,水灵灵的眼睛,在月光和湖水波光中泛着粼粼冷光。 她微笑着,声音清澈空灵:“又见面了。” 第07章·【尸解6】1907年 1907年5月,清晨,街上尚无多少行人,卖红薯玉米地小贩推着热气腾腾的板车,穿行于里巷胡同间,贩货的马车入了城,在前门大街走过,拉货的老马缓步前行,时不时噗嗤两声,打个喷嚏。左右两遍的商铺支起了篷布,摆出了货物,吆喝着开启了新的一天。 一辆黑色汽车便在此时自一条胡同里转出,逆着缓行的老马,向北平城外驶去。 天津,英租界,威灵顿道。 一座白墙小洋楼的院门口站着一瘦一胖两个中年男人,着灰色短衣,留着长鞭,头戴小帽。 瘦子将手放到嘴边,呵了口气,抱怨着:“什么大人物也值得咱们这早早的来迎。” “听说是小王爷的人,自然不敢怠慢。”胖子说。 “什么小王爷的人,不过是个卖笑的婊子,也当自己是个腕儿呢。”瘦子哼了一声,满脸不屑。 说话间,那辆黑色汽车已经驶入了街口,转眼到了两人面前。 只见下来的女子身着淡紫宽袖上衣,百蝶穿花云肩,镶银色云纹滚边,下身是藏蓝洒金马面裙,裙摆晃动,三寸金莲时隐时现,迈着碎步,晃晃悠悠地向二人走来,似乎风一吹便要倒了。 另一名长袍马褂的男子跟在她身后,走到一瘦一胖二人面前,开口:“这位是杨小姐,你们家主人呢?” 瘦子连忙上前,陪着笑脸,说:“里面候着呢,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说着胖子又伸头往车窗内望了望,“小王爷没来吗?” 那长袍马褂的男子哼了一声,弹了弹衣袖上的灰:“这样的事,也值得小王爷亲自跑?” “那是,那是。”瘦子陪着笑,领着一行人进了院子。 穿过门前的小花园,便进了小楼。一楼客厅里,两位小丫鬟正在剪着花盆里的花枝,有人来也不曾抬头,倒是那胖子开了口:“老爷许是在里屋,我去看看。” 不一会儿,楼上下来一人,剑眉微蹙,鼻挺如削,本是极好的面貌,可惜双唇有些肥厚,失了俊朗,倒显得忠厚老实了许多。 那人见到客人,抖了抖长袍,笑了笑:“云甫来了。” 随那女子进来的男人略拱了拱手,算是行礼:“王先生,杨小姐就交给你了,辛苦照顾。” 王先生点头:“翠喜与我本是故交,自然不会怠慢。” “如此,在下就先回去向王爷复命了。”被称做云甫的男人说着转身就走。 “不喝杯茶?” “公事在身,不必了。” “那便不留了,有机会再一起喝酒。” “好。” 王先生送走云甫,刚一转身,便见那被称作翠喜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锡英,好久不见。”翠喜开口,婉转如莺啼。 王益孙却皱了皱眉,也不理会,径直往楼上走去。 “唉,真是无趣。”杨翠喜被拂了面子也不恼,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摆弄起柜子上的摆件,倒是一点也不见外。 *** 次日,各大报纸纷纷刊登出一条消息: “各报馆的记者明鉴: 吾对杨翠喜倾心日久,爱其才而惜其情,已于去岁六月以3500两白银为其赎身,结为连理。 今有以翠喜贿赂高官之不堪传言,实属无稽之谈。翠喜虽出身寒微但志向高洁,闻得传言亦颇受困扰,为解其忧,特此申明。望相大白于天下,则谣传自灭矣。 王益孙电。” 杨翠喜坐在窗前,一只手摆弄着手中的团扇坠子,一只手拿着报纸,看着看着,便笑出了声。 旁边打扇的丫鬟见她眉飞色舞,也歪着脑袋凑过来:“小姐在看什么呢?” “喏,“杨翠喜将团扇放着腿上,腾出手来指着报纸上的一页,大声念了起来: “各报馆的记者明鉴:吾对杨翠喜倾心已久……” 读罢,杨翠喜又咯咯笑了起来,笑一会儿又念了一遍,声音比方才更大。 小丫鬟连忙说道:“小姐小声些吧,可别被夫人听到了。” “夫人?“杨翠喜歪着头,斜着眼,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吃哪门子醋,王益孙也就她稀罕。想当年,你们家老爷跟在我屁股后面连个甜头也讨不到,还不是天天往我天香园跑……” 小丫头听她这样贬低自己的主人,有些不高兴:“话可不是这样说,这天津卫,不知多少姑娘喜欢我家老爷呢,就后院里那个……”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嘴,只乖巧地给杨翠喜打扇。 “后院哪个?” 小丫头却只是摇头,见杨翠喜还欲追问,便一拍脑袋,叫了起来:“呀,夫人唤我给她送汤去呢,我竟然忘了。” 也没等杨翠喜应允,便一溜烟跑了出去。 杨翠喜哼了一声,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丫头,一点规矩也没有。 她回过头,望着窗外绿意盎然的树叶,便又忍不住念起王府的好来,那是多大的园子啊,曲曲折折,幽幽绕绕,入眼皆是名花古木,闻声全是婉转莺啼,亭台楼阁,水盈花榭,一天也逛不完。不像这园子,一眼望去,全是灌木杂草。 也不知小王爷那边怎么样了?何时才能接自己回去呢?杨翠喜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准备去那院子里走走,虽说比不上王府,但散散心也比终日闷在这小屋子里强,聊胜于无嘛。 杨翠喜走在院子里,用扇子随意拍打着路边的灌木叶,越走越觉得这院又破又小,越走便越烦闷,最后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竟然见到一座两层小白楼。 她环顾四周,荒草丛生,乱木掩映,仿佛废弃多年,只有一条石子小路曲曲折折地绕进来,上面铺满了落叶。 她确信自己没有出王宅,也确信王益孙从没向自己提过家中有这么一块地方,她忽然想起那小丫头说的“后院的女人”,莫非这就是那后院? 杨翠喜这样想着,便向那小白楼走去。 楼下静悄悄的,没有人,门上落了锁,锁上倒是没有灰,看来是常有人来的。 门上有个小隔窗,可以通过它望向门内,杨翠喜踮着脚,擦了擦隔窗上的灰,往里看,只见里面阴沉沉一片,沙发木桌一应俱全,却没有人。她正准备歇歇再换个角度仔细看看,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双眼睛,一双泛着幽光的眼睛。杨翠喜没有防备,吓得惊叫起来,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险些没有摔倒在地上。 门却在此时突然开了,从内开的,原本好端端挂在门上的锁叮当一声,便落在了地上。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素白蓝色滚边长衣,头发挽在脑后,斜斜地插着一根白玉簪子,似乎一动就要掉下来。 那女子看着她,直勾勾地,只看得杨翠喜全身发毛。她定了定神,仔细一看,发现那女子腹部隆起,显见得是怀孕了,而且日子已经不小。 “你是谁?”那女子先开口。 “杨翠喜。”话一出口,杨翠喜有些后悔,自己就这么乖乖地答了,多没面子,于是脑袋一扬,问,“你又是谁?” “杜铭玉。”那女子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说。 “你是王益孙小妾?”杨翠喜问。 杜铭玉目光一沉:“他也配?” “不错,他不配。”杨翠喜赶紧点头,点完头又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自己好歹也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面对这女子倒显得如此狗腿呢。 “进来吗?”杜铭玉身子让了让,望向杨翠喜,“我很久没见过人了,可以说说话。”见杨翠喜迟疑,杜铭玉又补充道。 杨翠喜有些犹豫,虽然她很乐得和人聊天,尤其是在进了庆王府之后,很喜欢与外面的姐妹聊聊王府的奢侈繁盛,然后享受她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但是眼前这个女人,她却是不愿意和她多说话,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女人浑身透着一股子压死人的阴恻恻的气息。 杜铭玉看出了她的犹豫:“放心吧,我只是想找人说说话,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杨翠喜咬咬牙,进了屋。对眼前这个女人,她和王益孙的关系,杨翠喜实在好奇。 屋内灰尘很大,沙发,桌子上都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只有窗前得一张躺椅上干干净净,窗台上还放着一盆淡黄色小花,看来那就是杜铭玉常呆得地方了。 “随便坐吧。”说着,杜铭玉又坐回了窗前的躺椅上。 杨翠喜环顾四周,愣是没找出一块可以坐的地方,只好尴尬地笑笑:“我站着就好。” “也行。”杜铭玉懒懒地说。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杨翠喜迟疑着问。既然她不是王益孙的妾室,想必孩子和王益孙也没什么关系了,可是为什么住在王家呢? 杜铭玉没有回答,只是皱了皱眉:“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这个孩子。“杜铭玉指了指自己肚子,“我想打掉。” 杨翠喜恍然大悟:“这种事儿我熟,当年咱们天香园里也有姐妹,看走了眼跟错了人,怀了孩子又被人抛弃,怎么办呢?只得打掉啊,什么附子,水蛭,牛膝草都用过……” “那麻烦了。”杜铭玉打断她。 “看你这月份是有点大了吧,怕不太好打掉……“杨翠喜皱眉。 “是有点大了,”杜铭玉叹了口气,“寻常的药物都试过了,没什么用,所以得麻烦你多废废心。” 杨翠喜眼珠一转,直了直身子,拿起了腔调:“嗨,我废这心干嘛,我又不是闲的慌。” “想回庆王府?” 杨翠喜愣了愣,随后噗嗤一笑:“不过是过来避避风头,王爷早晚会接我回去的。” 杜铭玉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如果你能帮我打掉这个孩子,我帮你回庆王府。” 杨翠喜正欲反驳,杜铭玉又开口:“你不用急着答应,有需要来找我就行,我等着。” 第08章·【尸解7】怀孕三年的太太 杨翠喜回到住处时,已经近黄昏。 还没进门,小丫鬟红玉便迎了上来:“杨小姐怎么才回来?可叫人好找。” 红玉年纪不大,说话间也有一股子孩子气,一点也不像王府里的丫鬟,连打个哈欠也是恭恭敬敬。 杨翠喜哼了一声,没有理她,直往屋内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退回来问红玉:“听说,咱们府里后院有个姑娘?” “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红玉没好气。 “我亲眼见到,还挺着个大肚子呢。” “呀,”红玉瞪大了眼睛,捂着嘴,眨巴眨巴眼睛,压低了声音,“你在哪儿见到的?” 杨翠喜一见似乎能从红玉身上套出话来,便将自己下午所见绘声绘色地同红玉讲了一遍。 “这……”红玉皱眉,揉着衣角,“早些时候,府里是有些传言,不过老爷不让提,大家也都没人过问了。” “什么传言?” 红玉却连连摇头,“不能说的。” “你就偷偷说给我,没人知道的。我发誓,不告诉别人。”杨翠喜说着,取下手指上一枚戒指往红玉手里一塞。 红玉捏着手中的戒指,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反正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你可不能再告诉旁人。” “你说你说,我保证不告诉旁人。”杨翠喜兴冲冲地将身子往红玉身边凑了凑,生怕自己听漏了。 红玉扭捏了半天终于开口:“听说,在夫人嫁进来之前,咱们家是有个太太的。“ 杨翠喜诧异,王益孙好歹是天津有头有脸的人物,八大家之一,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多少人盯着看着,有点风流韵事都传得人尽皆知,连自己这个与他不过点头之交的格机也被算作他的风流债,如果真有个什么太太,怎么会没消息呢? “后来夫人进门,那太太本来是要走的,却偏偏在此时怀了孕,老爷便将她留了下来。那太太脾气倔,不愿意生这小孩,搜罗了好多药来吃,法子都试遍了,也没把孩子打掉。” “这么厉害!”杨翠喜忍不住惊叹。 红玉白了她一眼:“更怪异的还在后面呢,眼见得临盆的日子近了,那太太的肚子却是毫无反应。就这么怀着耗着,三年了还未生产呢。” “吓,”杨翠喜着实惊了一跳,“三年,怀个哪吒也该生产了啊。” “可不吗,大家都说这位太太怀的是妖怪呢。”红玉讲完,还不忘给自己加个免责申明,“不过我这也是道听途说来的,我进这府里两年了,也没见过什么怀孕的太太。” 杨翠喜舔了舔嘴唇,如果自己见到的那个女人真是传说中的太太,那这个传言,怕是八九不离十。 怀胎两年未必可信,王益孙的花边新闻倒是坐实了一条,这样说来,自己倒是握住了王益孙一记猛料呢。 想着,杨翠喜忍不住哼起了歌“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 “小姐你这是唱的啥,怪好听的。“红玉歪着头问。 杨翠喜愣了愣,像是才意识到自己哼唱的什么,笑了笑,“一个朋友写的,没什么名气。” “你这朋友真厉害。”红玉由衷感叹。 就在此时,房门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红玉见来人,连忙噤了声,低下头想找点事情做,手忙脚乱地转了一圈,愣是不知道干啥。 “红玉出去吧。”王益孙道。 红玉如遇大赦,应了一声,欢喜地跑出去了。 “怎么,找我有事儿?”杨翠喜理了理发鬓,随手拿起团扇,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倚,斜着媚眼问。 王益孙皱眉:“文涛今日来电,问你近况。” “也难得他有这份心。”杨翠喜声音依旧慵懒,漫不经心,“所以呢?” 见王益孙没答话,她笑了起来,笑声很轻,银铃似的:“你不会特意来一趟就为了告诉我这吧。” “你果然没变。” “变什么?”杨翠喜睁着水灵灵的双眼,望着他,楚楚动人。 “婊子。”王益孙扔下两个字就往外走。 “王益孙!”杨翠喜一声怒喝,“我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你来羞辱我。别忘了,我可是小王爷的女人。” “小王爷?”王益孙转过身,两步走到杨翠喜面前,怒极反笑,“还做着你的王妃梦呢?京城你回不去了,小王爷早就不要你了。” “你胡说!”杨翠喜顾不得仪态形象,几乎跳起来,指着王益孙的鼻子,声音尖利,“小王爷最疼我,王府女人那么多,自从我去了小王爷哪一夜不是在我那儿。他离不开我,他说他永远不会离开我!” 王益孙冷笑:“赵启霖岑春煊为首的清流,弹劾段芝贵以女色贿赂小王爷,谋得黑龙江巡抚一职,太后震怒已命大学士孙家鼐前来天津彻查。小王爷把你塞给我,躲你还来不及,还会把你接回去?白日做梦。”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等风声一过……”杨翠喜嗫嚅着。 “风声过了你也回不去,小王爷可没昏头到为了一个女人自掘坟墓。”看着杨翠喜失魂落魄的样子,王益孙突然感到一阵快意,眼前这个女人,不过是一个歌妓,却将文涛迷得神魂颠倒,文涛迁居上海,她却摇身一变入了王府,此后处处以王府人自居,野鸡被捧上了枝头,还真当自己就是金凤凰了。 杨翠喜坐回椅子上,咬着下唇,盯着鞋面,半晌,抬眸,又是一笑:“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她摆弄着团扇上的坠子,声音依旧慵懒动人,“再不济,我也是你王大老爷的宠妾,有得吃有得穿,还有人使唤,我可不亏。倒是你王老爷,再看不惯也得供着我,养着我,唉,真替你不平呢。” 说完,杨翠喜哈哈笑了起来。 王益孙面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发作,杨翠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可没有对不起你们谁,他到上海娇妻爱子享天伦之乐,我却要替他在这守身如玉?” 王益孙愣住了,他没想到杨翠喜会突然提起这事儿。 “而且你不要忘了,当初,是谁出面帮段芝贵给我赎的身,我入王府,也有你锡英的一份力呢。到头来,把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你们男人怎么都想得这么美呢?” 杨翠喜说完,抬着下巴,看着王益孙,依然笑着,笑容却不再妩媚,不再妖娆,从王益孙的角度看去,倒像是在嘲讽。 王益孙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忽然发现,这个女人做作的时候很讨厌,认真的时候更讨厌。 最后,他从牙缝里基础两个字,转身离开:“婊子”。 “婊子?“杨翠喜做着椅子上,玩味着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又覆去翻来,最后笑了,这两个字,听多了似乎也还不错。 第09章·【尸解8】打卤面 杨翠喜真的开始张罗起给杜铭玉堕胎,偏方中药收集了不不少少,杜铭玉却只看了一眼就扔一边,淡淡地说:“试过了,没用。” 杨翠喜纠结半晌才小声问:“那个传言,不会是真的把?” “什么传言?” “怀孕了三年也没有生下来……” “现在是四年了。” 杨翠喜却是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王益孙这种还真是……” “什么?” “不一般哈不一般。”杨翠喜陪着笑,说来也奇怪,遇见这等怪事,她也不觉得害怕,大概是眼前这女子,看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性。 杨翠喜想了想,试探着说:“你要不试试洋大夫?听说他们能做剖腹产,把孩子从肚子里取出来。” “不行!”杜铭玉断然拒绝。 “唉,我知道,这个接受起来是比较困难,在肚子上划一刀,换我我也不敢。可是听说已经有人做过了,没那么可怕。况且你这常年挺着个大肚子的,也不是个事儿啊……“ 杨翠喜还在絮絮叨叨,杜铭玉却突然打断了她:“引香。” “什么?“杨翠喜没有听懂。 “你到京城铁狮子胡同一个名叫引香的店铺,找一个叫季子训的人。” 1907年的北平,夜晚并不怎么热闹,街上寂静无人,只有一个面摊冒着腾腾热气,昏黄的煤油灯光在水汽中氤氲散开。 岑今今和季子训正走在这条街上。 “饿了吗?”季子训突然问。 “啊?”岑今今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还好。” “吃点面吧,”季子训把她拉到面摊前,“不想尝一下1907年的面吗?” 两人走到面摊前挑了个位置坐下,老板在炉灶前忙碌着,水汽氤氲看不清他的脸:“两位吃什么面?” “两碗打卤面。”季子训熟练地说。 面很快端了上来,红亮晶莹的卤肉陪着颤巍巍的葱花,格外诱人。岑今今也觉得饿了,拿起筷子用手擦了擦,便大口吃了起来。 “好吃吗?”季子训笑眯眯地问。 “好吃。”岑今今连连点头。这不是客套话,面爽口柔韧,挂着卤汁,跐溜溜地往嘴里钻。面上的卤肉已经被卤汁浸透,软软糯糯,入口即化,配上清脆的笋尖,不肥不腻,香味只在口中弥漫冲撞,挑动着每一个味蕾。 原来打卤面也可以做得这么好吃,果然高手在民间啊。岑今今由衷感叹。 季子训见她吃得开心,自己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对比岑今今的豪放吃相,他可就显得儒雅许多,挑起一小夹面,带着卤肉沿着碗边裹两圈,在筷子头上集成小小一团,再放进嘴里,轻轻一咬,多余的面便断了。然后坐直身子,慢慢地嚼咽,完了再喝一小勺面汤。 整个过程不紧不慢,温文尔雅,岑今今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还是个男人吗?再舔舔自己满嘴光亮的油,看看自己胸前不小心沾上的点点汤汁,她羞愧地低下了头,也刻意地放慢了速度,学着季子训的样子吃起来。 季子训发觉,又笑了:“我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了,吃得慢,改不掉,你不要学我。” 岑今今脸红了,季子训拍了拍她的头:“吃东西哪那么多规矩,开心就好了。” 这时,岑今今听见水雾后面,老板仿佛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吃完面,两人在街上七拐八绕,最后走进了一条小胡同。 岑今今觉得有点眼熟,直到停下来,抬头一看,只见门匾上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引香。 “原来引香这么早就开这里了啊。”岑今今感慨。 “都说了咱们是百年老店。”季子训说,语气里不无得意。 两人走进店里,却见柜台前坐着一人,柜台上放着个鸟笼,正逗鸟,听见有人进来,抬了抬眼皮:“回来了?” 季子训恩了一声,岑今今一看,这不就是当初面试时给自己指路的秃顶大叔吗? 那人见岑今今满脸讶异地看着自己,不满地皱眉:“昨天还摸我毛呢,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 岑今今一头雾水。 季子训咳了一声:“她又不知道你是阿吉。” “也对。”那人伸了个懒腰,一个哈欠的功夫就消失了,柜台上只有一直秃顶大黄猫,转来转去,冲着岑今今张牙舞爪。 岑今今呀了一声,有点懵,秃顶老头就是阿吉?阿吉是只猫妖? “我是在永乐年间捡到阿吉的。”季子训拍了拍岑今今的肩,说,“算起来相处也有几百年了吧。” 阿吉喵呜一声,表示赞同。 “之前怕你害怕,一直没有告诉你,不过你今晚既然已经知道得这么多了,再多了解一些,也无所谓吧?” 岑今今一头黑线,她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毕竟1907年的打卤面都吃过了,一只猫妖有什么好诧异的。 “那还……挺可爱的。”岑今今说。 说话间,忽然有人敲门,阿吉跳下柜台化为人形,三两步上前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名女子。 穿着一身宽袖撒花老式旗袍,头上攒着几朵珠花,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她见到开门的阿吉,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妖娆一笑:“请问季子训先生在吗?” “我就是。”阿吉双手叉腰,横在门口。 “杜小姐让我将这件东西给季先生,说望天津一见。”那女子说着,递上来一个小香囊,最简单的样式,纯白没有一丝装饰。 阿吉拿在手里瞥了一眼,随手往怀里一揣:“知道了。”说完他伸手就准备关门。 杨翠喜哪受过这怠慢,连忙撑住门:“你不问是谁?” “杜铭玉嘛,“那光头胖子满不在乎地说,”除了这老妖婆还能有谁。“ 杨翠喜呆住。 “喂,你还有事吗?没事我就关门了。“那胖子瞪着杨翠喜,一脸不耐烦。 杨翠喜被他这一吼,有些懵:”没,没事了。“ 碰,红色窄木门就这么贴着她鼻子关上了,没有道谢,没有客套,更别说让她进去喝杯茶了。 “嘿,我这脾气。“杨翠喜气得声音发颤。 ”摆什么谱,当自己什么人物呢。“杨翠喜扯着嗓子叫了两声,发泄了一通,见没人应,也就踩着高跟鞋登登登地走了。 第10章·【尸解9】引香的秘密 阿吉回头望向季子训:“咱们还去吗?” “咱们回来不就是处理这事儿的吗?”季子训说,“准备准备,明天去天津吧。” “今晚先住这里吧。“季子训回头,对岑今今说。 岑今今点头。 *** 这是岑今今第一次到引香后院,掀开柜台后的帘子进去,是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中间种了一株梨树,看样子年岁已经不小,树下是一口暗红色水缸,水面上飘着几片荷叶。 院子两遍是回廊,只正对着门帘有一栋两层小木楼,楼下一个房间一个客厅,楼上是两个卧室,岑今今便住在其中一间。 这晚岑今今有些兴奋,睁着眼睛望着房梁,脑子里走马灯似的,全是这两天的神奇经历,小女孩,鬼屋,旗袍女人,想到自己可能谁在1907年的木床上,就更加睡不着了。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杜铭钰怎样了?林一怎样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更,岑今今总算有了困意,模模糊糊间,一滴水似乎滴在了她手背上。 她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去擦,胡乱抹了两下,忽然惊醒,这屋里怎么会有水? 她翻身坐起,望着房顶,黑漆漆的依稀可见房梁轮廓,看不出什么异样。 “啪”,又一滴水落下来,这回正砸在她额头上,她抹了一把,闻了闻,似乎有一股子腥味,脑子一凉,吓得打了个哆嗦,不会是血吧? 岑今今赶紧下床打开灯,将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手上清清爽爽,白白嫩嫩,没有一丝红色。 等她再抬头看自己床边时,好不容易松下来的一口气却又提了上去,只见自己床中央已然湿了好大一块。 她推开窗看了看,又郁闷地望着屋顶黑黢黢的房梁,没下雨啊,这怎么就漏水了呢? 这时,她听见一阵细碎的声音,咕隆咕隆。 就像将塑料瓶子放进水里,水拼命往瓶子里灌,瓶子里空气被挤压成一串泡泡向上冒的声音。 咕隆咕隆,这声音起先很细,很轻,渐渐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洗,简直像煮沸的开水一般。 岑今今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院子里那口古老的水缸不断泛起气泡和涟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越来越大,涟漪也越来越剧烈,甚至激起了浪花,对,不是水花,是像狂风席卷海面一样的浪花,在这狭小的缸中翻滚,几乎要将缸挣破,奇怪的是折扣缸却稳稳当当,不动如山。 岑今今看着那浪花,有些呆了,忽然浪花渐渐平息,咕隆声也渐小,就在岑今今以为一切都将结束的时候,水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人来。 准确地说,只有一个上半身。 那是一名女子,长长的黑发散落着,穿着一件红色上衣,下半身浸在水里,看不清。 她转动着脑袋,找到岑今今,然后粲然一笑,目如星辰。 岑今今脑袋轰地一声,一下就懵了,那个女人,怎么那么眼熟,眼熟得好像自己在照镜子一样。 岑今今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着床上。 伸手一摸身下,温热干燥,倒是后背因为出了一身汗有些润。 看来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她松了口气,却不由自主地下床,推开窗,那口暗红色的水缸正在老梨树下,在朦胧的曙光中,平静得像一幅画。 她就那么站着,看着,竟然入了神,直到一只猫蹿到她面前,拱了拱她的手:“大清早的发什么呆呢?”是阿吉的声音。 岑今今回过神,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自己不知道站了多久,腿有些发麻,她走到床边坐下,一边捏着腿一边问阿吉:“你怎么起这么早?” 阿吉跃上床对面的椅子,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今天不是要去天津吗?早点完事儿早点回家。” “本来还担心你起不来,没想到你也睡不着。那就收拾收拾出来吃饭吧。”阿吉说完身子一跃,消失在了窗外。 我也睡不着?还有谁睡不着吗?岑今今挠了挠脑袋,也没有多想,只换了衣服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出门了。 只是走过院子里那口大水缸时,她不自觉地多看了几眼,水面上一朵睡莲半开,在晨光中静静地躺着。 *** 三人到了天津,杨翠喜尚在北京,他们索性直接去见了王益孙。 起先王益孙对杜铭玉的存在矢口否认,还不等三人说明来意,王益孙便已经招呼家丁送客,自己也起身上楼。 “我们可以帮她拿掉怪胎。”季子训话一出口,王益孙停下了脚步,回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子训:“哪里来的怪胎?” 说着他却摆摆手,示意家丁仆从都退下,自己也走下楼梯,站在季子训面前。 “这样耗着,她耗不起,你也寝食难安吧?”季子训说。 王益孙摆弄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许久才开口:“她不会事吧?” “这可说不好。”季子训叹了口气,“不过……你希望她有事吗?” 王益孙手中转动的扳指顿了顿,他忽然就想起了他成亲的那天晚上,锣鼓喧天,红烛高照,杜铭玉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说了,从我与福俱,嫌我与祸会,你还记得吗?” …… 王益孙手中的扳指又转动起来:“毕竟夫妻一场……” “那是。”季子训笑了,“那么王先生带我们去吧。” *** 杜铭玉倚在门前的躺椅中,望着窗外发呆。 季子训推门进来,她回头,苦笑了一下。 “这一趟,已经快十年了呢。”季子训坐到杜铭玉身边,说。 “是啊,”她扶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上一次在人世间呆这么久,好像还是几百年前。” “那一次我没记错的话,你呆了三十年。” “三十年呢。”杜铭玉转过头,看向他,“那时,你也是刚来人间吧,真快,转眼你也成老妖精了。” “嗯。”季子训在窗台边放下一个天青色玉制香炉,揭开盖子,里面已经叠了厚厚一层灰。 接着,季子训又抽出两根象牙香筷,开始轻轻搅动香炉中的香灰,这叫理灰。 理灰是篆香的第一步,用香筷将香炉翻松,去除灰内的空气和大块杂质,接着再将香灰从四周到中间初步理平。 “没想到,三十年后,我又走到了这一步。”半晌,杜铭玉叹了口气。 “既然已经怀孕了,为什么不就用新的身体呢?再来一次,未必是坏事。”季子训道。 杜铭玉望向窗外,再来一次么? 她想起来一千七百年前,那时她还叫杜香兰,她以半仙之躯下嫁给那个叫张傅的少年,世人只道二人情投意合,后来张传却另取他人。 当时的她,也是怀了孕。 对她们隐仙一门,怀孕并不是一个孕育新生命的过程,而是一种长生的方式,与其说她们怀的是一个孩子,不如说怀的是一具肉体,一具为自己准备的肉体。 她们会老,会死,但可以通过怀孕,将意识转移到新生儿身上,获得新的身体,但同时,也将斩断以往的所有情爱,从一个小孩再次慢慢成长为人。 那一次,她选择了重新开始,成为了杜铭玉。 一千七百年后,她竟然再次栽在了一个男人身上,犯了和一千七百年前同样的错误。 而这一次,她决意选择一条与之前不同的路,不是重生,是报仇,因此她不愿以腹中胎儿的躯体重生。 只是,腹中的胎儿日渐成形,她不愿重生,胎儿虽然无法分娩,但日积月累竟也有了意识,如果再不做了断,最终不是她的意识被胎儿吞噬,就是她的精气被胎儿耗尽,而那胎儿便成为另一个杜铭玉活下去。 这是她万万不允许的。 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与其说这是自己的一部分,不如说这是另一个自己,一个生于自己的意识,长于自己的身体的自己。 “对不起。”她轻声叹息。 这边,季子训拿起香尘,沿着香炉边缘轻扫,将浮在香炉边缘的香灰轻轻扫进香炉内。 这一步,叫清炉。 接下来,他又拿起一柄玉制香榻,一点一点将炉中的香灰压实。 他动作很轻,从香炉中间到边缘,细细的压着香灰,神情专注。 这一步,叫压香灰。 完成后,他抬起头,从随身携带的包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又取出一柄兰花形状的香篆。 “我记得你喜欢兰花,给你篆一朵兰花吧。” 杜铭玉点头表示应允,她看着季子训专注篆香的侧影,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止,那么沉静。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杜铭玉突然开口,“我记得,你那会儿到人世,看什么都新奇,也颇喜欢玩乐,给皇帝拌过鬼,也给将军施展过幻术,还给屈死的少女出头,总喜欢笑,跟阳光里走出来的似的。” 季子训用一柄细小的银制香勺取出香粉,一点一点铺在香篆上,勾填出兰花的形状。 他仿佛入了神,没有回答。 杜铭玉仿佛也没有等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后来就好像不一样了,”杜铭玉看着季子训,嘴角挂着笑,眼神却是幽长而哀伤,“也总在笑,可是怎么就让人感觉那么远呢?” “有吗?”季子训已经篆好了香,他点燃香,一缕轻烟袅袅升起。 “你的事也快办完了吧?”沉默了一会儿,杜铭玉问,她的声音已经有些疲倦,很轻,很慢,似乎快要入睡。 “快了。”季子训看着杜铭玉,眼神却飘向了很远,“莲花,快开了。” 第11章·【尸解10】锡英,我饿了 杜铭玉突然攥紧季子训的衣袖,她努力睁开眼,眼中全是愤怒与惊恐:“这是什么香!”她很用力,声音却依旧很轻,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消失。 季子训收回目光,轻轻拿下她的手,将她的手交叠放在腹部:“诫香,诫情诫欲,去道灭神。” “你!”杜铭玉胸口剧烈起伏,她张大了嘴,努力喘着气。 季子训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我也不想这样,好歹相识一场,千年的老主顾,没了我这也怪可惜的。” “况且,就算帮你打掉了孩子,你也只剩半边仙躯,每过50年便要经历一次尸解炼形以求形存,这样,很痛苦吧? 肉脱脉散,血沉灰烂,而五脏自生,骨如玉,七魄营侍,三魂守宅,或三十年、二十年、十年、三年,当血肉再生,复质成形。 与其这样活着,倒不如现在走得干净,不是吗?” 杜铭钰看着季子训,严重的愤怒转为哀伤,不甘,痛苦,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说没有出声,她的目光越过季子训的肩,落在了他身后。 王益孙站在那里。 他和阿吉岑今今本来等在屋外,见半天没有动静,便想进来看一眼,刚踏进屋,便捡到了躺在躺椅上似将入睡的杜铭钰。 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突然像回到了六年前,在天香园第一次见到杜铭钰。 当时他去听戏,一名女子坐在他旁边,一身青草绿绣花滚边宽袍,织金马面裙在昏黄的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发髻低挽,斜斜地插着一只白玉簪子,眼角点了一点泪珠状的银箔,衬得双目如水。 那场戏他没有听完,因为中途的时候,那名女子起身出去了,他来不及多想便也起身跟了出去,当时的他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否则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那女子走在雪巷中,发现有人跟着她也不惊慌,大大方方地回头,嫣然一笑,“我叫杜铭钰。” 那一天的戏唱的什么,他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双盈盈如水的双眸,那一抹浅笑,昏黄的灯光映着白雪,竟然有些晃眼。 现在,杜铭钰的眼睛看着他,一双眸子突然又泛起了盈盈水光,她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季子训,踉跄着两步冲到王益孙面前,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你想我死!” 王益孙有些喘不过气来,挣扎着说:“我,我没有……” 脖子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望向季子训,想寻求帮助,季子训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目光清冷,他丝毫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 “你,你,”王益孙一边挣扎着去搬杜铭钰的手,一边愤怒地望着季子训,脖子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重,那只手越收越紧,突然,新鲜空气涌入肺中,杜铭钰竟是力气用尽松开了手,软塌塌地向王益孙怀里栽去。 王益孙接住,责备地望着季子训:“你怎么……” 话没说完,他愣住了,望着怀里的杜铭钰,那张脸美丽而沉静,如水的双眸已经闭上,了无生机。 “后面的,你自己处理吧。”季子训说完理了理衣服,收拾好香炉往出走去。 路过王益孙和杜铭钰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杜铭钰隆起的腹部,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出去。 王益孙呆站在屋里,抱着怀里的人,有些恍惚。 他是盼望她死的,尤其是在刚刚她企图掐死他的一刹那,但又好像,他并不那么希望她死。 虽然她在他新婚之夜立下毒誓,虽然四年来他刻意忘记这个白色小楼,却时刻担心有关她的消息泄露,担心她会对自己和家人不利,担心某一日她突然生下一个怪胎,但是他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她死。 直到季子训的到来。 当他说出“你想她死吗?”的时候,他心里一震,就像是一个多年不敢触碰的想法被翻出来,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 那一刻,他犹豫了。 “你想她死吗?” 直到现在,抱着怀里的杜铭钰,他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自己想她死吗? *** 岑今今见季子训出来,赶紧上去问:“怎么样了?” 还不等季子训回答,阿吉倒是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老季出手,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唉,可怜那丫头,也是修行上千年的人了……” 季子训看了他一眼,笑着说:“不知道是谁当年差点被她扒了皮,还叫人家小姑娘。” “什么叫被扒了皮,那是我让着她……”阿吉涨红了脸,伸长了脖子龇牙咧嘴地说。 季子训没理他,摸了摸岑今今的头,“好了,咱们回家吧。” “回家?”岑今今愣了愣,“是回引香还是……” “当然是回2017年,难道你想一直呆在这里吗?”不等季子训开口,阿吉抢着说,“走吧走吧,这破地方有啥好呆的。” 说着,阿吉大摇大摆地向外走去。 岑今今吐了吐舌头,踮着脚向屋内望了一眼,又回过头看看季子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走吧。“季子训也笑笑,跟着阿吉向外走去。 “一百年前,你们也到这里来过吧?“岑今今跟上,问。 如果这里是1907年,那现在经历地这一切应该就是一百年前地重演。 “嗯,“季子训点头,”一百一十二年前,当时我帮杜铭玉与腹中胎儿做了剥离。“ “那这次呢?“岑今今敏锐捕捉到季子训话中地玄机。 “这次帮她做了解脱。“季子训说。 “解脱的意思是?“ “她死了。“ 岑今今打了个寒颤,季子训这句话说得那么自然,自然到没有一丝波动,一丝温度,自然得让人有些害怕。 季子训仿佛察觉了什么,回过头对岑今今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样你回去就不用担心了。” “其实我没有担心……“岑今今小声说。 “你刚刚说帮她与胎儿做剥离,是什么意思?“岑今今沉默了两秒,突然问。 季子训斟酌了一下:“怎么说呢,我不是给你说过,杜铭玉是半仙?“ “嗯嗯。“岑今今点头。 “你知道,所有修仙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目的,长生不老。为此各门各派都奇法叠出,都有自己独特的达到方式。她们修行的是隐仙一门,这一门就是通过生育来完成长生。“ “她们怀的孩子是没有意识的,只是一具肉体,怀孕后,她们逐渐将自己的意识和精气转移给胎儿,当胎儿成熟时,母体也就只剩了一具空壳,而她们则从新胎儿重新开始成长,以这种方式获得长生。 杜铭玉因为不愿意舍弃旧躯壳,部分精气进入到胎儿身体后,胎儿产生了自己的意识,或者说,其实那也是杜铭玉的一部分。但双方只有将对方耗尽才能生存下来,所以杜铭玉无法生产也无法摆脱胎儿。 我可以帮助她实现与胎儿的剥离,但剥离之后她不再是完整的半仙,也无法再用隐仙一门秘术维持长生,只能每五十年经历一次尸解炼形,以维持长生。 尸解炼形是两个过程,尸解是第一步,旧的肉体剥落,炼形是第二步,以适龄女子的身体和精气为饲,长出新的肉体。” “适龄女性的身体?” “恩……”季子训顿了顿,“你可以理解为,吃啥补啥。” 岑今今感到胃里一阵不适:“那她当时把林一抓走是想用林一炼形?” “本来是的。”季子训看着她,神色复杂。 “后来她不知道为啥,想用我来炼形吧。”岑今今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她还想问为什么要杜铭钰会选自己,为什么季子训又这么紧张,但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林一怎么样了?” “我已经送回去了。”说话的是阿吉,他显然十分不满,“总让我干这种跑腿的活,下次给我点有技术含量的好吗?好歹我也是只千年老猫……” 三人正说着,却听得身后有人呼他们:“季先生,季先生。” 三人停下脚步,回头,却是气喘吁吁跟上来的王益孙:“季先生,王某送你们吧。” 季子训也不推辞,含笑点了点头:“多谢王先生了。” 一行人向院外走去,也许是由于王益孙的加入,刚还唠叨不停的阿吉也不说话了,一时空气有些沉闷。 岑今今正觉得尴尬,季子训突然问:“王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呢?” 王益孙愣了一下,说:“尘归尘,土归土,还是埋了吧。好歹夫妻一场。” 季子训“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一把火烧了呢。”他回头看了看那幢白色小楼,“如果是杜铭钰,她一定会这样做的。” “何止啊,还得下咒,让你们王家子子孙孙替她卖命呢。”阿吉摇晃着自己的光头,语重心长地说。 他并没有夸张,当年杜铭钰以一半仙骨为代价,请季子训帮她与肚子中的孩子做了剥离,杜铭钰恢复后不仅一把火烧了王家宅子,还给王家下咒,世代为奴以赎罪。 王益孙面色苍白,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快步将他们送到了门口。 “如果日后有什么情况,随时到引香找我。“临走前,季子训对王益孙如是说。 “是有什么情况吗?“坐在回北平的车上,岑今今问。 季子训揉了揉眉头:“我也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不妥,但又看不出。” “那就别想了,“阿吉哼了一声,”我看你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慎得慌。“ 季子训没有说话,回头看着渐行渐远的王家洋楼,陷入了沉思。 岑今今看看他,又看看阿吉,陷入了茫然,阿吉则对她吐了吐舌头,她笑了笑,索性望向窗外发起呆来。 ** 季子训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那夜,王益孙连夜将杜铭玉卖在了小白楼前那从灌木下。 清走了仆人,他坐在灌木前,呆呆地望着新番的泥土,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 他清楚记得,杜铭玉在他怀里倒下时那句话:“救救你的孩子。” 那一刻,他心头突然一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就照着她的话做了,将她埋在了这院子里。 直到现在,他还再忐忑,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还是错? 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月光落在那片松动的土地上,新翻的土突然动了动。 紧接着,一只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双小孩的手,白嫩还带着泥土。 王益孙看着,屏住呼吸。 泥土继续动着,最终一个小女孩爬了出来,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看着王益孙,缓缓开口:“锡英,我饿了。” 第12章·【玉女1】引香怎么卖 “玉女即依其教,自后筋骸轻健,翱翔自若,虽屡为观中之人逢见,亦不知为玉女耳。如此数十年,发长六七尺,体生绿毛,面如白花。往往山中人过之,则叩头遥礼而已。 ——《太平广记·女仙·玉女》“ *** 回到引香,岑今今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林一,据阿吉说,他把林一和陈默送回饭店,便匆匆回引香与他们会和了。 岑今今到西苑饭店一问,得到的消息却是林一和陈教授早退房了。 “您是岑小姐吧?这是林小姐拜托我交给你的。“前台递给岑今今一个箱子。 这是一只复古手提箱,橘色皮制,挂着一个铜锁。 岑今今提了提,还挺重,也不知道里面是啥。 她给林一打了个电话,林一没有接,只回了她一条短信,大概是说自己要和陈教授去度假一段时间,箱子就暂时在岑今今这里放一放,回来的时候再来取。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两人也是该去度个假缓和一下感情了。岑今今想着叹了口气,拎着箱子回了家。 此后的几天,岑今今上班的主要工作依然是看书,只是书由季子训编纂的香集变成了手机上的《奇门怪谈》。 “你怎么在看这个?”季子训凑过来看了两眼,问。 “你不是说让我多看看书吗?“岑今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这里面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就拿来看看。“ 季子训“哦”了一声,又回头看自己的书。 岑今今好奇,便伸长了脖子瞟了一眼季子训手上的书,只见封面写着《太平广记》。 “你看这个啊。“岑今今有些失望,她本以为季子训看的也是什么奇门怪谈,民间杂说,没想到竟然是《太平广记》。 “嗯,“季子训点点头,”你也可以看看,挺有意思的。“ “有空看有空看。“岑今今含糊着应了两声,便埋头继续看自己的小说了。 突然一只猫爪按在了岑今今屏幕上,“哎哟”,岑今今抬头,没好气地拍了拍那爪子:“走开秃头。” 那只猫哼了一声,反而往后一跳,紧接着一只肥腻的手便伸过来一把夺走了岑今今的手机:“叫谁秃头呢,小丫头年纪轻轻这么不懂礼貌。”阿吉化成人形站在柜台边,举着岑今今的手机,气鼓鼓地瞪着她。 若换以前,岑今今肯定是客客气气不好意思地笑笑,但现在她也算是混得熟了,双手叉腰,也一瞪眼:“谁秃头我就说谁,快把手机还我!” 说完就扑上前去抢。 就在这时,只听岑今今手机叮咚一声,来了消息。 “哟,新消息,让我看看。“阿吉举着手机,对着屏幕上新消息的弹窗,高声念了起来: “引香怎么卖?“ 引香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在一旁看书的季子训也抬起了头,岑今今涨红了脸:“不是的,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结结巴巴了半天,干脆上前一步从阿吉手里夺回自己的手机,打开那条消息。 那是一条贴吧回复,正是她在入职引香之前百度引香搜到的那条帖子下的回复。 “有人知道引香吗?“ “你找引香?“ “你是引香的人?“ “算是吧,你有什么事吗?“ “引香怎么卖?“ 她是在从西苑饭店拿着箱子回家的那天晚上收到回复的,当时的她没有想到时隔十年,楼主居然还会回复,于是抱着好奇,也回了一条。 那个楼主的回复并不及时,有时候隔几个小时候,有时候隔好几天,这不,这条回复就很不合时宜地被阿吉他们看到了。 虽然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但阿吉这么念出来,总有一点自己在网上倒卖店里财务,炫耀店里身份的意思。 她拿着手机给二人看,然后又把情况讲了一遍,阿吉看着她,满眼鄙夷:“瞧把你得瑟得,老夫在引香干了一千年了,有你这么得瑟吗?” “我没有。“岑今今涨红了脸,争辩道,”我真的不是得瑟,我就是好奇!好奇!“ 季子训倒是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别回了,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他这么一说,岑今今反而有些不懂了:“这说不定是个潜在的客户呢,你不想拉点生意吗?” “想买引香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引香的客户呢?“阿吉嗤之以鼻。 岑今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眼神表达了“你不说话会死啊。” 阿吉得意地翻了个白眼,充分表达了“我就要说,你咋的。” 季子训依然笑着:“真的有需要的,自然能找来,不用揽客。” “还真是大牌。“岑今今吐了吐舌头,吐槽了一下,但看着这古色古香的柜台,香案,内心不禁又多了几分畏惧,这个地方,可真厉害啊。 岑今今果然没有再回复那条消息,但那个楼主似乎并没有打算放过岑今今, 接下来的几天,岑今今几乎每天都会收到一条回复:引香怎么卖? 岑今今不堪其扰,几次想回复,但想起季子训的话又忍住了,最终只得卸载了贴吧。 这天,岑今今早上起床打开微信,看到一条新的好友申请,点开一看,只见申请留言里写着:找到你了。 她吓得差点没把手机扔出去。 岑今今自然没有同意这条好友申请,她认为这是一场恶作剧,但是考虑到最近发生的诡异事件,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她也没敢拒绝,于是选择了忽视。 对方依然契而不舍,每天都会重新发送一次好友申请,岑今今忍无可忍,终于回复了一句:“你是谁?” 对方只回了她五个字“引香怎么卖”。 岑今今看着这五个字,惊出一身冷汗,她这回不仅不敢点拒绝,连好友申请页面也不敢关了,而是直接将手机交给了季子训,并将近期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 她说这事儿的时候,阿吉正在逗鸟,听完哈哈一小,有些幸灾乐祸:“叫你得瑟,惹祸上身了吧。” 岑今今瞪了他一眼,阿吉却浑然不在意:“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没有隐私保护意识,上个网个人信息到处乱留,别人一搜就给人肉出来了,自己倒还吓得屁滚尿流,啧啧。” “你少说两句会死啊。“岑今今终于憋不住了,怼了他一句。 “我少说两句倒不会死,就怕某些人死于话多,网上话多,哈哈哈哈哈。“阿吉现见得心情非常好,连带着笼里的鸟也叽叽喳喳叫着,一副愉快至极的样子。 季子训听着二人斗嘴,也笑出了声:“阿吉说得对,你是该注意保护一下自己的隐私了。” 说着他将手机还给了岑今今。 岑今今一看手机,哇地叫出了声:“你怎么,你怎么还给同意了。” “不然呢?“季子训说,”反正他都找到你微信了,与其让他每天加你,不如好好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是……“岑今今还是觉得这样有些不妥,之前虽然对方找到了自己的账号,但是总感觉只要自己没有同意,双方就没有联系,那条好友申请就仿佛一道门,将自己牢牢地保护在里面,这一旦把对方放进来,将自己与这个属性未知的陌生人关在一起,总好像变得危险了…… “可是什么?你还怕他顺着网线爬过来把你吃了不成。“阿吉吐槽道。 “也不是没可能。“季子训略作沉思,一本正经地说。 岑今今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背过去。 “开玩笑的。“季子训摸摸她的脑袋,笑着说。 自从从过去界回来之后,他仿佛就很喜欢这个动作,岑今今不禁有些怀疑,阿吉的脑袋是被季子训给摸秃的,毕竟摸了一千年。 这边刚一通过好友申请,那边很快来了消息:“引香怎么卖?” 岑今今不知道怎么回,干脆将手机递给了季子训。 季子训略作沉吟,很快回复:你拿什么买? 对方沉默了,三人盯着手机屏幕半晌也没有收到回复。 “被吓到了?“岑今今迟疑着说。 “就他这幅恨不得别人拿命来换的语气,不被吓到才怪呢。“阿吉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逗弄自己的小鸟。 “还好吧,“季子训挠了挠脑袋,”引香无价,如果他给的东西我感兴趣,倒可以考虑考虑。“ “你不赚钱吗?“岑今今睁大了眼睛问。 “我不太缺拿东西。“季子训笑了笑。 岑今今无语。 “看见巷子后面那几个四合院了吗?“阿吉突然凑上来,贱兮兮地说,“都是他的。” “哈?“岑今今长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不止呢,还有王府井,雍和宫,奥森,哦,之前说喜欢上海滩的夜景,在那儿也买了几套……“阿吉扳指指头数,然后挺了挺腰杆,”当然了,作为合伙人,这些资产也有我的一半。“ 岑今今整个人惊在原地。 “别听他吹,“季子训笑着拍了下阿吉的手,”哪有那么夸张。“ 岑今今哦了一声,刚想挤兑阿吉两句,季子训的声音又响起:“你要是活了一千年,也会这么有钱的。” …… 岑今今再次愣在原地。 所以阿吉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第13章·【玉女2】白洛(上) “玉女是什么?“岑今今问。 “不会是浑身长绿毛那个吧?“阿吉抽了口冷气。 “应该是,“季子训想了想,说,”《太平广记》载,唐时华山云台观有婢女,浑身溃烂臭秽被扔在深山中,遇到云游道士赠她青草,吃了一段时间就好了。后来在道士指引下以水芝为食,数十年后发长数尺,体生绿毛,面若白花,有成仙之势,因此被列入了女仙之中。“ “不过这也只是个传说,我活了一千年也没见过。“阿吉摇摇头,“想想浑身绿毛,多恶心啊。” “宋时倒是听说过,不过也未能亲眼所见。浑身绿帽估计是长期生活在深山之中,缺乏盐碘的摄入,和近一点的白毛女大概一个远离。“季子训若有所思地说。 “那咱们去看看?“阿吉试探着问。 “看看吧,也是难得。“季子训话音刚落,手指已经在手机上飞快地敲出了回复,”地址。“ 对方回复很快,依然是两个字:“白洛“。 白洛位于川西凉山,虽然名字好听,但由于地处深山又没有什么著名景点,知道的人并不多,岑今今打开电脑拾掇了半天,也没搜出什么有用消息。 “搜不出来?这就对了!“阿吉一拍光头,有些兴奋,”那种绿毛女当然得长在深山之中,如果是一个随便就能搜出来的地方,那说明人肯定多,人一多反倒不可信了。“ “这也未必是好事吧……“岑今今皱眉,”你看我老家,十八线小城镇,也没有什么旅游景点,但你真要去搜也是能搜出信息来的,因为总有人上网说我是xxx的人,甚至还有自己的贴吧。可你看这个地方,一点消息也没有……总不至于还没通网吧。“ “深山嘛,“季子训笑了笑,”没通网也不是不可能。“ “那……咱们要去吗?“岑今今问。 季子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等他说话,阿吉倒现嚷嚷上了:“你去干啥?”他不满地跳到岑今今面前,“我们,是指我和小季子,什么时候加上你了?” 岑今今脸红到了耳根,汗珠也顿时冒了出来,虽然自己说咱们是有点自来熟了,但这个阿吉说话怎么就这么让人尴尬?好想打死他…… 季子训咳了两声,摸了摸岑今今的头,笑着说:“阿吉开玩笑呢,既然都是引香的员工了,自然也就是自己人了。况且——” 他顿了顿,“那人既然找上了你,你一个人留在这我也不放心呀。” “得了吧,“阿吉翻了个白眼,“你就是怕自己联系不上那个神秘人呗,想带个人肉天线直说嘛,成天净整那些虚头巴脑一套一套的哄骗人家小姑娘。” 岑今今没忍住笑出了声,刚才的尴尬也一扫而空,季子训眼角抽了抽,狠狠剜了阿吉一眼:“你怕是又嫌毛多了?” 阿吉揉了揉自己光头,提着鸟笼哼着歌走了出去,显然刚刚对季子训的这一番嘲讽让他心情大好。 *** 三人第二天便收拾好了东西奔赴白洛。 先是坐飞机到西昌,随后坐汽车到木里,再转乘小型汽车,一颠一簸地进了山。 在山路上迂回颠簸了三个小时后,汽车在一个小镇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下车了下车了,终点站到了。” 岑今今从摇着昏昏沉沉的脑袋,问:“师傅,到白洛了?” “白洛?”那师傅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咱这车不到白洛。” “不到白洛?!”岑今今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回头蹬着身后的两人。 阿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光头,季子训依然挺直了身子,脸上丝毫没有愧疚,只是咳了两声,从容地走上前:“师傅,那咱们怎么到白洛呢?” 岑今今心中一阵烦闷,颠簸了一天胃里本来就难受,被这么一折腾,更是翻江倒海。 她咽了咽口水,勉强平复了一下心情。 他们此行的行程都是由季子训打点的,出发的时候,季子训一脸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岑今今也就放心地跟着他折腾。本来嘛她觉得季子训活了一千年了,旅行这种事应该是很靠谱的,而且放眼他们三个人,好像也没有比季子训更可靠的人选了,谁知今天刚到川西,就已经连着做错了三次车。 前两次还好,左右都在城镇,回去重新找路也方便,这回直接大山里面跑了三个多小时,再抬头看看天都要黑了,哪里还来得及转回去。 “白洛啊,你得骑马进去。”司机吐了几个颇具艺术造型的烟圈,大声说,“那地方还没通路呢。” 一阵沉默…… “而且骑马进去也得三四个小时,你们现在去天黑前肯定到不了,不如就在这镇上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再去。”司机吧唧几口烟,率先打破沉默,并豪爽地说,“明天我给你找向导!” 季子训依然淡定沉稳老道,他立即问:“请问这镇上有旅馆么?麻烦推荐一下吧!” “嗨,就个小破镇子哪来的什么旅馆,又不是啥景点,一年到头都没几个外人来。”司机大哥揪着手上的半截烟猛吸了几口,然后将烟屁股往水泥地上一摁,“走吧,我带你们去我家。” “这不太好吧……”岑今今有些迟疑。 “有得住就不错了,你还挑。”阿吉哼了一声,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小鸟。 这回出远门,他也带上了自己的鸟,大概是嫌弃笼子太大,索性就直接放在了兜里,奇怪的是那鸟竟然也不逃,岑今今无语,既然鸟又不跑,干嘛一天到晚拎个笼子装模作样。 阿吉当时白了她一眼,“这是艺术你懂么?京城老爷们儿,遛鸟都这样。” “哦,行为艺术。” 此时岑今今听见阿吉一边摸着自己鸟一边怼自己,心中莫名地腾起一股气,也不甘示弱:“玩鸟的别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叫谁玩鸟的?” 眼见二人要吵起来,季子训赶紧咳了几声,两人倒也识相怪怪闭嘴了。 “这样不太好吧,太打扰你们了。”季子训笑着对司机大哥说。 “啧,”司机大叔撩起衣摆擦了擦手,往院外走去,“这地方都是藏民,除了我,你问问谁愿意接待你们?要住的就跟上了,别磨磨唧唧的。”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提着行礼跟了上去。 第14章·【玉女3】白洛(下) 岑今今和阿吉听了这话都望向季子训,季子训只是皱眉。 “诶,说起来,这些人和你们一样,也是去白洛的。“老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袋,”我知道了,八成是什么驴友在白洛发现了什么景点,你们这些年轻人又喜欢探险,就一窝蜂似地来了……“ “我们可不是探险……“岑今今苦笑着说。 “啧啧,看来这白洛有点东西啊。“阿吉摇着头说。 “大哥,白洛你熟么?“季子训问。 “也说不上熟吧,去过几次。“老耿说,”要我说你们也别去什么白洛,那地方的人不喜欢外人,这几十年来都窝在里面,不然人进去自己也不出来。 听说以前咱村村有个女娃喜欢上了里面一个男的,死活要嫁过去,两人孩子都有了,嫁妆也准备好了,对方家里愣是不让娶,女娃就自杀了,都要脸嘛,这还怎么活得下去呢。 更狠的是,听说那男的也在村里被打死了,说是处刑。“ 老耿说到这里打了个寒颤,“你们说,现在都法治社会了,哪还流行什么私刑嘛。这简直就是原始!野蛮!” 岑今今听得目瞪口呆,这要是真的,那此行怕是凶多吉少啊…… 阿吉却连连摇头:“想不到啊想不到,还有地方把传统保留得这么好。” “你说什么?“岑今今怕自己听错了。 “你知道吧,明朝那会儿,我也来过川西,那会儿一些寨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这么原汁原味啊……“ 岑今今大惊失色,赶紧去掐阿吉的手臂,这人怎么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呢。 阿吉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赶紧往嘴里塞了口馒头,顺便偷偷瞟了眼季子训,发现对方面上表情并没有变化,依然悠然从容地吃着饭,这才松了口气。 老耿显然听清了阿吉那番话,睁大了眼睛盯着阿吉,一双眼里透亮透亮的,仿佛泛着星星,写满了崇拜:“小兄弟,没想到啊……” “那啥,大哥你听岔了……“岑今今打着哈哈。 “没想到你比我还能吹!” 岑今今愣在原地,老耿却没有理她,只两眼放光地盯着阿吉,满脸欣赏,仿佛找到了知己。 阿吉一口馒头差点没噎着,赶紧喝了两口粥调整了一下状态,一把抓住老板的手:“大哥,实不相瞒,这次咱们来是找宝藏的。” “啥宝藏?“ “就在白洛里面,我明朝那会儿过来埋下的宝藏。“ “怪了,我从唐朝就住这儿来,咋没听说这档子事呢。“ …… 岑今今看着这对吹牛兄弟聊得兴起,只得顶着满头大汗,低下头默默地喝粥,她瞟了一眼季子训,果然,他的眼角又开始抽动了。 老耿的妻子坐在一旁,一边缝补着衣服,一边含着笑看着老耿和他们神侃,她听不懂,但看老耿聊得开心,自己就似乎也很开心,昏黄的灯光下,一脸满足。 有一点阿吉其实并没有吹牛,他们这回确实来找宝藏的。 那宝藏不是金银财宝,是一种生物,或者说是一种仙女,就叫“玉女”。 “玉女入药有起死回生之效。”这是季子训告诉她的,据说是一本偏门医籍里记载的,至于有没有效果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试过。 这一路过来,岑今今心中都是又兴奋又忐忑。 兴奋自然是因为又要接触奇奇怪怪的事件了,忐忑的则是这趟旅程充满了未知,而他们所拥有的只有两条信息,白洛,玉女,甚至连白洛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玉女长啥样都不知道。 而那位神秘的楼主这一天一夜也没有再来消息。 不知道明天醒来,又会面临什么呢? 想着想着,岑今今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没有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轻若游丝。 第15章·【玉女4】苏乃 第二天一早,老耿便给三人找了三匹马,又找了一位向导。 “苏乃是白洛人,经常会出寨来买些东西,他回去的时候顺道就把你们带回去了。”老耿拍着向导的肩,对三人说,“白洛那地方排外得很,也就苏乃和我们外面联系多一点,你们进了白洛,住他家就好。” 苏乃长得不高,看起来不过三十岁,皮肤黝黑,薄薄的嘴唇紧抿着,看起来不太爱说话。 老耿介绍完,他向三人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担起东西就走,走两步还回过头望着三人,仿佛是在等他们跟上。 三人赶紧向老耿道别,跟了上去。 *** 进白洛的路果然如老耿所说,崎岖异常。 岑今今是第一次骑马,不敢快走,其余三人为了照顾她,也放马缓行,两个小时的路程,硬是走到午后才看到寨子。 中途三人试图与苏乃搭话,谁知不论他们说什么,苏乃都只是憨厚地笑笑,时不时嗯一声或者摇摇头,除了提醒他们小心路上的水坑,小心下坡之类的,基本没有主动说过话。连阿吉这样的话唠也没能从他嘴里套出几分有用信息来。 白洛很小,站在村头的小土坡上就能望见村尾。 三人一路走来,发现村子里的人要么穿着白色衣服,要么穿着黑色衣服,偶尔几个年轻姑娘扎着彩色腰带,披着彩色流苏坎肩,在一片黑白中格外光彩照人,但衣服却总是不过黑白两色。 “你们这里的人都只穿黑色和白色的衣服吗?“岑今今问苏乃。 “嗯。“苏乃的回答依然简洁。 “黑色和白色有什么区别吗?”季子训问。 “黑色是恩扎,白色是石卓。” “恩扎是什么?石卓又是什么?”阿吉追问。 苏乃没有回答,骑着马儿专心赶路,仿佛没有听见。 三人对视了一眼,阿吉无奈地耸了耸肩。 有些在自家院子里干活儿的村民见苏乃回来了,主动和他打招呼,苏乃也只是招招手,憨厚地笑笑,有时会回一两句三人听不懂的土话。 苏乃的家在村子最落尾的地方,也是离山林最近的地方。 三人走进院子,首先入鼻的是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家里有人生病吗?”季子训问。 “嗯,我妻子。“苏乃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又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房,表示自己妻子住在那里。 “苏乃回来了。”屋内颤巍巍迎出来一位老太太,穿着白色衣服,头上戴着一圈银制流苏,布满皱纹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见到跟在苏乃身后的季子训等人,笑容更大了,“有客人啊,刚好午饭做得多,快来吃吧。” “这是塔桑阿姆。“苏乃说。 三人进到堂屋,那老人已经摆好了碗筷,坐在桌子边,等着他们,不一会儿,苏乃也安顿好了马匹,走了进来。 “今天回来得这样晚,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老人一边给苏乃添饭,一边念叨。 “抱歉,是我不太会骑马,走得比较慢。“岑今今不好意思地说。 “城里人嘛,好多都没骑过,“塔桑阿姆也给岑今今夹了一筷子菜,笑着说,”看见他带客人回来,我就知道了。“ “阿姆今年贵庚?“季子训问。 “六十八啦。“塔桑比了个数字,”再过两年就走不动啦。“ “呀!“埋头刨饭的阿吉突然抬起头,满脸惊诧状,”您六十八啦?完全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才四十五呢!“ “真的吗?“塔桑咧开嘴笑了,显然十分开心,一连给阿吉夹了好几筷子菜。 岑今今叹了口气,果然,女人爱夸奖是不分年龄和地域的,以及,阿吉不仅吹牛不打草稿,拍马屁也不用呢。 岑今今这还没感叹完,阿吉的声音又响起了:“阿姆你做饭真是太好吃了,真的,城里都吃不到这些。” “那你多吃点,多吃点。“这回,塔桑阿姆恨不得把整个盘子都捧到阿吉碗里,直到阿吉连叫够了才作罢。 这边阿吉哄得阿姆开心,那边苏乃却是不声不响地闷头吃饭,很快便将空碗一放,背起背篓就往外走。 “苏乃哥这么快就要出去啊?“不等其他人开口,阿吉便伸长了脖子问。 “嗯。“依旧是标准的苏乃式回答,还没等阿吉追问,苏乃便已经出了院子。 阿吉挠挠秃头,有些尴尬,倒是塔桑阿姆这边开了口:“他是去采药呢,他妻子身体不好,每天都需要去山里采药。” “哦?“季子训放下碗筷,”是什么病您知道吗?“ “我也不清楚,见过一两回,脸色白得吓人,只听说每天都要吃药。“塔桑阿姆说。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这么会只见过一两回呢?“岑今今好奇地问。 塔桑阿姆笑了:“不是不是,我住在隔壁。只是看苏乃这孩子可怜,从小母亲走得早,后来父亲也去世了,娶了个媳妇又病怏怏的,就没事过来帮衬帮衬,他忙不过来的时候帮他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 “这样啊。“岑今今点点头。 “阿姆您可真是个大好人,“阿吉感叹道,崇拜地看着塔桑,两眼几乎要湿润了,”现在这个时代,像你这样的好人不多了。“ “哪里哪里。“塔桑阿姆被他这样一说,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有去看过医生吗?“季子训,问。 “啊?“塔桑阿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意思是,苏乃的妻子一直这么病着,没有去看过医生吗?“岑今今连忙解释道。 “白洛的人,自己就是医生。外面的医生,不可信。“提起医生,塔桑阿姆连连摆手。 岑今今他们心下了然,对外来事物的排斥是许多封闭村落的通病,生病了不看医生,生孩子不去医院,也不知造成了多少悲剧,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想来苏乃妻子久病不愈,和这固执的传统脱不了关系。 “苏乃是个好孩子。“塔桑阿姆叹了口气,”可怜的好孩子。“ 第16章·【玉女5】石莲 “阿姆,来的时候看你们这儿的人好像只穿白色和黑色,这是什么缘故呢?”岑今今想起来时路上与桑吉的谈话,问。 “那个呀……咱们白洛,主要就两个姓氏,一个是石卓,一个就是恩扎,石卓信摩母,穿黑色,恩扎新臬皇,穿白色。” “摩母和臬皇?” “喏,”塔桑阿姆指了指院外的群山,“都在那里。” 岑今今没太懂,阿吉一拍脑袋:“我知道了,都是山神吧!” 塔桑阿姆点头,一脸孺子可教地望着阿吉。 季子训见岑今今没太明白,便向她解释道:“凉山这边彝族偏多,彝族认为山神掌雨,平时祈雨也是向山神祭祀,所以对山神格外重视。白洛人大概也是受了这种信仰的影响,因此信奉山神。” “祈雨为什么会求山神?”岑今今不解。 “因为他们居山中,所见云雾雨水皆从山巅往下而降,故以为山神治雨。”季子训耐心解释道。 “那既然都是山神,为什么还分两个神呢?” “哎呀,这还用问吗?“阿吉一脸嫌弃地看着岑今今,”南边地是南山神,北边地是被山神,每个山都有自己地名字地,当然也有自己地山神。“ “没错没错,”塔桑阿姆连连点头,“摩母掌南山,臬皇掌北山。” 岑今今点头,表示懂了,阿吉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然后连连摇头,小声叹气:“这一个也太差劲了吧……” 吃完饭,塔桑阿姆收拾完碗筷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阿吉和季子训决定出去转转,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信息。 “既然白洛的人不喜欢外人,咱们还是不要在村子里晃悠了吧。”岑今今犹豫了一下,说。 “不去看看怎么能找到线索?再说,万一有了啥矛盾,咱们先去摸个底也才能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呀。”阿吉表示反对。 季子训想了想,说:“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先进山去看看。” “?”阿吉用表情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玉女多长于深山之中,咱们去看看应该能找到线索。” *** 白洛的山很高,抬头,入目处云雾笼罩,望不见顶。 越往里走,树越密,草越深,脚下有一条小路,刚开始还印记清晰,到后面曲曲绕绕,几乎消失在了杂草灌木中,只有时不时出现的折断低矮树枝显现出人走过的痕迹。 岑今今拢了拢外套,山里的温度比她想象的低很多,越往里走,越觉得凉气逼人。 “冷吗?“季子训见状,问。 “有一点。“岑今今说。 季子训抬头,看看天:“今天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再走走就回去吧。” “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过夜。”阿吉说着,从兜里套出自己的鸟儿,那是一只翠绿的小鸟,只有唇尖一点绯红,“小红来,看看这森林的气息,是不是很有家的感觉?” 那鸟儿从他手里飞出,盘旋了几圈,拍拍翅膀向森林深处飞去。 “诶,它跑了。“岑今今惊叫一声。 “没事儿,会回来的。“阿吉毫不在意,”估计憋了一天也憋坏了,让它好好玩玩吧。“ 季子训笑笑,劈开路旁的草丛,也往森林深处走去。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岑今今突然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幸而及时抓住了身旁的树枝。 “怎么回事?“ “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 季子训和阿吉围过去,低头一看,一块瓷白的东西半埋在泥土中。 “这是什么?“阿吉说着已经蹲下,迅速将那东西抛了出来。 ”原来是个碗。“他拿着破了哥大口子的小瓷碗,看着二人,有些失望。 季子训接过碗,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半天,岑今今也凑过去看了看,没有看出什么来。那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碗,只是很脏,看起来在这土里得埋了十几年了。 “咱们找找,这附近应该有人住过。“季子训说。 “不过是个碗而已,说不定是别人入山带的呢。”阿吉不以为意。 “如果是进山采药或打猎,带吃的也是带干粮吧……”岑今今迟疑着说,“除非……是给人送饭。” “或者是这附近本来就有人住。“季子训说。 “如果是村里人,住这里太偏了,但你要说是玉女,我也不太信,“阿吉仍然摇头,”这地方虽说是在山里,但是离真正的深山还差得远,如果一个浑身长绿毛的女人住这儿,还不早被村民给逮去烧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着,阿吉却已经四处寻找起来。 三人以发现白碗的地方为半径搜索了一圈,却并没有什么发现,就在三人准备返程之时,阿吉的翠鸟飞了回来,落在阿吉肩头,用头轻轻蹭着阿吉的耳垂。 “别动。“阿吉突然轻斥了一声,那只鸟儿瞬间就呆在了他肩头。 阿吉将翠鸟小心翼翼地从肩膀上取下来,将它的嘴凑到自己的鼻尖,闻了闻,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岑今今忍不住问,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阿吉严肃的样子。 阿吉没有理她,只看向季子训:“石莲。“ 季子训听到这两个字,眉头也皱了起来,不等他说话,阿吉已经放开翠鸟:“带路。” 话音刚落,那翠鸟便扑扇着翅膀,向林子深处飞去。 三人跟着鸟儿,也不知走了多远,早已偏离了来时的小路,最终来到了一处院子。 同样是院子,这座院子可就比阿吉家的院子气派许多,虽然眼下已是破败不堪,杂草丛生,但那牌楼的柱子还在,广场的石基还在,中央还有一座摇摇欲坠的祭台。房子虽然半边已经倾倒,但仍然可见宏伟大殿的轮廓。 在院子左边靠山的地方,是一个水池。 池边是汉白玉砌成,纵然院子已经荒废多年,池水依然清可见底。 池子中央是一朵石雕的莲花,花苞紧闭,栩栩如生。 阿吉蹲在池边,伸手在水里沾了沾,又放在鼻尖闻了闻,皱眉道:“奇怪,没有味了。” “因为已经过了时辰了。“季子训说,伸手指了指天边。 岑今今抬头,夕阳正将余晖洒落,奇异的是,在这深山之中,此处竟然难得地空旷开阔,夕阳的光辉能准确的洒落在祭台上,堪堪避过那石雕的莲花,落入水中。 “可惜可惜。“阿吉连连摇头,”看来咱们只有明日再来,才能看见石莲盛开了。“ “那朵石头做的莲花,会开吗?“岑今今问。 “嗯,只要在第一束夕阳照在石莲上时,用玉石投掷花苞,石莲就能盛开。“季子训说。 “看来这里还真的有玉女。“阿吉有点兴奋,”不然谁没事儿玩这投石子的游戏。“ “就算有现在也走了。“季子训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咱们也快回去吧,天黑了路不好走。“ 第17章·【玉女6】山神 三人回到苏乃家时,苏乃刚从里屋出来,手中还拿着空碗,显然刚给他妻子送过药。 他见三人进来,露出憨厚的笑容,转身小心翼翼地关好门,才向三人走来:“晚饭在屋里。”他指了指堂屋。 或许是刚熬过药,苏乃身上的草药味极重,岑今今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季子训和阿吉笑着答应,苏乃也不多说话,拿着空碗转身进了厨房。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草药味和咱们刚来的时候闻见的不太一样。”季子训看着苏乃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我倒没闻出来,”阿吉挠挠脑袋,“太浓了。” 岑今今点头表示附和。 季子训摇了摇头,笑了笑,向堂屋走去:“先吃饭吧。” 饭桌上,苏乃第一次主动开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不知道。”季子训耸了耸肩。 “我们是来找东西的,没找到还真说不好啥时候回去。”阿吉说。 苏乃皱起了眉。 “如果你觉得不方便,我们可以找其他的地方住。”岑今今连忙说。 “没关系。”苏乃吃了口饭,顿了顿又问,“你们要找的东西在山里吗?” 三人互相望了一眼,没有说话。 苏乃见三人不愿回答,也不介意,接着说:“村里人不让外人进山,你们小心一点。” “为什么不让进山?”岑今今问。 “怕触怒山神。” *** 山里的夜,很凉,岑今今睡不着,索性起床披了件外套,坐在院子边的石凳上,倚着土墙打开了手机。 手机里没有一条消息,和神秘楼主的聊天记录也仍停留在“白洛”两个字,那个神秘人仿佛就此消失了。 她想起很久没有给家乡的父母打电话了。 岑今今和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大概是因为弟弟的缘故。 弟弟岑远和岑今今是双胞胎,只比她小一个小时,两人是一起长大的。 都说双胞胎心灵相通,感情最好,但奇怪的是,岑今今一想起岑远,脑中却只有岑远和她抢东西的画面。 她有的,岑远必须要有,岑远不让她有的,她便不能有,从小家里人对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你是姐姐,要让着他。”“你是姐姐,照顾一些弟弟怎么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岑今今对弟弟和家人有一种不自觉的抵触,这并不是她厌恶或者憎恨自己的家人,恰恰相反,她爱她的家人,她只是不想联系,不想回家而已。 不如,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她突然冒出这个年头。 犹豫了许久,她拨出了号码,刚响了两声,便被长长的嘟声代替,拿下手机一看,没信号了。 山里的信号太差了。 她站起身,举着手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找一块信号好一点的地方,逛来逛去,却忽然听到一丝哭声。 不是一声,也不是一阵,是一丝。 随着夜风送来的,轻如泡沫,薄如蝉翼的一丝哭声,那是女人的哭声。 她巡着声音找去,那声音断断续续,一丝一缕,飘忽不定,岑今今侧耳倾听了半晌,最终确认了一个方向。 她正准备走过去,突然,山中响起一阵海潮般的浪涛声,狂风过着山林特有的腥气席卷而来,直灌入她的衣领,吹得她脸上生疼,而那一丝丝的哭声,便也被这狂风给吹散了。 她裹紧了衣服,睁不开眼,只觉得寸步难行,几乎要被风吹跑,突然有人拽住了她的胳膊。 “进屋去。”声音温柔而坚定,是季子训。 岑今今已经很久没有和季子训单独相处过了,现在两个人呆在屋子里,氛围就有一些微妙。 岑今今看着季子训,季子训也看着她,然后莞尔一笑:“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干什么?” “……睡不着,起来吹吹风。“岑今今说。 季子训哦了一声:“那这风吹起来是挺够劲儿的。“ 说完,两个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刚才的一点尴尬,一点微妙,也随着这一笑荡然无存。 “不过,我刚才在院子里听见了奇怪的声音。“笑过之后,岑今今讲起了自己在院子里的所闻,”好像是个女人的哭声。“ “哦?“季子训也敛了笑容,”声音就在这院子里?“ “我觉得……“岑今今犹豫了一下,伸手往正对着院门方向的房屋指了指,“是那里。” 苏乃的院子不大,是三面住房,一面院门的样式。岑今今他们住左边这一排客房,对面则是一排棚屋,供牛马居住,正对着院门的,就是堂屋和苏乃与妻子居住的里间了。 “苏乃的妻子?“季子训问。 “我也不知道。“岑今今摇头。 两人沉默。 屋外风越发地大,仔细听来,甚至可以听见房子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在被这狂风给一点点赶着前行。 “今天先休息,哭声的事咱们明天去探探。“季子训思索了会儿,站起身,说,”风大,就不要出去了。“ “嗯。“岑今今点点头。 就在此时,狂风的呼啸声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马嘶牛鸣,一片混乱。 岑今今和季子训面色一变,打开门冲了出去。 狂风卷着山林中的树叶呼啸而来,对面的棚屋已经塌了,牛马惊慌失措,四散奔逃,苏乃正努力地试图将它们赶进堂屋。 阿吉此时也出来了,三人见状都上去帮忙,苏乃冲三人感激地笑笑。 “你们这经常刮大风吗?”阿吉顶着风声,扯着嗓子问。 他单知道草原沙漠海上起风,不知道山里也会起这么大的风。 “刮风,”苏乃费力地回答,“但这么大的只见过一次。” “应该很久了吧?”岑今今一张嘴,风卷着沙子呼呼地往里钻,她含糊着说。 “恩,那时候我才四岁。”苏乃的声音被风吹散,三人勉强听清,也都不再说话,拉着牛绳马绳,往屋里扯。 好在苏乃的牲口不多,就一匹马一头牛,再加上他们来时借的马匹,一共四匹马,堂屋也还装得下。 四人刚把牛马赶进屋,还没关上门,就听见外面一声呼号,声音凄厉,如同鬼泣。 四人出去一看,只见塔桑阿姆已经从隔壁院里出来,逆着狂风,面向着群山,一步一拜,拜时长身伏地,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嘴里大声呼喊着:“天地邈邈,群山窅窅,摩姆臬皇,惠我无疆……” 苍老而尖利的声音,在这风声呼啸的深夜中,格外凄厉。 第18章·【玉女7】愤怒的白洛 岑今今扶着门框,看着眼前这一幕,顿时吓了一跳,这么大风,塔桑阿姆也快七十了,若是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阿姆,这么大风,您快回去吧。“岑今今一边喊着一边想要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却被季子训一把拦住。 “没用的。“季子训说。 “八成是被这风给吓坏了,在祈求他们的山神保佑呢。“阿吉依然是满不在乎的调调。 “那也得赶紧把她弄起来啊。“岑今今有些着急了,”这么大的风,万一出点事儿可怎么办?“ 塔桑阿姆走路已然十分艰难,每走一步,便跪倒,伏地,长拜,嘴里依然呼喊着不停。 苏乃见状,几步冲上前,将刚要再次跪拜的塔桑阿姆扶住:“阿姆,你这是干什么?” 塔桑阿姆看着他,浑身颤抖,眼里满是泪水,她声音颤抖着:“苏乃,山神发怒了啊。” 山神发怒了啊。 这几个字落在岑今今耳里,她立即想起了苏乃说的话,“外人入山,山神会发怒的。” 可巧他们下午刚入了山,晚上便起了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风,她不安地搓揉着衣角,小声对季子训说:“不会是因为我们吧。” “哪有那么巧的事。“季子训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头,岑今今脸上一红,心里的慌乱倒真减轻了不少。 阿吉却一脸愁苦地叹了口气:“你们倒是放得下心,只怕我们很快就有麻烦了。” 说话间,苏乃已经扶着塔桑阿姆走了过来。 塔桑阿姆看着三人,面色铁青,再没了下午的慈祥。岑今今充满歉意地笑了笑,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塔桑冰冷的脸色给堵了回去。 此时村子里住户的灯陆续亮了起来,不少住户也被这狂风惊醒。 “咱们先进屋吧。“苏乃说。 五人坐在堂屋里,围着桌子面面相对,另外还有四匹马一头牛在堂屋的另一侧来回踱步,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鸣,牲口独属的气味在屋子里升腾弥漫。 “这是妖风,妖风……“塔桑阿姆喃喃着说。 苏乃握了握塔桑阿姆的手,表示安慰:”你们还是赶紧离开白洛吧。“这话是对季子训他们说的。 三人没有说话,今晚的风来得太巧,且不说与他们有没有关,就算没有关系白洛人多少也会迁怒于他们。 可是玉女的事……岑今今又看了眼手机,那个神秘楼主还是没有消息。 谁知塔桑阿姆突然笑了起来,咯咯地笑,挣脱苏乃的束缚,拍着手在屋里跳:“妖风三十年来一次,你们都得死,大家都得死,哈哈哈哈哈哈。” 岑今今,阿吉,季子训面面相觑,阿吉有些郁闷:“这……不会是疯了吧?” 苏乃赶紧拉住塔桑阿姆,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都是当地土话,岑今今等人也听不懂,只能干看着。 不一会儿,塔桑阿姆安静下来,又坐在苏乃旁边,嘴里依然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苏乃朝三人抱歉地笑笑:“塔桑阿姆经历过三十年前的妖风,所以有些过分紧张了。” “三十年前怎么了?“岑今今忍不住问。 “三十年前也刮过一场妖风。后来村子里出了事,死了一两百人。“苏乃简短地说。 “是摩母,摩母发怒啦!“塔桑又叫了起来。 苏乃再次安抚她,然后回过头向三人道:“其实百年来,石卓和恩扎因为信仰不同一直摩擦不断,三十年前,摩母祭祀日,妖风大作,吹塌了房屋,伤了不少人。石卓认为是恩扎的人在祭祀日捣乱触怒了摩母,才导致摩母大怒,降罪于白洛,恩扎的人则认为是祭祀摩母触怒了臬皇,才遭此大祸。 再加上双方原本就积怨已久,就发展成了双方械斗,两家男丁都死伤不少。 也是经过那次,山里的祭台便废了。“ “塔桑阿姆的父亲也是在那次械斗中被打死的。“ 三人沉默,小小的白洛,总共也不过五六百人,一场械斗竟然死伤两百人,可见场面之残忍血腥,这对当时的塔桑来说,简直是噩梦吧。 “村子里不少人都经历过三十年前那场械斗,今天这山风难免让他们惶恐,虽然说不一定和你们有关,但迁怒是难免的,你们还是明天一早就走吧。“ 苏乃难得一次说这么多。 “不能走!“塔桑阿姆突然跳起来,揪住岑今今的衣袖,”你们触怒了山神,不能走!“ “阿姆。“苏乃无奈地想要扳开塔桑的手,却发现刚刚还浑身颤抖的塔桑此刻双手竟如铁钳,死死地抓住岑今今。 岑今今大骇,正不知所措,外面依稀响起了人声。 此时风已经渐小,各种声音也变得清晰,犬吠马鸣,人声吆喝,以及夹杂其间的哭喊唱念。 阿吉长长地叹了口气:“恐怕是走不了了。” “怎么?“岑今今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你自己开门看看。“阿吉整整自己衣服,也站了起来。 岑今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起身打开门,却是吓了一跳。 院子外面围着好些人,都举着煤油灯,踮着脚向院内看,嘴里还不停说着什么,岑今今听不懂。 最前面的,是男丁,穿着白色或黑色短衫,裹着棉外套,满脸怒容。 围在后面的,是妇女老人孩子,看看院内,又看看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脸忧虑,不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他们一见岑今今开门,便嚷了起来,吓得岑今今赶紧把门关上,回头忘向季子训和阿吉,满脸忧虑:“外面好多人。” 苏乃叹了口气:“现在村里只有你们是外人,山神发怒,大家找过来也很正常。” “那怎么办?“岑今今问。 “还能怎么办?干呗。“阿吉说着撸起了袖子,一副龇牙咧嘴凶巴巴的样子。 季子训却并不赞同:“村里人这么多,咱们讨不到便宜,先看看能不能谈谈吧,造成了什么损失,咱们赔偿就好。实在不行,再想其他的办法。” “这恐怕不是赔偿的问题,“苏乃苦笑,”村里人拦你们不是因为这风造成了多大损失,而是他们认为触怒了山神,后面将面临的不可知的灾难。“ “我就说封建迷信搞不得,“阿吉翻了个白眼,”一场风的事,搞出这么多事端。“ “我去和他们谈谈吧。“苏乃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岑今今看着苏乃的背影,竟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 苏乃走到院门口,和带头的男人谈了起来。 岑今今他们也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只见对方手舞足蹈,好像十分激动,苏乃则不住地点头弯腰,像是在道歉。 最后苏乃走回来,看着三人,满脸愧疚。 “怎么了?“岑今今问。 “他们说,要拿你们祭山神。“苏乃憋了半天,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岑今今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看着院门口黑压压一片人群,说不出话来。 倒是阿吉嚷嚷开了:“什么?人祭?你们还活在多少年啊?睁开眼看看现在已经9102年了!” 一直没说话的季子训突然伸手拍了拍阿吉的头,阿吉准备出口的话瞬间憋了回去,只小声嚷嚷:“小夜活了一千年,还没听说谁敢拿小爷祭神。” “麻烦苏乃兄,帮我们转告他们一下,我们愿意祭祀山神赔罪。“ 季子训话一出口,岑今今阿吉都愣在了原地。 苏乃也是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我们可以祭祀山神。“季子训笑着说,”祭祀地点是在山里吧?“ “对,“苏乃点点头,”不过石卓和恩扎还从来没有一起祭祀过,如果同时祭祀的话,恐怕只有山里的那座祭台容得下了。“ “那就行。“季子训语气轻松。 苏乃奇怪地看着他,阿吉也看着季子训,却是一脸了然。 岑今今看着两人的模样,心里也猜到了半分,季子训多半是不想伤及村里人,也不想连累苏乃,想进山后脱身。 想想也是,只要进了山里,随便找个空当往树林里一钻,谁还能找到谁呢。 苏乃见三人主意已定,虽然心中困惑也不再多问,将他们的意思转达给了守在院外的众人。 院外的人听了,也是一脸惊诧。 他们虽然迷信山神,但也知道哪有人心甘情愿送死的,因此来的时候也是做好了生死械斗的准备,手上还抄着家伙,突然一听说用不上了,一时还都有点懵。 这三个人不会有什么心眼吧?带头的男人有些摸不准,但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三人,见他们一个文质彬彬,一个微胖秃顶,一个瘦弱矮小,哪个也不像是能打的样子,就算有什么心眼,也折腾不出啥事。 这样一想,带头的男人也就放心了不少,转头和周围的人一合计,也不绕圈子,直接拿出绳子将岑今今他们捆了起来。 于是,岑今今,季子训,阿吉三人被五花大绑着带出院子。 就在出院子的瞬间,岑今今回头,猛然发现苏乃和妻子居住的里屋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口看着她。 那女人穿着一身长袍,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唯独露出的那一张脸,苍白却格外秀丽,双眸如星,面如白花。 她眼中透着忧郁,水光闪烁,似乎还带着泪。 岑今今几乎立刻就确定了,之前在院子里听见的哭声,来自这个女人。 第19章·【玉女8】苏乃的妻子 嘈杂的人声逐渐远去,呼啸的风声也渐渐停歇。 一盏油灯在桌上幽幽地燃着,跳动的火焰一晃一闪,将这背光的屋子照得更加昏暗。 一名女子坐在灯前,双眸含水,面如白花。 苏乃跪在地上,头轻轻伏在女子膝头,女子的手抚摸着他的的头发,缓慢而温柔。 “他们不会再回来了。“苏乃说,声音很轻。 女子没有说话。 “林一说,喝了那女生的血你就能脱胎换骨,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生活,再不用每天吃什么石莲了。“苏乃继续说,声音很轻,更像喃喃自语。 “我要引香。“女子终于开口。 苏乃抬起头,望着她:“你要那东西干嘛?你要去哪儿?“ 女子望着门外,那扇门紧闭着,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但她的目光仿佛穿过了那扇门,直奔向广阔的山野。 “林一说,你拿了引香就会离开。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苏乃眼中泛起了泪花,一张布满皱纹的,黝黑的脸,在跳动的灯光下竟显出孩子般的真诚。 女子叹了口气,抚摸着苏乃的头发没有说话。 苏乃的眼泪流了下来:“你在恨我吗?” 沉默。 沉默半晌,女子收回目光,看着他,幽幽开口:“石莲在你手上,你怕什么?” *** 三人被关在一个小棚屋里,隔着一道栅栏是牛马牲口,畜棚独属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棚屋。 岑今今往墙边靠了靠,白洛人很贴心地在地上为他们铺了一层干草,这可比直接坐在泥土地上舒服多了。 “咱们这趟和牲口还真是有缘,两次同屋了。“阿吉不知何时已经解开了捆在身上的绳,正活动着手腕。 “你稍微让一让,让我吹点风。“岑今今对挡在前面的阿吉说,”我快被熏死了。“ 季子训也解开了身上的绳索,此刻正蹲在岑今今身边,帮她松绑。 突然,阿吉踢了一下季子训,朝他身后努了努嘴。 季子训和岑今今回头,只见棚屋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门口正站着一个女子。 她身着白色长袍,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面如白花。 季子训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岑今今尴尬一笑,半天挤出一句:“你好啊。” 那女子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岑今今借着月光,仔细打量了一番,突然呀了一声:“你就是苏乃的妻子吧!” 季子训和阿吉也愣了一下。 那女子走近棚屋,轻轻开口:“引香怎么卖?” 岑今今愣住。 这句话,好生熟悉。 季子训走到门口,笑了笑:“玉女呢?” 那女子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眼中有困惑,没有回答。 季子训望了岑今今一眼,对那女子说:“她没有引香,我有。你要交易的人,是我。” 女子又看向岑今今,岑今今点点头,承认了季子训的话。 那女子叹了口气,抬起一只手臂,轻轻的挽起衣袖,一层浅浅的绿色绒毛,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 “你……“岑今今吸了口凉气。 阿吉也跑过来,借着月光看着那手臂,发出惊叹:“还真如传说中一样啊……”他又抬头,仔细看着那女子的脸,然后又摇头叹息:“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脸。” 季子训也愣了一下,但立即回过神来,对那女子说:“你用自己换引香?” 女子点点头。 “玉女以血入药,可驱陈疾,以骨入药,可生新躯,以心入药,可起死回生。确实值这个价。“季子训点头。 “但是我希望你能先给我香,三天后我自会去找你。“那女子说。 “三天后?“季子训笑了,”我做买卖这么多年,可从没有先货后款的规矩。“ “可是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去办,三天后我一定回来。“那女子说着,眼中浸出泪光,”你可以就在苏乃家等我。石莲在苏乃手上,三天后我若不回来取石莲,必死无疑。“ 不等季子训说话,院外传来一声呵斥:“谁在那里!” 原来是看管岑今今他们的男丁回来了。 岑今今他们被带回来后,白洛人连夜布置祭台,十分混乱匆忙,看管的人时不时会被叫去帮忙,季子训他们刚刚也就是趁这个机会准备解开绳索逃走,谁知遇到了玉女。 这玉女虽是白洛人,但长年未曾出门,此刻猛然听见人来,竟十分慌乱,扯起白袍衣领遮住口鼻,转身便逃。 那看管的人起先并没有多想,就是见有人随口问了一句,但见她一跑,心中便起疑了,哇哇地呼喊起来,一边喊着一边追了过去。 玉女虽然看起来柔弱,但常年生活在山林中,又以石莲为食,身轻如燕,在院子中几个躲闪,那看管人愣是没有抓住,玉女瞅着一个空当,轻巧地翻出了围栏。 村子里的人本来忙着准备祭礼,听见看管人的呼喊,也都跑了过来,还没进院,便见自围栏后面翻出一个白色身影,也都吓了一跳。 但见那个白色身影刚落地,见到这么多人,也是惊慌失措,左逃右窜,竟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人群里。 众人也都回过神来,见那身影灵敏异常,也管不得那么多,一拥而上。 季子训这边见玉女冲出围栏,又听得外面嘈杂,叫了声不好便冲了出去。 阿吉化作猫身,几个跳跃间已经冲进人群,护在玉女身前,冲着周围的人龇牙咧嘴。 “看见没有,妖怪,妖怪!“ 此时的玉女趴在地上,已经受了伤,白袍因跌倒掀起,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以及腿上浅浅的茸茸的绿毛。 她浑身颤抖,听见别人说妖怪,慌乱地伸出手去拉扯自己的白袍,将双腿严实地缩入白袍之下,她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脸上沾着泥土,双目中全是惊恐。 “这,这不是苏乃家的媳妇妈?“人群里有人认出她来,叫了起来。 “苏乃的媳妇?“ “难怪从没出来过,原来是妖怪。“ 吵吵嚷嚷的议论声在人群中散开,忽然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苏乃来了。” 苏乃大概是从睡梦中惊醒,一路小跑来的,身上只披着一件外套,扣子也扣歪了,鞋子没有穿上,脚后跟还路在外面,沾满了泥土。他正试图拨挤进来。 人们听见那一声喊,也注意到了他,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他看见了趴在地上的玉女,嘴唇颤抖着,半天才吐出两个字:“玉娘……” 他想上前扶起她,却被阿吉龇牙咧嘴地拦住。 “我看这只猫也是妖怪!“人群中有人说了一句。 “一起打死!“不知又是谁喊道。 众人举着家伙正想往上冲,苏乃却突然转过身,面向众人,跪下了。 他不住地磕头,流着泪,说:“大家放了她吧,行行好,放了她吧……” 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怎么办,突然有人说道:“苏乃,你藏着妖怪又带外人入山触怒摩母臬皇,还有脸在这替妖怪求情?” “就是就是。“ “我看也该一起打死。“ “都该拿去祭山神!“ …… 众人愤怒地哇哇叫着,阿吉听不懂,但见这架势也知情况不妙,弓起了身子,竖起了尾巴,正准备来一场恶战,一股奇怪的香味钻入了它的鼻子。 味道很轻,很淡,乘着夜风幽幽地扩散开来,仿佛来自幽谷的兰香,穿过山,穿过水,晃晃荡荡地迎面走来。 围观的人闻着这香,一时也呆住了,仿佛忘了身处何地,只贪婪得呼吸着。 季子训自人群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岑今今。 阿吉变回人形,无不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我还以为我这尘封几百年的利爪又要见血了呢。” 季子训笑了笑:“走吧,一会儿香该燃完了。” 阿吉低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玉女,声音里有几分不情愿:“这回不会又是要我做苦力吧?“ 玉女低着头,眼中含着泪,显见受伤不轻。 “能者多劳嘛。“季子训摸了摸阿吉光头。 阿吉叹了口气,走到玉女身边,一把抱起她。 玉女陡然被阿吉抱住,有些惊惶,似乎想要挣扎,阿吉有些不耐烦了:“有本事自己走。” 玉女听得这话,也不动了,只蜷缩在阿吉怀里,瑟瑟发抖。 “你吓到她了。“岑今今说。 “那你来抱啊。“阿吉看起来怨气不浅,说完这句翻了个白眼,几个轻纵向山里而去。 “走吧。“季子训拉起岑今今的手,笑了笑,说。 岑今今点点头,脸上有些泛红,季子训的手心温热,骨节修长,刚一触及一种奇妙的气流便自掌心传向全身,岑今今还没反应过来,双脚便离开了地面,季子训正拉着她跃向房顶,向阿吉的方向而去。 这是传说中的轻功? 岑今今感到浑身悬空,无处放着,夜风自她的耳畔发间穿过,带着森林的气息,村子的气息,月亮的气息,以及,身边人的气息,淡淡的,悠然的香气。 这香她是闻过的,在杜铭玉的地窖里,似阳光,似朝露,似晚霞,似星辰,似走过的千山万水,似路过的流年偷转。 如今混着夜色,更加清淡,也更加温柔。 原来飞,是这样的感觉呢。 几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中,只剩白洛的村民呆立在原地,以及院子墙头的一缕线香幽幽地燃烧着。 第20章·【玉女9】还是想活下去啊 一滴水滴在岑今今鼻尖,岑今今擦了擦,将一根树枝扔进了眼前的火堆中。 他们现在正在一个山洞里,山洞在大山的深处,人迹罕至,若不是玉女带路,他们绝找不到。玉女说自己以前就住在这里。 折腾了一晚上,阿吉有些困了,他此刻正化作一只大橘猫,趴在火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你小心,别烤着毛。“季子训贴心地帮它拢了拢火堆。 阿吉对他翻了个白眼。 “你怎么会嫁给苏乃?“岑今今问玉女。 玉女生于山林,长于山林,不沾五谷,以石莲为食。嫁给人类更是闻所未闻。 “不是嫁,是囚禁。“玉女说,声音很低。 “囚禁?“岑今今有点不敢相信,毕竟苏乃看起来那么老实淳朴。 玉女将头埋得很低,嗯了一声。 “所以你找引香,是想摆脱他?“岑今今问。 玉女没有说话。 “你的帖子是十年前发的,已经被他囚禁十年了?“岑今今想起了那个神奇的帖子,忍不住问。 “是三十年。“玉女闷声说。 “三十年?“岑今今叫了出来,”不会吧,三十年前苏乃才几岁啊。“ “那时候囚禁我的不是他,是他的父亲。“ 季子训一边听着一边往火堆里丢树枝,刚丢进去的树枝还有些润,在烈火中噼里啪啦宝出一连串火花。 “其实,我原本也是人。“ *** 你们见过一百年前的白洛吗? 那时候的白洛,姓氏看得很重,恩扎和石卓是白洛大姓,其他姓氏在白洛多少会受到轻视,他们要么是两大家族的奴隶,要么给各家做短工为生。 恩扎和石卓的女人,是绝不能嫁给外姓人的,一旦有女子嫁了外姓,就会被烧死,而两姓的男子如果娶了外姓女子,男子会被家族除名,女子会被烧死。 因此,在白洛的外姓人只能娶同为白洛外姓的女子,但他们也同大姓一样,不能娶外村的女子。 白洛人,无论大姓外姓,都看不起外来人。 因此,一些穷一点的白洛外姓男人常常面临娶不到媳妇的状况。 当时,外面正闹饥荒,几个大饼就能换一个女人。 那些娶不到媳妇的白洛男人就起了心思,从村外买一个女人回来传宗接代。 但白洛素来容不得外人,这些男人将女人买回来,又不愿意娶她们,认为她们玷污了自己的身份,常常是生完孩子就将她们扔进深山,任其自生自灭。 刚生产完的女人身子虚弱,深山阴冷露重,又多财狼虎宝,虫蛇毒蚁,很多女人被扔进去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玉女就这些女人中的一个。 那是她十六岁,有自己的名字,叫玉屏。 她被扔进山中时,是生完孩子第二天。 那时她昏睡着,只觉得浑身无力,刚生产完的身体仍然一阵阵椎心的痛,稍稍一动,仍会有鲜血溢出。 她在山涧里躺了三天,当第三天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滴在她唇边时,她睁开了眼。 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竟然没死。 她躺在草泥间,仍然浑身无力,难以起身,于是用手抓取身边一切可以吃的东西,放进自己的嘴里。草叶,草根,新鲜的虫子,腐烂的果子……她都闭着眼睛,一一咽下。 好在那段时间一直没有下雨,也没有遇见豺狼虎豹,否或许是上天怜悯吧。 又过了几天,她能起身了,开始喝山涧溪水,吃树上的果子,并寻了一处山洞作为休息之所。 虽然侥幸活了过来,但是她身体一直没好,甚至落下来病根,浑身总是疼痛无力,咳嗽不断,人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 她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仍然只有死路一条。 奇迹就是在这山洞中发生的。 那日,一只狼不知何故寻到了这山洞,她慌乱之中往山洞深处跑去,在那里发现一个低矮仅可容一人爬行的洞口,于是她爬了进去。 一段爬行后,那低矮山洞逐渐开朗,在山洞里面,竟然住着一位妇人。 那妇人坐在一块石头上,一头秀丽黑发铺散开来,浑身长着一层浅浅的绿色绒毛,面容却异常地苍白秀丽,看不出年龄。 她见到玉屏,轻轻招手唤她过去。 她说,自己已经活了五百岁了,这是玉女的大限,自己便要死了。 她看着玉屏,目光中充满怜悯:“可惜,你不过十多岁,却也要死了。” 玉屏听得这话,也不觉得惊异,心中只有悲伤。 她用手拈起玉屏的一缕长发,叹息着说:“我已经五百年没见过人了,你能在这个时候找到我,也算是缘分。 我可以让你不死,但是你要一辈子呆在这深山中,可能是三百年,可能是五百年,你愿意吗?” 玉屏看着她,没有说话,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也没有。 “出去又有什么好呢?人啊,是世界上最恶毒的东西,比豺狼更盛。你还想被他们再害一次么?“那妇人又说,“你留恋人,可他们将你扔在这深山时,却未曾留恋你啊。” 玉屏呆呆地看着她,眼泪就流了出来。 父亲为了三块饼,将她卖给了人贩子。 人贩子又带着她走了几天几夜,来到白洛。 在白洛,她在懵懂与挣扎中与一个男人成了夫妻,有了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丈夫。 随后,她怀了孕。 她并不喜欢怀孕的感觉,又重,又累,常常感到郁闷恶心。 她那时会呆坐在门前的凳子上,看着远方山峦叠嶂,看着看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孩子一样。 生孩子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痛,钻心的痛,自己仿佛到了阎罗王的地狱,被小鬼倒提着,一只手提着左脚,一只手提着右脚,然后用力一撕,自己就缓慢地被撕成了两半,从双腿,到身体,再到头顶,她那时觉得,自己要死了吧? 可是她没死。 尽管那样的痛在她生完孩子后很久依然环绕着她,但是她没死。 后来,她被仍在山里,她感到有虫子在自己身体、发间爬行,树叶落在身上,风拂过自己额头,露水浸透了自己半边身子,夜里有狼嚎,有蛇行,那时她想,自己要死了吧? 可是她依然没死。 拖着残破的满是病痛的身躯,她竟然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现在呢?她浑身疼痛,疾病缠身,朝不保夕,她常常想,这回总该死了吧。 死了就好了。 可是当眼前这个人说“我可以让你不死”时,她心中还是陡然一亮。 原来人是那么希望活着啊。 哪怕经历过再多的磨折和痛苦, 哪怕心中再多的失望和怨恨, 还是会希望,活着。 第21章·【玉女10】苏全 火堆中又爆出一串火花,阿吉又打了个哈欠,还伸了伸懒腰,一脸刚睡饱心满意足的样子。 季子训脸上没太大变化,一张清秀温柔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明明灭灭,看不出表情。 玉女半垂着眼帘,看着泥土,声音弱而低,也无甚起伏,仿佛在讲着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只有岑今今,抱着膝盖,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淌了下来。 “你不恨吗?“她擦擦眼泪,深吸了口气,稳了稳自己的声音,问。 玉女抬起眼眸望着她,长长的睫毛煽动着,眼中尽是疑惑,似乎在问,什么是恨?为什么要恨? “后来呢?怎么遇到苏乃父亲的?“季子训问,声音依旧温柔且平淡。 “当时我从那将死的玉女手中得到了玉石和石莲的秘密,便照她的引导取石莲来吃,身体渐渐好了,石莲需每日一取,那地方本身就人烟稀少,黄昏时分更没有什么人,所以一直倒也没人发现。 三十年前,白洛人发现石莲池,并在那里建造了祭坛。 平时祭祀在中午,黄昏时候祭坛基本没有人,我取石莲也还算顺利。 结果祭祀当日,不知为何起了大风,村里两族人因此打了起来。当日,恩扎怕石卓破坏祭坛,便雇了人守祭坛雇的人便是苏乃的父亲。“ *** 那日黄昏,苏全倚在庙屋前的柱子后面打盹,忽然听得不远处池塘边有动静。 他探出头去,只见一条浅绿色的人影蹲在池子边,正拿着什么东西掷向池子中央的石莲。 由于隔得远看不太清,他只能依稀看出那是一个穿着绿色薄裙的女子,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玩掷石子,不过身材还不错。苏全这样想着,嘴角浮起了一抹笑意。 他已经三十六岁了,妻子走得早,四年前便因生孩子难产去世了,如今只留下一个四岁的儿子。 妻子死后,他也一直没有再娶。倒不是不想,而是娶不到。在白洛,像他这样的一穷二白,世代以给别人帮工为生的外姓人是很难娶到媳妇的,他是花了自己大半辈子的积蓄,才在三十二岁那年娶到村口多吉家的小女儿,那女孩也是带了点痴呆,才一直没有嫁出去。 想到这里,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心中很是不服:同是外姓人,咋你生个女儿就那么金贵。 可惜他苏全运气不好,就算是这样半买来的痴呆媳妇,也没能留住,才两年便去世了。 买头牛,还能活三十年呢。苏全愤愤不平,要是牛能睡觉,他铁定买牛也不买多吉家的傻女儿。 好在那个傻媳妇也不是一无是处,总算给他留了个种,也不算太亏,不然苏全铁定要上多吉家讨钱去。 如今远远看着身姿曼妙的少女,苏全不由得开始浮想联翩,索性猫着身子悄悄往池塘边靠去,想看看这女子到底长什么样。 还没走几步,另他瞠目结舌的事情便发生了,池子中央那朵石头做的莲花,竟然缓缓绽开了,里面还有一朵莲花,鲜活的,明媚的,娇艳的莲花。 只见那女子足见轻点,踩着水面两三步便到了石莲面前,伸手往石莲里面一捞,便将那朵鲜活的莲花捞了出来,然后足见再在水面上那么一点,身子跃起,一下子便攀上了池边的山壁。 但见那女子身姿飘逸,在山壁间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密林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两分钟。 苏全看呆了,他万万没想到,那女子竟有这样的能耐。 他想起了一些传说,说山里常有野人出没,身轻如燕,飞檐走壁,这女子莫非就是传说中的野人? 野人身材这么好,抓一个回去做媳妇也不错。 要说这苏全也真是色胆包天,见到野人不慌不怕,想的竟然是抓回去做媳妇。可见人一旦穷急了,也就无所畏惧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横了你又能怎么着? 当时的苏全,也就这么想想,并没有真的要付诸行动。 直到第二天黄昏,他又见到了那个神秘的女子。 这回他藏得近,倒是看清了,那女子是极秀丽漂亮的,村里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漂亮的女人来。 一身翠绿裙子,跟纱似的裹在身上,随着她跳跃翻飞被风撩起,露出浅浅的绿茸茸的肌肤。 就这么看了三四天,苏全发现这个女人每天黄昏时分都会来取石莲,心中的邪念便起来了。 反正我没媳妇,她没丈夫,为啥不能在一起呢?就算不能在一起,能尝一尝女人的滋味也是不错的。 想到自己已经单身这么多年,却还有个如此漂亮的女人闲在山林中,心中便又是愤恨,又是欣喜,想来老天让他遇见她,便是有意要将他们凑个对吧。 于是,第六日,苏全屏着气埋伏石莲下边,待石莲一盛开,便钻出来迅速取走了里面的莲花。 玉女没反应过来,见水中突然冒出一个人,吓得差点栽倒在水里,回过神来转身便跑,几个纵跃便钻入了山林之中。 苏全也不去追,他料想这女子日日来取石莲,说明石莲对她很重要,自己只要等着,她自会回来取。 于是他便将那莲花放在怀里,安心地倚着柱子,在屋檐下打起了盹。别说,这黄昏的阳光,不热不冷,照在身上还怪舒服的。 没过多久,他听见不远处传来沙沙的声音,猜想可能是那女子来了,便不动声色地虚着眼往那边一瞟,果然见那女子在草丛中探着半个脑袋向这边张望。 苏全决定闭着眼睛,装睡。 那女子大概是觉得苏全睡着了,便小心翼翼靠过来,试探着伸手去拿苏全怀里的莲花,谁知苏全此时猛一睁眼,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腕,女子惊慌失措,欲挣脱逃走,却被苏全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这苏全本就是给人做帮工苦力出身,力气自然极大,玉女虽然常年生活在山野中,却是以石莲为食,身轻如燕敏捷异常,却是手无缚鸡之力。在苏全面前,几乎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后来,苏全便将这女子带回了家中,因为女子遍体生绿毛,苏全也不敢将她带出去,便关在家里,只每日给她采石莲来吃。 这一关便是三十年。 *** “所以你找引香,是为了回到过去不让苏乃的父亲抓住吗?”岑今今问。 “不,”玉女摇摇头,“我想回去,带小时候的苏乃离开。” 第22章·【玉女11】山神的祭礼 山洞里一片沉默,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着。 这时,一只翠绿的鸟儿从洞口谢谢飞入,两声啼鸣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格外清亮。 阿吉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秃顶大叔,伸了伸手指,那只鸟儿便停在了他肩头。 翠鸟在他耳边叽叽喳喳地叫着,他听了会儿,转过头来,神秘兮兮地对三人说:“有好戏看不看?” “什么好戏?”季子训问。 “祭台清理出来了,白洛人在祭祀呢。”阿吉将翠鸟抓住放进兜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你们不想去看看吗?” 玉女面色骤然一变,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是了无生机:“咱们都不在,他们拿谁祭祀?” 季子训和岑今今也想到了,如果白洛人非要找出一个替死鬼来祭祀山神,那苏乃无疑是最佳选择,他私藏妖女,又引来外人入山单这两点便是罪无可恕,而他本身又是外姓人,父母早亡,也没人会站出来替他说话。 阿吉看着玉女,有些不解:“他和他父亲囚禁你,你还那么关心他?” 玉女咬了咬嘴唇:“他不一样的。” 阿吉拍了拍光头,对着季子训说:“这是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斯什么摩症?”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季子训一本正经地纠正。 “对对,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就是那个。” 岑今今拍了拍玉女的肩膀,安慰道:“你别担心,说不定他没事呢?谁说白洛人祭祀就要用人祭了?” “平时当然不一定用人祭啦,现在可说不准,之前都想那我们祭祀了……”阿吉还没说完,岑今今瞪了他一眼,他看了看一旁脸色苍白的玉女,也不再说下去。 “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季子训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向洞外走去。 *** 白洛人的行动主义在祭祀这件事上得到了完美展现。 不过一晚上的功夫,祭台已经被收拾了出来,虽然没多少布置,但落叶灰尘一扫,看起来也不那么破败了。 祭台中央摆着一头牛,一头羊,还有一头猪,脖子上都扎着黑白两色的丝带裹成的花。 牛羊的旁边,跪着一个人,那是苏乃。 他被五花大绑着,跪在祭台中央,双目呆滞,脸上有几道新添的伤痕,可见昨夜岑今今几人的逃脱让白洛人十分愤怒。 两名祭司站在祭台上,一位身着白衣,一位身着黑衣,都系着彩色腰带,彩色布条一缕缕挂在身上,脸上带着面具,左手拿着白色瓷碗,右手拿着一条柳树枝,他们一边唱着祝词,一边跳着,时不时用柳树枝蘸取白瓷碗里面的水洒在苏乃头顶。 白洛人称之为,祝礼。 献祭给山神的人,都要先经过祝礼,脱去身上尘埃。 “天作高山,摩姆荒之,天有成命,臬皇受之, 我将我享.维羊维牛,斯人何德,以配臬皇。 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斯人何德,摩母供享。 ……“ 岑今今四人藏在附近的草丛里看着,祭台周围围了不少人,两神同祭,大概整个白洛的人都来了。她目光在人群中晃荡,忽然发现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男一女,穿着白洛人常穿的黑袍,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祭台上的苏乃。 岑今今觉得那两个背影非常眼熟,便挪了挪位置,想看清那两人的脸,谁知她这一动,那女子惊觉,转过头来。 转身的这一刹那,岑今今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没叫出声。 “林一!”她扯着旁边季子训的袖子,季子训当然也看到了林一,心中虽然困惑,却仍对着岑今今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 林一转过头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便又回过头去,拉着身旁的男人,向祭台前挤去。 “林一怎么会在这里?“岑今今悄声问。 季子训摇摇头,眉头也皱了起来。 “总不至于是来旅行的吧?“阿吉道,”我看这事儿有点奇怪。“ “那个女人,你们认识?“玉女突然开口。 “你也认识?“岑今今吃惊。 玉女点点头:“她们是前几日到达白洛的,他们也住在苏乃家,开始也总往山里跑,找什么东西,后来发现了我。当时我正偷偷用苏乃的手机和你联系。”说到这里,玉女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岑今今,大约是为自己对她造成的困扰表示歉意。 岑今今冲她轻轻一笑,点点头,她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苏乃发现了很生气,他们告诉苏乃我找引香是想离开苏乃,只要让你到白洛来,取你的血就能为我重塑肉身,不再依靠石莲续命。”说到后面,玉女有些犹豫,声音也越来越小。 岑今今苦笑,自己不过一介凡夫,血啥时候这么神奇了?一想到这话出自林一之口,难过便弥漫上来,林一怎么会想要害她呢? 季子训仿佛感受到她的情绪,握了握她的手,她回头,季子训冲她笑笑:“这里面应该有隐情,不要太放在心上。” 方才心中升腾起的难受便忽地被驱散了,她也笑了笑,点点头。 阿吉啧啧两声,摇着头,一爪子打在两人紧握的手上:“搞什么呢,出状况了。” 岑今今脸蓦地红了,赶紧缩回手,顺着阿吉的目光往祭台那边看去。 只见林一走上祭台,也不知和台上的祭司说了什么,两位祭司停下祭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很犹豫。 林一又走到苏乃身边,蹲下身,不知说了什么,苏乃呆滞的双眼突然就瞪大了,他紧闭着嘴,使劲摇着头。 林一笑了笑,也没再多说,旁边的男人递给她一把刀子,她接过,刀光一闪,便刺入苏乃的胸口,苏乃痛呼还未出口,林一手腕一转,竟直直地从苏乃胸口剜下一块肉来,苏乃终于痛呼出声,祭台下的观众也倒抽一口凉气,旁边的祭司仿佛也看呆了,连林一身边的男人也别过脸去,倒是林一,精致的脸上面无表情,竟是眼也不眨。 这边的玉女也发出一声惊呼,一个纵身便从草丛中飞了出去,几个旋转后便落在了苏乃身边。 “妖怪,是那个妖怪……”人群开始骚动,岑今今想跟出去,却被季子训按了下来,季子训对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他死也不肯交出玉石,你竟然自己出来了,”林一笑了,“看来你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情嘛。” 她擦拭着带血的刀锋,话锋一转,盯着玉女:“既然来了,便借你的玉骨一用了。” 话音刚落,刀锋便直取玉女咽喉而去。 周围的村民一见这架势,怕是高人诛妖啊,都自觉散开,台上的祭司也匆匆下台,生怕殃及自身。 玉女自然不是对手,只能连连躲避,但又不敢离苏乃太远,眼看就落入下风。 岑今今先是惊诧,林一平日娇滴滴的,啥时候能使刀子了?但她眼见玉女吃亏,也也不顾季子训阻拦,一个箭步冲出草丛,向祭台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林一,林一你住手!” 季子训一见这状况,也叹了口气跟了出去。 林一听见岑今今的声音,手上动作顿了顿,转头看了一眼,竟拉着身边的男子一头扎进了不远处的森林中,逃走了。 季子训等人也没有去追,因为他们面对的将是更难缠的场面,愤怒的白洛村民。 白洛人见昨夜逃脱的这三人和妖怪重新出现,心中的怒气又激荡了起来,不知谁振臂一吼,便不由分说地围了上来。 季子训和阿吉顶着人群到了祭台中央。 此刻玉女正抱着苏乃,伸手去捂苏乃胸前的伤口,可是那血还是汩汩地从她指缝间冒出来,她焦急万分,几乎要哭出声来。 岑今今想去拉她,发现拉不起来,便只能蹲在她身边,试图护着她。 阿吉有些生气了:“你们干啥呢?先走才是正事啊。” 季子训道:“把苏乃带走,不然他会死在这儿。“这话是对玉女说的。 “这回你没机会燃香吧,终于要大开杀戒了?“阿吉回过身看着围上来的村民,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季子训轻笑了一声:“尽量不要伤太重。” “得嘞。“阿吉架势已经摆好,摩拳擦掌,正准备冲入人群,却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地陷了下去。 什么鬼!他内心悲愤地咆哮着,憋了几百年了,想打个架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时他听见身边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我说尽量不要伤太重,是说你。” 第23章·【玉女12】什么也改变不了 对方话音刚落,阿吉的屁股就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上,震感纠缠着痛感从屁股扩散,直袭上脑门,阿吉顿时感到头晕目眩,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地。虽然他也确实不知道身在何地。 季子训率先擦亮了火折子,岑今今一脸惊异地看着他:“你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毕竟手电早已普及了,火折子这东西她也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 季子训笑了笑,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习惯了。” 岑今今点点头,想来也是,用了几百年的东西,总不是一两百年就能改掉的。 这时阿吉呻吟一声,拍着屁股站起来,一脸怨恨地看着季子训:“你怎么不早说?” 季子训清了清嗓子,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以为猫从高出摔下来是不会有事的。” “那是有准备的情况下好吗!给你脚下突然开个洞试试?”阿吉满脸愤怒。 岑今今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阿吉瞪了她一眼:“笑什么笑?没有他护着你你摔得比我还惨。” 岑今今一听,脸上有些泛红,咳嗽了两声四处张望起来。 这是一个简单的地道,墙壁是原生的泥土,还有粗糙的挖痕,地上连石板也懒得铺,与顶上祭台的宏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个地道,是修建祭坛的时候,工匠偷挖的。”说话的是玉女,此时她正抱着苏乃坐在墙角边。 “以前听说有些地方,修建祭台的人在祭台完成后会以自己的献血献祭,这样祭台才能上达神明。”季子训说,“或许白洛人也有这样的习俗,而修建祭台的工匠里面有人并不愿意献祭,便偷挖了这条密道给自己做退路。” 岑今今摇了摇头:“这也太残忍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这个世界上残忍的事情多了去了。”阿吉以一个老长辈的口气道。 此时苏乃咳嗽起来,胸前的鲜血又汩汩地往外冒,玉女失措,季子训走过去蹲下,看了看:“这一刀有点深,流了这么久的血,再加上刚刚摔下来这一下,想活命怕是有点难。” 阿吉也过去看了看:“而且看样子,昨天晚上也被打得够呛,唉,真惨。” 岑今今心中也有些戚戚,昨日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便成了这幅模样,心中多少有些难受,更何况苏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代他们受过。 玉女没有说话也没有哭,只是抬起头,对季子训说:“引香还卖吗?” “其实,回到过去很多时候并不能改变现在。”季子训说。 岑今今抬头看着他,想起了杜铭玉的死,他当时不就通过杀死杜铭玉改变了现在吗? 为什么他会说,回到过去并不能改变现在呢? 季子训看到岑今今的目光,笑了笑,没有解释。 “我知道,”玉女说,“但是我还是想试一试。” 季子训略作沉吟,捡起一片碎石,在掌心化了一道口子,向着玉女伸出手:“签血契吧。” 玉女看着他,有些不解。 “我说过,赊账的买卖我从来不做,先签了血契,我才能把引香给你。” 玉女咬了咬嘴唇,捡起石块,也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试探着将手放到季子训掌心。 季子训握住她的手,闭上眼,半晌后睁开眼,松开手,从包里取出一个小荷包,捻出一缕香灰,也不用香炉,直接放在掌心,用火折子点燃,一缕轻烟便这样婷婷袅袅,飘飘摇摇地升了起来,在幽深的地道中弥漫开去。 *** 幼年的苏乃日子并不太好过,父亲是个帮工,东家有活便去东家,西家有活便蹭西家,一拿了工钱便到村头买几壶好酒,提几斤卤肉,喝个酩酊烂醉,在家里躺上两三天,钱花完了再出去找活儿。 因此那时的苏乃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四岁的孩子,还没灶台高,踩着凳子做饭,蒸出来的饭夹生的也硬着头皮咽下去。没米的时候就饿着,实在饿得不行了,就端着个碗往隔壁塔桑阿姆门前一站,塔桑母亲见他可怜,就分他一点。 父亲拿工钱的日子,也是他最开心的日子,每到那时,他只要乖巧地蹲在旁边,等父亲醉得差不多了,就偷偷去吃父亲吃剩下的肉,有时候没有肉了,就用手指在碗里刮两圈,放进嘴里,肉的香气就刺激着口水弥散开来。 一直抿到手指皮肤都起皱了,才恋恋不舍地去洗碗。 对父亲,他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有惧怕。每当父亲回来阴沉着脸,他一颗心就跳得厉害,他知道父亲定是干活不顺,在外面受委屈了。 他小心翼翼,讨好地给父亲端去饭菜,洗脚水,却还是免不了一顿打骂。有时候可能是因为水太热了,有时候可能是因为水太凉了,还有一次,是父亲嫌弃他洗碗用水太多了。 不知从哪一日开始,他发现父亲的屋子里关了一个女人。 那是个奇怪的女人,他从没见过,浑身长着绿绿的绒毛,总带着些新鲜的伤痕,手上套着铁链绑在床头,一张脸却是出奇的好看。 她仿佛不会说话,总是望着他,一双眼睛凄迷而空洞。 父亲从不让他进那间屋子,他却总是趁父亲外出时偷偷流进去。 他开始尝试着和那女人说话。 那女人起先不太懂,但慢慢地,竟也能和他对上话。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他说,她听。 他会和她说,村里的某某小孩又欺负他了,家里又快没米了,父亲大约昨天又是心情不好了,塔桑家的羊总是半夜叫个不停…… 她总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神温柔。 后来,他大一点了,渐渐明白了女人身上的伤痕意味着什么,看懂了女人眼中的迷茫与空洞,也知道了父亲为什么将她关在这里。 他开始憎恨自己的父亲。 夜里,他会偷偷到父亲卧室门口听里面父亲兴奋的笑声,女子仿佛被堵住嘴的沉闷的叫声,以及低低的啜泣声。 他第一次觉得,这种人,为什么不去死呢? 当父亲再次打他的时候,他会迎着父亲的目光,眼中全是怨憎与愤怒。苏全大概也意识到了儿子的变化,他会更加愤怒,一边打一边骂:“你瞪什么!翅膀硬了?!” 但不论他骂得再狠,打得再狠,苏乃依然倔强地昂着头,死死地盯着他,有时候被盯着,他甚至自己都会感到一阵心慌。 但很快,这种心慌就被落在苏乃身上的暴雨般的拳头化解:“我让你瞪!我让你瞪!” 苏乃一日日长大,他开始给村里人帮工赚钱,苏全却一日日老去,他能接到的活越来越少,喝酒的时间却越来越多。他不认为自己老了,他才五十六,他还有力气,于是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折磨被囚禁的玉女。当她越痛苦,他便越满足。 苏乃见到玉女的机会越来越少,他开始思念她。 每当回家看见头发花白的父亲抱着酒瓶斜倚在门口,苏乃便会厌恶地别过头,心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个人不在就好了。 这个念头自第一次产生,便在他的心里扎了根,二十年来,父亲的打骂他从不还手,但这个念头却没有一日停歇。 那日,他回家,却见玉女站在门口,看着他,眼中含着泪,脸上却带着笑。 他低下头,脸微微有些红,即便是面对陪伴了自己二十年的女人,他依然会感到腼腆。他很好奇,玉女是怎么解开铁链出来的,却没有多问。 玉女见到他,一改以往的沉默羞赧,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 苏乃愣住了,他感到自己浑身血液仿佛凝固,只有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 玉女说:“苏乃,我们走吧。” “你,你说什么?“苏乃有些结巴了。 “你不要杀你的父亲,我也不一个人离开,我们一起走,到山林里面去,好吗?“ 苏乃回过神来,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浑身都在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玉女松开手,抚摸着他的面庞,一滴泪落了下来。 “你们在干什么!“院门口传来一声怒吼,苏乃刚回头,火辣辣的巴掌便落在了他脸上。 苏全怒火中烧,不由分说地推开苏乃,一把抓住玉女的头发就将她往屋里拖。 玉女吃痛,挣扎着却掰苏全的手,却无济于事,只能被他拖着进了屋。 苏乃此时也回过神来,一跃而上,向着自己的父亲扑去。 随后发生的事情,玉女和苏乃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片混乱,拳脚相加,再回过神来,玉女手中已经拿了一把剪刀,还带着血。 那是她挣扎间从柜子上摸到的,而此时苏全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已然没了呼吸。 她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剪子,然后惊叫了一声,扔掉剪子,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苏乃也愣住了,片刻后,他爬到玉女身边,将她揽入怀中。 “是我杀了他。”玉女抽泣着。 “不是你,是我,“苏乃拉下她的手臂,迫使她抬起头来,然后捡起剪刀,对着苏全的心脏狠狠扎了下去,“你看,杀他的不是你,是我,是我杀了他。” 玉女愣住了。 记忆在她眼中模糊交叠,是自己杀了苏乃的父亲,还是苏乃杀了他的父亲? 事情原本的样子,她也不知道了。 但是苏乃的父亲死了,她费尽心机,引香为引,想给彼此一次重生的机会,苏乃的父亲却还是死了。 难道真如季子训所说,冥冥之中,各有天命,很多时候回到过去,以为自己能改变,却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第24章·【玉女13】这就是改变吧 不,也许还有机会。 玉女抬起头,含着泪笑了:“苏乃,我记得你小时候说,你想去外面?” 苏乃愣住了。 “离开白洛,走出山坳,去外面的世界。” “我……”苏乃迟疑,“我没有出去过。” “如果你想,就要去试试吧。” “可是你……”苏乃看着玉女,玉女以石莲为食,石莲一日一开,如果离开了白洛,玉女没有石莲会怎样? 放她回山林?苏乃心头莫名地生出一阵恐惧,如果她回去,自己以后应该都见不到她了吧。 “我和你一起去。”玉女站起身。 苏乃依然犹豫。 “你就当,是我想出去吧。” “我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二十年,也很想出去看看啊。” …… 最终苏乃和玉女埋葬了苏全,一起趁夜离开了白洛。 他们出了白洛,到了小镇,又坐着大巴去了城市。 玉女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了下来,仅仅一天,她的发丝开始泛白,眼角也堆起了皱纹,拉着苏乃的手,有时会不自觉地颤抖。 苏乃很慌,他几次想要带玉女回白洛,都被玉女坚定地拒绝了。 又过了一日,玉女的背开始佝偻,头发已经半白,整个人也迅速消瘦下去。 他们在临时租住的小屋里相对而坐,苏乃在哭,玉女伸手,颤微微地替他擦泪,她说:“你别哭啊,玉女的寿命本来也不太长,我能在有生之年走出森林,已经很开心了。” “你不要再回白洛了,就在外面,找一份工作,然后娶妻生子,不用受村里人白眼,也不用给大户帮工。” “你要记得,你没有杀你的父亲,杀死他的人是我,是我复仇,他罪有应得。” “不要愧疚,也不要自责,你要多说话,多笑,开朗一点。” …… 玉女还在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苏乃从没听她说过这么多话,他听着,就像小时候,他坐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安静地听着一样。 *** “啊,你看。”岑今今,季子训,阿吉三人在地道里,看着墙角玉女的身体一点点枯萎,最终变成了一个满头银发,皮包骨头的老妇人。 “这是怎么回事?”岑今今大惊。 “玉女本是将死之人,靠石莲续命,如果三日不吃石莲,就会被打回原形,然后死亡。”季子训倒没有惊奇,仿佛早就料到。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从不赊账了,”阿吉说,“要是没有血盟将她的身体留在这,你怕是连个骨头都捞不到。” “要是没有这点本事,这一千年我怕是亏得裤衩都没了。”季子训一本正经地说。 岑今今有些难过:“她是死了吗?” “恩。” “你不是说,过去很多时候是不能改变的吗?”岑今今问。 “很多时候不能,但有的时候也能。而且,这要看你对改变的定义是什么?她改变了苏乃死亡的命运,代价却是牺牲自己。”季子训说。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他们两个总有一个人会死这点并没有改变。”阿吉迅速接过话头。 “改变很难,一般很难的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季子训说。 岑今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杜铭钰的死,代价又是什么呢? 季子训没容她多想,走到玉女身边,此时玉女已经不复存在,连那个皮包骨头的老妇人也消失了,只剩下了一堆泛黄的白骨,仿佛已经尘封多年。 阿吉取下身上的背包,季子训将白骨放进去,装了满满一包,然后满意地拍了拍包裹:“虽然只剩下了玉骨,但也算是玉女身上最值钱的部分了,这趟倒也不亏。“ 刚刚经历过玉女的死,又想起杜铭玉,岑今今心中正是悲伤又担忧,猛的听季子训如此说,心中隐隐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走吧。“阿吉背起了背包,带头向地道深处走去,”让我们看看这地道到底通往何处。“ 走出地道的第一眼见到的,是一颗柳树。在黑夜下柳枝摇曳,岑今今打眼一看还以为是个人站在那儿,吓了一跳。 再仔细一看,这是一条小河边,白洛就在身后不远处,坐落在山坳里,星星点点亮着灯,在夜幕下温馨而静美。 “别看了。“季子训摸了摸她的头,”舍不得吗?“ “也不是,“岑今今低头,”走吧。“ 三人赶了一夜的夜路,终于在清晨到达了来时的小镇。 停放大巴的小院里,老耿正在大巴车上打着盹,等人坐满了发第一班车,一抬头便见上来三个人。 第一眼,这三人怎么这么狼狈,不会付不起车票吧? 第二眼,这三人怎么有点眼熟? 第三眼:“哦,是你们啊?” 三人也笑着向老耿打招呼,老耿见三人背着背包,风尘仆仆,满脸疲惫,眼圈一个赛一个的黑,打趣道:“你们不会是赶夜路走过来的吧?” 三人尴尬地笑了笑。 老耿面色一变,忽然就严肃起来:“你们莫不是在白洛犯了什么事?杀人放火了?” “哪里哪里,就是惹了一点小麻烦。“阿吉打了个哈欠说,”我们耿哥你还不了解么?“ “嗨,我就说,“老耿笑了,”白洛人嘛,一辈子住在那个山坳坳里,规矩比较多,你们这些城里人毛手毛脚的,难免犯了忌讳……“ “是是是,大哥说得对。“眼见老耿唠叨起来,阿吉连忙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先找位置坐了啊。“ “成,你们坐吧,人差不多了咱们就开车。“老耿也爽快,大手一挥就放三人过去了。 三人正准备往车后面走,老耿一眼撇见阿吉的包,问了句:“阿吉,你包里装的啥啊?看上去挺沉的。” 岑今今脸色一变,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要是让老耿知道他们包里装的是一堆白骨,那还得了,怕不是一脚油门就得给三人拉警察局去。 “也没啥,就是去山里挖了点特产,你要看看吗?“阿吉说着作势要打开包。 老耿一脸失望,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嗨,这有啥好看的,也就你们城里人稀奇,咱们天天生活在这山里,啥特产没见过。“ “这是你自己不看的哦,可不是咱不给你看。“阿吉拍了拍包裹,笑着说。 “不看不看,快往后走吧,别在门口堵着。“老耿不耐烦地摆摆手。 三人往车后走去。 此时车上位置已经不多了,除了后排的位置,也就老耿旁边还有个空位,岑今今正准备跟着季子训和阿吉去后排,老耿却叫住了她:“山里路陡,后排颠簸得厉害,女孩子就坐前面呗。” 岑今今看看季子训和阿吉,阿吉耸了耸肩,季子训笑着点点头:“耿哥说得有道理,你就坐前面吧。” “也行。“于是岑今今就在老耿旁边坐下了。 老耿虽然平时话多喜欢侃大山,但开起车来倒也是认真专注,大概是因为这一路都是山路,蜿蜒盘旋,有的地方甚至左边是峭壁安,右边是大河,不得不小心心翼翼。 岑今今赶了一夜路,此时瘫坐在位置上,只觉得腰酸背痛头晕眼重,随着大巴的摇晃,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忽然听见老耿在说话。 他说:“姑娘,你喜欢那个什么季子训啊?” 岑今今点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唉,我以前拉马车,也见过这么一个人,和他挺像。那会儿我还在长安,长安你知道吧,万国来朝,世界之都,可繁华了。 当时他身边也是跟着一个小姑娘,和你有那么点像,但是她喜欢穿红衣裳,性格也张扬很多,大大咧咧地,但总让人喜欢。 后来啊,不知怎的,那姑娘就没了,八成和那男人脱不了干系。你猜那男人怎么说?‘我从头到尾都不喜欢她’,你听听,这是人话吗?”老耿也不管岑今今听不听得进去,只自顾自地说。 “嗯。“岑今今实在太困了,她甚至没有听清老耿说什么,只能迷迷糊糊地应着。 “我说了嘛,我从唐朝就住这儿了,什么人没见过呢,你们这些小姑娘总是不管不顾地,结果呢,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渐渐地,岑今今一点声音也听不见了,昏昏沉沉,已然入梦。 到了县城停车场,三人下了车,正准备跟老耿告别,迎面走过来一个小伙子。 他给刚下大巴准备抽烟的老耿递了个水壶,说:“耿叔,喝点茶吧。” “不错嘛,谢谢小苏了。“老耿开心地接过,拍拍那小伙子的肩,说。 只见那小伙子个子不高,矮矮的,皮肤黝黑,被耿树这么一夸奖,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脸笑容灿烂。 他转过身,向岑今今三人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哼着歌欢快地向休息室跑去。 岑今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这不是苏乃是谁。 老耿见他们都盯着苏乃的背影,也笑了:“这孩子是从山里出来的,十年前来县城打工,刚好我我这开车的缺个人,看他老实能干就把他招进来了。 别看他现在开朗,刚来的时候可郁闷了呢,每天没事儿就哭,小小年纪跟死了媳妇似的……” 原来这就是改变啊。 岑今今抬头,看看天空,突然就觉得,今天的阳光怎么这么暖呢? 她回头,笑着对季子训说:“今天天气真好。” 季子训也点点头,笑了。 他的笑,依然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像阳光点破的层层金云,像春风道破的山花烂漫。 能拥有这么温暖笑容的人,一定也是一个很暖的人吧。 岑今今这样想。 第25章·【冥王1】箱子里的尸体 回到北京,岑今今没有和季子训回引香,而是先回了自己的家。 至于阿吉,大概还奔波在从川西到北京的大巴上。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 “这一包白骨,怕是过不了安检?”说话的是岑今今。 “嗯,要是安检查到就麻烦了。”季子训点点头,“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人坐车把它带回北京。” 岑今今和季子训看向阿吉,阿吉打了个哆嗦,把包往季子训手里一塞:“我可不坐大巴。” 季子训将背包放回他手里:“其实回去的票我已经买了,但是忘了你的……” “其实坐大巴回去也不错,横跨大半个中国,一路多少风景啊。”岑今今说。 “而且你看我们三个人,也就只有你最会随机应变最讨人喜欢,路上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处理起来也最妥当。”季子训点点头,一脸诚恳地说。 “唉,这么看来还真的只有你最能担此大任呢。”岑今今语气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酸溜溜的。 ……阿吉看着两人,一脸欲哭无泪:“谁要担此大任啊,你们知道坐大巴回去要多久吗!” “大概也就两三天吧。”季子训说,“我已经打探清楚了,你先坐到成都,再从成都到西安,再从西安到北京。你不是一直念叨想回长安看看吗?” ……阿吉无言以对。 最后,岑今今和季子训登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只留阿吉一个人,抱着一包白骨,坐上了颠簸的大包,值得安慰的事,他的那只鸟儿倒是一直很贴心地在他包里叽叽喳喳,大概是为了让他的旅途不寂寞吧。 岑今今到了家,刚一开门,一股味道扑面而来。 尘封数日的灰尘的味道裹挟着一股强烈的腐臭,差点没让她一口吐出来。 岑今今迅速关上门,在楼道里用力吸了两口新鲜空气给自己的肺来了一次大清洗,随后才缓过神来,怎么回事?家里有死老鼠?看这味道还不止一两只啊。 她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捂住鼻子,再次打开了门。 桌子和床铺上积了薄薄一层灰,腐臭在屋里弥漫。 岑今今在屋子里找了半天,最后发现,臭味正是从林一留给她的那只箱子里散发出来的。 她费力将箱子从床底拖出来,果然,一靠近箱子臭味便异常浓郁,岑今今只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箱子刚一拖出来就忍不住冲出家门。 新鲜空气从口鼻鱼贯而入,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接下来岑今今犯起了难,按理说林一放在她这儿的箱子,她还是不要打开的好,但是这箱子味道实在太大,她心里开始犯嘀咕。 里面到底是什么?岑今今想不出来,这个味道,总不至于是一箱死老鼠吧? 民国时期,报纸上登过这样一个案件,有一个人也是放了一个箱子在朋友家,过了几天朋友觉得奇臭无比,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具尸体。 想到这里,岑今今打了个寒战,难道这个箱子里面也是尸体? 不可能不可能,林一怎么会藏尸体在箱子里呢? 那……到底要不要打开? 打开要是真的是尸体怎么办? 岑今今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给季子训打了电话。 季子训来得很快,岑今今见到他,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个千年神仙在跟前,箱子里是什么妖魔鬼怪也都不怕了。 季子训刚转过楼梯,便见岑今今站在门口看着他笑得开心,于是自己也笑了:“你心挺大的啊,发生了这样的事还这么开心。” 岑今今叹了口气:“本来害怕的,你来了嘛,就不怕了。” 季子训笑了笑,走到岑今今跟前,打开了门。 腐臭再次扑面而来。 季子训走进去,那口箱子正静静地躺在床边。 他眉头也没皱一下,打开箱子,里面的场景却让岑今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黑色的小蛾子在打开箱子的一刹那,“嗡”地散开。 再看那箱子里,全是肉,一大堆肉,有手有脚有胳膊,都被拆解成一块一块的,白色的蛆虫在上面蠕动,密密麻麻。 显然,这是一具尸体,一具被肢解过的尸体。 季子训将岑今今扶到门外,一把带上了门。 岑今今刚吐过一场,此时已经吐不出什么了,只是鼻尖残留着那浓烈的腐臭,一想到那箱子打开的画面,便忍不住干呕,直到呕得胃里的水都出来了,才勉强直起了腰。 “那,那个箱子……”她一时竟然语无伦次。 “尸体。”季子训说,声音依然温柔平静。 岑今今哇地一声又开始干呕。 季子训叹了口气:“你这样一直吐,咱们怎么去确认箱子里是谁啊。” “不,我不行了,我不能进去。”岑今今喘着气说,“确认就交给你好了。” 季子训睁大了眼:“万一里面是你的朋友呢?我又不认识,毕竟这是你朋友给你的箱子。” “你,你让我缓缓。”岑今今半天才挤出下一句,“要不你先去看看你认不认识?如果你不认识我再去看。” 季子训又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先去看看,你就在这里呆着别动。” 岑今今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季子训出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岑今今问。 “杜铭玉。”季子训也不绕弯子,直接说了三个字。 “什么?”岑今今有些难以置信,“你说箱子里面是谁?” “杜铭玉。”季子训又重复了一遍。 “可是,她不是死在1907年了吗?” 季子训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说:“你这房子味道这么大,一时半会儿也没法住了,不如搬到引香去住几天吧。” 岑今今欲哭无泪:“这就算是没有味道,我也不敢住啊。” “那就赶紧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我……进去收拾吗?” “总不至于要我帮你收拾吧。”季子训有些无奈。 “你让我再缓缓。” “那尸体咋办?”岑今今正准备进门收拾东西,忽然又退了回来,压低声音问。 “暂时先放你屋里?”季子训试探着问。 “别吧,我怕这味道发酵下去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到时候谁报了警,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有道理。”季子训点点头,“可是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咱也不好就这么把箱子提出去吧,毕竟味道那么大。” 岑今今一筹莫展。 “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晚上我再找人过来把尸体运走。” “找人?” “放心吧,我朋友。” 于是,半个小时后,岑今今背着背包,跟着季子训出了小区。 一路上岑今今一会儿闻闻自己的衣袖,一会儿闻闻自己的头发,季子训一脸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老觉得自己身上有味道,”岑今今索性直接把手臂伸到他鼻子下面,“你闻闻?” 季子训笑了笑,然后真的认真地闻了一下:“还好。” “还好?” “还好就是可能有味道,但一般人肯定闻不出来。” “那就好。”岑今今拍拍胸口。 “你要是实在担心,到了引香可以先洗个澡。” …… 两人刚到引香,便见门口站了个人。 第26章·【冥王2】一位老朋友 那人身着黑色西装,修身裁剪显得笔挺高挑,正背对着他们,看着引香的招牌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喂。”季子训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转过身来,只见剑眉微蹙,一双眼深邃而悠远,即便是在夏末的阳光下,整个人也透着一股子冷峻。 “找到玉骨了?”面对季子训的笑脸,那人只冷冷地问了一句。 “啧啧,果然是冥王。”季子训露出痛心的表情,“咱们这么多年不见,你居然只记得生意。” 这一刻,岑今今看着季子训,竟然在他身上看到了阿吉的影子。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岑今今心里感叹。 那男人皱了皱眉,打开了季子训放在他肩头的手:“你去挖别人祖坟了?这么大味儿?” “真的吗?”季子训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我觉得还好啊。” 岑今今听那人这么一说,也不禁拿起袖子闻了闻。 “你就是职业病,对这些东西太敏感。”季子训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职业病?岑今今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这人不会是盗墓的吧? 那男人仿佛这时才看到岑今今,目光在她身上扫了扫,然后勾了勾嘴角:“莲花快开了吧?” 这话却是问季子训的。 “快了吧。”季子训端给那男人一杯茶,说。 “那先恭喜你了,折腾了上千年,也算是得偿所愿。” 季子训笑了笑:“这还是拖冥王大人的福。” “别客套了,玉骨给我吧。”那人也不多废话,直切主题。 季子训哎呀了一声:“在下还有件小事,想请大人帮忙呢。” “嗯?”那人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我这里有一箱尸体,需要处理一下……” 那人挑了挑眉:“季子训,你什么时候这么得寸进尺了?玉骨是你欠我的,现在我来讨债还得帮你做事了?这未免有点无耻吧。” “我一直都挺无知的啊。”季子训笑笑,“主要是这尸体吧,我也不好处理。现在是法治社会你是知道的,从小区里弄出一具尸体,埋哪儿都是个隐患。您也不想我惹上警局的麻烦吧。” “这就是你让我来处理这种事情的理由?” “下面的人办事毛手毛脚,哪有您亲自出手来得痛快。” 那人“哼”了一声,又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一盏茶喝完,那人放下茶杯:“我晚上来。” 季子训笑着对那人拱了拱手:“恭候大驾。” 眼见得那人出了门,季子训脸上还带着笑容。 “这人是谁啊?”岑今今问。 “冥王。”季子训说。 “冥王?”岑今今一时有些懵。 “嗯……或者换个叫法,阎王吧。” 岑今今愣在原地。 自己竟然见到了活的阎王? 不过……阎王长这样?阎王难道不应该穿着一身黑色长袍,头带官帽,满脸虬胡,一张嘴就哇呀呀的吗? “怎么了?”季子训见她发呆,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 岑今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觉得……有点不像……” 季子训笑了:“那你觉得阎王应该什么样?” 岑今今想象着电视剧里的样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季子训哈哈大笑:“你这不是阎王,是判官啊,还是老式的那种。” 岑今今汗颜。 “呐,”季子训摸了摸她的头,“阴曹地府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嘛。” 入夜,那个叫冥王的男人便开着一辆跑车出现在了引香门口。 岑今今目瞪口呆:‘’现在地府都这么有钱了吗?“ “还行吧,“季子训说,”以前冥王出行,四十九小鬼开道,八十一阴兵借关,乌云蔽日,飞沙卷石,那气势可比现在足多了。这些年也是低调了不少。“ 岑今今一想,也是,好歹冥王也是地府长官呢,开一辆跑车,也不算多高调。 冥王坐在车上,看了他们一眼,很是骚气冷酷的偏了偏头:“上车。” 岑今今吐了吐舌头,和季子训坐上了后座。 三人就这样驶入了岑今今居住的小区,又连夜将那装尸体的箱子瓣上了冥王的跑车,冥王皱眉:“你这味道也太大了吧。” 季子训笑着说:“我以为这味道你会觉得格外亲切呢。” 冥王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我是管亡魂的,不是管腐尸的。” “哎呀,就辛苦辛苦了,“季子训对他拱了拱手,行了个礼,”小的改日定当答谢。“ 冥王哼了一声,一踩油门,车子便直直地冲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岑今今和季子训站在原地,在汽车卷起的灰尘与尾气中咳嗽。 “果然是豪车啊。“岑今今感叹。 “想要?“季子训问。 “想啊,可惜买不起。“ “唉,那确实挺可惜的,我倒是买得起,可惜我不太想要。“季子训说。 岑今今翻了个白眼。 “他会把尸体带到哪儿去?“两人走了一会儿岑今今又问。 “冥府。“季子训笑了笑,说,”这具尸体本就不应该出现在现在。“ 岑今今点点头。 回到引香,岑今今跟着季子训进了后院。 2019年的引香后院和1907年的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一个小小的院子,一颗需要多人核爆的古老大树,一栋两层的小木楼。 树下放了一只古朴的水缸,水面上漂着几片莲叶,一朵睡莲半开。 岑今今住的还是当时住了一晚的那间房间,在二楼靠右的一侧,唯一不同的是,当时她是暂住,而这回,是要长住了。 和季子训住在一起啊。岑今今躺在床上,想着想着竟然笑了起来,这样一年能省不少房租啊!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岑今今从梦中惊醒。 她睁开眼,看着黑漆漆的屋梁,突然就想起来第一次住在这里时的那个诡异的梦。 她翻了个身,不想去听,但敲门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她深吸了一口气,揉揉眼睛,站起身,打开门,东方已然出现了鱼肚白,院子里的一切都在迷迷蒙蒙,将明半暗的天光中,却是什么人也没有。 敲门声依然响着,更大,也更急促。 她仔细听了听,原来是从铺子那边传来的。 她披上衣服,连忙穿过小院,走进铺子,打开门。 门外一片彩光闪烁,她一时有些懵逼。 门外的人一见她,也不客气,上前一步,亮出证件: “你好,警察。“ 第27章·【冥王3】判官 季子训大概也是听见了敲门声,很及时地赶到。 原来昨天晚上岑今今的邻居失踪,有人目击岑今今他们三人半夜从楼里抬出一个箱子驾车离开,行为可疑。 两人听完警察的概述,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都可以看出:摊上事儿了。 这事儿虽说和他们没关系,但是想要说清楚也真不容易,毕竟他们抬出来的,确实是个尸体。 而且那小区很老,楼里又没有监控,不能证明他们的箱子是从岑今今屋里抬出来的还是从邻居屋里抬出来的。 要是警察进岑今今屋里一搜,打开门,说不定还能闻到那股浓郁的尸臭。 警察见两人懵着,也不和他们多说,直接邀请他们警局走一遭。 两人便很配合地上了车。 一上警车,才发现冥王也坐在里面。 岑今今愣了一下,讪讪地打了个招呼,她没想到冥王居然也能被人间的警察抓住。 季子训倒是一脸轻松,笑着打了声招呼:“李老板好啊。” “李老板?“岑今今疑惑。 “盛月集团董事长,李月祈。“ 盛月集团?岑今今没有听过,有些疑惑。 “一个新兴快递公司,“季子训说,”业务扩张,阴间也需要在人间有一些办事点嘛,快递就很合适,站点多,覆盖面广,也不容易惹人生疑。“ 岑今今点点头。 只见李月祈一脸阴沉,一声不吭地等着季子训,显然是对他惹出的事情非常不满。 季子训却笑得阳光:“哎呀,李老板莫气,怎么说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谁还没进过几回局子呢,是吧?”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正对着李月祈的季子训现在怕是已经被碎尸万段了。 警车很快开进了警局,三人被分别带去问话。 对于箱子,季子训和岑今今倒是很默契,说是岑今今的行李,准备搬到季子训家住一段时间。 而冥王,则是冷着一张脸,不论警察怎么问,只有一句话:“等我律师来了和我律师说。” 十分臭屁。 警察也怒了:“那你就等你律师来了说清楚了再走。” 冥王依然冷着脸。 季子训和岑今今很快被放了出来,也是多亏了季子训反应灵敏,热情表示配合警察办案,并尽力提供有用线索,甚至询问起了案情。 “实不相瞒,我以前也是干过类似行业的,说不定还能帮上你们。“ “你以前干什么的?“ “捕快……你就当是私家侦探吧。“ 警察翻了一眼手中的履历,拍了一下桌子,呵道:”少花言巧语,你就是个个体商户,档案里写得明明白白。“ 季子训笑了笑:“开个玩笑,不过我确实可以帮上忙。” 警察也不跟他废话:“你说的情况我们回去核实,现在你们可以回去了,后续有情况说不定还会再找你们。” “那是那是。“季子训连连点头。 岑今今和季子训站在警察局门口,心想等着冥王出来一起走,顺便商量一下今天这状况。 结果左等右等冥王没等出来,倒等来了判官。 冥王不像冥王,判官倒还有几分像判官,比如那两抹上翘的八字小胡子,和某剧里的判官简直一模一样。 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像直接扣在头顶,入秋了还穿着短袖,露出两只结实黝黑的臂膀,臂膀也不闲着,左青龙,右白虎,很有威慑力。 那人一见季子训,便迎了上来:“小子训啊,总算再见到你了。” 季子训也热情地张开臂膀,给了他一个拥抱,谁知那人只是敷衍地抱了一下便立即推开他,然后左顾右盼,问:“你家小猫咪呢?” 季子训笑了:“承蒙判官大人挂念,阿吉出差去了。” “就你那破店子还出差呢。“判官一脸不屑。 岑今今也是呆在原地,这就是判官? 那人也见到了岑今今,向她伸出手:“季子训的小媳妇吧?好久不见。” 岑今今脸一红,迟疑地伸出手:“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们……见过吗?” 那判官也愣了一下,看了季子训一眼,季子训眨眨眼,判官清了清嗓子:“见过,你上次投胎的时候。” …… “大人是来捞冥王大人的?“季子训率先打破尴尬。 “对对,“判官叹了口气,”唉,你也知道,咱们那个冥王特别不让人省心,上任以来就折腾个没完。“ 季子训笑了笑:“当初不也是你们非要人家做冥王的吗?” 判官瞪圆了眼睛:“他砸了地府那么多东西,可不得打工还债!” 岑今今听得一愣一愣的:“我只听过打工还债去扫厕所的,还没见过打工还债去做老大的……” “咱们冥府又没有厕所,“判官吹着胡子,”你以为冥王好当啊,又要搞三界关系,又要管一堆阴兵小鬼,那些游魂野鬼时不时这里闹点事那里闹点事,都是冥王背锅,所以地府都没人愿意干这差事。好不容易逮着个人来干,还不得哄着点?不然谁愿意给他擦屁股,净整些破事,你看看这回,不知道又是啥事……” “这回怨我,“季子训赶紧说,”是我请他帮忙来着。” “哼,我就知道和你这个老妖怪在一起准没好事!” 判官吹胡子瞪眼地进了警局,立马换上了笑脸。 “你是李月祈的律师?” 警察看着眼前这个左青龙右白虎,脖子中间带着一条大金链子,头上顶着鸡窝的男人,难以置信地问。 “对啊对啊。”判官整理整理衣服,抬头挺胸,“鄙人姓李,李鬼。” “李什么?” “李鬼。” “我还李逵呢。” 警察哼了一声,便带判官进了审讯室。 没一会儿,判官带着冥王走了出来,冥王依然一脸冷峻。 “失踪的那个叫陈云,屋里不少血,多半是没命了,尸体也没找到。” 回去的路上,判官说出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 “你们昨天晚上去的时间太巧,又被人撞见,这嫌疑很难洗脱。现在没证据,所以暂时放你们回去,但还是重点怀疑对象。“ “这么说,要洗脱嫌疑还只有把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了?“岑今今问。 “大概是这么个道理。“判官点头,“不过说来奇怪,最近地府也没见有叫陈云的鬼魂来报道啊。” “可能还没有死?“岑今今小心地问。 “管他呢,咱们先去那小区看看呗。“判官到底是判官,说一不二,一拍方向盘调转了车头,直向岑今今居住的小区奔去。 第28章·【冥王4】像一位故人 陈云的屋子门锁着,但这难不倒四人,判官蹲下身子,刚鼓捣了一会儿,门便开了。 四人一抬头,开门的是个女人。 那女人面容清秀,少见的远山眉下是一双波光粼粼的眼,在长长的睫毛下闪动。 女人的嘴很小,没有化妆,纯色极淡,天生带着一股子病容。 四人尴尬地笑了笑,判官则直接僵在了原地。 那女人见着眼前这架势,四个陌生人站在门口,一个人左青龙右白虎,还蹲在地上翘着自家的锁,也是吓得不轻,回过神来赶紧关门。 此时冰块一样的冥王倒是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门:“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人吓得脸色苍白,岑今今也被冥王这突如其来的发问搞得摸不着头脑。 倒是季子训反应过来,展现出自己标准的阳光笑容:“你好,别害怕,我们是陈云的朋友,就是来询问一些她有关的事。” 女子迟疑地盯着他们。 判官吹吹胡子,小声嘟囔:“那警察也不说清楚还有人合租……” 最后在季子训的笑容攻势下,四人终于进了屋。 “前几天我有事回家了一趟,没想到昨天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是今天才赶回来,准备收拾收拾东西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你住哪儿?“一直没说话的冥王突然又开口。 那女子又是一愣。 “我们老板看起来冷漠,其实内心热情,他这是关心你呢。”判官赶紧说。 那女子笑笑:“我叫沈月书,准备暂时住一段时间酒店,顺便重新找房。” “你可以住我家。”冥王再次语出惊人。 沈月书则再次愣住。 “这有点过了啊,哪有刚见面就邀请别人住你家的啊。”判官扯扯冥王衣袖,小声说。 季子训倒是一脸了然,笑着说:“我这朋友确实比较热情,他一直就这样,你别太介意。不过他家挺大的,你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住处,确实可以考虑他家。” 沈月书笑了笑,点点头,却也忍不住多看了冥王两眼。 四人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血迹虽然清理过,但印子仍然明显,大都集中在陈云的屋子,从床上到地上,几乎浸透了地板。 “难怪警察判断多半已经死亡,这流血量……”判官摇摇头。 “看样子应该是在床上受到袭击,然后被拖到地上。”季子训说。 “可能已经被分尸了。”冥王突然开口。 “为什么?”岑今今和沈月书好奇地问。 冥王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脚下,那里的印记较别处更深,甚至还有刀斫斧砍的痕迹,岑今今一下子想到了砧板,胃里一阵翻腾。 沈月书显然也不太好受,退到陈云房间门口,别过脸。 季子训看着那痕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判官则皱着眉,从屋子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就差没有趴在地上看床底了。 一番折腾下来,几人也没有更多的收获,便要告辞离开。 沈月书表示送送他们,一行人刚下楼,便见楼梯口蹲着一个小男孩。 说小也不小,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瘦瘦的,不太高,看上去很单薄。 他本在楼下踱步,一见几人下来,便后退了几步一直站到了花坛边转角处,然后怯生生地往这边望。 倒是沈月书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小飞,你怎么在这?” 那小孩也没有回答,只是看了沈月书一眼,然后飞快地跑开了。 “这是谁?”季子训问。 “前边街上的一个小孩,父母不在,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怪可怜的。”沈月书说。 季子训点点头。 “这事儿挺怪的。”走出小区,判官说。 “怎么?” “按道理来说,生老病死都有定数,我刚让地府那边查了查,这个陈云阳寿未尽,不该死啊。”判官抱着手机,看着地府工作群里牛头发给他的生死簿查询结果,皱着眉说。 “陈云的灵魂也没有找到?”季子训问。 判官点点头:“以前也确实出现过死了的人拖着不到地府报道,但是一般死亡三天以内的鬼魂离不开自己死亡地,咱们派出鬼差一找就能找到,但是刚刚那屋,我看了一圈,根本没有魂魄,连死气都没有。” “死气?“ “俗话说得好,人活一口气,说白了无论是人还是鬼都是一股气,活着有精气神气,人快死的时候,都会有一股死气,之前有些算命的就靠着看这股气断吉凶祸福。” “有没有可能,是陈云只是在屋里受了伤,并没有死在那里,所以你在她屋里找不到魂魄也找不到死气呢?”岑今今问。 “不会,”判官摇头,“死气过处,会留下痕迹,虽然一般鬼差不一定察觉,但像我这种判官还是能看出的。而陈云的住处,现场看起来惨烈,却是一点死气都没有。” “这说明她本身阳气正健,很可能只是受了伤,并没有死。”季子训说。 “也有可能是死了,”冥王突然开口,“只是是我们掌控之外的死了。” “你们掌控之外?“岑今今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有什么生死是地府掌控之外的吗? 判官一脸沉重:“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咱们恐怕有大麻烦了。” 季子训点点头:“嗯,这么大纰漏,怕是你们地府今年的年终奖都没了。” 判官瞪了他一眼:“闭上你的乌鸦嘴。” 连一直不为所动的冥王也忍不住看了季子训一眼。 季子训则仿佛没有看见,转过头冲着岑今今笑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停车的位置,正准备上车,冥王突然说:“我忘了件事。” “什么?“众人望向他。 他冷着脸,一本正经:“我忘了问她要联系方式。” 岑今今当场愣在原地。 判官显然也愣住了,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哭笑不得:“大人,这有点过了吧,就一个凡人,你还真想泡人家?” 冥王瞪了他一眼,转身往回走。 “别管他了,咱们走吧。”季子训笑笑,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季子训坐上车,见判官并没有上车的意思,便探出头,说:“你不觉得,那个女人很眼熟吗?” “嗯?”判官愣了愣神,然后一拍脑袋,说了声“我靠”也钻进车门。 ”我就知道,跟你这个妖怪在一起准没什么好事。”判官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气呼呼地说。 “哪能这么说,这对冥王大人来说可是大喜事呢。”季子训坐在后座,悠然地往后躺了躺,“不用感谢我了,送我们回引香就好。” “你让我给你当司机?” “不是让,是请。”季子训对着判官做了个请的姿势。 判官哼了一声,虽然一脸不情愿,但还是一脚踩下油门。 “你们认识沈月书吗?”岑今今一头雾水地问。 “不认识,”季子训笑笑,“只是像一位故人。” 第29章·【冥王5】似是故人来 沈月书回到家,收拾好东西正准备离开,打开门却见门外站了个人。 是刚才那一群人中的一个,好像叫什么李月祈? “你好。“沈月书笑了笑,有些腼腆。 “可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李月祈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沈月书愣了愣,有些犹豫:“这个……” 李月祈也没等她回答,见她手里提着东西,伸手去接:“我帮你吧。” 两人便这样走下了楼。 “你是一直住在这里吗?“李月祈问。 “不是,三年前才搬过来的,以前在老家。“沈月书答道。 “你老家在哪儿?“ “皖南。“ “皖南?挺好的。“ 沉默。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李月祈又问。 “在一个培训机构当老师。“沈月书答道。 “哦,挺好。“ 沈月书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来调查户口的吗? “就到这里吧,我打个车。“走到小区门口,沈月书舒了口气,赶紧说。 “我有车,我送……“李月祈还没说完,便见到原本停着自己跑车的地方空空如也……那群人居然把自己的车开走了??? 李月祈脸色依然冷峻,但眼角有些抽搐,他很生气。 沈月书也看出了他的尴尬,笑了笑:“我自己打车过去就好,不用麻烦了。” 李月祈往四周张望了一下,目光锁定了小区门口一家面馆:“先吃点东西吧。” 也不等沈月书答应,他便提着沈月书的行李大步走进了面馆。 沈月书“不用了”还没说出口,只能跟了上去。 “两碗打卤面。“也不等服务员询问,李月祈便自作主张地点单了。 沈月书有些郁闷,都不问问自己的意见吗? 面端了上来,李月祈用筷子挑了挑,皱了皱眉,然后一脸嫌弃地放下筷子,看着沈月书。 “你怎么不吃?“他问。 沈月书被他这么盯着,也有些不自在了,觉得他这话问得特别奇怪,明明是他说要吃打卤面,现在他不吃倒盯着自己,问自己怎么不吃。 “我不太喜欢吃面。“沈月书礼貌地回答。 李月祈显然很吃惊,旋即又正了正脸色:“现在的面确实没有赵老头的做的好吃。” 又是沉默。 “我该走了。“沈月书小声打破沉默。 李月祈还没说话,饭馆里的人突然炸开了锅。 “呀,这不是咱们小区那个?“ “啧啧,这太残忍了吧……“ “我前两天还见到呢,好端端一女孩子……“ 两人回头,只见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在城郊的一座山里发现了x小区失踪的陈云的尸体,尸体被肢解成快装在一个复古的皮箱里。 沈月书则垂下了眼帘,提起自己的行李,起身离开了。 李月祈并没有发现,他看着新闻画面里出现的那只箱子愣住了,那不是他帮季子训搬的箱子吗? 不,那只箱子他已经烧掉了,尸体也被他扔进了炼池化掉了,怎么会出现在新闻里,装着陈云的尸体? “我发誓,这个箱子我们没有第二只。“面对李月祈的质问,季子训苦笑着说。 李月祈赶到引香,一进门便将手机扔在季子训面前,上面显示的正是这条惊天大新闻。 岑今今看着这新闻,背上冒出一阵冷汗:“会不会是林一……” 季子训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们在白洛也见过林一,那时候的她很奇怪,不是吗?” “她最近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岑今今摇摇头,”自从她说和陈教授去度假后,就再没收到过任何消息,电话也一直关机。“ ”在白洛咱们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不一定就是林一呢?“季子训知道岑今今和林一关系一向要好,笑了笑说。 岑今今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别瞎想了,林一刚到北京,和陈云八杆子打不着,为什么要杀她?“季子训摸了摸岑今今的脑袋,”这种事情,还是交给警察的吧。“ 岑今今点点头。 “不过这回咱们怕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季子训对着冥王苦笑了一下,”咱们的箱子被你给烧了,找出来的装尸体的箱子又和咱们的一模一样,说是巧合也太巧了。“ 冥王点点头:“只能祈祷那个所谓的目击者没有看清咱们抬的箱子,或者咱们尽早找出真凶。” 当天晚上,岑今今做了个梦,梦见了林一。 林一瘦了很多,在一片漆黑之中,发丝贴着脸颊仿佛沾了水,她双眼留着泪,望着岑今今,嘴唇一张一合蠕动着,风送来她的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像在哭泣。 她说:“今今,救我。” 岑今今惊醒,一滴水落在了她鼻尖。 她睁眼,房梁处一团漆黑,还是梦吗? 她干脆又闭上眼。 又一滴水落在她鼻尖,她再次睁开眼。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向上是漆黑的房梁,空无一物。 屋外沙沙的声音,似乎有起了风。 她走到窗边,准备关窗,却看见院子里有个人。 是季子训。 他半蹲着趴在水缸边,看着水里半开的莲花,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了他一贯的笑,只剩下专注和温柔么。 一阵风吹过,院子里的老梨树沙沙作响,吹得他衣摆缱绻,发丝凌乱。 他依然一动不动,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仿佛已经这样呆了许久。 岑今今从没见过这样的季子训,她看着眼前,心里莫名慎得慌,大概是在做梦吧? 她碰地一声关上窗子,三两步跑回床上,裹紧了被子,闭上眼,心中不停祈祷,快醒来快醒来。 …… 季子训听见小楼上的响动,缓缓抬头,看着那扇刚关闭的窗,脸上的温柔消失了,没有笑容,目光幽深。 岑今今再次睁开眼,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季子训早已做好了早饭,放在桌上。一见她下楼,边温柔地笑了笑:“快吃饭吧,再晚就该吃午饭了。” 岑今今有些不好意思,在老板家睡觉居然睡这么久,实在是有些尴尬。 季子训做的是南瓜粥,配了一小碟榨菜。 岑今今喝了一口,粥不算浓,米粒糯软,南瓜已经完全化入米中,清甜可口,正适合早上。 “老板手艺真好。”岑今今忍不住夸赞。 季子训笑了笑:“平时都是阿吉做,他做的更好一点。“ 岑今今看着季子训的笑容,忽然又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我昨天晚上好像梦见你了。” “是吗?“季子训眼睛弯弯,看起来很开心,”梦见我什么了?“ 第30章·【冥王6】又一具尸体 “我梦见你……”岑今今话到嘴边又停住了,昨天的梦实在有些诡异,不知怎么描述,便随口说,“梦见你在院子里散步。” “就这样?你的梦也太没意思了。”季子训显然对这个梦不太满意。 岑今今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放下碗,认真地说:“老板,我那间屋的屋顶是不是漏水啊?” “嗯?” “我晚上总是感觉有水滴在我脸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哦,那我有时间看看。” 两人正说着,引香的门被推开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打断了二人谈话。 随即,阿吉背着一个巨大的背包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 “哈,老季你竟然自己做饭??我在的时候也没难得见你做次饭!”阿吉一见桌上的粥和咸菜,差点跳起来。 背包一扔,便猛虎般地扑了过来:“快给爷来点,饿死了。” 季子训递给他一双筷子:“回来挺快啊。” 阿吉喝了一口气喝完了一碗粥,打了个嗝,才满足地说:“这不是惦记着你们嘛,虽然你们无情,我不能无义啊。” 岑今今看着阿吉,发现他似乎少了点什么,想了半天,问:“阿吉,你的鸟呢?” 阿吉肩头没有鸟,兜里也空空如也。 “嗨,路上太饿,给吃了。”阿吉有打了一碗粥,满不在乎地说。 “哈?“岑今今大吃一惊。 季子训笑了笑:“你不知道吗?猫可是鸟类杀手,美国境内野猫一年可杀死24亿只鸟,中国没统计,不过也不少。而且他们一般都抓住鸟先玩再杀。”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玩鸟了吧?”阿吉抬起头,对岑今今龇牙道,“以后别惹我,我可是很危险的。” 岑今今说不出话来。 “你也别害怕,这不过是他们的天性罢了。”季子训说,“就像人吃饭狗吃肉一样。” 话虽是这么说,但一想到阿吉生吞活剥那只翠鸟的场景……岑今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低头吃饭。 阿吉看她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 “听说咱们城里最近发生了命案?”阿吉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说。 “嗯?”季子训抬头,“什么命案?” “就是一个女的被杀分尸了嘛,你们不知道?” 岑今今低下头,没有说话。 季子训点点头:“知道啊,和咱们还有点关系。” “啊?” 在阿吉震惊的表情中,季子训给他讲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还没等阿吉回味过来,引香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这次走进来的是冥王和判官。 判官进来第一句话:“又有一具尸体被发现了。” 原来,今天早上城郊一个大爷早起晨泳,到了水库一个猛子扎下去,捡到一个复古的皮箱。 大爷见皮箱完好,做工也精致,心想洗洗还能用,就拖了上来。 谁知道一打开箱子,差点没吓死,竟是一块块跑得发胀的肉块,还裹着一个龇牙咧嘴的人头。 经认证,死者叫周永华,是一家培训机构老板,四天前和夫人双双失踪。 “那感情好,一周前咱们都有不在场证据,连陈华那事儿的嫌疑一起洗脱了。”季子训轻松地笑笑。 “谁给你证明?”冥王抬了抬眼皮,“你每天不就和你这几个朋友在一起?嫌疑人不能相互证明吧?” “这你就错了,”季子训眨眨眼,“那会儿我们可还在白洛。” 冥王不说话了。 判官却急了:“不行,这事儿你脱不开手了。” “哎呀,老鬼,好久不见你咋还这么急性子。”阿吉见到老友本来分外激动,但是见判官从进来到现在也没和自己打招呼,有些不高兴了。 判官也没功夫和他叙旧啊,红着脖子说:“不是我急性子,是这个周老板的鬼魂也没来报道,生死簿上他还有二十年阳寿呢!” 在冥王眼皮子底下接二连三出了这样的事情,地府可是大大的失职,别说年终奖了,怕是到时候三界会审来个全体撤职都有可能。 “哎呀,这确实是个麻烦事。”季子训这样说着,语气里却一点也不见紧张。 “这肯定是又有什么老妖精出来作祟了。”判官扯了一把自己的小胡子,气哼哼地说,“越过我的判官笔取人阳寿,简直是狗胆包天!” “老鬼别气别气。”阿吉赶紧拍拍他的背,“看你揪这胡子,我都疼。” 判官仿佛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中的几根胡子,哎哟了一声,赶紧轻轻抚摸自己剩下的胡子:“过失过失,我这胡子可千万不要想你头顶的毛一样秃了。” 阿吉板起了脸:“你这么说我可就不高兴了……” 冥王似乎并不想再听两人插科打诨了,直接上前一步,对着季子训说:“让我帮你处理的那箱子尸体和这事儿也脱不了干系吧?咱们一起处理完这事儿,对你我都好。” 季子训笑了笑:“冥王大人果然明察秋毫,不过世界上相似的箱子多了去了,冥王大人怎么就咬定这事儿和我有关了?说到底这些还是地府的工作啊。” 不等冥王说话,他又说:“不过咱们毕竟这么多年交情,这种事情我当然不会袖手旁观的,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冥王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和他争论,反正他愿意帮忙就行了。 “那说说吧,你那箱子哪里来的?”冥王问。 “是一个朋友让我帮忙保管的。”岑今今说。 “什么朋友?”判官听见这边谈起了正事儿,也不在和阿吉瞎扯,跑过来问。 岑今今看了季子训一眼,不知道要不要将杜铭玉的事情说出来,季子训点了点头,岑今今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判官摇摇头,对阿吉说:“英雄救美这一套,你们怎么老玩不腻啊?” 阿吉耸了耸肩:“他这个人,你懂得。” 说完两人挤眉弄眼笑了起来。 季子训咳了两声,判官又回过头来:“得了,这事儿和那个老妖婆有关是八九不离十了。” “他不是死了吗?”冥王问。 “仙路七十四道,就他们隐仙歪门邪道最多,谁知道她留了什么路子。”判官哼了一声,拿出手机开始在地府群里布置工作。 “我先让大家去查查地府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数据,咱们这边去调查一下那个陈云和周老板,看看两人有没有什么联系。” 判官毕竟是冥王一级助理,很快将任务和目标分配了下来。 阿吉却一脸欲哭无泪:“我才回来,又要工作啊……” “哎呀,小阿吉你就辛苦点啦。”判官摸着阿吉的秃顶说,声音竟然有几分粗犷的温柔,岑今今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吉哀怨地嚎了一声,化作一只猫跑开了。 季子训仿佛想起了什么,拿起阿吉带回的背包,交给冥王:“你要的。” 冥王接过,看着手里的东西神色复杂。 第30章·【冥王7】打探消息 京西园区,a座。 “是这栋楼吧?“岑今今抬头,望着眼前的高楼,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晃眼。 “没错,地址上就是这儿。“阿吉看了眼手机,肯定道。 “大人培训,这名字起得……“阿吉忍不住吐槽了两句。 “上去看看吧,几层来着?“ “12层。“ 话音刚落,电梯门开了,走出来一名女子。 两人本没有在意,岑今今打眼一看,好像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这不是沈月书吗? “沈……沈小姐。“擦肩而过后,岑今今后知后觉地打了个招呼。 沈月书回过头,看着她思索了两秒,也回过神来:“你是,岑小姐?” “对对,“岑今今连连点头,”您在这里工作呐?“ 沈月书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对。“ “是上面那个什么大人培训吗?“ 沈月书点点头,说:“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事,先走了,回头再聊。“ “这人是谁?“电梯里阿吉问。 “之前那个死者陈云的室友。“岑今今说。 “有点意思啊。”阿吉摸摸自己的秃顶,若有所思。 “待会儿……你来问吧。“岑今今看了一眼楼层,快到12层了,忽然有些怯场。 阿吉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不行,关键时候还得靠老夫。“ 叮,电梯门打开,阿吉率先一步,挺着肚子昂着秃顶走了出去。 “请问你们老板在吗?“ 前台看着两人:“你们是谁?” 阿吉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靠在前台柜子上,一脸神秘地向前台勾了勾手指,前台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地附耳过去:“我们是便衣警察,来调查点事儿。“ 前台将信将疑地看着他:“警察早上不是刚来过吗?” “不是,咱们是不同部门,联合办案你没听说过吗?“阿吉一本正经地说。 前台看着他,有些迟疑。 “他们上午过来问了啥,你就给我原样复述一遍就行了。“阿吉说。 前台翻了个白眼:“你们不是同事吗?你回去问他们不就行了。” 阿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铜制香囊,一阵幽香直入鼻翼。 “同行竞争嘛,这你还不知道?“阿吉眼睛弯弯,肉肉的鼻子也皱了起来,“这种香,我从家乡带来的,送给你,就透露点消息呗。” 那前台见这香气独特好闻,香囊精巧可爱,也有几分心动,便给阿吉到了一杯水,将阿吉和岑今今二人拉到了接待的沙发上。 “其实也没问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问问咱们公司平时的经营状况,老板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之类的。几乎公司的每个人都问到了。“ “那你们公司啥情况,给咱们说说呗?“阿吉将盒子塞进前台手里,兴致勃勃地问到。 “嗨,咱们老板好几个,周老板不过是其中一个,现在他死了,老婆又不知所踪,估计其他老板正乐着重新分配股权呢。“ “他没有儿子吗?“ “没有,听说夫妻两个早年忙于事业,就没要孩子,后来想要了,老板娘又怀不上了。“ “这么说,其他几个老板倒是有嫌疑啊。“阿吉点点头。 “我寻思着,也没必要啊,这么多年都合作过来了,现在公司又没有什么新动作,干嘛突然动手呢?说不过去。“前台摇摇头,否定了阿吉的说法。 “也对,那你们老板有什么仇人吗?“阿吉问。 “这些商业关系,我们这些小员工怎么会知道?“前台道,”不过,我们大家都怀疑,这事儿说不定是老板娘干的呢。“ “老板娘?你们老板娘不是也失踪了吗?“岑今今不解。 “嗨,失踪嘛,说不定只是先避避风头呢?你们是不知道,老板娘和老板的关系其实不怎么好,我看多半和老板娘生不出来孩子有关。就失踪前几天,还和咱们老板在公司大吵了一架呢,闹得沸沸扬扬的。“ “为什么吵架?“ “还能为什么,女人呗。“前台不屑地说,”要我说,咱们那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男人嘛,有钱了就忘了本,每天跟员工勾三搭四,被老板娘知道了,就到办公室大闹了一场,当场就给了那女人一巴掌,要开了她,老板就拦着呗,于是两个人……“ “等等,那女人是谁?“阿吉打断前台的话,问。 “哦,我还没给你们说是吧?“前台喝了口水,”那女人啊就是咱们一个小培训师,长得倒是挺好看的,看起来柔柔弱弱,怪惹人怜爱的,谁知道做出那样的事呢?被打了一巴掌,臊得几天没来上班,今天才来办了离职。不过要是我,我也干不下去了,多丢人啊……“ 一看这前台平时便没少和同事八卦,一讲起这些便滔滔不绝,一杯水眼见就要见了底。 岑今今忽然想起了楼下碰见的沈月书,便打断她,问:“沈月书,是在你们这儿上班吗?” 那前台一怔,连连拍手:“对对,就是她,你怎么知道?“ “你说的那个女人,就是沈月书?“岑今今大吃一惊。 “对啊,“前台看她的样子,突然警觉,”你,不会是她朋友吧?“ “不是不是,只是认识,认识。“阿吉连忙说,”我们也没有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可不是嘛,刚来的时候多乖巧一女孩,谁知道竟然会去当小三呢?“前台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水,感叹道。 “那你这儿,还有其他信息吗?“阿吉问。 “有啊,这事儿我只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前台一脸神秘和兴奋。 阿吉和岑今今见她这样子,也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您说。” “咱们的财务总监啊……“ …… 三个小时后,两人总算从大人教育走了出来,可谓收获颇丰。 从某总监劈腿领导到某员工坐拥五套房产,从某主管与某主管的明争暗斗,到某老板与某秘书的暧昧不清,两人将巨人教育的八卦扒了个底朝天,听得云里雾里,有用信息却没有多少。 “咱们以后打探消息,千万不要再找这种女人了,太八卦了。“阿吉一出大楼门就深深吸了口气。 “这不仅八卦,还能说,我看她喝了起码八杯水了。“岑今今也跟着吐槽。 两人走了几步,岑今今突然想起了那个香囊:“诶,话说你送给她的那个香,是什么香,味道好独特。“ “嗨,那个啊,都说了是家乡特产了,你喜欢我送你几个。“阿吉满不在乎。 “家乡特产?你家乡哪儿的?“岑今今问。 “山东临清,你听过吗?“ “听过,有一种猫特有名,叫临清狮猫。“ “诶,这就对了。“ “所以你的那个香是?“ “猫屎……“ 岑今今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你把猫屎给人家做礼物?“ 阿吉白了她一眼:“你咋呼什么?猫屎还能做咖啡呢,做礼物怎么了?” 第31章·【冥王8】连环杀人案 穿过胡同,走进一扇窄门,没有灯,正午的阳光穿过重重高楼与灰尘到达这里,竟被滤得只剩了黄昏的微光。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流裹着霉味钻进她的鼻孔,这在北方是很少见的。 顺着楼梯往下,是一扇因为年久潮湿而变形的木门,需要费力才能打开关上。 开门的是一个老人,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小的髻,一笑,脸上的皱纹变向开了花,一圈圈荡漾开去。 “月书来了?”她声音有些沙哑,但满带着欣喜。 “是的,奶奶你最近还好吧?”沈月书扶她进门,将手中提的水果蛋糕放在桌上。 “好好好。”老人一边应着,一边摸索着打开灯。 昏黄的灯光一洒落,桌上的几只蟑螂麻利地散开,很快便消失在了阴影中。 “小飞呢?”沈月书一边将自己带来的水果蛋糕拿出来摆放好,一边问。 “小飞啊,上课去了。”老人摸索着坐在沙发上,说。 “今天周六也上课呢?”沈月书问。 “说是最近学校给补课,我也不清楚。” 沈月书剥了一根香蕉给老人:“奶奶你吃,我先去做饭,一会儿小飞回来了咱们一起吃饭。” 老人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月书啊,难为你记得小飞的生日,你来之前,已经十几年没人给他过过生日了。” “奶奶和小飞要是喜欢,以后我每年都陪你们过生日。”沈月书也握住老人的手,笑着说。 “其实你不用每个月来看我们的,我知道你是看着我们婆孙俩无依无靠的可怜……”老人嗫嚅着说。 “奶奶这是哪儿的话,我是真的喜欢小飞这孩子,我刚来北京那会儿人生地不熟的,他帮了我不少呢。”沈月书说。 老人还想再说什么,沈月书却拍拍她的手:“奶奶,我先去做饭,咱们一会儿再聊。” 老人松开手,点点头,空洞的眼望着沈月书的脸,其实她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不过是一片黑暗,却仍觉得,沈月书的脸仿佛穿过了那层层的黑暗出现在她面前,眼泪忽然就溢出了眼眶,那是一张温柔的,清秀的脸。 小飞回来的时候,沈月书刚做好饭。 “月书姐姐。”小飞见到沈月书很开心,虽然一脸疲惫,但还是帮着她收拾桌子,布置碗筷。 沈月书见他脸色蜡黄,又顶着两个沉重的黑眼圈,有些担心:“小飞最近总熬夜吗?” “还好,就是学校的事多一点。”小飞说。 “那也要注意身体呀,”沈月书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你们明年就毕业了吧?工作找好了吗?” “还没呢,准备到时候看。” “他们有学了技术,好找工作的。”老人开心地说。 小飞低着头,没有说话。 “也多亏了你啊,”老人又望向沈月书,“要不是你给钱让他去读职高,他现在也不知道在哪儿混……” “奶奶你又客气了,再客气我可不来了。”沈月书给老人夹了一筷子菜,带着几分撒娇的语气故作生气。 三人笑作一团。 …… 沈月书离开小飞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她站在街上,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大小小的胡同在寂静的黑夜里交错,她一时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 半晌,她回过神来,双手揣在兜里,随便选了一条路,向着远方的月亮走去。 刚转过一个街角,却被墙边倚着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差点没有栽在那个人怀里。 她惊呼了一声,连连退后几步,却被那人一把扶住。 她定睛一看,正是前几天认识的那个奇怪男人,李月祈。 “李先生。“她松了口气,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冥王点点头,很生涩地挤出一句:“你好。“ 显然,他平时并不太习惯这样给别人打招呼,毕竟向来都是别人给他打招呼,而他只用点头示意即可。 “你怎么在这里?“沈月书问。 “送你回家。“冥王说。 沈月书低头,脸上有些泛红,纠结半晌,终于问出:“为什么?” 明明才认识,明明并不熟,为什么老是围着自己,如果说是追求自己……谁这样追求女生啊?吓都被吓跑了。 “因为有事问你。“冥王这回倒很直接。 “哦?“沈月书也很意外,“什么问题?“ 冥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沈月书接过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画着浓妆,开心地笑着,很是明艳,正是大人教育的前台。 “认识,怎么了?”沈月书端详了一会儿,回答说。 “她死了。“冥王的声音像是夜里的凉风,没有丝毫温度。 沈月书愣在了原地,那张照片从她指尖飘落。 冥王站在她面前,看着她,他看到她的双手正微微颤抖。 沈月书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迎着冥王的目光:“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被分尸装在箱子里,扔在郊外的垃圾堆里。“冥王依然面无表情。 沈月书咬了咬嘴唇:“你怎么找到的?” 冥王沉默了一下,说:“出了前面两次箱尸案后我让我的人留意,见到类似的复古皮箱就带回来,恰好有两个人今天早上到那边办事,就发现了。”冥王说。 沈月书低下头,没有说话,慢慢地向前走去,冥王静静地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冥王终于开口:“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什么?”沈月书回头,眼睛里有一些迷茫。 “死的这三个人多少都和你有点关系,一样的分尸,一样的箱子,一样的城郊抛尸,真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沈月书没有说话。 冥王靠近一步,低头看着她,影子正好罩在沈月书身上。 “没有关系!”沈月书突然喊道。 她说话的声音一直很小,温温柔柔,突然这么一喊,在夜里显得格外尖利,把冥王也吓了一跳。 声音一落,她自己也是愣住了,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失控。 “我也没说一定有关系……”冥王也有些慌神,赶紧说,冰冷的气势瞬间就泄了不少。 沈月书摇摇头,眼里不知何时噙着泪:“真的和我没关系,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 她有些语无伦次:“其实看到老板尸体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我也没有想到……” “你不用急着解释,”冥王说,“如果现在不知道怎么说,可以明天再说。” “你不相信我?“沈月书抬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 “不是……”冥王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上前一步,想要去拉她的手,却在即将触碰到她的时候,猛然回头,“谁?” 不远处墙角阴影下传来一阵响动,一只猫从墙头跳了下来,嗷呜一声跑开了。 第32章·【冥王9】审问 岑今今看着眼前的箱子,有些难以置信。 毕竟前几天还谈过话,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间就变成了这一堆碎尸。 香桌旁边,一个女人正在那里哭,她已经哭了一整天了。 准确地说,这不是个女人,这是个女鬼,而她的身体,正在那个复古的皮箱子里,摆在岑今今面前。 “喂,你别哭了。”判官有些不耐烦了,拿着一只毛笔直戳那个女人的肩膀,“你再这么哭下去我们也找不到凶手啊,你得说话!” 阿吉扫了扫尾巴,打了个哈欠:“她是吓傻了吧。” 岑今今有些无语:“鬼也能吓傻吗?” “很少,但也不是没可能。”季子训一本正经地解释到。 岑今今叹了口气,虽然自从从大人教育出来,她便发誓再也不想听这个女人讲话了,但此时此刻,她竟然有点希望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毕竟这是从第一具尸体发现以来找到的第一个鬼魂。 如果她能交待出杀人凶手,对于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将大有裨益。 那个女人依然在哭,哭得地上积了一滩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判官不耐烦了,扔下判官笔,两步走到门口看了看,又很不耐烦地走回来:“冥王大人怎么还不回来?” “哼,多半是见了人家就昏了头花了眼,和人家谈情说爱去了呗。”阿吉不紧不慢地说。 “祸水,这就是祸水你知道吗!”判官提着阿吉的耳朵,吼道,“一千二百年前就是个祸害,现在还是个祸害!” 季子训点了点头,他当然能理解判官的愤怒,一千二百年前,正是因为那个女人,李月祈怒砸地府,最后被强制留在了地府打工还债。 那一场混乱中,当时地府的管理代班人判官可没少吃苦头。 岑今今却不明所以,抬头问季子训:“沈月书和冥王,一千二百年前就认识吗?” “沈月书不一定认识,但她身体里的那个人肯定认识。”季子训说。 “身体里?”岑今今震惊,正准备往问下去,引香门口的风铃又响了起来。 冥王走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沈月书。 沈月书低着头,本就白皙的脸上更显苍白。 “终于回来了!”判官语气虽然带着埋怨,但却是演示不住的欢喜,连忙推着那前台的鬼魂走过去,几乎要将那鬼魂贴在沈月书脸上。 “看看,认识吗?”判官连连催促着问。 沈月书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自己面前忽的扑上来一团冷气,条件反射性地后退了两步。 “认识什么?”她怯生生地问,显然她以为判官在问她。 “没问你,”判官没好气地冲她摆摆手,又推了一把那女人,“哭哭哭,还哭,你倒是看看啊,杀你的人是她不?” 冥王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倒是季子训先开口了:“判官大人这问话方式有点定罪审问的意思啊,恐怕不太专业吧?” “要你管。”判官回过头,没好气地说。 那女鬼此时总算略抬了抬头,将脸从双手中抬起来,看了沈月书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马上止住了哭声,张牙舞爪地蹦起来,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月书再傻,也明白了自己眼前有个看不见的东西正对着自己,但她看不见,也不知道对方此时在说些什么,依然一脸懵逼。 那女鬼倒是越叫越激动,越叫越激动,几乎要往沈月书身上扑了过去。 还好冥王眼疾手快,一把将沈月书拉到了自己身后。 判官也赶紧抓住这女鬼的双手,谁知这女鬼挣扎得厉害,他竟然有些抓不住,索性从背后将女鬼抱了起来,手臂上的青龙白虎在灯光下龇牙咧嘴,看得岑今今一愣一愣的。 “干嘛呀,快把我的手铐拿出来!“判官这话是冲着阿吉喊的。 阿吉忙不迭递上一双黝黑的手铐,判官麻利地将女鬼双手拷了起来。 这一拷上,那女鬼也不闹了,又乖乖蹲在桌角边,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声幽然不断,也没个起伏,就像一个一直保持同分贝的火车汽笛,在寂静的夜里还有那么点渗人。 阿吉叹了口气:“这女鬼,怕是真的废了,话都说不清,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大刺激。” “虽然话没说清,但看反应也八九不离十了,就是这个叫什么月的女人干的!“判官说着拿起自己的毛笔,舔了舔笔尖,就要在手中的书卷上写什么。 冥王一个闪身,将他的笔一把夺下:“她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认定是月书了?” “那么大反应,还不是啊?”判官不服气。 冥王有些生气:“反正她没开口只认,你就不能这样草草定罪!” “你别遇着一个像沉霜的人你就不讲道理我给你说,而且上两个魂还没找到,这丫头肯定不简单……” 冥王的脸越发阴沉,狠狠地瞪着他,只用一句话堵住了判官的嘴:“我是领导还是你是领导?” 判官没得说了,心里不甘心啊,便去瞪沈月书,沈月书见这架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坐。”季子训将她引到一张桌子旁,笑着说,“站这么久,累了吧?” 沈月书客气地摇摇头:“没有。” 季子训将那个装着碎尸块的皮箱提到沈月书面前:“这里面是谁你应该知道了吧?要我打开吗?” 沈月书眼神闪了闪,低声说:“不用了,我知道。” “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吧?“季子训问。 沈月书点点头。 “你猜我怎么知道的?”季子训眨眨眼。 沈月书望向岑今今和阿吉:“你们不是去过大人教育吗?她们应该有和你们讲起吧?” 岑今今点点头:“谈到一点。” “那不就得了,”沈月书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你们来的那天,我刚和她吵过架。” “其实她就在这里,”季子训说。 沈月书收起了笑容,环顾四周,却除了这几个人什么也没看到。 “她刚刚看见你很愤怒,我想知道,她是因为讨厌你而愤怒,还是因为你杀了她而愤怒。”季子训接着说。 沈月书收回四处寻找的目光,这回,她没有急着否认,而是沉默了半晌,深吸了口气:“其实……我也很害怕。” 她低下头,“最近发生的事情,我也很害怕,他们的死,确实和我有关。” 第33章·【冥王10】 沈月书和陈云虽然是室友,但是关系并不太好。 说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至于,不过都是些生活上的琐事。 比如两人合租,陈云不喜欢倒垃圾做清洁,卫生间和客厅的清洁总是沈月书做,刚开始也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沈月书心里也会生出不满,有时故意和陈云提一下,该你倒垃圾了,陈云也总是嗯嗯几声敷衍过去。 等过几天沈月书再去看,垃圾都溢出来了也没倒。 比如沈月书有时候下课很晚,到家在洗漱洗漱已经十一二点,难免发出些声音。陈云睡得早,睡眠也轻,总会被沈月书吵醒,心里也是颇为不满。 就在沈月书离开北京之前,两人还发生了争执。 再说到周永华,这个人是沈月书老板,出身贫寒,凭借自己的刻苦勤奋,考了个名校,毕业后便创业做教育,开始是拉了一两个朋友,在一个小区里租了个大三居,做补习班,请的老师都是各高校的学生兼职,工资成本低,但凭借名校的噱头,也招来了不少中小学生。 后来越做越大,便扩展到了成人教育,现在还做起了成功学讲座,心灵鸡汤专题,赚得是盆满钵满。 周永华这个人,四十多岁了,或许是因为长期的应酬,肚子极大,走上两步,就喘个不停,浑身上下都是汗,无一处不透着油腻。 偏生周永华还有一双小眼睛,总喜欢眯着眼睛打量别人,尤其是办公室的女员工。 沈月书长相清秀温柔,很得周永华喜欢,每次汇报工作,一双眼睛总是将她从头“摸”到脚,再从脚“摸”到头,这让沈月书很不习惯。 周永华也多次提出要把沈月书调到自己的办公室当助理,被沈月书拒绝了。周永华也不灰心,甚至送了沈月书一条项链想讨她的欢心。 可惜项链还没送出去,就被自己老婆发现了。 周永华的老婆可是个出了名的醋坛子,公司里的女人但凡和周永华走得近一点,都会被她列入黑名单,进行特殊照顾。 这次一看,竟然还送上礼了,那还得了,拎着包就杀到了公司。 到了公司一打听,原来周永华最近喜欢一个叫沈月书的女人,殷勤得很,便直接将沈月书揪了出来。 当时的沈月书正在培训班讲课,只见一个女人气势汹汹地冲进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在手里一挽,拖着她就往外走。 沈月书痛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到了门外被放开,一看,竟然是老板娘。 周永华的妻子也不等沈月书反应过来,将项链连小票带盒子往她脸上一扔,指着她便破口大骂起来,什么爹啊妈啊的,丝毫不留情面。 沈月书哪受过这样的委屈,坐在地上便哭了起了。 公司有人见这架势,知道事情严重了,赶紧给周永华打电话。 周永华赶来,自然是拉自己的老婆,他不拉还好,这一拉,他老婆更生气了,直接扑过去要打沈月书。 周永华赶紧把老婆抱住,冲几个男同事吼:“愣着干嘛?把月书带走啊!” “月书?叫得挺亲切啊。”周永华妻子此时正在周永华怀里,话锋一转,抡起包就砸向周永华,“我让你叫月书,我让你叫月书!” 要说周永华这妻子,也是真彪悍,直砸得他个二百斤的男人,只有抱头鼠窜的份。 一时间,办公室里热闹极了,众人也是看得津津有味。 沈月书受了这委屈,自觉无脸见人,趁着大家看热闹的功夫哭着离开了公司。 回到家,又偏巧陈云丢了钱,向她询问。 虽说是询问,话里话外都有些怀疑她的意思,沈月书再好的脾气这接连来的两件事一闹,脾气也上来了,对陈云也没了好脸色:“你丢了东西问我干什么?我会拿你那点钱?” 陈云吃了沈月书这一记呛,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便也回了她两句。 两人便这样吵了起来,还牵扯出许多平日里积累的恩怨,沈月书气急,甚至说出了“去死”这样的话。 当晚沈月书便收拾东西出了门,直接回家了。 谁知没过几天,便得知了陈云的死讯。 当时沈月书心里只是有些别扭,再得知周永华死讯时,她心里便有些慌了。 她曾无数次暗地里诅咒过周永华去死,却绝没有真的希望他死的意思。 她骨子里仍是个善良而胆小的女人,虽然和陈云吵过架,也咒骂过周永华,甚至也无数次想过他死了就好了,但当他真的死了,她却开始感到愧疚,感到不安。 他们的死,和自己的一时气话有关系吗? 沈月书总是忍不住这样想。 直到得知前台的死讯,沈月书彻底慌了。 沈月书和前台一向不对付。 前台是公司的八卦中心,八卦多了,便难免有些道听途说,夸张构陷的成分,比如沈月书和周永华的事。 沈月书回到北京后,去公司办理离职业务,前台和几个女人聚在一起,对着她指指点点,时不时蹦出几个词“小三”“绿茶”“白莲花”“害人不浅”…… 沈月书觉得委屈,便和她们争论了几句,无奈她也不是伶牙俐齿的人,几句便被前台呛了回来,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谁知这才没过多久,前台便也死了…… 难道和自己有过过节的人,都会死于非命吗? 这些人的死,真的和自己无关吗? *** 听完沈月书的描述,大家面面相觑。 “厉害了,我只听过克自己亲人的,没听过克仇人的。”阿吉感叹道。 “这种情况,以前有吗?”季子训问。 沈月书摇摇头:“没有。” 就连判官,也摸不着头脑:“这倒是怪事,按我的经验来看,这些人如果不是你杀的,就是有人帮你杀了,你在这边有什么朋友吗?” 沈月书摇头:“我来这边三年了,也没有什么朋友。” “不过,一般的朋友也不会帮你杀人吧,为了给你出口气,一连杀三人,这得是多硬的交情啊。”岑今今感叹。 冥王沉吟了一下,问:“今天晚上送你出来的那个小孩,你们不是朋友吗?” “小飞?”沈月书又摇摇头,“他和奶奶对我来说,更像是亲人。你们也是见过的,他那么瘦小,怎么可能做得出杀人分尸这样的事情,还将箱子带到那么远的地方扔掉。” “也对,周永华那箱尸体的重量,他怕是抬起来都难。”判官点点头。 “况且,这些事情他根本就不知道。”沈月书补充。 “你最近觉得,有人在跟踪你吗?”冥王又问。 “什么意思?”沈月书不太理解地看着他。 “没什么。”冥王见她一脸迷惑的反应,知道就算有她也不知道,就懒得再多做解释。 一时间,屋子里又陷入沉默中,只有那只女鬼毫无起伏的机械的哭泣声幽幽回荡。 第34章·【冥王11】三年前就死了 “唉,真是让人头疼。”阿吉打了个哈欠。 “要不咱们今晚先休息吧,明天再聊?”岑今今试探着问。 “我赞同!”阿吉立即站到了岑今今旁边表示支持。 季子训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便冲着二人点点头:“你们去休息吧。” 说完他又转向判官:“这只女鬼,还要麻烦判官大人带回去,不然今晚怕是谁也睡不着。” 那女鬼还在哭着,似乎丝毫也不觉得累,判官一脸无奈地牵起她:“你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你要是能说话,咱们得省多少事儿。” “月书这边……”季子训看看沈月书,又看看冥王,有些迟疑。 “我送她回去。”冥王说。 “不用不用,”沈月书连连摇头,“我自己打车回酒店就好。” “现在太晚了……”冥王有些不放心。 “没事儿的,我之前还经常这个点下班呢。”沈月书笑笑。 “行,那我帮你叫车。” 很快判官带着女鬼走了,阿吉和岑今今回后院了,沈月书也坐着出租车离开了,于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季子训和冥王两个人。 季子训从柜子里拿出一坛酒,拍掉封泥,放在桌子上:“喝一杯?” 冥王斜睨了他一眼:“你还喝酒?” “好多年没喝了。”季子训又拿出两个白瓷碗,给冥王倒了一碗。 “我不喝酒了。”冥王没有去接,只是冷然拒绝。 季子训笑了:“啧啧,这地府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把一个当年斗酒便敢踏重霄,碎南天的少年,变成了这模样。” 冥王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真的就认定沉玉的那一缕失魂在沈月书身体里?你可是找了一千多年也没有找到。”季子训问。 “也不敢确定,只是很像。”冥王说。 “什么很像?” “感觉。” 季子训端起碗,喝了一口酒,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多大的人了,还感觉呢。” 两人正话间,引香门打开了,判官又跑了回来。 “这事儿不太对。”判官气喘吁吁地说。 “什么不太对?”冥王问。 “我刚刚又让人调了沈月书的资料,这个人老家确实是皖南的,不过三年前就死了。” *** “师傅,前边路口停一下。”刚出胡同没多远,沈月书便向出租司机道。 “不是要到‘客庭酒店’吗?那位先生可是钱都付了。”司机有些不解。 沈月书笑笑,从包里掏出一百块钱递给司机:“您就当把我送到了吧。” 司机跑了这么多年出租什么事儿没见过?八成是谈恋爱的两个人,一个骗着另一个给人家戴绿帽呢。这样想着,司机也懒得多管闲事,收了钱过了路口,便把沈月书放了下来。 沈月书给司机道了声谢便下了车,司机还有些不放心,便顺口嘱咐了一句:“姑娘,大晚上的,小心些。” “谢谢师傅。”沈月书笑着倒了谢,一直见出租师傅一踩油门走远了,才转身往一条胡同里走去。 北方不像南方,夜里热闹,北方晚上一到九点,大大小小的商场就陆续关了门,街上也空落落了起来,偶有几个行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 到了十一点,更是更深露重,除了大街上疾驰而过的汽车,便难见几个人影了。 沈月书所在的这片胡同,很老,甚至连路灯都没有,只有零零星星一些住户的灯光从屋里透出来。 沈月书走过一条胡同,在一片阴影处停了下来。 “出来吧。”她站在阴影里,说。 四周没有动静,她却并不急,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耐心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她身后地转角处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身形瘦小,穿着一件宽大地运动外套,低着头,双手搅动着衣角,显然有些紧张。 沈月书转过身,看着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无奈:“小飞。” 小飞往后退了一步:“月书姐姐。” “你跟着我干什么?”沈月书问,声音轻柔。 “天黑,不安全。”小飞说低声说。 “你一个小孩子,到处乱跑就安全了?”沈月书有些哭笑不得。 小飞低下头,没有说话。 “走吧,我送你回家。这么晚了在外面乱跑,奶奶该担心了。”沈月书说着牵起了小飞的手。 小飞手往回缩了缩,最终还是任由沈月书牵起。 “月书姐姐,我想问你个问题。”两人走在路上,小飞突然问。 “什么?” “你和今天晚上那个叔叔,关系很好吗?” “其实也不算太熟。” 小飞抬头:“那月书姐姐喜欢他吗?” 沈月书摇头。 “那他总是来找姐姐,姐姐会很困扰吧?” 沈月书歪着头,想了想:“是有那么一点。” “可是我看他好像很喜欢姐姐。” “喜欢姐姐可不是什么好事。”沈月书笑了笑。 “为什么?” “因为喜欢姐姐,会很倒霉。” 小飞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小飞又问:“姐姐,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啊?” *** “三年前就死了?”季子训和冥王都有些吃惊。 “对,”判官点点头,“说来这个沈月书也是有点可怜,出生时死了母亲,没过几年又死了父亲,被自己的姐姐拉扯大,后来姐姐又意外生亡。村里的人都说她是个扫把星,本来定亲的人见她家里没了人,也要退婚,死活不让她进门。 沈月书无亲无故又受了这般羞辱,就跳河自杀了。” 冥王听完抬了抬眉毛,“这种事你竟然不知道?” 每个死了的人地府都应该记录在册,作为判官再见到这个人居然没有反应过来该人已死,确实有些失职了。 “每天来找我投胎的人都是好几万,还是三年前的,我哪记得那么清楚。”判官有些委屈。 “所以现在的沈月书,其实是沉霜?” “不可能。”冥王断然否定了季子训的想法,“如果是沉霜,她不可能不记得我。” 季子训和判官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你想想,毕竟一千多年过去了……”季子训试探着开口。 “可是一缕失魂,能撑住整个身体?”冥王反问。 季子训无言。 当年李月祈大闹地府,误砸了长明灯,烧得忘川河畔直成了火海,不少魂魄都在火中消散殆尽,大火扑灭时,谢沉霜的三魂七魄,就只剩一缕残魂了。 偏偏这缕残魂还飘出了地府,纵然李月祈当了冥王动用地府力量找了一千二百年,也没有找到。 因为它实在太微弱了,这么微弱的残魂,是撑不起一具肉体的。 第35章·【冥王12】失踪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冷啊?” …… “因为,你的月书姐姐在害怕呀。”回答小飞的不是沈月书,但这个声音却是实实在在地从沈月书身体里传来的。 沈月书和小飞同时停住了脚步。 小飞下意识地想松开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沈月书紧紧地抓着,沈月书的手就像一张铁钳,任他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他抬头,见到沈月书正缓缓转过头来。 她的瞳孔逐渐放大,从里向外弥漫出一层淡淡的白色。 她苍白清秀的脸上带着笑,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喉咙里仿佛有水再往上翻,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飞惊叫了起来。 沈月书一把将他拖到面前,诡异的脸凑近,她笑着说:“小鬼,人是你杀的吧?” 一股湿热的气流顺着小飞的裤腿往下,他牙齿打着哆嗦,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小王最近很是头疼。 自己刚调任过来,便接连发生了两起碎尸案,专案组的人加班就算了,他这个边缘人员也跟着加班,连着加了十几天的班,头发倒掉了一大把,案子却还是毫无头绪。 其实说毫无头绪也不对,他心里是有可疑人选的,比如那个开香铺的老板和那个什么快递公司的老板,还有个女的,大半夜的去搬什么东西,就很可疑。 还有那个死者的室友,平时好好的,偏偏她一回家就出事,鬼知道她是回家了还是偷偷回来杀人了? 还有那个什么周老板,两口子出去旅游,自己只剩了个尸体,老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明显就很有问题嘛。 正想着,闹钟响了。 小王摇摇脑袋,收起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摁掉闹钟,简单整理了一下东西准备下班。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太摸着门边,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同志,同志,我要报案。” 小王见状,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大妈您别急,慢慢说。” “我孙子不见了!” …… 听完案情,小王只觉得一点灵光闪入大脑,然后心中一片敞亮,一颗心激动得不行。 那个叫沈月书的女人,肯定有问题!谋杀室友拐骗青少年,没跑了。 虽然小飞失踪不满24小时,还不到立案时间,但因为可能牵扯到重大案件相关人员,警方也不敢含糊,立即就小范围搜查了起来。 当然,同样在找沈月书的,还有冥王季子训等人。 觉察事情不对的当晚,他们就连夜赶到了沈月书所说的酒店,却被告知沈月书并没有回酒店。 冥王联系了出租车司机,司机告诉他那个女人刚转出胡同不远,就下车了。 至于下车后往哪儿去了,他也不知。 岑今今想起沈月书在大人教育工作,便提议去问问她的同事,她在这城市还有没有其他的好友。 大人教育的同事们,一听沈月书的名字,都皱着眉。 原来,自从老板之一的周永发死了,大人教育的股价一路狂跌,到员工手上最直接的反应就是生源少了,提成少了,福利没了,甚至开始了裁员,再加上前台的神秘失踪,众人难免人心惶惶。 再仔细一下,这一切可不是从老板娘和沈月书的那场办公室大战开始的么?前台,不正是和沈月书最不对付的人么? 于是,不管这些事和沈月书有没有关系,大家多少便对她有些不满了。 “那个小姑娘啊,平时看着挺好的一个人,谁知道……唉。” “不见了?不见了也好,这个女孩面相就不好,惹上她准没好事。” …… 众人仔细问了一圈,发现沈月书虽然平时和大家关系不赖,但在公司并没有几个好友,也几乎从不和大家谈起工作之外的生活,平时大家讨论朋友的事,邻居的事,她都只是安静地听着。 阿吉扶叹了口气,感到有些头疼。 判官也很头疼,但让他头疼的不是找不到沈月书,而是那个前台女鬼。 当晚,他带着女鬼回地府呢,走到一半收到牛头发来的消息,又急慌慌地回来告诉冥王他们,顺便把那女鬼也带了回来。 这女鬼便跟在他身后,呜呜呜地哭着,真是一刻也不歇,他觉得自己脑袋都大了。 “要不你把她送回去吧。”阿吉开始抗议了,“跟身后安了个移动音响一样,吵得人头大。” “你以为我不头大啊,我比你还烦!”判官没好气地说,“但你看她精神状态这个样子,我把她送回去她也投不了胎。” “好歹送回去她不吵我们啊!”阿吉没好气地说。 季子训叹了口气:“我倒是还有个想法。” “什么?”阿吉问,冥王也抬起了头看着他。 “报警。” “你开什么玩笑。”判官不屑道,“报警干啥,你还嫌事情不够多啊?” “咱们也搞不清沈月书去了哪儿,让警察找总比咱们自己找靠谱。”季子训说。 “可是咱们也不是沈月书什么人,怎么去报警。”阿吉白了他一眼说。 “我当然不是,不过你可以是啊。”季子训说着指向了阿吉。 阿吉一脸懵逼:“搞什么?” “你就假冒沈月书皖南来的二姑父,说自己到了北京怎么也联系不上自己的侄女。”季子训甚至已经帮他想好了台词。 …… 半小时后,一个秃顶的中年胖子慌慌张张地走进了警察局。 “同志同志,我要报案!” 小王这正安慰这小飞奶奶的,抬头瞥了那胖子一眼:“报案就报案,慌什么慌。” “我,我大侄女丢了。” …… 小王听完胖子讲述,乐呵了。这巧了不是吗?两个报案人撞一起了。 “听说你侄女小时候家里人就没了?”小王对胖子的反应很满意,为了套取更多有用信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胖子唠起家常来。 “是。”胖子犹豫了一下,答道。 “那你怎么不好好照顾你侄女,让她一个小女孩跑这么远来工作。” “嗨,这不是拦不住吗?家里穷,我也有孩子老人要拉扯啊,她留在我们那边也没啥出路,还不如出来闯闯。” 小王翻了个白眼,看来这个所谓的姑父对沈月书也不咋地,恐怕也是有事了才来找她。小姑娘从小就没了父母,又摊上这么一群亲戚,小王竟然有点同情起沈月书来。 “听说她还有个姐姐?” “嗯啊。”阿吉敷衍地答着,他有些坐不住了,“警察同志,啥时候帮我找我侄女啊?” “早就在找了。”小王嘿嘿一笑,指了指旁边坐着的小飞奶奶:“喏,看见了吧,她孙子和你侄女一起丢的,别人早来报了案,现在正找着呢,你且等着吧。” 阿吉听完,愣住了,看看小飞奶奶,又看看小王:“你是说,昨天晚上,我侄女和她孙子在一起?” “对啊。”小王点点头。 阿吉忽地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 然后他转过身,拉起小飞奶奶的手:“奶奶,走,我帮你找孙子!” 第36章·【冥王13】小飞 幽黑的卧室里,沈月书窝在沙发里。 她双手抱着膝盖,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像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 小飞蜷缩在墙角,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等着沈月书,生怕她忽然有什么动作。 过了很久,沈月书拿出了手机,播出了一个电话。 *** 这是位于城郊的一个烂尾楼。四层高,第五层修了一半,初秋的风传过窗户,呼呼地刮着,竟有了几分冬季的感觉。 冥王下到地下室,推开门,一双泛着幽光的眸子正远远地盯着他。 他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沈月书,许久,问:“你是谁?” “七哥,你不记得我了吗?” 冥王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沉霜?” 沈月书站起身,缓缓向他走去:“对不起,让你找了这么久。” 冥王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走到冥王身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当年,你说让我等你回来,我可是认真地等了你七年啊。” “我年年给你送的信,你在山上可收到了?”她说着,眼里开始泛起朦胧迷雾,竟似要落泪。 沈月书轻轻拭了一下自己眼眶,叹了口气:“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时候妖怪做久了,就忘了自己以前也是人了。” 冥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谁?” 沈月书吃痛,面上的表情也有些扭曲:“七哥你怎么了?我是沉霜啊。” 冥王轻笑了一声。 他不是个喜欢笑的人,一张脸常年冷峻,浑身散发着与他地位相当的阴气,如今陡然一笑,竟也有些生硬冷酷的味道。 “沉霜是在这具身体内,但你不是!” 沈月书脸上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渐渐松懈了,旋即又笑了起来,眼波流转:“你对她还真是了解呢,可是有一点你却不知道,现在啊——”沈月书拖长了音调,踮起脚凑到冥王耳边,“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冥王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些,沈月书趁机挣脱开。 她揉着手腕,对冥王笑着:“这么多年,她一缕残缺的孤魂四处飘荡,都经历了什么啊?如果不是遇见我,早就不知道成啥样了。” “不过,你这冥王倒做得挺舒适的嘛。” 冥王没有说话,沈月书坐到沙发里,随手从面前布满油渍的桌上拿了个苹果咬了起来。 “为什么杀人?”过了许久,冥王终于开口。 “我没有杀人。”沈月书声音有些委屈,“我怎么会杀人呢?我想杀,你的沉霜也不允许啊。” “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跑?” “我不过是想带这小孩出来躲一阵子,好好教教他。”沈月书说着看向墙角的小飞,瞪了他一眼,“小小年纪不学好。” 小飞往墙角缩了缩,又看向冥王,正巧冥王的目光也移向他,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抓住机会,于是腾地站起身向冥王身边跑去。 冥王显然没怎么和人接触过,面对突然奔来的少年,他下意识地一侧身,小飞没有抱住他,倒是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身后的门上。 沈月书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小鬼,活该。” 笑完,她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对你不好吗?昨天还跟在我屁股后面月书姐姐月书姐姐地叫着,今天就往别人怀里扑。” 她语气里有幽怨,还有委屈:“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是白眼狼,我平日里掏心掏肺地对你们,拉扯你们这么大,竟然到头来都是白忙活。” 说着,沈月书竟然要落下泪来。 小飞有些害怕,直往冥王身后站,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坐在沙发上幽怨落泪的沈月书。 “既然躲起来了,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冥王问。 “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我一个没看住,让谢沉霜给跑了出来。按我的意思,我肯定是把这小鬼关起来好好教育教育,实在不行,杀了也就杀了……” “你和沉霜是怎么回事?”冥王并不想听她幽幽怨怨的絮叨,他立即抛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沈月书抬眼看了看他,又叹了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你看,你还有人关心,我却是连个问候我的人都没有。” 说完这句话,沈月书又抬起头,看着冥王,眼神柔软:“七哥……” 冥王怔了怔,几乎就要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谁知沈月书眼中戾气涌了上来:“我让你说话了吗?” 然后沈月书又抬起头,对着冥王笑了:“看到了吧?谢沉霜就是我,我就是谢沉霜。” 冥王的脸色越发地冷峻,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其实要是换平时,管他对面是妖是鬼,都杀了了事,如今沉霜在对方身体里,他不得不顾忌。 沈月书一边说着,一边往冥王身边走去,忽然伸出手,要去抓小飞的胳膊,冥王虽然并不认识小飞,却也下意识地伸手阻拦。 沈月书生气了:“怎么,你要护着他?他杀了那么多人,你要护着他?” 冥王皱眉,没有说话。 “不信?不信你问他。” 冥王转身,看向小飞。 他有点印象了,这个瘦瘦的矮矮的少年,正是去陈云屋里调查那天在沈月书家楼下遇见的那个小孩。 小飞见他们两人都看向自己,眼珠一转,忽然转身打开门就往外跑。 沈月书气急,身子一扭绕过冥王就要去追,还没出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唉哟”一声。 沈月书跟出去一看,只见判官正拎着小飞的衣领咋咋呼呼地叫唤:“诶诶诶你小子,走路张不长眼啊!没见到人啊!” 小飞一见自己眼前几个人,也不吭声,缩着脖子任由判官冲着他的脸喷了一脸唾沫。 阿吉见沈月书出来,身后还跟着冥王,便喊了起来:“老李你搞定了没啊,咱们可等你半天了。” 沈月书回头,显然很生气:“你居然带了这么多人来?” “不多,一会儿还有警察来。”季子训走上来,笑眯眯地说,“别人老太太丢了孙子,正着急呢。” 沈月书怒极反笑,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来了正好,这杀人犯小鬼抓回去也是吃牢饭,倒省得我教育了。” 小飞迎着沈月书的目光,低着头,一声不吭。 “什么?”倒是判官愣住了,“这小鬼杀谁了?” “还能有谁?最近死的那三个。” “我没有!”小飞矢口否认。 沈月书眯起了眼睛:“哦?跟踪沈月书的人不是你?你难道忘了,沈月书与陈云争吵,离开家的那天晚上你是怎么安慰她的?” “你说,月书姐姐别难过,我会帮你出气的。” “接着,他俩就死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小飞垂下了眼帘。 众人见状,也明白了几分,判官皱眉:“唉,这小子我该说他是重情重义呢,还是心狠手辣呢?” “他一个小孩子,哪有那能力。”阿吉有些不信。 “陈云和周永华不是我杀的。”小飞抬起头,认真地说,“我确实去找过他们,只是……” “只是什么?”阿吉问。 小飞紧抿着唇,不再说话。 冥王皱起了眉,他平生最不喜人说话说一半,刚上任那会儿,坐镇冥堂,审讯的时候因为一只鬼吞吐迟迟不肯讲实情,他索性一把将那鬼扔到了一旁熊熊燃烧的业火里面,把周围的鬼差看得目瞪口呆,那只鬼本来也没多大罪,按理也就投个猪胎,却因为自己的不爽快,落了个灰飞烟灭。 这样的行为,当然不符合地府的工作规范,于是从那以后,冥王再也不用坐镇冥堂了,审生量死的事,一律交给了判官。 此刻,他见小飞话说一半再不肯开口,心里又烦躁起来,伸手便要去拿他,却被季子训和冥王拦了下来。 “老大,你注意点,这是在人间。”判官知晓他的脾气,有点紧张。 季子训则冲他柔和地笑了笑:“这种事,哪劳冥王大人您动手呢?” 说罢,他带着一脸温柔的笑向小飞走去。 沈月书看着他,一脸困惑,阿吉则双手抱胸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的样子,唯独岑今今,莫名觉得他那温柔的笑,有几分慎得慌。 季子训走到小飞面前,掏出一缕线香,左手捏着香,右手食指和拇指在香上轻轻一捻,一缕轻烟便施施然飘了起来。 从来只听过钻木取火,没想到还有捻指头取火,岑今今暗自称奇。 “你闻闻,香吗?” 季子训话音刚落,岑今今只觉得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一条幽深的小巷中。 此时正是夜晚,黑云严丝密合地缀在天上,一点月光也没有。 奇怪的是,眼前的场景,岑今今依然可以看得很清晰。 前面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小心翼翼地走着。 在他前面,是一个男人,个子不高,身材发福得厉害,起码有两百斤。 他挽着一个女人,几乎整个身子倚在那女人身上。 女人一头长长的黑发在盈盈一握的腰际柳丝般随着微风晃荡,纤长的双腿在旁边胖子的衬托下,显得过分瘦弱了。甚至让人担心,她下一秒便会被这胖子压倒。 但她没有,她的步子依然稳健,一点飘忽也谈不上。 她扶着胖子,走得很快,小男孩远远地跟着,想跑又怕发出动静,慢了又怕跟不上,显然有些吃力。 岑今今认得那小孩,正是小飞。 而他前面的胖子,岑今今猜测是之前死亡的周老板,至于他旁边的女人,显然不是沈月书,那女人比沈月书要高出半个脑袋。 但是那背影,岑今今只觉得看着莫名眼熟,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是谁。 女人扶着男人,在巷子里左钻又串,在一扇老旧的窄门面前停了下来。 她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男人,隔得远,岑今今没有看面貌。 “准备好了吗?” 女人一边扶胖子进屋,一边问开门的男人。 “好了。”男人回答。 他们的声音并不独特,不似柔肠百转的魅惑,也不似青山幽谷的空灵,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与女人的声音。 但这声音落在岑今今耳里,确实如晴天霹雳。 这声音,她太熟悉了。 第37章·【冥王14】这事儿还没完 这是林一和陈教授的声音。 岑今今愣在了原地。 那小孩却灵巧地攀上了院墙,轻轻一纵,便落入了院子中。 岑今今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她自然没有小飞翻墙的本事,绕来绕去,找到几块砖头垫在脚下,勉强可以趴在墙头看院子里面的动静。 这是一个窄小的院子,只有正对着的一面有两间房,另三面都是围墙。 院子虽小,却种着几棵树,小飞正蹲在树影之下向屋内探望。 林一此时已拖着那胖子进了屋子。 岑今今这才发现,那胖子双目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只有双腿机械地动着,仿佛失了魂。 他确实失了魂。 只见林一伸出食指,对着他没眉心轻轻一点,然后食指缓缓向外拖,竟从那胖子的眉心拖出一缕银丝来。 那缕银丝很长,林一将它绕在指尖,然后手掌轻轻一握,那银丝便消失了。 随着银丝的抽出,那男人也就如一瘫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上。 林一活动活动了手脚,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具身子,还是不太好用啊。” 这句话,声音稚嫩空灵,竟是一点也不像林一发出来的。 陈教授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拿过一把斧子,收起斧落,直直往那男人身上砍去。 岑今今本能地闭上了眼,耳边只余下了刀砍斧凿的声音,哐当哐当,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她索性跳下砖头,深吸了几口气,正考虑如何离开,却听得里面一声轻斥,紧接着是一阵慌乱嘈杂,大门一推,小飞跑了出来。 紧跟着追出来的,是陈教授。 陈教授虽然比小飞高,但终究是四十岁的人了,而且常年做学术专研,体力显然比不上小飞,与他的距离越拉越大,但他还是追了出去。 最后出来的,才是林一。 她并不像陈教授那般慌张,只盯着追小飞,她一出门,便四下扫视了一圈,这一扫,便扫到了岑今今。 她看着岑今今,咦了一声,向她走去。 岑今今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直觉告诉她该跑,双腿却是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了。 “是你啊。”林一笑了,笑容有着与她平日不同的天真烂漫。 岑今今看着她的眼睛,她越走越近,瞳孔也越来越大。 那是一双漆黑的眸子,比这无月的夜晚,层层的乌云还黑,如一潭幽黑的死水,深不见底。 渐渐地,那水里面浮出一张脸,在一片幽黑中是那么苍白,又是那么惶恐。 发丝仿佛沾了水,贴着她的脸颊一缕又一缕,她双眼流着泪,嘴唇一张一合蠕动着。 她说:“今今,救我。” 那是林一的脸。 与眼前的林一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 “今今?”忽然有人唤了她一声。 岑今今猛地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季子训正站在她面前,关切地望着她。 “我刚刚……”岑今今说。 季子训对她笑了笑,摇摇头:“先吃点东西再说吧,你已经躺了一天了。” “什么?”岑今今很是吃惊,“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也是我的不是,”季子训有些自责,“忘了你体质特殊,没有看住你。” “我怎么了?”岑今今不解,她以为季子训不过是用引香回到了小飞的过去世。 “你被拉入了另一段过去世,不是小飞的。”季子训说。 岑今今有些吃惊,但很快心里便有了答案。 季子训见她的模样,知道她有了想法,便问:“你见到了谁?” 岑今今犹豫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林一吧。” “林一?”季子训眉头皱了起来。 “我觉得,林一可能遇见危险了。”岑今今说。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梦见林一了,两次的梦中,林一都向她求救。 可是她看不清林一在哪里,只知道四周一片漆黑。 季子训听完她的讲述,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中。 岑今今见状,不便打扰他,便环顾了一下四周。 此刻她正在自己搬到引香后所住的房间里,阿吉冥王等人都不在身边,看来沈月书和小飞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 “小飞他们呢?”过了一会儿,她问。 季子训回过神来:“小飞和他奶奶回家了,判官回地府处理事务,冥王和沈月书去了皖南。” 季子训言简意赅,当时的情况其实非常混乱。 季子训探取了小飞的那段过去,发现周永华和陈云确实不是小飞杀的,但前台却是实实在在地死于小飞之手。 说来也巧,那前台和小飞学校的同学相识,又是个大嘴巴,到处和人添油加醋地说沈月书与周永华的事,再几经传播,闹得学校街巷人人皆知。 当时的小飞自然是很喜欢沈月书的,去找前台辩驳,两人争执起来,失手杀了那前台。 他一见人死了,也慌了,为了不让警察怀疑到自己头上,便仿照前两起箱尸连环案的手法,将前台碎尸,撞进箱子,然后抛弃,当时箱尸连环案正闹得人心惶惶,自然不会有人疑心这起案件与前两起不是同一人所为。 事情季子训等人虽然明了,但警察一来,小飞却一口咬定自己没有杀人,而且是被沈月书拐骗囚禁了。 警察当然要带走沈月书,冥王却突然捻了个诀,刹时阴风四起,飞沙走石,他拉起沈月书就跑。 判官无奈地哀嚎了一声追了上去,顺手销毁了在场人的记忆。 季子训见状,也干脆抱着沉睡的岑今今回引香了,只留下清醒后的警察带着小飞站在原地,莫名其妙地挠着脑袋。 “冥王和沈月书去皖南干什么?”岑今今不解地问。 “沈月书老家不是皖南的吗?她体内的那个主儿,也不知道是谁,裹挟了谢沉霜的那一缕残魂,解铃还须系铃人,冥王自然是带着她回皖南想办法将谢沉霜的那一缕残魂给剥离出来了。” “那个谢沉霜,和冥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岑今今忍了许多天的问题,终于问了出来。 “沉霜啊,是他的妹妹。” 岑今今长长的哦了一声,想不到这个冷冰冰的冥王,竟然还是个护妹狂魔。 “你还是先起来吃点东西吧。”季子训站起身,”这事儿,可还没完。“ “怎么?“岑今今有些不解。 “陈云和周永华的魂魄,还没找到呢。”季子训说。 不仅如此,在小飞的过去世,他确实见到了杀害这两人的凶手,却怎么也看不清脸,这是从未有过的状况。 还好,他看了岑今今一眼,她似乎见到了。 岑今今依言起床,随着季子训往楼下走去,却一直皱着眉。 她心里也是如一团乱麻,林一,陈教授,沈月书,以及那两个失踪的灵魂……她摇了摇自己脑袋,努力让自己清空放松一下,却与正冲上楼的阿吉撞了个满怀。 要换做以往,阿吉必然已嚷嚷起来,今天,他却格外大度,并不与岑今今计较。 实际上,他也没工夫计较,此时他正拿着手机,喘着气,三两步冲上楼梯,站定,又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满脸兴奋说:“尸体又出现了。” 用复古皮箱装着的,被砍碎的尸体,又出现了。 第38章·【养鬼】去皖南 这一次尸体出现的地方,是在皖南。 幸好不是在北京,不然北京的警察该急死了。岑今今暗自替警察松了口气。 “然后呢?”季子训看着阿吉宣布了这一简短的消息就没了下文,忍不住追问。 “没了啊。”阿吉看着季子训,茫然的脸上仿佛写着:你还想知道什么? “冥王就没再说其他的?” “没有,”阿吉摇摇头,“他就说了一句发现了尸体让我们过去,就挂电话了。” “皖南那么大,他在哪儿发现的,我们什么么时间,在什么地点汇合,这些都没说,我们怎么去找他?”季子训有些无语。 阿吉挠了挠秃头:“这么一看,好像是有点问题。” 但很快,他从楼梯上蹦下来,震得楼梯一阵颤抖,木屑灰尘簌簌地往下落,岑今今赶紧扶住栏杆,他怕是忘了,自己现在是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而不是一只体态轻盈的老猫。 “抱歉抱歉,”敷衍地两句抱歉后,阿吉眉飞色舞地说,“什么地方,去了不就知道了!我宣布,皖南之行正式开启!” 季子训看着他,一时语塞。 岑今今吐了吐舌头,这家伙,怕是就想出去旅游吧。 *** 皖南这个地方,多山。 有名的黄山、九华山、牯牛降、齐云山,还有写七七八八没啥名气的,连名字都很随意,比如上东山,下东山。 也许是因为山多,凹地也多,皖南人实在,取名时便直接用了坑,大坑,小坑,南坑,西坑,还有直接叫占坑头的,十分有趣。 现在,冥王和沈月书所在的地方,便叫上门坑,过了上门坑,又是下门坑,走出下门坑,再翻过一座山,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九人村。 九人村当然不止九个人,实际上,这是一个人口相当庞大的村庄,而且历史悠久,在晚唐时期便已具县城规模,后来岁月中几经战事,到了当代更是人口大量流失,便没落了,再过几年,恐怕就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九人村了。 此刻,冥王和沈月书两人正坐在从上门坑出发,去九人村的大巴上。 冥王坐在靠窗的位置,头侧向窗外,他的面庞倒映出影子,浮在车窗上,窗外的山峦稻田便如画卷一般从他面庞下穿过,层层叠叠。 沈月书则坐在旁边,手拖着清瘦的下巴,望着前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听故事吗?“大巴颠簸了好一会儿,沈月书突然问。 “什么?“冥王听见沈月书的话,回过头,脸上写满了疏离和冷漠。 沈月书转了转眼珠,突然靠近冥王,将头轻轻倚在他肩头,嘴唇贴着他耳边:“七哥……想听故事吗?” 冥王身子一僵,不自然地往里挪了挪,头转了过去,继续望着窗外。 沈月书咯咯笑了起来:“七哥,你怎么了七哥?“ 冥王不耐烦了,他眉头皱了起来,眼里流露出厌恶:“要说话就好好说话。” 他这样说着,却并没有回头看沈月书一眼。 沈月书委屈地嗯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眨眨眼睛,压低了声音:“冥王大人,知道养鬼么?” 冥王怔住了。 他是冥界之主,掌管着无数引阴兵鬼魂,养鬼他当然也听说过。 所谓养鬼,是阳界一些修炼之人,找到一只资质极佳的鬼,以其他的鬼魂饲养,并施以禁术,让它能为己驱使。 此举不仅有违天道,更是对冥界官方权威的严重挑衅。按道理来说,一只鬼,是投胎还是受刑,都应该由冥界来评定,而养龟的人,则抢在冥界之前对鬼魂私自做了裁决,长此以往,生死轮回便会出现扭曲,判官的生死簿形同虚设,这是冥界官方断不能容忍的。 更让冥界众人愤愤不平的是,一旦养鬼的人有什么闪失,积累的怨气失控,担责任的还是冥界官方。 所以,冥界官方之痛恨养鬼,就像阳界官方痛恨吸毒一样。 偏偏这养鬼也像吸毒,屡禁不止,很让人头疼。 此刻听沈月书这么一说,冥王终于转过头看向了她。 “知道。”他的回答很干脆耿直。 “也对,”沈月书捋了捋头发,“堂堂冥王,不知道养鬼才奇怪了。” “所以呢?”冥王嘴里又蹦出三个字。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谢沉霜怎么变成一体的吗?” 沈月书故意顿了顿,冥王看着她,依旧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格外专注,显然在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养鬼。” “我和她,都是别人养的鬼。” 冥王面色终于变了,他的瞳孔开始收缩,眉头开始微皱,面颊也开始紧绷。 沈月书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接着说。 “谢沉霜的魂,虽然是残魂,但走过地府经过炼火,年头久远,意志纯净,可是最好的养鬼材料。” “她一缕孤弱残魂,被捉去养鬼,得受了多少苦啊。” “如果不是遇见了我,她现在已经成了别人养的一只小鬼了。” “是我把她从那养鬼的灵堂里带了出来,还寻了一具肉身,才让她过上了人的生活。哦,还遇到了你。” “你说,你不应该感谢我吗?” 冥王突然别过脸,又望向窗外。 沈月书好奇,伸出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角,手指还未碰到,整个人便触电了一般缩了回去,不仅如此,还差点从位置上跌落下来,引得车上的人纷纷侧目。 还好司机此时也很配合地来了一下急刹车,一车的人都差点跌倒。 “师傅,怎么开车的哟。” “师傅,小心一点噻。” …… 车上的客人纷纷抱怨,师傅哼了一声,大呵道:“山路是这个样子的噻,要是嫌颠簸,自己下去走啊。” 乘客们也不敢大声抱怨了,都改成了小声嘀咕,这样一来,倒没人再关注沈月书和冥王这边了。 沈月书整整衣服,一脸不开心地坐回了位置上。 “不想死就别碰我。”冥王开口,脸却一直朝着窗外,动也不曾动一下。 “呵呵,”沈月书冷笑一声,“果然是大人物,生气都这么……” 沈月书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便哼了一声来替代。 冥王没有理她。 沈月书自己坐在座位上别过头,看着对面车窗外,青山隐隐,偶有一两只牛在稻田间缓慢走过,牧童跟在身后,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野草挥舞着,跳着,似乎还在放声高歌。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迅速地抬起手,抹了一把眼角。 曾经她也像牧童那样快乐呢。 那时她还不叫沈月书,她叫什么呢? 哦,对了,沈月眠,“合书枕月眠”。 第39章·【养鬼2】沈月眠 父亲死的时候,沈月眠不过十三岁,而自己的妹妹沈月书,才八岁。 两个孩子靠着村里人接济也算是勉强活了下来,沈月眠作为姐姐,自然而然地担起了抚养妹妹的重任。 那些日子,沈月眠帮人洗过衣服,割过稻子,放过牛羊。 当时的她,手持着比自己腿还长的镰刀,一入稻田便不见了人影,直到那片稻子倒下,人们才见到她瘦瘦小小的身影在田间忙碌,弯着腰,竟是一路头也不抬。 她知道自己年纪小,能干的活不多,村里人却坚持给她同大人一样的工钱,而她只能努力干活才能对得起这一份工钱。 村子里的人看见她,总是惋惜而怜悯地叹息一声,那个伢呀…… 所有工作里面,沈月眠最喜欢的便是去放牛。 放牛的时候,沈月眠有充足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她可以躺在草地上数着天上的云朵,可以带着妹妹去摘采山里的野花,那时的沈月书总是跟在她后面,姐姐长姐姐短。 那时的沈月书多可爱啊,扎着两个小辫,顶着一张清瘦的小脸,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默默地跟在沈月眠身后。 村里的小朋友总是喜欢拉着她一起玩,她虽然不喜欢,也跟着他们玩,只是每当别的小朋友说话时,她眼里总会闪过不屑与厌烦。 沈月眠问她:你明明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和他们玩呢? 沈月书眨了眨眼睛:“咱们不是靠他们家里接济吗?” 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这是沈月书很小就明白的道理,只有让村里人都喜欢,自己和姐姐才能生活下去。 听了沈月书的话,沈月眠心中一凛,莫名涌上一层酸楚。 那时她便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沈月书去读书,走出这座村庄,靠自己过上好日子,再不用讨好别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送沈月书去读书,不仅改变了沈月书的人生,也改变了她自己,她们仿佛两颗石头,互相缀着,往深渊之下滑去。 *** “你在想什么?”见她半天没有说话,似乎在发呆,眼角还有点点晶莹,冥王便问了一句。 “啊?”沈月书回过神,飞快地抹了一把眼角,“没什么,反正你也不喜欢听故事。” “哦。” 冥王哦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说话。 车程尚远,此时已过中午,车上的人也开始打起了盹,整辆车都处于沉寂之中。 他们两个人也就这样干坐着,一直坐到了下车。 “这车不直接通到村子里,下了车,还得走个十分钟左右才能进村。” 沈月书说。 冥王恩了一声,跟在她后面。 “唉,真不想进去啊。”走到村口,沈月书叹了口气。 冥王依然只是嗯了一声。 沈月书转过身,看着他,眼里尽是可怜:“你真的要把她的灵魂拿走吗?现在我和她已经融为一体,没了她的灵魂我会死的。” 回答她的还是只有一个“嗯”字,不冷不淡。 沈月书又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格外深长:“你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可怜我吗?” 冥王没有说话。 “也许你听完我的故事,就会觉得我可怜恩?” “我不喜欢听故事。”冥王的声音依然冷漠。 他说的是实话,他向来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与自己无关的事,无关的人他从不关心,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实在有限,倾注给重要的人就够了,又何必浪费给别人。 在觉察到沈月书体内有谢怜霜时,沈月书于他而言是怜霜的一部分,他关心沈月书,不过是关心谢怜霜,既然现在谢怜霜要回来了,对沈月书他就实在没有关心的必要了。 “你……”沈月书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转身走进了村子里。 *** “怎么,还没有消息吗?”季子训刚放下电话,岑今今就问。 季子训摇摇头。 岑今今皱眉,阿吉叹了口气:“这冥王大人失联已经好几天了,到底怎么回事嘛。” 此时,三人已经到了皖南,正蹲在一个小城的街头,不知往何处去。 冥王最后的电话,是从这个小城打来的,这还是判官查了手机定位后得出来的地址。 可是从他们出发到现在,已经三天过去了,竟是怎么也联系不上冥王,手机打不通,定位也查不到,堂堂一个大老板,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判官倒不急, “放心啦,他那么厉害能出什么事,不就是出去浪几天。” “他在好像也没啥用,不再好像我们效率更高,毕竟不用给他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 可是岑今今他们急啊,他们倒不是担心冥王的安危,毕竟他不把别人怎么样就谢天谢地了,别人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他急的是,到了这小镇,却并不知道冥王所说尸体的具体地点,也不知道死的是谁,下一步该怎么办更是毫无头绪。 阿吉站起来,伸了伸蹲得有些麻木的腿:“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住下?” 季子训点点头:“反正也联系不上,在这里逛一逛说不定也有线索。” 岑今今什么也没说,只提起包,跟着他们二人往街上走去。 阿吉掏出手机,搜了一下附近的酒店,然后选择排序-价格从高到低,最后选了列表出来的第一个,导航:“走吧!” 季子训瞟了一眼阿吉的手机:“果然是有钱人啊。” “咋滴,总不至于还要像上次去白洛一样吧?出来玩就该有出来玩的样子。”阿吉理直气壮地说,顺便又摸了摸自己兜里的一直绿毛小鸟。 阿吉又带来了一只鸟,岑今今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抓来的,看起来和上一只一模一样,但这鸟看起来有些怕生,阿吉一碰它,它就瑟瑟缩缩地发抖。 “诶,这才有见了天敌的样子嘛,上一只实在太放肆了,居然在小爷头上拉屎。”阿吉见到这鸟瑟瑟发抖的样子,满意地晃了晃自己的秃头。 岑今今感到胃里一阵恶心,难道之前的那只鸟是因为在阿吉头上拉屎被阿吉吃了? 季子训却只是笑。 三人到了酒店,登记的前台手一伸:“身份证。” 季子训和岑今今掏出身份证放柜子上:“两间房。” 前台看了一眼两人身后的阿吉:“他的身份证呢?” 阿吉闻言伸过头来:“我也要给?” “几个人住就要几张身份。”前台铁面无私地说。 “现在这么严吗?”阿吉说着伸出手在兜里掏了掏,脸色一变,又赶紧取下包翻了半天,才抬起头望着岑今今和季子训,“我好像……丢了。” 第40章·【养鬼3】九人村 前台冲他们三人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没有身份证不能入住。” “我们大老远跑来也不容易,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岑今今满脸笑容向前台求情,她知道,在这样的小城镇,查得并不太严,说几句好话,兴许别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前台满脸歉意:“以前或许还可以,但是最近这边出了事,查得紧,所以真的很抱歉……” 季子训挑了挑眉:“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九人村发现了一具尸体,被分成好几十块装在一个箱子里,“前台脸上也浮现出了几分忧虑,”咱们这里,还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呢,影响极为恶劣,所以周围这些城镇都在严查呢。“ “听说,死的那个还是北京来的呢,多半是来旅游的。不过也奇怪,好好的景区不去,往那鸟不拉屎的山沟沟里跑什么……“ 季子训岑今今阿吉三人对望一眼,酒店也不住了,当下就马不停蹄地向九人村赶去。 *** 虽然路上便已听说,这个村子人口流失得厉害,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村子也已经破败不堪,但等三人真的进了村子,还是被村里的氛围吓了一跳。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村子并非没有人,相反,他们一路上总能见到几个老人,有的坐在门口抽着旱烟,有的挑着水从他们面前走过,有的在院子里缝着衣服,还有一个小孩,站在路边吃着手指。 但这些人都没有声音,抽旱烟的,没有吧唧吧唧的声音,挑水的佝偻着背,也没有吭哧吭哧的声音,缝衣服的一针一线动作规范,连一声叹息也没有,那小孩,吃着手指,口水都流出来了,也没有擦嘴的声音,他们只是望着岑今今等人,手上动作没有停,娴熟,甚至机械。 岑今今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些人面色红润,目光闪烁,显然是活人。没有谁规定抽烟挑水缝衣服就一定要发出声音,这也很正常。也没有人规定一个村子就得活泼热闹,一群人住在一起就一定要谈天说地,他们彼此不说话,这也很正常。 只是明明很正常的事,却让岑今今感到不正常。 她身上冒着冷汗,心砰砰地跳着,看着这些人,一步也不愿再往前走。 “怎么了?”季子训却仿佛没有发觉,他见岑今今不动了,便回过头,关切地问。 “你不觉得太安静了吗?”岑今今走到他身边,小声说。 季子训歪着脑袋听了听:“好像是太安静了。” 一阵风吹过,不算大,却吹得树叶簌簌地往下落,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阿吉也皱起了眉:“这些人都很正常,我说的正常,是他们确实是人,没什么妖魔鬼怪作祟——至少我感觉不出来。” “如果真有妖魔鬼怪,你都感觉不出来,那得是道行多高。”季子训笑着说。 “这样的妖怪,世界上还没有几个。”阿吉哼了一声,说。 “确实没有几个。”季子训点头附和。 “所以这里的人八成是正常人。但是他们的行为又确实很奇怪,整个氛围也很奇怪。”阿吉摸了摸秃顶,脸上露出疑惑,“真的有人可以这么安静么?不说话不打喷嚏,做事也不发出一点声音。据研究说,一个人每天有一定说话量,说多了会疲倦,一个字不说,却会憋得慌。” “这是哪里来的研究?”岑今今好奇地问。 阿吉瞪了她一眼:“你管那么多,反正是科学研究就行了。” 岑今今吐了吐舌头,不再追问。 “其实——也有一种可能。”季子训笑着说。 “什么?” “这些人都是哑巴。” “切,”阿吉不屑,“那还叫什么九人村,叫聋哑村好了。” “不信?你去找个人问问呀,顺便把咱们今天晚上的住宿问题也解决了。” 于是,阿吉瞄准了那位坐在院子门口抽旱烟的老人,走过去,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老人家。” 那老人抬起头,看着他,抽了两口烟,没有说话。 阿吉却并不气馁:“老人家,咱们是从外地过来的,路过贵村,眼看天就要黑了,方便给个落脚的地方吗?” 老人看着他,无声地抽着烟,还是不说话。 “你不用担心,我们都是好人,我们会付钱的。”说着,阿吉从兜里掏出几张一百来,在老人面前晃了晃。 老人还是不说话。 阿吉的脸笑得有些疼了,他霍地站起身,愤愤地走回季子训身边:“看来这些人还真是聋哑人。” “我去试试。”岑今今自告奋勇地走到老人面前,露出一副乖巧的笑脸:“老人家,我们实在是没有地方去,您行行好,让我们住一晚上可好?” 老人看着她,不说话。 “如果您家不方便,您可以告诉我们村子里哪里可以借宿就好。”岑今今讨好地笑着,就差没去帮老人点烟了。 那老人却将烟管在地上拍了拍,然后站起身,转身走回屋子里去了,还不忘关上了门。 仿佛刚刚在他面前,用尽浑身解数讨好他的岑今今就是一团空气。 热脸贴了冷屁股,岑今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悻悻地走回来,阿吉看着她,脸上却有几分幸灾乐祸,刚刚被老头子无视的抑郁显然已经一扫而空,毕竟有人和自己一起丢脸,多少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婆从村口走进来。 她手上挎着篮子,一张脸虽然看起来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一头时尚的卷发却还是乌黑透亮,显然摸了不少发油,只在贴近头皮处隐隐可见白色发根。 这显然是一个并不太服老的老人。 她脸圆圆的,见着三人也是笑眯眯地,她走过来,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你们知道,老年人独自呆久了脾气难免古怪,可别见外啊。” “哪里。”季子训也笑了,客客气气地说。 “我姓虔,就住在村子里,三位若是不嫌弃,就住我家吧。”虔老太太非常热情好客,领着三人就要往自己家走。 岑今今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有点不太适应:“这……” “婆婆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季子训倒不介意,已经跟了上去,笑眯眯地说。 “呵呵呵,”虔老太太笑了,她的笑声不大,有些沙哑,“我老婆子十里八村走了这么多年,一向最会看相,三位一看就不是什么坏人,况且——” 她故意顿了顿,打量了季子训一眼:“三位就算是坏人,我一又穷又老的老太婆,也没啥好怕的啊。” 季子训笑了,岑今今也笑了,她忽然觉得这个老太太是个很实在的人。 只有阿吉,皱着没,他兜里的鸟偶尔露出半个脑袋,又好奇又胆小地打量着这一切。 第41章·【养鬼4】虔老太太 “唉,”老太婆停住笑声,叹了口气,“咱们这村子,很久没有人来了,三位一来,才算有了点人气。” “是吗?”季子训依然笑着,“我怎么听说,前段时间才在你们村子发现了一具外地尸体?还是用箱子装起来的。” “有这样的事?”虔老太太看起来很吃惊,“咱们村子已经很久没有外人来了,我也从没听说过什么尸体啊。” 虔老太太看起来非常诚恳,眼里露出深深的忧虑:“村子里都是些老弱病残,呆的呆,痴的痴,真有什么尸体还不得吓死。” 季子训岑今今阿吉三人对望了一眼,眼里都有几分困惑,城里酒店的前台没必要说谎,这个老人看起来也不太像在说谎,那具尸体,到底是不是在九人村出现的呢? 谈话间三人已经到了虔老太太家,老太太将搭在篮子上的蓝色碎花布掀起一角,伸进手去,掏出一把要是,眼睛欺近钥匙孔,小心翼翼地将钥匙对准,插了进去,然后才直起身子,松了口气。 她确实是个老人了,连开个门也要这般仔细。 钥匙一拧,咔嗒一声,门开了。 一进门,岑今今吓了一跳,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神龛。 神龛上供奉的,既不是菩萨也不是佛祖,更不是祖宗牌位,就贴着一张硕大的红纸,上面写着“天地君亲师”,红纸上还贴着几根鸡毛。 屋子里幽幽暗暗,只有神龛前的两根蜡烛跳动着火焰,明明灭灭,有几分诡异。 神龛面前的地上,摆着一个蒲团,蒲团前面是一个不止烧了多少回的铜盆子,边角都已经成黑色,里面堆满了层层叠叠的纸灰。 虔老太婆走到神龛前,放下自己的篮子,从里面拿出几个果子一块煮过的油腻腻的肥肉来,恭恭敬敬地放在神龛的盘子上,然后走到蒲团前双手合十,对着神龛作了两个揖。 做完这一切,她才回过头来,笑着对三人说:“客人远道而来,也来拜一拜保平安?” 岑今今刚想拒绝,季子训却笑着走到神龛面前:“既见了神佛,哪有不拜的道理。” 说完,他也学着虔老太婆的样子,作了两个揖。 虔老太婆显然十分满意,她笑吟吟地看着季子训,不住地点头,喃喃地说:“年轻人真不错。” 阿吉见季子训拜了,也走到神龛前拱了拱手,算是作揖了。 虔老太婆给三人一人倒了杯茶,杯子是碗口大的粗瓷杯子,茶也是别人卖剩下的碎茶叶,粗糙还有很多茶叶杆子。 但奇怪的事,这茶喝起来味道竟意外地不错,不苦不涩,恰到好处的香冽,或许是三人太渴了的缘故。一个人若是奔波了一天没喝几口水,哪怕是最劣质的茶,也是沁人心脾。 “山里人穷,没啥好款待的,客人凑合着解解渴吧。”虔老太婆笑眯眯地说,一双眼睛一弯,皱纹便一条条挤了出来。 “奶奶客气了,茶很好喝。”岑今今老实回答。 “三位来咱们村,是找亲戚吗?”虔老太婆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问。 “我们——” “我们是来找亲戚的。”岑今今刚开口,季子训就打断了她,说。 “哦?”虔老太婆眼睛闪过一丝光亮,“你们亲戚姓啥是哪家啊?我对村子很熟,可以帮你们找。” “唉,”季子训叹了口气,“说来惭愧,咱们家里自爷爷辈就从村子里出去了,现在回来是来寻根的,也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亲戚。” “这样啊。”虔老太婆叹了口气,“村子里出去了这么多人,你们还是第一批回来寻根的。” 三人只有笑。 “落叶归根,这本是应该的,在当下却是越来越难得。” 三人连连点头。 “但你们总可以把你们爷爷的姓氏告诉我,我帮你们打听打听。”虔老太婆很热心,老人对这类事情一直都很热心。 “姓赵。” “姓王。” 阿吉和季子训异口同声地说,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中。 “奶奶姓赵,爷爷姓王。”岑今今急中生智,补充说。 “这样啊。”虔老太太点点头,“我明天帮你们打听一下,你们今天晚上就先住这里吧。” 老人将他们带到了卧室,这间卧室的造型很独特,一进门,是第一间屋子,右边摆着一张梳妆台,正对门那堵墙跟前摆着一张床,床旁边是一个双开门的衣柜。 衣柜旁,本应是墙,却开着一道门,从那小门走进去,又是一间屋子。 和外面差不多的布置,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 “这本是我儿子和女儿的房间,后来他们出去打工了,屋子就空了,你们三个人住这里正好合适。”虔老太婆说。 岑今今走到梳妆台旁,手指轻轻在上面抹了抹,虔老太婆并没有说谎,这屋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了,她手指抹过的地方,留下了两行浅浅的指印。 虔老太婆也看见了,抱歉地笑了笑:“本也没想到有人会来,屋子有些脏,稍微打扫一下就好了。” 说着,她拿着一个鸡毛掸子走过来,在梳妆台上扫了扫,灰尘立即藤起,然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你们睡的时候,好好抖一下床,地方偏,又九没人住,床上说不定有虫子蝎子什么的。” 岑今今看着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要是抖开被子里面钻出两条蝎子……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虔老太婆帮他们打好水,招呼他们洗完脸洗完脚自己就挎着篮子回屋了。 岑今今小心翼翼地抖开被子,还好,没有虫也没有蝎子,相反,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南方的被子总是潮湿而厚重,香味裹着那湿润的气息浸入鼻息,她竟很快有了几分朦胧的睡意。 阿吉却睡不着,他坐在桌子前,两只眼睛瞪着白炽灯,雪亮。 “你在想什么?“季子训已经躺到了床上,奔波了一天,他实在是有些累了。 “我在想,那个篮子里到底是什么?”阿吉说。 “哪个篮子?“季子训问。 “当然是虔老太婆一直挎着的那个篮子,你难道没有看见?”阿吉趴到季子训耳边,“她一直用个蓝花布盖着,睡觉还提到屋里去了。” “哦——“季子训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看见了。” “你难道就不好奇?“阿吉有些奇怪,”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村子,这个老太婆,都很奇怪。“ “她不过是个孤独的留守老人帮罢了。“季子训说。 “哼,如果这间屋子真的很久没人住了,为什么会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而且被子还是香的,这么潮湿的环境里竟然没有一点霉味。“阿吉几乎要跳起来,“桌子上都是灰,床上却一层不染,这难道不奇怪?” 季子训笑了,眼睛弯弯,笑容一如既往地像阳光一样暖:“看来这么多年你也不是没长进嘛。” 第42章·【养鬼5】山村鬼市 此时已是深夜,月亮静静地悬在高空,很圆,也很亮,今天是个很好的夜晚,没有风也没有云。 月下山影重重,屋宇幢幢,影子叠着影子,树叶挨着树叶,默然无声。 这样的夜晚,本应是宁静的。 偏偏岑今今听见了声音。 不是窸窸窣窣的细小的声音,也不是风吹树动沙沙的声音,更不是秋虫啼鸣蟋蟀促织的声音, 那是人的声音,嘹亮,嘈杂,热闹,熙攘,简直就像是白日的集市。 岑今今便是被这样的声音惊醒的。 她住的房间是外面的一间,恰好临着窗,可以清楚地听见声音是从窗外传来的。 她觉得奇怪,大半夜的,怎么会这么吵闹? 她坐起身,一抬头,便望见窗外灯火通明,她心中好奇,索性披起衣服,走到窗边,向外望去。 外面果然有很多人。 这些人手上或提着灯笼,或挑着货担,有的带着小孩,有的挽着妻子,他们说着笑着,吵着闹着,卖东西的小贩吆喝着买卖,挑货的人讨价还价。 村子的道路两旁,都是卖货的小贩,有的挑着几筐青菜,有的提着一篮水果,有的牵着一头牛,有的赶着两头羊,还有卖衣服的,卖小玩意儿的,甚至有的商家已经支起了棚子,搭起了大锅,煮起了热气腾腾的馄饨。 道路两旁不知何时支起了架子,挂起了灯笼,一连串地从村头到村尾,从窗口向出望去,灯笼越来越小,灯光越来越暗,最终没入了黑暗中,竟像被那无边的夜色吞了去。 但近处,始终是热热闹闹,灯火通明的。 即便是在白天,九人村也没有这么热闹过。 岑今今看得惊奇,转过身,才发现季子训和阿吉不知何时已经从里面的屋子出来了,他们正站在她身后,正看着窗子外面的热闹景象,眼中也正向岑今今一样透出惊奇。 “想不到这小破村子晚上竟是这么热闹。”阿吉感叹道。 岑今今有些兴奋,“看这架势,怕是十里八村的人都来了,九人村哪有这么多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季子训悠悠地说,“有的人,可是白天看不见,晚上才能看见的。” 岑今今打了个寒颤:“你说的那不是人,是鬼吧?” “唉,这就是你们这些凡人的误区了,”阿吉摇了摇头,说,“鬼其实并不只在晚上出来,白天它也出来的,倒是有的人,只能在夜间活动。” “还有这种人?”岑今今好奇问。 “哼,在八百年前,我就见过有人一生下来就被藏在地下,等长大了再放出来,竟然怕光,只能夜间才能活动了,听说还会饮人血吃人心,仅仅是因为养他的人从小就这么喂他罢了……” 岑今今几乎要吐出来:“你可别说了,越说越恶心。” 阿吉摇摇头:“你们人类可真奇怪,怎么总是觉得自己的同类恶心呢?我就从来不会觉得猫恶心,猫简直是世界上最高贵的生物……” “咳咳,”季子训的两声咳嗽很适宜地打断了阿吉的自吹自擂,他说,“热闹也看过了,回去睡吧,明天还有事要办。” “这就睡了?好不容易见着村里的夜市,咱们不出去转转?”岑今今有些失望。 “夜市有的地方又叫鬼市,鬼市自然是给鬼开的,你一个大活人凑什么热闹。”阿吉白了她一眼。 季子训倒是很耐心,他指着外面的人群,问岑今今:“你看这些人,穿的是什么衣服?” 岑今今本只见着灯火通明,人群熙攘,并没有注意这些人穿的什么,听季子训这么一说,便又向着窗外仔细看了看。 窗外的那些人都穿着灰布衣服,一眼看过去似乎也没什么异常,细看之下却发现,这些衣服的样式,实在有些过于老套了,对襟盘口的汗衫,阔腿长裤,有的裤腿挽到小腿上,脚底下是千层底的粗布鞋,这显然不是现代人的装束。 再看这些人的脸,虽然嘴上说着话,讨价还价,谈笑风生,但双目却是呆滞无神,一张脸苍白发灰,除了不停张合的嘴唇,没有任何表情。 岑今今看呆了,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甚至说话都有些不顺畅:“这,这是?” “这些都是些冤魂死了也有近百年了,不知为何没有去地府报道,反而被困在了这村子里。”季子训说。 “他们不仅被困在了这里,简直是在这里扎了根,”阿吉接着说,“你看他们,还像模像样地开启了集市做起了买卖,下一步只怕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季子训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岑今今低下头,忽然觉得这些鬼魂,好像有那么点可怜。一个人若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岂不是很可怜? “所以回去睡吧,小声一点,不要惊动他们。”季子训轻声说,“明天再去弄清楚他们为什么会被困在这里。” 阿吉和岑今今点点头,三人正准备回到床上休息,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奇特的笑声,岑今今从没听过有人这样笑,咕咕咕咕,简直就像一潭憋了很久的死水,不停地从喉咙里冒出来。 三人凑到窗前一看,竟然是下午进村时遇见的那个,不说话只抽烟的老头子。 他此刻手上已经没有烟斗,从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嘴里咕咕地笑着,冲进了灰蒙蒙地人群中。 那些脸色灰白地人并没有看他,它们仍然自顾自地走着,闹着,仿佛没有见到这个人。 那老人跑着叫着,四只手在空中乱舞乱抓,却一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老人浑身一震,笑声停止了,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捂着脸,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个人,正是虔老太太。 她看着冷冷地看着蹲在面前的老头,圆圆的脸上再没有那慈祥和蔼的笑容,她说:“你最近眼抽得太多了。” 岑今今已经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连季子训和阿吉这回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们确实已经想到了这个虔老太太有问题,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冤魂,村子里的老人,似乎都在她的控制之中,毕竟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再慈祥不过的老人。 这是虔老太太似乎也已经觉察到什么,她转过头,目光向窗户这边扫来,却见窗前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等她再回到屋子,岑今今、季子训、阿吉都躺在床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显然已经入睡多时了。 第43章·【养鬼6】九人祠堂(上) 清晨,村子里一片宁静。 一滴露珠从草叶上滴落,啪嗒,落尽泥土中,很快消融,无影无痕。 饭厅的桌子上,一顿朴实的农家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一锅米粥,一碗咸菜,几个包子,包子很大,几乎有手掌那么大,面皮微微发黄,底部还沾着桑树叶子,显然是自己蒸的。 虔老太太坐在桌子前,笑眯眯地望着刚起床的三人,圆圆的脸上满是和蔼慈祥。她的头发依然精巧地卷着,头上的发胶散发着浓烈的香味,一夜过去,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她说:“起来了?吃早饭吧。” 季子训坐下,喝了一口粥,然后微笑着问:“老太太昨天晚上有听见什么吗?” 虔老太太眉头微微皱了皱:“没有啊,怎么,你们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岑今今和阿吉对望了一眼,低下头乖乖喝粥,几乎将头埋进了粥碗里。 季子训笑着说:“还好,就是可能认床,总觉得睡不太踏实,梦里一片吵闹,嘈杂得很。” 虔老太太忧虑地看着他:“第一晚上认床是难免的,今天晚上就好了,你要不要去补个觉?睡眠不足可是大事,身体容易出问题。” “不用不用,”季子训摇摇头,“今天还有正事儿得办呢。” 虔老太太摇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等你们老了就知道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女人的头探了进来。 这女人脸色苍白,额前的发丝湿漉漉地贴着额头,一双眼中透着焦急,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虔老太婆没有回头,只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掏出手帕擦擦嘴,然后才问:“怎么了?” 那女人一下子扑进来,跪倒在虔老太婆身边:“虔婆,我丈夫,我丈夫快不行了。” 虔老太太叹了口气:“我早说他造孽太多,今年必有一劫。” 女人听到这里,伸出手抹了抹眼角的泪。 虔老太婆看了她一眼:“不过你也宽心些,这一劫若是过了,他便是长命百岁,富贵享不尽了。” 女人眼里透出一道亮光:“真的吗?” “我虔老太婆的话,几时骗过人。”虔老太太轻轻哼了一声,“你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就跟你去。” 虔老太婆说完,站起身向自己的屋子里走去。 季子训岑今今阿吉对望了一眼,然后又看着旁边的这个女人。女人已经站起了身子,站在桌子边,眼角还挂着泪。 “你好。”岑今今试探着打了个招呼,女人回过头,仿佛才见到这里还有三个人,她咧了咧嘴对三人笑了笑,算是应了。 “你家里是出什么事儿了吗?”岑今今见她并不排斥自己,便又接着问。 女人垂下了头:“我丈夫病了。” 阿吉哼哼了两声:“病了不找医生,来找这老太婆干嘛?” 女人白了他一眼,似乎对他这样称呼虔老太太非常不满:“虔奶奶可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驱灾辟邪,卜凶纳吉,准得很。” “这么厉害?”季子训轻笑了一声,说。 “那是自然。”女人昂起头,仿佛为自己认识这样的神婆而骄傲。 “哼,”阿吉哼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玩装神弄鬼这一套,在爷爷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季子训白了他一眼:“你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阿吉拿了个包子,愤愤地塞进嘴里。 “你们可别不信,”那女人仿佛也来了劲,“之前很多人也不信,后来有人生了怪病,送医院也没用,还是找了虔老太婆才好了的。张家村的张老头,从小就风湿,腿疼,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虔奶奶一出手,嘿,就好了!” 说完,女人一脸得神气地看着他们,仿佛再说,你们看,神婆厉害吧? “这还没完呢,下东村的王小狗,可穷了,也没啥文化,自从开始供奉虔奶奶,那是一路飞黄腾达,现在都开上大奔了!” 女人说到这里,眼里流出几分羡慕,然后又生出几分期待,大概是想到了虔老太太说的她丈夫挺过这一劫,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岑今今等人还没来得及说话,虔老太太便从房间走了出来,她依然穿着昨天那件暗红色碎花外套,挎着个竹篮,篮子上面盖着一块蓝色碎花布。 她对岑今今等人抱歉地笑笑,说:“我得出去一趟,你们慢慢吃,出门的时候把门带上就好。” 岑今今等人点点头,虔老太太又说:“你们爷爷奶奶那事儿,我会替你们打听着,你们也不用太着急。” 几人再次点头,虔老太太又想了想,确认没什么再要嘱咐的了,才挎着篮子和那女人出了门。 *** 或许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岑今今早饭吃得并不太多,虔老太太走了后,几人随便吃了点便准备出门。 季子训和阿吉说有东西要准备,岑今今就索性出了门,到门口去等他们,顺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山村的早晨,清风吹来,带着几丝凉意,岑今今拢了拢外套,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秋天真的来了啊。 就在这时,她看见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就站在街对面,是个男孩。他穿着一件白色体恤饿,一条黑色长裤,脚上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只是沾了太多泥水,看起来反倒更像是黄色运动鞋,可以看出,他已经走了很久的路。 他双手叉在兜里,看着岑今今,长长的刘海几乎要遮住眼睛。 一个小男孩,孤零零一个人出现在这样一个古怪的村子里,怎么看都有些奇怪,他难道是村子里某户人家的小孩? 岑今今想着,便冲那个小孩笑了笑。 那个小孩没有表情,还是看着岑今今,一双眸子幽黑,深不见底,岑今今从没见过小孩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她试探着冲那小孩招了招手,那小孩却突然转过身,向身后的巷子里跑进去了。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在身后想起,岑今今回头,却见季子训已经背着包裹走了出来。 “没什么,刚刚看见一个小孩。“岑今今说着,又回过头向小孩消失的巷子望了望,却见那巷子空空荡荡,早已没了人影。 季子训也向那巷子望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笑着摸了摸岑今今的头,说:“大概是村里的小孩,我们走吧。” 第44章·【养鬼7】九人祠堂·下 要探索村子的秘密,还得到村子里寻找,三人决定,在村子里好好逛一逛。 清晨,村子里还有些许雾气,山雾随着柔风拂在脸上,凉凉的,润润的,岑今今发现,这雾似乎比她刚出门的时候浓了许多。 雾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正常的雾应该是随着日头的高升,逐渐稀薄,逐渐飘散,这里的雾却仿佛随着太阳的升起越聚越拢。 忽然间,岑今今听见雾里有人说话。 “她来了吗?是她吗?“ “是她呢,就是她。“ 接着就是一串咯咯的笑声。 她回转过头,想看看是谁在说话,却发现身后除了空荡荡的街巷,朦胧的白雾,什么也没有。 再转过头来,却连走在前面的季子训和阿吉都不见了。 她忽然慌了,一片静谧中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她站在原地,就在这一片白雾中,不敢动,也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她又看见了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巷子口,长长的刘海下,一双幽深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却没有表情。 岑今今见到这个小男孩,竟然松了口气,就好像一个人在漫天荒原中,本已经慌张绝望,却突然见到了另一个人,发现自己并不是在一个无人之境。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有人的地方总比一个人都没有好,更何况这个小男孩,她并不陌生。 她向那个小男孩笑了笑,小男孩依然没有表情,却对她招了招手,然后转身,向巷子里走了去。 走了没几步,他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向岑今今招招手,那意思显然是让她跟他走。 岑今今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皖南的屋子,白墙绿瓦,墙体较高,屋檐倾斜,穿行其间,有种极致清雅的美感。 小男孩走得很快,在巷子间不断穿行,最终闪进一扇木门不见了。 岑今今一路小跑着跟过来,在门口停下。 抬头一看,这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宅子。高大的砖雕门楼上屋檐飞翘,檐角上还歇着两只狮子,门楼正中歇着四个大字:九人祠堂。 祠堂这个东西,岑今今是知道的,一般来说,一座村子都会有一到两座祠堂,为一个同姓宗族供奉祭祀之地,因此祠堂名字一般根据宗族姓氏,叫x氏祠堂,这九人祠堂什么意思,她还真看不懂。 这个村子虽然死气沉沉,多处透着破败,祠堂却很整洁,泛黄的木门上没有一点灰尘,那铜门环也是光滑油亮的,显然常有人来往。 岑今今推开门,首先映入眼里的是一个院子,一个空旷的院子,左右两面是回廊,隔着长长的石子铺成的宽阔的道路,与一山恢弘幽深的红木大门遥遥相望。 不知为何,岑今今看着那大门,便觉得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吸引着她,她不由自主地向那大门走去。 祠堂很大,以至于除了眼前的一座座牌位,很多地方都处在幽深的阴影之中,推开门很久,甚至还能听见推门的回声。 地上没有灰尘,门前没有蛛网,一切都是干净整洁的模样,甚至牌位前还有两盏长明灯幽幽地燃烧着,显然是有人刚添过油。 可是牌位却很乱,横七竖八地倒着,歪着,有的甚至已经部分腐朽掉漆,仿佛乱葬岗头风吹日晒很多年的墓碑,与祠堂的整洁肃穆实在格格不入。 岑今今走到牌位前,发现牌位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有的甚至没有字迹。 风从牌位后的幽深处吹来,发出呜呜地声音,岑今今觉得背上有些发冷,她后退两步,又环顾着这件祠堂,忽然不再觉得空旷,甚至有些拥挤,仿佛周围那灯光照不见的阴影处,都挤满了人,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那呜呜的风声,更像是穿过人群带来的呜咽。 她头皮发麻,只想要赶快离开这里,正准备转身,便听见祠堂墙壁间传来“咚咚”的声音。 那声音很沉,很闷,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仿佛隔壁有人在拿拳头敲打着墙壁。 岑今今慢慢走到那幢墙壁前,墙上的漆层已经斑驳,露出里面青得发黑的砖块,敲击声正是从墙里面传出来。 难道隔着墙还有一个房间,房间里面还有人? 岑今今深吸了口气,抚了抚自己的心跳,伸出手轻轻扣了扣那幢墙。 敲击声突然就停了,祠堂很静,静得几乎可以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岑今今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就在这时,那敲击声又想起来了,也如她的心跳,越响越快,越响越快,直如仲夏的骤雨,敲打在她的胸口上,冷汗涔涔地就落了下来,呼吸也急促了起来,她死死地盯着那面墙,伸出手,正准备再敲一下,却只听见轰地一声,那面墙上的砖头忽然就掉了下来,紧接着,整面墙都倒了。 准确地说,是整面墙的一半倒了,这墙竟然是由两面墙构成,中间是一个一人宽的夹层。 而在着夹层中,竟然真的有一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一具已经成了枯骨的尸体,骷髅头上两个空荡荡的大洞正对着她,仿佛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岑今今只觉得腿脚发软,竟是连叫也叫不出来了,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转身便往祠堂外跑去,她一口气跑出祠堂,穿过院子,只觉得自己跑得还不够快,怎么也摆脱不了身后的那道目光。 直到推开院门,她才松了口气。 门外依然是青石板的街道,屋宇林立,雾已经散了,清晨的阳光照着村庄,明媚而清新。 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清晨。 岑今今却愣住了,连身后那骇人的尸骨也忘了,她手扶着门,不敢再往外踏出一步,这一刻,她甚至想转身回去,回到那幽暗诡异的祠堂里去。 因为在她面前的街道上,挤满了人。 街边的商铺打开了大门,卖早点的小摊贩支起了棚子,刚早集的夫人挑选着肉菜,刚进城的小贩,挑着菜,牵着马,青翠翠的菜叶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 只是这些人,有的长裙迤地,有的头戴巾冠,有的短褐粗布,竟都穿着唐人装束。 她正看着眼前的景象发愣,却见街头迎面走来一人。 那人头戴玉冠,身着一件青色长袍,阳光照在他脸上,他正笑着,笑容阳光而灿烂,那不是季子训是谁。 见到他,岑今今忽然就松了口气,心里的惊惧也消散了大半,嘴角忍不住扬了起来,眼眶不知怎的,也有些湿润了。 她摆出笑容,正准备迎上去,却听见身后有人说话。 “搞什么,“这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些许埋怨。 声音离她很近,岑今今吓了一跳,转过身,却并没有见到人,再回头,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买个栗子都去了这半天。” 这回岑今今搞清楚了,这声音是从她自己身体里传出来的。 季子训笑着小跑到她面前,双手把栗子捧给岑今今:“那家人有点多,排了好一会儿队。” 他汗津津的脸上笑得灿烂,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充满期待地望着岑今今,仿佛是一个做了好事等着被夸奖的孩子。 岑今今没有动,但她的手却伸了出去,她捻起了一颗已经剥好地栗子,放进嘴里,然后轻轻拍了拍季子训脑袋,笑着说:“果然还是老李家的糖炒栗子好吃啊。” 这声音,依然是从她身体里发出来的,却不是她说的。 岑今今一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她终于意识到,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有另一个人,另一个灵魂正控制着她的身体,而她只能像一个旁观者,冷眼看着这一切。 她身体里的这个人是谁?和季子训什么关系? 季子训笑得更开心了,他又开始帮岑今今剥栗子,一边剥一边说:“你喜欢,咱们就在这住下来吧。” “不要,“岑今今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摇头,”我可不想被那群老东西追着念叨。“ 季子训还想说什么,岑今今拍拍手,转身大踏步地向街尾走去:“走吧,咱们去看看,那只老猫休养好了没。” 第45章·【养鬼8】少女与猫 阿吉此刻正躺在院子晒着太阳。 阳光投过层层的梨花落在他身上,他舒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又懒洋洋地舔了舔爪子。 一个小女孩蹲在它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小女孩脸圆圆的,扎着两个小辫,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眉心一点嫣红,显然是用胭脂刚画上去的。 “喂,你躺够了没有?咱们什么时候出门?”小女孩见阿吉就要闭上了眼睛,毫不客气地扯了扯它的尾巴,问。 阿吉几乎跳了起来:“不要扯我尾巴不要扯我尾巴!你要我说几次!” 一直猫突然开口说话,小女孩竟然也不惊讶,反而吃吃地笑了起来:“你带我出去,我就不扯你尾巴。” 阿吉挑了挑眉:“你是在威胁我吗?”说着,它凑到小女孩面前,哈了一声,“我可是妖怪,很凶的那种,会吃人的!” 小女孩笑得更开心了,猛地一伸手,抓住了它毛茸茸的尾巴,直将阿吉整个都倒拎起来,嘴里只嚷嚷着:“我就要出去就要出去,我要去找七哥哥。” 阿吉的气势顿时没了,痛地四肢乱舞,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小女孩的魔爪。 就在这时,回廊边急匆匆地跑过来一个小丫鬟,她向小女孩惊呼着:“小姐小姐,老爷来了。” 小女孩吓了一跳,手一松,一溜烟跑进了屋子,直奔床上,被子往身上一拉,头上再覆一块方巾,闭上眼便唉哟唉哟地叫唤起来。 那声音有气无力,简直就像是病入膏肓。 阿吉揉揉屁股,从地上爬起来,一个闪身钻进了花丛里,嘴里还恨恨地念着:“死丫头,臭丫头,没大没小,早晚不收拾你。” 谢老爷是带着两个陌生人进来的,男的白衣胜雪,女的红衣如火,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一进屋子,连屋子也仿佛光亮灿烂了不少。 小女孩停止了哼哼,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打量着来的两人。 那红衣女子发现了小女孩的动作,冲她吐了吐舌头,小女孩立刻闭上了眼。 “小女缠绵病榻已经快一年了,城中的大夫都找遍了也不管用,都说是有邪祟作祟。“谢老爷叹着气,满脸愁苦。 “老爷放心,驱邪捉鬼这事儿,咱们最在行。“红衣少女笑着说。 谢老爷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小女孩,走到床边,想为她捏一捏被角,女孩却一脚蹬开了被子,并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谢老爷,显然,她在生气。 谢老爷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离开了。 谢老爷走后,红衣少女坐到小女孩床边,拍了拍她的被子,说:“别装了,起来吧,那只那老猫呢?” 小女孩睁开眼,瞪大了眼睛望着她:“什么老猫?” “治好你的病,还教你装病的那只老猫呀。” “装病才不是它教的,”小女孩哼了一声,大声说,立即又补充道,“才没有什么老猫。” 红衣少女笑了,一伸手掀开被子,把小女孩从床上提了起来,小女孩挥动着四肢,大声叫着:“你干嘛?放开我!小心我让我爹爹揍你!” 红衣女子轻笑出声:“揍我?你爹爹要是知道你装病,怕是会先揍你吧。快说,那只老猫在哪儿?” 小女孩哇哇地叫了起来:“救命,阿吉救命!” 一个闷闷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我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 白衣少年足尖轻点,一个闪身便蹿上了房梁,一阵骚动,灰尘簌簌落下,转眼就见那白衣少年就拎着一只橘色大猫下来了。 那老猫吹着胡子,气鼓鼓地说:“两个欺负一个,算什么好汉。” 红衣少女松开小女孩,笑嘻嘻地摊了摊手:“这回我可没动手哦。” 白衣少年也笑了,补充道:“而且她也不是什么好汉。” “那你呢?”老猫气鼓鼓瞪着他。 “我也不是。”白衣少年笑得很开心,红衣少女笑得更开心,她走到阿吉面前,戳了戳它的耳朵,说:“唉,打翻了我的香炉就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我又不是故意的。”老猫争辩道,“谁让你提个香炉在街上晃悠,况且,我都已经受了伤了,还要怎样?” “也不怎么样,”红衣少女说,“不过是冬天了,想要借你的猫毛,做个围脖而已。” “只听过用狐皮,貂皮做围脖的,哪有猫毛做围脖的。”老猫有些委屈。 “我喜欢。”红衣少女说着就去薅老猫头顶的毛,老猫吓了一跳,疯狂挣扎,白衣少年手一松,它便往地上掉去,眼见就要摔得四脚朝天,这老猫反应却很灵敏,凌空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落地之后也来不及喘气,它瞅准了一个间隙就往门外奔去,谁知那红衣女子却身形一闪,就挡在了它面前,笑眯眯地问:“怎么样?跟不跟我回去?” 老猫怂了,头在红衣女子腿上蹭了蹭,然后喵呜一声翻到在地上,露出白白的肚皮,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那红衣女子:“跟你回去也不是不可以,我就是怕有人吃醋呢。” 说着,老猫还用眼睛瞄着旁边的白衣少年。 红衣女子提起它就往门外走,笑着说:“他不过是个扫香灰的小厮,吃什么醋?” 白衣少年依然在笑,眼里却有些落寞,岑今今在红衣少女的身体中,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骤然疼了一下,原来他曾是那么卑微,这个少女到底是谁? 岑今今无暇顾忌怀里的老猫,旁边的女孩,她只想赶紧找面镜子照一照,看看自己所处的这具身体究竟是何模样。 两人正准备出门,红衣少女却感到自己腿上忽然一沉,回头一看,竟然是装病的小女孩。她正抱着红衣少女的腿,眼泪汪汪地抬着头,说:“不许走,它答应我的事还没做。” 这个它自然是指那只老猫了。 红衣少女叹了口气,戳了戳怀里的老猫:“你给小孩许了什么诺?” 老猫幽幽地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带她把城里的好吃的好玩的通通玩一遍。” “还有呢!”小女孩大声说。 “还有什么?” “去找七哥哥。” “七哥哥是谁?” “七哥哥就是七哥哥。”小女孩抱着红衣少女的大腿,倔强地说。 红衣少女只好又望向自己手里的老猫,老猫摇了摇尾巴一脸无奈:“七哥哥是她父亲的养子,从小和她一起长大,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她父亲,被赶了出去,听说是去了北边从军。” “现在北边兵荒马乱的,你要带着这个小丫头瞎跑?” “我才不是小丫头。“小女孩抗议,”我已经十三岁了。“ “你以为我想啊,”阿吉愤愤地说,”这丫头的病诡得很,我之前试了各种方法都不能把她治好,一答应带她去找她七哥哥马上就活蹦乱跳了。” 红衣少女低头,那小女孩正泪眼汪汪地看着几人,红衣少女看了她半天,最终叹了口气:“好吧,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小女孩立刻高兴地松开了手,活蹦乱跳地站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红衣女子问。 “谢沉霜。” “谢沉霜?名字倒好听,走吧,我带你去找你的七哥哥。” 红衣少女说着,一只手提着老猫,一只手提着小女孩,足尖轻点,便越墙而出,白衣少年手里提着糖炒栗子,跟了上去。 第46章·【养鬼】红衣少女 岑今今坐在马车里,准确地说,是那名红衣少女坐在马车里,她半躺着身下是檀香木的床榻,榻上层层堆叠的貂皮。 这辆马车很大,不仅有床,还有桌子,桌子上碧玉的香炉袅袅生烟,白瓷的酒杯里盛着葡萄酒,此时正值隆冬,马车外已是冰雪霜封,寒气逼人,马车内却是温暖如春,还夹着甜甜的花香,香醇的酒香,任谁到了这样的马车里,都会红尘烦恼尽抛,忍不住打起哈欠。 这么舒服,不睡一觉怎么对得起这一室暖春。 马车行进得很平稳,桌上的酒杯里的酒甚至没有晃出一丝涟漪。 老猫蜷在少女的脚下,晃了晃尾巴,打了个哈欠。 谢沉霜坐在少女旁边,乖乖地给她剥着栗子。 而季子训,则在马车外充当着马夫的角色。 “你这样走,要何年何月才能到达睢阳。”老猫有些不满,含糊着说。 红衣少女柳眉一竖:“怎么?你还要我冒着风雪赶路不成?” “不敢不敢。”阿吉连声应着,缩回了脑袋。 谢沉霜抬起头,眨着大眼睛,问:“姐姐,咱们能快点到睢阳吗?” 红衣少女捻起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快了快了,雪化的时候,咱们就到了。” 雪还没化的时候,她们便赶到了睢阳。 虽然一千多年前的冥王与岑今今所见的冥王有不小的差别,但岑今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眉头紧蹙,像两条虫子几乎要扭成一团,一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冷峻刚毅,似乎明明白白地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啧啧,原来一千年前就这么臭屁了。岑今今感叹。 红衣少女却不管,笑嘻嘻地走到他面前,轻飘飘地伸手,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划:“喏,这是你的妹妹吧?小公子。” 少女伸手的时候,岑今今紧张极了,脑子里忽然冒出个问题,如果这少女挨打,自己应该不会感觉到痛吧? 她看得清楚,在少女伸手的刹那,冥王已经抬起了手去捏她的手腕,但不知怎的,竟没有拿到,女子手腕微微一动,就随意地那么一伸,便避开了冥王的手腕,手指在他脸上轻轻一划,冥王顿时脸色铁青,显然他还从没遇见哪个女子能躲过他的攻击吃他的豆腐。 这还没完,女子缩回手的刹那,顺便又拉起了冥王的手腕,将他的手放在那小女孩手上:“喏,这是你妹妹吧?” 冥王脸色更青了,红衣女子却吃吃地笑了起来。 岑今今看不见自己的脸,但从那笑声可以想见,此时这女子脸上的表情一定极尽得意。 岑今今有些郁闷,这女子难道是自己的前世?自己前世竟然是一个这样喜欢调戏男人武林高手? “哎呀呀,放轻松啦,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红衣女子声音里还带着笑,“况且我这么好看,摸你你也不吃亏呀。” 冥王的脸色已经不能更青了,旁边的季子训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奴儿你笑什么?”红衣女子有些不高兴,“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对,对极了。”季子训连声说,“神主大人说什么都对。” 红衣女子满意地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岑今今却吃了一惊,这个女子看起来,竟然像是季子训的主人。她只见过那个一尘不染的,高傲的,仿佛将世界握在手中的季子训,何曾见过他这般卑微唯唯诺诺的样子,岑今今甚至有点怀疑,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季子训。 冥王也露出鄙夷的神色,他不再看季子训,强压着怒火向那红衣女子道:“这兵荒马乱的,你把她一个小女孩带出来干什么?” 红衣少女不耐烦地捋了捋头发:“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被缠得没办法,谁原因大冬天的往这跑。” 冥王还待说些什么,谢沉霜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七哥哥,霜儿好想你。” 冥王整张脸都柔软了下来,他摸着谢沉霜的头,说:“不是让你好好呆在家里等哥哥吗?怎么就跑出来了?外面多危险啊。” 沉霜不说话,只是抱着冥王,将整个头都埋进他怀里。 红衣少女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留下慵慵懒懒的一句话:“好好照顾着你这个妹妹吧,我要不带她来,她恐怕就要得相思病死了。” “小小年纪,脑子里尽是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红衣少女嘟囔着,“一看就不是长命的孩子。” “话也不是这样说,”阿吉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毛,“沉霜打小就和她这个七哥哥亲,吃喝拉撒都在一起,连体婴似的,有一天哥哥突然走了,想念也很正常啊,再说了,小孩子那懂得什么打仗凶险,只知道闹着要去找哥哥找哥哥的,谁知道你还真给她带来了。” “哦?那你是说我多管闲事咯?”红衣少女凑近了阿吉,随着话音出口,周遭空气霎时凝固,连朔烈的寒风也静止不动了,阿吉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身子,不敢再应答。 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季子训,季子训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红衣少女摇突然噗嗤一笑,周遭的空气突然又流动了起来,嘈杂的人声,甲胄相撞的金铁之声,一切都是这么可爱,甚至连那烈烈的寒风的寒风吹在身上,阿吉也觉得如春风般温暖。 少女搓了搓手,哈了口气,大声说:“这鬼天气,小奴儿,走,咱们喝酒去。” “好的,大人。”季子训略微弯了弯腰,岑今今觉得他的样子像极了古装剧里边的老太监。 …… 再后来,岑今今眼前的场景便不见了,所见不过白茫茫一片。 她感到自己似乎从很高很高的地方跌落下来,在不断下坠,一闪而过的,是睢阳城高耸的城楼,以及漫天冰雪,西风抽在她脸上,生疼。 雪花划过她的眼睛,通过那片晶莹的雪花,她看到了雪花上映照出的一张脸,一张熟悉而清秀的脸,杏眼星目,长眉入鬓,一双唇鲜艳小巧,一笑,眼角弯弯,眼睛里仿佛落满了星星。 这张脸乍一看和岑今今有几分相似,但细下一瞧,却又比岑今今好看太多。 岑今今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那天晚上,在引香的院子里,从水缸里冒出来的红衣女子。 再然后,那脆弱的雪花忽然就破碎,化开,在岑今今眼前模糊,消逝。 雪花破裂的一瞬间,她看到季子训站在城楼上,手中拿着一柄幽蓝的短刀,他看着她下坠,浑身不住地颤抖,脸色苍白。 合上眼的最后一瞬,她听见一个的声音,那声音愤怒得几斤扭曲:“季子训,你好大的胆子!” …… 第47章·【养鬼】小男孩 当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间祠堂,那两个眼睛一样的窟窿仍然看着自己。 她再次跑进院子,推开门,却一头撞进一个人怀里。 她抬头,正是季子训,他穿着白色长袍,一双眼睛看着她,眸光闪烁,他说:“阿羽,你醒了?” 熟悉的香味,熟悉的声音,可是他叫的却并不是岑今今熟悉的名字。 岑今今只觉得自己脑袋几乎要炸开,她一把推开季子训,转身想跑回祠堂,可是一转身,才发现身后哪有什么祠堂,不过是一间屋子,一间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屋子。 那是引香二层楼上的小屋,自从家里发现林一遗留的尸体后她便住在那里,一张简单的木床,一张简单的木桌,不一样的是,桌子上多了一些首饰和脂粉盒,还有一面镜子。 她来不及细看,冲到梳妆桌前,拿起桌上的镜子。 镜子里的人杏眼星目,竟像极了那红衣少女,也像极了岑今今自己。 但岑今今知道,镜子里的人不是自己,也不是那红衣少女,红衣少女夺目而张狂,镜子里的人眉目间却是温婉秀雅,而自己,则眉眼间都是平凡庸碌。 阿羽?阿羽是谁? 季子训已经走到她身后,从镜子里凝视着她的双眸,脸上没有笑容,目光幽深,他说:“谢谢。” “谢谢什么?“岑今今脱口而出。 “谢谢你的成全啊。“说着,季子训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脖子,岑今今感到脖颈间一片清凉,紧接着,她就看见鲜血从季子训的指缝间渗出来,那是她的血? 她没有感到鲜血流出,也没有感到刺痛,只是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物开始扩散,她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听到喉咙里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鲜血染红了季子训白皙修长的手指,也染红了他洁白的长袍,他看着镜中的女人,看着镜中的自己,眸子里一片幽深。 …… 岑今今睁开眼,第一反应便是摸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松了口气,还好,脖子上没有血,也没有伤痕。 她环顾四周,祠堂牌位前的长明灯幽幽地燃着,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一直贴到了面前的骷髅上。 那骷髅从倒塌的墙壁里斜露出半个身子,仿佛正在往外爬。 或许是刚刚的经历过于诡异,又或许是已经见过多次,岑今今竟也不觉得害怕了,她从地上爬起来,脑中一片混沌,也不知是在想那红衣少女,还是被季子训杀死的阿羽,还是夹墙中的诡秘白骨。 她跌跌撞撞地向祠堂外走去,刚走到院子里便发现,天已经黑了,一轮明月正皎皎当空,照得路上的石子清晰可见。 走到院门口,岑今今准备推门的手停住了,她感到自己呼吸越来越紧促,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次打开门,又将见到什么呢? 她手扶在门把上,一时竟失了神,直到一阵凉风吹过,她打了个激灵,才回过神来。 岑今今正准备推门出去,忽然感到身后衣角突然被人扯了扯,她吃了一惊,回头,只见一个小孩正站在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这正是引她到祠堂的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苍白的脸在月光下没有一丝血色,更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的眼睛很大,很黑,却没有光亮。 夜风吹着他的衣襟,岑今今才发现,在这寒冬之中,他竟然只穿着一件衬衣。 他看着岑今今,没有说话,两根手指却紧紧地夹着她的衣角。 岑今今看着他,也没有说话,她只觉得自己的嗓子发干,就算她再心大,再愚蠢,也看得出这小孩不是正常人。 虽然岑今今一直觉得,妖魔鬼怪也是有感情的,自己没有招惹他们,他们必不会来招惹自己,曾经还和林一吹嘘,如果遇上了,说不定还能开启一段奇缘,交个朋友谈个恋爱啥的,就像开心鬼,吸血鬼那样。 可是当她真的见到了这非人似鬼的小孩,冷汗还是湿了衣衫,连话也说不出了。 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岑今今才舔了舔嘴唇,开口问:“有事吗?” 小男孩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指了指祠堂里面。 岑今今顺着他的手看去,那有嘿嘿的大门半开着,保持着岑今今出来时的模样,里面隐隐透出一团黄色光晕,那是牌位前长明灯的光。 “那里面,有什么吗?”岑今今试探着和这个小孩交流。 小孩点点头,牵着她的衣角,往祠堂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又停下,回过头,望着她。 她明白了,这个小孩是要她回祠堂去。 可是……她想起了祠堂里面的尸骨,想起了那没有名字的牌位,那幽幽的油灯,她打了个寒颤,摇摇头,没有动,以行为表示拒绝。 那个小男孩见她不动,自己也不动,只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她。 就这样,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祠堂外忽然传来一声嚎哭。 接着,又是一声,还带着咕咕的声音。 岑今今觉得有些熟悉,仔细一听,这哪是什么嚎哭,分明是笑声,跟哭一样的诡异的笑声。 这声音她听见过,昨天晚上,那个跑到朦胧鬼魂中的抽旱烟的老头。 小男孩一听这声音,脸色变了,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蒙上了一层死灰,他抓着岑今今衣襟的手也开始抖了起来。 岑今今此时已经不再害怕,心中更多的是好奇,那个奇怪的夜夜哀哭的老人,这个奇怪的似鬼非人的小孩,他们都是什么来历? 岑今今伸手想去开门,小男孩将她的衣角撰得更紧了,迅速往祠堂跑去,岑今今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从衣角传来,几乎是拖着她向祠堂而去,她脚下一踉跄,差点摔了个跟头。 原来这个小男孩力气竟是这样大!岑今今心中吃惊,叫苦不迭。 进了祠堂,小男孩没有丝毫犹豫,拖着岑今今就将她往那破了洞的墙壁夹层里一扔,岑今今顿时觉得自己屁股和后背撞在砖石上,撞得生疼。紧接着,她听见了身下一阵噼里啪啦,那是白骨被压断的声音。 还没等她从这天旋地转中反应过来,只感到黑暗袭来,一阵眩晕。 第48章·【养鬼】心结 她听见祠堂外一片嘈杂,呼喊声,哭泣声,互相奔走,金器相抗,烈火烧得屋子噼啪作响,尖刀刺入肉体血沫横飞……一阵惶恐从她心底渗出,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她伸出手,想从这夹层里出去,却见那小男孩蹲在她面前,竟一砖一砖地垒起了墙壁。 “你干什么!”岑今今慌忙伸手去抓小男孩的手,一伸手却抓了个空,怎么回事?明明刚刚,那小孩还抓着自己的衣服。 小男孩伸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岑今今这才发现他满脸泥土,眼泪在脸上清晰地刷出一道道沟壑,这一抹,便更花了。 他跪在夹墙面前,手在哆嗦,却还是将砖头一块一块地垒起来,似乎是要将岑今今困在这夹墙之中。 他一边垒,一边哽咽着说:“妹妹别怕,躲在里面不要出来,等哥哥回来,谁叫你都不要出来。” 眼前的墙以不可思议地速度重塑,岑今今感到那昏黄的光亮在逐渐消失,逐渐远离,空气越来越稀薄,灰尘沙土沿着墙壁簌簌地掉下来,她每次呼吸都会吸进满口沙子。 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伸手用力推面前的墙,一双手却不过是触着墙壁有软塌塌地垂了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双手竟似有千斤重,再也提不起来。 眼皮也同手一样,沉沉地下耷,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要死了吗? 好想……睡一觉…… 忽然,一道光亮刺破黑暗,接着是新鲜空气鱼贯而入,直蹿入她的肺部,灌满她的口腔、鼻翼。 一个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今今?” 她缓了很久才睁开眼,一张清秀的,俊美的,带着阳光般笑容的连映入她眼帘。 季子训正蹲在夹墙的洞前,关切地看着她。 眼泪蓦地就涌了上来,她伸出手,想要拥抱他,却又兀地收回,将眼看就要喷薄而出的泪水含在眸子中,定定地看着他,问:“你是季子训吗?” 季子训愣了愣,然后笑了:“是我啊。” 他向她伸出手,想要拉她出来。 岑今今没有动,她问:“你是哪个季子训?” 季子训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他有些错愕:“今今,你怎么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就滑落了,接着便如决堤之水,滚滚不决,声音也哽咽了:“你是哪个季子训?你是哪个季子训?” 季子训愣住了,伸出的手不知道是该缩回还是该去拉她,只得由着她哭。 “哎呦不得了,这丫头疯了!”阿吉叫了起来,“不是被吓的吧?” 季子训似乎拿定了主意,一把抓住岑今今的胳膊,想将她从那夹墙里给拉出来:“有什么话咱们先出来再说。” 岑今今一把甩开他的手,手撑在身下的白骨上,想往后退,可是这窄小的夹墙哪有可退的地方,没有退开几厘米,手倒是被白骨咯得生疼。 季子训没法了,只得站起身,对阿吉摇了摇头。 阿吉撸了撸袖子,将季子训往他身侧一拉,蹲在那夹墙洞口前,一把抓住岑今今的手臂,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就给拖了出来。 “什么时候了还闹别扭呢,你以为谁稀罕找你一天。”阿吉愤愤地说。 岑今今站在祠堂里,昏暗的长明灯照着牌位前窄窄的一片,牌坊后面的地方,便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定定地看着长明灯所不及的幽黑之处,似乎那里正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直觉告诉她,那个小男孩,就在那里。 阿吉本以为她会毫不客气地怼自己两句,谁知她出来竟只是定定地站着发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啥了。 季子训和阿吉对看一眼,沉默两秒后,阿吉说:“不管怎么样,咱们先离开这鬼地方吧,阴森森的。” “好。“季子训应了一声,拉起岑今今的手就往外走。 岑今今浑身一个激灵,看了季子训一眼,甩开他的手,低着头,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阿吉看了季子训一眼,笑了:“哎呀,想不到小季子你也有被嫌弃的这一天。” 季子训脸色有些尴尬,岑今今心里又何曾好受呢? 晚上所经历的,究竟是幻境还是梦?还是……自己前世的记忆? 是真的发生过的,还是虚构的幻想? 但不论是在梦境还是幻境中,他都两次杀死了她,他是那么多变,一会儿谄媚,一会儿冷漠,一会儿妖异,怎么都和眼前这个温柔阳光的形象扯不上关系。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呢? 那个红衣少女,那个阿羽,他似乎都曾爱过,那自己呢?自己又是什么?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接近她?莫名其妙的应聘,一份除了给她钱啥事儿没有的工作,他将她拉到身边又是为什么? 他最后也会像杀那两人一样杀了自己吗? 种种的困惑,种种的失望,种种的不甘在她心头交织,所以当她一睁眼看到季子训时,竟是无法言喻的愤怒和疏离。 但是等她渐渐从各种幻境的情绪里缓过神来,又觉得有些后悔和羞愧。 那幻境是真是假都不知道,醒来便迁怒他人,这和梦见男朋友劈腿醒了和男朋友分手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人家又不是自己男朋友。 季子训可从来没有表现过喜欢她,都是自己一厢情愿暗恋别人,就算别人几千年几百年前有几个情人,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吃醋? 而且,如果幻境所见是真的,说不定那两个女子都是自己的前世?难道自己是季子训千年前的情人,意外而死,季子训追寻轮回苦苦寻找,旷世情恋之三生三世生生世世? 想着,岑今今自己都有些感动了,再转头看季子训,月光下竟然觉得他的面容也温和了许多。 嗯,好像也没有刚醒时看见的那样不顺眼了。 “嘿,好看吧?“一个声音突然凑上来,岑今今吓了一跳,转头一看,狠狠瞪了阿吉一眼。 “好了,都有心情瞪人了,唉,女人啊,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阿吉拖长了声调叹息。 “你!“岑今今脸有些红了,伸手想要去揪阿吉的耳朵,阿吉灵巧地躲开了。 季子训也笑了:“这下可以讲讲你在祠堂到底看到了什么了吧?” “对对,早上刚出门,没走几步一转身你就不见了,我和小季子找了你整整一天,都快饿死了……“ 岑今今红着脸,低下头,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说呢?梦见你跟在别的姑娘身后跟个小太监一样? 想到这里,她又看了阿吉一眼,想起阿吉在幻境里的怂样,忍不住笑了。 她努力想着幻境里有什么可说的,就想到了那个男孩,忽然打了个激灵,自己怎么净想着季子训相关的幻境,倒把这正事儿就给忘了。 于是岑今今把遇见小男孩到进到这祠堂,小男孩将自己埋在夹墙里都讲了一遍,独独隐去了季子训相关的那两段幻境,只说自己睡了一觉。 第49章· 【养鬼】牌位 说话间三人已经打开了祠堂的院门。 眼前是满满当当的人,挑着担的,买糖人的,逛街的,赶路的,一片喧闹。 火红的灯笼从村头延伸到村尾。 “……鬼市?” 季子训对岑今今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她,从沿着街边阴影处慢慢往虔老太太家走。 显然,他并不想惊动街上的这些人。 高悬的明月在天上缓慢地移动着,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转动,忽然一声似哭又似笑的哀嚎响起,三人对视一眼,看来那抽旱烟的老人又开始发疯了。 这哀嚎声在街上鬼魂间穿行回荡,随后演变成了呜咽,再然后呜咽声越来越低,最终消弭。 岑今今听着这声音,看着街上的行人,觉得心底发毛,却没有注意到脚下台阶,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本身跌倒倒没什么,巧就巧在岑今今这一趔趄,身子便晃出了屋檐下的阴影,向街上倒去,撞到了旁边一个妇女身上。 这妇女本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弄着怀里的小孩,小孩咿咿呀呀地叫着,伸手去拿那拨浪鼓,被岑今今这一撞,拨浪鼓直接杵到了小孩脸上,小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妇女转过头,先是恼怒,待看清了岑今今,眼中的恼怒便转为了困惑。 岑今今涨红了脸,一边向这妇人连声道歉,一边向屋檐下退去。 妇女似乎没有听懂她的话,眼里依然是困惑,张了张嘴,似乎说了句什么,岑今今却什么也没听见,只感到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幽幽的寒气。 随着孩子的啼哭,街上的行人纷纷扭头看了过来,他们见到岑今今,也都如同那妇人一样,满脸困惑,然后张着嘴,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岑今今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觉得吵吵嚷嚷,就像无数苍蝇在头顶盘旋嗡鸣。 那些人带着满脸好奇,慢慢地凑近,越围越拢。岑今今只觉得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连后退都几乎挪不动步子。 突然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然后将她往后轻轻一拉,她便跌入了季子训怀中。 “别怕。“ 岑今今脸上更红,心神却是稍微定了定,站直了身子,有些愧疚地看了季子训和阿吉一眼。 阿吉看着越来越多聚拢的人群,叹了口气:“真是麻烦啊。“ 忽然,一阵呐喊声远远地传来,街上的人群骚动起来。 岑今今他们扭头看去,只见从灯笼尽头的黑夜中,冲出来一队人,他们骑着马跃入人群,接着便是一阵恣意畅快的打杀声。 街上的人群开始惊呼,开始四散奔逃,有的刚转过身便被骑马闯入的人一刀斩下,有的一跌倒便被踏成了肉泥。 岑今今三人被人群挤着,如一叶小舟漂浮在波涛汹涌的海水之上,忽上忽下不知去向何处,随时都有沉没的风险。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疯了吗?“阿吉叫起来,他已经几次险些被挤散,幸好秃顶在人群中月光下足够亮眼,季子训总能及时将他拽回来。 “这大概就是这些人临死的场面。“季子训虽然喘着气,声音倒还算沉稳。 “这些四处砍杀的,到底是什么人?“岑今今看着横冲直撞的骑兵,费劲儿地问。 “不知道,“季子训又回头看了看离他最近的入侵者,只见那人满面虬髯,头上戴着一抹鲜红的汗巾,光着膀子,正骑在马背上大杀四方,他兴奋地嚎叫着,眼中射出精光。 “不像是军队,看样子,更像是这附近山中的悍匪。“季子训补充道。 三人好不容易挣脱了混乱的人群,找到一扇小门挤了进去,刚松了口气,转头一看,却愣住了。 这地方,正是他们刚刚出来的祠堂。 “这祠堂,有点意思。“季子训打量了祠堂一眼,笑着说。 一阵风吹过,岑今今打了个寒颤,看着那扇黑漆漆的大门,只觉得要将自己吞进去,她实在不愿意再回到这里。 ”管它有啥,既然回来了,咱们就去会会。“阿吉说着挽起袖子,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祠堂大厅走去。 再站到这祠堂里,岑今今只觉得森然更甚之前,她死死盯着长明灯不可及的黑暗之处,总觉得那里面藏着什么东西,是人吗? 祠堂的墙壁上,险些将岑今今闷死的那个大窟窿还在,窟窿很小,勉强能容下一个人,里面黑乎乎的一片,借着长明灯昏暗的光,可以看见堆满了破碎砖石。 岑今今之前看到的白骨,却已然不见了。 “这里之前真的有一堆白骨!“岑今今惊诧不已,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窟窿前,说,声音有些慌乱,有些恐惧。 季子训没有说话,他走到窟窿前,蹲下仔细看了看,然后有伸出手,将窟窿里的碎砖石拨开,一点枯黄的白骨便露了出来。 “只是被碎石盖住了而已,”季子训柔声道,岑今今松了口气,脸却有些泛红,自己刚才有点过度紧张了。 “看样子是个小女孩,年龄不超过12岁。“等将砖石全部清理干净了,季子训翻动了一下白骨,说,“死了,大概有一百多年了。” “是被人杀死的吗?“岑今今小声问。 季子训摇摇头:“这个倒看不出来,不过你刚刚不是差点被人活埋在这里面吗?如果和这个小女孩有关的话,那她可能也是被人塞进夹墙里活活闷死的。” 岑今今倒吸了口凉气,活活闷死,这得是多残忍狠心啊。可是那个小男孩,看样子并非如此狠毒之人啊,一百多年前,这村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突然听得一阵哗啦作响,岑今今和季子训回头一看,只见阿吉正扶起被他不小心撞倒的牌位,这些牌位本就摆放混乱,有的倒在台子上,有的挨着旁边的牌位斜放这,横七竖八地一个挨着一个,阿吉这一碰,便倒了一片,腾起一片灰尘,声音在这空荡荡阴森森的祠堂里格外响亮。 见二人转过头来,阿吉不好意思地冲二人笑笑,赶紧扶起面前牌位,还不等岑今今和季子训说话,便惊呼起来。 “怎么了?“季子训连忙走过去问。 “你……你看。“阿吉声音有些颤抖,但听起来倒不是害怕,更像是……兴奋。 他将手里的牌位举到季子训面前,这牌位正面没有文字,铺着厚厚的一层灰,背面却浅浅地刻着三个字”岑今今“。 第50章·【养鬼】手印 岑今今看了一眼牌位,脸色刷地就白了,她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季子训皱皱眉,翻动起祭台上其他的牌位。 这些牌位许久没人动过,倒的倒,斜的斜,七零八落的,铺着厚厚的一层灰,有的中间还连着蛛网,引得阿吉和岑今今连连咳嗽。 季子训却并不在意,他去牌位上的灰尘,只见这块牌位上赫然写着“季子训”。 他脸色更沉,再拿起一块牌位,果然写着“阿吉”。 阿吉看着这牌子,连连摇头:“看来我得起个正经点的名字,免得以后成仙了写牌位上怪怪的,怎么看都像是个外号。” 这是一段俏皮话,岑今今却笑不出来,她手中拿着一块牌位,那上面写着“林一”。 林一也在这里?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梦,林一在黑暗中,脸色苍白,不断地哭泣,对她说“今今,救救我。” “看来李月祈也到过这里。“季子训指了指一块牌位,阿吉凑过去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李月祈“。 “啧啧,冥王的名字也敢往牌位上写,我佩服这人的胆量。“阿吉感叹道。 “冥王掌管地府,他的名字出现在牌位上可比我们正常多了。“季子训见岑今今面色苍白,想缓和一下氛围,便打趣着说。 “也对,作为神仙,我们的名字,怎么着也得出现在佛堂寺庙里啊。“阿吉把这些牌位一一摆正,然后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你这是干嘛?“岑今今也缓过神来,看着阿吉的动作有些疑惑地问。 “我拜我自己。“阿吉说,”常言说道,求人不如求己,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你们不赶紧来拜拜?“ 岑今今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季子训则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拿起祭台上的长明灯,向祠堂深处走去。 这盏灯是铜制的,造型像一个小巧的高脚酒杯,杯口扁而宽,往下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深,活像一只喇叭花。 季子训捏着细脚处,手指上已经沾满了油,这灯看来已经用了很久,浑身都是浑浊的油渍,靠近灯芯的铜壁已经被烤成了黑色。 灯火幽幽地燃烧着,里面的油还有一大半。 随着灯光将香案后面黑暗处照亮,岑今今惊讶地发现,这里原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宽阔,后面是一个不过七八步宽的逼仄空间,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季子训将手中的灯光移动到那片墙面前,却见墙上是暗红一片。 岑今今倒抽一口凉气,阿吉倒是不怕,凑到墙前,伸出指头在墙上抹了一下,又放到鼻尖闻了闻:“是血。” “怎么会这么多血涂在墙上?“岑今今舔了舔嘴唇,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倒不是涂在墙上的,你仔细看看。“季子训又把油灯凑近了些,岑今今仔细一看,墙上大片血迹原是由一小片一小片的不规则血迹层层堆叠而成,再仔细看那些不规则小块血迹,竟然像是——”手印?“ 岑今今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祠堂的空气似乎更冷了。 “想来当年是有不少人被困在这里,死前经过痛苦挣扎,在墙上留下了这些手印。“季子训道。 阿吉皱了皱眉:“这祠堂死了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点鬼气。“ “而且尸体也被人清理掉了。“ 季子训又仔细看了看墙上的血迹:“这些血迹有的已经浸到墙壁里黑透了,有的看起来却还挺新鲜。” “你是说,最近也有人被困在这里过?“岑今今惊疑道。 “不超过一周。“ 三人陷入沉默,他们都想到了那些牌位上的名字,冥王,林一,会不会是他们? 忽然,季子训手里的烛光晃了晃,岑今今抬头,便瞥见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一闪而过,“是他!”她不禁惊呼出声。 “谁?“季子训和阿吉也转过身来,环顾四周,灯光所及之处,却是什么也没有。 “那个小男孩,“岑今今赶紧说,”我刚刚看见他在那边。“ 岑今今所指的地方,正是摆放牌位的香案,此刻那里除了歪倒的牌位,哪有什么人影。 阿吉走过去,绕着香案仔细查找,最终在香案下面发现一个夹层,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本书。 季子训手举着油灯,凑近,原来是一本县志。 “想不到这个村子以前竟然是个规模不小的县城。“阿吉一边翻看一边说。 “上面写了什么?“岑今今凑过去,无奈灯光太暗,整本书又被阿吉遮了大半,她什么也看不见,只零星看得几个字。 “就是说这个县城建于多久多久,人口多少,哪年发生了啥之类的,没啥看头。“阿吉粗略翻了翻便没了兴趣,准备把书放回去。 季子训拦住了他,从他手里抽出书,道:“说不定里面能找到什么线索呢?我倒是好奇,好端端一个县城,怎么就变成这么一个小村子了。” 说完,季子训索性将油灯放回香案上,就着昏黄的灯光,翻起那本县志来。 阿吉绕着祠堂走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有些不耐烦了:“要不咱们把书拿回去慢慢看?等你翻完,天都亮了。“ 说起回去,倒提醒了岑今今,他们在这祠堂里这么久,也没听见外面的打杀声,难道外面的混乱已经停息了?她决定去看看。 走到院子门边,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铃铛声,仿佛有人在摇着铜铃。之前闹事的嘈杂声,混乱的打杀声都没了,只有这铃铛声,乘着夜风在村子里盘旋,在寂静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是谁在摇铃?那些鬼魂去哪儿了?岑今今觉得奇怪,正准备推门看看情况,却感到一股向后的力拽着她的衣角。 她回头一看,又是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看着她,一张脸在月光下苍白,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明亮。 他冲着岑今今摇了摇头。 岑今今有些愣神,想叫季子训他们,却又怕吓跑了这小孩,便只能和小孩大眼瞪小眼。 小男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岑今今屏住呼吸,正等他开口,倒是阿吉的声音传了出来:“你在那儿干什么?” 岑今今闻声抬头,明显感到小男孩的手瑟缩了一下,再一低头,小男孩便消失了。 阿吉站在祠堂门口,狐疑地盯着岑今今,岑今今两步走过去,正准备向他和季子训说说刚才发生的事,季子训却先开口了:“县志只记录到100年前,盘踞周围的山匪洗劫县城便没有了,想必就是自那以后,一蹶不振,后来也一直没赶上发展机遇,反而因为落后,人口流失越来越严重,才成了今天这样子。” “那刚刚我们所见的那一幕,就是山匪洗劫县城?“岑今今想到了方才的兵荒马乱,问。 “应该是。“季子训点点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样的情节应该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上演,也就是说,村子里的这些鬼魂,一直在重复经历自己死前一段时间的生活。“ 第51章·【养鬼】铃铛 反复被杀?岑今今双手不自主地捏紧了衣角,这未免太残忍了些。 “这么说来,这些人是被某种法阵困住了。“阿吉挠挠头,若有所思地说,“利用阵法将大量亡魂困在一个地方,聚集阴气,是很多邪门歪道的修炼之法。” “应该是。“季子训点点头。 “这里有法阵我们竟然没有察觉,“阿吉哼了一声,“看来布法阵的人有点道行。” “倒也未必。“季子训笑了笑,”这里本身就地处三山环绕之地,抱阴负阳,是极佳的采灵纳秽之地,布阵的人或许正是利用了这地形,将阵法隐于天地自然之间,我们即便有所察觉,也只当是地势所致,不会细究。“ “肯定是那虔老婆子搞的鬼。“阿吉愤愤地说。 “其实,县志里还记载了一件事。“季子训将县志翻到其中一页,指给两人,”1901年,城里出现了瘟疫,全城医生都束手无策,这时来了个神婆,号称九道仙人,治好了大家。城里人为感念其功劳,才修建祠堂。“ “这祠堂……是为了纪念那个所谓的神医修的?“ “嗯,“季子训点点头,”祠堂后那些血手印,肯定不是山匪留下的,咱们刚刚也看到了,那些山匪闯入城中便大开杀戒,实在没有必要事后再将人关起来折磨。“ “你怀疑这个神医有问题?“阿吉又翻了翻县志,一边翻一边问。 季子训笑了笑:“你们不觉得,这段市级有点熟悉吗?” 岑今今和阿吉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听懂。 季子训道:“你们记不记得今天早上,那个村妇是怎么说虔老太太的?” “虔奶奶可是这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驱灾辟邪,卜凶纳吉,准得很。” “之前很多人也不信,后来村里不少人生了怪病,送医院也没用,还是找了虔老太婆才好了的。张家村的张老头,从小就风湿,腿疼,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虔奶奶一出手,嘿,就好了!” “这还没完呢,下东村的王小狗,可穷了,也没啥文化,自从开始供奉虔奶奶,那是一路飞黄腾达,现在都开上大奔了!” “你是怀疑,这个九道仙人和虔老太婆都是一路货色,传播瘟疫然后又治好,骗取大家信任?“阿吉很快反应过来。 季子训点点头:“医生治不好的病,来个神婆喝点符水跳几出大神就治好了?哪有这么轻松的事儿,更何况,县城在这里建了百年,好端端的,倒是九道仙人的祠堂建起来后没几年便发生了山匪洗劫,未免太巧了些。” “但是,这些陈年烂帐咱们没地方查,查了也没多大用,“阿吉将县志王香案上一扔,”咱们不如就把那虔老太婆抓来问个清楚,如果祠堂后面的血手印和那九道仙人有关,那新鲜的手印没准儿就是虔老太婆搞出来的。“ 季子训点点头,关于县志的讨论便也暂告一段落。 岑今今这时才终于有了机会,赶紧将自己方才在院子所见告诉了两人,说话间,铃声似乎越来越近,在祠堂里面也隐约可闻。 “听声音,倒像是冲这祠堂来的。“阿吉挠了挠秃顶,又仔细听了听这铃声,说。 “那便看看他们来干什么。“季子训将长明灯与县志放回原处,拉着二人直接越上了祠堂的房顶。 祠堂地处村子中心,比别的房子又高出一头,再加上鬼市灯火通明,趴在房顶上,倒是把村子里街街巷巷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只见街上的行人都开始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挑担的挑担,牵马的牵马,他们木讷地行进着,面无表情。 远远地见一个女人跟在木讷的鬼魂群后面,她坐在一架由两人抬着的滑杆上,穿着一件白色紧身上衣,一条牛仔裤,与周遭的景象格格不入,而她手上那个古旧的铜铃,以及脸上一丝疲惫又邪性的笑意,则与周身的穿着又格格不入。 与其说她是跟在这些鬼魂后面,倒不如说她是在赶着这些鬼魂向前走,手里的铃铛转动着,发出叮——叮——的声音,就像牧羊人挥舞着鞭子驱赶着羊群。 “林一?“岑今今差点惊呼出声来,幸亏阿吉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季子训眉头紧缩,看着滑杆上的女人,没有说话。 林一赶着这群阴沉沉乌压压的鬼魂,向着祠堂的方向走来,岑今今只觉得自己紧张得心都快跳了出来,但林一似乎并没有察觉她们,她赶着这群鬼魂,走近了祠堂,又赶着这群鬼魂,走过了祠堂,向村头走去。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岑今今忍不住低声问。 阿吉突然一拍脑袋:“那个方向,不是虔老太太家?” 季子训脸色也变了,当即立断:“走,回虔老太太家。” 几人绕小巷抄近路,先一步赶到了虔老太太家。 门虚掩着,里面没有灯光。 推开门,岑今今打开灯,试探着叫了两声“虔奶奶?”,并没有人应答。 “是还没回来?“岑今今不确定地猜测。 突然,几人听到了一声抽泣,声音很低,很轻,似乎还在发抖。 阿吉快人一步,敏捷地走到神龛旁,从神龛下拎出了一个人。 那人蜷成一团,浑身颤抖,低声抽泣着,嘴里还不时含糊不清地叨念着什么,一张脸蜡黄干枯,浑浊的双目紧闭着,正是那夜里在街头哭嚎的抽旱烟的老人。 三人面面相觑,岑今今走到老人身边蹲下,试探着与他搭话,谁出刚说了句“老人家”,那老人便怪叫一声,缩得更,也抖得更厉害了。 嘴里的念叨声音也更大了,仔细一听,原来他翻来覆去念叨的不过两句话:“我错了我错了,别杀我别杀我……” “谁要杀你?虔老太太?“阿吉皱着眉问。 那老头不回答,突然又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大叫两声,嚷了起来:“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这老头莫不是疯了?“阿吉有些无奈地说。 “大概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吧。“岑今今也很无奈,”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也许他晚上又发了疯,冲进街上嚎哭,被虔老太太关进来了。“阿吉摸着自己油腻腻的肚子,胸有成竹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这么说虔老太太在家?那她人呢?“ 第52章·【养鬼】纸人 三人又在屋子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虔老太太的影子,倒是在虔老太太的屋子里,发现了不少纸人。 这些纸人都是巴掌大小,白纸剪成,裁剪方法也是最简单的那种,徒有个人形,连眼睛也没有,在桌上排成一排,齐齐地盯着三人。 说来也奇怪,这纸人明明没有眼睛,没有五官,连正反面也分不清,岑今今却老觉得这些纸人在盯着自己。 “这纸人怪瘆人的。“她感叹道。 “这就叫大道至简,大巧不工。“阿吉拿起一个纸人,给岑今今授起了课:”别看这些纸人没几剪子就剪成了,实际上越是这样的纸人越难操纵,需要的道行更为高深……“ “别瞎吹了。“季子训打断了他,”人家不过是图个方便而已。“ 阿吉悻悻地放下手里的纸人:“你这个人可真无趣。“ 岑今今抿嘴笑了笑,指着纸人问:“那这些纸人是拿来干嘛的呢?” “这用处就大了,“阿吉非常乐意再次开启自己的表演,又一本正经地授起了课,”做替身啊,扎小人啊,做小鬼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袋:“这些纸人,不会都是那个老太婆做的小鬼吧?” “做小鬼是什么?“岑今今不明所以。 “嗯……你可以理解为,把鬼装进纸人里。“阿吉想了想,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为什么要把鬼装进纸人里?“岑今今更不理解了。 “这做小鬼啊,是养鬼的一道程序。“阿吉解释了两句,似乎又觉得太繁琐,便摆手道,”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不是什么好事就行了。“ 岑今今见状,不好再追问,但心里着实痒得紧,季子训见状,便替阿吉解释道:“养鬼是隐仙一门的秘术之一,将魂魄聚集,选一处阴气绝升之所,以鬼养鬼,最后留下的那个,便是最强大的鬼。有点类似于……养蛊。“ “但是鬼其实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气,俗话不是说,人活一口气吗?这个气就是人的魂魄,人肉体死了,气就成了鬼魂,要想养这股气,就得先给它一个容器,这个容器有人用金,有人用木,但最常见的,还是纸人。“ “但是这养鬼,是极损耗阳寿的事,而且杀孽太重,太过阴狠,很少人愿意做,也更少人能做成。“阿吉补充道。 说话间,突然扑过来一人,夺过阿吉手中的纸人,一把塞进嘴里。 三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原本在堂屋的哭泣的老人。只见他一边大口嚼着嘴里的纸人,一边嘿嘿怪笑着说:“没了没了,什么都没了。”脸上还挂着泪痕。 “这是怎么回事?”三人面面相觑,连季子训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老人三两口咽下嘴里的纸人,目光一转,又盯上了桌上剩余的纸人,伸手便去抓。幸亏阿吉眼疾手快,一把将桌上的纸人抱进自己怀里,那老人见状,便扑上去抢,阿吉哪里受得住,后退几步,竟一下子跌倒在虔老太太的床上。 这一跌可不要紧,只见阿吉圆滚滚的身躯倏地一下便不见了,那老头也一头跌了进去,消失在了床上。 岑今今和季子训吓了一跳,凑近床前一看,只见床上出现了一个大洞,黑黝黝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得洞里面传来骨碌碌几声闷响,最后是一声忍着痛的暴呵:“老头你压到我了!” 季子训忍住笑,朝里面喊了一声:“肥猫你没事吧?下面什么情况啊?” “你爷爷我好得很,”洞底传来阿吉没好气的声音,“什么情况你下来看看不就……我靠!” 阿吉的话没说完,就被一声气势十足的感叹打断,季子训见状,也不等他回答,率先跳进了黑黝黝的洞里。岑今今没有犹豫,也跟了进去。 这洞并不太深,却出奇地黑,屋子里地光从洞口漏进来,似乎被这洞里地黑暗给吸收了,照不到地上,季子训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才勉强照见周围的景象。 阿吉此刻正从地上爬起来,他一脚踢开脚边的一团白森森的圆球,一边揉着屁股,满脸愤恨:“什么事儿嘛,刚起来就被这破玩意儿又绊了一跤。” 季子训却笑了:“你知道在做潮汕牛肉丸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吗?” “什么?”阿吉不解。 “反复摔打。” …… 岑今今和阿吉翻了个白眼。 季子训看着他们一脸郁闷,自己好不容易讲个笑话,难道不好笑吗? 此时岑今今的注意力却被阿吉踢开的那个小圆球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圆球凹凸不平,像是白色,有的地方似乎又有些发黄,仿佛有一层外皮脱落了一半,顺着小圆球的滚动一晃一晃的,咕噜噜就滚进了黑暗中。 岑今今也掏出手机跟过去,借着屏幕微弱的光,往小圆球消失的地方一照,顿时惊叫出声,那哪是什么圆球,分明是个头颅,已经完全腐烂,露出森森的白骨,只剩下部分皮肉还连在上面,随着头颅的滚动一晃一晃的。 岑今今这一叫,没有换来季子训和阿吉,却把那老头给引了过来。 那老头本来掉下来已经被摔得奄奄一息,一看见那颗头颅,顿时兴奋起来。只见他冲过来,一把将头抱进怀里,嘴里发出嘿嘿的笑声,一边笑一边念叨着:“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小美不怕,我们这就回家,这就回家……” 说着,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抱着头颅就要往外走,可是这个黑乎乎的大坑,四面都是墙壁,哪里走得出去,他便怀里抱着腐烂的头颅,在这不大的洞里转着圈,嘴里念叨个不停。 岑今今三人看着这大爷的举动,一时也有些懵。 “这老头子莫非疯了不成?“阿吉摸着自己的秃顶,道。 “八成是。“季子训点点头,”不过看样子他知道得不少,问问他说不定能得到点线索。“ 说完,季子训凑到那大爷身边,刚喊了一声“大爷“,那老头便警惕地跳开了:“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想带走小书!” “小书?“岑今今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耳熟,试探着问了一句”沈月书?“ 那老头一听沈月书三个字,便瞪着岑今今,然后哇地一声哭了:“小书!小书!” “你别哭,别哭……”就在三人手忙脚乱地安抚老人情绪时,一声冷笑突然从头顶传了过来,紧接着便是一道刺眼的强光直直地照在三人脸上。 岑今今伸手捂住自己的脸,勉强眯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一张圆圆的脸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哎呀,你们怎么掉那下面去了。“ 这是虔老太太的声音。 阿吉反应极快,立刻笑着答道:“咱们见您这么晚还没回来,急着找您呢,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快拉我们上去吧。” “既然下去了,就在里面多呆一会儿吧,“虔老太太依然笑着,”今天晚上可不太平。“ 第53章·【养鬼】坑 虔老太太说完,那点光线消失了,头顶的床板又被盖了起来,这下这洞可真成了一个密封的大坑。 “这可怎么办?“岑今今着急了。 阿吉却是一点也不担忧,他嘿嘿一笑:“跟着我们你怕什么?死不了的。” 岑今今再看向季子训,季子训没有反应,他低着头,思索着虔老太太的那句话“今天晚上可不太平。”到底是指什么呢?和摇铃赶鬼的林一有关? 虔老太太和林一,到底是什么关系? 今天晚上的小镇,到底会发生什么? 那老人大概也是闹累了,抱着头颅,倚着墙边坐了下来,嘴里还在喃喃地说些什么。 季子训瞥了他一眼,看着他怀里的头颅,这颗头颅真的是沈月书的?这种腐烂程度绝对不是几日时间能达到的,如果这颗头颅是沈月书的,那么他们之前见过的沈月书是谁?尸体剩下部分,又在哪里? “啊。“岑今今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怎么了?“季子训随即把手机照到岑今今身上,只见她面色惊恐,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脚下,带着哭腔说,”好像,好像有东西再拉我的脚,我动不了了。“ 季子训将手机的电筒的光移到岑今今脚上,脚边空荡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灯光照过来的一瞬,岑今今感到脚下一松,正准备挪开步子,阿吉却叫了一声:“别动。” 岑今今低头一看,只见脚边泥土动了动,阿吉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往那土里一刺,只听一阵金石相击之声,阿吉反手一拧,竟用刀尖挑出了一只手来。 那只手只剩了一堆白骨,挂着丝丝缕缕的腐肉,浑浊粘湿的液体滴落,腐臭在狭窄的洞穴里弥漫开来,还混着嘤嘤的尖叫。 尖叫是从黏在手臂上的一个纸人上发出来的。 “这什么东西?“岑今今捂住了鼻子。 阿吉皱着眉就要将刀尖上的手扔出去,却听见一个细细的男声:“不要伤害它。” 季子训将手机的光徇声照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小男孩靠在墙角。 “是你!“岑今今认出,这个小孩就是自己在祠堂遇见的小孩。 “你是谁?“阿吉问。 “我?“小男孩想了想,”我叫阿平。“ 阿吉将手往前送了送,挑在刀尖上的断手晃荡了一下,掉下来两片腐肉:“这是什么?” “这是……阿明。“ “阿明?“阿吉皱眉。 “这里还有很多。“小男孩突然笑了笑,指了指他们脚下。 几人低头,发现脚下的泥土开始蠕动,起伏,岑今今尖叫一声,往季子训身上跳去。 季子训却不慌,他只是拍了拍岑今今的头,然后 “这坑,是用来炼尸的?“季子训抚了抚岑今今的脑袋,示意她安静下来,然后看着那小孩,笑着问。 小男孩歪着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是啊。” 季子训晃了晃手机,将电光往四壁照了照,聚集在墙壁上的一团白色的东西轰然散开,岑今今仔细一看,原来是一片片纸人。 “这么多,还真废了心思。“季子训说。 “可惜法子还是这么落后,也不知从哪儿看来的,都是些半生不熟的东西。“阿吉随手捻起一个纸人,揉碎,嗤之以鼻,“本来还以为是个高人,看来也就是个捡了点东西的神棍。” 小男孩抿着嘴,看着他们,似乎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岑今今也没有听懂,看看阿吉,又看看季子训,发现没有人有要给她解释的意思,也就按下了心里的疑惑,捏着季子训衣角,紧紧站在他旁边。 脚下的泥土还在起伏着,时不时有东西盘上脚脖子,黏腻冰凉,岑今今几乎要吐出来。 季子训低头看了看,皱眉,“还是安静些好。”说完,他随手一洒,一阵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很淡,岑今今觉得这味道很像森林里的一棵树。 脚下的泥土渐渐回归了平静,洞里的腐臭,霉味也逐渐消散了,只有那树的香味在空中漂浮。 “这就好多了。“季子训满意地点点头。 阿吉将刀尖上的断手抖掉,嘟囔着:“诫香这么贵,浪费浪费……” 小男孩眼里却迸出光来,他盯着季子训,问:“你是谁?” 季子训看着他,笑了笑:“能在炼尸坑里面撑到最后,也不容易。” 小男孩盯着他,没有说话。 季子训走到他跟前,还是笑着:“你想离开这里对吗?”他指了指岑今今,“接近她,是以为她能帮你。“ 小男孩点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会觉得她能帮你呢?她看起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小男孩看了看岑今今:“因为大娘子想要她。大娘子不会要一个普通人。“ “大娘子是谁?“阿吉好奇地问。 小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眯起了眼睛,侧着耳朵,仿佛在听着什么。 阿吉正准备再追问,只听那小男孩突然轻声说了两个字:“来了。” “什么来了?“阿吉和岑今今一头雾水,就在此时,清脆的,悠扬的声音传来,一阵一阵,一声一声,正是那铃铛声。 摇铃人走进来的时候,虔老太太正在喝茶。 “看来事情很顺利。“摇铃人晃了晃手中的铃铛,笑着说,”还有心情喝茶。“ 虔老太太轻轻呷了口茶,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然呢?总不至于没办好就茶饭不思了吧。” 摇铃人坐下,理了理头发:“那么,她在哪儿?” 虔老太太给摇铃人倒了杯茶:“急什么。” 摇铃人抚摸着手中的铃铛:“我不急,不过外面那群阴魂可没什么耐心。” 虔老太太脸色变了变,摇铃人又笑了,眼睛弯弯:“住在这种阴气聚集的地方,与鬼为邻,又干着养鬼的勾当,还真让人担心呢。” 虔老太太脸色沉了下来:“你有这本事又何必要我出手,那女孩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 “总有些不方便出面的理由。“摇铃人道,”你把她给我,这慑魂铃就给你了,不仅此后可以高枕无忧,养鬼也能事半功倍呢。“ 虔老太太手指动了动,似乎想伸手去触碰那铃铛,但最终没有伸出手去,她站起身,领着摇铃人走到了卧室床边,掀开床板:“下面。” 摇铃人凑近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漆黑的洞内,只有一名满脸皱纹混着泪水和鼻涕的老人,怀里抱着一颗腐烂的人头,嘿嘿地对着她笑。 第54章·【养鬼】再见沈月书 一滴水滴在唇边,岑今今伸出舌头舔了舔,有点咸。 “咱们还得走多久?“阿吉问。 “快了。“ 回答他的是白衣小男孩,而前方黝黑的通道依然看不见头。 “这通道通向哪儿?“岑今今问。 “祠堂。“ “祠堂?“岑今今诧异之余有些郁闷,“怎么又是祠堂。” 今天晚上还真和那破祠堂结下不解之缘了? 小男孩似乎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屑,顿了顿,说:“真正的祠堂。” 饶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走出通道时岑今今仍然吓了一跳。 入目可见,是一座灯火辉煌的殿堂,房子结构与之前所见祠堂并无差别,只是内里雕梁画栋,祭台上更是点着数十盏金盏长明灯,一男一女两人正跪坐在祭台两侧,手中高举着白色蜡烛,蜡油已经在手上接了一串烛花,两人却一动不动。 “这两人,手不痛吗?“阿吉走到那跪坐在祭台前的女子身边,只见两人双目圆睁,面色微红,一脸祥和安谧的笑,看不出一点痛苦。 “这两人应该不是真人吧?“岑今今说,”可能是蜡像什么的。“ 阿吉嗤笑一声:“你瞅瞅这两人,你见过哪个蜡像雕得这么寒碜。“ 岑今今凑到跟前,仔细看了看,这两人男的方脸龅牙,女的圆脸塌鼻,虽然说不上多丑,但也绝对是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 如果把一个供香的蜡像雕成这样,那也太写实了些…… 再看两人皮肤上的褶皱纹理清晰可见,脸上甚至还能见到一层细细的绒毛,好像确实是真人。 “喂,你们……“岑今今想着便伸手就去戳那名女子的肩膀。 “别……“季子训开口阻止,可是已经晚了,岑今今尖叫一声,直接跳到了季子训身上。 “这,这是死人!“岑今今带着哭腔说,她手指还残留着那两具尸体的冰冷。 “她们不是死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几人回头一看,一个女人从殿堂后面转出来,脸上带着笑。 “沈月书?“岑今今吃了一惊,阿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不是和冥王在一起吗?“ “哦,他现在恐怕不太方便和你们见面。“沈月书瞥了眼身后,岑今今望过去,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他怎么了?“岑今今有些紧张。 “没怎么。“沈月书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指了指跪在祭台两边手持蜡烛的两名女子,”她们,还活着。“ “这也叫活着?“阿吉用力戳了戳一名女子,那女子纹丝不动,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不信你摸摸她的脉搏。“ 阿吉伸手便向那女子手腕摸去,大约过了两分钟,他奇怪地喃喃道:“还真有脉搏……不过,比常人慢很多。” 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季子训走到那举蜡女子面前,翻开她眼皮看了看,只见浑浊的眼白上有布着点点黑斑。 “村子里其他人,也和她们一样吧。”他突然开口,“他们的生命早就消耗殆尽了,现在不过是一群被邪术吊着的行尸走肉而已。” “难怪!“岑今今一拍脑门,”难怪我们刚进村子的时候就觉得这村子里的人奇怪。“ “机械地重复着固定的动作和行程,没有声音,没有思想,表面上看起来一片祥和,实际上已经是一座死城。从这一点上来说,他们和村子里晚上出现的那些阴魂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更糟。“ “啧啧,“阿吉摇头,“这得是多凶残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他们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沈月书勾了勾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他们想长生,现在不就长生了?“ “那个老头和你什么关系?“季子训问,“他为什么还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沈月书脸色变了,她沉下脸,声音也变得僵硬:“那是他罪有应得!他要赎罪,用一辈子的痛苦去赎罪。” 岑今今打了个寒颤,难怪那老人会冲到街上去怪哭,让一个正常的老人,每天白天面对着一群行尸走肉,晚上面对着一村子幽灵,不疯才怪。 季子训却不合时宜地抿了抿嘴角,脸上浮起一丝笑:“你不是沈月书吧?他和沈月书关系应该不错,你嫉妒?” “哦~“不等沈月书答话,阿吉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个老头偏爱沈月书,你争风吃醋?心有不甘?让我猜猜,你和沈月书应该是好朋友或者更亲密一些?哎呀呀,想不到你居然会喜欢一个老头子……“ 一道疾风扑面而来,阿吉一个翻身堪堪避过,脸颊却还是被锐利的掌风画出一道浅浅的血痕:“我靠你个老妖婆,搞偷袭也不提前说一声,被我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啊!” “提前说了那还叫偷袭么?“岑今今小声吐槽,不想却被阿吉听了去,阿吉转身对着岑今今没好气道:“小丫头片子轮到你说话了吗?看看你那废……” 在季子训逼人的目光下,阿吉将“物”字吞进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矫哼——“哼”。 岑今今低下了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自然知道阿吉想说什么,她也觉得自己确实挺废物的,不仅帮不上什么忙还像一个拖油瓶,还总是忍不住嘴上犯贱……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束着高马尾的,一身红衣,张扬似火的女孩,自己明明和她长得那么相似,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如果自己也那么厉害就好了……如果,她就是自己就好了……就算只是前世,就算只是自己远房堂兄的娘的表姨的妹子的曾祖母也很好啊,好歹也威风过说不定还带点基因遗传啥的…… “何必动怒,既然想合作,总要坦诚相待吧。“ 季子训的声音将岑今今拉回了这祠堂,她有些懊恼,这种紧要关头,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此时季子训已经握住了沈月书的手腕,沈月书锋利的指甲上还带着点点血迹,显然是阿吉的血。 岑今今看着那血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她指甲什么时候这么长了?这指甲还挺好看,做了美甲吗? …… 她用力捶了捶自己脑袋,在心里默念:不要走神,不要走神……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月书哼了一声:“谁说要和你合作?” “不合作你费劲把我们引来干什么?“季子训瞥了眼那小男孩。 从进到这祠堂开始,那小男孩便退到了墙角,低着头,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仿佛已经与那堵墙融为一体。 “引你们来?自然是要杀你们。“沈月书笑了,”杀老妖,取佛骨,一举两得。“ 季子训手腕一用力,另一只手已经掐上了沈月书的脖子,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举起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沈月书脚跟已经离开地面,清秀的脸涨得通红,连呼吸也困难,她长大了嘴,喘着气,废力地挤出几个字:“放,放我,下来。” 季子训手一松,沈月书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她穿着气,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季子训果然名不虚传,下手够狠。” “知道狠就别玩花样。“季子训淡淡地说。 沈月书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往祭台边看了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是沈月书,我叫沈月眠,是沈月书的姐姐。“ 第55章· 【养鬼】湮灭 “月书出生的时候,母亲便去世了。后来父亲终日酗酒,喝醉了掉进河里淹死了,是我带着月书活了下来。 我给人洗衣,放牛,挑粪,种地,春天插秧苗,秋天收稻子,什么活都干过,就为了挣口饭吃。 村里人见我们可怜,对我们颇为照顾,但是靠别人施舍接济而活,总是低人一等。那时候我就想,要送月书去读书,只有读书才能走出这村子,改变我们的境遇。 赵老头当年上过高中,在大多数人学都没上过的村子里也算是个读书人,月书上小学后成绩跟不上,赵老头主动提出帮月书补课。“ “赵老头就是那个现在村子里唯一的正常人?”阿吉打断沈月眠,问。 “他也算个人?”沈月眠冷笑一声,“那段时间,月书变得沉默寡言,和她说话总是心不在焉,晚上却一个人在被窝里哭。 刚开始我以为是上学压力大或者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有一天给她洗澡才发现……” 沈月眠声音有些哽咽,没有说下去,季子训等人却已然明了,这种寡居老人猥亵小女孩的事件并不少见。 沈月眠深吸了两口气,声音恢复平稳,然后接着说:“我得知此事后,去找赵老头家人理论,却被他儿子和儿媳妇给打了回来。他们称妹妹小小年纪在外面搞破鞋,事发想赖到他家老人身上,闹得村里人尽皆知,说我也不干不净……“ 岑今今看了一眼那跪在那里的一男一女,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这两人莫不就是那个老人的儿子和儿媳? “我们没工夫听你的悲惨往事,“季子训开口打断她,”长话短说吧。“ 沈月眠眼泪正要夺眶而出,在眼眶里打了个转,硬是被季子训这句话给怼了回去,她深吸了口气,强压住自己的怒火,调节了一下情绪,才接着说:“总之从那以后我和月书在村里的日子很不好过,月书也开始怨恨我,她认为是我去找赵老头才会把事情闹大,让她没法做人。 没过多久,虔老太婆来了村子,她一边放任自己养的小鬼出去伤人,一边捉鬼救人,村里人都对她深信不疑。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村子夜里开始出现怪象,奇怪的人影,奇怪的声音,开始只是走夜路偶尔能见着一两个,后来越来越多。” “是我们在夜里看到的那些鬼魂?“岑今今问。 沈月眠点点头。 “其实他们一直存在,”季子训略作思索,道,“只是你们之前看不见罢了。” “我知道,他们……“沈月眠看了墙角的小男孩一眼,小男孩身子往墙角缩了缩,依然低着头,”他们是百年前那场祸事的遗留,被困在此地,一直盘桓在村子里,虔老太太不过是用了一些手段让我们能看见罢了。“ “百年前的祸事是?“岑今今试探着问。 沈月眠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讲自己的故事:“鬼影出现,村里人慌了,虔老太太说是咱们村子风水不好,冲撞了地府大门,本来靠着地势聚起来的阳气镇压,但村里人世代生活在这里,阳气已被耗尽,村子里的人最后都会死于非命。” “一派胡言。”阿吉哼了一声,道。 “可村里人偏就信了,他们为了活命,纷纷去找虔老太太施法,虔老太太每到一户人家,便告诉他们需要贡献出一个人才能为他们家挡灾,这个人不必和他们有血缘关系,只要是以他们的名义贡献出来即可。 并表示,这个方法只告诉他们一人吗,断不可张扬,否则会触怒神明。 用一个陌生人的性命,换一家子平安,多划算的事。”说到这里,沈月书眠冷笑了一声。 “这样拙劣的谎言,应该很快就会被拆穿吧?”岑今今说。 “并没有,”沈月眠摇头,“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这桩以命换命的交易。开始,大家也只是默默埋在心里,并没有人按照虔老太太的话去做,甚至有的人压根就没有当真。 但村子里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夜晚出现在街上的鬼魂也越来越多,一到夜晚,村子里便成了死人的世界,活着的人蜷在屋里,关着灯,屏住呼吸,死人在街上游荡,喧闹。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好一阵子,许多人受不了想要搬离村子,却发现出村的路不论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村子里。” “鬼打墙,又是些小把戏。“阿吉不屑地说。 “是小把戏,“沈月眠无奈地笑笑,”可是村里人也不过是肉眼凡胎,夜里出没的魂魄早已把他们吓得半死,再遇到这事,谁还受得了。“ 岑今今连连点头,想想她当时要是在这村子里,估计也会被吓死。 “其实这个时候,村里人精神已经开始出问题了,绷得太紧,草木皆兵,时刻都在担心自己死于非命。”沈月眠接着说,“所以当第一例失踪事件发生的时候,没人觉得意外,也没人觉得慌张,绷了那么久的弦忽然断裂,他们甚至觉得松了口气,好像是觉得,这一天终于来了。” “第一个失踪的人,是一个独居的老头,七十多岁了也没有结过婚,靠上山捡柴火为生。 村子里的人对他的失踪没有过多的议论,都说他是离开村子了,但谁都知道,这村子是走不出去的。 老头的失踪,像是打开了一扇闸门,此后,村子里不断有人失踪,大家嘴上说那些人是搬离了村子,实际上心里都明白失踪的人去了哪儿。 大家越发恐惧,人人自危,却没有一个人向其他人透露过虔老太太的法子。他们害怕自己和家人受到伤害,更不知道周围的人会不会将自己献祭。 怀疑,恐惧在村子里蔓延。 村子里失踪人数仍在增长,渐渐的大家明白了,如果不是献祭他人,最后的下场就是被他人献祭。 如果说,第一个人失踪,是有人铤而走险,想解除困境保护家人,那么后来发生的事,就完全是为了自保了。” 沈月眠说完,祠堂里是长久的沉默。 这个故事匪夷所思,却又震撼人心。整整一个村子的人,竟然就因为一个装神弄鬼的神婆,互相残杀,最后整个村子沦为一座死村。 明明只要坦诚相待就能戳破的谎言,明明赶走一个装神弄鬼老太婆就能化解的危机,却因为每个人都害怕祸及自身,每个人的缄口不言,最终演变成了一场灾难。 他们身在这修罗场中日日煎熬,却也正是他们的忍耐,让这修罗场更加牢固残忍。 真不知是该可怜他们,还是该唾弃他们。 岑今今叹息着想。 “那你们呢?“季子训问,”这件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和沈月书又有什么关系?“ 第56章·【养鬼】往事(1) 午后的村庄,一切都沉闷而静谧。 道旁的树枝死气沉沉地耷拉着叶子,路边的黄狗趴在地上垂着脑袋,屋顶的猫懒洋洋地眯起了眼睛。 只有知了在不厌其烦地叫着,仿佛在宣告他们是这个死寂世界的唯一活物。 真是奇怪,这鬼村子居然还有知了。沈月书想着,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朝树上扔了过去。 知了没有停,倒惊落了一堆树叶。 她穿着一件碎花棉布长裙,参差不齐的裙摆在闷热的气浪中微微晃动。 这裙子的裙摆本是规整的,但破了个小洞,沈月书最不喜欢破洞,便索性将有破洞的部分撕了下来,成了一道不规整的裙摆。 她理了理自己的两个辫子,很满意今天的装扮。 此时村子的路上没有什么人,沉闷的午后太阳毒辣,不适合干活,不如趁着吃完午饭,睡个美美的午觉。这是村子里大多数人的习惯。 对沈月书这样的人来说,除了了无行人的深夜,便也只有这样的午后,才能沐浴在阳光下,昂首挺胸无所顾忌地走在大路上,不必接受任何人的异样目光。 她伸了个懒腰,心情愉悦,甚至哼起了小调,随意哼了两句,突然发现自己哼得还挺好听的,便更得劲了。 到了一个小院门口,她停止了哼唱,轻轻推开门溜了进去。 屋子里,一位老人正坐在床前,伸长了脖子张望,直到看见门打开一条缝,一个女孩轻轻钻了进来,她的身子就像一条鱼一样滑。 她就这样,像一条鱼一样滑进了老人的怀里。 她不过十三岁,正是含苞初放的年级,浑身上下散发着新鲜的,蓬勃的气息。 和气息将老人包裹,他瞬间觉得,自己身上那腐朽的气死消散了,行将就木的身子也仿佛重获新生。 女孩瘦小,或许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发育要比同龄女生晚一点,她蜷缩在老人怀里,老人觉得像抱着一堆棱角分明的的骨头,他怜惜地抚摸着女孩的头,说:“可怜可怜,你姐姐也不给你多吃一点。” 沈月书抬头,狡黠地一笑,一双眼睛星光闪闪:“这么可怜,所以爷爷要多疼疼我啊。” 说着,她两只手攀上老人的脖子,坐在老人身上,直起了身子,将自己细长纤弱的脖子送到老人唇边。 纤细的脖子上还带着点点汗珠,皮肤不算白却有着少女的细腻,脖子微微起伏着,娇小而分明的锁骨从领口露出,柔软而稚嫩的胸膛在他怀里轻轻颤动着,她在喘息,在发抖,连呼吸也变得笨重浑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裙此刻却晃得他眼花缭乱。 老人喘着气,将自己已经干瘪的,布满皱纹的,长满胡子的嘴唇颤巍巍地贴了上去…… 年轻……真好啊。 年轻的身体……真好啊。 …… 夕阳的余辉透过窗子落在床前,沈月书懒洋洋地从老人身上爬起来,慢慢地穿好衣服,然后跳下床:“我要回去了。” 老人拉过她的手,上面有一道红红的印子,那是几天前月书的姐姐带着月书上门来讨要说法,被他儿媳妇打的。 他再三抚摸着这伤口,说实话,那天后他一直觉得羞愧不安,他确实在帮沈月书补课时一时冲动,对月书做了不该做的事,他记得当时沈月书看他的眼神,是害怕恐惧还有厌恶。 他本以为事发后他会被沈家姐妹记恨,会被村里人唾弃,一生清誉毁于一旦,但他儿子儿媳竟然便被动为主动,先手一招倒让这两姐妹成了村里人厌弃的对象。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几天之后,沈月书竟然主动找上了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小书,爷爷对不起你啊。“ 沈月书撇了撇嘴巴:“我乐意。” 赵老头将沈月书搂进怀里吻了吻,他觉得自己看不懂这姑娘,直觉告诉他,这姑娘是危险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年轻而诱人的身体,谁不想要? “成爷爷失踪了,你知道吗?”沈月书突然问。 找老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听说是出村去了。” “可我听说他是死了。“ “这可不能乱说。“赵老头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沈月书拿开他的手:“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八成是有人想献祭他来保全自己一家子呢。那老头无依无靠,又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年龄,多合适。” 赵老头猛地坐起身,满脸惊慌地拉着沈月书,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在瞎说什么,什么献祭,什么保全……” “那天你们请虔老太太来,说的话我可都听见了。“沈月书见赵老头涨得满脸透红,生怕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晕了过去,便一边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一边柔声说:“你急什么,我也不过是说说,还能出卖你们不成?” 赵老头缓过气来,连连摇头:“那老头失踪,和我们可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就没关系贝,想来这法子,那虔老太太也不止告诉了你们一家。“沈月书说着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只是怕开了这个头,你不害人,别人倒要来害你了。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可害怕得很呢。“ “你怕什么,你就在我这里,谁又能拿你怎么样?况且,你不是还有姐姐?“赵老头拍着她的背,安慰道。 “我姐姐?“沈月书抬起头,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 赵老头叹了口气,从床边摸出一叠钱,抽出两张递给沈月书:“我这也没啥好给你的,这点你拿着,去买几个鸡蛋吃,之前你在我这补课的时候就喜欢吃鸡蛋,我记得。” 沈月书盯着他手上的钱,看了几秒,似乎有些出神,很快她反应过来,笑了笑,既然被骂了,那就不能白挨骂。 于是她一只手拿过那钱,攥在手里说了声走了,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最后一缕夕阳正照在她脸上,天边暗沉入泼墨,黑夜快要来了,她得在天黑之前回家。 刚转过一个小巷,只觉得脑后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第57章·【养鬼】往事(2) 天快黑了。 沈月眠有些着急,最近村子里不太平,说是夜里有不干净的东西,前两天村头成老爷才出事,月书现在还没回来,不会也出了事? 沈月眠在屋子里走了几圈,眼见得最后一缕夕阳也沉了下来,沈月眠披上衣服出了门。 夜风正凉,街上黑沉沉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沈月眠走在街上,也觉得有些慎得慌,不觉抱紧了胳膊。 说来也巧,她在村子里瞎转,竟然真碰见两个人正架着一个小女孩往村头走去,沈月眠仔细一看,那小女孩不是沈月书是谁。 “你们干嘛!“沈月眠大叫一声,冲上去,那两个人也吓了一跳,也没想到这夜里村子里还能碰见人,差点将沈月书扔在了地上。 沈月眠一瞧,那两人正是赵老头的儿子和儿媳,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冲上去就要拉自己的妹妹。 赵家媳妇一见就沈月眠一人,顿时也硬气了不少,将沈月书往自己老公怀里一塞,把腰一叉,气势汹汹地挡在了自己老公身前:“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小贱货。” 沈月眠伸出手,却被那五大三粗的赵家媳妇一把抓住头发:“我看你们一个二个是尽赶着来找打。” 赵家媳妇的男人生得矮小,在她身后几乎被整个挡住,他生性胆小,此时更是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生怕这番闹腾惊醒了村里人,便扯着自家媳妇衣摆,连声说:“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把村里人吵醒了。” “怕什么?这小贱人诓了你家老头多少钱,让她给咱家做点贡献,不应该么?“ “你这个泼妇,张嘴瞎说些什么!快放了我妹妹。”沈月眠疼得眼泪都要流出来,嚷道。 赵家男人抱着沈月书,着急道:“你再闹,把大家闹醒了咱们事也办不成。“ 沈月眠也叫起来:“来人啊,杀人啦!杀人啦!” 赵家媳妇也急了,一把捂住沈月眠的嘴:“你再叫,再叫别怪我不客气。” 沈月眠哪里肯依,一口咬在赵家媳妇手上,赵家媳妇吃痛,也叫起来,赵家男人心头那个急啊,索性将沈月书放在一边,抄起手头的棍子,对着沈月眠的头就是狠狠一棍,沈月眠立刻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赵家媳妇揉着自己的手,嘴里头嘶嘶地吸着气,抱怨道:“这丫头属狗的吗?下口这么重。” “你还说,还不快把她弄走。“赵家男人连声催促,”待会儿村里人醒了可就不好了。“ “等等,我先看看这丫头还有气没。“赵家媳妇倒不着急,蹲下身子去试探沈月眠的鼻息。 赵家男人不耐烦了:“试什么试,一起给虔老太太送去,难不成你还把她留在这里,让她明天告诉全村人?” 赵家媳妇应了一声,挽起袖子,将沈月眠搭在背上,一转身,见赵家男人瘦小的身子,一手拖着沈月书,一手拿着棍子,赶紧将沈月书拎过来夹在臂下:“我来!” 赵家男人也不客气,任由自己小山似的媳妇拎着两个小女孩急匆匆地往虔老太太家赶去。 谁知没走几步,赵家媳妇突然哎哟一声。 “怎么了?“赵家男人立刻紧张起来,捏紧了棍子问。 “不知什么东西,打了一下我膝盖。”赵家媳妇低头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便大大咧咧道,“没什么,可能是踢到了石子。” 好端端的路上有什么石子?赵家男人心里嘀咕,却什么也没说,只催促自家媳妇:“快走快走。” 赵家媳妇也没放在心上,抬起腿又往前走。谁知没走出两步,又是一声“哎哟”。 “怎……怎么?“赵家男人声音都变了,显然紧张得很。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赵家媳妇恼了,气势汹汹地低下身子,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打她的膝盖,这一蹲可不要紧,赵家媳妇吓得惊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怎么?怎么?“赵家男人慌忙地凑上去,只见赵家媳妇的膝盖鲜红一片,血肉模糊,就像……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一样。 赵家媳妇虽然平日里凶悍,但一见血,身子已经先软了一半,这下更是吓得哆嗦,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家男人见这怪状,也吓得不轻,鼓起勇气将四下草草扫视了一番,月光在光洁的石板上流淌,一颗石子也没有,更别说什么虫子了。 “快,快送我去医院,我要不行了……“赵家媳妇摇晃着赵家男人的手臂,哆嗦着说。 赵家男人被她晃得头晕眼花,差点没跌在地上,只得用力掰开她的手。 “这,这里不干净,咱们快走。”赵家男人的声音也哆嗦了,他试图伸手去拉自己媳妇,却握到了一双冰凉滑腻的手。 “啊!”赵家男人惊叫一声,甩开手拎起旁边的沈月书就向虔老太太家跑去,连看都来不及看自己媳妇一样。 “当家的!当家的!”赵家媳妇焦急地在后面连声叫唤,赵家男人却是头也不回。 赵家媳妇急得满头大汗,只觉得自己膝盖又开始痛了起来,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婴儿大小的小孩,浑身青紫,正爬在她膝盖上,啃着她的膝盖,鲜血和着碎肉从它嘴里滴落,赵家媳妇见此状况,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沈月眠只觉头疼欲裂,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小男孩正蹲在她面前,睁着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 “你……你是……“沈月眠费力地支起身子,挤出一句话,声音低弱。 小男孩没有回答,定定地看着她,直到她勉强站起身子,小男孩才走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衣角。 沈月眠困惑,想要环顾四周,小男孩却向她摇头,示意她不要看,只拉着她的衣角,向前走去。 沈月眠踉跄地跟着他往巷子外走去,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自己妹妹在哪里? “我们去哪儿?“出了巷子,沈月眠忍不住问。 小男孩回过头,看着她,一双眸子清凉透彻,像一泓清水,在月光下散发着粼粼波光。这是一双让人无法怀疑,无法拒绝的眸子。 小男孩定定地看着她,眨眨眼,又眨眨眼,直到沈月眠点头,才又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 沈月眠跟在他身后,此时的她脑中一片浑沌,她忘了沈月书,忘了赵家夫妻,甚至没有注意到逐渐亮起来的街灯,以及周围来往的人群。 在她身后的巷子里,一个高大健壮的妇人昏死在地上,而在她身上趴着的,是一个浑身紫青的婴儿,鲜血不断从她身上流淌下来,汇成了汩汩细流。 一个妇人站在巷口,望着里面的婴孩,眼中带着所有母亲看着自己孩子饱餐的满足。 第58章·往事(3) 赵家男人回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关门的时候,手还在哆嗦。 沈月书已经交给了虔老太太,现在家里应该平安了吧。他摸了摸手里的纸人,这是虔老太太给他的,说是昨天晚上见了不该见的东西,贴身带着可以去去晦气。 就不应该听那婆娘的夜里去。赵家男人心里悔恨道,回来路上他也去昨晚那条小路找过在媳妇,可是什么也没找到。 到底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受,不过好在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保得自己和父亲平安,她也算是死得其所。这样想着,赵家男人将纸人捏在手里,对着门外哆哆嗦嗦地拜了两拜,喃喃道:“安心去吧安心去吧,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赵家记一辈子……” 拜完回头,却险些撞在一堵墙上,只是这墙怎么软软的,还有些熟悉的味道,再抬头一看,赵家男人吓得跌坐在地上,眼前这个小山一样的女人,不是他媳妇是谁。 之间他媳妇面色青紫,双目呆呆地望着前方,整条右腿鲜血淋淋,皮连着肉,肉吊着筋,白日里看来更比晚上触目惊心…… 赵老头儿子儿媳失踪的事很快便在村里传开了,赵老头为此也生了一场大病,村里人更是议论纷纷,人人自危。 虔老太太门庭倒是越来越热闹。 送到她这里的人也来越多,恐慌在村子里蔓延,罪恶在这里野蛮生长,戾气聚集,怨气重聚,一切都照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虔老太太放下手中的剪刀,满意地欣赏着这个刚剪出来纸人,随后将纸人往床下的炼尸坑一扔,纸人飘飘荡荡,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最终落在了坑里,惊起了一片白色飞蛾,盘旋几圈后又栖息于黑暗之中。 这炼尸坑哪乃是按照古法所制,要选极阴之地,以恐慌和罪恶为滋养,她选了几十年,走了不少地方,才找到此处。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这里的冤气过重,被这炼尸坑一激,越发变本加厉,也不知道往后会生出什么事端,长此以往,怕是这村子会成为一个死村。不过那时她已经大功告成,村子如何也与她无关了。 这样想着,她又向坑里洒下一把纸屑,那些白色飞蛾又惊起盘旋。 仔细一看,那飞舞盘旋的哪是什么白色飞蛾,分明是一只只纸人。 当沈月眠是被刺鼻的灰尘呛醒的,清醒过来的她正倚坐在在一个狭小的夹缝中,而那个小男孩则蹲在她面前,将手中的砖头一块一块垒砌,眼看已经垒到她胸口。 沈月眠来不及细想,伸手一推,那刚堆起的砖块便倒塌了,小男孩似乎被这倒塌的砖墙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沈月眠踉跄着冲出去,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正是村里的老祠堂。 这祠堂说来也有些年头了,据说一百多年前,当时的村子还是一座小县城,遭遇了一场大祸,幸得一位仙人相救才逃过一劫,为了镇压城里的邪祟,也为了纪念仙人的功德,人们特意修了这座祠堂来纪念。 祠堂修好后,县城发展日益兴盛,却在极盛之时遭遇灭顶之灾,谁也说不上修这祠堂到底是福还是祸。 这些都是记载在县志上的,关于这祠堂,却还有一些县志上未曾记载的传说。 据说,这祠堂里立了九块无字牌位,代表着九个人,这九个人便是镇压邪祟,改换风水的祭品,因为身份卑微,虽然享受着香火却不可留名。 村子兴盛是因为他们,村子的衰落也是因为他们。 不过,这无字牌位到底因为年代久远牌位字迹已经模糊,还是本身就没有字,已经无从求证了。 自县城重建成为九人村以来,祠堂的香火便日益衰落,一年一度的祭祀渐渐变成三年一度,五年一度,最终无人问津,一年到头不过村子里偶有几个老人前去祭拜,近年来村里人甚至商量将这祠堂拆了修一座招待所接待村外来的游客,以发展旅游业,却因虔老太太的到来而暂且搁置。 沈月眠回头一看,发现自己刚刚所处的夹缝,原来是祠堂的夹墙,只不过墙壁上破了一个半人高洞,洞内除了灰石碎砖,竟然还有一具白骨。 祠堂的夹墙里怎么会有白骨?沈月眠震惊之余更觉惊恐,这白骨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难道是祠堂修建之时便已存在? 看这白骨的身量,不过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怎么会有人将小孩藏在夹墙中? 沈月眠再一看,却见那小男孩正呆呆地坐在夹墙的破洞边,当他再回过头来看沈月书时,眼中竟似乎还带着几滴眼泪。 “这个情况,我也遇到过。“岑今今忍不住打断沈月眠,”那个小孩,也试图将我埋在祠堂的夹墙中,他当时还一直说‘妹妹别怕’。“ “这么说来,夹墙里所见的小孩子的尸体,难道是他妹妹?“阿吉摸摸脑袋,道。 沈月眠点点头:“这些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年匪徒攻入县城时,他将妹妹藏在夹墙中,企图躲过匪徒,谁知……他妹妹却被闷死在了夹墙中。” 沈月眠说着,看了一眼墙角处的小男孩,小男孩依然低着头,没有说话,也看不见表情。 “后来呢?“阿吉忍不住追问,“后来你是怎么找到沉霜变成现在这样的?” 其实岑今今还想问当年村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阿吉先追问了,也就忍了下来,准备等沈月眠将这一桩故事交代完了再开口。 沈月眠叹了口气,看着灵台前那两个活死人手中高捧的烛光,等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 当时的沈月眠意识到眼前的小男孩不是人,十分害怕,也忘了祠堂外那些孤鬼幽魂,打开门便冲了出去,谁知刚出门,便见到一位圆脸老太太,手中提着个篮子,一边走,一边洒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那些游魂野鬼也都顺从地给她让开一条道来。 那人正是虔老太太。 虔老太太见了沈月眠,先是惊奇,她实在没有想到半夜的村子里还能碰见人,随后便索性将她带了回去。 “你们姐妹正好凑一起,一个留着这世上也怪孤苦伶仃的。”虔老太太声音慈祥,一边往沈月眠身上贴纸人,一边说。 沈月眠此时却是动弹不得,心里有苦也说不出,只能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虔老太太扔进了炼尸坑。 沈月眠掉到坑底时,首先触碰到的是一片柔软的土地,那泥土仿佛有灵性,承接着她,包裹着她,她仿佛掉进了一团棉花里,甚至没有受一点伤。 只是当她看清周围一切时,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第59章·【养鬼】往事(4) 首先刺入鼻的是一股浓烈的腥臭。 接着,入眼的是尸体,有的连着皮,有的带着肉,被撕扯成一块一块。 再往下,是白骨,堆了浅浅一层,光滑,干净,不带一丝血肉,仿佛被人仔仔细细舔舐过。 再然后,她看到了沈月书,那个瘦瘦的,小小的身体已经半陷入泥土里,脑袋耷拉着,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沈月眠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一阵气血上涌,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身在何地,呼吸也几乎停止。好一阵才缓过神来,眼泪却已经淌了满脸。 沈月眠想要站起来,却发现泥土太软,自己怎么也使不上劲,索性放弃,拖着身子向沈月书的方向爬去。 她刚一动,周身忽然一阵簌簌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惊起。 是蝙蝠吗? 沈月眠顺着声音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白色。 无数白色蛾子不知从何处被惊醒,在空中聚集盘旋,再仔细一看,这哪是白色蛾子,分明是那一片片纸人。 只见这些纸人在空中盘旋一阵后,见地上没了动静,又落回了原处。 沈月眠这才注意到,这些纸人都落在了这大坑的正中央,那里似乎躺着一个人,这些纸人落在那人身上,密密麻麻铺了厚厚的一层,正好成人形。 那是什么?那些纸人又是怎么回事?要过去看看吗? 沈月眠稍作犹豫,还是向沈月书的方向爬了过去。不论如何,得先看看小书,万一……她还活着呢? 这样想着,沈月眠用手肘撑着软塌塌的地面,努力让自己平铺在柔软的泥土上,一点点向沈月书的方向挪去,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甚至她刚挪了两步远,沈月书的身体突然一斜,又往下陷了一点。 紧接着,身下的泥土也开始动了起来。 不是因为沈月眠身体重量造成的泥土下陷,而是泥土自己在动,就像一个沉睡的胖子在打鼾,他的肚子也随着那鼾声起伏着。 沈月眠感到现在自己就像是趴在一个打鼾胖子的肚子上,更要命的是,这泥土不仅在起伏,还带着一股引力,仿佛要把她吸下去。 沈月眠心知不妙,用力支起身子,谁知这一用力,一只脚已经陷了进去,并且很快就到了膝盖。 更可怕的是,陷入泥土中的那只脚顿时觉得又痒又痛,仿佛有无数蚂蚁聚在腿上,开始啃噬。 再看沈月书,几乎整个身子已经陷了进去,那些原本堆在坑里的碎尸块也开始下陷,靠近泥土的尸块很快陷了进去,并且随着泥土的起伏,不一会儿又被吐了出来,只是那吐出来的已经不再是尸块,而是白骨,干干净净的,不带一丝血肉的仿佛被舔舐过的白骨。 沈月眠额上冒出涔涔冷汗,这柔软的泥土,竟然是个吃人的怪物! 此时,她感到那些蚂蚁已经钻进了她的皮肤,它们开始撕扯她的皮肉,啃噬她的骨头,她感到现金泥土的小腿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痛楚,而她的另一只脚也在下陷。 不能这样下去了。沈月眠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看了环顾四周,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攀附的东西,找来找去,却发现只有中间那个爬满纸人的人形在起伏的泥土上纹丝不动。那些明明一点动静就能惊醒的纸人,仍稳稳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沉睡。 得过去!沈月眠只一瞬间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有不少白骨也并未被吞噬,只是随着泥土的吞吐起伏着。大概是吃过了嫌弃吧。沈月眠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与当前紧张处境毫不相干的想法。 她费力将手边的一块白骨仍到自己膝盖处,再捡来两边白骨支在手下,勉强支起了身子,果然手没有陷下去。 紧接着,她伸出尚未被吸进泥土中的那只脚,勾过附近的一块白骨,垫着脚,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也许是觉察到了什么,就在她刚站起来的那一刻,脚下的泥土突然起伏更剧烈,眼看沈月眠就要摔倒,她借力一跃,努力将自己身子向中间那爬满纸人的人形摔去。 其实当时的沈月眠离那人形尚有一段距离,但她已经没时间慢慢挪过去了。成了就活,没成就死,沈月眠便是抱着这背水一战的想法,将自己整个扔了出去。 结局自然是沈月眠落在了那人形上。 啪地一声,沈月眠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那身体上,周身的纸人惊惶逃窜,一时间满坑纸人飞舞。 沈月眠感到自己整个身体都要摔散架,睁开眼,正对着她的也是一双眼睛,一双迷蒙的,温柔的眼睛,纯粹而懵懂。 稍稍拉开一点距离,眼下是一张苍白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就像……一张纸。 沈月眠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张脸,不是想象中的冰冷僵硬,也不是意料之外的温暖光滑,而是粗糙的,轻飘飘的,空荡荡的手感。这是——纸? 沈月眠打了个哆嗦,触电般收回手,爬起来一看,苍白的脸,鲜红的唇,躺在自己身下的,竟赫然是个纸扎人。 纸人怎会有如此生动的一双眼睛? 沈月眠盯着那双眼睛,正准备摸摸这眼睛是不是画上去的,谁知那眼睛竟然转了转。 沈月眠惊叫一声收回手,接着,就听见一声叹息,浅浅的,轻飘飘的叹息,正是从那画工粗燥的红唇中发出的。 再然后,沈月眠只觉得身下似乎有一阵气体上涌,不知是何处吹来的凉风,低头一看,只见那纸人身体被她砸出了一个大洞,黑漆漆一片,不知有多深,通往何处。 此时,泥土已经停止了吞吐,再看方才沈月书所在的方向,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几块被撕碎的肉块半陷在泥土中,鲜血淋漓。 空气中血腥味更浓了,沈月眠忍不住想吐。 身下的洞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沈月眠凑近想要看清,只听那窸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忽然自洞内急窜而出,直钻入沈月眠身体,竟是一团黑色的浊气。 沈月眠顿时只觉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仿佛有无数蚂蚁在撕咬啃噬,这感觉竟和刚才陷入泥土的脚一模一样,甚至更甚。 原来这纸扎人才是那些泥中怪物的老巢,难怪泥潭起伏,而这纸人却纹丝不动。 此时,原本飞舞在空中的纸人也纷纷落下来,这回它们不再是落在那纸扎人身上,而是落在了沈月眠身上。 那些纸人牢牢地吸附在她身上,沈月眠只觉得周身一片冰凉,五脏六腑却仿佛要燃烧殆尽,她意识逐渐模糊消散,最终倒在了纸扎人身上。 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看见那双迷蒙的,温柔的眼睛又动了动,最终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叹息。 纸扎人怎么会有这样鲜活的眼睛?纸扎人,又怎么会叹息? 第60章·【养鬼】香积 雾是霎时间起来的,当岑今今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处于一片大雾中。 “季子训?” “阿吉?” 岑今今试着叫了两声,却没有回声,她手心已经沁出了汗。 她往前走了几步,面前的浓雾渐渐散开,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一身,长长的黑发高束,眉眼笑得灿烂,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她见过这个女人,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在梦中,那晚她刚搬进引香,在梦中被惊醒,打开窗,见院子里的水缸中坐着一个女人,红衣黑发,面容与自己相似。 第二次,是在九人祠堂,一个她被困在夹墙中,陷入幻境,幻境里面她成了那个女人,红衣如火,笑颜如花。 现在这个女人站在她面前,笑着看着她,与她贴得如此近,她不禁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呼气便将她吹散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会与自己如此相似? 她真的存在吗? 岑今今伸出手,想摸摸这个女人的脸,那女人也伸出手,十指相触的一瞬间,岑今今感到指尖触碰到一块坚硬的东西,她的手触电般颤抖了一下,原来是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吗? 就在此时,指尖传来一阵凉凉的,软软的触感,接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便像水一样,一圈一圈荡漾开去,消散了。 “你在哪儿?”岑今今急了,忍不住在浓雾中乱撞,大声呼喊,“你是谁?” 一阵笑声传来:“你说我是谁?” 一个人影从大雾里面款款走来,带着阵阵铃铛声,还有笑声:“好久不见。” 岑今今定神,等人走进了,仔细看了看,试探着问:“林一?” “林一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 “你不妨猜猜,我现在是谁呢?”林一站在岑今今面前,手里举着铃铛,笑着说。 “你把林一弄哪里去了?”岑今今并不想和眼前这个人打哑谜,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女人轻轻勾了勾手指,一个男人从大雾里走出来,走到女人面其,跪下,轻轻稳了吻了吻她的脚面:“不如你来告诉她,林一去哪儿了?” “x教授……林,林一呢?”岑今今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 x教授低着头,趴在地上,没有说话。 岑今今心头一凉。 “怎么?伤心了?”女人咯咯笑了,“你们早就应该知道,引香能窥探过去,却并不能改变过去,现在你还不是落在了我的手上?这场景,你是不是有几分眼熟呢?” 一个名字忽然就在岑今今脑中炸开:“你是杜铭玉?你不是死了吗?” “隐仙一脉,不死不休,xx香又怎么杀得死我?” 岑今今手心浸出了冷汗,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别怕,我只不过是向你取一样东西而已,而这样东西,你早就应该给我了。” 话音刚落,一双手直取岑今今面门。 岑今今看得真切,那双手的指甲蓦地伸出一寸多长,泛着冷清清的寒光,锋利异常。 她想躲,可是对方来势汹汹,已然躲避不及。 岑今今吓得浑身发软,两腿不住地发抖,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那双手却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接着她听见杜铭玉的笑声:“这就怕了?冒牌货就是冒牌货,长得再像也不过是空有其表而已。” 岑今今有些糊涂,她偷偷睁开眼,发现杜铭玉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就你这副模样,佛骨在你身上也是浪费,不如给我来得痛快。” 她说完,右手便扼住了岑今今的咽喉。 岑今今感到双脚一轻,顿时就离开了地面,颈部吃痛,肺里的空气也仿佛被一点点挤压出来,她四肢乱弹,却找不到着力点,只觉身体越来越笨重,张大了嘴却吸不进一口新鲜空气。 要死了吗? 岑今今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 听说人死之前都会回想自己的一生,那些精彩的,难忘的片段,那她的一生呢? 她努力回想,却是一片空白,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回想和记忆的。 她不禁感到懊悔和沮丧,说来也奇怪,这种生死关头,她居然能感到沮丧, 就这样算了吧。她想。反正一生,也就这样了。 就在她缓缓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四肢下坠之时,新鲜的空气突然鱼贯而入,自己双脚也踏在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上。 她睁眼,发现自己挣扎间竟然就将杜铭玉的一双手从自己脖子上掰了下来,并且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杜铭玉脸色一变,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试着用力,却发岑今今的手纹丝不动,她眼中开始露出惊恐。 岑今今也纳闷,自己怎么就伸出手来了,怎么就把这势不可挡的一击给抓住了? 她想收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然不听使唤,那只手在杜铭玉的手上轻轻一翻,从她的手腕转到了指尖,然后抓住那几根锋利的指甲用力那么一折,杜铭玉顿时失声惨叫,连退出好几步,险些栽倒在地上。 “你,你是谁?”杜铭玉勉强稳住身形,声音颤抖着问。 “杜小姐,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声音是从岑今今嘴里发出来的,清脆如铃,带着笑意,有几分熟悉。 可是岑今今并没有说话,这时她才意识到,这具身体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这种感觉,和在幻境里,几乎一模一样,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一场梦呢? “香积?”杜铭玉试探着说出一个名字,很快又否定了自己,“不,不可能,香积佛已经死了,你只是莲花一瓣,不可能是她!” “原来你这么盼着我死呢。”少女感叹了一声,随后声音突然威严起来,亮如洪钟,在雾气弥漫中回荡,震得岑今今耳膜发痛,“大胆杜铭玉,区区一个隐仙,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杜铭玉被这声音一震,吓得双腿一软,竟直跪到了地上。 少女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又变得清脆娇俏:“哎呀呀,铭玉姐姐还是这么胆小呢。不过——”少女一步步走到杜铭玉面前,伸出右手,放在她头顶,“触犯本作法相,可是死罪。” 岑今今只感到自己手上一用力,一股力量直传入掌心,掌下的杜铭玉浑身颤抖,却是一动也不动。 “香……香积?”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有些颤抖,小心翼翼仿佛生怕吓到了眼前人。 那是季子训的声音,岑今今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 霎时间,她只觉头疼欲裂,脑袋仿佛要炸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拼命抽离,又挣扎着回归,手上的力气突然就消失了。 杜铭玉察觉到了岑今今的异样,抓住时机,迅速从岑今今手下躲开了。 而此时的岑今今也身子一软,直往地上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一瞬间,她见到了季子训。 他像是走了很远的路,穿过了重重险阻才过来,他的衣服仿佛被什么东西撕破,身上脸上都是斑斑血迹,他手里握着一把青铜短剑,剑柄上已经生了绿锈。 他看着她,眼中有敬畏,有悔恨,有思念,有怜爱,混杂着隐约的眼泪,岑今今突然心口一痛,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季子训。 季子训伸手接住她,她听见他在叹气,声音颤抖甚至有几分哽咽:“你就真的,这么不想见我吗?” 岑今今坠入了一片空茫之中,她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到自己的身子在不断下坠,下坠。 她感到前方有亮光,她努力趋势自己去抓住那光束,可是人怎么能抓追光呢? 她觉得累了,乏了,甚至想,就这样坠下去好了,赶快落地吧赶快落地吧。 可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向那光束伸出手去。 终于,她似乎抓住了。 她一用力,一声尖叫穿破空茫刺入她耳中。 第61章·【养鬼】终 “啊,你快松手松手,你这个女人!” 岑今今睁开眼,阿吉正刚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白白净净地手上赫然出现五个鲜红地指印。 “对不起。”岑今今抱歉地说。 “算了,看在你睡那么久才醒过来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计较了。”阿吉哼了一声,道。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从回来就睡到现在!”阿吉没好气地说。 岑今今有些愧疚:“大家都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一个冥王一个季子训,当然了再加上我,那群小鬼想打我们的主意还嫩着哩。” “所以九人村到底怎么回事?” 说起来这地方也是倒霉,一百年前来了个所谓大大仙养鬼,还搞了个什么祠堂,一百年后又来了个虔老太太搞这一套。 “那虔老太太呢?” “养鬼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的,她呀已经和九人村一起死了。” “九人村死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们是在一个祠堂听沈月书……” “快别说了,杜铭玉那老妖婆,借九人村的地势用摄魂铃做了那套鬼阵——感情她杀那么多人都是为了这套阵法。也怪我们太轻信沈月书和那个小鬼,才着了他们的道,陷入了迷阵中——你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发疯的阴魂,可是废了好大劲才杀出来的,你看—— 阿吉说着撩起袖子伸出手臂,手臂上还有几条暗红的伤痕,小子训伤得比我还重,还不都是为了找你…… 岑今今心头一紧:那他人呢? 外面呢。 岑今今下床,快步走出房门,却见季子训站在院子里,正对着那口装着莲花的坛子发呆。 “也是奇怪,从回来就这个样子,三天了也没挪过眼,还能看出朵花来不成。”阿吉嘟囔着。 岑今今的心忽然就凉了下来,她想到了那个曾自水缸中冒出的红衣少女,想到了季子训看见她时的眼神…… “阿吉,你知道香积吗?”岑今今开口,阿吉吓了一跳。 “你,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岑今今见他话里有话,立即反问道“或者说,我应该知道什么?” 阿吉往后退了两步,讪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不认识不认识。” 岑今今上前两步,逼问:“她和季子训是什么关系?和我又是什么关系?” “你有时候真的很烦啊,我可什么都不知道!”阿吉说完大叫一声,竟化作原型,从窗口蹿出去了,逃得比烟还快。 岑今今脑子里回想着那两句话“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你真的很烦啊” 自己好像真的很烦啊。 所以他才会更喜欢那个红衣少女吧。 他对自己好,也是因为红衣少女的关系吧。 她那么厉害,那么自信,让阿吉服服帖帖,让杜铭玉战战兢兢,让季子训又敬又爱,连冥王都不曾直呼其名讳,有这样的人存在,季子训又怎么会喜欢自己呢? 就算是转世,也始终是个冒牌货吧。 她退回床边,呆呆地坐着,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掉了下来。 “你很难过?” 岑今今抬头,冥王倚在门口,看着她。 “没有。”岑今今迅速抹了把眼泪,“沈月书怎么样了?” “死了。” “啊?” “早就该死的人全靠九人村的阴气撑着,九人村没了,她也就死了。” “她其实也挺可怜的……” 冥王轻笑一声:“生死有命,都像她那样,我们地府还开不开?“ 岑今今忽然抬头:“既然生死有命,你又为什么执着于复活谢沉霜呢?” 冥王脸上浅笑僵住了,沉默半晌,他说:“沉霜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岑今今追问,“复活谢沉霜,不也牺牲了玉女和沈月书吗?他们难道不是一样的生命吗?” “对我来说,不是。”冥王沉默了一会儿,说。 岑今今笑了笑:“是不是你们都是这样?” “我们?” 岑今今没有解答冥王的疑惑,反而问了个问题:“香积是谁?” 冥王沉默。 “她和我有关系吗?” 冥王依然沉默。 岑今今又笑了:“我就知道。” “你是她的一部分。”冥王突然开口,“香积佛遇难,佛骨破碎成六片遗落世间,六片佛骨代表了佛的六面,集齐六面方是真正的香积佛。” “你是香积,但也只是她的一部分。这是杜铭玉想杀你的原因,取得佛骨,她可以摆脱尸解之苦,成为真正的仙。” “这也是季子训救我的原因对吗?” “……” “他想要复活香积,就像你想要复活谢沉霜?” “是,六瓣莲花每开一瓣,便代表一片佛骨归位,现在只差你了。” 佛骨归位?岑今今想起了祠堂幻镜中,那个被季子训割断咽喉的自己:“所以他会最后会杀了我,就像杀掉另外五个分身一样?” “那不叫杀……你本身就是香积的一部分……”冥王试图解释。 “我不是谁的一部分!”岑今今忽然吼道,眼泪顺着脸颊就淌了下来,“我是岑今今!” 冥王愣住了,他从没见过女人在他面前这样哭泣,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又表现出他满心困惑,他似乎并不太能理解,为什么岑今今会如此愤怒:“可是你确实是她的一部分啊。” 他认为这是事实,并没有什么好辩驳的,就像岑今今是人,他是神一样。 岑今今不再理会他,只是将他推出门外,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莫名其妙。”冥王有些摸不着头脑,嘟囔了一句便离开了。 岑今今离开引香是在一个清晨,彼时万籁俱静,天空尚昏暗,天边几点星星却格外明亮。 她站在引香门口,几个月前,她第一次站在这里,好奇,紧张,现在站在同样的地点,却只觉得心中无限凄凉与落寞。 她原是一个平凡又自闭的人,甚至有点自暴自弃,生活工作都索然无味,有时候她会想,除了日复一日的重复,生命还有其他的意义吗? 那个时候,她意外地来到了引香,遇见了一个完美的近乎神明的男人和一只秃顶的话痨的猫。 在这里,她好像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她看到了他们一起经历了许多离奇的事情,也曾同生共死,他对她笑对她温柔,总是喜欢摸着她的头把她护在身后,她以为就算不是暧昧也算得上是朋友。 可是经过这一遭,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依然是那个平庸的自己,与季子训阿吉本就不是一类人,他们对她好,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某个人,她本人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沈月书之于冥王,什么也不是。 她回望了一眼引香窄小的木门,紧闭着,门口挂着一串风铃,没有风,风铃没有动。 再见。 岑今今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 第1章·【游魂】风月来 午后,李清给自己泡了杯茶,端了张摇椅坐在院子里,开始闭目养神。 这是个小四合院,三面厢房,一道石屏风,屏风外是一扇沉重而窄小的木门。 院子里所有的建筑都重新漆过,焕然一新,但始终掩盖不住那股幽幽透出的霉味,据说这是时间的味道,李清买下这里的时候,房子原主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这是自己祖传的宅子,已经一百多年,如今卖了实属迫不得已,不肖子孙。说着更是捶胸顿足,自己祖上好歹也是个七品小官,一方地主,怎么落到自己手上就到了卖地卖宅的地步…… 李清听得不耐烦,收起合同就准备走,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扯下她手里的合同,刷刷两笔签了字,然后手一伸:“钱拿来吧。“ 李清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这幢房子,除了老一点,并没有什么好处,买来住,离城区远,又靠着山,交通不便,买来商用,周围又没景区,又没商业区,拍鬼片都没人来。 开对方卖了好几个月都没卖出去,三度降价后终于等到了李清这个冤大头。 李清也不是多么有钱的主,不过是看中了这里幽静,价格又便宜,自己攒了些积蓄正想休息个一两年,便买了下来。 谁也没想到的是,没过两年。附近的白水山因风景秀丽,原始状态保持好,在驴友圈逐渐小有名气,当地政府抓住机遇,在山下建了个古色古香的再来镇,李清的古宅自然也被纳入其中。 李清抓住机遇,穿过厅堂在后面建了一个小后院,修了两幢古风小阁楼,干起了民宿。 虽然和a级景区没得比,但每年陆陆续续总有几个顾客,解决温饱没有问题,李清也就懒得再出去找工作了,每天守着自己的小院子,早上打打太极,中午晒晒太阳,晚上弄弄花,生活悠哉游哉,也算过得去。 就在她眯着眼睛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一只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挡住了暖洋洋的阳光。 李清闻着那股淡淡的肥皂香,笑了:“知道是你,把手拿开。“ “拿开有没有奖励?“说话的是一个男声,声音清甜,也带着笑。 李清笑着去掰他的手:“没有没有……“ 男人也不松手,俯下身子,就往李清唇上吻去,李清左躲右闪,两人正在打闹间,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男人松开手,李清站起来,整整衣服绕过屏风,打开门,只见一个瘦瘦弱弱的女生背着个帆布包,站在门外,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请问这是风月来客栈吗?“ 李清打了个哈欠:“是这里,住宿?“ “嗯,我在网上预定了……“ “哦,跟我来吧。“ 岑今今跟着老板娘穿过小院,走进一间堂屋,屋里靠近门口的地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一台电脑,后面是一排柜子,放这些小玩意儿做摆设。 李清打开电脑,接过岑今今身份证,熟练地办起了入住。 岑今今无聊,站在门口四下张望,却见院子里一个男人正靠墙站着,笑嘻嘻地看着她。 这个男人很好看,好看到岑今今觉得有些晃眼。 她发现自从认识季子训后,自己好像打开了发现美的眼睛,遇见的男人颜值都异常高。 真是奇怪的技能。岑今今心里嘀咕了一句。 李清笑着拍了拍岑今今的肩:“帅吧?想认识吗?给你介绍介绍?” 岑今今连连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长这么好看谁知道他是人是鬼。 正巧,男人适时向他们这边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 “小妹妹还是害羞呀。”李清对男人挥了挥手,然后递给岑今今一张房卡,“后院二楼左手第一间。” 岑今今低下头,快步往后院走去,还没出门却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那人身形高大,浑身硬得像石头,岑今今被撞得晕头转向,鼻子生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捂着鼻子抬头,却见一个面色铁青的男人,戴着一定宽檐帽,正愣愣地看着她,显然也被她这突如其来地投怀送抱吓坏了。 老板娘捂着嘴笑了起来:“刚说小姑娘害羞呢,原来这么主动。” 岑今今红了脸,含糊说了声“抱歉”,低着头绕过男人就往里走。 偏巧这时候鼻子里一股暖流直往上蹿,岑今今暗道声不好,捂着鼻子就往后院跑,却被老板娘一把拉住:“哎呀,这怎么都撞流血了,快来我给你擦擦。” 老板娘一脸关切,迅速给岑今今找来纸巾。 那被撞地男人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铁青着脸,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憋出一句:“对不起。” 他说话地时候,仿佛整个肚子都在震动,瓮声瓮气,含糊不清。 岑今今连连摇头:“没事没事。” “没事什么没事,我带你去洗洗。”李清有些责备地看了那男人一眼,“多大个人了走路也不看着点。” 那人应了两声,见李清带着岑今今走进了后院,自己呆立了一会儿,也往外走去。 也许是还没从刚刚的一串变故中缓过来,他走路的姿势还有些僵硬。 真是个怪人。 老板娘将岑今今带到她房间地卫生间,一边细心给她清洗脸上的血迹,一边说。 “嗯……啊……”岑今今被迫仰着脑袋,含糊应了两声。 “住了也有大半个月了,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忙啥,”老板娘显然对那面色铁青的男人心生不满,双手忙着帮岑今今擦干血迹,嘴上也没闲着,“住了这么久了吧,从来也没和我们打过招呼,木楞楞的,问他啥都是嗯嗯啊啊,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你说,这破地方,也不是啥了不得的景区,有啥好玩的?值得住这么久?”李清将最后一片卫生纸卷成团塞进岑今今鼻孔里,然后捧着着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下,“幸好没破相,就流了点鼻血,好好休息很快就好了。” “谢谢老板娘。”岑今今摸了摸自己鼻子,说。 “客气了。”李清收拾着东西,“小姑娘看样子也不大吧,一个人来玩?” 岑今今点点头。 “出来散心的?没有男朋友也该找个人同路的呀,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多危险。” 岑今今脸红了:“还好吧。” “好了,我也不打扰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李清收拾好东西,转身向院子走去,临走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岑今今见老板娘出去了,才松了口气,将背包往椅子上一扔,整个人往后一倒,呈大字状躺在床上,一个人旅行还真是累啊。 离开引香已经快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面岑今今几乎每天都呆在家里。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觉得伤心难过,就是不想动,整天对着窗子发呆。 后来为了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开始打游戏。 早上一睁眼,打开手机,进入游戏,放下手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看远处的灯都觉得重影。 打了两周技术没提上去,口吐莲花倒是学了一套一套。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岑今今痛心疾首,痛定思痛,她打开论坛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兼职,或者可以去旅行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帖子适时出现在她眼前:那些适合一个人去旅行的地方。 里面有人推荐了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说依山傍水,人少,环境优美物价低,适合一个人去住几天。 她那颗被连连失败的竞技游戏打磨得支离破碎的心瞬间心动,当晚就收拾好了东西订了房间,买了第二天一早的票,风尘仆仆来到这个小镇。 这地方确实不错,正如推荐人所说,环境优美,人口稀少。应该多呆几天,找时间好好逛逛。 只是今天跑了一天地路,有点累了,不如先休息吧。 这样想着,岑今今不自觉地又打开了手机,进入游戏。 有时候所谓旅行,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打游戏。 第2章·【游魂】青山 岑今今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发现自己正以一个奇特而扭曲的姿势趴在床上,手机依然握在手里,已经没电了。 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她摸索着打开灯,给手机充上电,开机,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正是凌晨三点。 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凌晨三点,正是睡觉的时候,她却坐在床上完全没有睡意,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洗澡,便决定到卫生间洗个澡。 这家民宿价格便宜,房间不大,布置也很简单,一个电视柜,一张床,一把椅子,卫生间就在入门处,用玻璃隔出的一个小房间。 水很凉,猛一上身岑今今直接打了个激灵,现在还不到三伏天怎么这样凉?难道客栈这么早就不供应热水了? 她调试了半天,勉强讲水温调到一个可接受的温度,然后迅速冲了个澡,裹着衣服钻进了被窝。 就在这时,她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响动,仔细一听,是一串脚步声,步子很慢,很重。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外面? 脚步声从她门前走过,紧接着,她听见隔壁房间的开门声。 估计是晚上来投宿的客人。 岑今今没有多想,枕着枕头,拿出一本书一直看到了天明。 第二天岑今今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小镇逛逛,下楼的时候又遇见了老板娘。 她忽然想起昨天半夜投宿的人,便笑着说:“客栈生意不错啊,昨天那么晚还有人投宿。” 老板娘愣了愣:“没有啊,我们客栈就两个人住,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就是昨天撞到你的中年人。” 岑今今也愣住了:“我昨天晚上三点多还听见有人进了我隔壁房间……” “哦,估计是那个怪人,他就住你旁边。“ “他总是这么晚回来?“ “谁知道他呢,“李清翻了个白眼,“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晚上一般是小白守夜,下午等他醒了你可以问问他。” “小白是谁?“ 李清神秘一笑:“就是昨天跟你打招呼那个帅哥。” 岑今今脸有点红,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刚走出两步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退回来:“老板娘,洗澡水的温度能不能调高一点啊,太凉了。” “很冷吗?“老板娘不解地看着她,”我觉得温度挺合适的啊,你要是觉得冷你就把热水开大一点。“ 岑今今叹了口气,看来老板娘是习惯了冷水洗澡,自己也就凑合凑合吧。 小镇不大,一条街从头贯穿到尾。 走个来回也不过半个小时。 沿河两旁开了很多商铺,卖一些古镇常有的小玩意儿,岑今今看来看去也没什么想买的,回头却见一家店铺前拥了一群人。 那是一家小吃店,卖的是当地特有的粉糕,用大米磨成糊做成,蒸熟后放进凉水里冰镇,口感滑腻,有点像果冻,再配上特质的酱汁,有的还会淋上一点辣椒油,味道独特爽口。 店铺经过精心布置颇有古色古香的味道,一个长相矮小精悍的男人叉着腰站在门前,看起来是店主,他身后,一个服务员模样的小女孩正怯怯地躲在门后。 “都说了你找错地方了,你这个人怎么回事!” “……”店主面前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那人低着头,一声不吭,却丝毫没有走开的意思。 岑今今觉得这男人有些眼熟,仔细一看,这不是客栈里的那个奇怪男人吗? 小男人显然不高兴了,顺手拿起旁边的扫帚往高大男人身上招呼去,想赶走他:“快走快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男人没躲,扫帚落在了他身上,看得出小男人很用力,男人厚厚的衣裳瞬间被打出一条凹印,躲在门后的模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捂住了脸,而被打的男人却只嗫嚅着:“是这里,是这里……” 岑今今有些看不过去,住自己隔壁遇见了好歹也算是缘分,虽然看起来脑子不太正常,但改帮还是得帮一把。 于是她上前将奇怪男人往自己身边一拉,令她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似高大的男人竟被她一下拉出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不过好歹是躲过了小男人的第二下扫帚。 “对不起对不起,这是我朋友,脑子有点问题,”岑今今向小老板陪笑道。 “知道脑子有问题就该好好关起来,天天跑我店里往门口一睹,什么也不买算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我这就带他走。” 走出好几米远,岑今今才放开男人,她打量着他,总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透着怪异,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我叫岑今今,也住在风月来,就是你隔壁房间。” 那人呆呆地看着她,半晌才小声说:“我家在那里。” “你家?” 岑今今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竟赫然是刚刚那小铺。 岑今今忍不住笑了,那明明是人家的店面,怎么就成他家了,看来老板娘说得没错,多半是脑子有问题。 不过这种状况家人也放心让他一个人出来旅行? 岑今今忍不住问:“你是一个人出来玩的吗?” 那人又呆了半晌,才摇摇头:“我是回家。” 岑今今暗自叹了口气,这人也怪可怜的,反应慢脑子有问题,还一个人到处溜达,得联系上他的家人才行。 “要不我先带你回客栈吧。” 那人摇摇头:“我还有事。”说完他迈着僵硬的步子离开了。 岑今今看他走的方向,似乎是进山。 小镇本就是依山而建,背后的灵山才是真正的风景区。 看来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岑今今摇摇头转身回走,走到那家卖粉糕的小店面前摸了摸肚子,也饿了,便决定进去吃一碗。 老板估计是个健的人,也没认出她来,倒是那躲在门后的小丫头似乎认出了岑今今,盯着她看了半天。 粉糕上得很快,那小女孩给岑今今端上来的时候踌躇了一会儿,似乎有话要和她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岑今今没有注意到女孩的欲言又止,她的注意力被女孩露出的手腕吸引了过去,白皙的手腕上有几条深浅不一的红色印记,像是……勒痕。 女孩注意到岑今今的目光,将挽起的袖子往下放了放,快速走开了。 第3章·【游魂】阿兰 回到风月来已经下午了,老板娘不在,坐在柜台前的是那个很好看的男人,他正在修剪指甲,举着手对着阳光看了又看,岑今今很少见到这么好看的手,十指修长,白到透明。 “诶,回来啦?”男人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嗯。” “我叫小白,一般晚上都是我守夜,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叫我。” “好。” 岑今今正准备上楼,又退回来:“昨天晚上住我隔壁的人回来得很晚吗?” “你说青山吧?他确实回来得挺晚的。”小白笑着说,“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不会伤害你的。” “伤害我?”岑今今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倒没觉得那个男人会伤害自己,只是单纯觉得奇怪罢了。 “你和他很熟吗?”岑今今忽然想起,小白谈起青山的口吻比老板娘谈起的时候熟稔多了。 “我经常守夜嘛,他回来得晚打个照面什么的,自然就熟了。” “他好像不太爱说话。” “确实。”小白点头,“不过不说话并不是什么坏事。” “你好像挺喜欢他?”岑今今发现小白总是在帮青山说话,忍不住问。 “哈哈,有吗?”小白摸了摸脑袋,笑了两声,“我这不是怕你对他有什么误会,他这个人木楞楞的又不爱说话,确实容易让人误会。” ”他住这里很久了?“ 小白神秘一笑:”和我差不多。“ “你?你不是这的员工吗?他已经在这里这么久了?”岑今今吃惊道。 “他不过是半个员工,寒假来兼职的,”老板娘端着茶壶从屋里出来:“来了也就一个多月吧。” “一个月零三天。”小白笑盈盈地说。 “你记性倒好。”老板娘嗔怪道,随即把目光转向岑今今,“我看你定了七天的房,是打算在这里玩七天?” 岑今今点点头。 “其实这地方也没啥好玩的,镇子上逛逛,山里走一圈,两天差不多了。”老板娘说。 “那可不一定。”小白神秘兮兮地说。 “嗯?” “如果去后山,还不知道多久能出来呢。” “这倒是,后山是未开发区,没有路又多虫兽,你可千万别逛到那里面去了。” “嗯。” “说起来,前段时间在里面失踪地那个女孩子找到了吗?” “啊,还有人在那里面失踪了?”岑今今忍不住问。 “是啊,一个女孩子,和你差不多大吧,也是一个人来这里旅行,说上山去玩,结果到现在也没回来。搜救队上去找了好几圈,人影也没见到。” “找到了警方那边肯定会给消息。”小白声音温柔。 “你说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那山才多大点啊……” 见两人说得火热,岑今今悄悄上了楼。 路那个神秘男人的房间,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人叫青山?奇怪的名字。 第二天岑今今起了个大早,她今天准备去爬山。 下楼的时候看见坐在柜台前的依然是小白,显然老板娘还没起床换班。 “爬山啊?”小白见她背着包,随口问了句。 “嗯。” “那你可要小心哦~”小白眨眨眼。 岑今今笑了笑:“我知道,先走了。” 直到她走出门,小白还在身后喊:“记得天黑前回来。” 小镇虽然在山下,但爬山依然不是轻松事儿,因此镇子上开了直通山腰的观光巴士,绕过了景色并不怎么突出的山底,让游客可以从山腰开始往上欣赏灵山的秀丽风景。 巴士每隔20分钟一辆,但也不固定,旺季的时候几乎是人满了就出发,淡季的时候司机则磨磨蹭蹭,往往要半个多小时实在等不到跟多的客人了才出发。 岑今今已经在车上坐了二十分钟了,司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一会儿喝口水,一会儿和同行聊聊天,不时往远处张望,又回头看看车厢里坐着的寥寥几人,无奈叹气。 “这样跑一趟,油钱都赚不回来。” 就在司机看已经彻底死心,准备开车,突然蹿上来一个小巧的身影。 岑今今认出这是昨天在粉糕店见到的女孩,她还是穿着那件有些短小的衣服,发现岑今今也在车上,她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衣袖,想挡住手腕地伤痕。 “你上山干嘛?”司机显然认识她,这样一个小镇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多少有些眼熟。 “爸爸昨天下午上山一趟,一直没回来,我去找找。”女孩怯生生地说。 “你一个小丫头去找什么?要去也是你二叔他们去啊。再说,你爸又不是没进过山,还能丢了不成?” “二叔他们已经上山去找了,我……我去帮帮忙。” “那我就不收你钱了,你爸也是的,没事往山上跑干嘛,这旮旯风景有啥好看的,也就那些外地人……”或许是突然想起车上还有游客,司机突然改口,“其实景色也还不错,虽然比不上三山五岳,但怎么也说得上是山清水秀,秀色可餐……” 岑今今笑了笑,司机大哥还真是有趣。 女孩坐到了岑今今旁边。 她似乎有些紧张,咬着自己嘴唇,几次想和岑今今说话却又什么也没说。 “你父亲应该没事的。”岑今今安慰道。 女孩点点头,犹豫了许久才开口:“昨天那个大个子,是你的朋友吗?” 岑今今愣了愣,点点头。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岑今今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父亲脾气不太好……” 岑今今笑了笑:“没关系的,本来也是他不对。” “其实……” 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岑今今没坐稳差点一头栽出去,幸好女孩及时拉住了她。 “怎么回事?”司机怒气冲冲打开车窗,正准备一顿输出,见到车外的场景却变了脸色,一边回头招呼,一边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阿兰快来!” 岑今今旁边叫阿兰的女孩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往车门走去,车上其他人出于好气也跟了过去。 只见车前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块好皮肤,一张狰狞的脸在满身鲜红中格外突出。 “撞到人了?”有人倒抽了口凉气,颤抖着声音问。 “什么车能把人撞成这样?多半是被山里野兽袭击了。”另一人分析倒。 司机倒顾不上这些,他冲过去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人,冲阿兰嚷道:“快打电话,给你二叔他们打电话。” “二叔……二叔他们进山了,电话恐怕打不通。”阿兰嗫嚅着说。 “那……那怎么办?”司机拍着自己大腿,连说话也有些结巴了。“你们可都看见了,这人不是我撞的啊,是他自己往车上冲的。” ”这……我可没注意……“有人小声说。 “你,你这人说什么呢!他真的是自己冲上来的!”司机急了,撞死人可不是小事,这锅他可背不起,“阿兰你说说,你爸是我撞的吗?” “我……我不知道……”阿兰双手捏着衣角,低声说。 岑今今觉得有些奇怪,面对父亲的尸体,阿兰似乎过于冷漠了。 司机急得直跳脚:“阿兰你可是亲眼看见的,可不能胡说。” 就在这时,阿兰的二叔三叔带着一帮子人赶来了,老远就开始呼号:大哥啊,你怎么这么倒霉啊!” 一边号着一边冲进人群,抱着阿兰父亲尸体哭了几声,又转向司机:“撞死了人你得负责!” “老天爷啊,真的不是我,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你没撞他,他怎么就出现在你车下?” “他自己跑出来的啊!我就看见一个影子冲出来吓了一跳,刹车都没踩坏了。” “人是死在你车下的,不管怎么说,你都得负责!”二叔带来的人帮腔道。 “要不报警吧。”有人提议,“警察一来不就都清楚了?” “不能报警!”二叔和司机异口同声拒绝了这个提议。 岑今今有些奇怪,一个是死者家属,一个被人冤枉,为什么都拒绝报警弄清真相呢? 围观的人也嗅到了这事件的微妙,沉默了一会儿,二叔拍拍司机的肩膀:“借一步说话。” 第4章·【游魂】下山 阿兰二叔和司机还在那边谈着,这边却已有乘客报了警。 “诶诶诶,你干什么!“跟着阿兰二叔一起来的一名小伙发现了游客的举动,两步冲上前打掉了他的手机。 “当然是报警了。“那男孩涨红了脸,反驳道,但看着眼前高出自己半个脑袋皮肤黝黑的小伙,气势上多少有些不足。 “咱们镇上的事,不用你们这些外人管!“小伙子十分蛮横,他的伙伴也逐渐围了上来。 本来车上游客就不多,除了岑今今和报警的矮个子男生,就只剩一对中年夫妇了,女的微微有些胖,戴着一顶宽檐帽,男的则又高又瘦,表情严肃,让岑今今想到了自己的高中教导主任。 两人脸色铁青,显然对镇上人的态度很不满:“你们怎么解决是你们的事,但是把我们晾在这里未免太不像话,我们可是付了钱的!” 这时司机和阿兰二叔似乎也商量完了,赶紧上来陪着笑脸:“误会误会,都是一场误会,我这马上让公司派车来送你们上去。” “算了吧,谁知道你们这山里有什么。“戴宽檐帽的女人哼了一声,道。 “去,凭什么不去。”高个男人气鼓鼓地说,“我今天就是来爬山的!” 女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又哼了两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争执间,岑今今听得旁边树林一阵奚簌,回过头去看,之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树林中一闪便消失了。 那身影有些眼熟,岑今今想了想,一时也没想起来。 “您放心,咱们这山里安全得很!“客车司机开口了,他一边安抚着那对中年夫妇情绪,一边给镇上客运中心打电话,客运中心很快又调了一辆车过来。 岑今今看了看阿兰父亲的满身是血的尸体,又想起了老板娘所说在山中失踪的女孩,心里有些发憷,决定还是打道回府的好。 矮个子男孩显然跟岑今今有一样的想法,但是如果不上山就得和阿兰二叔他们一起坐司机的车下山,他有些犹豫,毕竟刚刚的经历让他对这群人没有一丝好感。 阿兰似乎看出了男孩的心思,她站出来:“二叔你们先走吧,我带他们从小路下山。” 这建议正中阿兰二叔下怀,他招呼着自己同行伙伴同司机一起将阿兰父亲的尸体抬上了车,冲着阿兰嘱咐了两句便上车了。 阿兰带他们走的是一条小路,在茂密山林里曲折蜿蜒,但看得出常有人行走,应该是镇子上的人常通过此路上下山。 “你们这样是不对的!”小个子男生愤然道,“出了这种事怎么能不报警呢?” 岑今今望向阿兰,这也是她感到困惑的地方,为什么不报警呢。 “报警影响太大了,不论最后到底是怎么死的,一翻折腾下来整个镇子都不好受,上次那个女生失踪报警后,大家生意都差了不少。” “这样啊……”岑今今表示理解,毕竟大家都是要吃饭的,没人愿意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破坏自己的生意,只是作为家人,阿兰和二叔也如此淡漠,情理上有些说不通了。 “还是不对……“男生固执重复着,显然他并不认可这样的做法。 岑今今笑了笑,她对这个瘦小的男生很有好感,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子学生气,傻但可爱:“这也算他们的家事吧,如果家属不愿意报警的话,我们确实也没必要掺和。“ “你是死者家属?”男生看着岑今今,有些吃惊。 “我不是,她是。”岑今今指了指阿兰。 男生一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司机叫你来着,死者好像是你父亲?” 阿兰点点头。 “你没事吧?”岑今今细细观察了阿兰的脸色,看不出悲伤也看不出高兴。 阿兰摇摇头:“没事。” “对不起。”男孩突然说。 “什么对不起?”岑今今和阿兰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应该很难受吧?我……”男孩有些扭捏,他大概是怕自己的言行伤害到了阿兰,毕竟她才是死者家属。 阿兰笑了笑:“没关系的。” 她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你和你父亲关系似乎不太好?”岑今今忍不住问。 “也不是。”阿兰想了想,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就……没什么感情吧。” 岑今今咽了口饭,点点头,表示自己大概理解了。 “他不是我的亲生父亲,我很小的时候父亲便去世了,六岁那年母亲改嫁跟了他一直到现在。” 原来是继父。 三人沉默了一阵,男孩突然说:“我叫李星,你们呢?” “王小兰,他们都叫我阿兰。” “我叫岑今今。我有个小学同学,也叫李星,不过她是个女生。” “是吗?“男生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 “对啊,她很喜欢给我们讲鬼故事,那时候放学回家大家都愿意跟她一起走,听她说一路的鬼故事。起先还是书上看来的,讲完了就开始现编,但是觉得很有意思,现在回想起来真是一点逻辑也没有。“ 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那会儿你们都讲什么鬼故事,给我们也讲一个呗。“李星生性开朗,听岑今今这么一说也起了兴致,倒把刚刚的不愉快忘了一大半。 “emmm,“岑今今想了半天,“一时也想不起来……” 风吹过林间树叶,沙沙作响,配合着脚下的层层落叶,吱呀吱呀,在静谧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有了,当时有这样一个故事,我印象特别深刻。一个小学老师带班上小孩去郊游,结果在山里走散了,老师就带着两小孩去找大部队集合,在山里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脚下……“ “等等!” 李星忽然大喊。 “怎么了?”岑今今和阿兰奇怪地看着他。 “我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了。” “我看看。” “你别看!我感觉……有点不太好。”李星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怎么了?”阿兰有点莫名其妙,低下头仔细看。 “你快把脚挪开!”岑今今轻轻拉了一下李星,李星的反应实在太让她好奇了。 这一拉不要紧,李星的脚一挪开,之间掩盖在树叶间的,竟赫然是两根手指。 “啊啊啊——” 三人尖叫起来。 这具尸体埋得很浅,拨开一层落叶,整个尸体便呈现出来,是一名女孩,看起来很年轻,像是一名学生,牛仔裤已经浸满了泥浆,硬邦邦的。 “这……这难道就是那个失踪的女孩?”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兰摇了摇头:“她肯定是最近才被挪过来的,这条路本地人上山下山常走的,如果之前尸体就在这里,之前搜山的时候早就发现了。” “报警报警,这一定要报警!”李星一个学生,哪见过这场景,说话都有些哆嗦。 就在这时,只听树林中咔嚓一声,似乎是枯树枝被人踩断,岑今今追过去,却只见到一个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林子中。 那人穿得破旧,行动有些僵硬却很迅速,似乎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今今姐。”李星跟上来,看岑今今望着空落落的密林出神,奇怪地问。 “没什么。”岑今今缓过神来,摇摇头,“我们赶紧报警吧。” 第5章·【游魂】怪事 死者正是那失踪的女孩,听说体表没有其他伤口,初步确定是失足坠崖而死,但尸体被多次挪动过,这就让这起死亡案件显得很不寻常。 警察于是封了山进行调查。 村里却炸开了过,谣言像苍蝇盘旋在小镇上空,嗡嗡不去。 由于这起事件,本就淡季的旅游生意也就更惨淡了。 回到镇子上李星便退了自己住的客栈,搬到了风月来,说是同在外地,互相有个照应。 岑今今觉得这个大男孩有点过于自来熟了,但想到他心思单纯,人也活泼可爱,就没有拒绝。 这天夜里,岑今今正准备睡觉,门响了。 她打开门,见李星站在门口,他裹着羽绒服一脸愁苦:“今今姐,你不觉得这水有点凉吗?” 岑今今住在走廊尽头的屋子,旁边是青山,再过去便是李星的屋子了。 “水确实有点凉,你就凑合着用吧。” 李星瘪了瘪嘴:“那可不行,我得去找老板娘,让她给解决一下。” 岑今今摇了摇头:“算了吧,调一下也能凑合用,就别给人找麻烦了。” “这你就不对了,“李星拍了拍岑今今的肩,”咱们是消费者,给了钱就应该享受应有的服务,这本来就是店家分内的事,怎么能说是找麻烦呢?走,我这就带你找老板娘去。“ 说这,李星拖着岑今今下了楼。 “老板娘老板娘!“ 李清此时正坐在柜台前,抱着一本书打瞌睡,被李星这一叫,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什么事?“她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满。 “你这热水也太凉了吧,“李星抱怨道,”说好的24小时热水呢?“ “小伙子,再烫就成开水了。“李清没好气道,”你要觉得凉,你把开关往热水那边再拧拧。“ “我拧到头了都还是凉水,大冬天的根本没法洗澡。“ “不可能!“ “不信你去看看呗。“ 李清蹭蹭两步跑上楼,打开李星房间门,打开热水,放了半天,自己也纳闷起来:“奇怪,你这间屋子水怎么这么凉。“ “我那间屋子也是这样。“岑今今补充。 “不应该啊。“李清抱着手臂,满脸困惑,”我这去年才重新装的,一直也没出问题。” 说着,她走到走廊上,随便打开一间空房,试了试里面的热水,更困惑了:“这也是冷的?我上楼看看。” 她踩着小拖鞋,蹬蹬蹬跑上楼,随便打开一间空房试了试,然后又跑下来:“楼上楼下好好的,大概是你们这层的热水管出了问题,我明天找人来看看,今天先给你们换两间房吧,反正现在房子都空着。,” “好。“ 岑今今答应着,回头看了一眼青山的房间,心里头突然升起一股疑惑:“青山的房间热水没有问题吗?” “没听他说过啊。”李清打了个哈欠,突然一个激灵,“别是这小子把热水阀给关了吧。” “什么?”岑今今和李星摸不着头脑。 “咱们这楼的热水是后来装上的,每层都有单独的水阀,这一层的水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在他房里。” “大冷天的,他关这干嘛,这么怕热吗?”李星不满道。 “等他回来问问他吧。”岑今今说。 “他今天怕是不会回来了。” “怎么?”岑今今好奇。 “昨天晚上到现在也没见到人,下午山里还出了事,小白担心他别出了什么问题,就去找他了,这不,我现在在帮他守夜呢。” “他们很熟吗?”岑今今听老板娘这语气,小白和青山关系似乎挺亲密。 李清噗嗤一笑:“当然熟啊,他们可是老朋友呢。” “啊?可是小白之前跟我说,他们是一个月前在客栈认识的。” “你听他胡说,他们是一起来这儿的,你以为他为啥给我打工,还不是为了抵他们的住宿费。” 老板娘摆了摆手,“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拿房卡来开门进去看看。” “这不太好吧……”李星有些犹豫。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的?难道我还能拿他东西不成?按道理说,就算是做清洁我们一天也要进两回客房的,只是他住了一个月从不让我们做清洁,也不知邋遢成什么样了。我可想好了,他走的时候如果房间太脏,我是要单独收清洁费的……”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下楼取房卡,很快便回来了。 打开门,老板娘想象的邋遢场面并没有出现,屋子里很整洁,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点也看不出人住的痕迹。 房间窗户开着,夜风吹进来,有丝丝凉。 “想不到这小子还挺爱干净。”老板娘有些意外。 “这也过于爱干净了吧……”李星小声嘀咕,“简直跟没人住似的。” 老板娘也没有细打量,快步走到卫生间,打开洗漱台柜子,趴在地上伸手进去摸了摸:“果然!” 她语气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愤怒:“等他回来我可得好好教训教训他,入住了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动热水阀,也不听。也幸亏现在淡季住的人少,要搁在旺季,他这么搞我非得让他赔钱不可。” “既然找到了,那我们也不用换房间了吧。”岑今今道,换房间却是是一件麻烦事。 “随你们。”老板娘打开了阀门,管好柜门,正准备起身,想了想又掏出一把钥匙给柜门上了锁,“你们可以回去试试看有热水了没,如果还是想换房给我说,我给你们换,毕竟也确实给你们造成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岑今今连连摆手,“您太客气了。” “虽然开着窗,但总觉得有一股奇怪的味道,你们闻到没?”李星问。 岑今今和老板娘用力嗅了嗅:“没有啊。” “有啊,风吹来就一点点……” 岑今今使劲儿闻了一下:“真的没有,我什么也没闻到。” “算了算了,”李星不想再和他们纠结了,“大概是我搞错了吧。” 三人正准备出去,却无意间瞥见桌上一张照片,李清咦了一声,拿起来看了看。 “怎么了?”岑今今凑过去一看,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儿,笑得灿烂。 “这是在灵山啊。” “你怎么知道?”李星问。 “喏,”李清指了指女人和小孩背后,那是一座山,看起来不算太远,山峰不算高,却笼在云雾中,云层仿佛镶了一层金边,熠熠生辉,“这是灵山著名的金云叠日呢,灵山不高,只有在夏日雨雾缭绕的时候才有这云山雾罩的景象,赶上雨后日出,就低垂的云层仿佛被镶上了金边,不过也只有日出前才有这景象,等太阳真的出来,云雾也就散了。” “这我倒是在攻略上看过,据说这道景观很看运气,简直是可遇不可求。”李星道。 “可不是,看这距离,照相的地点恐怕就在咱们镇子上。” “这么说,他以前就来过灵山?” “也不一定,照片上又没有他,不过他既然带着这张照片这么久,与照片上的人应该关系也不一般吧。”李清道。 “这样……”岑今今若有所思。 “哼,这个小白,嘴里没一句实话,他还说他两是第一次来,想换个地方生活,所以多呆一段时间呢。”李清啐了一口,“等他回来看我不好好盘问他。” 第6章·【游魂】流言 这一整夜岑今今都没怎么睡着,小女孩的死,阿兰父亲的死,青山的失踪搅得她脑子一片混乱,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她又想起今天两次看见的那个消失在树林中的神秘身影,到底是谁呢?为什么会眼熟呢?想着想着,她几乎要睡着了,突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那穿着破烂身材高大行动僵硬的男人,不是青山却是谁! 但没看到正脸她也不敢确定,就在这是,李星给她发来消息。 “今今姐,你真的没有闻到味道吗?” “什么味道?” “我也说不清楚,就像……什么东西坏掉了,腐烂了。” “那间房窗户正对着院子,可能是有老鼠死在院子里了吧。” “有可能,不过还有一件事也很奇怪。” “什么事情?” “阿兰啊,她父亲死了,她却像没事儿人似的,还有她二叔,自己哥哥分明死得不正常,却拦着不让报警,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别瞎猜。” “你不信咱们明天就去阿兰家看看,准能找到线索。” 岑今今捧着手机,犹豫再三,给李星回复了一条消息: “咱们又不是本地人,就别管闲事了,反正也进不了山了,不如去其他地方玩吧。” 岑今今实在不想掺这趟混水,更不想年纪轻轻的李星卷进去,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事儿呢。 李星却没再回她,估计睡着了。 岑今今就这样撑着昏昏沉沉的脑子,一直捱到了天明。 一大早李星便来敲岑今今的门。 “今今姐,快走快走,咱们去阿兰家。” 岑今今撑着昏沉的脑袋开了门:“我不是给你说不去了吗?” “诶,有吗?” “有啊,你看手机。” 李星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有一条未读消息,他点开看了看,然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了:“今今姐,昨天睡得早没看到,就不作数啦。咱们就去看一眼,看看就走,我保证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管!” 岑今今拗不过他,只得收拾了同他下楼。 刚到楼下就见老板娘在唉声叹气。 “老板娘,怎么了?”李星好奇地问。 “怎么了?”李清哼了一声,“小白去找青山,现在还没回来呢。” “呀,这不是失踪了一晚上?”李星夸张地喊了一声。 “可不是,早就说山上不太平,他们两人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李清愁眉苦脸,眼下顶着两个大大地黑眼圈,显然焦急了一晚上。 “你放心,他们两又不是小孩子,还能走丢了不成。”岑今今宽慰道。 “我倒不是怕他们丢,小白聪明,这么久了山里镇上早就熟悉了,就是怕出什么事,一想到最近这些事儿我就心惊胆战。”李清扶额,“你说是不是这房子风水不好?” “你想什么呢,这八杆子打不着的。”岑今今有些哭笑不得。 “唉……”李清脸上愁云更甚。 “没事的,你再等等,说不定他们今天就回来了。” “就是就是,别人报失踪案还得等满24小时呢,你这一晚上急什么。”李星附和道。 “说得也是,那我再等等吧。”李清坐在椅子上,似乎有些头昏,她揉了揉太阳穴,“你们两是要出去?” “对,去镇子上逛逛。”李星抢着说。 “我还以为你们今天就要收拾东西走了呢,现在这一闹实在没啥好玩的。我看今天也不会有人来了,我准备把门关了去补个觉,这是院门的钥匙,你们回来自己开门。” “好。” 出了门,两人决定先去买点早餐。 小镇的早餐摊是早上最热闹的地方,来来往往的行人,等着早餐出炉,围在摊边七嘴八舌,东家长西家短,聊什么的都有。 “又出事了?“ “别真是惹到山里那位了吧。“ “哼,我早就说他家没什么好下场,人在做天在看哪。” “别看王大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前几天还看见他在山上烧纸呢。” “你没看错吧?” “我又不是老眼昏花,这还能看错?” …… 岑今今心里暗自好奇,李星却已经忍不住和旁边早点摊的大爷聊了起来。 “大叔,这王家到底怎么了啊?” 大爷听到这声“大叔”,胡子都抖了抖,然后摸了摸自己花白的头发,表情很是欣喜,显然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这称呼了:“小伙子,你们是外乡人吧?外乡人还是别管闲事的好。” “嗨,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这镇子上谁不知道,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坐在一旁喝豆浆的大汉将碗一放,满不在乎地说,“不就是当年把人家孤儿寡母赶出村子,占了人家的拆迁赔偿么。” “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些没头没脑地事也值得拿出来传谣?”老人哼了一声,颇为不满。 “不是我说,当年的事,镇子上谁也逃不了干系,真有报应,也不是只报应在他一家。” 话音刚落,摊子上一阵寂静。 摊主的吆喝声适时响起:“包子好了,谁的包子?” “我我,我的!”人群中一人挤到前面取过包子边走。 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一名老太太挤进来,揪着那大汉的耳朵就往出走:“让你来买个早餐来这半天,还在这瞎说些什么!” 那汉子痛的直叫唤:“妈你轻点轻点,我这就回去,哎哟……” 岑今今和李星也拿了包子就往外走,两人走出好远,才聊了起来。 “看来这镇子当年发生过不少事儿呢。”李星道。 “这又是命案又是恩怨的,还扯出多少年前的旧账,咱们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岑今今思索道。 李星犹豫了一下李星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今今姐你的意思,不过咱们都走到这儿了,不去看看多不划算啊。” 看来这个小孩不去看看晚上怕是会睡不着了,岑今今白了他一眼: “你没听过一句,好奇心害死猫?” “放心吧,我可不是猫,我是老虎!” 李星说着办了个鬼脸嗷呜一声,岑今今被逗乐了:“我看你是纸老虎吧。” 两人说着,只听前方隐约传来哀乐声,夹着凉风,颇有些凄惨。 “阿兰家快到了!”李星不知为何莫名兴奋起来,他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 第7章·【游魂】下葬 小镇街边的房子沿河而建,通常正对着大街的是门面,转过去背对着街道的一面则是一个小小的后院,再往楼上,才是居民自住的地方。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阿兰家的店铺自然没有开门。两人沿着那排房子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条胡同,转到了房屋背面,找到了阿兰家的小院。 院子门口挂着白幡,哀乐正是从那屋子传来的。 院门没有关,两人走了进去,正准备敲门,却听见屋子里传来人声,仔细一听,却是两人在低声争执。 “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是个男人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你说不说出去与我有什么关系?”说话的是名女子,声音有些沙哑,柔柔弱弱的。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将这房子卖了,换一笔钱,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女子冷笑一声:“人刚走,你们就想着卖房子分家产了?” “沁芳,我知道大哥这些年对不起你们,但是我可从来没有……”男子有些急了。 “咱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女子打断了他,“这房子怎么得来的你们兄弟心里清除,卖了也好,大家都省心。” 两人正听得起劲,背后却突然传来人声: “你们怎么来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岑今今和李星吓了一跳,两人回头一看,是阿兰。 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裙子,鬓边带着一朵白色纸花,衬得脸色更加苍白,她手里拿着一根自制卷烟,里面是正片的干烟草叶,外面是一张带着游印的烟纸。 岑今今有些不好意思,李星反应过来,抢着说:“我们来看看你,昨天分别后一直担心你呢。” 阿兰愣了愣,然后笑笑,推门走了进去:“进来吧。” 推门的一瞬间,屋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阿兰母亲抬起头:“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吧。” “嗯。”阿兰点点头,将手上的卷烟递给二叔,一边帮他点烟一边说,“这是我朋友。” “这不是昨天那小子吗?”阿兰二叔对李星似乎印象很深。 李星嘿嘿一笑:“叔叔好。” “就简单办事情,也不用这么多人来。”话是对阿兰说的,但二叔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岑今今和李星。 岑今今被看得浑身不自然,阿兰低下头。 阿兰母亲却摆了摆手:“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 此时岑今今听出,方才门内说话的人正是阿兰二叔和母亲。 阿兰母亲说完,一个小青年便跑了进来,他喘着粗气,道:“叔,叔,不好了,原定的那几个抬棺的不愿意来了。” “怎么回事?”二叔一瞪眼睛,声音比刚才凶悍不少。 青年瑟缩了一下:“人家说,说大叔死得不正常……不给……” “扯淡!”二叔把桌子一拍,岑今今感到窗户都真了两震,“你去告诉他们,咱们给加钱,加三百,看他们来不来!” 李星对岑今今偷偷吐了吐舌头,这家人出手还挺阔绰。 岑今今却皱起了眉。按道理,就算不火化也得收几天灵,坐几场法事,挑个黄道吉日再入土,阿兰父亲昨天刚过世,今天便下葬,是不是太急了些? 小青年却不管那么多,滴溜溜地去了,没一会儿带回来两个大汉。 只见那两人头上缠着红头巾,腰间系着红布条,皮肤黝黑,一高一矮,走在一起活像两座小山。 两人在门口向里面探了探,踌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 一进来高个子和二叔打哈哈:“二叔啊,不是兄弟不愿意来,是实在没有这理嘛,头七还没过就下葬,不吉利的。” “是啊是啊。”矮个子点头如捣蒜,附和着。 “不过嘛——”先开口的那人话锋一转,“既然二叔开口,兄弟也就豁出去了,不就是一条命嘛!” “就是就是。”矮个子继续点头。 阿兰妈妈却冷了脸:“宝山兄弟,话也不用说得这么重,你们兄弟抬了一辈子棺,妖魔鬼怪该见的早见了,什么时候信过邪?我们不过是想让人早日入土为安罢了。” “沁姨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你们一家是从来不信这些的。”高个子笑了笑,说。 岑今今和李星听来也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了。 “就是就是。”矮个子点头附和,高个子冷不丁敲了一下他脑袋,他吃痛捂住头住了嘴。 ,阿兰母亲脸色苍白,阿兰上前一步,默默握住了母亲的手。 岑今今这才注意到,阿兰母亲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二叔脸色铁青:“咱们开始吧。” 按照当地的规矩,葬礼通常是一行和尚倒是抬着纸扎举着经幡在前面开路,家人则跟在后面哭,哭的声音越大,时间越长,代表越伤心,家人越伤心就说明他们越孝顺,死者也就能走得越安稳了。 哭丧之礼由来已久,起先只是死者家属嚎,后来宾客也嚎,再后来,谁也嚎不动,干脆请人来嚎,请的队伍越大,嚎得越响亮,葬礼就越排面。 常常镇子东头的人家举办丧礼,西头的人家都能听到哭声。 专业哭丧队也就由此产生了,根据哭丧规模,声音,可持续时间的不同,队伍也分三六九等,收费有高有低。 一般来说,再穷的人家,也会请一队,哪怕就两三个人,也充个场子,有钱人家就不用说了,请十几队的都有。 阿兰家却是一个哭丧队都没有请,就一个癞头跛脚的老和尚在前面慢吞吞地走着,一边走一边敲着木鱼,嘴里叽里咕噜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后面就是两个抬棺人,阿兰母女,二叔,还有那个小青年跟在后面,也都是静静地走着。 整个队伍透着一种诡异的沉闷。 只有那青年,是不是东望望西瞧瞧,显出一些活泼气来。 岑今今和李星跟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两人暗暗叫苦,都有些后悔,没事参加什么葬礼,晦气不晦气。 抬棺的两名青年纵是见多识广,也有些耐不住这诡异氛围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乎要超过那癞头跛脚的和尚去。 和尚倒是不紧不慢,叽里咕噜念着经,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看看地,偶尔也回过头看看岑今今。 他看岑今今的时候,总是眯着眼,岑今今感到十分不适。 抬棺人走得太急,矮个子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这一摔不要紧,棺材一晃,险些翻下来。二人到底是抬棺多年的老手,伸手一扶,将盖子一按,很快稳住了,到底虚惊一场。 阿兰母亲和二叔也吓了一跳,那和尚也叫起来:“这可不好不好,看来得多念两遍金刚经!” “大师辛苦了。”二叔扯出点笑容,道。 “也不小心点!”高个子抬棺人对着矮个子怒斥。 “我那不是没注意嘛……”矮个子有些委屈,他低头找了一圈,“诶,石头呢?石头怎么不见了?” “走吧走吧。”阿兰二叔不想再纠缠,只催道。 “刚刚明明有什么绊了一下我的脚……”矮个子咕哝着。 一行人继续前行。 李星扯了扯岑今今衣袖,他小声问:“你闻到了吗?” “什么?” “臭味啊!棺材刚刚那么一晃,我就闻到了。” “好像是有点。”岑今今回忆起,刚才棺材差点倒下的时候,确实有股腐臭味,很淡,风一吹便散了。 “你说,尸体会这么快腐烂吗?现在还是冬天,稀饭也没这么快馊了啊。” 岑今今却没有接她的话,她想昨天李星说,在青山屋子里也闻到了腐烂的臭味。 昨天阿兰父亲出事时,他们下山途中看见背影,真的是青山? 似乎也刚好是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青山和小白。 “今今姐,你想什么呢?”李星打断了她的思绪。 “没什么。”她摇摇头,“我们赶紧跟上吧,人都快走没影了。” 李星抬头一看,说话间送葬的队伍已经走出好一段距离,两人赶紧跟了上去。 第8章·【游魂】争执 后面葬礼就顺利很多,没有繁复的流程,下了葬,烧了几摞纸钱,和尚念了会儿经便散了。 其实按照当地的习俗,葬礼结束后是要摆丧宴的,邀来八方宾客,来的人越多,吃得越多,越热闹,就越吉利。 阿兰家也摆了一桌丧宴,来吃饭的人却寥寥无几,除了岑今今李星,就是那个跛脚和尚了。 抬棺人办完事儿就溜了,这和尚却毫不在意,坐下就大吃大喝起来。 在吃上他也不讲究,什么油啊肉啊,一股脑往自己肚子里倒。 后来岑今今才知道,这和尚本是外村的无赖,从小游手好闲什么事儿也不干,二三十岁了还靠爸妈养活。 后来爸妈死了,他索性自己剃了头去当和尚,因为听说寺庙管吃住。 当了几个月和尚,又受不了庙里清苦的生活,便下山来招摇撞骗,专门给人驱邪避凶,办丧事。 不过因为名声不大好,一般有钱人家也不会找他,找他的人家无非就是舍不得花钱或者时间仓促,随便找个人凑合凑合走个过场。 好在他要价也不高,管个饱就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倒也过得下去。 “……他们那是没干上道,其实啊我们这一行干久了,什么怪事没见过?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百无禁忌,诸邪回避。”和尚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和李星聊开了。 “哦?”李星瞪大了眼,他是城里来的学生,向来对奇闻怪谈感兴趣,听和尚这么一说,便格外兴奋。 “之前村头,有个老太没,天天说自己腿疼腿疼,去医院拿了好多药也没用,结果我一看,你猜怎么着?她腿上挂着两只小鬼呢,呲牙咧嘴咬着她的腿,能不疼吗?” “那你给做法驱走了?”李星赶紧问。 “哪能啊,那都是有冤孽的。实话告诉你吧,我啊也就是做做样子,那些小鬼要是真能听我的,我至于这么穷?” “啊……”李星惊异中带着遗憾。 岑今今听这人吹牛却笑了:“还真有能驱鬼的,不仅能驱鬼还能养鬼呢。” “哎呀,”那和尚将岑今今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好好打量了一遍,惊叫一声,刮目相看了,“同行啊,我竟然没看出来。” 岑今今满头黑线。 “不过要我说,养鬼这事儿也太损阴德,正常人那是干不出来的。而且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就算是有黑心人想干,他也干不了啊……” 岑今今不再说话。 李星却缠着问道:“那你真的能看见那些东西吗?你是生下来就……天赋异禀?” “这倒也没有,我一开始给人办事也是啥都看不见的,后来办得多了不知怎的,就能看见了,第一次还把我吓了一跳呢。 那时我去给人做法事,坐到一半那人竟然从棺材里坐了起来,一直对着我哭,其他人却像看不见似的。” “那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接着念经啊,念了好几遍金刚经,总算把那人给念回去了。” 岑今今心知这和尚喝了点酒开始胡吹,李星却当真了,追问道:“可是那人为什么要哭呢?” “这谁知道,或许有什么心愿未了,或许死得冤吧。” 李星朝和尚身边挪了挪凳子,小声问:“那你今天有没有看见什么?” 和尚愣了愣,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 李星的声音压得很低,连坐在旁边的岑今今也没听清,更别说阿兰了,两人见和尚突然不说话,都投去好奇的目光。 就在这是,阿兰二叔送完抬棺人回来了,阿兰母亲也从厨房将最后一道菜端出来。 “你们多吃一点,准备得挺多的。”阿兰母亲将炖鸽子放在桌上,笑着说。 “谢谢阿姨。”岑今今和李星齐声道谢。 “你也吃好好点吧,这两天辛苦你了。”这句话是对阿兰二叔说的。 “嗯。”二叔点了点头,坐下闷头吃了起来。 和尚和李星的谈话也就这样结束了,大家都各自吃着饭,各怀心思,谁也没有说话。 岑今今和李星觉得格外别扭,两人匆匆吃完就要告辞, “让阿兰送送你们吧。”阿兰母亲说。 “好,你们等等。” 阿兰此时正在帮二叔卷烟。 之间阿兰从一串晒干的烟叶中摘下几片,然后裹着油纸灵巧地一卷,又站了些许水将接口一封,便成了一支简易粗糙的自制烟。 李星拿过来闻了闻便皱起了眉:“味道好重。” “这种烟是这样的,简单原始,味道也比普通香烟浓上许多。” 阿兰说,他二叔和父亲都有这个习惯,每天吃完饭总要抽一支叶子烟。 趁着阿兰卷烟的功夫,李星拉着和尚依旧没完没了,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岑今今在院子里逛了逛,却在花盆下捡到一片撕碎的日记,上面断断续续写着几行字。 “他怎么还不死……忍……总有一天我要带着妈妈……” “好了!” 岑今今正看着,听到阿兰叫她,便将纸片顺手揣进了自己怀中。 “走吧。” “你们那个朋友……他怎么样了?”出门没走两步,阿兰便问。 “朋友?”李星有些摸不着头脑,岑今今愣了愣才想起来,阿兰说的朋友应该是青山。 “我这两天也没见到他,不过应该还住在客栈,怎么了?” “那你帮我转告他,我们家的房子估计要卖了,如果他有兴趣的话可以考虑的。” 岑今今目瞪口呆,你看他的样子,像是买得起房的人吗?不过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这个,恐怕本地人会更愿意买你们的房子吧。” 一个外地游客,在这里买房干啥,也没多少投资价值,又不是钱多烫手。 阿兰却好像听见什么奇闻,她诧异地看着岑今今,眨了眨眼:“他不是本地人吗?” “什么?”这回岑今今也糊涂了。 “他十年前就是镇子上的人啊。”阿兰道,“虽然那时我还小,但也是有印象的。当时这里还没有拆迁重建,就是一个村子,他就住在村子里,还有个老婆,一个女儿,只是后来出去做生意,就没再回来了。” 岑今今想到了青山房间里那张照片,原来那是他的老婆孩子。 “那和你们的房子有什么关系?”岑今今很快反应过来,青山在阿兰家门口不走说是自己家,一定有原因。 阿兰犹豫了一会儿:“其实我们家现在房子的位置,就是拆迁之前他家的房子。” 原来如此。 “我能不能问一下。”李星听了半天,终于插上话了,“你们家的房子……来路是不是有点……” 阿兰摇头:“我知道你想问是不是来路不正,一定是镇子上人说的吧。” 李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其实不是那样的,当时这村子偏僻,条件很差,大家都想着往大城市跑,听说他出去生意做得不错,准备在城里买房,便把户口也迁了出去,说是安定下来再来接妻子和孩子,结果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来。 要拆迁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继父就把他们家房子买了下来,因为当时两家是邻居,我继父想反正他们没户口也拿不到赔偿,不如我们买下来,再给他们分钱。” “这样……”岑今今和李星对拆迁这回事并不是很懂,听着好像也挺有道理,“那他妻子和孩子后来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们拿了钱就离开村子了,大家都以为他们是搬去城市了,也没人在意,也是看见他回来,才知道他妻儿并没有去找他呢。” “我是想着,这房子也许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如果他知道要卖也许会想买呢。”阿兰解释道。 “嗯,”岑今今点头,“等见到他,我会转告他的。” “谢谢。” 说完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口。 阿兰与二人道了别,正准备离开,又转过头,说:“你们还是尽早离开这里吧,过两天我和妈妈也要走了。” “走?”岑今今有些疑惑,“你们不是本地人吗?” 阿兰摇摇头:“我妈妈是十多年前,被父亲买来的,后来又被祖父转手卖给了他们兄弟。” 岑今今和李星都愣住了:“你不是说你母亲是改嫁……” 阿兰笑了笑:“也算是吧,总之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吧。” 阿兰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老板娘还没醒。 李星急不可耐地和岑今今谈论起了今天的见闻。 “阿兰父亲的死肯定有问题,和尚都看出来了!” 岑今今有些无语:“你不会真的以为那和尚能看到什么吧?” 李星靠近岑今今:“今今姐,你真的不信这些吗?” 岑今今愣了愣,她不信这些吗?她当然信了,亲身经历过的东西,没人比她更信了。 但她并不想掺和这些事,或者说,离开引香后她一点也不想再和这些事扯上关系,她只想赶紧收拾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奇奇怪怪的人也没有奇奇怪怪的事的地方,过自己平静安宁的小日子。 什么季子训,什么阿吉,什么前世今生她都不想管。 于是她敲了敲李星的脑袋:“你们政治老师听到这话可要气死了,唯物主义白学了?” 李星瘪瘪嘴:“我当然是不信的,我可是红旗下长大的好少年,但是有时候有些事是真的很难说清楚……” “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难道你都要去探个究竟?” “可是……”李星争辩道,“这明明就有问题,阿兰妈妈和二叔关系明显不一般,村子上那些传言,阿兰父亲的死……” “你觉得阿兰和她母亲不是好人?”岑今今打断他。 “不是……他们是很好的……” “那别人家自己事,你去追究什么呢?你一个游客,费劲吧啦是想证明什么呢?阿兰爸爸是被她妈妈、二叔害死的?然后把他们送进监狱?” 两人正在争执间,门响了。 第9章·【游魂】疯子 打开门,是那个跛脚和尚。 “欸!”李星惊喜地叫了一声,“大师你怎么来了,我正准备去找你呢!” “哎呀呀,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和尚打了个嗝,喷出满身酒气,“不过呢,我确实什么也没看到。” “哈?”李星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们家我什么也没看到,不过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他这句话是对岑今今说的。 “我?”岑今今有些莫名其妙,“我身上看到什么?” “你,你不一般。”和尚又吐出一口酒气,熏得李星直退了三部曲,“你没发现吗?你的影子,特别淡。” 岑今今低头,阳光下她的影子和李星影子交错站着,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身上啊,有一股气。”和尚继续说,“俗话说,人活一口气,人死了,那口气就成了死气,死人见多了,对死气多多少少也有了感觉,你身上就有一股死气。” “和尚你可别瞎说!”李星呵道,却不自觉瞟了岑今今两眼。 岑今今也有些莫名其妙:“我这好端端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哪来什么死气。” “对啊!”和尚叹了口气,“这也是我搞不清楚的地方。你是个活人,身上却有股死气,这死气和一般的死人还不一样,莫不是……”和尚说着往岑今今身边靠了靠,“你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岑今今退了两步,脸色铁青:“你胡说什么!” 和尚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我呀就是个半吊子,可能也是我看错了呢?所以我也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跟你说。你要是信呢,就留个心眼,不信就当和尚我放了个屁。” 说着和尚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三角形小纸包递给岑今今:“我胡三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几年也是一心向善,今天就做回好事,你把这东西随身带着,保不齐哪天就能派上用场呢。” 和尚说罢,便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只留下岑今今和李星两人面面相觑。 夜里,岑今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着和尚的话,又想起来季子训和阿吉。 说起来,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没把他们当坏人,即便知道了他们身份不一般,所做的事情不一般,也一昧地信任,甚至跟随他们出生入死…… 但如果他们一开始就不怀好意,现在想想,从自己收到面试邀请到就职,整个都像是一场阴谋! 沾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难道就是他们? 还好自己脱身早,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岑今今连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心中得到了些许安慰,昏昏沉沉也就睡了。 岑今今做了个梦,梦里季子训对着她笑,笑着笑着就露出了獠牙,她狂呼奔跑,一回头,那张脸又变成了小白,真是奇怪,自己居然会梦见那个只见了几次面的小白脸。 小白也在笑,笑得勾人,只是笑着笑着,他脸上的皮肉便掉了下来,阿兰站在旁边,也在笑,青山也在笑,木讷讷地笑着,身上还有蛆虫蠕动,所有人都在笑,只有一个人在哭,哭得低声,也哭得凄凉,她循着哭声找去,那人居然是老板娘。 老板娘看到她的一瞬间,原本清秀的脸突然因惊恐而扭曲,岑今今也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此时正值深夜,岑今今抹黑打开枕边手机看了一眼,三点四十分。 就在此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叹息,很轻,如果不是在这样寂静的深夜几乎不可能听见。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打开灯,转过身去,床边空荡荡的,衣架静静地立在那里。 叹息声又从身后传来。 她脊背开始冒出冷汗。 她缓缓回过头,背后正对着一面镜子,而镜子里,正有一张脸也缓缓看向她。 那张脸她是见过的,在无数次的梦中,和她七分相似,却更张狂明媚。 她惊叫一声,抓起枕头向镜子扔去,镜子应声而碎,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躺在床上,四周漆黑一片,静悄悄的。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谁?” 没人回答。 门依旧固执地响着。 咚咚咚,咚咚咚。 岑今今定了定神,下床打开门。 老板娘站在门外,穿着一件猩红色睡衣,长度直到脚踝。 “老板娘?”岑今今有些意外,“有什么事吗?” 不等她说完,老板娘就拉起她的手往屋里一躲,顺势关上了门。 “他们来了!” “他们是谁?”岑今今感到莫名其妙。 老板娘没有回答她的话,向窗外望了望,然后转过头,看着岑今今,脸色苍白:“他们来抓你的。” 话音刚落,岑今今只觉得自己脖子一紧,仰面倒了下去。 老板娘眼中泛出红光,双手扼在她脖子上,脸上露出残忍而诡秘的笑容:“香积,你终于被我找到了!” 岑今今什么也来不及反应,长大了嘴只想呼吸,可是肺部的空气却越来越少,她的舌头向外吐,眼睛开始凸出,刚开始还能隐约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嘈杂之声,渐渐地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一声叹息突然又在脑中响起,那声音无奈又熟悉:“怎么,还不肯罢休?” 紧接着,脖子上一松,她看见自己的手拧着李清的手腕,将她的手一点点搬开,只听咔嚓一声,李清的手腕竟被活活掰断。 她却还在笑,嘴里癫狂喊道:“罢休?除非你杀了我,不然这一世,下一世,永生永世,我都能找到你!” 李清话未说完,被撞一个宽阔结实的身躯撞开了,随着这股撞击,腐烂的味道直冲进岑今今鼻子里,刺激得她一下回过神来。 李清半支着身子躺在墙边,青山依旧呆滞着脸站在她和岑今今之间,小白笑眯眯地走到岑今今面前,伸出手来:“没事吧?” 岑今今没有理会,自己拍拍衣服站起来。 她揉了揉自己脑袋,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你们怎么在这?” “我们要不在这儿,你就没命了。”小白说。 还不知道没命的是谁呢,岑今今腹诽了一句,懒得和他争论。她走到李清身边,试探着叫了一声:“老板娘?” 李清缓缓转动眼珠,看着岑今今,然后又看看小白,笑了起来:“你回来了?” 小白叹了口气:“我早就说过让你安安份份地呆着,下午进山去了吧?” 老板娘似乎有些委屈:“那我不是担心你……” “刚刚是怎么回事?”岑今今有些搞不懂了。 “山中多精怪,她怕是在山上惹到了不该惹的东西,不过现在已经走了。”说完他又打量起岑今今,“说来也奇怪,那东西似乎是冲着你来的呢。” 岑今今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李星冲了进来:“今今姐,今今姐,出事啦。”见到屋子里的人,他有些诧异,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大家都在啊。” “什么事?”岑今今问。 “阿兰他二叔疯啦!” “疯了?” “可不是,听说是晚上突然发起疯,在镇子上大闹,见人就磕头。” 岑今今这才听见门外吵嚷,仿佛整个镇子的人都醒来了,岑今今站起来,想出去看看。 “这还不是最震惊的,最离奇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李星跟在后面,兴奋地说,“他跑到自家院子里不停挖,最后竟然挖出一具白骨!” 话音刚落,就见青山身子晃了晃,紧接着他一个健步冲了出去。 岑今今没想到,青山竟然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小白叹了口气,也跟了出去。 第10章·【游魂】尾声 镇子上灯火通明,人人都跑出来看热闹,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我就说,他们两兄弟都不是好东西。” “啧啧,看样子在那里埋了得有十多年了啊……真可怜……” 岑今今赶到的时候,青山正跪在白骨边,他似乎是想哭,整张脸因为悲痛而扭曲,但却连一滴眼泪也没有落下来。 见此情景,岑今今心中惊恐,如果这是青山孩子的尸骨,那么当年的事情可能并不像阿兰说的那样…… 她环顾四周,却不见阿兰母女的踪迹,再看那屋子里,已是人去楼空。 阿兰二叔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浑身的皮肤已经被挠得溃烂,双手沾满了污泥。 岑今今想起了阿兰父亲满是抓痕的尸体,难道他也是同阿兰二叔一样发了疯? 显然,围观的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小声议论起来,声音里还带着恐惧:“报应,报应!这是报应!” 岑今今看向青山,阿兰父亲死的时候他出现在现场,失踪一天后回来,阿兰二叔也死了,同样诡异的死法,这是巧合吗? 小白叹了口气:“总算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岑今今敏锐地回过头去,问。 小白笑了笑,桃花眼中泛起妖媚的星光:“想知道?那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话音刚落,人群传来一声惊呼,只见刚刚还跪在那里的青山猛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痰,随即便倒了下去。 而他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色速度腐烂溶化,最后只剩一对相拥的白骨。 围观的人惊骇不已,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幽幽的乐声响起,岑今今回过头,只见小白手中拿着一片竹叶,吹起了幽怨的曲调。 在这曲调声中,围观的人逐渐陷入沉静,然后转过身纷纷离开,他们各回各家,该睡觉的睡觉,该做梦的做梦。 明天早上起来,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周围的人已经散去,夜风吹着岑今今空荡荡的外套,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小白看着岑今今,漂亮的眼中露出困惑不解的目光:“咦?” 岑今今正待说话,忽然感到腹部一阵冰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背部一直穿透到腹部,她低头,看到的是一双手,一双瘦长的,骨节分明的手。 她记得这是李星的手。 再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听见有人在笑,是李星的声音:“香积,你又输了。” 与此同时,她看见小白伸手一晃,有什么东西从他袖中飞出,直向岑今今袭来。 紧接着,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黑暗,无尽的黑暗。 她浮在黑暗的虚空中,感到自己身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极速流失。 奇怪的是,她的身子却越来越重,仿佛绑着什么东西不断下坠,下坠,却永无止尽。 忽然,什么东西抓住了她。 紧接着,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很轻,飘飘袅袅,缠着她,绕着她,托着她,仿佛那丝丝游香都变成了看不见的线,拉扯着不让她下坠。 “今今。”似乎有人在叫她,声音温柔干净,带着些许缠绵。 “香积。”这是另一个声音,颤抖地,小心翼翼地,带着无限眷恋与祈求。 她感到一股力量在她体内生长,升腾,几乎要破土而出。她不再下坠,人也跟着上升上升,浑身都跟着膨胀,最后猛地撕裂。 “啊!” 岑今今惊醒。 一双漂亮妩媚的眼睛正亮晶晶地看着她。 “真是奇迹啊,这都没死。”小白赞许道。 岑今今白了他一眼,她试图下床,腹部却一阵疼痛。 看来昨天晚上发生的都是真的了,她叹了口气:“昨天?” “昨天你被你的小朋友捅了一刀呢。” “李星……” “这你就不用关心来,那不过是一个纸人而已。说来也是厉害,竟然能瞒过我的眼睛。”小白眯着眼,喃喃道。 “你是谁?”岑今今抬起头,问。 “我嘛,是专门负责送死人回家的。” 岑今今没太懂:“赶尸?” “可以这么说。”小白笑了,“你知道,这个世界很多人其实已经死了,并且死了很多年,但因为心中憋着一口气,所以以活人的样子存在着。而我就是负责将这口气捋顺了,让他们安心离开。” “所以青山也是……” “他呀,死了好多年了,但一直惦记着自己妻儿,憋着这口气,我就只能带他回来了。可惜我这职业,是纯粹的公益事业,费劲儿吧啦一分钱没捞到,还只能在民宿打工换宿,你说惨不惨?” ———— 小白带着玩笑口吻抱怨了一通,岑今今豁然开朗,难怪在青山身边总能闻到一股腐臭味,难怪青山要将热水阀门关掉,窗户总是常年打开。 “所以你们就杀了阿兰的父亲和二叔给青山妻儿报仇?” 小白连连摇头:“话可不能乱说,我只负责找人,活要见人是要见尸,杀生报仇这种事,我们是从来不做的,青山也是不会做的。” 岑今今冷笑一声,不是他们做的还能是谁,世界上有那么凑巧的事? “我们回来发现镇子大变样,青山好不容易找到自家以前房子,却已经物是人非。 他感觉到自家妻儿” 小白见她冷笑,便凑上来:“你肯定在想,不是我们还能是谁?但你不想想,杀了他们,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青山已经死了,报仇并不能带给他什么,他的愿望不过是和亲人团聚,而我的工作也只是帮他和亲人团聚而已。他们死了,真正获利的人……” 小白说着意味深长地一笑:“你想想是谁?” 阿兰和她母亲?岑今今脑中猛然闪过这个念头,她立刻想到了在阿兰家院子里发现的日记碎片,又想到了阿兰手臂上的伤,她应该很讨厌她继父吧? 阿兰的母亲呢?阿兰说是被卖给他们兄弟的,想必也没多少感情。 现在,阿兰父亲和二叔都死了,阿兰不仅可以带母亲离开还能继承房产…… 小白递给岑今今一片烟草叶:“是不是很熟悉?” 岑今今放接过,这烟草叶与之前在阿兰家阿兰为二叔卷烟用的烟草叶没什么不同,只是没有那么刺鼻,放在鼻下闻一闻,还有点甜丝丝的味道。 “这种草和烟叶极像,却容易产生依赖效果,过量食用甚至会致幻死亡。它有一股甜味,而烟草叶正可以盖住这种甜味,不过副作用就是,中毒者死后尸体会极快腐烂。” 岑今今一时无话。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这里的事情已经了解了,接下来你要去哪里?”小白打断了她的思绪,双手拖着下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岑今今满不自在地动了动:“不知道。” “你不想找到那个想杀你的人么?” 岑今今有些不耐烦了:“不想,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白笑了:“我得跟着你嘛。” 这个回答让岑今今迷惑了:“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的职责呀。”小白笑得更甜了,“帮助死人完成愿望,这是我们赶尸人的职责。” 岑今今一口气差点没噎死:“合着在你眼里我是个死人了?” “不是,”小白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但很快又补充到,“不过也差不多了。” “没人告诉你,你的三魂七魄只剩一半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