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祟祟平安》 001 火烧白家 顶着整夜未眠留下的黑眼圈,晁千神叼着牙刷晃悠到客厅,随手打开了电视。 他是个纯粹依靠电视和报纸来获取资讯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和妹妹联系方便都不会买智能手机。在这个新媒体发达的时代,这样的人恐怕不多。 新闻中男女主播一唱一和,为近来热议的共享经济追加报道。 晁千神被电动牙刷震得睡意反增,心思全部放在了微信和短信都没回音的妹妹晁千琳身上。 【虽然说了晚上可能不回来,但一条消息也不回,可以算是离家出走了吧……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了吗……不知道白家那边见去的人不是我会不会有微词……】 晁千神在心里默默念叨,新闻却依旧自顾自地播着: “插播一条消息,直至今日凌晨四点,岚城市郊的白家公馆大火已被扑灭,目前搜救工作仍紧张进行,现场发现一名生还者,神志尚不清醒,我台记者将继续为您跟踪报道……” “白家……公馆?”晁千神甚至把口中的泡沫直接咽了,嘟囔出了这几个字。 晁千琳昨天晚上就是去了这里,而且,电视画面中,担架抬出那人的轮廓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宝贝妹妹。 晁千神把牙刷随手放在一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穿上昨天脱下还没送洗的铁灰色西装,匆匆出门。 他边开着车,边给昨天发来宴会邀请函,导致妹妹生死未卜的始作俑者打起了电话。 “嘟”声响了足有半分钟,就在晁千神粗口将要爆出来的前一秒,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神啊,救救我吧!” “你还知道接电话啊,任道士!” “我这一大早都要疯了!刚刚宁峙告诉我白家公馆出事了,劈头盖脸骂了我一大通,我正收拾东西准备过去呢!” “我正要问你这事儿呢!” 电话那边哀嚎道:“我也打算问你呢啊,那边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晁千神气急败坏地低喝了一句。 “你没去那边?” “昨天千琳看到邀请函,要去参加宴会,我就让她去了。” “我靠!”任道士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不能带家属参加,你怎么不一起去?再说千琳去凑什么热闹……不过以她的能力,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才对。你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啊!”晁千神本就焦虑,对上他这通罗里吧嗦更加暴躁,“我们吵架了,她不叫我跟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吗?我现在正准备过去那边找她!” 任道士沉吟了一下,他也想起了昨晚去递柬时看到的诡异状况:“那你应该路过我这里啊,顺便接我过去吧。” “我都到北四环了,没那个时间绕路,你自己打车过来吧!”晁千神没好气地回答,顺便挂断了电话。 心里地焦急不断涌上,晁千神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任由它嘟囔着:“别出事啊,千琳……” 任道士下出租车的时候,晁千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白家公馆外拦着层层叠叠的警戒线,周围的警务工作人员阻止着围观群众靠近,所以晁千神也只能远远打量着留下来的残骸。 【没有千琳的气息,她大概是不在这里了。不过,这火烧的可真稀奇。】 按照白家公馆的占地面积,能把整个建筑烧到崩塌的大火不蔓延到后面的山丘和树林原本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座公馆四周很西式地布置着大片的玫瑰花墙。毕竟是土地稀缺的大城市周边,花墙不像真正的西方城堡那样保持与主馆的距离,而是几乎贴在公馆墙壁上。在这个空气干燥的春天,这片花墙居然也毫无损伤。 整场大火都整齐地被公馆的外墙切断,并把其烧的倒塌崩裂,就好像整个建筑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罩子。 任道士已经走到了晁千神身边,同时讲着电话,大意为自己到了,让对方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梳着马尾,画着淡妆,相貌在普通人中十分出众的女警小跑着来到两人面前。 “什么情况啊老任!”女警伸手就推了一下任道士的胸口,“你不是说找了人来看着吗!” 任道士心虚地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眼神向周围闪躲:“怪我喽,没说清楚,然后发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小问题。” “行了吧你!”女警不耐烦地说着,然后整理了一个十分职场的笑脸,转向晁千神,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宁峙,你就是晁千神吧。” 晁千神握上她的手,象征性地晃了晃,点点头。 “之前任道士向我介绍过你,所以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我是负责处理里世界相关案件的警员,我们发现白氏集团的创始人白靖廉及其家人在公馆从事一些违法的里世界地下交易。 “因为展开调查是以其他类似的罪名进行的,上级授意我可以邀请里世界修者参与调查,尽可能以司法手段以外的方式来处理超自然的部分,所以我之前找到了任道士。 “可是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媒体正大肆宣传,我们破案的时间十分紧迫,刚才我从任道士那儿了解到,你妹妹也卷入了事件,所以,希望我们可以合作,一起找到这次事件的元凶,将他绳之以法。” 宁峙口中的里世界,大体是指修道者、妖魔鬼怪隐藏在普通人类生活之下的“超自然”的世界,并不指确切范围。而表世界便是普通人们生活着的表面平静的世界。 如果说表世界的物理常识中,万物的最小构成单位是原子,那么用里世界的说法,万物灵体的构成单位则是灵子。就像原子构成了生物的细胞,细胞又构成了生物,从玄学角度上来说,灵子构成灵气,灵气又构成灵魂。 作为一个操控万物灵子来施展法术的灵辖,晁千神自然也是所谓里世界的一员。 晁千神面无表情的说:“其实我就是任道士找来‘看着’场面的人,虽然确实是他没说清楚要干什么才导致我没有重视,让妹妹来参加宴会,但这件事也有我的责任。我会想办法解决,如果调查有结果的话也会交给你的。” 宁峙又瞪了任道士一眼。她知道这类有道行的人都自视甚高,不好打交道,对他这种态度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他心中办案过程的容易有些好笑。 即便如此,她依旧礼貌地对待晁千神的死鱼眼,道: “那么我给你介绍下现在的情况吧。我们现在只找到之前媒体报导的那一位生还者,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他活着的人。而且,根据之前截获的白家宴会邀请信息,以及院内残留的监控拍摄到的入场记录,比对现场发现的尸体,白家本家的人一个都没有被发现。 “按理来说,如果出现找不到尸体却确定到场的客人,都会把他们被列为嫌疑人,不过目前现场还没处理完,尸体和生还者数量也没确定,加上现在白家所有人似乎都失踪了,这种推断暂时没有结论。 “对于着火点的分析结果还没出来,不过专家大致定位在二楼宴会厅中央的位置。着火时间根据目击群众提供的线索和专家的推断,可判定为昨天晚上八点四十分左右。” “所以我妹妹……” 宁峙摇了摇头:“千琳吗?你大概也感觉到了,她不在这里。” 晁千神不由得挑起了眉毛:【她们居然认识。】 没想到晁千琳来到岚城才一个月就交到朋友,还没有介绍给自己,晁千神心中有点不爽。 不过,他本以为这个女警只是个有特殊身份的中间人,身上没有丝毫普通人以外的气息,这么看来,若不是她身上带有什么了不起的器物,就是她自身能力不俗。 知道这些,他对宁峙的态度缓和了不少,便点了点头:“只是这些情报,对我也没什么帮助,能不能让我去现场看看。” 宁峙说:“现在恐怕不太方便。不过等到正规的勘察和搜救程序都结束,我就可以带你们进现场了。” 晁千神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又问:“那个生还者现在怎么样了?” 宁峙回答:“我们警方在密切关注他的情况,希望能得到些案件相关的信息,不过他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只能一边调查一边等待。” 晁千神叹了口气,想到不知所踪的晁千琳,又想到她超乎常人的特质,内心的不安难以言喻。 晁千神对晁千琳的疼爱是非比寻常,甚至可以形容为爱情的。 事实上,除却这种爱情似的疼爱,他会那么担心晁千琳处境的原因,但凡见过她的人都很容易理解。 此时此刻,被限制在一个纯黑封闭空间中的晁千琳,正面对着挟持者无微不至地关怀。 “你想吃点儿什么吗?从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过呢。” 晁千琳正抱着腿坐在角落,听到这话嘴巴一嘟,偏过头去,并不理会那个穿的乌漆嘛黑的男人,只是把他披在自己肩上的外套拉得更紧了一点。 她的脑中依旧是一片混乱,身上一点儿力都用不出来。好在面前那人战战兢兢像只兔子,似乎没有丝毫不轨之象。 这倒也不令她感到意外。 那男人讪讪地赔着笑脸,突然一拍脑袋,讨好地语气丝毫未变:“还没自我介绍呢吧,我叫李立青,敢问您的芳名?” 002 异度空间 晁千琳依旧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真是冷死了。” 李立青瞬间变得十分为难,他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糟糕——私自携出本应消灭的“敌人”,在老板的铁血政策面前很可能会导致一死,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毕竟昨晚在宴会上,只因她不带感情的一笑,他就已经死心塌地地爱上了她。 【不然我和她约定不讲出这件事,先把她送回家去。看到那么惨烈的样子她肯定很害怕,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 杀掉数十人内心也毫无波澜的李立青,此刻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意志动摇到与接受的命令完全相悖。 他竟然对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认真考虑了起来,丝毫没想到面前那人哪有“害怕”一词该形容的样子。 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黑色空间被切豆腐一样划开,随着一个人跨步走进,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完好地合了起来。 李立青惊恐地看着走进来的那人,躬身行礼:“队长……” 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厉声喝道:“李立青,你干的什么好事?你本来应该杀了所有在场的人之后就立刻回来复命,在这里躲着做什么。放跑了一个,居然还偷偷带出来一个,你打算怎么跟老板交代!” 李立青躬着身不敢站直,却忍不住小声嘟囔:“她……” 那人随即向晁千琳看去,而晁千琳也正好奇地向他们这边的争执打量着。 两人对视,瞬间,那人脸上的怒色转变为肉眼可见的惊讶: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晁千琳脸带莫名其妙地干笑了一声:“哈?我的脸怎么了?” 那人又是一震:“不,不对,你这个人都……”他向她走了几步,盯着她的眼睛似乎都要夺眶而出,却也和李立青一样站在距她两米开外的地方不敢接近。 晁千琳明知对方为什么惊讶,便站起身,强硬地说道:“放我回家啊,蠢男人!我可是答应大哥不能随便动手的,你们再不放我,我只能靠自己回去了!” 李立青生怕危险状况发生,赶紧询问:“队长?” 那男人依旧盯着晁千琳思虑半晌,终于开口:“这位小姐,请你跟我们回去,见见我家老板。你之前也看到了我们的手段,我们不想为难你,所以你最好照着做。” 晁千琳对这人奇迹般的逻辑有些无语,可是转念想到家中等待着自己的晁千神,昨晚发生的事情像水一样浇熄了她脱离现状的热诚。 “你们的手段我没见到,心有多狠倒是有所了解。我不惧你们两个小角色,不过幕后的大佬我还是有点兴趣。走吧。” 两人都没想到她上句话还是那种说辞,神色一转竟答应得如此痛快。 队长凭空一挥手,这个空间像他来时那般被划开了一条裂口,一行人就这么走了进去。 …… 又与宁峙交换了一些情报后,晁千神和任道士开车回到了任道士的“除祟事务所”。 端着任道士刚刚泡来的茶,晁千神不满地对任道士说:“我真不该掺和你这烂摊子,说到底,到现在我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 任道士刚喝到嘴里的茶差点儿喷出来,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晁千神:“你不是已经天天在叫了吗?” “我只知道你姓任,那难道是……?”晁千神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任道士。 只见对方苦笑一声,掏出身份证,果然姓名处写着“任道是”三个大字。 晁千神很想说你爸妈脑子正常吗,取名居然和职业同音,但又觉得问候父母不是很礼貌,便叹了口气:“所以你不是个普通的道士吗,任道是?”毕竟是念起真名,晁千神终于将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读成了重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自我介绍过了吧,我是正一盟威道的正统传承,职业天师。” 如果把灵力看做是法术发动的能源,那么法术产生的效果就像是能源这个势能,通过可以看做是电机的咒语转化后产生的动能。 与之匹配的解释起来,道家的修行在于提升自身对灵子的储备能力,追求用更加巨大的灵力来发动更强大的法术,所以天师相当于努力提升存储量的蓄电池。 灵辖的修行则是在提升自己对万物灵子的操纵能力,以操纵更多灵子来发动更强大的法术,自身相当于追求更大功率的即时插拔电源线。 晁千神作为见惯妖魔鬼怪的一名灵辖,对他的自我介绍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 对方穿着与常人无异,下巴上却留着胡子,还梳着朝天髻,无论是谁恐怕都要对他道家天师的身份产生联想。可晁千神的疑问却在于: “所以,你和正规机关有关系?我真好奇你这店营业执照怎么批得下来?” 任道是哈哈一笑,挤眉弄眼地指了指空空如也的上方:“这个嘛,有人罩着呗。” “那个女警也提到‘上面’,莫非‘表世界’的机关也和‘里世界’分不开关系?” “只说是不许成精,难道妖精就能凭空消失吗?”任道是脖子一扬,“我们‘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可是祖天师张道陵的正统传承,祖上都是祖天师赐姓的内门弟子,从古至今都是有国家编制的。只不过,在现代社会比较低调罢了。” 他自己干笑两声,继续说道:“总之,黑白要平衡,既然依然有‘作祟’的情况发生,自然就得有人管。” 晁千神点点头:“所以说,你是‘人’家后裔,宁峙是‘宁’家后裔。” 任道是应了一声:“是啊,其实自从张家正统后裔因为一些事断了血脉,我们这些传道家族也渐渐衰落。目前岚城相关的偌大区域,任家就我一人负责,所以之前发现你和你妹妹也是正派的同道,就格外关注起你们来。不过你突然来我这里应聘我也没有想到。” 听到这里,晁千神脸色有点阴沉,以他那自傲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怎么会到这种“小地方”应聘? 他本来在岚城大学任教,谁知道一次在学校里发现了小鬼作祟,动手除掉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行为被学生目击。 学生们倒也没有恶意,只是挡不住对“里世界”妖魔鬼怪和神仙术法的好奇,便让他在文学史论之外讲讲易理相关的超自然课程。 这本就是他擅长的,一不留神就讲的多了些。谁知道结课论文一交上来,不只是他,连校方也傻了眼。 清一色的超自然研究当然是当代大学难以接受的,追究下来,他的额外授课全部暴露,校方便以传播封建迷信为由要求他交份检讨。 这也不是什么大惩罚,可晁千神的傲气太冲,和领导几句尖刻的对峙后愤然离职。 眼见着妹妹晁千琳刚从那座破庙来到他身边,优渥的生活便要不保,他赶紧查阅招聘启事,过程中看到这间奇怪的事务所高得惊人的报酬,便抱着来看一看的想法走进了高档小区中的隐藏店面。 谁知道刚一进门,任大老板就摆出一副久仰大名的嘴脸,极尽所能的夸赞他,并且对他身具灵力的事知之甚详。 还没等他自己决定在这里工作,对方连第一个月工资都预付了。 赶鸭子上架的应聘过程中,晁千神其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拿人的手短,下个月的房贷还没着落,他也就暂时接受了。 在事务所上班倒是轻松,每天在沙发上读书看报就下班了。过了不到一个礼拜,昨天晚上,任道是就把那张邀请函递到了他手上,让他去参加宴会,说是留神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之后的事情便如前文,由于兄妹关系处理失败,晁千神任由晁千琳独自参加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宴会。不安的一晚过后,晁千神如期听到了噩耗。 想到这里,晁千神仿佛用上全身力气抓着额发,丝毫不担心自己毛囊的哀嚎。 “千琳……哎……我已经一天没看到我妹妹了,即使是我自己在岚城的这几年,每天也至少要和她开一个小时的视频确定她好不好。那边有七个监控,十四个法阵,至少能确保她的安全,可现在……千琳最好不要有事,不然……” 任道是迎着晁千神凶狠的目光,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你这已经是痴汉的程度了吧!” 发觉对方身上隐隐可感的灵力波动,他感觉转移话题,“不过按我平日的观察,千琳的能力恐怕不在你之下,自保肯定没问题……” “就是因为……她所有的能力,只有一个法术作为宣泄口,这才是最糟糕的啊……” …… 晁千琳随着队长和李立青走在一栋建筑物里,经过的路程渐长,她明显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岚城的房价和城市规划允许存在的地方。 按构成这个空间四壁的灵子密度,晁千琳认为这里大概是岚城与异空间的连接结界,甚至本身就是异空间。 他们静默地走了不知多久,一扇高得不合常规,长得却十分现代的大门出现在走廊可见的尽头。走到门前,队长敲了敲门。 几秒后,大门自动打开了。 这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正中摆着由整棵树横截面制成的实木办公桌,桌后坐着个矍铄精瘦的老头。 扫视走进来的三人,他眼中的惊异难以按捺。 虽然他的视线如同实体,紧紧锁在晁千琳身上,口中说的却是:“刘浪,李立青,事情都办好了?” 003 叹为天人 李立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地面上,颤抖着说:“属下失职,放跑了一个怪人,还……带回了这位小姐。” 老人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那个怪人不受法术的影响,可本身却没有任何灵力,我点燃冥火之后,火焰围着他的身体完全没有燃烧。当时现场太过混乱,人数实在太多,等属下发现那个怪人,补了他一刀的时候,消防队已经到了,所以没有确定他已经死亡,就先撤走了。” “但他确实是没死,对吧?” 李立青的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是的,属下甘愿受罚。” 老人“哼”了一声,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晁千琳:“那么……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李立青抖得几乎要哭出来,斜瞥了一眼晁千琳,心中却徒然生出了勇气:“属下,属下,只是不想她死在那里……” 老人并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愤怒,只是淡淡地说:“你自己落下的人自己解决就是了,退下吧。” 这指令全不似以往手下犯事就丢进其他空间的老板,李立青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一走出这扇大门,就会有别的人经老板授意将自己杀掉。 但他还是千恩万谢才站起身,不舍地看了晁千琳一眼,小心地倒退着出门去了。 他离开后,老人让刘浪给晁千琳搬了把椅子,叫他也离开。 晁千琳感觉自己都要被看穿出孔来,有些不耐烦地翘起了二郎腿,眼睛飘向左手边充满人造景观的落地窗。 “在下齐升逸,怎么称呼?” “晁千琳。” 老人嘴角荡起一丝笑意,与刚刚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大相径庭:“晁千琳,你知道自己长得多美吗?” 晁千琳把脸转回来,正色看着老人,不客气地说道:“知道,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齐升逸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对,你说得没错。” 晁千琳长得很美? 这个“美”字大概是不够完整的形容。 完美。 这才是对她的精准描述。 但凡经过自然生产的人类,都难免有所瑕疵。 人类由基因控制着的外貌具有一定的随机性。没有完全相同的人,甚至每个人本身都有着不对称的地方。人们接受着这些事实上的瑕疵,把它们作为识别个体的标准。 许多美丽的人正是因为某些瑕疵——比如过于大的嘴、过于开阔的眼间距、过于高挺的鼻梁、过于突出的虎牙——有着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 而这一切都不适用于晁千琳。 她好像是把世界上一切对美丽的想象汇聚在一起,却远远超越了你的想象,超越了美的概念。 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嘴唇都不及她的嘴唇丰满温存,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眼睛都不及她的眼睛明媚多情,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鼻子都不及她的鼻子挺翘圆润,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牙齿都不及她的洁白合宜。 这是一种没有道理的美,她就是美,美到毫不现实,无法描述。 只需要看她一眼,就仿佛孩童时期飞翔在空中的梦里,那个下一秒就要狠狠跌落的瞬间——那种这一眼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恐惧会汹涌地把你在现实里惊醒。 任何有清醒意识的人面对着她都会质问自己:这是现实吗,还是一场美妙的幻境? 齐升逸依旧紧盯着晁千琳,接着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 第二个问题,居然让晁千琳有些呆愣,眼眸中轻微的神伤清晰可辨。 这两个问题她太熟悉了——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留下的生命中最后两个问题。 她垂下眼,没有说话,半晌,苦笑着问:“难道你知道?” 齐升逸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以我的修为,也有一瞬间怀疑你的外表是不是幻术。我想,李立青大概根本察觉不到这种美貌多么异常,却又和表世界凡人对你美貌的敬畏不同,产生了不应该的爱慕。而刘浪显然是察觉到了这种异常,所以把你带到了我这里吧。” 晁千琳正色问道:“所以您认为这种异常有什么意义呢?” 齐升逸想了想:“其实我也说不出来,不过,大概这种异常本身就是意义吧。上天是没有理由给一个人类远超他人的特质的。 “拿智慧这一特例举例。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人类的大脑仅仅被使用了百分之二十,所以即使是已经出现过的天才们,虽难免被惊叹却通常可被接受。但当智慧超越了认知的节点,比如爱因斯坦和特拉斯的级别,就难免被怀疑是外星人、未来人等更荒谬的身份。 “所以这种异常的存在,就是它该被探究的原因和意义吧。你的美貌也是同理。我年事高至如此,却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你这样的容貌。你的存在是个异常。我这样说你不介意吧?” 晁千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对自己有很多疑惑,不过听起来你也不能给我解答。” 齐升逸尴尬地笑了笑:“你的容貌存在感太强,即使我可以理智地说出这些话,却还是很难控制自己不对你产生好感,或是以你的感受为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言辞。”他顿了顿,“我能感受到你也是修者,所以我相信你可以看出我的势力很庞大……” 晁千琳打断他的话:“冒昧的说一句,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的是李立青的事办的好不好,而不是纠结于我的存在吧。” 齐升逸一怔,继而认同了她的看法:“确实,你不介意在我这里逗留几日吧?” “家兄恐怕正在找我,我想我还是回去为好。” “你名叫晁千琳,莫非令兄长是晁千神?” “正是。” 齐升逸淡淡地说:“不妨,你只管留在这里就是了。说起来,我还以为灵辖一脉都是隐居状态,近些年除了你和你兄长,我也没见过其他灵辖,而且你俩明明都属于晁家,居然不是同系?” 晁千琳忽视了他后面的问题,只对他第一句话反问道:“我如果不想留在这儿呢?” “据我所知,你们灵辖是依靠调动万物中的五行灵子来释放法术,在我的空间中本无万物,又有什么你能发挥法力的方式吗?” 晁千琳捏着拳头,片刻,整个人蓦地放松下来,耸了耸肩:“也罢,但你得找几个女孩子陪我打游戏。” “好啊。”齐升逸痛快地答应道。 …… 晁千神知道当下只能等待,作为一个公民个体,有些不可抗力是不得不忍受的。 好在无论是迫于媒体压力,还是特殊公务机关的办事效率,在他还没有过于失望的时候,宁峙的电话响起,叫他和任道是速去医院。 当时已经是事件发生后第二天的夜晚,医院门口不知道是被警方清理,还是因为再没什么新的消息,连半个媒体的人也没有见到。 正规方的例行询问已经结束了,晁、任二人在宁峙的带领下走进了那场大火唯一一个生还者的病房。 在路上时,宁峙对他们讲起现在的情况: “你可能会很失望的,不过我们还是从他身上得到了可喜的情报。虽然现场发现的所有尸体都是被烧死,但他身上有一处贯穿刺伤,可以在程序上证明这个事件绝不是意外。” “所以……?”晁千神担心地问。 “他之前是醒了,可是神志不清,像个傻子,而且……恐怕恢复不了……” 晁千神和任道是疑惑地看着宁峙,对方只说了一句:“你们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走进病房,宁峙示意看守的民警退出去,晁任两个人站在病床前盯着病床上躺着的长发男青年,确定宁峙说的没错,而且他会变成傻子的理由普通人不会懂。 “这小子缺了一魂两魄?” 晁千神冲任道是点点头,不用刻意去拍额头开天眼都看得出来——床上的男青年肩头火灭了一盏。 魂魄,是指人的精神灵气。魂是阳气,构成人的思维才智;魄是阴气,构成人的感觉形体。人死阳气归于天,精神与形体脱离,形体骨肉则归于地下。 俗语中所说的三魂是指天魂、地魂、命魂,七魄则是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三魂与七魄相合,影响着主人无形的命运,运无形而命有形,运与命复合,则构成人类完整的生命体。 仔细查看下来,晁千神发现而这个青年的命魂与天冲魄、精魄缺失,身边却没有任何魂魄散去的残余灵力。 理论上来说,三魂中的命魂,透过七魄中的天冲、灵慧魄主思想和智慧,透过气、力二魄和中枢魄,主行动。通过精、英二魄主身体主强健。 如果这个人仅是魄散,大体表现就是染病,天冲魄散可能痴傻,精魄散则可能体弱,以药物医治,或许经过时间还可治愈。但命魂缺失,另外两魂很容易跟着散去,若不寻回,这家伙恐怕就会超乎常人的倒霉。 不过因为他魂魄均有缺失,这人的阴阳倒也调和正常,大概除了痴傻和倒霉,对本身的生命安全暂时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晁千神问宁峙:“确定他的身份了吗?” 004 查而无音 宁峙摇了摇头:“他醒来的时候什么问题也回答不了,身上也没有证件。我们取了他的指纹回去比对,不过现在虽然全面推进二代身份证了,还是有很多人没换身份证或是没有录过指纹,所以也没有结果。我们国家牙医留存齿模记录的还是少数,这种情况下确认他的身份的确有点难。” “连自己是谁都说不出来,那就更别说提供线索和证据了啊。”任道是忍不住吐槽道。 宁峙苦笑:“他提供的线索我也知道啊,‘他,天,火’,就这仨字儿。” 晁千神一直盯着那个青年上下打量,没有理会宁峙和任道是的对话。 突然,他指着那个青年的左手,问宁峙:“他的左手形状很奇怪,而且小指外侧还有缝针的痕迹,看起来都没有彻底痊愈诶。” 宁峙赶紧解释:“你连这个都发现了啊。之前医生证实这是六指畸形修复手术的痕迹,手术还不超过三个月,我们已经从这方面在查询医疗记录了。不过确定不了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做的手术,只好在全国范围内检索。而且从缝针痕迹的专业性上来看,不一定是正规医院做的手术,查不查得到还不好说。” 晁千神问:“我记得你们在查的那个白家老太爷,白氏集团的前任董事长就是六指吧,媒体给他的绰号不是‘六指魔头’吗?” 任道是也赶紧凑上来说:“对啊,这种六指畸形还是会遗传的吧,说不定这小子是他家的……” 宁峙说:“我们也怀疑他与白家有关系,已经取了他的dna样本,拿去和集团本部采集到的白靖廉和白山的dna进行比对,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听她说到这里,晁千神赶紧问道:“还没找到白家人吗?” 宁峙点点头,一脸沉重:“因为公馆大火,所以只有院子里路灯杆上和大院入口的监控摄像还有保留。根据监控录像来看,白家所有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眷都在火灾发生前进入了公馆,上至祖父白靖廉,下至孙子、孙女,包括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媳妇、女婿,而这些人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所有人都不见了。 “白家公馆三面环山,建设公馆的平整土地都是山脚下刨出来的,山和公馆的院子之间有陡峭的崖壁,而且为了防止滑坡,还特意修建了十余米的高墙,很显然常人不能够翻越。 “当然,毕竟牵扯到里世界交易,我们也可以假设这些人是通过超自然手段进行转移的。但现在很不巧,所有的尸体都能与我们之前截获的名单上的客人一一对应,当然,除了同样失踪的千琳。也就是说,就算宾客中有能够进行空间转移的人物,也没理由只将这一家人转移,而自己却没有逃离。 “同时,我也认为,白家上下十一口人,凭个人的力量——比如说失踪的千琳——是很难全数转移的。”宁峙看了看晁千神,对方也点了点头,“且不说这种空间类的法术很少有人能使用,凭借凡人对魂魄的把控的能力,走进空间裂口都做不到。即便是打开了足够十一人灵肉全部穿越异空间达到另一地点的裂口,他们白家不可能从老及少每一个人都身具法力,有能力去到另一空间。 “根据我们的调查,白家人只是里世界交易的组织者,他们本身都是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当然,还有许多种可能性,比如有人数不少的修者团体躲避摄像头进入公馆,将这一家人带走了。又或者,对方只有一个人,带走的是十一具没有了魂魄的尸体。” 听到这里,晁千神的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宁峙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晁千神自顾自地说:“我和千琳是有信物相系的,如果她受到伤害,信物会有反应,帮助我找到她。可是到现在,我除了她还安全以外什么信息都没有,真是矛盾。” 任道是笑着说道:“放心吧,那位大小姐不可能会被别人占了便宜,反而更可能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 晁千神还是笑不出来,只能叹了口气,看了眼唯一有可能知道晁千琳下落的人——床上的男青年依旧沉沉地睡着,这人五官倒是俊朗,知道他可能痴傻之后,身上又平添一股娇弱的病气。 “我们去现场看看吧,反正对于你们来说,肉眼凡胎看得清晰的线索也没什么意义。”宁峙走出病房,给门外已经瞌睡的值班民警一个爆栗,又交代了几句,三人才乘电梯下楼。 走出医院大门,一种十分明显的违和感向晁千神袭来,让他不由得回头看向医院。 见晁千神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那两人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个青年的病房看去。 “有什么不对吗?”宁峙问。 “快回去,那小子有危险!” 晁千神知道身边这两人是道教天师的传承,对鬼祟妖物的邪气和已经由灵子转化为自身修为的法力非常敏感,却不像他们施法前才开始炼化灵子的灵辖这样,对空气中的灵子本身就有很敏锐的感知。 灵辖是通过辖控万物中的灵子化为自身的力量,从而施展法术之人,其入门的法则便是控制灵子的血脉,并不要求定是血脉相传,但先天带有控灵能力却对修行异常重要。 刚刚来到医院的时候,他心中有急切挂念之事,而且灵气不像空气那样关乎生存,他就没有在意,只是略感违和。 而突然从医院中走出来,晁千神却靠着这种本能的能力突然反应过来,医院中的灵子实在是过于稀薄了。仅一探查,他便发现,那种稀薄正是以那个青年的病房为中心向外扩散的。 听了晁千神的话,宁峙和任道是先是一愣,然后紧跟着晁千神向医院跑去。 那个青年的病房是在五楼,不值得花时间等电梯,三个人脚力超常,在楼梯间数个起落,已经冲入了五楼的走廊,远远就能看到,刚刚才被宁峙一个爆栗叫醒的民警正躺在地上。 几人跑了过去,宁峙探了探警员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这才放下心来。 而病房里已经传出晁千神地大喝:“站住!” 只见一个跟夜空颜色相近的人影正倒挂在窗边,被窗外的霓虹映照,看不清面孔。床上的男青年左胸口插着一把尖刀,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单。 来杀目击证人的就算不是凶手也必然与凶手有关,而这凶手又与自己失踪的妹妹脱不开关系,晁千神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捏起法决,口中念道:“三载行火,松上石中,干将猎猎,莫邪殷殷,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这是“锻形诀”的法决口诀。 晁千神使用的法术属于金系灵辖,因为万物皆是由灵子为单元构成,同时又可按五行划分灵子,所以操控相对应灵子的灵辖也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系。 金系灵辖自然是以操控金系灵子见长。 随着他咒法的发动,整个空间的元素都随之一滞。和晁千神之前感受到的一样,这个空间中漂浮的灵子已经被人用什么方式清除干净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针对灵辖这一职业的防备,不过仅仅做到这个程度是难不倒他的。 对于操控金系灵子的金系灵辖来说,这个充斥着纯粹金属的现代化社会不正是最好的战场吗? “锻形诀”的发动形式正是将有形或无形物中的金系灵子提取并重新排列塑形。 和宁峙交换了一个眼神,任道是便自觉跟在晁千神和那个人影后跃出了医院的窗户。宁峙则留下来立刻呼叫医生,同时向其“解释”被晁千神炼化后消失不见的金属病床去了哪里。 晁千神在空中奔跑,每一步都在夜空中留下一个闪着微光的金色脚印,随着他的迈步又在转瞬间消散。 这是他把空气中的灵子和刚刚化走的灵子在自己脚下汇聚起来,以借力在空中前行的普通法术。 而那个凶手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犹如野兽一般在楼宇间狂跑,方式与普通的跑酷无异,只是每一步和每一跃的距离都远超常人。 晁千神在手中操控那一大团金属灵子,同时还要分神脚下,在速度上不占优势,不觉间落后了那人很多。 这时候,另一个人影也如野兽般踩着楼顶狂奔而来,正是刚刚跟出来的任道是。 晁千神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任道是只是普通的奔跑,却能无视各种阻碍穿墙而过,径直向那个人冲去。他本身步伐大得惊人,楼宇间的距离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道家的土遁术吗?】晁千神不觉勾起嘴角,觉得自己之前倒是小看了这位天师。 正因为与那人相比毫无多余的动作,任道是很快便追赶上那人,伸出手直接抓向了那人的肩膀。 可就当任道是的手将要触碰到那人的瞬间,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把他凭空打飞了出去。 005 百炼成思 晁千神手中的灵子因为被操控,闪着微弱的光芒,而弹开任道是的力量却不然,它毫无颜色和光亮,只在晁千神的视野里留下微微的空气波动。 任道是在空中险象环生,找地点借力着陆,晁千神无暇顾及他,把手中拉长到超越臂展的灵子长戟朝那人投了出去。 虽是由实体炼成,但那些灵子已经被锻形诀转化为另一种存在形式。尽管这柄戟外形十分夸张,却激不起空气阻力,而是笔直的向着那个人飞过去。 那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飞速推向自己的背心,敏捷地向旁边错开一步。但长戟尾部有一条肉眼难见的金色丝线连在晁千神的尾指,他尾指微微一颤,长戟瞬间调整了方向,横向猛摆,荡在那人身侧。 这一下力道相当大,若是直接接触人的肉体,必然划出一条长长的切口。 但就如之前的任道是一般,晁千神的长戟也被那人身上看不见的力狠狠弹开,失控地转头飞了回来。那人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期,右手中燃起的一团幽蓝火焰也立刻向长戟抛来。 长戟一沾到这火焰,瞬间熊熊燃烧,飞向晁千神的轨迹不再是一道金色,反而被幽蓝的火光笼罩。 晁千神不敢直接接住燃烧起来的灵子长戟,尾指上细丝断开,双手掌心相对,搓捻出一个圆环,向着幽蓝的长戟张开,瞬间将铸成那柄长戟的灵子尽数收回手心。 没有了燃料,幽蓝的火焰在虚空中化作青烟,转眼不见。 这些动作间,两人都没有停止脚步,那人始终在奔跑,晁千神也始终在追逐,远远还能看见任道是也在视线边缘再次出现,向那人赶来。 以这样非人的速度,他们三人已经从医院所处的北五环一路跑到了靠近叶城的市郊。 岚城与隔壁的叶城之间相隔着一条河,河周围有面积极大的跨城公园。这个区域离人口密集的市区较远,深夜里几乎没有人在。 此时离公园已经很近了,那人的目的地似乎正是那个公园。 国道两旁楼宇稀疏,他已经不在楼顶逃窜。因为没有了遮挡,依旧在空中追赶的晁千神将手中的灵子锻成弓箭,向着那人一箭接一箭地射去。 通过刚才长戟与那人的接触,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把任道是和兵刃弹开的隐形保护层正是空气中漂浮的最普通的五行灵子。 联想到医院中灵子稀薄至极的情况,晁千神认为,这个人有能力将漂流无主的灵子聚集起来,不做炼化直接作为力量使用。 这种法术他闻所未闻,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通过一箭一箭挑逗似的攻击,他能看出那种保护层愈见衰弱。 看来这种吸收灵子的方法需要时间。 眼看着公园四周的树林近在眼前,晁千神收起手中的弓箭,展开双臂将周遭漂浮的灵子用最快速度炼化于手,接着,又是一柄长戟凶狠地向着那人投去。 那人明确感到袭来的攻击带着令人发指的杀意,显然不仅以拦截自己为目的。他不敢大意,停下脚步念动咒语,自脚底至身上,只一瞬间便燃起熊熊蓝火,一侧身,稳稳地抓住了飞驰而来的长戟。 他心内叫苦:【如果不在这里把这个人彻底摆脱,打开异空间逃走需要的时间差根本争取不到。这家伙很强,要是没有瞬间分出胜负,后面那个天师加入就更不好对付了。】 然而,他抓着长戟,火焰还未点燃灵子,长戟便在一瞬间融化分散成了万千条手指粗的金线,把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雕虫小技。” 他念叨了一句,身上的火焰燃烧得更胜,顷刻便要把那些金线燃烧殆尽。 晁千神停在半空,脸带嘲讽的俯视着他,尾指依旧有一条极细的灵子丝,随着他一个剑指,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脚下电线杆连着的高压电线上。 电流的速度比那蓝火的燃烧速度快上太多,“哔哔啪啪”的声音顷刻间在那人耳边响起。 为了抵抗遍布全身的实体灵子挤压,他身上扩散的保护层几乎耗尽,此刻又被意料之外的高压电流猛击,完全应接不暇。 分秒之间,他身上蓝火化成的青烟和被电流烧灼冒出的黑烟混合在一起。 那个人保持着挣扎的站姿,不动了。 晁千神几步迈到了那人身前,收了法术,揪住他的衣领,确认他还有呼吸才长舒一口气。 远远的,可以听到任道是喊着他的名字。 晁千神想也不想,抗起那人,翻进了公园的围栏,躲在一棵树后,打通了任道是的电话:“一个小时以后再带宁峙来我家拿人,不然我就跳槽。” “哈?”任道是的声音从手机里和不远处传来,“你别动私刑啊大哥,有话好好说嘛……” “私刑倒还用不上,不过我妹妹的事不想你们参与。” “真是怕了你了,你可别把这家伙弄坏了。” 晁千神应了一声,挂掉电话,从颈间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规则方体坠子。 “娑哈一目,浑般娑哈,啼嘙森波,嘙呵波罗,波罗观波,音般替音波,娑嘙哈……” 他低低念了几句咒语,用那个坠子在虚空中划了一道,树后便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口。他带着那人迈进去,便是自己家的客厅。 这两天都沉浸在寻找晁千琳的焦躁中,客厅被晁千神扔满了妹妹的物品。 从老家拿来的她自幼喜爱的玩偶,曾经每天视频里都能看到的她的键盘,她来到岚城后穿过的衣服,甚至洗衣机里还没来得及洗的她的枕套,以及本应该摆在她衣柜里的她的内衣和袜子。 刚刚他使用的黑色小方块是他高价在黑市买来的空间撕裂法器,每只只能使用三次,名为玄离。 他给了晁千琳两个,自己只留下一个,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该轻易使用的。 但是这种见不到晁千琳的焦躁,两天间便完全冲垮了晁千神的精神,在接触到这个有可能知道晁千琳下落的凶手时,他一秒都不想浪费——他要立刻知道他心爱的千琳到底在哪里,然后带她回来。 “喂,你见过我妹妹吧!别装死!”晁千神一脚踩在那人的头上。 那个人在客厅的地板上抽搐了一下,艰难地转头看了晁千神一眼,手向着耳后摸去。 晁千神蹲下去,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上身提起来,查看他手摸到的位置。 只看这一眼,晁千神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自爆装置?”晁千神冷笑两声,心里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他在茶几上拿起了水果刀,对着那人耳后的装置观察半晌,手起刀落把那个装置挖了出来。 听觉器官后便是血肉剥离的撕拉牵扯声,地上的人睁大了双眼,在痛与惊的双重折磨中又是一阵抽搐,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晁千神拿着那个指甲大小、米粒厚度的小小方片,端详了半天:“原来你是依靠这个才能吸收周围的灵子吗?依靠外力,难怪不能炼化为己用,不过你的冥火倒是真功夫啊……你到底是谁?回答我。”晁千神用手指蹂躏着那人耳后的伤口,又一次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见过我妹妹晁千琳吧?她到底被你们弄到哪去了?” 那人全身止不住的抽搐,嘴巴开合却没有一点声音。 晁千神这才发现不对,把手上的血在衣襟上抹了抹,厌恶地说:“你哑了?” 那人忙不迭点头,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 晁千神一下子松了力气,坐在了地上,骂了句:“他妈的!” 他把手中的刀子狠狠地往外一摔,一边扯松自己的领带,一边凶狠地瞪视那人: “脑子附近装了这个东西,难道通电的时候器官损坏了……他妈的……”晁千神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气愤,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没关系,用同心诀,我就知道你脑子里都有什么了……” 他盘坐在那人身旁,为了保证安全,先用灵子在周围画了结界,然后把手指放在那人的眉心,口中念道:“流水东登,垠波无穷,百川向汇,通脉同质,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这个名为同心诀的法术,是灵辖之间以心传话的法术。本来只有双方自愿才可以互相传音沟通,可此时此刻,晁千神顾不上其他,直接选择了强硬的方式来强制性地读取对方的思想。 这个法术完全是双方精神力的比拼。 人的意识和精神本身在身体中有着相对集中和稳固的形态,强行进行沟通,会导致精神力更强大的一方对另一方的精神存在极大的吸引力,导致对方的精神流动向强者。 这就像是暖流和寒流相互吸引的原理。 如果强者拥有压倒性优势,弱者的精神如同江河般流进强者的脑海,再也不会回到原处,迎接他的便是彻底的精神紊乱。 若是弱者的精神完全被对方掏空,更是会变成痴傻的废人。 而就算能力难分高下的时候,两个人的精神也难免相互交融,伤人伤己。 但是,这些理论根本就没有在晁千神脑中出现。 006 读心乏术 晁千神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虽然从未试过强行发动这个法诀,他却没有也顾不上对可能发生的后果产生丝毫顾虑。 他闭上双眼,保持着自己的手与对方身体的接触,努力静下心,把自己的意识沉静下来,以便更好地读取对方的意识。 几次深呼吸以后,晁千神过快的心跳渐渐平缓,他开始感受到对方意识的形态。 灵觉感知和查看之下,对方的头部正缓缓发出柔和的白光,那团光晕在他法诀的催动下,从一个完整规则的圆球形逐渐模糊、变大,进而出现疏松流动的丝线。 【你是谁?】 【李立青。】 意识中,对方的声音随着闪光的丝线向着晁千神的意识缠绕而来。 【是你在白家放火?】 【是我。】 从简单的问题开始,晁千神将两人的意识越来越多的联系起来,搭建成桥,然后向着李立青的意识缓缓侵蚀,引导他的意识向着自己流动。 【你是不是见过我妹妹?】 【我不知道。】 【晁千琳,是我的妹妹,你是不是见过她?】 【我不知道。】 【她那么美,你会记得。】 【她那么美,我会记得。】 通过缠绕的白丝,晁千神将意识中晁千琳的形象小心地调动到李立青的脑中。 【啊……】李立青的意识发出轻轻地叹息,【晁千琳是她的名字……】 这声叹息里抑制不住的爱意让李立青的意识猛地亮了起来,两人意识间的桥梁忽然变得坚实,李立青的精神由微妙的丝线汇聚成流,水一样向着晁千神冲过来。 首先涌入的是不受控制浮动于李立青意识表层的日常记忆。晁千神一时没反应过来,瞬间被冲得有些失神,自己的意识也出现了波动,却只能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被动接收。 【齐升逸……老板……异空间……】 由于意识流愈见清晰,李立青记忆中的画面展现在晁千神眼前,他对这个人唯命是从的单调生活有了大致的了解。 那是个超脱在现实世界之外的黑色空间,没有规律也没有定数的道路随着空间的主人,那个名为齐升逸的老人的需求随意剪辑。他是那个空间的绝对领导,在李立青印象中甚至周身散发出光芒。李立青则单膝跪在那个老人面前,头垂得很低,眼中没有情感也没有热情,就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时刻等待着主人的差遣,甚至不期待奖励。 这个画面之后是蓝色的幽冥火在人身上熊熊燃烧的情景。整个宴会厅随着李立青点燃了一个少女的全身,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样的火焰下逃脱……不,除了那个依旧在医院中沉睡着的青年,他的周围没有火焰。但从他的神色看来,那时的他居然也傻头傻脑,似乎根本没有搞懂周围在发生什么,而画面结束之前,他被李立青补了一刀。 再之后,便是一片漆黑之间,盈盈独立的少女…… “千琳?”晁千神不由得在意识之外叫出声音。 很显然李立青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正对应着晁千神之前的问题。通过晁千神问话的引导,这些便是浮现在李立青头脑中的相应答案——你是谁,是你在白家放火吗,你是不是见过我妹妹。 而晁千神真正关心的问题在李立青脑海中闪过的同时,他内心的那句“好美”也在晁千神耳边响起—— 她的黑发泻在肩头,颈间坠着一个暗红色的桃木小棺材吊坠,衬得肩颈白嫩纤柔。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吊带小礼服,胸前的平领上有一圈小小的荷叶褶,正卡在锁骨下方。像是胸口毫不暴露的补偿,她背上的布料反而少的可怜,几条白色的细带穿梭在蝴蝶骨间,用力拉住被胸部撑满的上衣。腰部宽宽的丝绒腰带下,伞形裙摆垂到小腿中间,腿侧拼接的蕾丝料开叉里,洁白的大腿也随着身子的摇摆时而可见。 意识到有人的眼光滑到自己的腿上,她将装着红色酒液的玻璃杯换到了左手,右手垂下来,遮掩在裙侧,然后把倾向身旁女孩的身子转向了这一侧,看向视线的来源—— “好美……”即便被她发现,李立青也没舍得把视线从她身上撤走,就这样发出了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赞叹。 而她仿佛接受了他眼神里只是瞬间便难以阻挡的爱意,朝他勾了下嘴角。那明明不含情感,却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微笑。 在这个时刻,李立青把脑子里关于杀掉在场所有人的任务,这个任务的发布者齐升逸的恐怖,以及自己从小到大在那个黑色异空间里接受到的训练完全清空了,整个世界、整个宴会厅、整个他都变成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就只剩下一个她。 他想跟她说话,他想触碰她,他想吻她,他想……他想和她在一起直到两个人都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他又把脑子里的这些妄想全部清空,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把她揽在身侧,另一只手上已经燃起的冥火向着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个姑娘一抛,便拉着她跃到了半空中,共同站在了大厅的吊灯顶。 这个场景冲入晁千神的脑海,连同李立青的妄想一起凶狠地打压着晁千神的精神,让他对自己意识的控制难以集中。 还来不及反应和抑制,他对晁千琳的偏执和狂热便反向冲进了李立青的意识。 【大哥……嗯……】 那是她的声音。 李立青一惊,这暧昧的喘息背后,隐藏着的画面让他从心底凉到了头顶。 虽然他的意识还没完全受晁千神控制,却也失去了坚实的状态在随意流动。因为被动地被对方读取着,他整个人都变得涣散、呆滞。 可正因为呆滞,李立青反而对心中所念更加敏锐。 听到晁千琳声音的这一刻,他的意识突然沸水般滚动了起来,晁千神的意识则像是冷流一样不受控地向着滚烫的一方流了过去。 【不要,我不要知道这些……】 明明在意识中念着不要知道,却又克制不了内心对于了解晁千琳的渴求,李立青疯狂地抽取晁千神意识中晁千琳的一切。而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精神上最大死穴的晁千神根本没了抵制的能力。 “大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答应过不会再碰他的东西!”她在生气。 “大哥,只剩下你,不可以,不可以再变成那样了……”她在难过。 “大哥,我有点痛,能不能背我回去?”她在撒娇。 “大哥,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在绝望。 “大哥,你看,师傅给的,分你一半吧!”她在开心。 都是她。 李立青读着晁千神的意识,自己的意识更加涣散,却塞进了越来越多的晁千琳在晁千神脑中的样子。 此刻的他满是嫉妒,因为于他,她只有那一笑。 “够了!你这混蛋!”晁千神想要强行打断这个法决,他用灵力在手上凝成了一柄长不盈尺的小刀,一刀插在了李立青的腿上。 身体上的疼痛确实可以让人在精神上产生破绽,可此刻李立青的意识已经在之前复杂而单方面的侵入、调动、抽取和灌输中变得不再完整,只剩下了极端的反应。他心里塞满了嫉妒,他想要看到更多,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大哥,我不想再做你的妹妹了……这样你就不用再照顾我了。” “大哥,咱们该回哪里去?” “不要再看了王八蛋!”被他读取的记忆在晁千神眼前疯狂地闪过,不觉间他已经满脸是泪,手中的刀子一刀刀插在李立青身上,而对方却只有痴傻的笑。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宁峙气急败坏的声音:“晁千神,你快住手!” “这儿怎么还有个结界?”任道是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两张黄色的符纸随着桃木剑的指引,箭似的穿过晁千神画在他和李立青之外的结界,随后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任道是手上亮光一闪,把桃木剑重新收回化成腕上的手串,任由符纸在空中燃烧殆尽。他几步迈到晁千神身边,双手结了个手印分别打在晁千神两肩之上。 晁千神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猛地一震,与李立青的意识联系已经断开。 他站起身,站得还不平衡便要去踹李立青,却被任道是拉开:“不是说了别把他弄坏了吗?” 宁峙已经蹲在李立青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个老年人常用的分类药盒,拿出两粒黑色的丹丸塞进李立青嘴里,然后转头瞪着晁千神:“闹出人命来你还指望我这个公务员放过你吗?”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晁千神只是不断地骂着泄愤,却突然想起,晁千琳到底在哪里还没有问。 007 例行检查 “这就是那个纵火犯?” 任道是对宁峙点了点头,又察觉到自己的草率,看向了晁千神,见对方也点头同意,这才放下心来:“我们刚刚追他的过程中,他就用过蓝色的冥火,我估计他就是用那个放的火。” “你把他带回去就可以结案了,他叫李立青,我刚刚已经用同心诀检查过,据他所说,他是一个名叫齐升逸的老板手下的员工,这次接到的任务就是在白家放火,不留活口。”晁千神坐在沙发上,说出的这番话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他看着宁峙老母鸡护小鸡一般的态度,知道已经没法再用暴力手段来检查李立青的意识。而且,刚刚任道是打击他的穴道和魂魄,把他的意识强行与对方断开的时候,他感觉到两个人相连的意识在虚空中消散。 对他而言这只是小部分精神力的损失,可当时意识已经完全被引导至虚空的李立青,大概已经形同废人,真正的痴傻了。 宁峙没好气的说:“杀人放火,你以为很好结案吗?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个不知养了多少杀手的组织。再说白家十一口人都去了哪儿,你有问过吗?” 晁千神自知有些理亏,语气不再那么生冷:“我还没有细问,只是能从他意识中读到的只有这么多,刚刚又被强行打断了……”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事就不能交给警方来办吗?”宁峙非常恼火,但没有面向晁千神,而是对着任道是开始了数落。 任道是挠着脑袋:“人抓到了,我不就马上就带你来了吗?” 宁峙冲他翻了个白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符纸,夹在两指之间,顾不上再和那两人争执,而是低低念起咒语。符纸在虚空中燃烧起来,灰烬不偏不倚地凝在她的手心,随即被她涂在了李立青大腿最深的伤口上。 帮李立青把命保住,宁峙头也没回的对着晁千神说道:“一会儿跟我回局里录个口供,然后就分开行事吧,如果有和千琳有关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她掏出手机,向局里请求支援。 晁千神没有回答,他在心里咒骂自己是个冲动的傻子,除了发泄似的施暴根本就没得到什么有用处的情报。 但他又在一边安慰着自己,如果不是晁千琳的事,他本该是个理智又冷静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暴躁而无目的的事。 若不是她失踪之前发生的事,让他抱着那种违和的担心——他甚至感觉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要再回到他身边…… 一切都不对了。 眼看着李立青被担架抬走,晁千神沉默地配合宁峙的需要跟去警局,心里只剩下最糟糕的联想。 …… 另一边,晁千琳正在一群少女的围绕下狂捏着手柄。 “拜托拜托,啊啊,什么嘛!”她身边梳着高马尾的少女随着高亢的嗓音,把手中的手柄狠狠摔在了榻榻米上。 晁千琳叼着棒棒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屏幕里二阶堂红丸的胜利动作十分狂拽,趴倒在地的坂崎良则和那个垂头丧气的少女一样毫无挣扎的意图。 “可不可以不要玩这么老的游戏啦,人家根本就没玩过嘛!” “可是你说的那些网络游戏我也没有玩过啊。”晁千琳无奈地耸了耸肩,把裙子向下拉了拉,盖住因盘坐而露出的大腿,然后向房间的门望去。 果然下一秒,敲门声响起后,刘浪推开门:“晁小姐,下午的检查。” “我知道了。”晁千琳应了一声,对坐在后面沙发上观战的短发少女说:“气泡,帮我把昨天穿的那条牛仔裤拿过来。” 听到她这么说,刘浪识趣的关上房门。 被称为气泡的少女名为齐泊雪,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转进套房的里间,帮她拿了一整套衣服。 晁千琳摸了摸刚刚那位马尾少女的头:“我回来之前你可以好好练习下,拳皇97用大蛇的话应该就能轻松的打赢我了。” 那个少女讪讪的笑了,“我怎么敢打赢你”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随着换好衣服的晁千琳关上房门,门内的少女们自觉列成一队,齐泊雪走到她们面前,开始了新一轮的训话。 “刘浪,”晁千琳向带路的刘浪主动招呼,“这些女孩子原本就生活在这里吧。” “我们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刘浪头也不回的回答。 晁千琳打量着刘浪的背影,继续问:“她们并不是齐升逸的女儿,却都姓齐,而你们这些男人却各自有不同的姓氏和不相关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刘浪不带感情的回答:“你直接问老板就好。” 听了这话,晁千琳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心里有鬼吧?” 刘浪应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眼晁千琳:“到了。” “今天还真是近。” 凭空出现的房门被从里打开,齐升逸站在门口对她说:“还不是因为你连着抱怨上下午都要做的检查要走太远了吗?” 晁千琳假装提着裙摆行礼,语调夸张地说:“好吧,齐先生体谅,我很感激。” 齐升逸不置可否,只赧然一笑。 “这样才对嘛。”晁千琳说着,回头瞥了一眼门外的刘浪,心中的异样感似乎得到了验证。 齐升逸也看向门口的刘浪,示意他可以退下,刘浪却顿住,开口又闭口,表示有事向他报告,却不知道这个情境下是否合理。齐升逸点了点头,他才开口道: “李立青的装置失去信号,可以判断为已经离体。” 齐升逸眉头微皱:“罢了,那条漏下的鱼就且让他游着也罢,近期所有人断绝和现世的来往,有什么特殊事件再向我报告。” “是。”刘浪鞠了个躬,这才退下。 可能是因为齐升逸问出的那个两个问题,也可能因为从小就在仅有三人的社交圈中生存于世界的边缘,晁千琳这个人的价值观很不普世。分明知道这班人正是杀害了数十人的凶手团伙,晁千琳却并没有在心理上对他们十分排斥。 这种非人的情感也与她里世界灵辖的身份有所关联。灵辖一脉向来讲究独善其身,从来不像道家修者一样以普世渡人为方式追求人生理想。 也或许一个人具备了足够高的能力,就自然对平凡的东西消失了大半的同理心。就好像站在鸡群中的鹤,看着鸡被屠宰,也并不会对自己的命运产生相关的联想,同情反倒不如叹息多。 看着刘浪离开,晁千琳和齐升逸一同向着已经有些熟悉的检测仪器走去。 他们身处的房间十分现代化,与常人对充满法术与神迹的里世界妄想很不一致,反而更像是科幻电影中充斥着各种纯白发着蓝色光芒复杂仪器的房间。 “所以啊,这种检查到底是在检查些什么呢?” 齐升逸觉得她居然接受了这种完全不懂目的的检查两次才提出疑问,真是胆大到可爱,笑着回答:“现在你躺着的这台仪器只是进行普通的身体机能检测,大概就和体检是一样的,身高、体重、血压、骨质等等都会检测出来。” “因为问女人的年龄和体重都很不礼貌,你就自己动手检查了是吗?” 齐升逸一本正经的回答晁千琳的调笑:“其实年龄只能从骨龄大概的估算,所以你具体是多少岁,我还是不知道。” “十九岁。”晁千琳坦诚地回答。 “确实还不到需要隐瞒年龄的时刻啊,依旧是大好的人生一大把,不像是我,呵呵。”齐升逸一边把检测结果抄录在检查报告上,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晁千琳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你恐怕……早就超过了人类的寿数了吧……” 听到这话,齐升逸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晁千琳赶紧补充:“我可没否认你是个人类啊。只是,离开这个空间对你来说都有些困难了吧。” 齐升逸亲昵地用笔刮了下晁千琳的鼻头:“所以说作为小辈,你也稍微尊重我些为好。” 晁千琳跟着他的指引从仪器上起身,到下一台仪器前坐好,在他为自己把头部的环形装置固定的同时,开口说:“这台仪器就是要检查我的脑波正不正常咯?” “没那么简单的,这台仪器是为了探测你自身的灵力向外传导以及外界灵子对你传导的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实力评估装置?” 齐升逸点头,然后操控着一排固定在椅身上的按钮,活像个牙医在做补牙的准备。 晁千琳在这个空间中能感受到周围存在浮动灵子的时刻,就唯有这项检查的过程中。头部仪器输出的灵子是有着排列和流动方向的,显然按照某种程式,对于一个灵辖来说,这种结论来得自然而直接。 在检查过程中,齐升逸和之前一样问着相同的问题: “会觉得热吗?” “不会。” “身体会有物理上被接触的感觉吗?” “不会。” 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之后,这项检查又结束了。 接着,是下一台连续被晁千琳拒绝了第三次的仪器。 008 稍有进展 “还是不行吗?”齐升逸看到晁千琳理所当然的脸,觉得自己问这一句都显得多余。 “是啊,还是那句话,若是想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参加这些无聊的检查,就不能让我流血。所以这种验血的检查当然不行。” 齐升逸点点头,看着晁千琳一直带在颈间的小小的桃木棺材吊坠,若有所思。 晁千琳知道他在看着什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岔开话题:“其实你也不知道该检查些什么,对吗?” 齐升逸笑了,没有回答。 “如果这是有原理可以解释的,还有什么称之为异常的理由呢?”晁千琳接着反问。 这次,齐升逸摇头:“科学家就是这样,越是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就越要坚持观测,而有了突破口,研究就已经进行完一半了。” “原来您是一位科学家啊。” 她说完,两个人都放声大笑,但很快,齐升逸正色道:“是啊,因为有即使拼上命也要做到的事,别说是做个科学家,就算是独裁者也要去做。” 晁千琳的眼神黯淡了些:“这样的话,你倒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过……” “不过?” “做个哲学家或许实现很多事要更加容易。” 她正说着这句话,颈间的坠子却突然发烫,使得她一脸黯然的表情转变成一种疑惑和惊讶交缠的纠结表情:【大哥?】 那种感觉十分短暂,坠子的温度渐渐消退,晁千琳看向齐升逸,见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诡异神色:“那今天的检查就先结束吧,我也去处理一下手下的烂摊子。我会叫刘浪带你回去的。” “回哪里?” “你的房间。晚饭想吃什么就告诉齐泊雪。” 晁千琳点点头,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 “千琳……” 晁千神看着手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的溢出掩盖了匕首的切口,分明痛的连心,他却毫无察觉,只隐隐觉得那血色就如她浓妆时的唇色,那形状就如她决断时的唇形。 颈间的棺材形纹盒微微发烫,那是他和晁千琳存入了血液的彼此相互联系的灵力存储法器,如果一方受伤,另一方就可以顺着联系来确定对方的位置。 可是他现在受伤了,她没有一点回应。 或许她所处的地方是不能接收到这个程度的灵力响应的? 晁千神不禁这么想,不认为是晁千琳有意对他不做理睬。 “天啊,晁千神,你怎么了?”任道是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之前被宁峙打烂防盗锁的大门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任道是和宁峙前后脚走进了这间飘着血腥味儿的客厅。昨天夜里晁千神和李立青弄乱的一切都没被整理,现在晁千神更是要拿自己祭天一般盯着血流不止的手掌发着呆。 因为之前就认识晁千琳,宁峙对她这个大哥奇怪的样子也稍有耳闻,看到他右手还没放下的水果刀,还有周围那些昨晚没来得及注意,今天反而堆得变本加厉的晁千琳私人物品,已经猜到了这大概又是一个发疯现场。 “老任,帮他处理下伤口吧。晁先生,我可是特意把局里刚刚查到的消息拿来跟你分享,就是为了让你对千琳的事情更加安心些,你还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怎么去找她?” 晁千神一听这话,呆滞地转过头来:“知道她在哪里了吗?” 宁峙摇摇头表示否定。见晁千神前一秒好不容易露出惊喜眼神,后一秒又变回一直以来几乎没什么情绪变化的死鱼眼,并把目光从自己和任道是身上移开,她赶紧继续说道: “首先,之前那个生还者又经历了一次大手术,虽然左胸口被插了一刀,但又奇迹生还了,因为这小子万中无一,心脏长右边。他的dna检测结果也出来了,通过对他和白家老太爷白靖廉与其长子白山的基因比对,可以判定他是白靖廉的儿子,白山的亲兄弟。” “又挨一刀,大概傻得更厉害了吧?”晁千神一边接受任道是的伤口包扎,一边有气无力的调笑着说。 “他还没醒,不过……之前我一直在跑里世界这边人证物证的调查,所以昨天回到局里才详细的看了他们对他的询问记录……在对宾客的监控视频和照片辨认过程中,那小子只对监控中千琳的影像有反应,并且叫出了千琳的名字。” “什么?!”晁千神握拳击腿,伤口又一次裂开,惹得任道是一阵抱怨。 宁峙偏过头去:“要不是因为我的失误导致昨天我们没有叫醒他问问千琳的下落,你以为我会再跑过来跟你说这些无关案情吗?总之出于私人原因,我也很想把千琳找回来,并不是有意隐瞒你,请你理解。” 晁千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些事比起他亲手把最贴近晁千琳下落的凶手弄能智障来说都不算什么,于是他静静等待宁峙接下来的话。 察觉到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宁峙继续说:“昨天夜里我就把你从李立青耳后提取的证物交给了奚头儿。” 晁千神听到这个姓氏,很自然的理解到那位必是“息事宁人”四大家族之首的当职长官。 “根据奚头儿给我的资料来看,这个以符文科技为核心制造的技术设备正是白家里世界交易的相关产品。之前我们只了解到这种技术是道家符文与现代科学技术结合起来的产物,现在终于掌握了实物。 “通过我们的手段虽然不能很快的解析出原理,但是找到相关的产物还是比较容易的。对白氏集团长期合作的一些公司彻夜排查后,我们在一家家电公司生产的节能空调中,发现了相近的科技成果。 “虽然先进程度和李立青的这个设备相去甚远,不过可以肯定,那种空调中的节能芯片所使用的里世界符号构成方式和那个装置使用的是同一种规则。” “所以?”晁千神感叹里世界的警员们果然效率很高,相比之下,他除了大脑里盘桓着“晁千琳”三个字以外已经没了任何意志。 宁峙道:“所以这家公司的老板显然是与白家或是李立青方有过此类交易。不过,这些还不足够证实他们科技的来源。 “等等,你们解析了那个装置,不能从上面追踪到那个异空间的位置吗?” “确实,开启异空间裂缝实在是少见,我们也怀疑过这个装置是不是有打开异空间的机能。但是目前的解析表明它只有吸收空气中的灵子这一个功能。我们怀疑,他可能一直在异空间中生活,因而与那边关联密切,才可以轻易穿梭。因为无论是李立青还是齐升逸,这两个名字在公安系统中都完全没有任何记录,连户籍都不存在。” 晁千神沉吟了一下,对这个回答有所赞同,不过他仍不满意:“只有这种程度的调查结果?毕竟你所说的以上内容和千琳的关联性也没有多大,恐怕……” 宁峙翻了个白眼,然后有些求助似的看向了任道是。 任道是接话道:“他们还查到,去年九月份,这家公司有一笔大额支出,向一个与白家毫无关联的账号转出,公司账目上以售后补偿为名标记。但那个时候,正好是公司老总的儿子心脏病移植手术结束的时候。 “查询过老总儿子的医疗记录后,他们发现,虽然是以境外就医名义而没在国内留下详细的记录,但是说到底,就是根本不知道这种连配型难如登天的熊猫血型人手术到底是怎么成功找到移植对象,以及难度如此大的手术是在哪里进行的。” 晁千神对任道是的这段话重点都在于开头的“他们”二字上,原来四大家族也是有内外之分的吗,还是排在末尾的任家真的如此卑微? 不过他还是对这段话的信息进行了反馈:“所以你们怀疑这也是与白家的里世界交易,并不仅仅是应用于企业程度的科技,他们也对医疗方面的科技进行了交易,因为以前也有过其他这样与白氏有关的医疗案例?” 宁峙和任道是一起点头。 “所以你们不能拿这种无稽的证据去申请搜查令,也不能给他反应的时间,必须抓住这个突破口,直接从那个老总处得到最直接的线索?” 宁峙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想让我用昨天晚上那种读取意识的法术来直接问那个老总,到底经过怎么样的渠道和交易,这样就能找到齐升逸的团伙,找回白家人了?” 晁千神咄咄逼人的反问,让宁峙甚至连看他都不愿意了。他感觉有些好笑,因为据他所知,同心诀这种法术应该并不是唯一可以读取他人意识的法术。 想到即问,晁千神脸带嘲讽地笑着说:“你们道家不是有种叫做他心通的法术,可以在别人无意识的情况下,就了解对方的想法吗?” 009 知己及彼 任道是对晁千神解释道:“他心通虽然可以读取别人的想法,但是并不能沟通。或者说,一旦进行了沟通,对方就会有意识的在精神中警戒起来。 “这种法术只能读到对方当下的想法,却不能看到过去的回忆,只要对方警戒地拒绝回想,就没有办法了。更别说如果是有修为的人,天生的灵力屏障就无法用他心通突破。” 晁千神点点头:“这样吗……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强行的对他人使用同心诀是很危险的,我昨天也是第一次尝试,之前所知的也都是理论。 “人的意识和精神带有很强的自主性,将自己的意识和别人的意识连接起来,其实并不能很明确的体现出精神力实力的悬殊。精神力和人的法力、实力没有关系,或许一个一事无成的废柴因为对一件事的执念也会表现出强大的精神力。 “尤其你们提到,这可是要去询问事关他儿子的事情……人往往对付出越多的就越是重视,而他儿子的性命就建立在他对金钱以及金钱以外的人脉等不可知的付出,以及由血脉联系多年所积累的亲子感情上,我不觉得我能成功的读到你们想知道的内容。” 晁千神关于亲子关系的论述冷淡到让宁峙咂舌,她虽稍感认同却不愿放弃:“晁千神,如果确定了他交易的对象就是白家,就可以证实白家在里世界进行地下交易的脉络关系,也能进一步的证实白家大火与李立青方的关系,这个过程中可能得到的李立青方的消息我想你不想错过吧?” 晁千神摇头:“先不论你昨晚那伤人的态度,你既然又要重新合作,为什么不拿出诚意?” “你什么意思?” “你确定对方是家电公司?你们发现使用相似科技的是节能空调?那位老板姓是名谁?对我毫不设防就这么难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找到千琳,也该明知道我也就只有这个目的吧?” 宁峙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茶几上晁千琳的那块键盘,心里暗骂:【天杀的,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是个专做电脑及相关配件的公司,还是千琳在用的产品,作为灵辖再蠢也早该发现了。】 见对方已经对情况十分了然,宁峙只好挺直了腰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晁千神,念你是里世界没有污点的灵辖,还是千琳的哥哥,我已经给足你面子客气到家了。就你昨晚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件不是在给我们添麻烦,不论是在大街上大打出手也好,还是后来的故意伤害行为,哪件都够判你几年。 “但我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大局,这个案子我们已经查了很久,李立青是第一次抓获的直接当事人,就只因为你一时冲动便造成这种无法挽回的结果,原本可能从他身上得到的情报全数泡汤了,如果这样我还任由你为所欲为,替你顶着上头的骂,把各种罪过都推给抓捕过程,你当我是猪啊!” 听到她这番义愤填膺的自白,晁千神反而笑了: “都这么说话就痛快多了,我看到任道是那副怯你的样子就猜你不是个客气的人。不过别担心,我这次可以保证不会把这个证人弄坏。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别以为我们灵辖就没有别的法术了。不过为了千琳,我也是不会惧怕污点的。” 这段话带给宁峙的不安反超从前,她对任道是使了个眼色,便向晁千神说:“我局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回头我把那边的消息传给老任。虽然确实是麻烦你,但你既然答应了,行动之前还是把想法告诉我一声,只要可行,我不会阻止你的。我也会去找正规渠道的办法,所以……” “有他在这儿看着我,你还怕什么?”晁千神嘲讽道。 宁峙哈哈大笑,从前礼貌拘谨的样子全然不见,然后反倒像个男人似的粗暴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一边说着“好吧,好吧”,一边一脚踢开那扇破门走掉了。 任道是“呵呵”干笑了几声,朝看向自己的晁千神说:“先说好了啊,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怕她。” “那……你暗恋她?” 任道是神色一僵:“怎么可能,我身上没装这种模块。” “重做下系统就好了。” “正版重装成盗版?” 晁千神看着他坦然大笑的样子,嘴角也勾了起来: 【这样不是更容易吗?】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闪过。 “你这门什么时候修一修啊?” “还有修的余地了吗,也不只是锁的部分被弄坏了,怎么想也是得换一扇了吧。”晁千神放下手机,关掉了刚刚查看的资料页面,看了眼宁峙走后便在客厅里乱晃的任道是。 晁千神并没有把散乱各处的晁千琳的物品收拾一下的想法,她不在的话,这些也不过就是些帮助他想起她的物品而已,纵使是她的私人衣物,他也不觉得那些有什么令人尴尬的。 也正因为这样,任道是根本没地方坐,只能是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却又只能局限于一楼的客厅——晁千神当下的样子和他在执行的“任务”似乎也没有给他机会在这间复式公寓中闲情逸致的参观。 “不过说起来,你之前应该从来没到过我家吧,怎么送请柬那天直接就找来了?” 面对晁千神突然的发问,任道是从客厅的挂画前回过头,有些尴尬的耸耸肩:“你签了劳动合同,我有你的个人信息很奇怪吗?” 明知道并不是这样,晁千神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说:“你转得我头晕,坐在那边吧。” 任道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将那张单人沙发上晁千琳的儿时物品统统移开,终于是坐了下来。 “其实我有个问题。” “什么?” 晁千神组织了一下语言:“关于四大家族按资排辈的事情,难道按照‘息事宁人’排下来,你们任家就是最末尾的家族,只能听从其他家族的吩咐吗?不过我这个问题,大概就是你刚刚所说的‘那种怕她’吧?” 任道是偏头想了一下,才回答:“倒确实是我刚刚说的那个意思,不过其实不是这样。四个家族之间并没有所谓的从属关系,只不过我们全都是处于四大家族这个整体当中,现在无论是按资历还是剩余人丁的数量,总部席位配比基本还是按照‘息事宁人’排下来的。 “在组织部门当中,我和宁峙是平级的同辈,都要根据再上层的意志来行动。不过她是在国家组织有编制的,我是平民身份,大部分事情还是她来通知我,毕竟官方与民间共同完成一些事务也比较方便。 “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好像我总在听宁峙的话的话,其实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按照祖训和自己的意志比较尊重女性而已。我俩是发小来着,连宁峙本人都习惯对我颐指气使的,呵呵。” 晁千神看着任道是,只感受到一种死鸭子嘴硬的气息。虽然自己在不断的解释其实没有什么小家族被边缘化的情况,但透露出来的事实似乎无一不是这样表现着。 不过回想起这家伙之前少数见到晁千琳的时刻,那种礼貌到近乎无欲的样子,仿佛也能印证他尊重女性的说辞。 晁千神又问道:“白家进行里世界交易为什么会被机关注意,不就是贩卖科技产品吗,里世界的医疗也未必就是伤天害理的吧,陆判换头还被蒲松龄美谈呢?” 任道是对他的问题支吾了半晌:“所谓的表世界本来就是不修道、不接触灵力层面的平凡人的世界,这种科技被不知情的人使用,恐怕危险更大吧……” 晁千神看他那尴尬的神色,就知道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调查白家的根因很可能只是四大家族的某项铁则。 想想上古时期,灵气充沛的世界从未被分过表里,只能感叹末法时代或许也不止是不识灵力、不畏鬼神的凡人造成的,这些千百年来受陈规陋习影响的里世界修者恐怕也脱不了责任。 想到这里,晁千神看了下时间,随即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对任道是说:“我叫了外卖,一会儿来了你帮我拿一下,我得洗个澡。”他低头扫了眼自己一直没换的西装,上面沾满了李立青溅出的鲜血和黒渍。 任道是也顺着他的目光打量了他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千琳现在回来了,看见你这个样子大概也不想进门。” “不会的,”晁千神想也不想地回嘴,“她不会的,我什么样子她没见过。” 在任道是忍不住细细揣摩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时,晁千神已经从自己房间的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西装,然后走进了客厅旁的主浴室。 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任道是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但一时说不出来。他捏着手机,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今天刚更新的连载小说,却又感到一阵透骨的无聊,便锁屏然后阖上眼睛,细细地考虑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这个人脑子并不十分好用,多半时间都在遵循着家族的指令而行动,因而对家族这个概念十分骄傲。 为家族而学习乃至精通法术,为家族驻守乃至奔波于岚城,这种感觉大概与晁千神那种为某个人而狂热的态度很不相同。 不过就算他没有,不代表他不懂,在晁千神和晁千琳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那种眼神间流动出来的微妙气氛,在旁观者看来真是清楚地过分了。 想到这里,他不自禁地苦笑起来:【这个疯子,肯定又要做什么疯事,反正我也猜不到,就看着好了。】 正这样想着,那扇形同虚设的门外响起了门铃。 010 假神真身 “外卖!” “来了!”任道是应了一声,便站起身去开门。 就在这时,那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更加明显地向他袭来,他忍不住向就在客厅右手边的主浴室看了一眼,才去拿了外卖。取完外卖后,他还是提在手中没立刻放下,而是走到浴室门前,又站了半晌。 “尊重女性是因为你对男人兴趣更大?”浴室里传来晁千神的声音。 任道是干笑几声:“外卖拿到了,你也别洗的那么啰嗦。” “知道了。” 晁千神的影子透过磨砂玻璃晃动着。 任道是坐回沙发上,又发了会儿愣,晁千神才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他面前,连头发都是吹干梳齐的样子。 “你这个人很鸡毛诶。”任道是指着他的头发评论道。 “鸡毛是什么意思啊?”晁千神问。 任道是摊了摊手:“他们‘事’(世)家的人总是这么说,福建话吧。”然后就打开外卖吃了起来。 其实他若是再了解晁千神些,也不会在宁峙打来电话时,才惊诧地发现面前这个晁千神也采用了摊手这个动作回答他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啊?”然后就带着嘲讽的笑容,自顾自地在一片光芒中化成了一张画上了符文的纸片。 毕竟,晁千神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会吃外卖这种东西,因为他真的非常“鸡毛”。 任道是捡起沙发上那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片,自语道:“没想到灵辖也有这种以纸为马的式神法术,还是说这根本就是学习了我们道家法术后的自我改良?晁千神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 果然刚刚他感受到的违和就在于此。 任道是走进了主浴室,发现那套脏兮兮的西装已经被扔在了洗衣篮里,浴室的窗户打开了没有关闭,好像是在故意告诉他晁千神离开的方式。 “这还不只是式神,而是分身吗?”任道是又拿起那张纸片观瞧半晌。 “出去的时候穿着和这个纸人没有区别,难道是用灵力凝结成的虚像?所以刚刚那种违和感就和在医院的时候一样,是周围灵力被抽空,而凝聚在这一点的感觉?看来我也大概能理解这些家伙的施法方式了呢。” 任道是的猜想几乎全中。 晁千神走进浴室前就已经在手机上查好了他想要知道的信息——那位电脑公司老总沈毅因为公司推出的配置惊人的电脑产品而备受媒体关注,儿子心脏病配型期间也曾被大肆报道,所在学校更是举行过慈善活动,个人信息几乎暴露无遗。 他在浴室里还是稍微淋了个澡,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对接下来的行动也会有很大影响。 换上干净的衣服后,他在水声的掩护中从储物柜翻出一本旧书,撕下那书的空白的衬页,用衣服口袋里一直放着的钢笔开始在纸页上书写。 这次他使用的法术并非灵辖一脉,而是濉族的一种巫术。不过,习来的方式却同样出自传承他灵辖法脉的师傅晁昭。 所以,任道是该夸奖的实际上不是晁千神,而是那位不止精通两系灵辖与道家法术,还对上古巫术极有研究的晁昭。 巫术之所以邪门,就是因为发动巫术往往需要献祭某种生命体。 但基于发动法术的本质就是灵力与效果的等价交换,只要有足够数量的灵子,不像巫一样献祭出某种实体,仅仅是献祭出自己的灵力也有一样的效用。 从晁千神有了这个计划开始的整个过程中,他都缓慢的将周遭的灵子汇聚于自己。之前医院一事已经验证过,天师对于这种灵辖发动法术的过程并不敏锐,但出于谨慎,他还是选择最保险的方式,同时看准了时间点,卡在外卖送来,任道是有所分心的时刻,真正发动法术。 用睢族的发音念出写在纸上的法决后,晁千神把缠在伤口的纱布拆开,用力握拳,本已闭合的伤口被挤压出血,滴落纸上,那张纸微微颤动了下便浮动于空,周围不可见的灵子缓缓聚合在纸上,仿照他的个人讯息显出一个与他完全相同的“人”。 他可以在意识中操控这个假人做出简单的回应与动作,加上他目前为止也不需要施展什么其他法术,这个分身对他本人的影响还不算太大。 做完这一切,他打开窗户,离开了。 还没等任道是的感叹得出什么结论,宁峙隔着电话劈头盖脸的臭骂已经炸得他喘不过气,挂断电话的他拿着手机,委屈地拨通了晁千神的电话:“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你不知情,有什么为难?”电话那头,晁千神的声音不痛不痒得让任道是更是火大,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那张欠扁的嘲讽脸。 “宁峙已经在骂我了好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 晁千神居然笑出声来:“我可没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任道是叹了口气:“那你现在联系沈毅了吗?” “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宁峙应该会联系吧。” “好吧,看来你是不打算为难那个孩子的。你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睡着了?” “嗯,还是别吓到他为好。” 任道是无奈:“好吧……但是无论如何,宁峙这种正统三观下成长起来的家伙对这种事的反应都很恐怖的。你还是小心些吧。” 晁千神却没心没肺地说:“我可是不会尊重女性的,呵呵。” 任道是苦笑一声:“好吧,那我去办事了,估计我们一会儿见吧。”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晁千神坐在一家小小的黑旅馆里,看着身边沉睡着的沈毅的儿子沈德宇,不由得为现在应试教育下不得不早早就开始为人生奋斗的孩子们感到叹息。 刚刚他来到了沈德宇所在的高中,直接找到了校长,拿出自己曾经在岚大任教的证明,然后表示自己在学校的项目中得到了特招的权利,今天只是一时兴起并非面试,顺路过来打算看一看之前校董推荐的几名学生,尤其是其中名叫沈德宇的那位。 校长自然对沈德宇的家庭背景非常了解,默认为这是其父正规渠道以外的找关系走后门,便直接把沈德宇带到了晁千神面前,然后任由他把沈德宇带走“吃个中午饭,聊聊天”。 就这样,对沈毅亲生儿子的绑架完成的无声无息。 面前旅馆的台式机上突然发来了一个窗口抖动,晁千神悠哉地打开了qq视频,对面满脸沧桑的中年人挂着泪水一脸惊诧:“我的儿子还好吗,是你绑架了他?” “是,他就在这里。”晁千神侧了侧身,让对方看到了他儿子睡着的样子,然后把一面小镜子放在对方鼻下,又带着水汽展示在摄像头前,“有呼吸,活着。” “你直接让我看到你的脸,不会是想要杀了他吧?” “我不在乎你们看没看到我的脸,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有回得去的地方,明白吗?”晁千神似笑非笑地说。 沈毅愣了一下,却忽然恍然大悟般惊叫起来:“你是那边……我已经把钱付清了,不是说好了……”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晁千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他立刻在视频那边鹌鹑般地收声然后坐正。 “喂,宁峙。”晁千神接起电话,顺便把电脑视频的麦克风关掉,让对面听不到这边的声音,“他报警了吗?” “你觉得呢?”宁峙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们正在定位,所以最好别逼我用最快的方式让他开口。不如我们来玩红脸黑脸吧,你们警察好像总是用这招来让拿口供?” “晁千神,你涉嫌欺诈、绑架和故意伤人,我要直接逮捕你,我们再也没有合作的空间和余地,你就待在那里,等着我把你抓起来吧。” “我还是觉得红脸黑脸效率最高,你长得也蛮漂亮的,随便问问他,他就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吧。” 听到对方这轻佻的问话,宁峙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你这个疯子!”说罢,她气愤的挂断了电话。 其实依靠着沈毅电脑和晁千神电脑的视频连接,警方已经有办法定位到晁千神的位置,可是不论是为了里世界不均衡的黑白状况,还是为了朋友晁千琳,宁峙都希望晁千神可以更加理智合法的行动,不要把规则破坏到无法收拾的程度,而她自己也尽可能不要打碎这之间的种种关系,和他完全站到对立面上。 她打那个电话只是想劝他适可而止,毕竟还是她按照他的指示给沈毅发了儿子被绑架的讯息以及联系方法。 既然已经采用了绑架手段,就算警方无法接受,被害人也已经报警,那就尽可能和平地把足够的情报套出来就可以了。 谁知道晁千神一上来就是个挑衅的态度,简直是无法无天到不把宁峙这个公务员当个人类了。 “以为老娘没脾气的吗?!”宁峙的手重重拍在身边的桌面上,震得技术人员的键盘和鼠标都弹跳了起来,“找到他的位置了吗?” “找……找到了,大姐……” “发到我的手机上,我出去了!” “不带两个人吗?” “没一个能打的,还不如我自己去!你们继续调查那块芯片和那些公司的资金流动!” 011 心尖买卖 其实,四大家族在国家机关中占据的部门并不大,外勤人员也很少,毕竟与凡人的数量相比,活跃于里世界的修者和妖类本身就不多,恶性事件更是个例而已,普遍都可以从天桥大师等的民间渠道解决。 而且,处理这类事务,精英较平庸之辈的判断力和效率都更加可观。 里世界的人普遍以得道飞升为目标,一般都默认低调行动,不违背天道和也不与名门正道冲突,以免惹祸上身折损修为,所以很少有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能力和身份的。 宁峙被正式调入特殊案件侦查大队已经有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晁千神这么嚣张跋扈的家伙。 “哎,满月在的话好歹有个帮手。”宁峙嘟囔了一句,便踩下油门,跟着导航向着岚城边缘的一家小旅馆开去。 晁千神把刚刚买到的手机随意扔到了一边,正巧落在沉睡着的沈德宇身上,对方受力抽搐了一下,这一下可吓坏了视频对面的沈毅。 晁千神才刚把音频功能重新打开,就传来沈毅慌张地大叫:“别伤害我儿子,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是吗?那如果我要你死呢?” “什……什么?”沈毅大吃一惊,却又突然感到这十分合理。他不怕自己看到他的脸,若是自己死了自然是没事,只是他已经报警了,那边的警员大概也都看得到。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是那边的人,确实是有凭空离开的本领,可是…… 沈毅还没想通这一切,晁千神又开口说话了:“你报警了,对吗?” “我没有!”沈毅慌忙摇头。 “没关系,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报警。只是警察正在赶过来,所以我很赶时间,我要你现在就在我面前自杀。”晁千神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嘲讽笑意,在沈毅眼中看来,这简直就是魔鬼本人。 被这种恐怖的表情惊吓后,沈毅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我死可以,可是我死了就不知道我儿子是不是安全了啊。” “你放心,他很安全,因为我只要你的命。”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我的命?” “你知道白家那场大火吗?” “我知道……”沈毅突然懂了什么似的,眼神在瞬间清亮了起来,“你们要灭口?” 晁千神笑着看向他,并没有说话。 沈毅已经明白了,从和白靖廉合作开始,他就已经陷进了一个他不该涉足的世界。 与之前的合伙人分开,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电脑公司后没多久,沈毅的生意就开始走入了下坡路。 或许在大众眼中,历史悠久、技术研发水平领先这样的修饰都属于国外企业,国产机天生背负着落后于人的传统印象,他分明是抱着当下最先进的核心技术和上一辈留下来的资金才自信满满的创立了新的品牌,却在仅仅一年半后,便开始了资金断流的危机。 当时,沈毅的公司因为产品销量不佳,投入新技术研发的资金都快不保,但凭借多年积累的人脉,他迎来了一个绝佳的翻身机会。 一款通过之前三代单机游戏已经攒足了粉丝的线上游戏即将开服。由于游戏本身对电脑的配置要求极高,游戏厂商希望与某品牌的电脑公司合作推出为该游戏量身定制的游戏主机。 虽然说是对外投标,但是由于该游戏公司的老总与沈毅本就是旧交,如果沈毅的公司可以提供足够配置的电脑,这门生意就算是从内部谈成了。 问题是,短时间内对自身已有的技术进行改良,无论是成本还是科研水平,沈毅的公司都无法做到。 这可能是他的公司与梦想一齐破产前最后的机会,沈毅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寻求融资借贷,甚至考虑到非法借贷,白靖廉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我认为市场细化确实是未来企业的最佳发展模式,我很看好你只做游戏型电脑和周边产品的理念,抓住游戏玩家这一群体已经足够你发展到你想要的人生高度。” 这个老人用一些华而不实的语言作为开场,然后直接提出了愿意投资给沈毅公司的想法后,另外追加了一句:“我手中还有对你这次危机大有用途的技术,可以提供给你,只是……” “对不起,收购的话请容许我拒绝。” “不,只是,你不能去研究和解密这种技术,也不能透露它的来路。” “这不是基本的商业常识吗,您愿意帮我,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白靖廉的笑容十分职业,带着与他年纪相符的威严和拒绝感,让沈毅根本没意识到这从天而降的好事到底有什么不对。 之后,他的公司回暖,甚至渐渐超越了从前与他人合作的时期,生意越做越大。 可人是很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获得幸福的。就在沈毅事业大获成功的时候,儿子沈德宇却骤然病倒,而治好他居然需要心脏移植。 因为生活重心全部放在事业上,沈毅在家的时间少得还不如那只时而来家里讨吃的的流浪猫,儿子到底什么时候得病,什么时候恶化,直到太太哭着打电话告诉他儿子已经被送进了icu前他一无所知。 这就是一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吗? 沈毅扪心自问,只觉得自己的苦痛甚至要超过生死边缘挣扎的儿子。 他知道,沈德宇是真的没救了,就好像是老天故意为之。 沈德宇是ab型rh阴型血,而他和妻子却都不是。虽然已经是稀有的熊猫血型中最常见的一种,但这却给原本就很难找到的配型增加了无限的困难,更何况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沈毅于各大媒体,各种渠道来寻求这微渺到几乎没有的希望时,又是白靖廉,给了他机会。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你最好不要说你是从我这里知道他的。” 沈毅想也没想的感谢白靖廉,转念间心里满是狐疑,无论如何,被他打了这样人命关天的包票,还是有些超越他的常识了。 其实沈毅并没有真的那么遵守商业道德,他的研发团队对白家之前提供的技术产品一直都在进行研究。他很奇怪为什么白靖廉要求这种芯片只应用于电脑以外的键盘、鼠标等相关设备,然后以配套产品的形式赠送给客户。 而更奇怪的是,如他所言,分明没有真正与系统有链接,只安装在周边设备中,那种芯片却真的让电脑本身的性能提高了几个档次。 对于芯片本身的研究和解析只让他的疑惑越来越深——那枚芯片并不是如正常芯片一样使用常见的电路集成,仅仅是一块小小的、雕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片而已。 所以,他早就对白靖廉所涉足的领域有所怀疑——那说不定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可以接触到的科技产品。 按照白靖廉给出的联系方式,沈毅与那一方取得了联系,并面谈了关于沈德宇病情相关的事情。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儿子的医疗记录交给了那个连名字都没有透露的高个子,按照对方的说法,只要一周时间,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当面补齐剩下的费用,那人便直接对他送过来的沈德宇进行治疗。 “在我面前直接治疗?这种手术精度要求很高,还需要无菌环境,这样的地方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准备?” “你只需要找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封闭空间就可以,如果没有合适的地点,就在你家里吧。” 沈毅面对这种回答理智几乎崩溃,可是这是儿子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他不抓住,沈德宇除了一死别无他路。 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一个礼拜之后,沈毅不顾妻子的反对,硬是将沈德宇接回了家。而那个人按照约定,准时在十一点出现在他家中。 不是家门口,而是在沈毅转身的功夫,便出现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沈毅此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人类。 那人跟随沈毅来到沈德宇所在的房间,随身带着一个保温桶一样的容器,他告诉沈毅,那其中装的就是沈德宇要用的心脏。沈毅当着他的面向指定账户转了一大笔钱,那个人确认过后,便让沈毅不要跟进房间,留他自己去为沈德宇“动手术”。 其实沈毅对这件事本身充满着恐惧,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机会反悔。坐在客厅焦急地等待了三个小时后,那人便走了出来。 “已经做好了?” “是的,你儿子已经没事了。我建议你把他留在家中静养,请一个嘴严的医疗护工。下周带他出国,这样私自动手术的事情也能比较好瞒过去。”那人这样说着,手机突然响了,于是他就站在客厅,用手在虚空一划,房间中就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口。 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那个黑色的空间并不是很大,对声音的聚拢效果很强,沈毅隐隐听到了他手机中传来了一句:“刘浪,白家的事准备好了吗?” 012 兵不厌诈 沈毅被眼前的一切吓得跌坐在地,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冲进了儿子所在的房间。 沈德宇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他打开儿子的衣服,他左胸口位置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横向切口。 这种情况下,沈毅不知道还应不应该把沈德宇送到医院,立刻检查一下。但他回想起那个刚刚被电话中的人称为刘浪的高个子曾经反复交代,绝不可以向外界透露这件事,又回想起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恐惧令他选择了沉默。 在这时,白靖廉提供给他的那奇怪的科技的来源似乎也得到了解释。 请过私人医生后,沈德宇的安危得到了医生的保证。随着儿子渐渐好转,沈毅不由得对所有这些终于获得解释却又无法解释的事情产生了深深地敬畏。 他决定对一切闭口不谈,连太太的追问也不曾回答,更别提告诉儿子,甚至公司中但凡使用之前白靖廉提供的科技的相关产品也全部下架。 经历过这些,无论是精神上的打击还是金钱上的付出,都让他意识到了亲情的切骨珍贵,他把生活重心移回了家庭。 然而,在看到白家大火新闻的那一刻起,沈毅日日在噩梦中惊醒,之前的一切仿佛又近在眼前。偏偏在此时此刻,他仅仅了解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脑海中飞速流动过过往,沈毅抬起头,看着视频那边晁千神脸上带着的微笑中可以察觉的讽刺意味,突然有些释然,为了救活心爱的儿子,他不介意付出第二次——即便是上次,若是自己可以配型成功,最后关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心脏去挽救沈德宇。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以和我儿子说最后几句话吗?” 晁千神耸了下肩膀:“若是我把他叫醒和你说话,接下来他便要亲眼见证你的自杀。” 沈毅一愣,苦笑道:“是哈,那你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写个遗书吗?”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那个时间。” 就像是印证晁千神的话一般,下一秒,他身后的房门便被一脚踹开,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打穿了台式机显示器的外壳。 “摄像头还开着呢,为了维护你的警察形象,是不是该关上啊?”晁千神头也没回,伸手将摆在电脑上的摄像头转向了后面的墙壁。 那边的沈毅大叫道:“我现在就自杀,求你了,别伤害我儿子!” 宁峙把手枪收进枪袋,冲着电脑吼道:“自杀个屁,我是警察,这就救你儿子,千万别干傻事!” 晁千神举着双手站起身,面对着宁峙:“那你把他带走咯?” 宁峙盯着他没有回话,就这样,两人对视了足有一分钟,突然宁峙在衣袖前一拂,手中已经拿着三张符纸:“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诸神降临,各遵法旨,有功之日,名书上清,急急如律令!” 尽管宁峙的语速很快,但还是让晁千神有时间吐槽:“我非妖魔却请神兵,请的来吗?”虽然嘴上不饶人,晁千神也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三载行火,松上石中,干将猎猎,莫邪殷殷,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宁峙那边法诀早已念完,她周身尽是淡淡的红色光芒,她所用的虽如晁千神所说确实是请神咒,但对于她来说却是一种对自身的法术加持,与请神上身还稍有不同,只是能在短时间内让自身的体能变得更强。 因为这个咒法,她手上的符纸已有一张燃烧殆尽,另外两张原封未动的五方火神符向着晁千神抛来。 晁千神手上已经凝成了一柄短剑,眼见她从正面飞身上前,符纸在两侧向自己夹击,自己的背后便是墙面,立刻矮下身子,避过两张燃起烈火的符纸,用剑身接下宁峙挥过来的拳头。 宁峙拳头一转,抓住了晁千神的短剑,她现在有着护体的功法,不怕利刃伤人,便握得更紧,想把它夺过来。 谁知那短剑本就是灵子所铸,晁千神向掌心一收,短剑便如流沙一般化为无形。 两侧的符纸在空中画了一圈,便交叉着又向晁千神打了过来,此时那已经燃成了两团火球,晁千神只得一个前滚翻,从宁峙腿侧逃了过去。 他这个灵辖就算身法再灵活,也没有宁峙这个受过职业训练的警察贴身实战占优,再加上她现在本身是法术加持的状态,宁峙轻松地一反手就拎住了晁千神的后衣领。 晁千神只好舍了那件订制的西服,闪到门边。他根本来不及再锻造什么武器,把灵子在自己面前划成一片光幕,挡住了两个再次飞来的火球。 因为有意在光幕上加上了外冲的力道,两团火球被强烈后弹带起的风击熄,灰烬自空中来不及降落,就又被宁峙踢过来的一脚带起。 这一脚直接踢碎了那块光幕,光幕后的晁千神却已经念完了新的法决: “尾鳞叠立,鼙鼓短兵,凛地千方,雷泽毫光,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数道雷电自晁千神的掌心击出,向着宁峙缠绕过去。那些雷电如绳索一般,拗住宁峙又一次砸下来的拳头,缠上她继拳之后又踢向晁千神的腿。 “恶心!”宁峙对这种绑缚的法术嗤之以鼻,“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她大喝了一声,挣开了身上所有的雷电束缚,但因为之前被劈啪作响的灵子困住了全身,她周身的红色罡气退了一层。 随着手上控制着的雷电被震开,晁千神也受到冲击后退了一步,脸上被宁峙趁机带起的风刃擦破了一条不深的伤口。他并没有收了雷电,而是双手合并,将所有的雷电熔在手心,又压缩起来,汇聚成了一个亮的令人无法直视的球体。 “真是不知死活,”宁峙一边冷笑着一边又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张符纸,“风神顺行,元始徘徊,诸神护卫,天罪消愆,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 “你们两个要拆店吗?!” 就在宁峙法诀还未念完的时候,任道是的声音突然响起。 对峙着的两人均向着房门口看去,呆站了半晌才看到任道是像条老狗一样扑到门框上,拼命地喘着粗气,又缓了大半天才开口:“我已经拿到了,沈毅的口供……那么大动静,老板都不敢上来了……真是的,一个两个都疯了吗……” 听到这话,晁千神两手又是一搓,手中的雷电顷刻化作看不见的灵子,震得周围的空气出现一片诡异的波动,随即一切便消散在空中。 见晁千神收了法术,宁峙依旧没有把手中的符咒放下。 “你们在说什么呢?”宁峙厉声问道。 “啊……你别杀气腾腾的,先把这孩子,给送回去,咱们路上再说怎么样?”任道是走进房间,看着床上的沈德宇,对现状十分无奈。 宁峙戒备地看了看两人,最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收起了符咒。她回到视频前拿出警官证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安慰了几句沈毅,问明他身处的位置后,便和任道是、晁千神二人带着依然昏睡的沈德宇下楼开车,送那孩子回去。 “没想到他就在这儿附近的警局。”宁峙开着车,瞥了一眼副驾驶的任道是。 “要不是这么近,你以为我怎么能三分钟就跑过来。我就知道,再晚这附近就要被你们两个轰平了。” “我会做这种事吗?”宁峙翻了个白眼。 “就您老那脾气?”任道是看了眼宁峙的脸色,然后又讪讪地闭嘴了。 宁峙没好气地问:“所以啊,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什么口供拿到了?” 任道是嘿嘿一笑:“我就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名词来描述,反正就是我们想知道的信息都知道了。” 接着,他把之前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任道是看到晁千神假身留下的纸片时,还没太明白纸上那七个字是什么意思,不过接到宁峙怒气冲冲的电话后,任道是就完全懂了。 晁千神绑架了沈毅的儿子沈德宇,然后让宁峙联系沈毅通知他儿子被绑架的情况,一是他不知道沈毅的联系方式,二则她来提供线索使沈毅相信儿子确实被绑架比较省时,三则有了宁峙这一重保障,无论如何,警察都会迅速的定位到沈毅的所在,以方便任道是的下一步行动。 晁千神留给任道是的纸条上,除了画着法术需要的符号咒语以外,还在背面写着:“找到沈毅,他心通。” 所以,在被宁峙通知晁千神绑架了沈德宇后,任道是通过警局内线迅速赶到了来警局报警的沈毅身边——沈毅在被宁峙以绑匪身份通知后,立刻赶到儿子学校确认情况,自然是在学校附近的警局报警,而晁千神也有意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隐藏起来,方便任道是赶来。 在沈毅和晁千神通话的时候,晁千神刻意地提起跟李立青背后组织有关的事情,沈毅则不自觉地去回想这些事,任道是也就趁其不设防备,用他心通读到了他所知道的情报。他得到这些情报后,便从视频里听到了宁峙的声音,赶紧问了地址赶了过来。 “啊,我活的像个老妈子似的。”任道是感叹道。 013 道高几尺 “晁千神,不是说了你有什么计划,事先告诉我一声吗?”宁峙语气不善的说。 晁千神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任道是:“他都知道些什么?” 任道是看了看一脸寒霜的宁峙,还是向晁千神回答:“其实和我们之前调查到的内容出入不大,他公司的科技是从白靖廉处买到的,儿子的心脏移植也是白靖廉介绍的交易。来进行交易的人非常神秘,没有透露姓名,只是收钱办事,还有意和白家撇清关系。 “但巧的是,沈毅在那个人打开异空间离开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他被电话中的人称为刘浪。对了,那边还提到‘白家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再具体的就没有了。” “这样啊……”晁千神答应了一声,靠在车后座上,陷入沉思。 宁峙看两人都没再说话,便开口道:“现在知道了三个人名,李立青、齐升逸、刘浪,知道了他们在倒卖科技产品,倒卖人体器官,所以接下来又有的查,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吧。” “白家那小子醒了吗?”晁千神突然问道。 “连着被插了两次要害,还活着就很了不起了,这之间才隔了一天,你也太为难他了。”宁峙说着,似乎还觉得有趣,居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把沈德宇交到沈毅身边时,那孩子还没有醒。反复地向宁峙确认儿子不会有事后,沈毅还是带着沈德宇去了医院。 虽然没有正式地向沈毅提及不要起诉或是不要外传,沈毅却很识趣地主动反复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讲出去。接下来,他带着全家离开中国,定居海外,永远没再回国。 任道是和晁千神两个人坐在车里,趁着宁峙还未回来,晁千神不自然地偏着脑袋看着窗外,说了句:“谢谢你。” 任道是惊讶之余只觉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只好嬉皮笑脸地问道:“你是回去好好睡一觉,还是出去好好吃一顿?” “先去趟白家公馆,然后顺路去黑市找个人。”晁千神这样回答。 “呃,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任道是无奈地认定了自己“老妈子”的身份。 白家公馆依旧被层层叠叠的警戒线围了个严实,任道是翻看着宁峙通过手机传来的资料,带着晁千神在已经烧毁倒塌的建筑当中,为他指出宴会厅的位置,以及曾经的二层楼板。 “专家判断这里就是起火点,燃烧物品是一个活人。”任道是指着脚下圈出的白色人形,只不过那个“人形”无论是外轮廓还是大小都让人很难相信它是个人形。 两人在这里只转了十几分钟,晁千神在任道是一直没有停止的喋喋不休中,决定还是直接去老鹅处问情报。 宁峙的调查实在已经详实到了一定程度,看过现场的晁千神除了对警方的办事能力大有认同以外,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真是奇怪啊,都没什么法术使用过的痕迹。”任道是坐在去往下一个地点的车上感叹一声。 晁千神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看来这背后的准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看,进步了好多吧?”晁千琳开玩笑似的锤了身边的马尾少女一拳,对方也配合地躺倒在地。 周围的少女全都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晁千琳骤然回头看向了一直站在沙发后面,靠在墙上面无表情的齐泊雪,对她招招手:“气泡,你总也不跟我一起玩,这局……?” 齐泊雪摇了摇头:“我只是来看管她们的,负责陪你的是她们。” “只是打游戏而已,当个任务来做还有什么意思?”晁千琳伸展双臂,抻了个懒腰,然后又收回手,看了看自己有些残损的指甲油,“那算了,我不玩了,我们来一起做指甲吧!” 少女们听到这个,叽叽喳喳地拥着晁千琳站了起来,有的去搬工具箱,有的去拿铺盖地板以方便席地而坐的坐垫和毛毯,而晁千琳却径直走到了齐泊雪面前。 “虽然你们都姓齐,但全部和齐升逸没有血缘关系吧?”她突然间凑到了齐泊雪耳边,温热的鼻息打在齐泊雪的耳廓,齐泊雪的耳朵和整张脸瞬间红了个透。 【不行不行,别靠近我,这样我就只能想到……】 “你真好看。” 齐泊雪惊讶地看着晁千琳,面前这个人怎么补全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 “我就是忍不住夸你一下,也不用这么惊讶吧?我第一次在生活中看到短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我之前也没怎么见过其他人。对哦,这里的女孩子看起来不像是敢夸你的样子。”晁千琳歪着头冲她笑了笑。 【犯规了吧……】 齐泊雪的心有一瞬间刺痛的感觉,她赶紧移开目光,看向那些忙碌着的女孩子。虽然过来之前齐升逸特意向她交代要小心晁千琳这个人,不过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想得那样容易,作为同性也不那么容易抵抗住晁千琳异常的容貌。 看着尽管脸已经红透了,却依然板着脸的齐泊雪,晁千琳感到有些好笑:“喂,八卦一下,你知不知道刘浪的女朋友是谁啊?” “女朋友吗……老板是严禁恋爱的。” “这样啊。” 齐泊雪差点脱口问出“你是喜欢他吗”这种自己都感觉蠢得要命的话,不禁让她觉得一直作为战斗人员被从小训练到如今的她情商实在是不高。 她在脑海里不自觉地回想着刘浪的样子:那家伙说不定有两米高,不过平日穿的乌漆嘛黑的,还总是一脸严肃,虽说作为齐升逸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也该有些威严的样子,但他的严肃却像是种故意的疏离。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呢,这种人会有女朋友吗?】齐泊雪腹诽。 晁千琳看着有些发愣的齐泊雪,感觉好像不该打扰她的思路,便转移了目标。她走回已经准备好了的少女们之间,席地坐下,开始挑选今天想要涂的指甲油的颜色,拿起一瓶紫红色的指甲油后,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这个大蠢材,怎么又受伤了……”晁千琳小声嘟囔了一句,感受着颈间微烫的触感,失神了片刻,“算了,你们感觉这个颜色怎么样啊?” “陛下涂哪个颜色都好看啊,不过已经是春天了,不如涂个小清新的颜色?” 这两天的共处中,因为按照吩咐对晁千琳言听计从,这群少女们开玩笑似的称晁千琳为“女王陛下”,晁千琳倒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好吧,那我看看这个小清新的淡紫色怎么样。” “基佬吗,这家伙?”任道是不客气地对这个房间的装饰吐槽道。 晁千神一笑:“你可别被他听到,惹急了这家伙,再多钱也买不到想知道的情报了。” “是吗……”任道是脸带着小小的不服气,四下打量起这个被粉刷成淡紫色的房间。 这是间带有巨大落地窗的开间公寓,但是没有床,除了房间正中间的这张咖啡色沙发以外,房间四面均是上接天花板的柜子,满满地塞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淡紫色的墙面露出的部分并不多。 刚刚晁千神带着他来到这间公寓,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而入,吓了任道是一大跳——这可不是他以为的黑市的样子。 提到黑市让人想到的难免是后夜里开市贩卖明器和上不得台面东西的鬼市,至少也该是表世界庙会的样子吧。 随着洗手间冲水的声音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也随着传了进来:“这墙可不是我刷的,所以随便评论啦!” 晁千神冷笑道:“我可不敢,上次钱都交到你手上了,某人却因为我说他带的帽子丑而不交货。” “所以啊,玄离好用吗?”说着话,一个满头脏辫束成马尾,滑板少年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洗手间,来到了晁、任二人面前。 他一露面,任道是就皱起眉毛,轻轻地抽动了下鼻子。 “这位老哥是四大家族的人吧?”那个年轻人调笑着对任道是说了句,又转向晁千神,“我要是被抓走了,你得负起责任来救我哈。” 见到晁千神的死鱼眼仅是一瞥,对他的冷笑话无动于衷,那个年轻人也不尴尬,把刚刚洗过的手在哈伦裤上抹掉水迹,这一点让轻微洁癖的晁千神皱起眉来。 年轻人坐在二人对面,伸出手向着任道是说:“初次见面,我叫白阳。” 任道是和他握了握手,故作随意的说道:“抓你做什么,你不出去作祟,我们乐得清闲。不过你也姓白?” 白阳哈哈一笑:“姓白犯法吗?所以二位上帝,又来消费些什么?” 晁千神冲任道是伸出手来,对方很自觉地在手机上翻找出医院那名青年的照片,然后交到晁千神手上,又由晁千神展示给白阳。 “这小子……看起来好像快死了诶。”白阳一本正经地说道。 晁千神无奈地笑了下,向他问道:“那他身心健全的时候你见过吗?” “大概两万块就见过吧,三万附赠人贩子加盟手册。”白阳摸着下巴,开门见山的态度让任道是不忍直视。 晁千神却是一副见惯的样子:“那我追加三个人名一个交易,咱们直接算总账吧?” “这么确定我一定会知道?” “有人在你的地盘上倒卖人体器官,你若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还该倒贴我通风报信的费用?” “哈哈哈,好说,好说。” 晁千神身体前探,假作正色道:“那白老板开个价吧。” 白阳只回了句:“你妹妹丢了吧?” 014 白阳旧识 晁千神脸色骤变。 白阳脸带得色,斜倚在沙发上理所当然地说:“你敢到我这里买情报,难不成还低估我的情报网络?” 晁千神无奈,又挂上了他带着嘲讽的笑容:“所以要趁机敲诈了?” “十万,我知道的所有相关事宜都可以告诉你,不过,如果千琳可以跟我约会,就给你打个五折。” 任道是以为晁千神听到这话准会炸毛,没想到这家伙反而苦笑起来:“你可别以为跟她约会你会开心,有可能你这些家底儿什么也剩不下。” “哇哦,能带着她在自己的地盘上炫耀一番,要我的命我也给啊!”白阳语气和动作都十分夸张地表达着自己对这种情况的向往。 晁千神道:“跟不跟你约会只能由她自己决定,我又不能买卖她。你这两个提议我都可以保留性答应,只要你也遵守约定,如果她愿意跟你约会我就付五万,她不愿意我就付全价照付,这样可以吗?” 没想到白阳一脸敬佩地站起来:“中国好哥哥,女权新榜样啊!就冲你这态度,我也信你,更别说以前还做过那么多生意。这一单我都可以不收你定金。”然后鼓了半天掌。 “别闹了。”晁千神被他弄得有些尴尬,摆摆手让他赶紧坐下,“之前白家大火,我们捉到了一个名叫李立青的犯人,已经可以确认为凶手,他只交代出一个名为齐升逸的幕后老板,根据他使用的装备上的科技,我们又从这条线索查到一个名为刘浪的人联合白家对这种装备进行黑市买卖,同时还从事里世界性质的人体器官交易。 “但是线索只到这里就断了,这三个人都是没有任何公安记录的彻底的黑户,同时又是玄界背景,就我独自出世的这几年里,对他们都是闻所未闻。” “千琳也是被他们带走了对吧?”白阳表情上稍微认真了些,“我得坦诚点儿告诉你,对这些事,我知道的消息都比较久远,未必帮得上你。不过齐升逸这个老变态居然还没死,我倒是有点吃惊。” “你知道他们这个组织?” “我说不出具体是什么组织,不过按照齐升逸的性格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我认识这老变态时他还是个独行侠,那时候大清还没灭亡呢。”白阳说着,大笑起来,“现在这句话居然是个网络热梗了,真是讽刺。” 任道是听到这里,已经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虽然这个白阳身上并没有正常妖怪身上那么强烈的妖气,却依然似有似无的可以感受得到,只是这种妖气是他活到如今从未见过的,他说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种族,只能隐隐感受到他是水中之物。 白阳接着说:“关于那个李立青我是从未听过,大概就是他组织中一个普通的执行人员。刘浪我倒是有所耳闻,你说的没错,因为在我的地盘上倒买倒卖,我也正找他呢,只是这个人可以随意穿梭在异空间,我还没抓到。不过之前并没听说,他和齐升逸有什么联系,或许这是他无授权的私人行为呢。” 白阳说完以上的话,停顿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你这次提到齐升逸,我还以为他早在建国前就随他老婆去了。” “他老婆?”晁千神提出疑问。 白阳点头:“那家伙恋妻成癖,当年他老婆怀孕时状况很不好,为了救治他老婆,齐升逸做了许多逆天而行的事情,过程中给很多无关之人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在当时的玄界名声很糟糕。所以如果不是随他老婆去了,我会认为他已经被天道五雷劈死。” “因为这些,他们才把大本营建在异空间吗……这样确实逻辑上很合理。”晁千神点了点头,“那他们带走千琳做什么……” “续弦?”白阳在晁千神凶狠地目光中嬉皮笑脸,“情疯了的老鳏夫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啊哈哈哈哈……” “你说得这些可不值十万啊?”晁千神对他的态度有些无奈。 “这个嘛,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赖账了,毕竟身边还有这位老兄做见证,我登门去四大家族总部讨债可不好看,”白阳说完这些又继续正色道,“既然知道他是做人体器官生意,其实找到他也就不是那么无迹可寻吧。如果你觉得这些情报不值这个价,我赠送你个增值服务就是了。以我的身份,在黑市放出消息收器官,等他上钩不是也很容易吗?我也想千琳快些回来跟我约会啊哈哈哈。” 晁千神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别那么担心嘛,千琳是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吗?她要是不好的话……”白阳指了指自己颈间,暗示晁千神带在脖颈上隐藏在衬衫领里的纹盒。 “算了,关于那这个小子呢,你知道些什么?”晁千神把那个幸存者男青年的照片又一次举到了白阳的面前。 “这小子,是个奇人啊!”白阳似乎突然来了兴趣,把他对这人的所知一一道来。 或许是因为过于不起眼,直到这个游民被打横抬进小院前,白阳都没有注意到过城市里多了一个这样的存在,而若不是机缘凑巧,被白阳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这家伙或许依然在城市的角落尴尬地活着。 他是个傻子,因为心智不全,似乎连乞讨过活,对他来说都有些难度。 当然,这种痴傻的原因已经被晁千神等人证实,白阳自然也是一见之下便明白了。 当时这个傻子因为白阳也不知的原因被刺伤后,独自躺在小胡同中央的血泊中。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他显然只是一介游民,一群并非肇事者的小流氓当做捡漏,把他送到了据称收购器官的四合院里,那里被白阳作为交易中介点。巧合的是,当天白阳正好就在那里。 谁也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和黑市毫不沾边的少年就是这个场子的主人,所以白阳假装路人,对这里的老大进行了极尽夸张的描述: “听说这边的老大根本不管谁是卖主,谁是货,全数扣下来,拉过去配型,如果刚巧有配型成功的,就直接留下拉到后面去摘掉器官,其他无关的也都留下来,等到有配型成功的一天才会放走。” 那几个混混就算有些畏惧还缺少相关知识,也对这逻辑不通的言论将信将疑,便问他:“那您哪位啊?” 白阳掏出自己的苹果手机,炫耀似的在混混面前晃了几圈,然后得意洋洋地说:“我刚做完手术。” 混混们一阵哄笑,但眼看着白阳把自己的上衣掀开,露出腰侧一个明晃晃的缝着针的伤口,这才纷纷变了脸色,扔下那个垂死的傻子跑路了。 白阳收了幻术,觉得免费捡了件货还是有些开心。当时,那个傻子被人捅了三刀,刀刀扎在主要器官,甚至有一刀擦过了他的心脏。 白阳懒得应付这种人,想着没什么可拿的,只摘角膜还省了配型。 偏偏这个时候,之前接到的大单子到货,白阳便就地忙活了起来。 听到这里,任道是面带鄙夷不由得插话,似乎对之前他不作祟便不为难他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所以你就是个人贩子,还不分活人死人?” 白阳慌忙摆手:“我这个人也是很有原则的好不,虽说确实是有器官买卖,但我一般都是不做也不收的,平白无故草菅人命很不好。不过这种濒死了送上门来的,不收白不收咯?” 晁千神点了点头:“他虽说原则上不挑生意,不过找上门来向他买器官,就算有赚头,估计他也懒得去费力寻找。” “懂我。”白阳赞赏的看了一眼晁千神,然后转向任道是,“我的主营业务是玄界法器。现在好多打造法器的术士都隐居在世间罕有联系的地方,但我有些老交情,所以有需要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来,咱俩加个微信。” “别废话了,继续讲。”晁千神打断拿着手机互扫二维码的二人。 白阳继续刚刚的叙述。 到货的是一批铜镜,虽然已经开过光,但对方还要求进行直接的法力加持,也就是在镜身中已经铸入的符咒以外,镜子本身还要有法术之人用灵力炼化七天。 白阳在那个四合院里忙活了七天,实在是忙到忘记了那个傻子的存在,就把他被扔在房间里躺了七天。等万事结束,尾款到账后,白阳才想起来还有这码子事。 懊恼着房间里恐怕要有一股尸臭经久不散的时候,他发现那家伙不但没死,伤口还愈合了大半。虽然因为躺了七天,确实有便溺在他的房间,但是伤成那样还活着就很了不起了。 白阳让小弟给他大概清理了一下,便送去自家的黑诊所检查了一番。x光片拿在手中的时候,他的下巴差点都没惊到掉下来。 说到这里,他对晁千神和任道是虚伪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这个部分其他客户花钱买走了,所以我就跳过了哈。” “我给你之前双倍的钱,说下去。”晁千神立刻加价。 白阳出言讥讽道:“你要是有这么多钱,还跑去给任老板打工吗?” 晁千神冷着脸说:“师傅留下的钱平时当然动不得。”言外之意即是晁千琳的事不算常理之事。 “原则问题,不卖。除非千琳愿意跟我舌吻,当然,那也是你找到她问过她意见之后的事情了。” 015 穷途末路 晁千神这回是真的光火了,若不是任道是按着他,差点就要站起来踩白阳的脸。 不过白阳是有意与他开玩笑,并不和他置气,看他渐渐平息了下来,便继续讲起来。 白阳为那家伙进行治疗,然后把他留在了身边,当然,同时也摆在了货架上,而且抬了个大高价。 日常生活的对话当中,白阳大概了解到他的“身世”——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就好像他是凭空出现在了这个城市。对于这种解释,白阳理解为,这家伙魂魄掉了之后,记忆也跟着掉落了。 听到这里,晁千神有些失望:“那么他还会有之后的事情的记忆吗?”他有些担心这个人见过晁千琳的事也不会记得,但转念一想,他曾经对着监控画面指出过晁千琳,这似乎也不足为虑。 白阳笑答:“你反而应该担心,他就算记得,会不会告诉你。我也没搞清楚原因,不过他从没跟我之外的人正常说过话,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就是个傻子,只会随机说些毫无关联的词汇。虽然,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也经常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想到之前宁峙描述的样子,晁千神点点头,示意白阳继续说下去。 他毕竟是个活人,又不和其他人交流,白阳只好每天把他带在身边,顺便继续观察他其他的有趣之处。这种情况还未维持很久,白阳因为一些私事离开了岚城,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就被掳走了。 掳走一个傻子确实是十分容易的,白阳毫不吃惊。但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纵使情报网发达如白阳,也是在三天后才找到他的所在。 居然是白山把他带走了。 白阳手下的人反映,之前白家曾经出价要买走他,但是由于白阳开价太高,且不讲明开价如此之高的原因,所以对方那次放弃了。 白阳懒得骂自己蠢,只觉得早该想到是他们干的,于是直接找上门去讨人。 虽然白山一再表示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但还是在白阳把白家在黑市进行过的相关交易记录扔在桌面上以后服了软。他愿意用白阳的开价买下那个傻子。 “所以你们已经知道我这个价格的意义了?” 白山点头。 “那你还指望那个价格便买下他吗?” “我可以出双倍。” “还有桌面上这些呢?”白阳恬不知耻地敲诈,丝毫不畏惧整个白家的势力。 白山也对他的这种行为十分惊讶,但却只能等待日后发作,于是,白家最后以五倍于初始的价格买下了这个傻子。 晁千神和任道是对这个故事的草率结尾有些意外。 “因为发现了这家伙是白家人才高价买了回来?”任道是喃喃。 “买回来分遗产吗?”晁千神不是很同意任道是的猜测,觉得这其中关窍就在白阳隐去没讲的,那小子与众不同的能力上。 【x光就能看出来的特异之处……刚开始还以为是他的心脏长在右边,作为试验品甚至玩物开了高价,但他的语气显然不是这个意思。】晁千神默默地沉思。 “好啦,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搭档马上就要过来,你们这些里世界人可别污染他一个凡人的视听。”白阳起身便要送客。 “那个薛洪澜吗,你们居然还玩在一起,我觉得是你别带坏了他才是。” “别装得认识我很久的样子,晁千神。”白阳讽刺了一句,“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立刻就办,跟手下说一声的事而已。” “这个周期很长吗,我没什么耐心等下去了。” “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找到他们吗?况且他们会不会回应还未必,你也只能单方面的等着而已。”看着晁千神阴沉的脸色,白阳收起嘲讽的语调,还是安慰性的说道: “据我之前的观察,刘浪如果想要出手,似乎就在几天之间。不知道他有什么特殊的渠道或是里世界的特别技术,他似乎不需要考虑器官配型问题,接下单子就必然短时间内找到,所以每次有这种事他都很快就会出现。” 晁千神点了点头:“我先转了三万在你账上,剩下的到底是两万还是七万,就等千琳回来再说吧。” 白阳笑嘻嘻地说:“无论如何我都很期待。顺便,如果她跟我约会的时候和我舌吻了,我也讲信用地把刚刚没讲的部分告诉你。” 这次,晁千神没有生气,而是阴冷地笑着说:“好啊,我还挺好奇的。” 接下来的七天,晁千神强迫自己像个正常人似的吃饭睡觉,除了每天必打一个电话询问白阳有没有回音以外,他都老实地到任道是的事务所上班。 和他相同,任道是也正常的在事务所待着,偶尔出门处理其他委托,不再和宁峙跑前跑后。 “她还是让你看着我吗?”第七天将要下班时,晁千神问。 任道是摇头:“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和他们这两边线索都断了。现场你也看到了,基本什么都没留下,宁峙那边用上各种仪器也没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之前没想到到这里就会查不下去,所以帮你顶缸认了李立青的抓捕失误,现在在那边被上级骂的狗血喷头,你最好祈祷最近都不要见到她。” “医院那家伙呢,还是不说话吗?” 任道是又摇头,然后继续浸淫手机游戏。 三天前,那个年轻人就已经醒了,但这一次,就连见到监控中的晁千琳,他都不再有反应,连“他,天,火”都没再说过。不过联想到他叫过晁千琳的名字,或许他之前说过的是“她”。 在晁千神亲自过去看他时,因为对方完全不理睬自己,他差点掐断那青年的肩膀,害的宁峙差一点又对他大打出手。 这件事的过程中,有件让任道是十分奇怪的事。 他之前猜测,说不定给那家伙看到晃动的监控以外晁千琳清晰的样子,他会再次出现反应。谁知道晁千神居然没有晁千琳的照片,无论是手机中的随手一拍还是晁千琳的童年照,甚至连常会用到的一寸照也没有。 但当任道是问起这件事,晁千神的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完全就是一副连呼吸都感到劳累的样子。 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一天不如一天,到如今几乎是草木皆兵,但凡有声响,他就会像受惊的鸟雀一般立刻看过去,就好像那声音的源头就是晁千琳一般。 这么多天过去,电视的热点早就从没什么新消息的白家大火上转移开来,加上警方对媒体的施压,新闻中很少再听到白家的消息。即便如此,任道是还是怕一惊一乍的晁千神受什么刺激,一直不敢打开电视。 虽然掐着手机玩得看似投入,任道是却时不时瞥一眼晁千神。 “你确定都有好好睡觉吗?”任道是在他拿好东西,就要迈出大门的前一秒,忍不住问了一句。 每天在这里吃的两顿饭,晁千神倒是还有完成任务一般自己做,自己吃,但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怎么样,任道是就不知道了。 “放心,睡了。”晁千神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有事电联。”然后摇了下手机,离开了事务所。 一种糟糕的预感在任道是脑中炸开,他知道晁千神恐怕又要做点儿什么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晁千神在心里问自己。 【不管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已经没时间再去想了,再见不到千琳,再确定不了她万事安好,我就宁可不要活下去。】 晁千神看着手里的匕首,叹了口气。 他已经把客厅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连同属于晁千琳的各类物品都整整齐齐。 茶几上摆着一瓶功能饮料,一袋放在保温箱里从白阳处拿来的适合血型血浆,身边是三条他刚刚从超市买来的白色浴巾,还有一盆温热的水。 晁千神把左手放进水盆,然后划开了手腕上的静脉。 【如果我死的时候,你还不在我身边,那就当我彻底输了。】 看着血在水盆里晕开,晁千神唯一后悔的便是自己又一次急躁到忘记了去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把灵力集中在被划开的左手,保证流血不会停止,后仰着靠在沙发靠背上,恍惚间,又看到晁千琳手中捏着一件半干的黄色布衣气冲冲地从二楼跑了下来。 “晁千神,你干了什么?” “我?”晁千神从新闻联播里拨出脑袋,眼睛扫到她手中衣服的瞬间便明白了她大为光火的原因,便讪讪解释道,“可能是忘了和其他衣服分开……” “骗鬼吗,这件衣服我压在衣柜最底层,你翻了我的衣柜?” “不是的,可能你翻衣服的时候把它抽落在地板上了,至少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是在地板上……” “也就是说并不是夹在其他衣服里咯?” “不是,我的意思是……” 晁千琳冲他摆着手:“够了,我们都不要打哑迷了,你和我都明知道我每天要有它在才能睡着的,所以你又把它偷偷洗了对吗?” “啊……总是不洗也不好吧?” 显然并不是因为邋遢之类的习惯问题,但她还是就着他的理由辩解道:“我从来都有用灵力加持好好保存,没有把它弄脏的!” “我不想让你用血去保护它啊。我知道你那么在意它,但又想同时保护你们两个,所以就从它那边着手,直接把它洗干净,这么解释可以吗?” 听到这话,晁千琳不由得激动起来:“你会把他洗掉的!” “也不是第一次洗了,如果会洗掉,你还会带着他的味道站在这里这样质问我吗?” 016 因缘似抚 晁千琳对他的质问一时语塞:“你……”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不好,晁千神慌忙道歉,可是显然,妹妹并没有原谅他的意思,只是身上火焰般的脾气已经熄灭,整个人都变得黯然起来。 “算了,你说实话也好,这样我也能好受点儿。”晁千琳说着,便背过身去,一只脚已经踏上楼梯,准备回到楼上去。 【别这样,别突然就变回我离开你时那个样子啊。】 晁千神大脑一片空白,他跨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回客厅中央:“千琳,你听我说,就只是件衣服而已,对吗,那就只是件衣服而已。” “你明知道它对我来说不止是件衣服,你还是要这样讲?”晁千琳没有抬头,幽幽地说道。 “这是上次它被我洗过之后你亲口对我说的啊,你难道又病了吗?”不知不觉间,晁千神的语气又激动了起来。 晁千琳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表情都来不及改变,眼泪在一瞬间便顺着脸颊滑落:“大哥,你认为我病了?” 眼泪,怎么是眼泪,她怎么哭了。 晁千神也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愣住了,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而是清楚地知道,这种情况下按照惯例应该怎么做。 想到这个,晁千神从脚底一直热到头顶,他同时想起,上次洗过这件衣服之后,她哭着对自己说“这就是件衣服而已”的时候,也是这样。 看到他发愣的样子,晁千琳也突然间懂了,他在想什么。 又是这样啊,从小到大,大哥的疼爱都是这样的。在她流眼泪的时候,他就会亲亲她,告诉她没事的,什么都会过去,这是一种惯例。只有上一次,变得有点儿不同。或者上上次,上上上次,早就不同了,只不过上次她才真正发现而已。 晁千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粗鲁地抹掉了眼泪,然后踮起脚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我没事了,我去把它晾干就是了。”晁千琳说着,挣开他的手,倒退了一步。 “不是再也不许我吻你的吗……”晁千神小声嘟囔了一句,看着她眼里后知后觉的惊讶,然后共同体验到“习惯”一词的可怖。 这一个吻,于晁千神来说就像是鱼缸底下锤子的轻微敲击,他脑底的玻璃从一道裂缝到全盘崩溃只在顷刻间,他的理智带着鲜活跳动的锦鲤泻了个干净。 他心里有着沉重的负担,那个沉重的分量刚刚好就是她的体重,只是对于他拳头大小的心脏来说依然过于重了——她还记得吗,那个小小的承诺? 【但这是她自己打破的啊。】 于是每一分负担又都甜蜜了起来。 晁千神看向晁千琳,承受不住重压的心拼尽全力跳动着,每一下都使不上力,只得用频率去追赶。 扑通,扑通,扑通。 “我只是不小心又……大哥,已经……我已经好了,我上去了。”她这么说着,眼泪却没来由地又滚了出来。 可是,她开合的嘴里到底吐出什么样的语言,他根本就没有听到。 不需要。 他不需要听到。 她又哭了,她需要他。 他需要她。 他跨步抢上前去,狠狠封住她的嘴。 晁千琳呆住片刻,唇齿充血似的温热把她大脑里的开关拨开了,手臂机能重新打开,她用力推开了他。 “大哥,可以了,本来就说过不再……” “那你只当我失心疯就好。”晁千神带着苦笑又嘟囔了一句,用对方根本挣脱不了的力气紧紧把她搂在了怀里,又一次吻下来。 天杀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不在她身边的这三年,他每一秒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为了不被挣开,他的手按住她的头,凶狠的吻和心里的热度一起作用,这个动作几乎难以称之为吻,反而像是在咬她。他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力度大到扣住骨头,把她顶倒在沙发上。 这派过于强硬的动作,让晁千琳像上岸的鱼一样在唇舌的夹缝里呼吸,连肋骨都被他的体重压着,钳制住本就跳到失衡的心脏。她根本没法挣脱,甚至无法从口中挤出半个字。 晁千神整个人就如他说的一样疯狂,即使感觉到自己已经把她压倒,她再难挣脱,抓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有放开,反而带动她的手臂向上抬去。 她滑腻的皮肤上满是汗水——不知是因为挣扎的脱力还是情色的调动,给他的触碰造成了微弱的阻力。 他的手颤抖得不行,这是时隔三年才再触碰到她,他战战兢兢,仿佛她随时都会再次消失。 顺着她的腿,她的腰,逐渐向上游离,晁千神朝圣一般,连力道都不敢大上分毫。 悬浮似的接触带来惊心的磁力,让晁千琳整个人受了电击般抽搐了起来。 一切都不对了,尽管她这样感觉到,但她没有真正地抵抗,反而突然变得顺从,不再挣扎。 【罢了,你开心也好。】她自暴自弃地想到,手中一直捏着的那件黄色布衣终于落地,就好像一种心念被从根茎间掐断。 这种变化晁千神可以明确地感知,他离开了晁千琳的嘴唇,不知不觉间被咬破的唇角微微渗出血来。他怜惜又狂热地看着她的脸,原本抓着她手腕的手也随即放开,顺着她身体的曲线向下描摹,停留在大腿之侧缓慢巡回。 晁千琳把头偏到了一边,不愿看他,却因为身体受到的捏揉渐渐加重了喘息。 “大哥……”这两个字像一声叹息,紧接着她喉咙里的声音就因为颈上受到的舔吻变得难以分辨起来,“嗯……” 【不对,这都不对,为什么不阻止我……】当下,晁千神感受着血液和体温同步流失的迷幻的快感,在脑子里嘲讽着曾经的自己。 就仿佛听到了来自未来的恳求,就在那一线的边缘,在两个人的喘息难分彼此的同时,门铃响了。 那是任道是第一次见到晁千神没戴领带,衬衫开了前三颗扣子,平日一丝不苟的三七分背头也像被台风卷过般凌乱的样子,关于门内在发生些什么的猜测让他有些尴尬。 “嗨,这个给你,能不能立刻去一趟。”他想尽量简短的表达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一切,递出了请柬后,却因为尴尬越说越多: “我没什么正装,去这种高端宴会也没有经验,而且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没时间准备,你的话随时出场都没问题的吧。”一边这么说着,他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在晁千神身上移动,以免讽刺感加重,“宴会涉及客户的委托,有什么怪事的话明天告诉我就好。” 晁千神点了点头,神色十分木然,显然心思早就飞远了。 他接过请柬,然后尽可能平静地关上了门。 他本以为回头时,晁千琳会躲到楼上,不再露面,所以被站在他身后距离如此之近的她吓了一跳。 “是宴会的请帖?” “是啊。” “我可以去吗?” “可以。” “你可以留在家里吗?” “可以。” “我晚上可能不会回来。” “那你注意安全。” 晁千神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他看着她把上衣的肩带挂回肩上,锁骨上还带着他的亲吻留下的淡淡的粉红和亮晶晶的涎水,又或者,那是她的眼泪。 他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站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还热情的跟他一起站着,精神却跟着她飘到了楼上,看着她脱下刚刚被弄脏的衣服和内衣裤,换上了她来岚城前就已经为她准备好的新内衣,穿上周二下班后两个人一起逛街买下的水蓝色小礼服,在卧室的洗手间随意用水抹了把脸,没上底妆便直接画了眉毛,涂了口红,然后看着镜子确认自己的眼睛没红也没肿,最后把洗手台上的纹盒挂在了脖颈上,下楼,从依然呆站在门口的晁千神手中拿走那张请柬,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 “啊,千琳。” 分明此刻正瘫倒在沙发上,晁千神却感觉自己依然站在那扇门前,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走了出去。 早就没有痛和冷的感觉,晁千神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所有的幻象像面前已是深红的那盆水一样从视线里消失,他的眼睛已经难以对焦,茶几、电视、为了迎接晁千琳而买来的盆栽、整个世界,都变成一块黑幕,眼前只剩下一个幼小得几近透明的女孩哭着问一个已经算是高大的男孩: “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当然啦,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哥哥。” 【这特么就是走马灯吗?】晁千神试着伸出手,摸向颈间的纹盒,那东西滚烫的、和心脏同频率的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 频率逐渐缓慢下来。 扑通,扑通,扑通。 又骤然加速。 晁千神抽出沉在水盆中的手,控制力严重下降的身体把那盆血水打翻在地。 他迅速用另一只手捏起一个手诀,封住左手的伤口,抓起茶几上的功能饮料猛喝了几口,然后拨通任道是的电话: “我找到千琳的位置了,快点来……顺便救救我。” 017 三人两散 “陛下,你怎么了?” 晁千琳愣愣地看着镜子中自己只着一件单薄丝绸睡衣的姣好身体,梳理头发的手突然间停了下来。 她耳边突兀的响起了流水砸落在盆底的滴答声,不对,那个沉重粘稠的声音,不是水,是血。 这不是这个空间的声音,而是从脑海中传来,从模糊渐渐清晰,像是击打在了晁千琳的耳膜上。 她下意识的看着梳妆台上形似棺材的桃木纹盒。 她不明白,就在她洗澡摘下它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那个小小的坠子发出不明显却刺眼非常的血红色光芒。拿在手中,感受到它沸水般的温度,晁千琳差点被烫得松手,却又马上紧紧把它握在手心里。 那东西现在有如心跳般扑通扑通地震动着。 “不会吧……” 她懂得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但是她难以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那个有充分资本骄傲地面对所有事态的人身上。 扑通,扑通,扑通。 那频率一点点缓慢了下来。 “什么嘛,我只离开三天,到底跑去做什么了……”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神色却显然是担心到极点。 “怎么了,陛下?”拿着她衣服的少女对她的自言自语一脸不解。 晁千琳没有回答少女的问话,而是拿起浴室盥洗台上的刮眉刀,一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 “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随着她的低低念着的法决,手掌中的血液受到牵引似的流向了空中,诡异地燃烧了起来,然后依旧以血流似的质感迅速汇聚成了一把燃着蓝色火焰的匕首,正被她握在了手心。接着她顺手抓过身边的少女,把匕首抵在她的颈动脉上。 “带我去见齐升逸,我好像不得不离开这里了呢。” …… 强打着精神补充了些水分之后,晁千神在得到了晁千琳的回应后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打起了精神,虽然还是在休克边缘,头重脚轻得严重,但是这种时候片刻都不能浪费,不然他就真的要从濒死状态变成确认死亡状态了。 尽管使用锻形诀已经极其费力,他还是努力锻造出了精妙到适合输血的针头。毕竟直接使用现成的针头,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更加难以完成正常的打针输血。 感受到血液流淌进血管,他居然觉得那些一直保鲜着的血液比他的体温更加温暖。 而任道是在按门铃和敲门通通未见回应,只好再次破坏刚刚换上的全新防盗门后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随着他的法咒和手印,面前的房门还不如宁峙一脚踢破后剩下的完整。 “什么情况!”面对着铺着三条浴巾还吸不尽的满地血水,任道是冲到晁千神前,见那人老神在在的举着血袋,表情居然还有点嗨。 “你这个人不会是疯魔了吧……”任道是看着晁千神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半晌只憋出这一句话。 “我找到千琳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任道是慌忙摇手:“你这个样子是想去哪里,要不,先抽颗烟冷静一下?”说着,他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太好,那你打电话叫上宁峙,告诉她我找到了白家人被带去的老巢,等她的这段时间我也能稍微恢复一下,这样总归是够了吧?” 任道是又是沉吟半晌,眉峰一皱,突然间勃然大怒:“晁千神你闹够了没有!你就是我一个员工,要不是缺人手,我也不会找你一个家族之外的人来店里帮忙!如果不是你自己没按我说的去参加宴会,一开始晁千琳就不会有事!要不是你乱用法术,我和宁峙可能早就在李立青那里问到想要的情报,说不定已经结束这个案子了! “我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现在你又突然说要去救你妹妹,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你不给我们添乱就不错了!把晁千琳的位置告诉我,我和宁峙去就好了。” 他大吼了一通之后才在自己的话里发现问题的关键——那个重要的异空间的位置得靠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联系才能知道,但刚刚发完脾气又不好意思瞬间服软,于是他变得十分尴尬。 谁知道自他偷偷观察到接触、认识以来就骄傲得像只孔雀一般的晁千神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似笑非笑脸带嘲讽,而是垂着脑袋说了一句: “拜托你,帮帮我,我得去找她,没有千琳,我活不下去。” 他这副败犬的样子让任道是心头一揪,根本就没法再正视他的脸。 正在这时,宁峙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了过来:“行了,一起去就是了,多个人也多个帮手,正好现在满月也不在,就咱们两个还照应不过来。” 宁峙自然不会认为他们三个就能去对方总部踢馆,但这次无论是为了晁千琳还是为了摸清对方的情况都是非去不可的,没了晁家兄妹的联系恐怕也没有别的办法。 她这话显然是为任道是打圆场的,任道是也是甚为感激,他在晁千神看不到的地方冲宁峙拱了拱手,庆幸自己一接到晁千神的电话就立刻联系了宁峙,并由衷地感觉她到的够快、来得正好。 那包血浆已经输完,晁千神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他又稍微调息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来,看着宁峙和任道是说:“我们走吧。” 任道是突然说:“要不要拿点儿吃的?” 宁峙一脸苦笑:“你还真是个老妈子啊。” 晁千神从茶几地下拿出了一个将近半米长的铁算盘,然后从颈间掏出了之前已经使用过一次的玄离,在虚空划了一条线后,那一线便违反物理常识地裂开,变成了一道空间裂口,三个人一跃而入。 那道裂口在三人背后合了起来。 “这就到了?这么神奇的吗?”任道是看着周遭漆黑的虚空,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在这个空间中,三人除了对彼此看得十分清晰以外,周遭都仿佛什么都不存在一般漆黑一片。 “这倒确实是一个异空间,可是,什么都没有啊?”宁峙也提出疑问。 晁千神也感到奇怪,分明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已经处于和晁千琳面对面站着的位置,为什么这里就只是一个虚无的空间呢。 玄离是晁千神在白阳处高价买来的空间穿越法器,按照对方的信用,这件物品本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念动白阳所教授的法决,发动这件法器之后,在心中清晰地想着自己想要到达的位置以灵力构成方式呈现的坐标点,就可以在虚空打开一个由所在地到那处的空间缺口。 按白阳的说法,这件法器只要稍具法力就可以使用,只是法力越强大的人越能准确的到达想去的地点。 因为想象和感知目的地的坐标位置是以万物灵气的分布和构成实现的——即在灵子组合而成的3d空间中,想象单个灵子来确定空间方位——这方面的能力作为灵辖的晁千神有足够的理由自信。 加上他和晁千琳纹盒的联系方式与玄离联系另一空间的方式十分相似,以晁千琳的所在为参照,这两件法器相互感应,是不可能出现空间上的偏差的。 晁千神把玄离的使用原理简单的向宁峙和任道是解释了一番,他们二人也对晁千神的判断表示肯定,但这反而另现状显得更加扑朔迷离。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会那些人的总部就是在这样一个虚空的空间中吧?”宁峙问道。 还没有人回应她的发问,虚空中竟有个陌生的声音带着飞机轰鸣般的杂音凭空响起:“呦,有位漂亮的姑娘,还有两只臭虫,全都修为不浅嘛。看来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三人周围响起,那声音就好像是非洲草原上刮起大风,带动稀疏的草叶相互摩擦的声音。 “啊!什么鬼!”宁峙突然惊叫一声,一条毛绒绒的,尖细似尾的东西骤然缠上她的左腿,在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猛地一拽,便将宁峙拖倒,紧接着,就好像三人的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面黑幕,宁峙被拖过那面黑幕的身体部分和周围的虚无一样陷入了黑暗。 因为道家的法术总是要咏唱长长的咒语,在任道是和宁峙分别念起咒语的时候,晁千神手中的铁算盘已经在转手之间肢解开来,一颗算盘珠子被他顺着那只长尾地方向砸了过去。 但是那颗铁珠子打在长尾之前居然肉眼可见的凭空弹开,反弹打到了宁峙身上。 “我去!”宁峙吃痛骂了一声,随即整个人都没拖进了那片黑暗当中。 任道是和晁千神追了过去,那片黑幕的位置竟然像立着堵墙,无法穿过,然而宁峙的声音却可以从那面黑幕后传过来。 她的法决已经念完,与那天和晁千神打斗时相同,她先请了神兵在身,然后使用身法挣脱了那条缠着自己长尾。 就在挣脱的瞬间,一片异样的景色却骤然在她眼前展开。 018 降幡升纬 瞬息之间,宁峙周遭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以她所站的位置为圆心,一片戈壁般的景象缓慢地扩散开来。 她脚下干燥龟裂的土地向着视线远方伸展,直到周围拥有了极为广阔、超越视线范围的空间,甚至头顶上湛蓝的天空中还悬着炎炎烈日。 更奇怪的是,她的其他感官也逐渐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鼻间风中沙尘的味道,脸上太阳的烧灼,脚下蒸腾的热气,都随着视线中景物的变化逐一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一道暗影向地下钻了进去,她来得及看清的依旧是刚刚缠住她的那条长尾。 “怎么了宁峙,你没事吧?”另一边,晁千神和任道是的声音也能够传过来。 “我没事。”宁峙回答的同时依旧注意着周围,符纸已经拿在手中,她知道刚刚袭击自己的东西一定会再次出现。 “那个东西,是什么?”任道是焦急地问。 “任道是,你看。”晁千神突然警戒地站在了敲击着黑幕的任道是的背后,与他背对着背。 他的视线之内,那虚无的漆黑也如同宁峙刚刚所见的一般,开始产生了变化——一片有岩石、有流水、有树木的山林景象骤然出现在眼前。 与这种变化同时出现的,是一种奇怪的,敲击石头一般的声音。 那声音忽高忽低,一时近如耳鬓私语,一时远如隔水传歌,根本判断不出传来的方向。 任道是也听到了这诡异的声音,他和晁千神背靠背,戒备地共同转了九十度角,一侧的身体贴着那片黑幕,然而,随着眼前由漆黑到山林的场景变化,那面黑幕也凭空消失了。 “宁峙!还能听到我吗!”任道是大声呼喊,却再没了回音。 “咱们俩别再走散了。”晁千神低声嘱咐了一句。 这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两人没时间去考虑寻找宁峙,全都各自把兵刃举在了身前——任道是捏着符纸,晁千神则把铁算盘炼化成了他惯用的长戟。 在进入这个空间后,晁千神就已经发现,这个空间中没有任何灵子的存在,他所有的攻击都只能依靠那个顺手带进来的铁算盘。 和那个声音静匿地对峙了不知多久,忽然,那种声音急促了起来,带上了大型哺乳动物喉咙间的呼息声。 “小心!”晁千神大喝一声。 同时,一道红芒忽然自两人头顶重重砸了下来。 晁千神的警告和那道红色光影,几乎是同时降落,任道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脚下被挑起,人已经向着侧前方飞了出去。 他狼狈的落地,才发现是晁千神见他来不及躲闪,自己向前滚翻的同时,用戟尖把他挑了出去。 任道是定睛看向身后,那个红色的光影只是余光带来的错觉,站在他们刚刚身处位置上的庞然大物实为茶色,它身长三米半左右,加上尾长则足有五米,身形如豹,纤长灵活,皮毛上带有浅浅的红色斑纹。它头顶上有一支月牙状向后弯曲的角,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杀气,两枚犬齿长出口外,最能说明身份的则是身后甩着的五条与虎尾形似的长尾。 【狰?上古妖怪怎么在这里出现?】任道是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虽然用长戟把任道是挑开,但晁千神自己由于身体恢复程度并不好,加上对这个怪物体型的误判,刚刚的前滚并没有完全脱离狰的控制范围。从两人头顶的石上忽然扑下来的狰稳稳地用后足踏住了他的一条腿,同时,它的五条尾巴也向着晁千神甩来。 来不及念动冗长的咒语,任道是直接将手中的符纸向着那只狰抛了过去。两张符纸画着圆弧,在空中随着任道是口中的“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骤然变成了两道风刃,画着弧线向狰踏着晁千神的后腿打去。 狰并没有抬起后腿,而是分出两条尾巴,来格挡那两张轨迹明显的风刃,另外三条尾巴则依旧缠着晁千神没有放开。 任道是的手指依旧控制着风刃的走向,两指一分,两张符纸化成的风刃分别绕开了它那两条长尾,向着它的眼睛和前爪钉了过去。 这种变故狰没料到,只得用被瞄准的那只前爪在眼前挥开一道风刃,那三条尾巴则松开了晁千神,五尾全部挥动在身前,扬起一阵烟尘带着冲击震开了那道风刃。 “破!”任道是口中轻念,已经分别被击开的两道风刃脱去了符纸长方形的轮廓,避过狰击打的冲击力,顺着任道是的剑指一指,再次冲向了狰踏着晁千神的后腿。 这瞬息间变故万千,晁千神也已从被扑住的痛楚中回复了神志,他手中的长戟在身边林地的山坡上一划,荡起的沙尘受到戟尖高速回旋的灵力吸引,向着狰的眼睛扫了过去。 这一下正是为了与任道是进行配合,果然那狰因为无法反应,两道风刃结结实实地打在它的后腿,前一道扫尽了腿间的隐隐可见的灵力屏障,后一道深深地砍进了它的皮肉,卡在了骨间,然后“刹“得一声消散了。 狰吃痛,整个身体痉挛了一瞬,另一只后腿向着晁千神的胸口踏去,似乎要借力向前跳蹿出去。 巨大的脚掌向他踩来的一瞬间,晁千神把手中的长戟一折,断成两节短剑,利刃朝上交叉在胸口,用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借着它两腿都不稳定的势头,向前把狰顶得一个滚翻。 但毕竟是猫科动物的形体,这个滚翻更给狰腾出了优雅应对战斗的空间,它借着滚动甩出自己巨大身体的力道,在空中打直身体,在侧边的巨大岩石上狂奔了几步,然后利用离心力向着任道是撞来。 任道是这时好不容易已经念完了之前从宁峙被拖走就开始断断续续念着的符咒诀,同时,他手上的桃核手串佛头上的长穗向手心一荡,一柄桃木剑凭空出现在他手中。随着法诀的念动,一张符纸旋转在桃木剑尖,他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大喝之下,凭空一声闷雷,那狰身下的土地骤然裂开,两道丈余高的幡旗从地下升起。幡旗通体金黄,一上绘有扇子、宝剑、葫芦和阴阳板,一上绘有花篮、笛子、渔鼓和荷花,八宝对应八仙,正是道家的八宝收妖幡。两道幡旗无风自动,随着任道是手印交叠,分别缠住狰飞扑而来的前肢和身体。 这道降幡法咒需要任道是集中精神控制,他实在没有趁着这个空档离开狰将会扑过来的目标位置的躲闪时间。 另一边,晁千神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采取了和任道是风刃一样的攻击方式,两柄短剑凭空飞起,顺着他手诀的指引,向被绑缚的狰冲去。 狰被幡旗缠绕着,早已从半空中狠狠砸在地面上,它用利齿去撕咬缠在前爪上的那道幡,在幡旗松脱的瞬间,把头顶的角插入空隙,猛抬起头来挑开了那道幡,前爪得空立刻便向任道是扑抓过去。 晁千神的剑正在任道是眼前停住,擎住了狰的利爪,任道是慌忙加紧了对收妖幡的控制,桃木剑配合手印,引着那道被狰挣脱的收妖幡重新缠住了狰的前身,但由于对方的动作十分灵敏,这一次,它的前爪依然有一只露在外面。 那只前爪又一次挥向任道是,可这次却远比上次要缓慢许多,它的兽掌上有着可见的灵力聚合,耀眼的金光在掌间噼啪作响,汇聚成了一个闪耀的光球,随着那掌扑下,光球化成了一层闪光的薄膜包裹住它的前爪,又随之格挡的晁千神的短剑应声碎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缠着狰后腿的收妖幡瞬间被任道是收了回来,横在了那利爪和自己之间,受到这一击的冲击,橡皮薄膜似的变形凸向任道是。他再也顾不得全神贯注地控制那两道幡,赶紧向着一边躲闪避开。 没有了任道是的控制,两道幡自发自动地围绕着狰旋转,不再紧紧束缚着它,那道挡着它的幡顷刻间便被利爪撕成了碎片。 任道是冲着晁千神使个眼色,晁千神收了短剑碎落的灵子,一个箭步向狰身后的岩壁上攀去,三两下便隐藏在岩上的松树后面。 任道是也趁着收妖幡的掩护,窜到了岩石旁边的松树梢上。 【这家伙什么来路?】晁千神用同心诀询问任道是。 因为刚刚那个眼神交流,两人已经默认要暂时隐藏起来,所以任道是也有意地用精神在联络晁千神,这个同心诀的发动十分顺利。 【根据妖典的记载,应该是上古妖怪,狰。不过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呢?】任道是回应道。 【其实我刚刚稍微想过了这个问题,我是不会搞错千琳的位置的,而且现在来说,按照感应到的地点,她还是在我们面前的。所以很有可能,那个齐升逸为了隐藏自己的位置,故意把两个异空间重叠在一起,把自己的世界隐藏在这个空间的里侧,或者,说是里侧也不是非常严谨……】 【里侧?两个空间可以重叠着存在吗?】 019 定身符咒 晁千神似在思考,缓慢地回答:【如果假设这里是四维空间的结构,那么这种所谓的重叠就可以解释了。】 任道是对这种科学话题很是没辙:【好吧好吧,我是不太理解,现在也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这家伙一上来就袭击我们,再根据之前那个声音说要吃饱饭什么的来理解,是不是齐升逸故意把它们放在这里还不喂,留着来看守空间入口的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打倒它就可以进入他们所在的空间?】任道是感觉看到了希望。 【未必。】晁千神冷漠地回答,【不过不把它打倒,恐怕我们也没机会做什么打开那个空间的尝试。】 【妈的。】任道是骂了一句,【这家伙连收妖幡都不怕,你还不是最佳状态,到底得怎么搞?】 两人脑内的交流看似冗长,实则意识的交流比对话迅速许多,而这短短的时间内,和收妖幡缠斗一起的狰已经捕捉到了身后翻飞纠缠的另一道收妖幡,带着灵力的前爪粗暴地把那道幡也撕碎成了几条,然后挑衅似的看向岩石上方两人的方向。 “不要躲了,”它突然开口,分明是人声,却依旧伴随着它出现前那种奇怪的敲击石头的声音,“我能闻到人的气味,毕竟这里已经太久没有人来过了。” 它如此说着,原地趴下,舔着自己被收妖幡划伤的前爪,其上的灵力已经被消散。 晁千神出于防备,用同心诀向它脑内传递自己的话,免得暴露位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就没有不攻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的选项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想问呢,明明说好了要让我和帝江争个高低位分,然后就再没打开这个空间的那个骗子在哪里啊!”说着,狰突然站起,朝着天空发出怒吼。 这一声到底是什么样子,晁千神和任道是的耳朵根本没有捕捉到。它的吼声似乎是人类无法听到的频率,然而周围树木猛烈颤抖然后折断,岩石爆裂,整个视线范围内可见的物品像是被以狰为中心爆炸的炸弹炸开一般四处飞射而出的样子他们都看在眼里,几乎是立刻,两个人都用灵力笼罩全身,抵抗这可怕的爆发。 虽然对狰只是有所了解,但这家伙提到的要与之抗衡的上古四大凶兽帝江晁千神是十分清楚的,那绝不是他二人就可以抗衡的对象。 如果这种凶兽都无法从这个空间离开,那他们又要如何离开呢? 还来不及多想,晁千神脚下的石头被狰又一声目标所向的怒吼震碎,他一个闪身,狼狈地避过它的突袭,因为不敢向任道是所在的地方连累对方,他向着狰的身侧凌空跑去,手中的灵子飞快地聚合成长戟,一个横刺打退了狰甩来的一条长尾。 然而,狰的另外四条长尾分别从四个方向,飞快地缠住了晁千神。 “尾鳞叠立,鼙鼓短兵,凛地千方,雷泽毫光,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身体被长尾捉住的瞬间,晁千神已经念完了下雷诀的咒语,与和宁峙对战时相同,他手中长戟瞬间归为灵子,继而化形为数道蛇似的蜿蜒爬行的闪电,与狰的五条尾巴交缠在一起,放出耀眼的金色光华。 狰正和晁千神纠缠,因而无法躲避,当他想要调动灵力防备,速度却远不及早有准备且法术为电格外迅捷的晁千神,当即便被结结实实地击中,惨叫一声,震得紧贴着它的晁千神一阵耳鸣。 与此同时,知道没有讲和可能的任道是趁着狰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晁千神身上,手中的符纸一抛即出,随着他口中喃喃念动的咒语准确地贴附在了狰头部的独角上。 “钖、协、鉴、锷、鏳、悻、铜,定身!”1 在他咒语念完的同时,狰的头部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前半身便没了动作。 “这么贵果然有用!” 任道是赞叹一声,第二张定身符被他抛向刚刚被晁千神打击的四散甩动,且又一次向晁千神袭去的五条尾巴之间。 “钖、协、鉴、锷、鏳、梓、铜,定身!” 可能因为狰的前半身已经没有动作,符纸在尾巴的间隙中左飘右摇,躲避得还算顺利,最后稳稳地贴在了狰的臀部,而它的后半个身躯便也随即停止了动作。 见这庞然大物除了鼻间的“哼”声暂时无法动弹,两人也都没有放松警惕。 任道是焦急地说:“快试试你那个法器能不能把这空间也划开!” 他不知道这两道定身符对于这种现今还叫得出名头的上古妖怪能有用几时,唯恐他汇集全身的灵力把这两道符震落。 晁千神听了任道是的话,赶快应了一声,刚拿出玄离,两人的东边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片树林样貌的景观像是巨大的纸质海报一般被撕裂开来。 接着,宁峙从那其中拖着一条看不出长度的、长满尖刺状长毛的东西,向两个人狂奔而来。 “我后面那些东西,快点,挡住它们!”宁峙一边向两人奔跑,一边语无伦次地喊道。 两人定睛一看,宁峙背后的地面上,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蓝蛇蜿蜒蠕动着,像一道蓝色海潮一样紧跟她的速度,甚至渐渐有追上她的势头。 “我去!”任道是大叫一声,蹿到晁千神身后。 他和宁峙二人最是怕蛇——其实四大家族中他们的同辈也都因为儿时的训练对蛇有着深深的阴影。 “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一条大的?!快把它扔掉!”任道是几乎叫出了小女人的声线。 “不要啊不要啊,我可是说话算话了,你不能扔掉我!” 宁峙还没回答,反而是她手中那条长着鬃毛的蛇大叫了起来,而这个声音也正是刚刚进入这个空间时,他们三人所听到的。 不久前,从任道是的声音在宁峙处消失时开始,宁峙也暂时放弃了找到二人的打算,全心全意地提防起那个把她拖到此处的存在。 手中的五方火神符都快被汗水湿透,可周围除了风声,连刚刚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想起刚刚缠绕着自己的,以及刚刚在视线中出现过片刻的长尾的形状,宁峙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是蛇,千万不要是蛇,千万不要是蛇……】 但她回忆起,那种缠绕着自己时的针刺般的触感,似乎不是蛇冷冰冰、整齐齐排列着的鳞片该有的感觉。 【肯定不会是蛇,肯定不会是蛇,肯定不会是蛇……】 就好像是回应她的祷告,一股浓烈的妖气在她脚下骤然穿过,停在了她背后两米左右的位置。 然后,随着身躯冲破沙土的又一阵“悉悉索索”,宁峙猛地转过身,正看到那个东西一大半盘在沙土地上,支撑着另一半一米多长的身子在空中柔软地摇摆着。 “这位小姐,你看起来很好吃哦!”那家伙与蛇无二并带有两只小小尖耳朵的头部上,嘴中吐着的信子间飘出这句语气轻浮的话。 它通体呈现出奇异的带着电光的蓝色,但身上腹部以外的部分长满了野猪般的鬃毛而非鳞片。身体盘着的部分,那些鬃毛顺着身体的曲线服帖的合拢着,而探出的部分,那些鬃毛在空中展开,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弯曲的狼牙棒。 “妈的,到底还是蛇啊!”宁峙几乎是不理智地立即引燃了手中的符纸向它抛去。 两团火球笔直地打在怪蛇的身上,和刚刚晁千神打在他身上的铁珠子一样,两团火球也向外反弹开来。但随着宁峙剑指的控制,两团火球围绕在怪蛇周围一个交叉,又分别向着它打了过去。 “喂喂,怎么这么暴力。” 那怪蛇依旧语气轻浮,这一次有了准备,它甩起长尾,将两团火球一一挡开,身子向前一伏,蜿蜒着向宁峙爬行而来。 宁峙慌忙跳在半空,倒退了足有十几米。可那怪蛇速度更快,几乎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脚下。 “呀!”宁峙惊叫一声,又跳在半空,手中符纸一闪,幻化成了一张空白的幡旗,因为来不及念咒,这张幡旗和那张普通的引动法术的符纸一样,仅仅上书一个“敕”字。宁峙站在丈余高的幡旗杆头,居高看着那条怪蛇,口不择言地问着:“你、你是什么啊?” “我是长蛇啊!”怪蛇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回答。 “确实是长。”宁峙按捺着胃里的恶心感嘟囔了一句。 这条蛇爬行起来,它的身长才得以展现。与它仅仅成年人上臂的粗细比起来,它足有七米的长度着实可观。 “幡悬宝号,普利无边,诸神卫护,天罪消愆,经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注:1处为道家高功招飞天八将咒“钖、口协、鉴、锷、鏳、钅梓、铜。”两个字库没有的字就用一半代替了。 020 天师伏蛇 宁峙根本不再想跟那条蛇有什么交集,口中速速念完了法决,已经展开的幡旗随着她脚尖轻点,自幡上而下,一幅张天师画卷在幡上展开。 而她念咒的期间,那条长蛇尝试着向顺幡杆向上攀爬,却触电似的被弹开,显然这种法器不是它这妖物可以触碰。尝试失败并没让它放弃向宁峙靠近,它干脆在幡脚下直起身子向上摇摆而上,逐渐升高到了两米左右。 宁峙看着冲着自己仿佛在空气中攀爬的蛇腹,恶心和恐惧都在尽头燃成了愤怒:“去死吧你这鬼东西!” 她大喝一声,手诀翻覆,幡上的张天师随着她的手诀舞动了起来,双手两把七星剑在幡上一划,整个人便自幡上脱出,虽然还是一张纸片的厚度和古画的样子,却与真人大小无二,在戈壁的烈风中毫无布制式神应有的漂浮,反似真人现世般周身浮动着奇妙的光晕。 宁峙其实对这种请神的法术并不擅长,她真正擅长的是亲自上阵结合道教身法的格斗技法,这也是她使用请神咒只是请神祝祷加强自身能力的原因。但是面对这种她从心底恶寒的动物,她实在不想用自己的拳脚沾上它分毫,只好祭幡请神。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口中反复念着同一段话:“无香无果少五供养,徒孙宁峙归时有偿,有功邀功焚表上清,无功无过五供不息……”眼见着手中符纸燃尽,宁峙知道请神成功,但口中仍然不停念着,不敢停下。 随着她嘴唇不断地蠕动,那个张天师画像举剑向着长蛇的七寸劈了过去。 宁峙不知道的是,这长蛇一物也是上古妖怪,《山海经》中尚有记载,此物虽然不似狰那般凶暴狠毒、能力超群,也不似狰那般争强好斗,却也因为修行已久,掌握了属于它的活命诀窍——溜。 它的动作迅捷无比,显然没把这画像放在眼里,轻巧地侧身,避过了剑锋。 然而,这张道陵画像也不简单。 宁峙所在的宁家世代以修符见长,另外三家难以画出的灵符均是向宁家以物或金钱交换。虽然这道幡只是张最基础的符纸化出,却因为符纸的材质和掺了书符之人血脉精血的朱砂均是宁家独有,在宁峙的血脉控制之下,威力便不可小觑。 那画像身上的光华并不仅仅是个看起来炫酷的特效,本质上其实是宁峙具备的灵力。长蛇虽然避开了七星剑本身,却被那光华扫到了些,这次,它身上看不见的防护罩应声碎裂。 因为这是宁峙灵力实体化凝成的光华,与之前以符纸为媒介释放的法术质量显然不同,不光是长蛇,连宁峙也没想到,破开它的防护居然如此简单。 【难怪刚刚用身法一挣就逃开了它的钳制,原来这家伙弱爆了啊。】宁峙不禁腹诽,口中咒法还是没停下来。 长蛇见状扭动着身子,蜷缩回地面,避开张天师画像,在沙土间飞快地用身体围绕着画像画起了大圈。它的动作着实很快,竟然在地面上卷起了一阵夹着沙土的龙卷,将那张画像吹到飘摇了起来,同时,插着幡旗的土地也有所松动,幡旗杆向着地下陷落。 宁峙脚下难稳,身子跟着晃了几晃,对画像的控制变弱的同时,那张画像在龙卷中飘摇得更加厉害。 【还怕了你了?】宁峙心中想到,两手十指交叉,食指相叠,指着张天师画像念道:“敕!” 张天师画像依附的幡旗底色瞬间由金黄转为血红,它松开了手中两把七星剑,两把宝剑顺着旋风在画像周围飞速旋转了起来,随着画像手掌向脚下的地面上猛力一拍,地面以此为中心猛地裂开,沙土向裂缝中陷落流动,长蛇的身子再没法那么快速地游动。 因为它速度变慢,身形渐渐可见,两柄七星剑停止了丧失控制的飞转,同时在空中悬起,然后向地上长蛇的头尾插了下去。 “啊!” 长蛇一声惨叫,虽然它快速游开,避开了身上的要害,但那两柄剑有跟踪功能似的,还是都插进了它身体里,把它钉在了地面上。 宁峙从幡旗顶跳了下来,一脚踩在长蛇头顶,又踩得那家伙一声闷哼,尾巴却因为被钉在地上无法卷起来袭击宁峙。 “饶命啊这位姑娘!”长蛇的声音闷闷地从宁峙脚底响起。 “恶心!”宁峙并不想理睬它,扬手收了幡旗,让它在手中化成常人可握的大小,张天师的画像也自空中消散,然后她拿着幡旗便要向长蛇的七寸插去。 “小心!”长蛇突然这么喊道。 宁峙愣了半秒,忽见一条长只半米的蓝色小蛇顺着她的裤腿向上盘来,她赶紧周身一震,调动之前请神咒降下的红色罡气震开那条小蛇。 四下看去,只见刚刚画像打裂的地面深处,密密麻麻地蓝色小蛇从中爬了出来,顷刻间便要把整个地面铺满。 “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多蛇!”宁峙跳着脚,用手中的幡旗拨着打着向她脚下涌来的小蛇。 长蛇突然说话:“我把你送回同伴那里,你带我出去吧!” “说什么呢啊,这么多蛇,啊,恶心死了!”宁峙吓得几乎语无伦次,手上的动作根本不敢停下。 “这地方只能有一个老大,我是这里唯一的长蛇,现在我被你打倒不能动弹,它们就都涌出来吞吃我,然后决出下一条长蛇。你们肯定不是凭空出现在这里,定然是外面来的吧,你答应把我也带出去,我就把你送回同伴那里去。”长蛇无力地甩着仅能运动的一小节尾巴,果然如它所言,许多蓝色的小蛇都涌到它身体边撕咬着它的身体。 它们并不是像寻常的蛇那样吞咽它的身体,反而是像普通的野兽一样,用小小的口撕咬它。 “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你也出不去吗?”宁峙再慌乱中反问。 “我确实出不去这整个空间,但是到这个空间的别的区域还是做得到的。只是整个空间有太多上古的猛兽凶兽,我在自己这个地盘从来也不出去。这次是你们刚好停在我附近,我才出手抢了个我以为好欺负的过来。” 宁峙冷笑一声,回想起来自己确实是被拖过了一道墙面似的黑幕才到了这里。 “好,那你快点把我送过去。”宁峙这才把自己的脚从长蛇头上拿开。 长蛇长出了一口气:“你带着我向前跑就是了,我帮你打破那道空间隔膜!” 宁峙右手一翻,两柄画纸上的七星剑骤然消散。 长蛇身上已经缠满了蓝色的小蛇,宁峙强忍着胸口的恶心,又拿出了一张五方火神符,在手掌间搓捻了一下,大喝:“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以她周身为圆心,一圈烈火向着外侧熊熊喷过,蓝色的小蛇四散纷飞。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也来不及用别的办法,宁峙抓起她附近的长蛇的尾巴,向着它信子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你也太沉了,拖着麻烦死了!” “可是我受伤了爬不动啊!我可以缩短一点……”长蛇耍起赖来,然后居然像是折叠吸管一样把自己的身体收到了两米左右。 宁峙根本不愿意看它一眼,只是感觉自己拖着它奔跑受到的阻力小了许多。她不敢回头看向后面翻滚而来的蛇海,一路狂奔,在某个瞬间,她听到耳边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眼前的戈壁景象居然骤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山林。 这两种景象之间毫无过度,像是两张拼接起来的照片一样充满了违和感。接着她看见不远处的晁、任两人,便如前所说那般大叫了起来。 “我后面那些东西,快点,挡住它们!” 任道是看见数不清的蛇,仿佛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失控地叫道:“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一条大的?!快把它扔掉!” “你以为我想要拿着它啊,恶心死了!”宁峙歇斯底里地大喊,猛地将手中的长蛇向任道是抛了过去。 任道是完全下意识地侧身闪躲开来,于是,那条长蛇不偏不倚地砸向了任道是身后不远处的狰,而且不偏不倚地砸掉了狰独角上的定身符。 狰灼热地带着怒意的鼻息打在任道是后脊上,惹得他忍不住从脚到头打了个激灵,失控地大喊道:“大姐,还我定身符的钱来!” 晁千神都来不及叹出那口气,扯着任道是的胳膊把他拖离狰呼啸而来的前爪,但那凶兽的前爪攻击范围极大,两个人不得以扑倒在地,而它紧接着扑下来得另一只前爪却怎么也避不开了。 正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地上的长蛇却前身一卷,捞起了地上的两人,长尾腾空,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整个身体秋千似的一荡,把两人卷离了狰的猛扑。 “被蛇,碰了……”任道是脸色一白到底,加上被在空中荡秋千,体验着反重力的感觉,他居然“哇”得一声在空中吐了。 021 狰爪凶间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晁千神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沾到的秽物,在被长蛇放在了高处岩石上站稳的同时脱下了自己的西服外套。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悠哉啊!”宁峙看着那头巨兽在两人逃离面前的时候,费力地扭动身体,揭下了尾部被贴上的另一张定身符,来不及到晁千神和任道是处与两人汇合,也摆脱不了身后依旧滚动如潮水般的蓝蛇,只好一翻身上了另外一侧的岩壁。 这里的地形原本并不是这样的“凹”形山谷,而是在刚刚晁千神和任道是与狰的斗法当中,被狰的怒吼震荡成这样的形状。周围较为疏松的岩石和树木,都在狰之前的怒吼中被震碎了。 此时,蓝蛇已经涌动到狰的脚下,暴躁如狰,加上之前被任道是符咒定身,相当于对它的戏弄,此时的它已经怒不可遏,根本就不区分攻击的对象了。 它的前爪疯狂地扫过眼前的蛇海,顷刻间地面便一片血红,晁、任身边的长蛇看见同类的惨状不禁咋舌,身体上的鬃毛因为惊骇而竖立起来,站在它身侧的晁千神被刺了一下,赶紧向任道是方向跨了一步。 晁千神用同心诀同时在另两人脑海中传话:【趁着它发狂,我再用玄离试一次,打开这个空间的办法。】 【能不能别带着那条蛇一起走?】宁峙忍不住在脑海中回。 【没人说过要带它一起走吧?你答应的?】晁千神有些无奈。 任道是瞬间炸毛:【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晁千神懒得理会这二人,好歹这条蛇刚刚还救了自己和任道是一命,他们俩倒还真是绝情。 他又一次掏出玄离,口中小声念着白阳教授的法决,还没来得及动作,狰的冷笑便传来:“是不是以为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到啊?” 三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惊。 任道是下意识地继续用同心诀的方式在精神上和另两人交流:【这家伙也是拥有精神力的吗?】 “是啊,你当我这万年是白活的吗?”狰冷声说道,“你们这几个小辈我本就没放在眼里,只不过我不在世间这数千年,似乎有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被研究出来了呢?” 它显然是指任道是刚刚所用的定身符。 晁千神看向长蛇:“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长蛇歪着头想了想:“我的话是在贞观年间被关到这里来的,不过这个老家伙我就不清楚了。” 【看来如我所想是重叠空间的话,显然齐升逸只是借用了前人的便利啊!】晁千神这样想道,他并没有用同心诀把自己的推想传达给两人,那狰也没有反应,【看来只是能够感知灵力动向而已,不过果然是上古大妖,真是不同凡响。】想到这里,晁千神冷笑了一下。 【但是这家伙之前也被我们打伤了,毕竟只是肉身而已,又没见过东汉以后才出现的道家的法术,也不是全然没有指望。】 在晁千神脑中想到这些的同时,狰已经全然从刚刚的定身符法力余存中摆脱出来,恢复了正常,前爪在地上猛力一扑,面前早已不敢近身的蓝蛇受到了一阵强烈地冲击,连同它面前七零八落的死去蓝蛇的血肉一同向后飞去。 知道又是一场硬仗来临,晁千神把已经消耗到还剩下三分之二的灵子再一次聚合在掌间,没有再对它们做任何变化,只待随机应变。 而任道是则是和宁峙互换了一个眼神,他们知道这狰对道家的法术并不熟悉,准备钻这个空子。虽然两人都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了大量的法力,但是合力施法的效果定不会差。 宁峙摸出了一张厚土生苍符,两手交握,先上后下分别露出两角,任道是当即会意,摸出一张招魂超度最常见的召亡符。 然而,狰根本没给他们念咒掐诀的机会,刚刚的一震结束后,它后爪猛力向上一蹬,前爪随即扒在了宁峙所处的岩上,轻巧地翻到了她的身边。 宁峙本身身法就十分灵活,之前并没扔下的幡旗从腰带后瞬间拔出,往头顶的树上一抛,幡旗便卷在了树枝上,她在地上一蹬一荡,整个人已经悬在半空。 另一侧的任道是见状,口中疾呼:“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从他腰间的口袋里,数张符纸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数道风刃,拦住扑将过来的狰。 晁千神手中的灵子已经扭成绳状,接过宁峙,可宁峙的脚还没沾地,那狰已经一声怒吼,用声浪震开了空中的风刃,似乎那些风刃根本没给它造成任何阻碍。而这次,没有了灵力罩的保护,三人同时暴露在狰的吼声中,那难以抵挡的声波震得三人连同那块岩石一同震颤起来。 脚下岩石突然间松动,晁千神站立不稳,对拉着宁峙的绳索失去控制,宁峙猛地向岩下坠落,晁千神赶紧扑倒在地,伸出手揪住了宁峙的衣领。 而那狰已经近在眼前,任道是叫声“破”,像之前一样,风刃脱离了符纸的轮廓,从四面八方瞄准狰的四肢疾飞而来,电光火石之间,那狰居然踏着空气在空中转了个身,用五条长尾分别扫开了所有的风刃。 三人完全没有想到这猛兽居然也能凌空行动,均是目瞪口呆。 狰却没给三人喘息的空间,它轻巧地又是一个转身,前爪准确地踏在晁千神的背上,把他和宁峙两个人同时踢下了这块丈余高的岩石。 好在离地的距离并不算高,晁千神在空中一个翻身,把宁峙向上抛了些,自己垫在地下,而宁峙则正砸在了他身上。 “谢啦。”宁峙从晁千神身上挣扎起来,对这家伙对自己难得的温柔竟感到些许尴尬。 晁千神心中想的则是:【好歹也是个女人,还是千琳的朋友,怎么也不能完全不管啊。】不过他没有把这话说出来,也挣扎着站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显然身体的状态在接连的冲击下几乎快到极限。 经过刚刚狰正面的一吼和这一摔腹背同时受到的冲击,他的鼻子和耳朵都流出血来。但是他没有停下动作,踩着空中凝成的灵力阶梯,几步冲回岩上,宁峙则跟着他的脚步也踏了上来。 岩上的任道是正架着桃木剑,和一边的长蛇同时应对着狰扑来的利爪和五条长尾,根本无暇使用法术。 “快来帮忙啊,我又要吐了!”见到攀回岩上的两人,任道是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脸色白到了极点,显然除了面前每一爪都带着强烈的风力冲击的狰,身边用长尾和他一同抵挡攻击的长蛇也给了他强烈的精神伤害。 “拖住它!”宁峙向晁千神喝道,她刚刚捏着的厚土生苍符早在一系列变故中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此时她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支灌着朱砂的钢笔,在空中凭空画起符来。 晁千神会意,把剩余的灵子凝成一把弓,从宁峙的裤子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普通的符纸,搭箭射了出去。 “你妹,不要乱用啊!”宁峙分神骂道。 “我会用!”晁千神应了一声,口中果然念道:“风神顺行,元始徘徊,诸神护卫,天罪消愆,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拉弦疾射出去的冲劲,那张符纸周围的风随之飞快地旋转起来,汇聚成了一个微型地旋风,却似乎坚实无比。 晁千神知道这个空间可用的灵子只有手上的这些,之前的下雷诀在释放时已然对灵子造成了很大的消耗,若是之后再使用什么灵辖的法术,这些灵子的存在便至关重要。所以他只有像天师一样,使用符纸作为媒介,将自身的法力作为武器。 旋风擦过狰背上的红色花纹,瞬间吸引了它的注意。 任道是和本就挂了彩的长蛇这时候气喘吁吁,早已经应接不暇,身上分别添了些不算严重的擦伤。 狰已经因为之前的蓝蛇群杀红了眼,见到晁千神挑衅地一击,立刻回过身来,五条尾巴依旧像是各自有眼有脑般攻击着任道是和长蛇,但没有了利爪和利齿的威胁,一人一蛇也有了喘息的空间。 面对晁千神的瞬间,狰的脸上似乎挂上了嘲讽的笑容。 对于它来说,晁千神的能力才是它最熟悉的。在它生活着的上古时期,灵辖虽然还未构成体系和职业,却已经算是存在。那个时期的大巫们,无论是正义还是邪恶,都只具备吸收灵子来运用的能力,这与灵辖十分类似。他们不像道家的天师们,有各种各样复杂的法决,借助各种复杂的力量来提升自己本身的能力。 【说不定,他也和那个骗我来这里的家伙有关呢。】狰这么想着,抬起的前爪又如之前那般聚集起灵力,向着晁千神扑来。 晁千神感到有些奇怪,因为以他的能力,不能在这个空间中感受到任何灵子的存在,狰又显然不是道家法脉一样有着自身独立的修为,为什么它却能在这个空间中聚集灵力来攻击呢? 【难道,这个空间是以它为中心存在和构建的,所以只有它才能感应和利用?】 022 战力加入 晁千神刚想到长蛇身处的空间和狰身处的空间景物的不同,但还来不及想的更多,那一爪已经向他扑来。 作为兽类,狰的攻击方式其实十分单一,爪扑和尾扫就可以概括。然而,作为上古凶兽,它的力量因为招式的单一更加纯粹。 旋风在狰的身周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晁千神的手中,他记着短剑碎裂的关窍,灵力铸成的弓箭被他收于背后,转而控制着旋风在手中放大,接下对方带着灵力的一爪。 然而,狰的力道之大远超上次,它几乎是一爪拍开了那个旋风,皮毛被猛烈地风刃卷掉而鲜血淋漓却依旧没有停下,反而受到血腥味和痛楚的刺激又一次发出怒吼。 这一爪几乎是结结实实地抓在了晁千神的胸口,他在皮肉被撕开的瞬间把灵子从弓形散开,挡在胸口给狰增加了些阻力,但整个人还是被拍到飞出数米。 这次的狰的咆哮比前两次凶狠得多,宁峙和任道是都从它身周被震出数米,用双臂挡着面前空气的波动才勉力站住,宁峙更是被逼到了岩石的边缘。而早就受了重伤的长蛇则直接飞了出去。 他们根本来不及帮助已经被狰扑在身下的晁千神。 “大蠢材,怎么这么狼狈?”一个女声就像一泓清泉忽然灌入了晁千神的耳朵,远远盖过了那野兽喉咙间近在耳畔的喘息声。 …… “陛、不,晁千琳,你这突然是干什么?”身在客厅的齐泊雪没想到浴室的门突然间被踹开后,走出来的晁千琳居然用手中闪着烈焰的血红色匕首抵着自己人。 “哈,还要再说一遍?”晁千琳惫懒地嘟囔了一句,在她身前被她的胳膊环着脖颈,刀子抵着颈动脉的少女不知所措,被晁千琳用胸脯顶了一下后微微趔趄,外加面红耳赤,慌忙替她说道:“带她去见齐老板。” 齐泊雪叹了口气:“你直接说不就是了,齐老板也有交代过,你的要求都尽最大可能满足。” “哦,那好像也不需要见齐老板嘛。”晁千琳并没有放开那个少女的意思,反而恶劣地咧嘴笑道,“那你就,送我回家吧。” 齐泊雪不禁皱眉:【还真是符合女王陛下这个昵称的任性级别啊,不过这个笑脸倒是很有反差的美感……天啊我在想些什么。】 她克制住自己,有意清清嗓子,免得暴露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先放开她,我会联系齐老板的。” “说到底,没有齐升逸同意,你们就不会让我走不是吗?”晁千琳叹了口气,“我是不喜欢和女孩子动手的,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很不适合。” 说完这句话,她把被她抓着的女孩子向边上一扔,手中的匕首一点点增长,在她握着匕首的手心,血液再不断顺着手柄的位置向上流动,直到在她手中凝聚成了一把微妙地跳跃着蓝色火焰的长剑方才停止。 齐泊雪感到事情向着她最不愿意的事态发展,只好从腰后掏出了一把枪,举起对准了晁千琳的大腿:“我也不想和你动手啊,我会去请老板过来的,稍等一下可以吗?” “我只是觉得这期间花费的时间,不如我直接逼你打开空间。” “没有老板的允许,我是不可能让你离开这里的啊!”齐泊雪申明自己的立场,“但我们也没有必要动手。” 晁千琳的手垂在身侧,过长的剑身垂下时擦过地板,留下了深深的沟壑,她漫不经心地查看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可是最近过的太平淡,心里有些闷气总也消不平,若是不在看见大哥之前撒出去,恐怕就要把他从濒死打到真的死了。” “哈?”齐泊雪感到这个逻辑她很难理解,这段话本身也十分难懂,但见对方的架势是真的要和她打架,以她的性格也是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她未举枪的另一只手,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战术匕首,背在身后,然后就保持着和晁千琳对峙的状态,静静等待对方的反应。 两人大概站了足足有一分钟,却都没有动作。 冷汗自齐泊雪的额头滑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我先对她开枪吗?】 “好了。”晁千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齐泊雪还没反应过来,晁千琳手中的剑就在虚空中径自融化,顺应着地球的重力自由落体砸在地板上之前划出的沟壑之中,燃烧却没有停止,而是在地面上滴落进去。那些血液上的火焰不断侵蚀扩张,并向下燃烧,仿佛那些火焰身上带着利刃和千钧的重量,竟然已经撕开了这个空间,其下的位置露出了纸边般不整齐还带着虚空黑芒的空间间隙。 齐泊雪根本没想到,这对峙着的一分钟只是为了分散这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晁千琳把这三天共六次的检查当中,那台测验她能力的仪器放出的灵子尽数融合在自己的血液中,使用这个以血液为引线灵子为燃料的悯火诀,把这些火与血液交叠形态的灵子用和晁千神一样的方式锻造成刃,切开了空间。 这种切开空间的能力是晁千神的锻形诀不具备的,因为普通的灵子密度和以血为媒介燃烧起来的灵子密度根本无法相比,更别提血液本身作为人身体的一部分,承载着修真者真元的力量。 晁千琳无视自己依旧流着血的手掌,而那些血也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只是顺着她的手臂外侧凝聚成了古怪的花纹,随着血液体量的增加,不断地向她的臂膀上扩张。 她向着齐泊雪和周围的女孩们拎起裙子像身在舞会一般行了个礼,说声:“我在这里玩的很开心,谢谢招待,下次见。”向后一跃跳入那道已经可以容下她身体的裂口。 “等下。”在她穿过那道裂口的同时,齐升逸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你已经改变心意了?” “一开始也是你要我留下的,现在我有事不得不走了。” “我会再去找你。” “请务必来找我,我也还有事要问你。” “还真是任性啊。”在整个空间中,齐升逸的声音呵呵笑着,似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随着他的笑声消失,晁千琳身处的空间间隙也到达了尽头,她脚下透来亮光,接着,她终于身处亮光当中,着陆在了一棵树的枝头。 鼻子间满满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她自己身上带着的,她扫视了一眼满坑满谷的蛇的尸体,眼睛瞬间对焦在对面岩石上,正被一头巨兽猛扑在身下的晁千神。 “大蠢材,怎么这么狼狈?” “千琳?”晁千神惊讶地回头望去,看见一身水蓝的缎子睡衣在风里轻飘飘地摇摆,一如那件水蓝色的小礼服般,裹着自己朝夕思念至疯魔的那个少女。 他这瞬间的分神并没有被狰利用,因为狰也同他一样,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那边的少女。 如果它没看错的话,这个少女刚刚在它眼前,从另一个灵力感应相同的空间裂口进入了这个空间,而且,那个空间的构成比这里还要紧密。最令它惊讶的是,那残留在空间裂口上的撕开空间的灵力,与她身上依旧暴露着的灵力竟是相同。 空间构成的紧密感既空间墙壁的密度如果简单形容起来,就是指隔绝自然世界各类自然力影响的能力。 对于空间中的人来说,最容易理解的指标便是时间的流逝感。假如在没有任何空间墙壁包裹着的普通世界,日期的更迭是三天,那么现在众人所处的异空间中经过的时间便是两天,而晁千琳之前所处的齐升逸的空间则只有一天。就像竹篮打水,越紧密的空间封闭内容物便越多,流逝的时间就越少。 其实这才是晁千神无法到达晁千琳所在空间的原因。 玄离可以打开的空间墙壁密度仅仅是现实世界的程度,从低密度空间突破到高密度空间打开的墙壁是以低密度空间为标准,可是通往更高密度的空间,则要以中间隔着的这层空间的密度为标准,同时,要离开这层空间要打开的也是以这个空间为标准的密度层次,所以虽然他们还未试过,其实靠玄离也是无法离开的。 这个瞬间,狰看到了重返自由世界的希望。 它之前没有回应晁千神那句“一起离开”是因为这些人从现实世界来到这个异空间时的一切举动它都看在眼中。他们连这个空间的构成都无法看透,自然并不知道如何离开。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它要让这个少女打开这个空间,放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去找那些把它关起来的家伙算账。 虽然早就忘记是谁了,不过那些人把它关在这里也不过是要隔绝灾难而已吧,只要在人间大闹一场,他们就会自己出现了不是吗? 眼见着狰看着晁千琳时从刚刚狰狞的神色瞬间变得冷静,虽然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晁千神还是下意识得警觉起来。 他趁着它片刻间地分神,手指微动,召回了那团被打散四处的旋风。 023 鐄字法咒 骤然被旋风搅动背上的毛皮,狰的妄想被瞬间打断,它意识到还有这些讨厌鬼在自己的计划间做着阻挠,没时间发愣,前爪向后一挣便摆脱了那团已经不成气候的旋风,然后继续向晁千神砸下爪子。 但这分秒间的变故,众人的状态已经变得十分不同。 晁千琳在树梢上轻轻一跃,用和晁千神相同的方法,通过手臂上凝聚的花纹似的血液和灵力在空中轻点几步,直接跨过两边岩石之间的沟壑,踩在了狰的背上。 狰万没想到这少女大胆到了极点,居然直接站到自己头上来了,她脚底依然凝聚着灵力,轻松地灼伤了它的后背,惹得它向下扑抓的爪子又一次停滞下来,五条长尾分出两条向着她甩来。 晁千琳顷刻间从掌心拽出了一条九节鞭,她自身背后甩了一个鞭花,精准地击退了两条长尾,鞭子回到身前的瞬间便卷起扯住了狰挥向晁千神的前爪,这时节,晁千神终于从狰的扑压下挣出身子。 他强忍着自己眼前不断压下来的阴影,尽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是见到晁千琳的瞬间,他还是找回了精神。 【把她带回家,让她回到我身边。】 这个念头就像是他延命的强心剂,面前敌人的可怖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和自己体能的抗争。 在他背后不远处,宁峙终于书符完成,厚土生苍符繁杂的图形凭空立在空气里,仿佛有所依托,随着她口中喃喃不断,那个复杂的符文发出耀眼的红光,她口中无比大声地念道:“心中神明动,戊书自已成,相生无相交,和合向地生,急急如律令!” 任道是和长蛇此刻只与三条尾巴争斗,已经轻松至极,听到宁峙开始念动咒语,他冲长蛇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一直掖在袖口的召亡符变魔术似的出现在手中,他另一只手中的桃木剑凭空立起,口中念道: “天上戊土心中神,地下己土脾中意,戊己交,金刚成,鐄字化成黄金锁,锁住呼音无撼动,泥丸得祖炁,上升不稽延,急急如律令!” 他二人念动咒语之时,狰已经意识到不可以让他们完成这个他不知来源的法术,毛发凛然,躯体一震,浑身上下都聚集起灵力来,晁千琳缠着它前爪的九节鞭虽没有和晁千神的短剑一样被震碎,却也因变形松脱了它的前爪,同时,她整个人也被这种冲击向后推了数米。 尽管自己也站不住脚,晁千神还是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手中的灵子汇聚成鞭,卷住了晁千琳的九节鞭,把她扯到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这阵冲击停了下来,晁千神才放开手,上下检视晁千琳有没有受伤。 “别碍事!”晁千琳一跃而起,为任道是和宁峙争取时间才是当下她心中的第一要务。 狰带着满身金光灿灿的灵力向着宁峙猛扑过去,晁千琳直接把连着九节鞭的晁千神的鞭子整个甩到了狰的前爪之上,随着那长鞭应声而碎,那些飘散着的灵子瞬间汇聚在她的九节鞭上,鞭身随即像她在齐升逸的空间使用的长剑一样燃起了诡异的蓝色火焰。 接着,随着她又一个鞭花甩向奔腾于空中的狰,狰也感受到压向自己的杀意满满的灵力,甩起五条长尾卷向那条九节鞭。 然而,这次的九节鞭没有受到丝毫的阻碍,犹如利刃一般,整齐地切断了狰触碰到鞭身的两条尾巴。 “嗷!” 狰一声怒吼,在空中的身子一蜷,凌空转过身子,扑向晁千琳——它真的发怒了。 狰凌空转身的能力那三人已经见过一次,晁千琳却是初见,但她反应极快,踩着灵力虚空几步,在空中一个后空翻,跳离了狰忽然而至的一扑,手中鞭花又是一甩,九节鞭棱柱形的鞭头同时狠砸在了狰的脸侧,鲜血淋漓的长口让狰又是一声怪叫。 它此时又红了眼睛,野兽直肠子的本性让它根本顾不上另外三人在做些什么,全身心的把扑杀的对象当成了晁千琳。 眼看着晁千琳侧险象环生,晁千神却在这时彻底支撑不住,之前躺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根本就站不起身。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晁千琳用同心诀在他脑中说了句:【歇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晁千神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大蠢材。”晁千神勾着嘴角念叨,好像根本没把眼前的狰放在眼里。 狰怒不可遏,它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躬身低头,全身的灵力肉眼可见的汇聚在了头顶的尖角上。 这个放着电光的灵力球从直径一米猛然收缩到足球大小,晁千琳瞬间一惊,身子向晁千神处闪了过去——虽然这一攻击是冲着自己,但是这样压缩灵力后的爆发范围定然波及其他三人,那两人还有护体之力,晁千神却已经失去意识。 “轰”得一声巨响伴随着任道是和宁峙的“急急如律令”一同爆发,晁千琳顷刻间把自己的燃烧着的血液化成圆盾汇聚在晁千神身前,自己虚空一跳,在冲击中连退数米,身上本就单薄的衣料又被冲碎了些,她有些狼狈地停在了岩外的一棵树尖上。 好在距离够远,冲击之下,狠拍在她身上的力道也受得均匀,虽有内伤,倒也不太严重。晁千琳咳了口血,用手在嘴边抿了一下,汇上从晁千神身前收回的血液,手中又凝成了那柄九节鞭。 任道是和宁峙二人因为合力发动的法诀已成,身周金色的罡气挡住了刚刚狰引爆的灵力冲击,此时,他二人中间的土地震颤然后龟裂,三道白光从地底骤然而升,蹿到空中,飞速盘旋在狰的身周。 “这又是什么!”狰一声暴吼,身上又一次聚起电光状流动的灵力,双爪击地,把本就裂开的岩石裂缝震得更大。 晁千琳用九节鞭卷过晁千神,把他抗在肩上,跃向了这块岩石对面的岩上。 那三道白光根本不惧冲击,反而向着狰冲去,在狰的躯体间环绕飞转,某一个瞬间化成了三道带着巨锁的铁链,锁住了狰的周身。 这就是任道是和宁峙通过两个不同法术合并而发的鐄字法咒。 留戊就土论有云:戊者,心中神也;己者,脾中意也。天上戊土,地下己土,戊己交合,自成金刚,制开三把黄金锁,是此鐄字。 宁峙所用的厚土生苍符占天干中第五字“戊”,任道是所用的召亡符则占天干中第六字“己”,同时暗合天上土即后土神,与地下土即人之亡魂,两个法咒共同使用,便制成了这三道黄金锁,锁住了不知解锁之法的上古妖怪狰。 狰的前爪、后爪和身躯都被锁住,灵力无法聚合,在岩上愤怒地大吼:“无耻之徒暗算老夫,你们不得好死!” 它的吼叫声依旧具有之前的可怕力量,冲击回荡在岩上,本就因法术裂开的巨岩轰然而动,眼看就要坍塌。 晁千琳在对面的岩上将九节鞭抛将过来,分两次拉住了宁峙、任道是和长蛇,把他们放到这边的岩上。 期间,和长蛇捆绑在一处的任道是又在半空中失重的瞬间吐了出来,这次因为胃里已经没了东西,全是酸味的胆汁,惹得长蛇全程尖叫,只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快离开这里吧!”宁峙对晁千琳说,“你刚刚是怎么过来的,能带着我们这些人一起离开这个空间吗?” 晁千琳想了想:“应该可以吧,我刚刚从纹盒感应到大哥的位置,就切开了那个空间,直接到他身边来的。现在虽然没有参照,不过回到家里应该可以的。” “你以前都没试过空间跳跃吗?”宁峙从她小小的犹疑里听出这个信息。 晁千琳苦笑一声:“也不是完全没试过,不过没有试过打开五个人通过的裂口。” 听到“五”这个数量,宁峙和任道是背后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可是那长蛇正亲昵的缠在晁千琳的脚边,嘴里“美丽的小姐”叫个不停,还用尾巴盘成盘状帮助晁千琳托着晁千神,再加上在刚才对抗狰的过程中,这家伙也是全心全意的帮了忙,他们俩个根本没法开口说出“这家伙跟我们不是同伴”这句话。 在他们短短的交谈时间内,对面的岩石伴随巨响已经倒塌,被锁住的狰依旧不断吼叫,但这整个空间,在巨岩崩塌的同时,居然从众人视线边缘开始渐渐褪色,变回了晁千神三人进入空间时虚无的黑色,并且向着众人所在的周边不断收缩。 “还是快点离开吧。”晁千琳压着胸口内咳嗽的冲动,把喉咙中涌上的血吞咽回去。她手上血光一闪,九节鞭化成了燃着烈焰的长剑,向着虚空一劈,打开了一道整齐的切口,然后整个溶进了那道切口之间。 和之前一样,那些火焰在切口内持续燃烧着,切口中逐渐透进现实世界充满灵子的空气和亮眼的光芒。 还没等别人有动作,长蛇一个纵身便钻了过去。 任道是冲他们点了点头,也探路似的跨了出去,身影刚一消失惨叫声便传来: “这么高——!” 024 重返现世 晁千琳听到任道是的大叫,只是淡然地对宁峙说:“看来为了大小可取,位置不是很准确,你小心点儿。” 宁峙点了点头,也纵身穿了过去。 每有一个人穿过那道裂口,裂口上燃烧着的血液火焰便倒退许多。晁千琳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实际上却一直默默地流着血去维系裂口的扩张,现在她的失血状态恐怕和晁千神没有高下之分。 随着宁峙的离开,独自扛着晁千神的晁千琳重心不稳,猛然膝盖着地,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失真。 她暗骂了一声,看到左手心的伤口已经流不出血来,便用右手手腕在裂口的火焰上蹭了一下,血液顺着她的引导继续腐蚀开空间的缺口,她带着晁千神勉强从那道裂口穿过,一阵猛烈的失重感后,宁峙和任道是已经在地面上合力升起了一道幡旗接住他二人。 显然,位置的不准确不只体现在纵坐标上,这个地方根本也不是晁千琳以为的她和晁千神的家,而是岚城与叶城交界处,那个晁千神抓到李立青的公园。 或许是因为晁千神上次就在这里打开过空间裂口,这个位置的空间本身就已经不太稳定,所以才比较轻易的从另一个空间连接到了此处。 “还好这个地方人不多。”任道是感叹了一声。 “那个家伙溜到哪里去了?”宁峙接下二晁,四下张望了一下。 任道是知道她问的是长蛇,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回答:“那个空间好像和这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那家伙最先跑出来,速度又那么快,应该已经跑远了。现在基本人人都是弹尽粮绝的状态,回头再去抓它吧。” 实际上,长蛇不在身边,宁峙和任道是二人反而松了一口气,这种童年阴影中的存在,他俩实在是一秒钟都不想看到。 很快,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公园门口,三人扛着晁千神上车,然后在医院第一时间开始为晁千琳和晁千神两人输血。 “结果根本就没看到人家的本部,也没有余力去找白家的人啊。”宁峙叹息了一声。 量力而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也算是她们这行从祖上就辈辈相传的准则,虽然有些遗憾,但她倒是不觉得愧对自己的职务。 晁千琳向宁峙招招手,问道:“白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峙一拍脑袋:“对哦,你就在现场来着,直接问你就是了。” 接着,她把白家大火乃至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的调查情况和依旧留有的疑点都向晁千琳大概的说了一遍。 晁千琳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所知也向宁峙大概说了一下。 那天,她去参加白家公馆的宴会时,因为出众得夸张的相貌,其实邀请函都未用出示便被热情的侍者带到了会馆宴会厅。 这次宴会看起来确实十分普通,在白靖廉短暂讲话,象征性地让众人玩的开心之后,他就退场没再出现。其他的白家人因为没什么明显的特征,晁千琳也不确定是否看到了他们。 不过在宴会开始半个小时后,她就开始感到淡淡地违和感,那种感觉正是李立青在现场吸收了所在空间的灵子造成的。 就在其他人与她攀谈的时候,那个造成违和感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晁千琳身边。她瞬间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原因,便看了那人一眼,谁知接下来,李立青就突然揽过她,然后点燃了刚刚正与她谈话的姑娘。 晁千琳大吃一惊,但是,在她想要对抗他把她带离的动作时,周围突然出现了十余处诡异的空间波动。 因为她是有开启空间裂口的能力的人——虽然这种连她哥哥都没有的能力暂时无法解释,周围的空间波动让她整个人的灵子感应和控制能力完全陷入了混沌状态。 空间裂口本身作为连接两个不同空间的通道,其本身可以形容为真空状态,两侧的空间因为这个扭曲的裂口而相连的过程中,也会因为空气压力、灵子密度的不同而互相吸引和拉扯。 所以,能感受到同时出现,距离还十分接近的过多的空间裂口让晁千琳的灵力感应被来回拉扯,无法正常的控制灵子,甚至精神上都陷入了混乱。 这个期间,李立青把她带入了那个暂时躲避的异空间当中。 宁峙听到这里,认定这就是白家人全数消失的瞬间,但是既然晁千琳也没有亲眼看到,仅仅是感受到,也无法细问下去。 【难道真的有数个术者都隐藏在白家公馆,然后分别将白家人带离了这个空间?】 她的疑问紧接着便被晁千琳解答。 “不过,我认为在我的感受能力范围内,只有李立青一个人身具法力,所以按你所说,白家十一口人全数消失不见,这真的很奇怪。而且,不是还有一个白家人被剩下了吗?他和其他白家人有什么不同呢?” 宁峙点了点头:“这个不同大概就是只有他自己没有消失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他才被买回白家时间不长,把白家人转移出去的人并不认识他吗?” 晁千琳补充道:“或者把这种个人本身的转移归结于一种玄离一样的法器呢?因为他才刚到白家,身上并没有这件法器,所以还留在现场。” “是诶,很有可能。”宁峙认同了这个看法。 许是出于巧合,说到此处,一个众人均不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病房外传来: “千琳?” 宁峙应声回头,居然正是白家仅剩的那个傻小子。 那个青年叫出晁千琳名字的同时,不只宁峙和晁千琳二人,包括他身边跟着的护士也都脸带惊讶。 宁峙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护士小姐,我是警局的宁峙,这是我的证件。” 她掏证件的动作还没做完,那位护士就赶紧说:“没事的宁警官,我认识你,我正带着他去做复健,正好路过这里。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话的,突然间就开口了,不如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赶快问他吧,他现在状态不错。” 宁峙点了点头,可那个青年已经径自走到了晁千琳身处的病床边上,傻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晁千琳问。 025 背后之人 “听到的。”那个青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好像除却这对她的温柔,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晁千琳知道他也在白家的宴会上,猜测到他或许是在她和其他人的谈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接着问下去:“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依旧那样笑着,仿佛要融化晁千琳的冷漠。 看着这样一个俊朗、温暖又干净的男孩子一直对自己笑着,晁千琳也绷不住脸,低下头笑了笑,然后看向宁峙。 宁峙已经走回她二人的身边,同时手上拿着录音笔,她向那个青年问道:“你和白家人是什么关系?” 她连着问了两遍,那个青年都没有反应,想起之前晁千神透露的白阳方的消息,她知道这家伙不和自己讲话是没办法的,便求助似的看着晁千琳。 晁千琳会意,又问了一遍:“你和白家人是什么关系啊?” 那个青年偏着头想了想,好半天才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白家人都是哪些?还是不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关系?” 这次,青年只摇了摇头。 宁峙从手机上找到了白靖廉和白山的合影,递给晁千琳。 晁千琳用没在输液的那只手举起手机:“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青年点点头:“爸爸和哥哥。” 宁峙在心里欢呼了一声,从这家伙处总算是有了进展。她狗腿地给青年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向晁千琳传递问题,再由晁千琳来问他。 从他的回答中,宁峙确定了晁千神之前得到的信息。 他确实是不久前才被带到了白家,而且他除却接触到白阳后的事,所有倒在血泊之前情况,自己也记不清。在被白阳安置好之后不久,他就又被白山带了回去,做了许多他也不明白的检查,并且被切掉了左手的六指。 手术之后,白山就把他带到了白靖廉处,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哥哥,而白靖廉是他的爸爸,从此他就一直留在白家公馆,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大火当天,他被一个姐姐——其实是一个保姆——带着参加了这个很是自由的宴会时,宴会突然着起大火,还有一个人捅了他一刀。 再之后,他就一直在医院,稀里糊涂时醒时睡,一直到现在。 听完他的叙述,宁峙苦笑起来。他在医院里哪里是时醒时睡,根本是时生时死。 或许是因为他缺魂少魄的关系,关于他倒霉属性的消息在这短短的住院期间频频从同事处传来,除了刚醒就又被李立青刺伤到差点又死掉以外,被不小心输错麻醉剂量、被不小心拿错了其他病人的药、被不小心碰掉呼吸机的插头等等百年难遇的狗血事件全都在他身上发生。 院方十分抱歉和不安,好在宁峙方也知道这不能全怪医院。 那青年在回答完所有问题以后,便呆呆地看着晁千琳,依旧那么温柔地笑着。晁千琳被他这看久了竟有些诡异的笑容弄得十分尴尬,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看着宁峙低头沉思,便清了清嗓子。 宁峙一惊,突然想到还有个问题:“对了,千琳,关于刘浪你知道什么吗?” “刘浪?”晁千琳有些惊讶,“对了,我们还没说到我去的那个地方,这家伙就跑过来了。” “哦!对啊,你这么多天到底是在哪里啊?之前那个空间里吗?”宁峙突然发现,还有好多信息在她们之间没有互换。 晁千琳想了想,说:“果然那两个异空间都和咱们正常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其实对我来说,我只在那个地方呆了三天。” 接着,她把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向宁峙陈述了个大概,其实也无外乎是被齐升逸留下做了些他也不知道该检查什么的检查,以及和一群女孩子打游戏。不过她重点提到了刘浪: “那个刘浪是齐升逸的副手,从其他人的对话里可以听出,齐升逸不只有这一个副手,不过,显然我接触到的人是被尽可能减少的,所以和我有关的地方齐升逸都是让刘浪出面。把我带回空间的那个李立青在我刚到那里后不久就已经被刘浪报告失联,我想,是你们把他抓住了吧?” “是你大哥抓住了他。”宁峙干笑一声。 “那个大蠢材给你们添麻烦了。”晁千琳歉意的一笑。 宁峙腹诽:【你这么一笑,谁还好意思多说什么。】 同为女性,她也对晁千琳异常的容貌缺乏基本的抵抗力,所以她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不由得发自内心的当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了。 “但是啊,”晁千琳补充道,“那个刘浪大概是有心上人的,所以你们之前说到的,他在齐升逸不知道的地方私自贩卖人体器官是很有可能的。” “诶?真的吗?” “齐升逸不允许手下恋爱,我想他大概是想要攒足了资本,再偷偷逃走吧。”晁千琳明明用的都是带有假设意味的词,语气却十分笃定。 正如齐升逸在和她一开始见面时所说的,但凡一个眼睛可用的人类,都很难在见到她的时候,控制自己不对她产生好感或是以她的感受为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言辞,这是她生存在这个世界十九年以来积攒的经验,并不是单纯的自以为是。 而这种情况下例外的存在,她也是亲身验证过的。 像刘浪这样,从见到她开始所说的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话都从未有礼节性客气以外的情感的人,必然是心底有真正的爱人。这样的爱人,让他背叛齐升逸的绝对权威乃至自己的性命,都不足为奇。 当然,做出这样判断的以上理由,晁千琳没有对宁峙明说,毕竟这种话由自己说出口实在是太羞耻了。 在她们进行这番交谈的时候,那个青年依旧盯着晁千琳,露出那种看似温暖,实则空洞的微笑。 “对了,你有李立青或是刘浪的照片吗,不问问他吗,说不定他在白家期间也见过他们。”晁千琳避开那个青年直视而来的目光,问向宁峙。 026 白明不明 “李立青的照片倒是有,刘浪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宁峙在手机上找到李立青的照片,又由晁千琳向那个青年发问,那个青年却只回答:“是他点火,用刀刺我。” 这句话作为关键性的证词,被宁峙录了下来,李立青在这一刻终于被正式定罪。 不过又一次提到李立青,宁峙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是看过李立青他们使用打开空间裂口的法术的吧,那个法术到底是怎么样发动的?” 晁千琳偏着头想了半天,有些犹疑地说:“其实我在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除了我以外会使用空间法术的人,我师傅说这种法术应该是已经失传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空间传送法术是常见的。 “我也只见过李立青和刘浪两个人各自使用过一次打开空间的法术,不过,恐怕不是强行建立起两个空间的联系,而是单纯的回到自己已经熟悉的空间当中。所以他们打开空间感觉像是你们道家的回到宗派时使用的传送法阵一样,虚空一划,就走回去了。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使用任何法力,恐怕是身上有原本就与那个空间相联系的法器。” 宁峙对这样的解答有些无奈,又问道:“所以那个空间的存在形式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太过泛泛,晁千琳甚至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好回答道:“之前李立青把我暂时安顿的空间就和我们刚刚离开过的那个空间相似,只是个黑色虚无的地方,不过范围要小很多,我不确定是不是他私人造出来的。” 宁峙接话道:“我想应该不是,通过之前晁千神和他的打斗,以及后来我们对他的检查,他本身的法力并不强,攻击方式也很单一,恐怕不会使用那么高级的制造异空间的法术。他主要都是依靠着他耳后吸收灵力的装置来进行日常的战斗。” “这样啊。”晁千琳赞同地说,“从我和他的接触来看,差不多也是如此。但是在他之后,把我带到齐升逸处的刘浪恐怕小有实力。而齐升逸所在的空间之广大我都无法判明,几乎和狰、长蛇所在的空间相仿。” “这样啊……”宁峙沉吟了一下,“所以他那边真的是个大本营了……从你哥哥之前在李立青意识中读到的内容来看,齐升逸所在的异空间似乎是可以以他个人意志来随时调整的。不知道这一点是李立青意识中对他的神化还是他真正的实力,因为在李立青的意识里,齐升逸本人都是带着光环的。” “我想这个应该是真的。因为我抱怨了去检查的地方太远了,齐升逸就把那个检查室的位置调整到离我居住的房间很近的地方,无论是他凭空移动了那个房间,还是在我走路的过程中移动了道路,都说明他确实对那个空间有这样的操纵能力。” 对于晁千琳的给出的信息,宁峙感觉到难以言说的压力。 “白家的人现在虽然可以大致有个下落,可是又要去哪里找呢?难道等你们养好之后,再杀到齐升逸那里去吗?”宁峙这么说着,尴尬地笑了笑,“先不说我没有打开空间的能力,晁千神那个法器好像也不靠谱,我们这边虽说也有能够打开空间的同僚,现在却在外面出差……哎。” 说着说着,宁峙只剩一声叹息,她也知道这些都是逞强而已,现在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怎么再次去到那个空间,他们面对的敌人实力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简直是无法参透。 哪怕是晁千琳提到的人数便已经有的瞧了,况且李立青耳后的装置绝不可能是个例,如果齐升逸手下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装备配置,再判断他在组织中所居的位置,这样的手下齐升逸到底有多少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吵闹的声音:“我妹妹呢,别拦着我!” 护士无奈的声音也自门外传来:“你都自己走过来了,就在这个房间,哎,你现在不能随便走动的……” 然后,晁千神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晁千琳的病房,身后的护士拿着挂着血袋的支架追赶。 看到晁千琳的瞬间,他长舒一口气,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没回来……” 晁千琳把头向侧面偏了些,对这种被众人见证着的场面感到有些难为情,嘴上却还是应道:“好啦大哥,我回来了。” 宁峙见状,赶紧向护士说道:“他没有生命危险了的话,把他转到这个病房吧。” 护士脸带难色的点点头,抛下句“我去问下江医生”便把支架交给宁峙,转身走了。 把晁千神安顿在晁千琳身边的病床上之后,宁峙不由得感叹: “你们两个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哎……现在看来,齐升逸那边的情况只能先上报给总部,一个完全无法做出定论的组织该怎么应对,只能是让他们定夺了。” “他会来找我的。”晁千琳突然插话道。 “谁?”晁千神比宁峙还要更快地发问。 “齐升逸咯,我和他约好的,还有些事要谈。”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 晁千神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警觉,就好像此时此刻就有东西在这个房间中窥探。 “行了大哥,别像只鹌鹑一样好吗?”晁千琳苦笑了一声,“等他来的时候,把白家人的事问清就是了。” 宁峙只觉得晁千琳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但她又理不清晁千琳和齐升逸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所以也未做评论,只是暗暗决定暂且跟着他们兄妹二人,直到这件事情完结就是了。 “这小子怎么在这儿?”晁千神突然问道。 宁峙还没来得及回答,晁千琳已经对那个青年开口说话了:“你都没个名字,大家叫起来很不方便啊。不如你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青年似是沉思了瞬间,还是绽开一个笑容回答:“我不明白。” 晁千琳问:“你是姓白的,你明白吗?” 青年摇头:“不明白。” “姓白的话,叫白某某就可以了,你想叫什么呢?” 青年似乎也有尴尬的感觉,继续笑着回答:“我不明白。” “啊,什么都不明白……诶?不如就叫白明算了,明白,白明,你感觉怎么样?” 青年笑着回答:“好啊。” 027 应许之事 宁峙扶额,看向表情不善的晁千神:“他只跟千琳说话,所以刚刚在这里录了个口供。” 晁千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青年的背影。 就和他不好的预感一致,接下来,晁千琳就说了一句他十分不想听到的话:“宁峙,我想把他带回家,反正他也只会和我讲话,口供也都录完了,以后就让他留在我家吧。” “又不是领养宠物,这可是个大活人,你突然就说想要把他带走总得有个理由吧?”宁峙感受到背后晁千神射来的能够杀人的目光,自己也对她的任性感到震惊,进而十分无奈。 晁千琳的意思显然不是单纯的把他带回家待几天,而是要收留他在家里生活,这之间的开销,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在家中活动的不便,诸多因素,她难道完全没想过吗? 而且,她应该只是第一次和他见面而已吧? 晁千琳却突然收起了之前玩乐般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既然所有白家人都消失,只剩下这一个,你们又认为他们都是被齐升逸带走的,那么,你们不想知道齐升逸看到这个漏网之鱼时会说些什么吗?” 晁千琳的回答让宁峙和晁千神两个人居然都说不出什么不对。 乍一想来,让晁千琳把这个刚刚被命名为白明的家伙带在身边,似乎确实是保证遇到齐升逸时对方也能见到他的最好方法,以晁千琳的能力或是她没有说明的她与齐升逸的关系,或许也能为白明提供安全保证。 【不,她可能保证不了。】宁峙在心中否定着,【她可是被齐升逸带走在先,虽然最后也靠着自己的力量回来,但当时毕竟齐升逸不在场,这个活了这么久的人精到底实力在什么水平根本无法预计,毕竟人类比妖怪天生有着修行上的优势啊。】 但她不知这时候该怎么把拒绝的话说的更加合理,如果对晁千琳的能力有所质疑,很有可能晁千神会放弃理智直接站到晁千琳的一边。 同时,之前晁千琳就只是对齐升逸对自己的兴趣稍有提到,却在宁峙的追问下也不深表,她恐怕是不会再去说明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自己可以和齐升逸平等的谈谈。 想到这些后,宁峙对晁千琳说道:“毕竟还是应该走程序的事,我恐怕得回去问问奚头儿。” 晁千神悄悄在晁千琳看不见的地方给宁峙竖了个大拇指,宁峙冲他翻了个白眼,表示这可不只是帮他而已。 宁峙只能当这是十九岁的晁千琳一时兴起,她把“拿回去请示”当个一时的搪塞,便把白明交给了之前负责照看他的护士,让他领着他继续他的复健,自己也告别二人,回警局去报告最近的情况。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晁千琳身边终于排解了这些天的不安后,晁千神其实已经挡不住在汹涌而来的睡意,只嘟囔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不用玄离离开呢,又流了这么多血?” 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不是说那个很贵重的吗?” “真是的。”听到这个回答,晁千神不由得勾起嘴角,“你怎么能这么可爱……”然后安心地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向来少被失血困扰的晁千琳则听着血袋滴滴答答坠落在输液管的声音,望着病床的栏杆发起愣来。 其实若是问起晁千琳,她为什么突然就想要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带回家,除了刚刚那个似是名正言顺实则毫无逻辑的理由以外,她也很难形容出那个实为正解的理由的玄妙。 她就是想这么做,不是突然想,是见到他的时候,便觉得这是应该这么做。 虽然这只是晁千琳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却感受到一种十分奇异的归属感,就好像他是应该与他们在一起生活并经历些什么事的。 这种感觉,其实在晁千神第一次见到她,在任道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都曾经出现过,只是没有人能理解到这种异常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也没有人像此刻的晁千琳一样,认真地想过,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神奇的感觉存在呢?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显影吗?】晁千琳默许了自己的感觉,在找不到缘由时嘲讽地想到,【我是不会接受“命运”这个词汇的强制性的,就好像我的容貌,一切的存在都该有着合理的解释。】 想到这里,她看向窗外已经与她三日未见的自然界的阳光,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两天以后,本来也没什么严重外伤的晁千琳和晁千神都该出院,宁峙也特意来到医院来给出了她请示过后合乎她心意的结果:因为白明……先暂时这么叫他,他心智不全,按照规定只能交给他的直系亲属,现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移交福利部门监管,所以,恐怕不能让他跟你们走。” 晁千琳对这种结果也不感到十分惊讶,她反问宁峙:“那么他的心智是否健全是怎么评估的呢?既然他根本就不回应医院对他的鉴定,却可以和我自然对话,是不是也可以证明他的心智没有问题,或者他本人表示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也就可以带他走了呢?” 宁峙耸了耸肩:“你也不是看不出来,他缺魂少魄,这种情况上面也是知道的,若是不交到我们手中监管,恐怕是不行的吧。” “嗯……”晁千琳沉吟了一下,“你应该有向上面汇报过,齐升逸会不定期的突然来现世找我这件事吧?” 宁峙点头:“是的,所以我会暂时作为监护人,在有必要的时间段内带着白明和你们一起行动。” “小峙,那我如果不想让你介入到我和齐升逸的会面中呢?”晁千琳突然嘟着嘴,撒娇似的说道。 “哈?”宁峙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转念之间,她又突然想到了,其实晁家兄妹所有的配合和帮助都只是民间的协助而已,自己并没有权利强迫他们参加接下来对于白家失踪案的调查。 不过她瞬间就找回了警察应有的职业素质:“但是齐升逸涉嫌参与造成数十人死亡白家公馆大火案,还涉嫌参与白家十一口的绑架甚至谋杀,我是有权利对参与与他相关的事件的调查的。” 028 逃离医院 见自己的撒娇不奏效,晁千琳也从宁峙的回答中彻底明白了她公事公办的态度。 虽说对她的敬业精神也十分佩服,但宁峙的态度此时却与自己的目的完全相悖,晁千琳决定,这件事,还是应该投机解决。 “好吧。”她嘴上答应了下来,转身去整理病床上摆着的衣服。 宁峙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忙缓和气氛:“你大哥呢?” “去办出院手续了。”晁千琳回答,“那个,我想换个便服,你帮我看下门吧。” 宁峙笑道:“这么害羞?还要我出去啊?” “不是啦……”晁千琳拖了个长声,“那个江医生有事没事总是过来看我大哥的伤好些了没,今天知道我们要出院,来得更频繁了。” “哦,是这样啊。”宁峙和她交换了一个“懂了”的眼神,想也知道,江医生必然不是来看那个脸色臭的像毛豆腐一样的妹控的,“那我出去看看那个江医生有没有埋伏在楼道里吧。”说着,宁峙走出病房,关上房门。 晁千琳叹了口气,三两下换上了之前任道是帮他们从家里拿来的衣服:“为什么拿的是这么旧的t恤和牛仔裤?我都不知道我还从那边带了这些来。” 任道是自然是不会进她房间翻她的衣柜,所以只是从被晁千神摆满她旧衣物的沙发上挑了几件看起来以她现在的身材还塞得进去的衣服。 换完衣服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便鞋。 之前在齐升逸的空间离开得有些着急,她也没有在室内穿鞋的习惯,只穿着件睡衣便光脚来到晁千神处帮他们解围,所以此刻只能穿着医院的拖鞋。 也怪不得任道是粗心,这件事她还真的没想起来,所以也没向他提起。而晁千神呢,说不定就等着她没鞋穿,才能背着或者抱着她回家吧。 想到这点,晁千琳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成功后,晁千神会有什么反应。 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开大了些,然后轻手轻脚地翻窗出去了。 “小明……” 窗外忽然传来神神秘秘,刻意压低了的清脆女声,房间呆坐着的白明有些迟缓地看向了窗子,然后露出了那种温和的微笑:“千琳。” 晁千琳此时正扒在窗沿上,脚下踩着楼下病房的空调外机。 她把晁千神办完出院手续要穿的西服和衬衫往窗内一扔:“快把这个换上,咱们溜出医院去吧。” “好啊。”白明似乎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然后真的听话地开始脱身上的病号服。 晁千琳似乎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心里还想着这家伙居然身材还不错,胸肌腹肌都隐约可见,说不定曾经练过,直到白明把裤子脱了,看到他并没有穿内裤,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在盯着男生换衣服,赶紧红着脸偏开头,有些尴尬地说: “你快点啊,一会儿被宁峙发现了糟了。” “好。”白明又应了一声,动作却并不见加快。 晁千神的身高有187公分,他虽然总是使用冷兵器,算半个练家子,整个人却天生的瘦削,尽管身上也很结实,衣服尺码反倒不大。所以他的衣服穿在仅仅180公分的白明身上倒也合适。 考虑到这家伙或许不会打领带,晁千琳也就并没拿来,谁知他居然连衬衫扣子也扣不好,居然上下扣窜了一颗。 “你先把裤子穿上,我一会儿帮你扣啦。”晁千琳在余光里看到对方笨拙的样子,焦急地向身后的医院后院看了看,这附近似乎没什么重要的医院设施,基本上没人经过,不然她站在四楼墙外肯定会引起恐慌。 等白明把裤子的拉链拉好,晁千琳翻进了病房,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又全部扣上,这期间才突然发现,病房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病患。 那是位老先生,正带着呼吸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整个人蔫蔫的,精神状态很差。 晁千琳朝他笑了下,把食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个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还艰难地抬起手冲她摆了摆,似乎是在让她放心。 不知怎地,那位老先生奇妙的开通和善意让晁千琳感到这非常有趣,帮白明穿上西服的过程中,她忍不住一直笑着。 帮白明穿好外套后,她把头上的发圈取了下来,把白明的长发拢起来梳了个低马尾,看着这个穿着西装,格外像个青涩的大学学生会成员的家伙,猜测他或许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 不过两个人的真正年龄都是无法验证的,只有这微妙的感觉作为佐证,晁千琳还是宁愿比他稍小一点儿,才有正当的撒娇理由。 【怎么会想到向个傻子撒娇呢?】她自我反省着,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是离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咱们走吧。”晁千琳对白明说了这一句,朝那个老先生摆手再见,然后直接把白明抗在背上,便迈步从窗子跳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那位老先生并没有对二人的“跳楼”感到惊讶,反而是在喉咙内翻滚出几个字:“年轻真好啊……” 白明在空中很显然被吓到了,但他的叫声都卡在嗓子里,没有发出来。 “没事的,不要怕。”晁千琳像安慰孩子似的嘟囔了一句,在空中几个起落,便到了医院外的大街上。 已经没必要再用这种方法跑路了,她直接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让司机开车到宁峙所属的岚城市公安厅。 她要直接向宁峙口中的“奚头儿”把白明要下来。 …… 晁千神回到病房时,宁峙还傻站在楼道里,等着看身为“凡人”的江医生到底打算怎么来撩无论是姿容还是身份都远非“凡人”的晁千琳。 不得不说,无论是出于女性对八卦的感兴趣程度,还是对晁千琳盲目的依从和信任,宁峙根本就没想到她那个“好的”之下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考虑,还真是天真到和她的职业不匹配。 “千琳呢?”晁千神手上拿着已经办好的出院手续,似乎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诶?千琳呢?”被晁千神一问之下,宁峙连忙回到早已空荡荡的病房,愣愣地不知所谓。 029 阶级初现 晁千神在病床上胡乱翻找,就好像一个大活人会在那空间微妙的枕褥之间,不过此时的他早就没了之前的疯魔,表现得还算正常。 看到自己的西装和晁千琳的便服都不见了,他坐在病床上,以手扶额叹息道:“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放弃。” “放弃什么?”宁峙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晁千神叹了口气:“我算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了,她那么认真的状态下说的话,自然不会因为你的阻止就放弃了。” 宁峙反应了半秒:“你是说白明?” 晁千神冲她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她把他带走的,估计她也知道。” “你们兄妹两个也太能胡闹了吧!”宁峙丢下这么一句话,赶紧冲到白明的病房,果然白明也已经不在了。 她知道去前台问也无济于事,显然医生护士都没有来看这个状况已经十分稳定的病人,现在也不是查房时间,不然不会没人出来寻找。 宁峙只好向那位和白明同病房的老先生询问,那位老先生却把食指放在自己的氧气罩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惹得宁峙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晁千神也走了过来,她赶紧向他求助:“你妹妹带着他会去哪儿呢?回家吗?总不会藏起来吧?” “怎么可能啊。”晁千神摊了摊手,“她把他藏起来也不会解决问题,所以她会去哪儿只能看你是怎么跟她回答了吧。” “我怎么回答?”宁峙抓着头发,整个人都十分抓狂,“我说按照规定要把白明移交给福利机构监管……” 晁千神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宁峙锐利的眼光中也没有收回:“那她一定是去改变规定了呗。” “什么?”宁峙突然也有些懂了,她拉着晁千神就要往外走。 “喂,你难道要我穿着病号服出去?” 宁峙发现晁千神一脸嘲讽笑,完全是一副看她笑话的样子,顾不上这是在医院的楼道,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妹妹要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诶,这还像是你个妹控该有的态度吗?” 听到这话,晁千神表情严肃了起来,但并没有生气,只是正色回答道:“千琳有她的决定,我有我的意见,这两件事不矛盾,所以她有意避开我这么做,我也只能等她回来才能发表意见。” 宁峙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连连点头:“好吧好吧,好吧,那你在这儿找衣服,我去找千琳。”然后就离开了医院。 等她赶到警局,冲进挂着“特殊案件侦查大队队长室”牌子的办公室时,宁峙的直属上司,也是四大家族之首奚家的表世界负责人奚成必正脸带笑容,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的晁千琳。 见宁峙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奚成必微皱眉头,冲她抬了抬下巴,让她站在门口。和她并排站着的还有穿着晁千神西装的白明。 “那么,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高见?”奚成必转向晁千琳,语气轻柔。 晁千琳表情严肃,淡淡地说:“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奚成必叠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轻拍了下桌面,点了点头说:“假作不知而实知,假作不为而实不可为,或将有所为。好,原来灵辖一脉也出了这样有趣的年轻人,那些古板的老家伙必然是不会想这些的。” 晁千琳笑了笑:“奚队长谬赞了,其实原本您的判断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毕竟是通过他人转述,有些事情无法直接了解到。” 奚成必瞥了宁峙一眼,然后看着晁千琳:“有些事确实是不见不知,就算宁峙对我如何形容,我势必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所以,您也千万别怪罪宁峙和任道是,这之间我和家兄都添了许多麻烦,让本来较为可控的事态出现了许多不可控的因素。” “这倒无妨,若不是你,我们也没法了解到那边的信息,明知对方组织庞大却没有突破口,更是僵局。罢了,宁峙,”奚成必转向宁峙,“你去找户籍科,把这个年轻人的户口落到晁小姐家中。” 宁峙一头雾水,虽然知道是晁千琳与奚成必就齐升逸的事情达成了共识,但是又和白明有什么关系? 看着宁峙发愣的样子,奚成必轻咳了一声,宁峙这才连忙应下。 “那我先告辞了。”晁千琳站起身来,奚成必也礼节性地站起身。 宁峙和她二人一同走出了办公室,脸色极为阴沉,而晁千琳却没有注意到,只是回过头对白明说:“好啦小明,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啦。” “以后我就是千琳的人啦。”白明淡淡笑着,重复着晁千琳的话却不经意地篡改了内容。 晁千琳没有纠正他的说法,只是无奈的说:“算了,反正你也不明白,总之跟着我就是了。” “好。”白明应着,还是淡淡地笑。 “千琳。”宁峙突然发声,并且停下了脚步。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有些伤心,所以,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表达给晁千琳自己的感受。 不过,晁千琳也有些意识到了她的失常,跟着停下了脚步,等她想好自己想要说出的话。 宁峙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算了,也不能责备你,只是,就算是做朋友,果然我们也不处在同一个阶层。”说完这句,她告别了晁千琳,投入到奚成必刚刚交代的任务中去了。 这句话虽然十分简短,晁千琳却已经懂了其中的含义。 和作为执行者的宁峙不同,晁千琳有着直接面对领导者的资本。而这种资本,不仅仅指她异常的姿容,也是如齐升逸所说的这种异常本身的意义。 在看到晁千琳的时候,奚成必已经了解了齐升逸对晁千琳感兴趣的意义和程度,那是他作为四大家族的领导人的高度才能理解的。 伴随着权力,欲望的层级也变得不同,无论是对异性,还是对异常,拥有权力的人,都有着收于鼓掌的欲望。而晁千琳是这两者合而为一的存在。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沉迷于研究符文科技的求知欲无比强烈的狂人。 030 不饰心焦 刚刚在奚成必面前,晁千琳仅仅是阐述了她所知的齐升逸的一切,并提出了留下白明的要求,奚成必就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小事上卖个人情给她总归没错。 在宁峙也意识到这种资本存在的时候,她明白自己作为执行者,仅仅是一个臣子的身份,根本无法融入拥有着权力和拥有等同于权力的资本的人之间,这让她有些憎恨自己的理智。 宁峙回想起自己第一眼就认为晁千琳会是自己的好朋友这件事,让她对晁千琳拥有的资本甚至有些恐惧。 但作为一个女性,她用其特有的柔软的方式,想到了晁千琳在认识到自己的资本后也同样惧怕着的事情: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真的承受得了这种资本的存在吗? 晁千琳看着宁峙远去的背影,来不及感念第一个朋友的遗失,就被白明惊到了。 他牵起了她的手,然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我在跟着你呢。” 看着白明在面对她时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晁千琳不禁想到:【或许他什么都明白。】 离开了警局,晁千琳没有直接带着白明回家,而是带着他去吃午饭。 因为没有什么目的性,而且此时此刻的她对于路人的侧目有些厌烦,便直接在警局附近的麦当劳里点了两份套餐和一个巧克力马芬蛋糕,和白明坐在了店里靠窗的角落。 或许是因为这家店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下午两点的麦当劳里居然人数不多。 就好像被窗外的人打量,隔着玻璃,那些诧异的目光露出的惊艳便不再那么赤裸一样,晁千琳没来由地感觉心里安逸了许多。 她看着白明呆呆地啃着手中的汉堡,拿起可乐啜了一口,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孤独。 她的世界向来只局限在一座小小的庙宇。 晁千神就正常的接受义务教育,而也正常落了户口的她却从来无人问津,尽管师傅和大哥都没有给她明确的理由,她却明白那些原因,所以安心地待在庙里学习师傅安排的典籍。 虽然这十九年间发生了许多事,让她过的丝毫也不无聊,甚至充实得有些过度,但真正身处在人群中却只是这一个多月的事情。 刚刚来到岚城的时候,她厌烦晁千神寸步不离的跟随,曾经在半夜偷偷跑出家门。 她异常的容貌,让一般人普遍保持着只可远观不敢亵玩的态度,平日里常见的情况都是被普通人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而已,但那天夜里,她遇到了喝醉了丧失理智的家伙。 这些人好像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上的拒绝,不住邀约甚至言语下流,在她不知道该不该对几个醉汉使用暴力作为回答时,刚巧下班路过的宁峙用自己的官方证件给她解了围。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毕竟朋友是不会像恋人一样互相确定关系的,但交换了名字的同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完全足以说明这种关系的建立。 宁峙是个虽然暴躁,但骨子里却十分温柔的女性。她公车私用载晁千琳回家,和她交换了微信和电话号码。 因为一见之下就互相了然都是里世界中人,年龄差也不是很大,可聊的话题很多,两个人联络得很频繁。 在网路上了解到的真实世界其实依然让晁千琳有很多困惑,但因为宁峙的存在,生活也变得相对容易了许多。 不过毕竟是偷跑出去才认识的朋友,晁千琳没有对晁千神刻意提过。 虽然这个成为朋友的经过十分简短,交往过程中除了些女孩子气的日常也没有什么更加深入的交流,可对方占领了“第一”的头衔,就让这一切变得十分不同了。 晁千琳茫然地向嘴里塞着薯条,对面的白明已经吃光了汉堡,嘴上还沾着沙拉酱,却已经把目光移回了晁千琳身上。 感受到他的目光,晁千琳下意识地把可乐递给他,顺便还给了他一张纸巾。 从小到大会和她同桌吃饭的人就只有晁千神,一起长大的同姓兄妹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白明接过可乐喝了两口还回来的时候,晁千琳才发现不对,便把可乐塞给他,表示自己不喝了。 白明用纸巾擦了嘴巴之后,便又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是那惯常的微笑。 晁千琳突然发现他这种直白又与旁人不同的目光其实非常奇怪,便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呢?” 白明居然想了半天,然后回答:“我不知道。我想看着你,所以就看了。” “什么嘛……”晁千琳的脸居然微微发烫,“那你就没什么别的想看的东西了吗?” 这家伙居然又想了半天才回答:“有吧,不过我还没遇到。” 晁千琳早就感觉到,他绝不只是个傻子那么简单。无论是白阳对他的描述,还是她和他这几天的接触,这种感觉都越发明确,尤其是当白明像这样突然说出与他傻子的人设十分不符的话来的时候。 可是问他又不可能问得出来,晁千琳索性决定把件事交给时间,慢慢了解总会知道他到底有多么不同。 “你在想什么?”白明突然问,见到晁千琳有些诧异,便补充了一句,“你不开心。” 晁千琳笑了笑:“你也是没有朋友的吧,不过你可能不会为这件事难过呢。” “朋友是什么?” “朋友嘛……”晁千琳认真地想了想。 就是因为没有恋人或是夫妻那样明确地确立关系的过程,也没有亲人那样有着科学依据的必然联系,到底朋友应该是什么样的确实不太容易解释。仅仅是会一起做些什么还感到开心的人吗,这个解释对于恋人、亲人也都适用啊。 想了半天,晁千琳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着,她却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既然不知道有什么好难过的。” 白明也跟着她笑,不是他一贯的微笑,而是带着感情的笑。 “好啦,咱们回家吧。”晁千琳把马芬蛋糕装进事先要来的打包纸袋里,准备带回去给晁千神。要知道,他分明是个自诩高傲的大男人,其实却非常喜欢吃巧克力口味的甜食。 等到她打开依旧破破烂烂的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时,她居然毫无意外的感觉。 031 二虎相谈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是啊。”齐升逸正拿着被晁千神放在茶几上的那块键盘,听到她说话才回过头笑着回答。 晁千琳关上房门,齐升逸就抬手在门上加了个结界。 她倒不见怪,踩着医院的拖鞋也就不矫情地换下来,直接走进客厅。 现在,沙发周围一片狼藉。 三条凝着血水因干涸而僵直在地板上的浴巾像是地毯一样摊在茶几和沙发之间,晁千琳的杂物虽然已经被晁千神在发疯之前整理过,却也仅仅是比较整齐地堆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而已。 整个大厅里,混合着血腥味和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尘土气味,它们在从窗帘间稀疏透进的午后阳光里,因为丁达尔效应汇聚成锋利的光柱,把齐升逸的五官割裂成了三个区域。 晁千琳坐在齐升逸旁边的沙发里,白明依旧自觉地站在她的背后,像是个训练有素的保镖。 “你也知道,我在那边把齐泊雪之流都安顿好之后,才喝了杯茶就忍不住过来了。” “你那儿的茶确实不错。”晁千琳笑着回答。 齐升逸笑着说:“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这么多年笑的最多的时候,美人美景,赏心悦目起来还真是难以形容。” 晁千琳听到他的话也笑起来,语气轻松地问:“那,也就是说你想和我说的话不会短了?” 齐升逸摇头:“应该不会吧。我这次来,只是想表达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我那边,不论是以你的能力还是因为你的异常,我相信你肯定会对我的活动和研究有所帮助。所以我想以你我平等的身份,邀请你加入我的组织。” 晁千琳嘲讽地笑道:“说是平等,但齐老板不是依然不想说出你所谓的组织到底是正在和想要做什么吗?” “我当然会告诉你的。虽然我的其他手下都不知道,不过你愿意加入我这边的话,我会把我的研究以及组织正在从事的事业完整告知你。” “可是现在,我没有什么理由加入,不是吗?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而这边也有着我自己的生活。我可不像你这种科学狂人,有那么强的好奇心,会只为知道一个秘密而签下劳动合同。” “这不是劳动合同,如果你加入我的组织,它就等同于也是你的,你会成为与我地位相当的另一位老板。” 晁千琳有些诧异地看着齐升逸:“为什么?无功不受禄。而且这听起来有点儿像是……” “我可不是让你来当老板娘啊。”齐升逸开了个和年纪严重不符的玩笑,看晁千琳也表情缓和,才接着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你或许真的不懂你的异常有什么意义,但我们老一辈其实都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这本不该由我告诉你的。难道晁昭从未和你提过吗?” “什么?”听到“晁昭”这两个字,晁千琳的脸色明显变了,“你知道些什么?” 齐升逸看到她大感兴趣的样子,脸色上带了些惭愧: “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想留你在身边研究,不是吗?这是我对你讲实话,除却我之前提到过的,人间不应该有这样不合常理的异常这一点之外,确实曾经在玄界流传过所谓异常现世将对世界产生不可逆的影响这样的事。” “那是指?” 齐升逸摇了摇头:“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是那句传闻而已,具体这句话又该如何解释我目前也不清楚。” 晁千琳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放下,整个身子向沙发里倚去:“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这不是钱或是权利还是某个庞大的组织就能让我动摇的事情,而且,我的异常,我更想要自己查明。” 齐升逸依旧不想放弃:“我可以利用我这一把年纪积攒下来的人脉去帮你查找曾经的流言以了解内情,还可以利用我的势力来加以验证。说起来,我之所以不知道那些关于异常的传闻,只是因为那个流言横行的时期,我正为我现在依旧奋斗的事业做努力,无暇分心。 “但是事到如今,我有闲暇去参与其他的研究时,你刚好出现在我面前,这份天意实在是提起了我的兴趣。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好听,不过你真的是我极其感兴趣的研究对象,我作为一个妄图探求世界真相的凡人,不想就这么放弃这件事。” 晁千琳苦笑道:“我可以理解,探索未知事物确实很容易上瘾。你一直对我很客气,我想对你这种诚意,我也应该有所反馈。近来发生的事让我感觉,我对我自己好像一无所知,所以,一起去研究这件事是没什么关系的。” 听到晁千琳这么说,齐升逸脸上溢出喜色,但晁千琳接着说道: “但是,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不仅仅是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这个理由,我更加抗拒自身的意志被他人强求。所以,如果真的要合作去探究有关我的事情,还是各自生活,定期交流,这样也能获得更多相关的情报对吧? 她顿了顿,继续说:“另外,虽说这是我也感兴趣的内容,但毕竟得到回报的还是你,不是吗?” 齐升逸笑了笑:“没错,研究你是我的意志,你愿意参与我应该感谢,所以你也理应得到报酬。那么你想要什么,现在连物质上的财富我们都没达成共识……” 齐升逸看了眼晁千琳毫无波动的神色,点点头表示明白:“也罢,我量力而行,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吝啬。所以除此之外你还要别的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晁千琳理了下靠在沙发上弄乱的头发,端正了身子,对齐升逸说,“之前白家的人都被你带走了吧。” “对,被我带走了。” 这一问一答,晁千琳确认了那十一人确实还活着,便用拇指指了下身后的白明:“这儿还有一个,你为什么没有带走呢?” 齐升逸看着白明,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他不是白家人。” 晁千琳把从奚成必处要来的dna鉴定结果递给齐升逸,对方看着手中的结果,眼神透露出了和初见晁千琳一样不动声色的诧异。 “这怎么可能?” 032 齐白往事 齐升逸捏着白明dna鉴定结果的那张纸,手居然微微颤抖,他转过头上下扫视着白明,眼睛停留在他的左手上,然后问:“你是白家什么人?” 晁千琳刚要开口再帮他问一遍,白明却开口回答:“爸爸,哥哥,我。”说到“我”的时候,他指了指自己。 齐升逸问:“你是白靖廉的儿子,白山的兄弟,是吗?” 白明点了点头。 晁千琳稍有些意外,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白明在她面前对别人说话。 齐升逸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似乎陷入了沉思,这种沉思持续了很久,晁千琳也就在旁静静等着。终于,齐升逸开口说: “我知道之前和晁千神一起来找你的,还有宁家和任家的人,他们在当世应该还是做着从前的行当,所以你问起白家的事,恐怕也是在替当局问的吧。” 晁千琳点头:“是啊,这件事走到现在这步,说起来还是因为我一时任性,破坏了人家的任务,所以也就不得不插手了。” 齐升逸叹了口气:“为了负起责任,把这么宝贵的讨要报酬的机会用来处理这件事?” 晁千琳无奈一笑,透着些许孩子气的顽皮:“其实我更想知道你到底在研究什么,可你不会说的。” “好吧,你还真是可爱。这件事可以只作为我另外付给你的报酬的一部分,因为我想如果我的研究真的完成,恐怕对你也会有所帮助。现在我把我和白家的事告诉你。” 齐升逸和白靖廉的相识可以追溯到新中国还没成立的时候。 当时的齐升逸正被自己的私事弄得了无生趣,随意在一个高悬着青天白日旗的城市里消散自己的愁闷。 街边报童把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当作口号沿街叫喊,跳着叫着,却很快就没了声音。 这是笼罩在黑暗里,看不见黎明的时刻。 无论是对于这个世界,还是对于齐升逸,都是如此。 他没有饮酒的习惯,不过坐在小酒馆的路边桌上,他还是点了二两烧酒,准备应对可能随时承受不了现实压迫的自己的神经。 等待上菜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附近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看起来很没精神,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这时节愿意坐在没什么安全保障的室外的没有他人,他推测这是那个小孩看着他的原因。 可伙计刚把菜端上来,那个小孩就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的桌前,抓起他桌上摆着的太谷饼,然后转身就跑了。 伙计还没走远,看到有乞丐在客人桌上抢吃的,连忙几步追上去,把那个小乞丐暴打了一顿,还把他抢到的饼拿走了,回来冲齐升逸赔着笑脸,请他换到屋里去坐。 这期间,齐升逸都静静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直到伙计回来道歉时也只是摇了摇头,吃完这餐饭。 等他离开酒馆,他特地拿了一个剩下的饼,走到路边的胡同口,果然看见那个小乞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饥饿带来的面黄肌瘦完全掩盖了那顿毒打带来的伤痕,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 齐升逸把饼丢在他脸上,说道:“可别胡乱怪我害死了你,不过抢别人的东西就是该挨打的。” 被饼打在脸上,小乞丐躺在地上一个激灵,口中喃喃地念:“娘,娘……”手却下意识地抓住那个饼,往嘴里塞去。 齐升逸看他吃了起来,转身便走。 谁知那个小乞丐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大叫:“娘,你别走!” 齐升逸不耐烦地把他踢开,他可不是什么善人,给他个饼只是也不想再做恶人而已。 他这一踢,那个小乞丐又是一激灵,他坐起了身子,呆呆地看着齐升逸,然后,竟然用手中吃了一半的饼砸向齐升逸。 齐升逸这时已经没了耐性,压着怒气问:“小鬼,不想活了吗?” “那你杀了我啊,这样我才能看到我娘!”那个小孩似乎并不怕他。 听到这话,齐升逸苦笑了一声:“就算死了,也未必见得到想见的人啊。” 那个小孩听到这话忽然哭了起来:“我看到了,刚刚我就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娘以前喂我吃饭的样子了……” 齐升逸突然有些呆滞,他仔细地想了一下小孩说的话,突然一拍脑袋,仰天大笑起来:“是啊,还可以这样啊……” 小孩看他有些癫狂地笑着,有些害怕,起身就想向胡同那边逃走。 齐升逸突然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孩?” “白、白靖廉……” “倒是有个像样的名字,看来以前是大家少爷,肯定过不惯这种日子吧。”齐升逸叹息一声,这世道没什么可评论的。 他从衣兜里掏出十片金叶子,递给小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我感谢你提醒了我,所以别被它害死,学聪明点儿。” 白靖廉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像怕他收走一样,迅速把那十片金叶子拿走,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讲得这么详细吗?我还以为你只会提到和如今的事情有关的部分。”晁千琳突然插话进来。 齐升逸笑着说:“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再做恶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救了他的命,也是他日后事业的初始资金的来历,自然要讲清。” 其实齐升逸有些奇怪,晁千琳对他的私事部分一点儿疑问都没提,难道她以为他会自己说出来? “你这种探究性的眼神我还是很难习惯啊,”晁千琳似乎看出他心中有疑,“接着说吧,齐老板。” 齐升逸应了一声,继续讲述起他和白靖廉的纠葛。 自从那次会面过后,二人再次见面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下海经商卷起风潮之时。 当时,齐升逸的私人组织已经建立得十分完整,包括所在的有完整体系的异空间,以及目前在研究的事业所需的复杂设备与设施。不过硬件虽然和已有的理论有着同步的进展,但是所需要的更加充分的实验结果却还少有进展。 这些年来,他本就在现世少有现身,在研究进展不畅的时候,他想到,或许应该寻找一些新的突破口。 用齐升逸的原话来讲,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在岚城的一家酒店,他又一次遇见了白靖廉。 033 个中缘由 这一次,白靖廉不再是衣衫褴褛的小孩,而是反差极大的成功商人的打扮。 白靖廉似乎保持着锻炼,或是曾经有过精壮的形体,常见商务打扮下的肥肉并没吃掉他的身材。 毕竟是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极大影响的人,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就认出了彼此,尽管这期间隔了足有四十年。 把同桌的几位客人安顿了一下之后,白靖廉来到了齐升逸的面前,恭敬地问道:“不知道您是不是……” “白靖廉,是你吧?”齐升逸打断他的话,白靖廉点了点头,忙不迭就要提起当年的事,却被齐升逸制止了。 齐升逸让坐在自己对面的刘浪报了自己的传呼机号码,白靖廉也赶紧报出自己的,对这时自己有客人难以过来相陪感到抱歉。 齐升逸表示理解,接受了白靖廉提出的改天再好好请他吃饭的提议。 感慨万千的白靖廉回到自己那边的饭局赶紧叫来侍者,要给齐升逸那桌买单,可他和侍者一同回头看向刚刚自己才离开的那桌却发现齐升逸和刘浪都已经不见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在他和齐升逸的下次见面中就有了答案。 岚城大饭店的包间里,齐升逸认真地接受了白靖廉的感谢。 原来他那次从饿死边缘被齐升逸的饼救回之后,十片金叶子也按他的嘱咐没敢大方的拿出来。他顺着城市流浪,把一片金叶子掰碎了,假作偶尔捡到的,在沿途的饭馆换伙食,以防被发现自己拥有过多的财富,挣扎着熬到自己所在的地区被解放。 接着,他在当时所在的城市定居了下来,按照当时的国家分配制度,他这样无依无靠的孩子通过努力的劳动也能勉强过活。 而且正因为无依无靠才更加“根正苗红”,即便在敏感时期,他也没有因为自己真正的出身而遭遇不公。 这期间他自然受了许多苦,不过,正因为所有受过的苦,和他从童年起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人要为自己而活。 无论是那个出卖他母亲换取生存机会,过后还用清白名节来逼迫母亲到自杀的至亲,还是为了整个家族名声,就不顾意外而来的庶出血脉性命的家族;无论是抚养他长大只为了带他回家族换取财富的假好心邻居,还是流浪旅程中跟着他蹭吃蹭喝却为了自己的生存机会就踢他给土匪的所谓朋友,都是靠不住的。 那十片金叶子在战乱时代并不值钱,但由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子收藏到了大革命结束,改革开放的新经济社会,它们的价值却变得不同。 尽管依旧不多,但加上他一直以来从牙缝里攒下的钱,和在建设岚城的工地上拼死干活积攒下来的钱,这笔小小的资金让他脱离了为别人打工的生涯,摇身一变,成了带着施工队承包小工程的包工头。 渐渐地,他的商业头脑开始显现出来。 先是发现了岚城周边的叶城有天然的石材生意,和日益发展的城市建设正是对口,进而扩展到借助与政府人脉的交流,拿到岚城大学家属楼的建设工程。 一步步走到今天,白靖廉已经小有身家,而所有一切的起源,不是那十片金叶子,而是齐升逸给他的那个饼。 “我干了这杯。”白靖廉已经微醺,不过心中的感激还是难以表述得尽。 齐升逸全程都是冷淡的面对他的叙述,这让白靖廉有些顾忌,他喝完那杯酒,便开口说道:“我知道我有今天的日子,离不开您给过我的那些,更重要的是您给我的这条命。但我没愧对您给我这条命,我用力拼搏出这番事业,所以……” “我不要你什么报答。”齐升逸已经看懂了面前这个人的价值观,他之前特意强调自己只为自己活着,此时齐升逸这句话显然是正对应那个理论。 白靖廉显然在酒精催促下已经不能很好地抑制住自己脸上的释然,其实他也矛盾于自己的想法。 尽管出于良心,他觉得这个恩人不报答是不可以的,可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利己主义思想让他不由得担心对方狮子大开口,让此刻事业受挫的他狠狠地再出血。 心里虽是那么想着,白靖廉还是客气地回答:“那怎么行呢,这种事可不是……” 齐升逸又一次打断他的话:“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次,只不过这次,我们是平等的交易,你可以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白靖廉有些没懂齐升逸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有一个强大的生意对手,他之前在你的公司里安插了商业间谍,抢先投标,偷走了你的一笔大生意,现在工程眼看着就要启动,而你却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了那单生意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那个商业间谍,不是别人,就是你曾经的秘书,现在的太太。你虽然想要处置她,可是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白靖廉从惊讶变成了气恼。被妻子背叛的经历他下意识地认为,齐升逸用的也是同样的肮脏手段。 但他还没开口质问,齐升逸就笑着继续说道:“我想要知道的,我就会知道,因为我是个法师。” 白靖廉对这个回答报以冷笑,他不知道这几句话间自己的心理变化如何更好地形容。 对面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甚至和当年他见到时没什么变化的中年人就这样把自己一步步从恩人变成敌人,从敌人变成骗子,果然是发现他发达了才找上门来的贪婪的家伙吗? 然而,他的冷笑在齐升逸抬手划开虚空,站起身,迈进那条裂缝的瞬间凝滞了。 他怎么会没去想想,这个人的外貌为什么这么多年看起来依旧没什么改变? “帮我的话,你要什么?”这个商人四十八岁的心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你天年之时,我要你和你全家所有的活人。”虚空中那条黑色裂缝合上之前,这句话传了出来。 “所以,你要白家的人做什么呢?”晁千琳看他讲到这里戛然停止,出于好奇,还是问了出来。 “做实验。”齐升逸理所当然地回答。 晁千琳耸了耸肩:“好吧,我没答应加入你们所以也就不具体问了。不过,白靖廉会答应这种事?” 034 潭渊万丈 齐升逸一脸感慨的说:“别人如何想的,老夫确实不知。但其实我提出的条件也不算残忍,当时他只有一个背叛他的妻子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若是对亲人真的在乎,打掉孩子,出卖未来的自己将死的身体和那个不能原谅的人,也不难理解。 “但是如今,白家居然有十一口人,仅仅是为了自己奋斗二十多年的事业而放弃了这么多的家人吗?呵呵,其实我也是真的不明白。”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显然不相信这背后会没有内情。 齐升逸继续说道:“总之,那之后没几天,他就又找到我来聊详情了。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他,而他所询问的也只不过是我有没有足够的能力,这桩买卖是否合理,我会帮他到什么程度罢了。” “哈,确实很不合逻辑。但人的欲望很难评判,或者……你给了他暗示,让他以为自己出卖的越多,你也就帮忙越多。”晁千琳冲着不置可否的齐升逸笑笑,一转念便提出了新的问题,“不过我那天也在现场见到了白靖廉,那家伙看起来并不像是就要仙去的样子。” 齐升逸点点头,调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其实是因为契约上特意提到,他如果把我们相关的事宜透露给外界,我可以提前兑现合约。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科技,我们的人造器官,都被他拿来给自己谋利,所以这是一种惩罚行为。” 晁千琳想了想说:“在场的那些人,他们能参加那个宴会,确实或多或少都和白家有过相近的交易,或许知情,被你们灭口也算事出有因。但就人体器官这件事而言,实际上进行交易的并非白家,而是你的自己人。” 齐升逸脸带疑惑,不止为晁千琳那句“自己人”,也为她对数十条人命这奇怪的轻贱态度。 晁千琳解释道:“根据我这边的线人和后来找到的证人反应,进行器官交易和手术的人,都是你的副手,刘浪。我觉得这并不符合你默默在那边做研究的初衷,现在看你的表情也是,这果然不是你授意的吧?” “刘浪,他有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吗?”齐升逸虽有怀疑,但还是这样问。 “他可能恋爱了。”晁千琳冲他偏头一笑,“听说齐老板是不允许手下谈恋爱的。” 齐升逸呆滞了两秒,又变回了原本淡定地笑容:“原来是这样啊。”接着他点了点头,晁千琳感觉那位刘浪可能要倒霉了。 于是她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背后是四大家族,在这里和你聊这些,他们恐怕也不会坐以待毙。”说着,她瞥了一眼开着的窗户,齐升逸也点了点头。 从晁千琳进入这个房间,窗户那边隐藏地十分微弱的灵力就在两个人精面前展现无遗,那显然是奚成必在见过晁千琳后,知道齐升逸定会与她联系,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一直跟着晁千琳的探子。 “按你所说,这一切是建立在契约之上的交易,只要你把契约拿出来作为证明,同时,把真正参与到这件事中理应背负所有人命的刘浪叫出来,我想也算是有了了结。 “李立青早就被抓到了,他那里的情报都是我们用法术读出,用来理顺事态足以,但其实不足以对你构成威胁。所以做到这些,你们之后又彼此有什么动作,也就与我无关了。”晁千琳这么说着,微笑着看向齐升逸。 “读心的法术吗?”齐升逸稍有疑虑,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掌握自己的情报到什么程度。 晁千琳坦然承认:“是啊,看来你也并不十分熟悉灵辖这个职业呢。” 齐升逸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马上又转念:“那我和你的协议呢?” 晁千琳笑得十分灿烂:“只是共享情报有什么困难的?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都很容易不是吗?” “按你们年轻人的习惯,咱们还是互相加个微信吧。” 做完这些,齐升逸站起来,突然看到依旧站在那里的白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晁千琳:“他真的是白家人?” “无论是横向对比白山,纵向对比白靖廉,他的dna都可以证明他就是白家人。不过,你不能把他带走,因为我还站在这里。” 齐升逸当即做出表态:“我是不会把他带走的。不过,你得把他留在身边多加留意,他好像非常特别。” 虽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晁千琳本也没想让白明去别处,只是觉得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若白明仅仅是魂魄不全而已,恐怕这位老人家也不会特别留下这句话。 在跨进空间裂口的时候,齐升逸转过身向着晁千琳说:“你的美让这些争斗以谈话作为结束,这种力量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怖的存在。” 晁千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倒是知道比这更可怕的东西。” 她这么说着,扭头看向客厅的大门,一阵毫不掩饰地脚步声后,随着结界和门一同破碎的声音响起的便是晁千神的声音:“千琳!” 看到冲进门内的晁千神,齐升逸恍然,仰天长笑合上了空间裂口。 “他就是齐升逸吗?”晁千神几步抢到晁千琳身边,依旧保持着戒备的样子。 “嗯,他回去了。”晁千琳淡淡地解释道。 晁千神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大得像百科全书翻动的摩擦。 尽管晁千琳已经回来,但她不在自己身边时那种深深的恐惧感依旧在这两日里的每个时刻折磨着他。 在宁峙面前,晁千神尽可能把自己认为是平和状态表现了出来,可当他迈出电梯,感受到自己家中空间撕裂的那种熟悉的波动,他被吓得完全慌了。 如果晁千琳又被带走,他可能真的会死。 这种情况下,晁千神根本顾不上什么别的,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晁千琳,用出的力气之大让晁千琳的骨头甚至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但是晁千琳忍着痛没叫出声,她对自己之前的赌气逃避也心存歉疚,只是伸出手抱住他,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 “好了,大哥,我回来了,不会走了。” 尽管如此,晁千神也没有安心,还是那么紧抱着她,口中喃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035 万事开端 也许是时间的流逝速度不同的关系,齐升逸的办事效率很高。 第二天,任道是兴高采烈地带着一扇崭新的防盗门来到了晁千神家,从他的话里晁千神和晁千琳得知,刘浪带着齐升逸与白靖廉受到里世界承认的契约,自己到警局自首了。 “他看起来没事吧。”晁千琳对他受到齐升逸怎样的惩罚有些担忧,无论如何也是打过交道的人,再加上他背叛的理由,她很难不为自己“出卖了他”这件事感到不舒服。 “他看起来……?很正常啊。”任道是一边卸着那扇破破烂烂的旧门,一边回答,“总之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大概。” 晁千神听出他话里有些犹疑,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任道是回答:“那个刘浪要求警方保护了一个女人,没有提理由。如果是像你们之前说的那样,他是为了这个女人背叛齐升逸,普通的警方大概是没法保护好她。就算是宁峙他们,也不一定有对抗齐升逸那种空间法术的能力。” 看着任道是和自家大哥都若有所思的样子,晁千琳说:“齐升逸应该是不会为难她的,不然刘浪也不会只向警方求助,而自己不先采取什么举措了。恐怕他们之间也立了什么契约,刘浪也只是给那个女人挂个名,让齐升逸对四大家族投鼠忌器,不要违约吧。” 其实,晁千琳觉得,齐升逸不会为难那个女人的原因并不如她所言,或许,他的想法与他提到的自己和白靖廉的过去有所关联,不过这种猜测她并不想让那二人知道。 “嗯……有道理……”任道是已经把那扇旧门卸完了,突然转过来问晁千神,“你家什么时候开饭啊,到现在我早饭还没吃呢。” “我们也没吃啊,小明还没起床。”晁千琳回答。 晁千神无奈地说:“那我这就去做饭。我可没买那么多菜,任道是你就吃米饭吧。” 任道是连忙谄媚:“那怎么可能,你做饭那么好吃。而且我可没空手来,还带着门呢。” 晁千神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和宁峙一人一扇,还差一扇呢。” “还不是都怪你。”任道是低低嘟囔一句,显然晁千神还是听到了这句抱怨,却没有理他。 晁千琳听到宁峙的名字,还是决定询问一下:“宁峙没一起来吗?” 任道是摇摇头:“她正常要上班的,我们家族里民间事务所和官家平时都不太碰面,之前只是赶上了警方不方便出面的宴会,后来才因为案子一起行动而已。” 任道是的门装完的同时,白明踩着饭点儿起了床,穿着晁千神借给他的衣服从一楼的客房走了出来,那边厨房里,饭菜的香气也传了出来。 四人坐上饭桌,果然晁千神只炒了三个菜,还有意摆得离任道是远了些,但那货毫不客气,伸长了胳膊,想吃什么吃什么。 饭桌上的分外沉闷,晁千琳一直在想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而没有她的发言,白明自然也不会说话。晁千神发现妹妹似乎有心事,也就给她发呆想事的空间,任道是则显得有些尴尬。 手中的筷子一直叼在嘴边,晁千琳看着米饭上孤零零地一棵油菜出着神。 虽然白家的事随着刘浪的自首告一段落,但是四大家族作为国家机构,不可能对齐升逸的组织袖手旁观,尽管对方只想静静躲在异空间研究,却一转眼就做出这么难以收场的大案子,更是给了四大家族对他们动手的理由。 这之后的发展肯定还是离不开与齐升逸保持联系的晁千琳。而明知道身边有眼线,却还是故意把晁千琳牵扯进来,暴露自己势力的齐升逸想要干什么? 齐升逸对他与白家之事的叙述也有很多疑点,按照他这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办事风格,为什么偏要费心来和白靖廉达成契约,他所研究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不论是直接带走白靖廉,还是随便掳走其他人,不都比这容易得多吗? 白靖廉处让人不能理解的则在晁千琳和齐升逸的对话时就已经提出,为什么明知道对方要自己全家人作为实验对象,怎么会放任家族规模发展成这个正常的大小? 而且他明知违背契约的后果,为什么要冒险把齐升逸的科技赠给他人?莫非除了齐升逸交出的这重契约,他们还签订了其他的契约?内容又是什么呢? 这个凭空出现的白明,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会被白家买回去?现在看来,难道是想让他顶替某位白家人,来给白家留下后代吗? 还有那个最原始就被大家提出疑问,到现在都没有解答的问题,白家十一口,到底是怎么被从公馆带走的? 即使晁千琳和齐升逸接触了这么多回,依然只感觉到齐升逸和刘浪等人使用的空间法术仅仅是与原有空间有所联系的传送法术,并没发觉什么其他异常也没见到什么法器。 白家所有人都是被公众媒体追逐的平常人,总不会原本就时常呆在异空间吧? 即便是传送法术,也是对使用者有着很大要求的。除却和那个空间灵力的融合程度,也就是呆在那个空间的时长上的体现,还要本身具有灵力,习得传送的办法。这些能力上至79岁、下至5岁的白家人显然不可能个个具备。 “那个,”任道是终于耐不住这种诡异的沉默,主动开口道,“明天你得来上班了,千神,我这边有个预约,保密费用相当高,应该是个大活儿。”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说不定只是帮有钱人看个风水呢?” 任道是笑笑:“那也有可能,不过我倒宁愿不是。” “看风水不是比这些打打杀杀还赚不到钱的要容易多了?” 任道是无奈地摊手:“没办法啊,我只会打打杀杀,万一真给别人看风水看出问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可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了的,砸了我们家的招牌祖宗都要怪罪。” “你不会,我会啊。”晁千神放下筷子,淡淡地说。 任道是探身向他,皱着眉问:“你到底在哪里偷学了那么多我们道家的本事?” 晁千神看着依旧没有被打断思路,还在想着什么新问题的晁千琳,心不在焉地回答:“那你得去问我师傅了。” 晁千琳听到他这一句,突然从沉思中惊醒,却故意没做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夹起了那棵放凉了的油菜,忍不住苦笑了下: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嘛。】 —第一卷— 036 另一个我 那个预约了三天才终于上门的客人进门的时候,晁千神正端着冒着热气的汤盅,一边难得用起微信,叫晁千琳赶紧过来帮忙喝汤。 这两天,任道是为了月末的相亲磨炼厨艺,顺便给晁千神之前的重伤回魂,连着煲了两天汤,而且无不是坐月子需求的浓稠又无盐的类型,这让晁千神在两顿之后就败下阵来。 当然,关于苦练厨艺这件事,晁千神也曾有疑问:“相亲为什么要做饭,难道相亲地点定在家里?” “是啊,就在这个公寓相亲,而且我是入赘女婿,要做全职主夫,厨艺是很重要的。” 任道是回答得那么干脆又认真,晁千神连奚落他心情都没了。所以,此时此刻端着汤盅,他也在认真地思考着到底还能给出什么女性向的反馈。 见到这个终于上门的怪人,晁千神连忙如释重负地放下汤盅,起身迎接。 说这是个怪人,只不过是因为他实在是包得过于严密了。虽说还只是春天,不过最近几天徒然升温,大街上穿着短袖的人也比比皆是,这家伙却穿着长风衣,扣着鸭舌帽,带着口罩和墨镜,似乎很怕身份有所暴露。 果然,接下来任道是就从厨房中跑了出来,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叫出了一个连不关注娱乐圈的晁千神也耳熟能详的名字: “你是苏勉?” 那个怪人微微一怔,正坐向沙发的身子不自觉地直了一下。他尴尬地应了一声,因为身份曝光,掩饰显得很不必要,便把墨镜和口罩摘了下来。 毕竟这家事务所在的住宅楼楼体上明目张胆地挂着足有十米高的纵向牌匾,明确写明了门牌号,所以苏勉知道自己肯定是不会搞错地址的。 他朝着晁千神和任道是分别看了一眼,问道:“请问哪位是任老板?” 任道是把手中的围裙随便往沙发边上一扔,坐在了晁千神身边:“我就是。应该是你的经纪人跟我预约的吧?她没说是你亲自来,不过我是你的粉丝,一眼就看出是你了。” 他看出苏勉似乎有些惊讶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所以特意解释了一下。 “啊,我很荣幸。”苏勉忙和任道是、晁千神分别握手。 “正事结束之后一定跟我合个影哈。”任道是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然后让脸色沉静下来,“所以苏老师这次来是有什么为难事呢?” 苏勉看了一眼晁千神,任道是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请您放心,之前传真的合同上有明确提到保密问题,所以你正常讲就可以了,我们针对客户隐私的收费不是没道理的。” 苏勉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有些犹疑,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最近发生的怪事完完整整地讲出来。 自童星出道,一直到如今三十六岁依旧大红大紫的明星不是很多,所以苏勉对自己的演艺事业十分珍惜。尽管如此,不代表他没有作为一个有钱男人常见的贪心和问题。 就在去年七月份,他婚内出轨了当下热播的偶像剧中,和他扮演情侣的新人小花女主角。并不是说他和这位小花是所谓真爱,但是出轨这一行为自然也和当时就不美满的婚姻有关,因此,知道他出轨的状况后,他同为演员的太太当即选择了与他离婚。 因为涉事三人都是圈内人,这件事处理的非常理智。他的出轨行为并未见报,也没引起任何风波,对外的离婚理由仅是婚内矛盾。不过为了在媒体面前维护形象,他与这位小花的恋情也就至今没有公开。 放弃了原有婚姻的苏勉自然而然地把这算作一种付出,那位小花也有种破坏了他婚姻的负罪感和被他选择了的成就感。这种情况下两个人的感情非常稳定,只等着时间消散一切,公布恋情的一天。 在那部偶像剧正式开播的同时,相关宣传活动都跑得差不多了,苏勉便与那位小花双双休假一个月,一起悄悄地跑到欧洲度假去了。 这些便是他上周回国前,以为自己身上发生的虽有不快却逐渐恢复平稳的生活。 然而,回到公司以后,他遇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老板许州劈头盖脸的臭骂,难听之程度简直和他还是新人时有得一拼,更可怕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老板在骂些什么。 问他到底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露面还有情可原,但什么是该上的重要宣传通告迟到,和导演沟通好了之后新电影的试镜却没有参加,被狗仔拍到和新人嫩模在街角热吻啊? 苏勉一头雾水地反复询问老板,最后甚至把自己和那位小花的恋情都抖给了他,还拿出了自己的机票、酒店订单,老板这才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告诉他,之前他所说的那些事都是苏勉出国后前半个月里发生的,之后的那半个月里“他”就人间蒸发了。 虽然苏勉和小花的事情经纪人是知道的,但这次度假是他假期的私人安排,经纪人根本不了解所有行程,所以另一个“苏勉”出现在他面前称自己可以开工的时候,经纪人也并没起疑。 而且半个月后“苏勉”失踪,经纪人连人在欧洲的真正苏勉也联系不上,苏勉本人也表示从未接到任何国内方面有问题的消息。 公司危机公关做得还算不错,已经把事情都大致摆平,不过依然有很多遗留问题。 更新换代如此之快的娱乐圈,圈外有沸沸扬扬的绯闻,圈内又放了大型娱乐节目和著名导演的鸽子,这种情况对于苏勉显然很不乐观。 现在,苏勉被老板以精神状态不佳为由要求休息,禁止参加任何活动。苏勉的经纪人也被连累,停职在家。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了,他和经纪人交流过之后,对方便给他推荐了这间在圈内还算小有名气的事务所,帮他做了预约。 说起来,不论是养小鬼、供佛牌,还是练瑜伽、学气功,但凡在娱乐圈里的人,普遍对超自然都有着一定了解和信赖。苏勉对经纪人的看法很是认可,他亲自来到事务所,觉得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所有情况说明清楚。 “我之前在闲聊的时候也听雪莉姐提起过你们事务所,所以,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们,应该是没问题的。” 苏勉把这样一句话作为他陈述的结尾。 037 净心神咒 任道是干笑了两声。 雪莉是谁自然人尽皆知——出道二十六年容颜未变的冻龄女神,各种电影奖项拿到手软的影后。任道是虽然没直接接触过她,不过按年龄推算,大概是上一辈在驻扎岚城的任家前辈接待过。 其实任道是来到岚城也不过一年多。 他被分配过来时,恰好赶上从前岚城分部所在的位置被拆迁,和家族商议过后,他投入了政府补贴的全部拆迁费买下了这间高档公寓。 所以这家事务所和他一样,都是“新人”。好在老字号的招牌只要存在,就总会有客人慕名而来。 任道是为表示自己听懂,缓慢地点了点头,对苏勉的叙述沉思了一阵子,才开口道: “是这样的,苏先生,我这家事务所只会接受处理和里世界相关的事件。如何评判,没法和你具体解释。之前虽然收下了你的定金,却是作为保密费用的……” “合同我都看过,我知道。” “我想说的是,不需要去看现场或是进行什么其他的评判了,你这件案子,我们接了。” 苏勉对他之前所说的“里世界”一词代表着什么稍有理解,赶紧问:“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 任道是摇了摇头:“你放心,你身上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这么肯定这一定是有东西作祟,是因为,你这样的情况,之前我也遇到过。” “我这样的情况是指?” “就是出现了另一个你,在你不在此地期间,代替你到处活动。” “另一个我?”听到这个词,苏勉有些不安,“我记得学生时代听过一种恐怖传说,据说如果在世上遇到另一个自己,就是性命不保阳寿到头儿了,或是我本人会被另一个‘我’取代之类的。” 任道是赶紧笑着安慰他:“应该不是这种情况。大概就是一年前,本市一个富豪找到我,说他去国外看项目的期间,有一个‘他’出现在家中,带着他太太大肆消费,只两三天时间,就离开了。 “最奇怪的是,那个‘他’并没有做什么这以外的事情,仅仅是用那位富豪的钱吃喝玩乐,既没有盗窃商业机密,也没有偷盗什么‘他’买到的物品以外的东西,甚至有意地回避他太太夜间的要求。 “这件事当时并没解决,就是因为那个冒牌货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那位老板确实有钱,也不在乎被花掉的那些。我去他那边做了几场法事,除了让他安心以外,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苏勉赶紧问:“那你怎么确定这一定是……”他想了下该用什么词来形容,“有东西作祟?” 任道是耸了耸肩:“是什么东西虽然确定不了,可找上我都是第二件了,虽然不是一般作祟的形式,也绝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你放心,这次他在你那边逗留了半个月之久,一定会有什么线索留下。 “按照之前那次的经验,他很可能不会再给你添什么麻烦了,所以你也放宽心,好好回去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吧。我可是你的粉丝,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失去现在的事业。” 任道是说的很实在也很诚恳,这让苏勉安心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遍:“我还是想让你们好好看看,我身上真的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或者现在为了去去晦气,是不是也可以做个法事之类的?” 一直没有插话的晁千神突然开口:“你站起来一下。” 苏勉愣了一下,赶紧站了起来。 晁千神从任道是的口袋里拔出他装着朱砂的钢笔,抬腕在苏勉面前凭空点画起来,口中念念有词:“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颓,急急如律令!” 苏勉惊诧地看着眼前没有任何依托,直立在空中已经书成的符咒,随着符脚一笔修成,晁千神钢笔一抬,在符头点上符眼,大功告成。 朱红的符咒随着这个动作发出金光,被他一个手诀打进了苏勉胸口,衣服上未留一点痕迹。 苏勉赶紧掀开衣服查看,他的身体上也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和变化。 晁千神对苏勉解释道:“刚刚那是一道净心神符,省了你焚烧符纸化水服用之类的功夫。有了这道符,鬼怪难侵,虽然只在半个月内有效用,但是应对你最近低迷的运势已经足够了。从前你没有法术加持,也一路爬到这个高度,保持好心态,事情会渐渐好起来的。” 苏勉连连道谢。 任道是赶紧补充道:“你今天先回去吧,我要查阅下之前事件的情况,最近两天会去你那边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联系你的助理。” “还是直接联系我吧。”苏勉因为之前晁千神有意炫技的法术对二人产生了由衷的信赖,忙不迭与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我来喝汤啦!”晁千琳元气满满的声音传来,屋内三人都朝门口看去。 苏勉有些慌乱,刚要抬手去拉一直戴着的鸭舌帽,看清晁千琳的同时动作却停顿了下来。 “啊,有客人啊。”晁千琳对打断他们的对话毫无歉意,径直带着白明走进了房间。 “这位是?” 任道是看着呆呆盯着晁千琳的苏勉,手在虚空不知所措地比划了几下,嘴巴开合没发出声来,最后还是晁千神回答了苏勉的问题:“舍妹,也是这里的天师。” 晁千琳闻言会意,冲苏勉点了点头:“你好啊,苏先生。” 显然她也对这位“国民老公”的大名有所耳闻。 听她不用介绍就叫出自己的名字,苏勉竟有种刚出道第一次被人在街上认出来时的欣喜若狂,脸上的笑容难以抑制。 眼前这个女孩用手把长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无比,却仿佛时间都为她慢了下来,空气被她的手带动,扩散而出的淡淡涟漪都被苏勉收入眼中。 她冲呆看着她的苏勉轻轻一勾嘴角,又向另外两人摇了摇手以示招呼,然后像只蝴蝶一般径自从三人面前穿过,走进了厨房。 苏勉的视线也不自觉地跟到了厨房那扇门,她身影消失的地方。 038 应邀入职 任道是朝晁千神看过去。 他一直不知道,面对别的男人带着侵略性流连在晁千琳身上的目光,这个疯了一样的妹控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只见晁千神虽然淡淡笑着,隐隐可见的怒意和微妙的得意神色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这让任道是为苏勉捏了一把汗,同时暗自思忖晁千神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心脏健康地活到这么大的。 晁千神轻咳了一声,震断了苏勉像马苏里拉芝士一样拉扯成丝的目光,自己脸上那诡异的神色已经收回。 苏勉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站起身分别和两人握了握手,然后告辞离开。 他走后,任道是赶忙回到厨房,正看到晁千琳拿着瓷勺舀了烫,不知是没有想到还是根本不在意汤的滚烫,直接就把勺子往嘴边送。 他慌忙扑过去抢走汤勺,动作幅度太大,热汤尽数洒在了自己的脚背上,烫得他“嗷嗷”怪叫起来。 “你也太小气了吧,难道只能给我大哥喝?”晁千琳看着一旁跳脚的任道是,双手抱胸不满地埋怨。 “盛到碗里喝比较适合淑女吧,”说完,任道是接着小声嘟囔了句,“这样一锅汤都沾了口水嘛。” 晁千琳当然没错过这句抱怨,撇撇嘴:“谁知道你煲汤的时候有没有尝过。” “当然没啊。” “难怪我大哥说不好喝。” “咦——?”任道是发出个长音,有些抱怨地朝客厅叫,“晁千神,不好喝怎么不说啊,都说了这个很重要的啦。” 晁千神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翻着当日报纸:“我还以为女生会觉得好点儿,我对这种南方口味没什么判断能力。” 不多久,任道是已经盛好了两盅汤,分别给了晁千琳和白明,等着听有什么崭新的反馈。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任道是一边走到门边去开门,一边回头问晁千琳:“对了,你刚刚也没按门铃,怎么进来的?” 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楼门口有位先生帮我开了门,大概是门卫吧,而且你们这房门根本就没有锁啊。大哥也给了我钥匙,带着门禁卡,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进来的。” 【居民楼怎么可能有什么门卫啊,估计是哪位走在前面的住户故意等着你吧。】任道是腹诽。 不多时,楼道里的脚步声在房间里也能清楚地听到了,他打开房门。 来人正是宁峙,见任道是就在门边,便直接把手中拿着的文件袋交给了他,只点头示意了下,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任道是招呼了一句:“进来尝尝我煲的汤啊?” 宁峙头也没回:“不用了,我局里还有事。” 任道是关上门,看见晁千琳投来探究的眼神,便说了句:“宁峙,给了我这个。” 知道宁峙现在定是不想和他们多做交流,晁家兄妹都没多说什么。 任道是背着他们打开了文件袋,本以为是什么四大家族发给他的任务,结果竟然是白明入户晁家户口的文件,赶紧转交给了晁千神。 “哈,大哥,回去得正式给白明收拾个房间了。” 晁千神脸色阴沉如水,破天荒地没有回妹妹的话。 任道是赶紧插话打起圆场:“刚刚苏勉在的时候千神不是说你也是这里的天师吗,不如你也过来上班吧。” 晁千琳还没来得及回答,情绪不佳的晁千神埋头在报纸里分秒不差地接话道:“不必了,千琳有我养就可以了。你这里也只不过是临时工作,我还在继续找其他收入和稳定程度都更理想的工作。而且我也没见你这里有什么可忙的。” 任道是碰了一鼻子灰,对于自己的业务范畴不做发言,只讪讪笑着看了眼白明,心想:【你现在可是要养两个吃白饭的啊。】 晁千琳对晁千神的话没做什么辩驳,只是狡黠一笑,开口道:“我一会儿要带小明去买些个人用品,所以喝完汤就走啦。” 晁千神眼神哀怨地看着她:“我说要养你,又没说要养这个野男人……” 晁千琳似乎就等着晁千神这个反应:“所以我自己养就行了啊。任老板,我也要在这里工作。”见对方自己钻进套子,她抛出这句话之后就放下汤盅不由分说地拉起白明,“走吧小明,我们买东西去啦。” 任道是憋不住笑,和晁千神一同目送那二人逃命似的快速离开。 晁千神不满地抖着报纸,任道是还火上浇油:“我看你是真的不会面对你这个妹妹啊,都明知道会被她埋伏,还非要往坑里跳。” 晁千神自知脱口而出的怨妇台词已经落为笑柄,便冷着脸回道:“就你这两手‘大菜’,还是好好再练练吧。” “嘁,小心眼。”任道是收拾起茶几上的汤盅,又转悠进厨房去了。 晁千琳和白明打车来到了岚城二环的cbd,让她招摇着去坐地铁实在是过于为难了。 晁千神是有车的,晁千琳却不会开车,也没有学会开车的打算,不过付过岚城高昂的出租车费,她对学车一事有了些兴趣。 两人一下车便是购物中心a座的入口。虽说是a座,但这整个购物广场是环形结构,每层都有与其他区域连接的室外天桥,所以中心的花园绿化在整个建筑中都可以尽收眼底。 这样的建筑形态,使得建筑之间的高楼风十分严重,几乎经过的长发和裙装女性,全都受到了狂风的特殊照顾。 此时的晁千琳穿了一条基本款的牛仔裤,上身是黑色的打底吊带,因为只是春季,外面便加了件深蓝色的和式雪纺短外罩。 她们要去的是贩卖男装的b座,直接从花园穿过更方便,因为要经过那个风阵,晁千琳从手包中拿出发簪,站在花园和a座之间抬臂绾起头发来。 这时,刚巧有一阵狂风卷过,她肩头披着的面料光滑的雪纺罩衫溜下她光滑的肩膀,顺着风的方向瞬间散开,和式的阔袖和开叉的后摆在身后鼓动飘摇,像是一双深蓝色的翅膀,衬得双肩与手臂洁白得发光。 她赶紧把头发绾好,急急地放下手臂,把身上的外披罩衫向回扯,以掩盖白腻的胸口和肩膀,不经意间,却看到不远处,一个一身黑色运动套装的男人正呆呆地盯着她。 【真的……是她?】 039 轩毳高翼 这种情形着实令晁千琳有些害羞,她有些尴尬地避开了脑袋,赶紧把另一侧的衣服也扯回来,就那样拽着衣襟,和白明匆匆穿过花园,走进了b座大厦。 虽说被别人赤裸的目光盯着并不稀奇,但是刚刚那个过于女性化的动作让晁千琳心理微妙,就好像是赵敏的脚心被张无忌拂过,有一种被揭露了闺门私事的羞涩。 而这一格外撩人的场景和她格外撩人的反应,也让刚刚目击一切的男人震撼到忘记自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跟在了晁千琳和白明的身后,陪他们逛了许多商店。 晁千琳也察觉到那人一直在自己身后跟随,但对方没什么行动,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挽起白明的手,表现出自己与男伴的亲昵。 “小明,马上夏天了,得给你买几件t恤和裤子,你有什么喜欢的就告诉我。” 白明笑着点点头,似乎没懂。 指望白明挑衣服,难度实在太高,晁千琳只好带着他到自己喜欢的店,随便拿些衣服给他试。 导购小姐都很有经验,看到白明就知道尺码。 白明也是个衣服架子,本身有些稚气却清秀俊朗的容貌,与不精修师长发马尾搭配起来并不显得娘气,反而有种艺术专业大学生的感觉。 简单的t恤和帽衫卫衣穿在他身上都很合适,穿起更加职业化的外套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相比之下,各种裤子倒没什么可挑剔的。 导购小姐止不住地夸赞他,看到晁千琳却又难以羡慕,反而讶异起白明有出众至此的女伴。 “女朋友”一类的称呼,她们根本不敢贸然在他二人面前提起,只觉得这个词都是对这位小姐的亵渎。 这种感觉也是那个黑衣男人对有男伴的她没有丝毫退意的原因。 几乎在一家店里,晁千琳就找到了白明需要的所有衣服。 不过这里可是商场,怎么能这么简单就走了呢,作为这个月才开始接触现代生活的女性,晁千琳根本抵抗不了这种摆满了全新的漂亮东西的建筑物的诱惑。 急急忙忙给白明买了两双鞋子,让他换下不合脚的皮鞋,晁千琳把小票往手包里一塞,都顾不上去款台结账,就直奔专卖女性服饰用品的a座。 他们经过花园上方连接a座与b座的天桥,那里的高楼风似是从未停过,又把晁千琳的罩衫吹得在风中飘摇。 这次她一直用手拉着衣襟,倒也没再被整个吹掉,却也露出了一侧的肩膀。 她不自觉地从那边肩头向后瞥去,果然那个黑衣男人依旧跟在她二人身后。 而在那个男人眼中,前方的女孩露出的那半个肩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透明如水晶,仿佛那件罩衫能从她的身体透过海水似的深蓝。她罩衫上刺绣着的条条银鱼,也在这海水中活络起来,承载着她的美好,游在五月的暖光下。 她的头发被木簪别着,却还余下了细碎的一缕,也和她整个人一样,被阳光镀上一圈金边,和她深蓝的袖摆一同在风里摇晃,撩过他的心尖。 刚巧这时,她轻轻偏过头,朝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窥视,眼神中勾魂索魄的清澈和柔软,让他一直走脱的精神一震而归。 【这次,我必须得认识她,才行。】 那个男人紧走了几步,赶上晁千琳和白明的步伐,脑内的场景和想说的话在一瞬间混成了一团:“这位深蓝的……小姐,我能认识你吗?” 晁千琳被他的语无伦次逗笑了,除却那次的醉汉,她被人搭讪还是第一次,毕竟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来和她搭话。 她全没把他放在心上,调笑着说:“怎么样才算认识呢?” “是啊……”那人似乎被问住了,低着头想了片刻,“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晁千琳全不似他这般冥思苦想,随口说道:“我叫深蓝。” 那人也知道她在开玩笑,却笑了起来:“这样啊,刚好我是浅蓝。” 这样边说边走,三人已经进入了a座。 这家购物中心共有6栋建筑,包含一栋写字楼,从a座到e座则分别设置为独立设计男女装品牌、女装、男装、中老年服饰和童装,所以a座的女装商品还是很有看点的。 从天桥上走进来直接便是二楼的女装,两旁店铺热卖的都是夏季的服装鞋子。 晁千琳见那人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多理会他,随手从靠近的展示架上拿了双带着豆沙色绒毛的绑带穆勒鞋。 导购小姐看到有客人,赶紧迎了出来,见这三人神奇的组合,愣了片刻。 这个美得过分的女孩,还有这个帅气温柔的男孩,和自家的设计总监站在一起,让她一时不知该和谁先打招呼。 “钱总监,这二位是,您带来的模特?”导购小姐憋了半天,还是决定从熟人下手。 这一句叫的自然是身后那个一直尾随的男人。 晁千琳不禁想道:【这家伙还真的姓“浅”吗?】 那位钱总监摇了摇头:“这二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随便逛逛。” “看来不需要我介绍新品了。”导购小姐自发自觉地在三人身边等候。 晁千琳依旧端详着手中的鞋子,那位钱总监却插上话来:“这款鞋子是我设计的,今年流行绒毛类的少女元素,所以我也落俗了,不过你穿肯定很好看。我看你大概是36码,让她帮你找一双试一试吧。” 晁千琳并没推辞,这双鞋确实长得非常符合少女的心意。 她坐在试鞋的沙发椅上,导购小姐很快就把鞋子找来。 钱总监遣退了导购小姐,亲自蹲下,帮她脱下鞋子。 他把鞋中填充的鞋撑拿出来,捧起经文一般擎起她的脚,轻轻把鞋套在她脚上。因为鞋子需要绑带,他小心翼翼地把晁千琳的牛仔裤腿向上卷了两折,把她的脚搭在自己蹲下的膝盖上,扯着绑带在她小腿间环了几周,最后在腿侧系了个蝴蝶结。 晁千琳全程支着手臂看着这个男人的头顶,感到接受这样的服务还挺不错。 040 锻体适履 大概从十岁起,晁千琳就拒绝晁千神给她穿鞋了,时隔多年,再次被男人捧着自己的脚,她的心态居然变得如此不同。 这分明是女王和她的仆人,不再是妹妹和她的兄长。 最奇怪的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样的感受,而那个臣服于侧的男人似乎也甘之如饴。 她站起身,在镜子前走了几个来回,中跟鞋柔软的羊皮内里并不累脚,又或者是她的脚也和她整个人相配,过于完美,与设计给大多数人的鞋型十分契合。 “喜欢吗?”钱总监在她身后轻轻地问。 晁千琳转向白明,问他:“好看吗?” 白明笑着点点头,在她又转回镜子时才开口说:“和你很搭。” “诶?”晁千琳似乎又对白明的智力有了新的认知,转头看了一眼他那张惯常的笑脸,对方视线却还是直直的,仿佛看着她,又仿佛穿透了她看着别处。 被冷落一旁的钱总监没有在意她二人的互动,向导购小姐说:“再拿双新的给这位小姐包起来,算我账上就可以了。” 晁千琳对他的行为没有表现出制止也没有表现出欣喜,心里却很是开心。 她这个人对钱向来十分看重,幼年时师徒三人困苦的日子从来都没被她遗忘过。 刚刚给白明买东西时,她就已经在心底计算今天的预算。从小被师傅和哥哥养大,她自知欠下的不只是情分,在她看来,无法可还的以钱代过也是好的。 而且在晁千琳的价值观中,这世界似乎是以师傅为中心的他们三人构成,所以,其他人为她花钱她毫不在乎。 钱总监只觉得宠辱不惊也是美人再自然不过的反应,替她提了已经包好的鞋子,见她对店里的东西再没兴味,便随她继续在a座逛了起来。 晁千琳本来就没什么理由拒绝这男人跟着自己,现在更是拿人的手短,她虽然还没怎么主动与这人讲话,对他的询问倒也都回答的客气。 好在那人在那样尴尬的搭讪之后,也很少说什么,举止之间一派绅士之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羞涩,不论是晁千琳的年龄,还是她和白明的关系一类的私事,他全没多问。 这一天逛下来收获颇丰。 晁千琳没有过分到向那人讨要什么,可这个男人似乎对这座建筑中所有店铺都十分熟悉,审美品位也好到偏离了传统意义上的直男。 每进到一家店内,他都会和店内的导购、买手店长或者设计师打招呼,主动给晁千琳推荐适合她的衣物。 不过白明有时却对晁千琳给予否定答案。 以晁千琳的资质,无论是什么样的衣服在她身上都不会糟糕,但有了这两人的帮衬,买下的衣服鞋帽样样惊艳。 【这两个人倒是比大哥靠谱多了!】晁千琳忍不住感叹。 在妹控狂魔晁千神独特的审美标准中,但凡露出妹妹的身体面积小于一定值,便是对他妹妹美丽的亵渎。 按这个评审标准,晁千琳今天所穿的春季衣物完全不合格。 一直逛到下午三点,坐在巴黎贝甜的卡座喝着饮料,晁千琳才感觉逛得有些累了。 三人到b座的收款台把属于白明的小票统一结账,虽然钱总监又提出想要替她付款,她却笑着摇头。 和钱总监的顾虑不同,白明没有任何被侵犯底线的表示——正常男人若是遇到其他男人主动为自己的女伴儿结账,内容还是买给自己的东西,应该会把这种行为默认为挑衅,反应大概不只是发怒而已。 他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想,他们应该不是恋人,而是亲人。 【这难道是她的另一个哥哥吗?】 他看着晁千琳和白明的互动,半晌才请求着说道:“我送你们回家吧?” 想到高的吓人的出租车价,晁千琳报出了事务所的地址。见这人开的迈巴赫怎么也值一百多万,她对他今天的破费又心安理得了一些。 转眼便到了事物所的楼下,晁千琳委婉地感谢了他一天的陪伴和开销,结果那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踌躇了半天也没有接受她的谢意,似乎还是要说些什么。 晁千琳稍加思索,突然恍然,轻笑了一声,向他报出了一串数字。 钱总监的惊喜何止挂在脸上,他默默背着这串手机号,整个身体都跟着雀跃起来。 这个男人本就不算英俊的脸,因为快乐扭曲得有些滑稽。 晁千琳的笑更加抑制不住,其中的原因却是,她告诉他的,其实是晁千神那个妹控狂魔的手机号。 她不由得有些期待这个恶作剧曝光后晁千神的反应,同时又对这位仁兄可能受到的残酷对待感到些许歉意。 直到她走出电梯,从事务所所在的四楼楼梯间向下望,那人还站在车外,盯着这里,一时间她仿佛又与他视线相对。 晁千琳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并不是对这个画面,或是对那个人的脸,这种熟悉单纯是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今天,这个人和她相处的感觉实在是过于自然了。 虽然他羞涩、少言,但那种清淡又微弱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她某本心爱书籍的目录。 尽管她从来没有展开来详细读过那一页,可就因为它存在于自己熟读的书中,仅仅是翻到那页,手指触摸到纸边的微卷和残损,都让她觉得那种存在无比自然。 而看到心上人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中,楼下那人的愁容转眼爬满了脸。 他靠在车上愣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扶住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以后我该怎么办呢……还和从前一样,走一步算一步吗……】 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还有另一双眼睛,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们。 此时,注视着他开车离去,那人在手机备忘录中记着的“16点37分,晁千琳和不明人物离开五星商圈”后加了一条: “17点12分,晁千琳和不明人物回到事务所,不明人物可能是追求者。” 他收起手机,又在楼下踩点儿似的转了几圈,用门禁卡打开了与晁千琳相同的门,上楼去了。 041 得而不得 晁千琳和白明进入事务所时,任道是依旧在厨房中忙活,晁千神脸上盖着一本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睡着了,听到二人进屋,身体在睡梦中猛地抽搐了一下才醒,书落于地发出清亮地响声。 晁千琳把书捡起来,稍一翻看,嗤嗤笑了出来:“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书签?” 晁千神接过书:“习惯了。” 见到他少有的不坦诚,晁千琳也就没再接话。 这本书的第二章中夹着个桃花书签,是晁千琳还幼小时,用苏市那间小庙前的桃花,亲手做成的。 晁千神把她今天的购物成果拿到身边,大致翻看了下,见到其中居然还是她的东西居多,不免暗自偷笑。 “衣服陆续再买就是了,他的私人日用品,你是完全没想起来买吧?” 晁千琳确实完全没想到,她的衣食住行向来都被晁千神安排的妥妥帖帖,自然对这些事细心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嘴硬地说:“我们两个提那么多东西太麻烦了,还不如一会儿你开车带我们去家附近的超市买。” 晁千神只是笑笑,叫她坐在身边,把她的腿抬到自己腿上,自然而然地给她捶捏着小腿:“逛累了吧,中午吃点儿什么没啊?” 晁千琳也对这个亲密的举动很是习惯,随口应付道:“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嘛,这个商场比上次咱们去逛的那个合我口味多了。”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任道是端着一盘炒菜从厨房走了出来:“回来的还挺快,看你没回我微信,还以为你要在外面吃。” “我那时在路上了,人都回来了还回什么微信啊。” “你们也没个过来帮忙的,碗筷都不能自己拿吗?”任道是见二晁都没有行动的意思,只好冲着白明说,“小明,你来帮我拿下碗吧。” 白明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任道是这才想起来,那家伙根本就不会理他。 晁千琳忙对白明说:“你去帮他拿下碗筷吧。” 白明看着晁千琳,脸上居然显现出疑惑的表情。 晁千琳也不明白他到底不懂些什么,又感觉与其去和他废话,还不如干脆自己动手,便直接撤了腿,和晁千神一起去厨房帮任道是端菜端碗。 任道是的菜倒也中规中矩,已经能拿得出手,饭后,他还端出了烤好的舒芙蕾,饱饱的四人都没吃下两口。 晁千琳用叉子折磨着自己的舒芙蕾,无奈地问:“所以你的相亲对象到底是谁啊?既然你要入赘,大概也是里世界的大家族吧?” 任道是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从来都没提过:“是啊,其实就是四大家族中的世家的千金。” “世家?你们两家的差距大到你必须入赘的程度吗?”晁千神又一次对任家的地位发出了质疑。 任道是惯常嘴硬道:“谁跟你说我们地位有差别。还不是怪世家这一辈只出了一个男丁,现在刚十一岁,离结丹都远着呢。一大家子的女人叽叽喳喳,需要我这种智勇双全、充满男子气概的女婿压压场面!而且,世家的家主已经七十多了,最近身子骨也有点儿不行了,这才准备办个喜事冲冲喜。” 晁千琳忍不住笑道:“二十一世纪了还冲喜?” “二十一世纪了你就不用法术了吗?”任道是反问她,“说起来,虽然是二十一世纪了,男女平等,但你家家务都是你哥做,你也该稍微学学吧。” 这大概是晁千琳这辈子头一次被师傅以外的人做这种指摘,忙争辩道:“什么叫稍微学学啊,你这种今天才学会炒菜的人,离我的手艺还差了十八个小明呢。” 晁千神却觉得既讶异又好笑,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看着晁千琳这份世间绝无第二份的绝美容色,都不会说出这样指责挑剔的话,惹出晁千琳这过于孩子气的发言。 他赶紧打起圆场来:“好了好了,如果下次在你这里吃饭,让千琳给你露一手尝尝。平时都是我不让她做家务,你以为只有你愿意做妻奴煮夫吗?” “我又不是自己想做家庭煮夫的。”任道是喃喃反驳。 “所以你俩这一天都在这儿修行厨艺?”晁千琳讥讽着他俩,啧啧咂舌,“可怜的苏勉,钱都花在咱们的伙食上……” 任道是也有些理亏,赶紧解释:“总要做些准备工作的嘛,资料都整理好了,明天我会去找苏勉的前妻聊聊。” “听他今天的形容,倒也不像那女人蓄意报复……”晁千琳喃喃。 “你可别说是女人的直觉。”任道是冷哼。 晁千神觉得他二人一来一回的斗嘴十分有趣又极其违和,只暗自笑着,却没发现,在任道是对晁千琳这种“无理”的态度之下,他反而对任道是格外放心,从没生出过任何醋意。 第二天早晨,作为除祟事务所的新员工,晁千琳和晁千神一起来到了事务所,白明也作为吉祥物被带了过来。 电梯门刚一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便呛得三人几乎退回电梯。 因为这是高档公寓,每栋楼的公共面积都非常大,每层只有两家住户,走廊加上电梯间足有三四十平米。 为了保障住户的隐私和安全,两户住家分别是在“l”形走道的两个顶端,电梯则是在“l”形走道的折点上,被两个方向上的逃生门隔开。 而此时,从电梯间一直到事务所门口的走道两旁,都摆满了蓝玫瑰,贴墙的位置还摆着一层薰衣草色的紫罗兰,连逃生门都被花束撑开难以阖上。 两种花的浓烈的香味交杂在一起,让这个几乎密闭的空间味道浓郁得令人窒息。 “怎么回事?”晁千神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匆匆走向事务所,只见门的四边都用白玫瑰和蓝玫瑰框了起来,而门铃处则插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没等晁千神伸手,晁千琳迅速从他背后拿下卡片,打开来。 白色的内页有深蓝色墨水手写的八行英文诗,最后则用浅蓝色的墨水落款“cambridgeblue(浅蓝)”。 042 花与蛋糕 晁千琳的英语全是晁千神教导加上自学,并不太好,好在卡片上这几句话并不难懂,只是需要读出声来帮助理解: “onewordistoooftenprofaned “formetoprofaneit, “onefeelingtoofalselydistain''d “fortheetodistainit. “onehopeistoolikedespair “forprudencetosmother, “andpityfromtheemoredear “thanthatfromanother.”(有一个字常被人滥用,我就不想再滥用它;有一种感情不被看重,你岂能够再轻视它?有一种希望太像绝望,慎重也无法压碎;只求怜悯起自你心上,对我就万分珍贵。) 一旁的晁千神不必听她读完,就已经懂得发生了什么。 看着满眼的蓝色,再联想到自家妹妹昨天所穿的深蓝色外罩和深蓝的牛仔裤,脸色虽然还是那副死人脸,动作却十分直白——他把门边的那捧蓝玫瑰抓起来,向远处摔去。 这一下正砸在来不及躲闪的白明身上,反倒像他故意的。 “大哥,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晁千琳明知故问,一脸笑容,跟他一起把门口堆着的花束搬开,这才把事务所的门打开来。 一开门,任道是就从客厅的落地窗前回过头,似笑非笑地冲两人招招手:“快来快来,楼下可热闹了。” 晁千神还在生着闷气,却被晁千琳一把拽过去看热闹。 只见楼下的绿化小花园也被玫瑰摆得满坑满谷。铺开满地犹如花海的白色玫瑰中间,密密匝匝的蓝玫瑰被拼成一只巨大的飞鸟形状。 “这是什么意思啊,迅雷的推广活动吗?”任道是一脸兴奋地说,“你看周围那四个穿西装的,是来看着场地的哦,之前有的居民去占便宜拿花回家,把那只鸟弄散了。然后就又有人运来了好多玫瑰,重新拼成了这个图案,还留了这四个护花保镖。” “迅雷还有这种实体广告吗?”晁千琳明知道花来自于昨天那人,却明知故问地和任道是打哑谜。 许是出于妒忌,晁千神对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十分不屑,眼睛扫过那几名保镖,其中一人也正自向上张望,两人似乎瞬间对上了视线,让他更感愤愤。 “是诶,玫瑰花……”任道是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突然恍然大悟道:“这不会是有土豪追咱们楼的女生吧?” 晁千琳忍不住笑,白了他一眼:“哎,就你这智力,我还能说点儿什么?你去走廊里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她顺便把手中的卡片也给递给他。 任道是还没来得及接住卡片,晁千神就一把抢过那张卡片撕了个粉碎。 晁千神阴沉着脸问:“是昨天遇到的人吗?” 晁千琳嘴一撅,对他的粗暴行为表示不满,坐在沙发上也不理他,随手翻看起任道是结合两次事件整理出来的卷宗。 “千琳,是什么人啊,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咱们在这边没什么熟人,这家伙来路不明,不知道他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怎么能跟他交往呢?”晁千神坐在她身边,老妈子一样唠叨起来。 任道是联想起他平日里一脸臭屁的样子,哑然失笑。 因为晁千琳从小就一直住在与他人鲜有接触的地方,这种被光明正大追求的情况对她和晁千神来说都是第一次,不过收到递柬这种事却并非第一次,而那次的事却让晁千神忌惮至今。 对晁千琳这一目了然的吸引力,晁千神也算早有心理准备,但卡片上赤裸的表白,加上他终身难忘的前车之鉴,让他的醋意、愤怒和担忧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晁千琳绝对完美的容貌也不是自来就有的。 就如俗语所说,女大十八变。她每成长一岁,容貌便也跟着成长一分,身体越发成熟,也就逐渐趋于完美,直到成年才真正达到完美的状态。 就算是这样,与同龄人相比,她也总是最出挑的那个,还是女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过于美丽的女童了。 七岁之前,她、晁千神和晁昭住在在苏市。当时寄居的佛寺虽然不大,却也常有人来烧香拜访。尽管晁千琳总是在后院活动,被人看到却难以避免。 那时的她年纪太小,能力和身体上的障碍导致晁千琳被人贩子、妖精鬼怪,甚至里世界的人类修者诱拐和强夺的次数只手难数。 虽然以晁昭的实力和能力,每一次都顺利把她救回,却也难免颇费周折,惹得晁千神对待她的事情越发敏感脆弱。这也是他们后来搬进山中,以及晁昭不让她去学校的原因之一。 而且,这些事也造成了晁千琳自身对男人十分不屑,晁千神把所有其他男人都看成敌人的性格。 “真是毫无自知之明,居然主动追求你……” 晁千神这样念叨着,心下却也明白,如今的晁千琳无论是容貌、能力还是身体状态都早已不似从前,有胆子追这样的她的人,定然也不是普通人。 而且,这一次的情况与李立青当时的迫不得已还有所不同,这家伙是凭自我意识主动出击的。如果他不是齐升逸和奚成必那样的老妖怪,他晁千神把名字倒过来写。 晁千琳还没有回答他,门铃就突然响了。 任道是就在门口清理那些堵住门口的玫瑰,按门铃那人却全没理睬他,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这栋楼的清洁工。 “有什么事吗?”见那人惊讶地捧着手中的大礼盒,任道是无奈地向他解释,“我就是这家的人。” “哦哦,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非常美丽的小姐?” “你是说千琳吗?”任道是问了一句,便把那人引向屋里,“千琳,有人找你。” 那人连连摇头并没进屋:“我只是来送东西的,请把这个交给那位小姐。” 这时候,晁千琳已经走到了玄关,顺手接过了那个系着银色缎带的黑礼盒,对看她看得有些呆愣的送货员说:“告诉你家老板,谢谢啦。” 晁千神却从她背后直接把她揽了回来,死鱼眼配着死人脸,淡淡说道:“叫你们老板别再打扰我们,离我妹妹远一点,不然我就报警了。” 043 橙鲸娱乐 “报、报警?”那个送货员有些讶异。 “大哥!” 晁千琳惊叫了一声,她刚刚被晁千神猝不及防地一揽,手中的礼盒掉落在地,那粘腻的“啪叽”声可以听出盒子里必然是个蛋糕。 任道是连忙打开掉落在地的礼盒,里面精致的蓝玫瑰翻糖蛋糕已经完全倒塌在盒子壁上。 晁千琳拾起插在翻糖玫瑰上的卡片,坐回沙发上,任由晁千神赶走了那个送货员,自己却展开卡片,将上面与之前那张卡片接起来的八行诗大声念了出来: “icannotgivewhatmencalllove: “butwiltthoueptnot “theworshiptheheartliftsabove “andtheheavensrejectnot, “andthedesireofthemothforthestar, “ofthenigthforthemorrow “thedevotiontosomethingafar “fromthesphereofoursorrow.”(我奉献的不能叫爱情,它只算得上崇拜,连上天对它都肯垂青,想你该不致见外?这有如飞蛾向往星天,暗夜想拥抱天明,怎能不让悲惨的尘寰,对遥远事物倾心?) 听到晁千琳朗声读着这首诗,晁千神也法决自己下电梯以来做过的事实在有失风度,但他对晁千琳的担忧无以复加,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谁知这时,任道是不怕死地端来了蛋糕上还算完整的部分,嘴里还嘀咕着:“是芝士蛋糕诶,虽然不好看了,但还挺好吃的。” 晁千神黑着脸没理会他,却见晁千琳插起一小块,随手就递到了白明嘴边。 这个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让晁千神也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白明张开嘴还没碰到蛋糕,晁千神就伸手把晁千琳手中的叉子夺了过来。 那不是蛋糕盒子里的塑料叉子,而是事务所厨房里的金属叉子,被晁千神这一用力,叉子的尖端在白明嘴唇上一挑,划出了个三四毫米的口子,虽然不深,鲜血却转眼渗了出来。 晁千琳站起身,看到她掩饰不住的怒气,晁千神也知道自己真的过分了,便默不做声,却还是不示弱地和她对视。 “咱们晚上得谈谈了,大哥。”晁千琳把“大哥”二字咬的狠狠地,然后拉起白明,对任道是说,“我去苏勉的别墅看看。” 她拿起了茶几上那本简洁明晰的卷宗,塞进包里,便即离开。 任道是干笑了两声,不理会尴尬地站在原地的晁千神,收拾下残局,也出门去苏勉前妻所在的公司调查情况去了。 晁千神面对这“众叛亲离”的惨烈事态,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 在社区医院里给白明处理伤口期间,晁千琳考虑了下这次苏勉的事件,决定还是先去他所在的娱乐公司向相关的人问问情况。在这段时间里还可以联系苏勉,让他先赶到那栋别墅,帮助自己了解些别墅内的细节变化。 挂断苏勉的电话后,两人坐上出租车,向苏勉所属的橙鲸娱乐公司去了。 橙鲸娱乐公司所在的内环房价着实很高,所以这家名头不小,且签约着许多知名艺人的公司,在岚城的本部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 二环一栋写字楼的五层到顶层都属于这家公司,低层则属于另一家互联网公司。 因为惊人的容貌,进入一家娱乐公司对晁千琳来说没有任何障碍。 她之前有考虑过苏勉口中的老板,也就是卷宗上记录的那位许州先生,作为公司的拥有者是否会在公司中工作。不过若是那人不在,也可以询问一下其他与那位“苏勉”交流过的公司员工。 幸运的是,在热情的前台和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她坐在许州的办公室中等待着今天回公司开会的他散会回来。 和白明并肩坐在沙发上,晁千琳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这家伙缺了一魂两魄,按常理来说,他现在的情况虽然也算平衡,但是应该中气虚浮、运势极低。在医院的时候宁峙也提到过,他身上发生了许多倒霉的情况。可是他已经来到家里三四天了,却没发生任何不幸的事情,这倒是很离奇啊?】 白明见她看向自己,便也和她笑着对视。 “小明,你有没有再觉得身体不舒服?”晁千琳知道他的恢复能力不似常人,但还是觉得他受了几次致命伤,加上霉运,不该仅是如此反应。 白明伸手摸着左胸口,笑着说:“这里一直痛。” “果然。”晁千琳无奈地笑了,“也该带你到医院去复诊一下了。” 也不知道白明到底听没听懂,他回答倒是痛快:“好啊。” 正这时候,办公室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灰蓝色的运动服,看上去十分干练的中年男人,一边翻着手中的文件,一边走了进来。 看到沙发上的晁千琳和白明,在娱乐圈的俊男美女中已然习惯的许州,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好,我是许州,你们是来调查苏勉那件事的吧?” 显然是晁千琳对前台的交代已经传达给他,她站起身来,和许州握了握手,白明也跟着站在一旁,举止和礼节上看起来倒还像个普通人。 许州礼貌地赞叹着:“这么美丽的女孩儿居然没有被星探发现,而是在从事侦探行业,还真是可惜啊。” 晁千琳笑笑:“许老板过奖了,不过我恐怕是没法进入娱乐圈的。” 许州饶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是很难。” 从许州处得到的情报十分有限,他所知道的事情几乎都是曾经苏勉在事务所中提到过的。 听完许州的叙述,晁千琳问道:“那么,假设那个人确实不是苏勉,你觉得他和苏勉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许州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懒惰吧。其实我们私交不错,我对他也还算了解。苏勉这个人向来非常勤奋,而且一直很低调。尽管到了如今的地位,他还是和从前做练习生一样,不去拍戏的时候,每天都会做歌舞和表演的练习。 “也或许是为了结识新人,扩展人脉,他基本不会去更私人的场所。但那个期间,练习室借用记录里完全没有他的。” 044 索叶寻枝 晁千琳感觉许州的回答不太切题,继续追问:“除了这种性格上的区别,外貌或是动作习惯上,有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期间有过需要他跳舞或是唱歌的场合,无论是仪态还是礼节,他做的都很出色的,所以我很难想象那期间的他并不是苏勉。不过……”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为难。 “是什么涉及到公司隐私的内容吗?” 许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你知道我在圈内这么多年,对人的五官还算是敏感,整容之类的问题基本可以看得和专业人士一样准确,所以,说这种没根据的话实在是自己都有点难以接受……” 虽然犹豫,他还是继续说道:“那个期间,他的脸,不知道是为什么,有些古怪。并不是说和原来的不同,五官和身体比例等等,好像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可就是看起来……很别扭?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晁千琳对许州的回答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便又问:“那个期间你见过苏勉几次呢?” “三次吧,前两次都是在公司里打了照面,第三次是叫他到办公室训斥,然后他就失踪了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便是之前的事都不记得的样子了。” “这样啊。” 许州突然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怀疑他是不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我知道圈里有些人为了名气会养些不该碰的东西。可是他又不像那种被附身之类的情况…… “就因为他没有反常的表现,反而很反常……难道是产生了人格分裂之类心理问题?可是,他又拿得出机票和出境记录,所以我也只能猜测了。” 晁千琳点了点头:“一般来说确实会让人联想到这些事,不过这次大概并非如此。我们也检查过他的状态,他身上很干净,你可以放心,正方面我们除祟事务所应该还拿得出名誉保证。” “除祟事务所?你们老板是姓任吗?” “是啊。”晁千琳笑着回答,“你都不知道我们的来历,便和我聊了这么多?” “这个……”许州有些尴尬。 总不能说无法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吧? 晁千琳心下了然,感谢了许州,便欲带着白明离开。 许州突然叫住了她:“晁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吧,主要是关于苏勉的事,或是不巧再遇到其他的事件,也可以和你们联系一下。” 晁千琳觉得作为事务所的一员,这种扩展业务的活动还是应该积极进行的,便和他交换了号码。 去往苏勉小别墅的路上,晁千琳忍不住和白明唠叨起来:“这种一目了然的事件还真是没什么好查的,根本就是一个未知生命体在苏勉离开的时候,取代了他的位置,没多久就离开了。 “可就因为这事情过于一目了然了,找到这个可以模仿他人的未知生命体反而很麻烦。嘛,真是无趣的很,看来到那边也就是踩踩点,收集些东西,推测这家伙的来历。” “辛苦了。”白明淡淡地说。 “我有种感觉,这家伙说不定完全就是为了玩乐才扮成别人,这样的话想找到他真的是不容易呢。” 白明笑着,伸手揉了揉晁千琳的头发。 晁千琳被人碰到头顶顿时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扭住白明的手腕向他背后一别,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放开他的手,脸色尴尬地说:“不要随便碰我的头发啦。” 白明揉着自己的手腕,也被吓了一跳,讪讪点头。 车停在了一扇极为高大的铁门前,司机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个小区不允许出租车进入,您恐怕得自己走进去,或是叫您的朋友接您进去了。” 晁千琳表示没关系,下车便向大门边上的守卫岗亭走去。 “来客请登记。”一个保安见有来客,连忙放下手机,笑容满面地递上了来客登记表,见到晁千琳的脸后更是笑得一脸痴呆。 晁千琳不太会用普通的签字笔,动作艰难地写下了自己和白明的名字,便不耐烦地把笔递给保安,翻开了卷宗,指着苏勉的地址让对方帮自己写。 她从前在庙中书写文字向来是用毛笔,见到保安拿起笔才知道自己拿笔的姿势不正确,一时间感到有些丢脸。 保安帮她写好了地址后,讨好着问:“需不需要我送你们过去,那栋别墅位置还挺远的。”说着,便从门卫室中摘下了一串钥匙,走了出来。 “好啊。”晁千琳也不想在这直爽的阳光下站太久,便跟着他坐上观光车,三人向着小区深处驶去。 这是一个位于岚城市郊的大型高级社区,整个小区内全是面积超过600平米的独栋别墅,若再加上户外面积,别墅大小就难以估量了。 这里的绿化十分到位,观光车开过的道路非常宽阔,两侧高大的榕树投下阴凉,路旁的金色郁金香花圃也很雅致。向远处看去,还能看到一个还算开阔的小湖泊。 可以想见住在这里的无不是巨富之流,毕竟这里依旧是岚城地界,虽然远在郊区,但除却面积和别墅本身,这严密的安保和房地产商对邻里身家的炒作哄抬,房价只会比市区更高。 “湖那边就是您要去的宅子了。”开着观光车的保安指着前方不远处对晁千琳和白明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正好可以在湖边走走。” “好的。”保安在路边停下了车,“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晁千琳和白明沿湖岸向苏勉的别墅走着,她用身体感知着空气中有没有什么令人在意的气息。 可惜除了比市区清洁许多的空气和纯粹许多的灵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对劲。 她心中也明白,过了这许多时日,别墅周围恐怕早就没有什么残留,何况这里只是有妖鬼来过,又不是发生过打斗。 白明突然主动开口:“这里好安静啊。” 晁千琳笑着说:“住在这里交通也不很方便,大概只有节假日,这边才会热闹些吧。”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女人大声叫嚷的声音,来源正是苏勉家的院子门口。 【霉运还包含乌鸦嘴这种表现手段吗?】 045 苏家别墅 “拜托,你不是认识我的吗,让我进去等他不行吗?”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大门口激动地大声说着。 一个中年大叔无奈地回答:“可是苏先生说他不认识您,让我绝对不能放您进去的,龚小姐,我只是个看门的,您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我有东西落在屋子里了,我拿了就离开,这总可以了吧?”那个年轻女人显然已经不想再和那个中年人纠缠,直接用手去拉大院的铁门。 那个中年人连忙扑过去阻拦:“请别这样,龚小姐……”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位龚小姐一回手,一道青色的光芒在那个中年人颈部和腹部连闪了两下,那个中年人一声都没吭便软倒在地。 因为之前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他二人争论的时候,晁千琳和白明一直在向那个方向走着,这时候距离那二人只十余米,那位龚小姐一抬眼便看到了晁白二人,银牙一咬,便向二人冲了过来。 “何方妖孽?” 晁千琳一手把白明护在身后,另一手擎住了那女子挥来的带着青芒的右手,大声喝问道。 见这一击被接下,那女子心内惊异至极,她本想把这两个目击者也像那个门卫一样击晕,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她的意料。 【在这里曝光身份就麻烦了。】 一想到这些,她脸上显露狠色,另一只手上聚集起了一团青色的粘稠翻滚的气体,那气体缠绕在左手,然后有生命似的顺着她的周身飘转到右手。 “用毒的吗?”晁千琳轻声念叨着,忙收回手来,避开那只带着令人恶心的黑气压下来的手。 闪避之间,她自裤腰后抽出了一柄细小的裁纸刀,在手指间抖动似的一转,除却拇指以外的四指都被划开了极其细小的伤口,她引导着血液在指尖汇集,口中喃喃悯火诀的口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指尖五条长长尖尖的血液汇聚如爪,她摆了个虎形拳的架势,收到腰后的爪迅捷如电,捉住了对方带着黑气的手,那些黑气一遇到她血液汇成的爪便似被点燃一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消散,而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向那女子的脸上击出。 那团黑气十分迅速地向那女子脸前汇集,而晁千琳早已料到,顷刻间收回向着她脸部的那拳,反而拖住她两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额头,奇怪的是,那团黑气也被这一撞冲得散无可觅。 那女子似乎没什么实战经验,被这狠狠一撞栽倒在地半天缓不过来。 晁千琳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个女子,打开手中的卷宗研究了一下,终于确定这人正是苏勉传出街角热吻八卦中的嫩模女主角龚浅浅。 “你是来找苏勉的?”晁千琳看着这张漂亮却没有辨识度的整容脸,联想到了她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关你什么事?”龚浅浅支起身子,语气不善的反问。 “我也是来找苏勉的啊。”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然后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龚浅浅没有碰她的手,自己勉力站起身来,揉着额头:“没用的,那个苏勉翻脸不认人,我本来想闯进去,结果你突然冒出来……” “不好意思,是你先朝我打过来的诶。”晁千琳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那对不起了。”龚浅浅知道她也是里世界人,对自己也没什么敌意,便抱怨似的说,“上个礼拜还整天整夜的纠缠我,这个礼拜就这样子,男人还真是恶心。”这么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有些鄙夷的看着晁千琳,“不过为了你这种水平的女人变心,倒也不奇怪。” 晁千琳苦笑了下:“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在她为难该不该对龚浅浅透露苏勉的问题,一辆黑色的保时捷绕过两人背后的大路,停在了一旁的草坪上,然后,苏勉从车上跑了下来。 “晁小姐,路上有些堵车。”他径直跑到了草地上的三人身边,和龚浅浅刚一对视,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苏勉十分尴尬又无措,而龚浅浅看着苏勉,脸上的讶异和疑惑难以掩饰,忽地转头对晁千琳说道:“那个,晁小姐,我先告辞了。”然后匆匆离去。 苏勉没去理她,问晁千琳:“你们之前已经聊过了是吗?” 晁千琳没有回应,而是指了指不远处倒卧在地的中年人:“还是先把那位大叔弄醒吧。” “郭叔这是怎么了?”苏勉匆匆跑了过去,按着郭叔的人中,半晌,他悠悠转醒。 晁千琳和白明慢悠悠地走过来,淡淡地说:“大概是中暑了吧?” 郭叔从地上爬起来便问:“龚小姐呢?” 苏勉回答:“她刚走,你没让她进来吧。” 郭叔脸带难色:“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刚刚闯门的时候,我突然就失去意识了……” “那你先休息下吧。”苏勉也没说别的,带着晁千琳和白明进了院子,打开别墅大门,向他们说道,“我刚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发生过这些事,所以和莉莲在这里住过一次,这之间肯定也有保姆打扫过房间,所以还有没有什么那东西的痕迹我也不知道。” 知道莉莲是他现在的小花恋人,晁千琳点头,跟着他走进别墅,却还开着玩笑:“还以为你这个级别的名人是不会一个人出门的。” 苏勉挠了挠头:“我最近算是被雪藏的,几乎都是呆在市内的家里,所以也没什么人能带出来。而且所谓的明星也是普通人,平时出门的时候多注意些就好了。” “大陆的狗仔似乎不像港台的那么疯狂?”晁千琳一边在客厅中四处查看,一边随口问道。 “可能还是跟人品、人缘以及公司的手腕很有关系吧,香港也有天王级的人物一辈子没绯闻,隐婚十几年才传出消息的情况,内情究竟如何,也不是普罗大众可以得知的。” 晁千琳“嗯”了一声,显然心思已经放在了其他事情上,苏勉也就不打扰她,任由她端详把玩着房间里的物品。 046 春底片羽 【和室外一样,没什么异物活动过的痕迹。】 不多时,一楼的房间已经都看过了,苏勉引着二人上楼:“卧室和客房都在楼上,虽然我回来住的那次,我的卧房里并没什么异常,但是睡在床上的时候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能是因为住那张床习惯了才有的感觉……” 那间卧室就在楼梯口,房门虚掩着,陈设简单,晁千琳向里看了看,依旧没有什么异物存在过的感觉,却还是对苏勉说:“人的第六感常常很灵验的,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晁千琳跟着苏勉推门入内,才迈进一步就用手止住了白明,整个人也站在房中没了动作。 苏勉也赶紧停下脚步,只见她闭上了眼睛,之前受伤的右手在自己的双眼上抚了一下,又分别在用食指中指两指夹了下自己两边的耳垂,仿佛可以视物一般在房中转了一圈,然后睁开眼,把床上的被子抛开,再次在小指尖凝出了一片尖长的指甲,划开了床垫。 这是张棕榈床垫,但最上层为了保证舒适程度,铺着一层羽绒与棉花的混合填充物。而在晁千琳拨开那层填充物时,一片不足一寸的小小的蓝色羽毛格外刺眼。 “这看起来像是翠鸟的蓝羽……”拿着那片小小的羽毛,晁千琳喃喃,轻轻嗅了嗅后,心念一闪,“不会这么巧吧……” “这是那东西留下的吗?”苏勉凑上前去问道。 “恐怕是的。鸭子是没有蓝色绒毛的吧,而且这是一片正羽,和羽绒需要的绒羽明显不同。当然,更玄妙的解释是,这上面有妖气。” 苏勉突然有些担心:“如果真的是妖怪的话,是不是就很难找到了?妖怪不是可以随便变成什么样子吗,躲藏起来的话……” 晁千琳摇头:“一般的妖怪初次化形成人后,人类形象便固定了,因为人形代表着他们修炼的新的阶段。你所说的变成任何人的法术一般都是幻术,也就是一戳便破的而已。” 听她这么说,苏勉安心了许多,却不知晁千琳并没有说出全部事实。 她用那片羽毛在双眼和耳垂上轻抚,根据这片小羽毛上灵力的分布形式,即“妖气”,在房间里寻找相似的痕迹。 正如晁千神曾说过的那样,晁千琳从小到大只习得悯火诀一个被列为禁术的自伤型攻击法术,但这种舍弃法术的修行方法,换来的是控制和感知灵力的极度敏锐。 这片离体已久的小小羽毛,因为材质原因,在人体的翻滚和人与床的摩擦间,隐藏进充满了相近气味的羽绒中,若不是晁千琳刚刚特地以灵力唤起身体敏锐的感知力,恐怕很难找到。 寻着这片蓝色羽毛中的灵力存在,晁千琳在整个房间中又一次巡视,果然枕头、台灯这一类常用的生活用品上都有“他”留下的痕迹,又以床头柜的底层抽屉中最多。 斑斑点点的灵力痕迹在晁千琳的感知中连成了某种形状,那种东西上居然还有与刚刚那位龚浅浅相似的灵力。 “不介意我开一下抽屉吧?” “当然了。”苏勉觉得她划开床垫都毫不犹疑,这时候却要询问有些奇怪。 而抽屉打开后,苏勉便明白了她询问的原因。 晁千琳用两个指头小心翼翼地捏出了一打保险套,指着抽屉里各式各样的情趣“小”道具:“这些都是你的吗?” 被面前这个美到失真的女孩看到这种令人尴尬的东西,苏勉涨红了脸,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翻看了下,如释重负地说:“不是我的。” “啊……那我还是带回去给任道是研究一下吧。”虽是这么说着,晁千琳还是不愿意伸手去碰那些或许沾到过其他人体液的物品。 苏勉问:“这个需不需要交给警察,检查一下上面的dna。” 晁千琳也微微脸红:“你觉得这些长长短短沾有男人dna的可能大吗?” 苏勉差点脱口而出“也有可能啊”这句话,可又觉得哪怕不是在这位晁小姐面前,这种对自己形象有严重损害的话也不该轻易出口。 更何况警察恐怕不会接受这样诡异的案子。就算案子被接受,对自己也依然不会有什么好处。 嗜血的媒体和公众面前鲜有谅解,名人身上只会有恶性猎奇事件。 想到这里,苏勉感到一阵恶寒,甚至对请私人调查都感到有些心悸,连忙说:“我去找个袋子,你先随便看看其他房间吧。” 他匆匆走出去,下了楼便立刻点起一支烟来缓解这种焦虑。 晁千琳应了声,然后和白明在楼上的其他房间转了转。 那个假苏勉实在非常谨慎,这种充当别人的行为他应该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似乎非常熟稔。尽管他的灵力痕迹随处可见,却也被时间冲淡得非常不明显,再过些时日定会消失不见。 所有“他”存在过的证据,仅仅是晁千琳找到的这一小片羽毛。 晁千琳感到疑惑,明知白明不懂,还是倾诉般的向他说: “真是奇怪,据我所知,鸟类妖魔对化形和幻术都少有见长,这么长的时间完全的化形成一个人,只是靠法器也不合理。更何况和他同床共枕,行周公之事的并非普通人。同为妖类的龚浅浅都没发现他是化用了他人的外形,这真是太奇怪了。” 晁千琳回忆起龚浅浅刚才见到苏勉后的反应,想来她定是发现了苏勉并非之前和她谈情说爱的那人,才会突然告辞。而这个结论却是龚浅浅对比了两人后才产生的。 毕竟苏勉的身价和她这个刚出道的小嫩模相差太远,估计这二人那之前和这之后都少有见面的机会,龚浅浅大概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苏勉。 所以,尽管龚浅浅之前出入过这里多次,连门卫郭叔都知道她是谁,可是这位正牌苏勉却说不上是翻脸不认人。 除此之外,还有件更奇怪的事情困扰着晁千琳,她依旧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你说,这上面的气息,是不是很像那位钱总监?” 047 沙发坐谈 晁千琳和白明带着所有东西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之前两人和苏勉又在大宅中聊了些琐事,针对苏勉显露无疑的不安,晁千琳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没想到苏勉对她这十分敷衍的安慰给出的回馈居然是增加调查的费用,以保证一切绝不外泄。 拿着苏勉又单独付给她个人的支票,晁千琳的心情微妙地高涨了起来。 那几个零没来由地给了她一种神奇的安心感,几乎和打雷时躲在晁千神身后的被子里时,对方传过来的微弱的体温无异。 她把支票放进钱包,觉得起步价16元的郊区出租也不是那么令人怨愤了。 回到事务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晁千神正埋首于凭空出现的堆积如山的档案和卷宗,头也不抬,淡淡地问:“怎么还受伤了?” “任道是呢?收获不小,还是直接说一下方便。”晁千琳没回答他的问题,把手中装着“证物”和卷宗的帆布袋甩在茶几上,一转身就进了厨房。 谁知任道是并不在厨房。 晁千神放下手中的档案,对晁千琳说:“他还没回来呢,上午去过苏勉前妻那里之后,他回来拿了些东西就去找苏勉的经纪人和现女友,说要问问看有没有利益冲突的对象和竞争对手。” “这样啊……”晁千琳手里拿着颗苹果,懒散地倚在厨房门框上,“那苏勉的前妻怎么说?” “那女人好像毫不知情,只对苏勉的现状嘲讽了几句。” “你呢,今天做了什么?” “老任给了我一堆箱子,里面是这些年事务所接手过的各种作祟事件的档案,还有四大家族对各类妖精鬼怪整理归档的资料。”晁千神似是劳累地捶了捶肩,“那家伙从搬家过来就没把这些东西拆包,我忙到三点才把事件和资料大概分类完了,应该能用得上。” 想起晁千神对书本资料的沉迷,晁千琳干笑两声:“看来后勤比外勤还要麻烦。”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楼下早晨铺好的蓝白玫瑰果然已经和走廊的花一样全数消失,她心里有些不耐,但见晁千神没有表示,也不清楚是不是物业出动清理掉了,便也没发作。 “我们在这里吃饭吧,今晚让小明留在这里,咱们两个回家。” 晁千神知道她的意思依旧是早晨那句恶狠狠的和自己“聊聊”。他虽然很想要两人独处,对这情形也开心不起来,只好系上围裙,下厨做菜去了。 晁千琳则坐在桌边,把今天的发现写在了任道是留好空间的卷宗内,暂时隐瞒了那片气息与钱总监十分相似的羽毛。 饭后安顿好白明,开车回家,一路上乃至回家后坐在沙发上,二人都没再有什么交流。 电视里嘈杂的广告加上晁千琳吃薯片发出的脆响搅得晁千神越发的心烦意乱,他终于受不了这种暴风雨前一般沉重的空气,率先开口道: “千琳,你不是要和我聊聊吗?” “是啊。”晁千琳舔着自己沾满薯片调味的手指头,“你没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晁千神见时机正好,便说出了他困扰已久的疑问:“其实就是关于白明的事情……” 只说了一句,他便停住,反复斟酌措辞,却似乎怎样都不甚好听:“虽然是你的决定,但这毕竟是我们两个的家,现在已经如你所愿在形式上把他留下,可以给我一个心理上可以接受的理由了吗?” 晁千琳似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该说一下的……不过,无论是挟制齐升逸也好,借他的特异和白家的关系来调查齐升逸也好,这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本来就和我们两个没有什么关系……当然,也更不会是你担心的一见钟情之类的少女情节。” 她这语气和逻辑就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而这个问题也正是她不愿折服于“命运”,想过多次了的。 晁千神自认为最后的少女情节本就不在他担心的范畴,却不知自己握紧的拳头已经悄悄松了。 伴着一声轻叹,晁千琳终于暂时妥协给了自己:“我一直没和你讲理由也是因为我不知怎么和你讲……应该说,我也没有理由,还能讲什么呢?” 晁千神听着她又一次把薯片塞进嘴里发出的清脆响声,一时有些没懂她在说什么,却感受到了她的焦虑。 晁千琳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带种求救似的探寻:“大哥,你没有过不知道理由,却偏偏要做的事情吗?” 听到这话,晁千神耳边仿佛又一次响起了那种建筑物破碎坍塌的巨响:“怎么会没有……”紧接着,他收住自己将要说出的下半句话。 在晁千神记忆的起点——七岁的他用折断了指甲的手爬出废墟的瞬间,看到自己神志清醒以来,用哭声提示着他还活着,让他有动力拼了命地扒开压在身上的瓦砾碎片的发源物——晁千琳时,他就决定要带上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然后活下去。 为什么已经被未知的恐惧无孔不入地压倒,在冲击下连父母、过往、自己姓名甚至那巨大冲击的来源都想不起来的他,偏执地抱起一个不知来历的婴儿,选择更艰辛地挣扎求生,这理由晁千神从来都没想明白,而看着逐渐成长起来的晁千琳,他索性再也不去想了。 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晁千琳,此时,他也不愿把生死关头的自己和晁千琳间的感觉,拿去类比那个凭空出现的小子。 晁千琳把头埋回188克的超大包薯片袋子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问:“大哥,你把我当做什么?” “……我最亲、最爱的人。”这个问题对于晁千神来说太简单了,可他还是迟疑了半分钟之久,最后选择把“最亲”两个字放在前面。 晁千琳还是低着头,因为她自己的头挡住了光源,薯片袋子里黑漆漆的,袋子壁却隐隐透进光线,显现出薯片的轮廓,看起来层层叠叠有如河底的卵石。 接着,她慢悠悠地说:“所有的修饰词还是在形容‘人’不是吗?” “啊……”晁千神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她所指的含义,“是啊……” 048 天物当遗 晁千琳对于他来说自然不是“妹妹”这么简单,抱着如此热切的爱情,晁千神是把她当做和自己身份、地位、一切都平等独立的“人”无疑,可他近来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忽视了她作为“人”该拥有的选择的权利。 这歉疚是在他划开静脉时便一直惦念着的,想到日后晁千琳身边只会一再涌现新的追求者,今天初次遇见便又重蹈覆辙,晁千神实在难堪。 他伸出手,先是轻轻放在晁千琳的肩头,接着轻轻放到她的头顶,轻声说: “对不起。今天的事,那件衣服的事,还有之前许多事都是我错了,我今后都会把你当做独立的个体来尊重,不会再那么一厢情愿……白明的事情,我大概懂了,你擅自做决定也就当做是和我的胡作非为扯平好吗?” 晁千琳甩开了他的手,点了点头。 晁千神叹了口气,语气却变得像个成熟的兄长一样严厉:“小妹,那对你来说,白明又是什么?” “白明?” “对,白明,他是人,是动物,还是一件物品?” 晁千琳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尖刻显得无所适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她刚听完晁千神对自身定位的一番剖白,知道自己正和他犯着同样的错误,只好回答: “人。” “这样嘛?”晁千神似乎对这仅有一字的回答很不满意。 晁千琳见状,只好继续低沉地说:“我知道了大哥,虽然他是个没什么个人意志的人,但也是一个人,我擅自站在自己的角度决定了他的一切,把他当个物件,需要时就带在身边,不用时便扔下不管……” 晁千神摇了摇头:“其实,我想说的不只是这个。” “那我……” 晁千神打断她的话:“你了解自己拥有什么样的资本吗?” 晁千琳的神色黯然下来。 “就算你和孩子一样任性,像捡拾流浪狗一样捡回一个人,却依然可以突破人权和法律获得认可,所有理智反对的声音在你的撒娇之下不堪一击。只要见到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责备你,你觉得这种事情合理吗?” “……不合理。” “不,合理。”晁千神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接着,他反而温和了下来: “人类作为动物,弱肉强食的本质是难以改变的,无论是肉体的强大还是智力的超群,被崇拜被消费都是必然。虽然现代社会把原始本能政治化和商品化,可一目了然的优越特性依然是最受推崇的存在。 “而且,你的资本与政治和金钱资本完全不同,它只属于你个人,而非属于团体,它不可转移,形式稳定。资本只有充分流通,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为谋生存进而为利益所驱的人必定会追逐着资本奔波。 “也正因为你的资本不能从你身上转移,如果你自己不去运用它,你就会连同它被争夺和利用,就像西施于吴越,陈圆圆于吴李。不管是不是你有意,奚成必和齐升逸都已经以你为饵,开始了权衡。我不希望这一切之中,只有你一无所获。 “暴殄天物圣所哀。千琳,你的一切,都得由你自己运用,这才是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应该最先想到的。” 晁千琳呆呆地看着晁千神,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 在这个时刻,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依偎在他怀里,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妹妹。 这些事她并非从未想过,可从此刻居于长辈之位的他口中循循而出,却显得十分不同,其间真真切切的亲人间的感情让她再难多言。 晁千神见她出神的样子,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长篇大论听烦了吧。其实我最想说的还是,‘人’字前面那两个修饰词也一样重要。只要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做。” 晁千琳抬起头看向他,对他那种泛着水的目光感到一阵窒息,好像他眼内的水光涌进了她怀里,淹没了她的心口。 这晚的所有对话都在她脑中搅成一团乱麻,最后,她放下薯片袋子,逃避开这个话题,轻笑了下,语调轻松地说:“什么事都可以?” “当然了。”晁千神柔声答。 “那……我们交换手机吧。” 没料到是这么无厘头的要求,晁千神愣了一下:“交换手机?” 晁千琳有意撒娇:“不可以嘛?” “当然可以。”晁千神拿出手机,拆下sim卡后便递给了晁千琳。 他只当这是晁千琳的随口的一个玩笑似的测试,宠溺之下全不知晁千琳脑子里回荡着他那句“暴殄天物圣所哀”。 纵使前言尚温,凭晁千琳对他的了解,他对其他男人的态度依然是值得忌惮的,可是,她现在不得不为苏勉一事和那人继续联络,所以此时才要和他交换那部被钱总监知道号码的手机。 只是,晁千神字面的理解了手机这一含义,为了使用方便还拿走了他自己的sim卡,正好和晁千琳的意图相悖。 但这时如果再提出来就显得过于刻意了,晁千琳脑子一转:【大概只能等他睡着了再把卡换过来】,便想也不想地说: “今天咱们一起睡吧。” “啊?”晁千琳的语出惊人把晁千神吓得不轻。 看着对方喉结微妙地移动了下,晁千琳也突然反应过来这之前曾经发生过多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她赶紧补充道:“就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睡。” 晁千神脸色尴尬,为自己活跃在脑海中的旖旎记忆羞愧不已,觉得如果拒绝,内心的想法简直表露无遗。 而且,十岁以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过,想到这些,他心底的温柔又不禁涌了上来。 “好啊。给你穿我的睡衣,那才真的和小时候一样。” 晁千琳想起自己幼小时一直是穿着他的旧衣服作为睡衣,嗤嗤笑出声来:“那你穿什么啊?” “我也和小时候一样喽。”晁千神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许你裸睡,好歹穿个上衣好不好?” “我才没裸睡过,我一直都有穿着内裤的吧。”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明明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笑的地方,两个人却都开怀大笑起来。 就算再怎么批判晁千神那背德的情感,都无法否认,他们两个实在是过于了解对方。这种默契是从小到大一点一滴的琐事中积累起来的,旁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 “去洗漱吧。” “好。” 049 秘密约会 因为曾经发生过的危机,在过去分开的三年里,晁千神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为孤身一人的晁千琳提心吊胆。可此时背对背躺在一张床上,心中明知道这是对方在主动和自己和好,他却依然忐忑难安。 他想要的早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更何况晁千琳的“小时候”,他在年龄上也不算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但有了这样重归于好的契机,再主动去提这些显然很没趣。 【先是这样也好。】他自我安慰着,尽可能压抑内心的躁动。 “大哥……”晁千琳突然转过身来,胳膊搭在他的腰上,似是环抱着他。 两个人的距离依然很远,只有她的胳膊透过睡衣传递着她高于常人的体温,晁千神却浑身一凛。 他现在根本就不敢触碰她,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越线的举动。 “唱个摇篮曲吧。”晁千琳带着笑音说。 “我都几年没唱过歌了……哎,好吧。” 这也是他们两个小时候常会做的事,每当师傅布置的课业太繁重耗时,完成时超过了往常睡觉时间,他俩便很难入睡。这种时候,晁千神就会随便唱些什么作为“摇篮曲”,哄还是孩子的晁千琳睡觉。只不过往往唱到一半,他就先睡着了。 “寒夜的脚步是两个人,一路被紧紧的追赶,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这是我深藏许久的疑问。往天涯的路程两个人,不停的坠落无底深渊,握紧的双手还冷不冷,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 果然就和十年前一样,晁千神还未唱到副歌,声音就微弱下去,睡着了。 见他没了反应,晁千琳轻轻把两部完全相同的手机交换了手机壳,又在两部手机上分别重新登录了微信,算是把两部手机就从内而外交换了过来。 晁千神除了微信和当老师时收作业用的邮箱便没有其他账户,密码也都是晁千琳的名字拼写和两个人的纪念日。 输密码时,晁千琳觉得心里沉沉的。 利用和欺骗,这正是他刚刚的劝导,若是他知道,片刻间就降临到他自己头上,不知是什么心情。 可他撕毁那张写着情诗的卡片时狰狞的脸色又让晁千琳心有余悸,让她甚至带着赌气的心态也要隐瞒继续和钱总监联系这件事。 矛盾之下,她偎回晁千神身边,闭上眼,准备用睡眠驱赶那些恼人的思绪。 床头柜上的手机猛然震动起来,吓得她赶紧坐起身,抓起那部换上晁千神sim卡的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外,接起那个电话。 不出意料,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花还喜欢吗?” “这么晚打来的未知号码,最好不是推销玫瑰的。”晁千琳调笑着说。 电话那边轻笑了几声:“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和深蓝小姐一起去郊外骑马?”钱总监语调自然,似乎见不到晁千琳令人窒息的容貌,心理压力便小了很多。 “明天好像是工作日吧。” “设计师是没有节假日和工作日之分的。不过时间自然以你为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有时间。” “好在我也没有节假日和工作日之分。” 听到晁千琳答应的如此痛快,对面显然喜出望外,他本没想到明天就可以再见到她,只是打算趁着她还没忘记自己争取下次见面的机会,这么快就能约她出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楼下等你。” 晁千琳知道他说的是事务所楼下,有些为难的说:“被我大哥看到了恐怕又要大发雷霆。” 送蛋糕的职员向钱总监回报过遇到的事情,他自然知道那个凶巴巴的兄长大人,便说:“那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吧,明天见。”晁千琳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点钟。 她和晁千神生物钟向来十分健康,这时间对于设计师或许还早得很,那家伙这时打电话过来倒也符合身份。 她又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晁千神似有感知,在睡梦中翻过身来,搂住了她,头埋在她的头发间,梦呓似的嘟囔了句:“晚安,千琳……” 晁千琳担忧大哥是否听到自己的电话对白以外,心底掺杂了丝丝不忍,却只闭上眼睛,就这么睡去。 这一整夜,晁千琳睡得极不安稳,晁千神起床后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睡了好觉的样子,亲了亲晁千琳的额头,就去做早饭了。 虽然晁千琳很想在床上再睡一会儿,可无论是事务所的白明,还是十点钟的约会,都让她放心不下来,只好爬起来跟着晁千神老老实实地上班去。 打开事务所的门,白明居然就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听见开门的声音才醒过来。 “任道是昨天没回来吗?”晁千琳坐到白明身边,随手帮他把乱成一团的头发解开,重新束成低马尾。 白明却傻看着她没有回答。 晁千神一时只觉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和晁千琳——他为她结辫子时也似这般,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便随手打开工作台上的电脑。 而之前休眠着的电脑桌面上,此时显示着一个打开的txt文档。 “任道是说他遇到其他事件,出差了,把苏勉的事交给咱们俩。”晁千神说着,打开了电脑桌面上的另一个新建文档,里面记录着他昨天探访苏勉经纪人和女友的情况,和晁千琳之前拿到的卷宗一样简明清晰。 晁千琳也凑到了电脑旁,大概读了下那两人反映的情况。 晁千神不满地总结着:“看来苏勉没有明确的对手和仇家,在演艺圈人缘很好,只有可能是别人因为嫉妒与他结怨……这人的城府还挺深。那个经纪人和女朋友也都是背景干净家庭健全的表世界人,表现、反应也很正常……这不就是一无所获吗?” 晁千琳却说:“这说不定验证了我的想法,那个犯人可说是里世界的‘愉悦犯’,这种作祟只是为了自己的方便随便玩玩,还留下那样的东西恶作剧。” 想到这两起事件中“被害人”提到的情况,晁千神觉得有些道理,便问道: “那你今天怎么安排?” 050 马术庄园 晁千琳想了想:“我这边算是有些别的发现,还是准备出去,你帮我查查昨天发现的灵力痕迹到底是什么来历,顺便找找那些档案里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事件吧。” 晁千神也不追问什么,只是点点头。 “对了,大哥,你帮我把头发编起来吧。”晁千琳突然这么对晁千神说。 晁千神觉得这撒娇像读透了自己之前的心思一般,连忙答道:“好啊。” 编辫子这件事晁千神很是熟练。很快,晁千琳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下编好了的发辫,又在头上别了个小小的发卡,这才满意地提着包转到门口:“我出门啦,小明要听大哥的话,拜拜。” 门内的二人一齐向她告别。 关门声后,晁千神不耐烦地嘟囔了句:“这小子根本就听不见我说话吧。”却看见白明拿起了他那本《2666》,默默地读了起来。 那辆黑色迈巴赫在这样的高档小区也不算十分显眼,但倚在车门外捧着蓝玫瑰的男人却极其高调,好在晁千琳也习惯了被瞩目的感觉,只在心里默默地想: 【真想告诉这家伙其实我喜欢红玫瑰。】 刚好停在钱总监车旁的便是辆红色马自达,而此时车主也正好走了过来,居然是前两天为她打开楼道门禁的那位同楼住户。他在车边注视了一会儿车牌,发现她注意到自己后腼腆地笑了下,才上了车。 郊区的马场离这里有相当一段距离,晁千琳不客气地在车上睡了一路。 快到了的时候,钱总监轻声叫她:“千琳,要到了。” 晁千琳悠悠转醒,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听他叫自己名字,想是那个送蛋糕的人传达的非常详细,便问道:“我还只知道你姓钱,都不知叫你什么?” “我也只知道你名叫千琳,而不知道你姓什么,这不是刚刚好。” “那我就叫你钱蓝?” “哈哈,好啊。” 钱蓝带她光顾的是一家以马场为主题的度假庄园,因为消费水平很高,又正好是工作日,整个庄园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游客。 岚城周边这样大片的平原不算多,这一大片望不尽的草地都属一家十分难得。 刚下车走了几步,远远就可以看见马场上,一些工作人员正牵着马匹在草地上散步,若不是他们身着艳丽的橘黄色工作服,场面倒有几分欧洲牧场的悠然。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钱蓝边带着晁千琳向马房附近的招待处走着,边对她说,“之前我一直在北方住,来岚城才一年多,去过一次这里的马术俱乐部,可无论是设施还是气氛都让人一言难尽啊。”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也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心下想的是:【这倒是和任道是提到的那位富豪遇到事件的时间吻合。】 钱蓝继续说道:“这个度假庄园是听朋友介绍的,看起来反倒比那家俱乐部环境好得多了,只可惜我的爱马已经在搬离原城市的时候卖掉了。” “我不很懂马,其实也谈不上喜欢。” 钱蓝随口答道:“马本就是温顺的动物,尤其是这些被驯养得少有野性的样子,确实缺少征服的趣味。” “你倒是和我见解相类。”晁千琳想了想,然后带着试探地说,“不过,偶尔暂时顶替辛苦喂马、养马的驯马师,做这些马的主人,倒有些袁世凯似的乐趣。” 钱蓝笑笑,不置可否,眼神一瞟便转移了话题:“你的发饰很美。” 晁千琳摸了下头后所戴的那枚发卡,发卡上的蓝色羽毛正是昨天她在苏勉宅中发现的那片:“谢谢,你知道这是什么鸟的羽毛吗?” 钱蓝摇了摇头:“我对鸟类不太了解。说实话,鸟的种类实在是太多了,除了喜鹊、麻雀这类常见的鸟,我可能再都说不出什么来了。” “是啊,看着完整的鸟尚且说不上来,这只有一片羽毛确实有些难了。”晁千琳故意十分遗憾地叹息着,“这片羽毛是我从大哥的档案袋里发现的,因为真的很喜欢就偷偷拿出来做成了这个发卡,如果有两片也好,就可以做成耳环了。” 钱蓝脸上带着宠溺地笑:“这羽毛看起来还不算很特别啊,我也帮你留意找找相似的好了。不过没想到你会自己做首饰。” “只是把配件组合起来而已,也没什么复杂的,偶尔自己动动手还更合心意。” “皮具的话我倒是有同感,市面上的皮具很多都是在卖品牌和设计,材质经常差强人意,所以我有点时候也会仿照已有的款式,自己动手做。” 晁千琳不知这人是不是真的没有察觉自己的试探,便又似无心地一问: “听说设计都是由模仿开始学起?” 钱蓝对晁千琳的问题轻轻笑着,不置可否。 这时,一位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这二人聊了这许多,早就已经到了接待处,那位工作人员一直插不上话,也就呆呆地看着晁千琳出神,这时终于得空,赶紧开口询问。 钱蓝在一旁和这位经理交谈,晁千琳则漫步到了马房边上,浏览着诸多马儿的名字。不多久,有其他的工作人员去牵对应马厩的马儿出来。 这里本就是个以休闲为目的的度假庄园,自然不似俱乐部那般讲究,虽然钱蓝在后备箱中有所准备,但没人提起,而且二人本来穿着的衣服也就很适合骑马,各自戴了头盔也就没特别去换骑马装。 见到晁千琳把自己的手背放在马儿鼻下,让它了解气味,顺带和它打招呼,钱蓝就知道她一定是会骑马的。 果不其然,晁千琳干脆利落地上马,动作熟练优雅,却没有炫耀之意,依然跟着马术教练的指挥,由对方将马牵入马场。 钱蓝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牛仔裤和短马靴间露出的一节小腿,看着她随马匹摇晃的蓝白格子衬衫里纤细的腰肢,看着她头盔下隐隐露出的镶贴着蓝羽的发卡,思绪和马蹄声一般飘忽起来。 这个白天过的悠闲极了,除了骑着马在草地上散步以外,下午两人一同吃了午饭,然后在庄园里看了场算得上包场的电影,直到夜幕降临,又在已然无人的园内的户外烤肉小广场上点起了篝火。 在烤架上随便烤了些东西,两人也都没有意在吃喝,面对面坐在篝火堆旁。 同样的沉默,相悖的思考,眼看着又是一场“拉锯战”。 051 火中取誓(+1) 晁千琳感到非常奇怪,面前这人身上的气息确实与那片羽毛上的一模一样,可微弱的程度也与那片羽毛一模一样。 若不是晁千琳事先就知道这气息来自于那个冒充苏勉的“东西”,她定像第一次遇见钱蓝那天一样,完全忽略了这种气息。 这一天中,晁千琳数次用“顶替”、“冒充”一类的词来暗示对方,越到后来,言语就越是直白刻薄。加上她带着的那片羽毛,以及他定然看见的除祟事务所大得夸张的牌匾,如果他真的是妖,一定会在有情绪波动的瞬间泄露出那种气息。 以晁千琳的敏锐,那样的瞬间便是断定他身份的决定性证据。 可是这厮平静如是,对这露骨暗示的不满和尴尬都毫无体现,甚至连维护自身面子的解释都没有,仅仅一笑了之,这种过度的平静显得十分不自然。 在影院近距离坐着的时候,晁千琳还趁机用自己的灵力去引导他身上的气息以收集起来研究,万事齐备只差收进纹盒时却被他一个喷嚏打断,灵力全散,这巧合也令晁千琳不敢轻举妄动。 从小到大,晁千琳也见过不少妖,将妖气隐藏得如此隐蔽又持续的,她还真没遇见过。 晁千琳实在很不耐烦,既不能确定这家伙的身份,又无法断定他和苏勉事件必有关联,一旦是自己判断失误就浪费了一整天时间,还在思路上钻了牛角尖——这次的事件实在没有其他的调查方向。 没有证据不能贸然出手,如果失手打伤普通人,之前任道是那番对于“正派”身份的郑重告诫恐怕不是玩笑,而且万一这家伙受了重伤缠上自己更是得不偿失了。 最糟糕的莫过于犯人还真的是他,因为没有实罪扣留不下来,他躲藏起来,以后就更找不到他了。 难道只能指望晁千神在那一堆档案里找到什么相关的内容? 而她对面那人,心中却又自有一套想法。 火光之中,晁千琳时而困惑,时而微愠,时而郁结的微小表情都随着被烧焦的空气微微扶摇,睫毛伴随着思考时缓慢异常的眨眼动作,带着火光镀上的金色,映照在眼底。 她嘴角一动,好像正喃喃自语,火星噼啪作响,仿佛是火神为她口吐的任意一字做着背书。 她鼻间渗出细小的汗珠,和他掺着欲念的目光一样,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挣扎停留,不舍落下,继而被火蒸干,了无痕迹。 他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地吐气,可灼热的空气里都带着她的微粒,让他呼吸越发不畅,好像下一秒心脏就要破胸而出,跳到她怀里去了。 “千琳……”他忍不住打断她的思考,可一对上她的眼睛,马上就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又被他狠狠咽了回去,“我,是个极其懒惰的人。懒得有理想,懒得定计划,懒得做决定……所以……” 晁千琳看着吞吞吐吐的钱蓝,心没来由地突然狂跳了起来。 钱蓝低下头,支吾了半晌,才又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爱你,以后也懒得改变。” 和全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就算早有预感,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时,那种有点惊讶、有点害怕、有点骄傲同时又十分开心的感觉混杂在一起,让晁千琳一时连“我们才第二次见面”这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晁千琳也清楚他的爱不过是对自己这副皮囊,初时的悸动渐渐消退,也就没把他的告白放在心上。 钱蓝没有要求什么回馈,更没有提出要和她交往的话题,不过这之后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让晁千琳隐隐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没心情再去考虑工作上的正事。 钱蓝不忍心见她生涩无措的样子,没多久便提出开车送她回事务所。 一路上,晁千琳的手机震个不停,离开了之前信号不好的郊区,晁千神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在不在家吃晚饭等等的消息尽数收到。 问题实在太多,她之后在最下面的“我在事务所等你”一条后回了个“好”。 钱蓝见夜路上开车沉闷,晁千琳又只打开了车窗,支着头望着夜色发愣,便打开收音机,听着音乐台播放的流行歌。 回去的路总是感觉比出去的路要短,亦或是他怀着心事,无暇顾及车上的时光。 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拟出什么适合当下的言辞,车停在事务所楼下的时候,钱蓝看着晁千琳,又和初次送她回家时那般无法说出什么。 晁千琳明白他的心思,又一次先开口:“今天谢谢你,我不讨厌你。” 钱蓝见她还没有去开车门,自然是给自己机会再说些什么,内心挣扎后理智还是占据了上风: “我知道外在只是一个了解他人的契机,虽然在你看来,我急着拿出了定论,但我还是希望有机会抛却容貌、姓名、身份等外在的因素,了解彼此的内在,来向你验证我眼之所见毫无虚假。” 晁千琳消化着他这句逻辑奇怪的话: 【所以他承认了自己一见钟情的是我的容貌,解释了他未通姓名的事情,而与此相并列的他的身份自然也算承认了虚假…… 【可为什么是由我来验证他之眼见,莫非是想说他可以看透我的内在,来表示自己其实是爱上了我的全部?还是说……他所见即是他欲得?】 见她探究地看着自己,钱蓝笑着说:“我不太会说话,还很自以为是,希望你不要介意。” 晁千琳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你很好。”然后打开车门,迈下车去。 钱蓝也紧跟着她下了车,走到她身边轻声说:“祝你今晚做个好梦。”然后就目送着她上楼。 “晚安。” 直到她又和上次一样,在四楼的窗口稍一出现,视线相交一瞬,然后消失在视线内,他才松了口气,瘫靠在车门上,把头埋在掌心里苦笑。 分明是他的告白,却从头到尾都在被她和她的话引导,这些事都是他从来都不擅长应对的,或者说懒得应对的,在当下她留有余地的婉拒中实在更显苦涩。 车里的电台依旧在播放: “ifwemakeitoutalive,fromthedepthsoftheseapasspointsyouanywhere,closertome……”(如果你想让我们活下来,逃离深海之底,指南针会指引你,到任何我在的地方……) 清澈嘹亮的女生吟唱如斯,却没有指针告诉他,哪里才是更加接近她的方向。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懒得去想,既然对方已经闯进了他的世界,直拳相迎就是最简单的方式。 钱蓝坐回车里,点了支烟,看了眼楼道灯已经熄灭的那个窗口,视线扫过难以忽视的高大招牌,然后收回心思,踩下油门。 052 中西合符(+2) 晁千琳打开事务所的门,屋内没有开灯,只有餐桌上悬着的三盏小小的暖光灯亮着。 白明已经在沙发上睡着,晁千神则坐在餐桌前,桌上高高堆起的摆放整齐的档案几乎把他整个人遮挡住。 “你快过来看看。”晁千神朝刚进门的她招着手,晁千琳赶紧走过去。 只见晁千神面前摊开了一本大册子,上面写满了复杂方程式,还附带着一张化学实验仪器的图例。 “这是什么啊?”晁千琳困惑地看了半天,那上面的字母和数字明明独立起来都可识别,组合起来却奇异万分。 晁千神有些为难:“这个解释起来太复杂了,不过你看这个。” 说着,他从餐桌下面拖出了一个很大的铝合金整理箱,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台显微镜。 晁千神把这些东西都一一拿到桌上,其中一个已经由各式导管与支架连接起来的大套仪器却只能和晁千琳合力抬出,餐桌上一时摆得满满的,毫无下手的地方。 “我看了奚家的卷宗,找到这个按照妖怪残留物和气息来判定妖物来历的方法,所以从大学借了这些东西。接下来就可以看看这次作祟的到底是什么妖了。” 晁千琳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真是难以想象,如此‘科学’的寻妖套路会是出自身处道门的四大家族。” 于是晁千神向晁千琳解释了一下,在档案中间接了解到的四大家族的构成。 其实,抛却“科学”这个说法对修者的违和感,奚家一脉的道法也确实与化学难脱干系。 自古以来,道家就浸淫在追求长生和修仙的道路上,修者们往往与世隔绝。 但其中却有一支因匡义扶道而被黎民百姓自愿构成的教派,那便是所有道士以及四大家族的老祖——祖天师张道陵所创的正一盟威道,也就是现在所说的天师道。 据传,张道陵曾经南游淮河,渡江南下,在江西贵溪县云锦山结庐而居,筑坛炼丹;汉顺帝汉安元年正月十五日,太上老君降临蜀地,传授张道陵《太平洞极经》、《正一盟威二十四品法箓》、三五都功玉印、雌雄斩邪剑等经书和法器,拜其为天师。 于是,张天师于汉安二年七月,运用所学所得,登青城山,会八部鬼帅,大战众鬼,制伏外道恶魔,诛绝邪伪。 深受邪祟危害的蜀地人民对张天师的作为非常感动,愿意听受教化,自愿拜在张天师门下,这便是正一威盟道的建立。 因为往后信徒愈见增多,道家的理论和流派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分支,所谓的天师道也逐渐被世俗所染,分裂至今,难觅本源。 但“息事宁人”四大家族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天师道亲传血脉,在历史的进程中始终不断学习和演进,利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和资源,守护着降妖伏魔的宗旨。 也就是说,与更加年轻的全真道、真大道教甚至算是同名的正一道不同,祖天师张道陵涉猎广泛的修道生涯中真传的本事都留存与四大家族,他们各自专攻炼丹、炼器和纂符的名为天师的“捉妖师”。 具体说来,奚家专攻炼丹,世家专攻炼器,宁家专攻纂符。 而在不断进步的科学进程中,炼丹这一以化学反应为根本的技术,将法术与科学融合,渐渐有了新的面貌。 听到这里,晁千琳不禁有些疑惑:“息事宁人各有专攻的话,任家呢?” 晁千神摇了摇头:“我这里的资料有那三大家族提供的炼丹,也就是化学和法术组合的多种法门,有世家提供的法器及流派辨识图谱,也有宁家提供的常用符咒、法阵研究,只没有任家的内容。” “啊,我知道了。”晁千琳突然拍了拍他身旁那堆混乱堆砌着的档案,“任家负责外勤,就是最危险最麻烦的亲身伏妖的工作。” “嗯,应该就是这样,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任家的人越来越少,其他三大家族才不得不出动了。” 【这么想来,任道是还真是可怜。】晁千琳这么想着,却没说出来。 晁千神把之前晁千琳带回的“证物”并排摆放在桌面上,兄妹二人面对这一堆造型逼真的情趣玩具都十分尴尬,却又不能表现在脸上,都故作镇定地面面相觑。 “接下来我要在这些东西上取样,然后利用这里记录的方法,辩明这上面残留的体液是来自于什么种类的妖怪。” 晁千琳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在酒精灯上加热试管,其中仅五分之一的试剂逐渐冒出气泡后,他熄灭酒精灯。用湿润的棉签擦取实验样本,在棉签外擦了些油膏,放入那只试管。 他又将固定在实验用具组合上的大烧瓶取下来,放在石棉网支架上,把那支试管用带孔的瓶塞固定好位置,使试管插入大烧瓶中装满的某种透明溶液。 做完这些,晁千神笑着对晁千琳说:“白天我就已经把这些东西和需要的试剂都准备好了,然后稍微研究了一下这个实验的原理,觉得非常有趣,所以想等你回来,和你一起看这个实验的最后一步。”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晁千琳兴味盎然地支着头坐在桌边。 晁千神关掉了餐桌上的小吊灯,在一片漆黑中拿出一张符纸,口中喃喃:“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颓,急急如律令!” 这是和他之前用在苏勉身上那道相同的净心神咒符,同时在书符时,他在收符脚前又加了个引光的符号。这张符纸被放在石棉网下本应该是酒精灯的位置,咒语念罢,一道金色的闪光过后,符纸仍持续发出幽幽的红色光芒。 晁千琳静静地看着那个被光照得通红的大容器,净心神咒符刚才发出的金光居然像极光一般在溶液中飘散浮游,拉扯出清晰的轨迹。 晁千神则看着眼里闪着好奇的她,这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和她小时候看着自己演绎功法时如出一辙。 这样静静等待了几分钟后,晁千神取出了那支试管,用镊子夹出里面的棉签,放在一个装着其他试剂的烧杯里浸泡了一会儿,这才打开餐灯。 “这样就行了吗?”晁千琳问。 053 实验结果 晁千神拿出一片载玻片,把棉签上带着油膏和试剂的样本涂在上面,又滴了一滴水,小心翼翼地盖上盖玻片,放在显微镜下,调试了一下,让晁千琳过来看。 “诶?”晁千琳兴奋地说着,“这里有好多小格子细胞,里面都闪着紫色荧光。” 晁千神站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解释:“妖怪的细胞如果接受正道法力的打击,会源于本能放射出抵御正法的灵力。而这个实验的目的就是,通过这个大烧瓶中的透明试剂,延长妖怪细胞反射出灵力的时间,捕获这个路径。 “而透明液体和容器又作为透镜,把路径的影像聚焦回细胞样本上。总的来说,就是利用了照相机成像的原理。 “这些细胞样本上涂抹的油膏能使细胞带有底片的效果,即是一种细胞可以承受的感光,或者说感灵力乳剂层,因为它只对灵力反应敏感。 “在这些细胞接收到灵力反射成像的同时,试管中作为显影剂的试剂直接在细胞媒介上使灵力图像显示。最后再在定影剂中浸泡一下,这些图像就固定下来,可以在显微镜下观察到了。” 晁千琳长叹一声:“啊,太复杂了,总之,这些小细胞上有妖怪对净化法术的应激反应?那这些应激反应该怎么解读呢?” “通过奚家对百年来妖物肉体的标本收集和实验,各类妖怪对净化的反应呈现出不同的形状、色彩、位置,这些都在图谱上。虽然没有具象到单个种类,但是有特征性的总结,交叉类比之后可以大致推断妖怪的形态。再结合其他的因素,就可以做更确切的推论了。” “四大家族还真是了不起啊。”晁千琳赞叹了一句。 晁千神却显得有些不屑:“只不过是数据积累而已。” 晁千琳没有理他酸溜溜地那句话,而是认真地翻着图谱,一旁的晁千神则又做了一份玻片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这种颜色反应代表有毒性,荧光则表现出鳞片状体表,分布于相连的细胞缝隙之间,显示它是一种冷血动物,仔细看还能看到细胞核当中有极小的红点,这个很容易因紫色荧光被忽视——说明是卵生动物。”晁千神一边观察一边说着。 【大哥真是老样子,研究了一下午,就已经烂熟于心了。】 晁千琳根据他的描述推测:“有鳞片的卵生冷血动物,还有毒,蜥蜴和蛇都有可能吧。” “我们还可以参考它可以变化模仿他人的习性,在妖谱中查找……” 晁千琳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研究方程式研究糊涂了吧,难道没有看我写的卷宗吗?” 晁千神愣了半秒,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是啊,这些东西确实是女性用品的样子,所以这个样本应该是那个用毒袭击你的龚浅浅吧。” 晁千琳点了点头,见对方一脸失望地瘫坐在椅子上,显然为一整天的研究和忙碌只得到这样的成果心有不甘,她赶紧提醒道:“你不是说实验要靠数据支撑吗,才检查了一件东西就放弃了?” “我真是看资料看糊涂了,”晁千神抬腕看了眼手表,“也可能是已经快到睡觉的时间了……” 刚刚晁千琳到家时就已经接近九点,又这翻折腾,自然是不早了。 “那明天再说吧。” “不行,你出去奔波了一天,我怎么能一点儿成绩也拿不出来呢。”晁千神似乎又来了干劲,换了另一个试管,开始对另一个“证物”进行测试。 “我去给你煮咖啡。”晁千琳说着,起身转进了厨房。 “对了,你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晁千琳不知道该怎么去圆这个谎,听着咖啡机嗡嗡旋转的刀刃斩杀着咖啡豆,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 她解开了编着的头发,以掩饰折掉一半蓝色羽毛的发卡。 在咖啡机里加入清水后,晁千琳回到客厅:“那家伙好像在这期间去过马术俱乐部,我就到那个俱乐部看了下,在他的骑马装里发现了这个。” 晁千神看着她披在肩头乌黑的头发,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她递来的那片小小的羽毛残片端详半晌,然后把它放进了一个塑胶小袋中。 【大哥什么都没感觉到呢。】晁千琳觉得没法主动提起上面带有妖气的事,也就没说什么。 咖啡机“叮”了一声,晁千琳赶紧回去厨房。因为一整天都编着发辫,此时她披散着的头发自然地弯曲着,把咖啡放在晁千神身边时,蓬蓬的头发扫过他的脸惹得他打了个喷嚏。 然而晁千神急于获得结果,也顾不上喝那杯咖啡,继续做着实验。 “这应该是我打喷嚏弄上去的吧。”看着显微镜的晁千神嘟囔着,晁千琳也凑过来看着。 “你是指这几个全部都显示出淡蓝色的细胞吗?” 晁千神应道:“是啊,细胞核上没有红点,均匀显色,而且是净心神咒对其无害时显现出的自然的青色,肯定是我不小心弄上去的喽。说实话,我觉得这上面有另一个人dna的可能性很低,毕竟都是些……呃,女性用品。” 晁千琳脸上微显尴尬,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也未必啊,如果间接碰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液呢,比如是碰到已经留下的体液什么的……” “第二轮吗……”晁千神极小声的嘟囔着,却还是被对方听到,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大概很晚才能结束,你先在客房睡吧,明天早晨我回家拿替换的衣服来。” “那也帮小明拿些衣服吧,他都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好,别担心了,快去吧。对了,以后这么晚才回来的话,记得早点告诉我。” “嗯,好。”晁千琳转头应了一声,冲他一笑,“晚安。” “晚安,千琳。” 餐桌前,晁千神看着显微镜里另一个玻片上呈现的景象,不由得充满疑惑: 【总不会是我的唾液把这些样本和证物都污染了吧,怎么会连新的样本上也有人类的细胞显色呢……难道,那个苏勉真的是有心理问题?总不会这次作祟的东西其实是个人类吧……】 第二天起床时,晁千琳的床头果然已经放着干净的衣物,而且连内衣裤也都齐全。她见怪不怪,冲了个澡便换上,来到已经飘着早餐香气的客厅。 白明和晁千神都坐在餐桌前,电视打开着,对三人毫无意义的新闻自顾自地播放。 “早啊,大哥和小明。” “早。”那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二人出乎意料的默契已经是第二次,晁千琳觉得很是有趣。坐在早餐桌旁,她向晁千神问道: “昨天到最后都有什么发现呢?” 054 不世精明(+1) 晁千神放下汤匙,揉着太阳穴,仿佛经她提醒才想起昨天熬夜的事实:“不知道是不是样本被污染的原因,像昨天你看到的那种人类体液残留的痕迹一共发现了三处。” 晁千琳想起那天苏勉看着那些东西的神情,淡淡地说:“也不能排除其实这原本就被苏勉使用过的可能啊。” “这种东西应该会好好清洗的吧。” 话题虽然尴尬,晁千琳也稍微有些适应了,还是认真地猜测道:“不过取样的地方都是难以洗净的褶皱,说不定也有曾经残留的可能性。” “这倒是。”晁千神翻了翻眼睛,苦笑道,“但如果真是故意把这种东西留下的话,那家伙还真够恶趣味的。” 晁千琳摊了摊手,笑道:“说不定是想提醒苏勉有个龚浅浅的存在,毕竟那位龚小姐还一直上门讨情债呢。” “这可够苏勉受的。”晁千神也笑了起来,然后沉静下来接着说,“你拿给我的那片羽毛,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检测过了。” 晁千琳顿感兴味,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很可惜就是一片普通的羽毛,对净心神咒的反应和普通动物没有区别。” “怎么可能?”晁千琳脱口而出,那可是她确定了本身就具有灵力的羽毛,怎么想都是妖物身上掉落的东西。 【就算这么多天羽毛中所有的灵力都散尽了,本身就生长在妖身上的羽毛也不可能对那种原理的检测没有反应啊。】 但她还没来得及解释那句话给晁千神听,白明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玄关打开了房门。 “咦?”门口正踌躇要不要敲门的钱蓝尴尬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里?”晁千琳边向玄关走着边问,同时站在白明身边,希望堵住那扇门,挡住晁千神的视线。 “我,我想见你,就干脆,直接来了。”钱蓝有些尴尬地说着。 这话在晁千神的听来,简直是这家伙嫌自己命长了,送上门来找死。可是想起那晚和晁千琳的交谈,又只得压着怒气,也走到了玄关:“请问您是哪位?” “在下钱蓝,您是千琳的大哥吧。” 尽管对方对晁千琳称呼亲昵,晁千神还是尽力像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 看到他手中捧着的蓝玫瑰,他一瞬间就联想到前天的送花之人,声线低沉地说:“现在既然已经见过她了,就请回吧。” 钱蓝面对晁千琳时的紧张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全然不见,原本谦和的表情此刻反倒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他不卑不亢地说:“是我冒昧了,不好意思。其实我想约令妹出去,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联系她。” “我想她以后也没什么时间。”说完这话,晁千神就欲关门,可白明却抓着门把手没放开。 晁千神眼睛依旧盯着钱蓝,嘴上却说:“白明,到一边去。” 三个人夹在门边,再加上门外的钱蓝,整个空间的空气似乎都灼热了起来,而这句话里更是有晁千神的怒火在燃烧。 其实,就连晁千琳也不懂白明的这一连串举动。 谁知道这时,白明转过头,第一次对晁千神说话了: “千琳想和这个人出去。” “咦?”这次轮到晁千琳发出了这个疑惑的声音了。 还没等她去问白明,仅仅高过白明小半头的晁千神已经拎起他的后衣领,像拎东西一样把他从门口提到了客厅,然后一脚踹上了房门。 他对这个莫名加入自家户口的家伙早就很是不满,晁千琳之前那个没有理由的理由,反而加重了晁千神对白明的憎恶。 他才不要这个不明不白的白明用和自己相同的逻辑联结着晁千琳呢。 “大哥,你要干什么?”晁千琳看出晁千神真的动怒了,在他背后拉他的手臂,对方却毫无动容,只是冷冷地说: “千琳,你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下他,也没参考过他的意见吗,我现在就要问问他的意见。” 晁千神注视着白明的眼睛,阴冷地向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千琳回来,为什么一直只和她说话,为什么愿意像个物件一样呆在这里,告诉我。” 白明也注视着他,却没有回话。 “你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所有生活的费用都是我们给你支付,你作为一个男人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对了,以你的智力根本就理解不了这些事对吗?”晁千神继续说着,语速渐渐加快,可语气依旧强做平静,无视晁千琳轻微地叫唤着“大哥”。 “你刚刚不是和我说话了吗,现在怎么又不开口了?你也喜欢千琳的脸是吗,还是和门口那条发情的野狗一样想追求她,难道你们真的只看了她一眼就有脸赖在她身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为什么?”他的语气渐渐激动了起来,声音却还是压得低低的。 白明还是注视着他,没有回话。 晁千神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陡然提高了声音:“别特么只看着我,你说话啊!” 两人间的距离如此之近,盯着白明眼睛的晁千神忽然发现,对方瞳孔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仿佛蒙着一层雾,奇怪的是,他的西装、衬衫甚至斜条纹领带都清晰的如同照镜子一般,只有他的脸,虚化成一团,仅有一个人形的痕迹。 这发现让晁千神心下一惊,当即松开手,把白明甩到了一边。因为不想再看到白明的脸,他转过身来,却见晁千琳攥着拳头站在他背后,神情早已出离了愤怒,反而只有悲伤。 “大哥,我确实想和那条发情的野狗出去,我先走了。”她从茶几上抓起提包和手机,打开门走出去,又关上门,就和她失踪前那个晚上一样。 晁千神呆呆地站着,也和那个晚上一样。 白明却又一次开口:“我出现只是因为我该出现了而已。” 晁千神爆了句粗口,转过身一拳打在白明的右眼上,对方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尽管眼眶青紫,依旧毫无表情。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对峙了一会儿,白明径自坐回沙发上,拿起了那本《2666》。 055 自助温泉(+2) 钱蓝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阖上,一只白到几乎透明的手却突然伸了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电梯门打开,走进来的却是晁千琳。她不止是手,整个人都没了血色。 他想起听到的那句促使自己离开的话,心头与不甚好听的内容相反,竟是一甜。 【她因为那些话生气了吧。】 “汪。”钱蓝冲她叫了一声,想逗她笑一下。 晁千琳却微微皱眉。 “我觉得……第一,爱上美貌不是什么罪过,拥有美貌就更加难得;第二,虽然你哥哥说话不好听,但也是为了保护你。按这两点来说,我俩都没有错,你也就不用因为任何一个人生气了。” 晁千琳脸色缓和了些,看着他说:“你不是说你不太会说话吗?” “但我更不会让你不开心。” 晁千琳没有对他的老土的油腔滑调搭腔。 钱蓝只好接着说:“所以你暂时不想回去喽?” 晁千琳点了点头,眼神却偏向别处。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大楼,钱蓝抬头看着炫目的阳光,开口道:“我们去泡温泉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室内温泉就在这附近。” “好吧。”晁千琳应了一声。 她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不应该把这种兄妹吵架后的遗留情绪带到工作和生活中,毕竟那个没长大的晁千神只要碰到她的事就不管不顾没有理智,今天一整天都干不了什么正事了。 所以又和这个诡异的线索人物一起行动也未尝不是好事。 本来她还不知道怎么去试探出这个家伙的妖气,来验证他与苏勉事件的关系,但以晁千神昨晚的实验为基础,若真的把这家伙当做人类去考虑,一个入妖道的人类,身上会有怎样的秘密都不奇怪。 原本上古时期,动物成为妖精都是通过和人类修道类似的灵气积累,以及一些机缘上的巧合,促成自身原有特点的进化。 上古留名的妖精几乎都是以某些动物特征强化后的姿态出现,比如五条尾巴还带有独角的狰。 在人类系统的修道方法出现后,许多动物也沿用了道家或佛家的方法修炼,效率就变得高了许多。因此,动物成精后普遍都有能力化形成当下进化的顶点,即人类。 但动物自身原有的特点也会随着进化被放大,形成具有动物本性的法术。比如原型为毒蛇或蜥蜴的龚浅浅便善于使毒。 而人类作为动物的一种,虽然普遍采用道家或是佛家的法门修炼,却也可以像曾经的大妖一样靠着本能修炼。 就好像动物可以成为精怪一般,人类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修炼成为“人精”,其中的代表就是道家奉为养生先祖,在无教法时代便修炼得到长寿的彭祖。 可是诸多便捷易学的法门出现的时间着实不短了,“人精”在当代只是个停留在传说中的东西。 “人精”到底是如何靠着本能修炼,除了长寿又有着怎样的能力,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人精”较人类漫长数倍的人生中又有着怎样的经历,可能获得什么样的法器,练成何种法术就更加难以揣测。 虽然理论上来说,“人精”肯定不如按法门修炼后“得道飞升”或“坐化成佛”那么高深,但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灵力层面进化,能力肯定不会比其他动物差。 晁千琳看着钱蓝,这人分明坦然承认自己事事为假,却还敢登门来到天师的聚集地,不可能没有本事。 若他真是“人精”,倒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开车不到十分钟,便见到一栋巴洛克式的建筑矗立在一排现代建筑之间,显得十分违和,挂着的招牌上用花体字写着“artemis(阿尔忒弥斯)”。 两人走进这家店,大堂空无一人,一派雨林风光。茂盛的藤蔓植物在大厅之间隔出两条道路,两条路的交叉处有一台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触屏自助设备。 钱蓝拿出一张卡片,插进插卡口,边操作机器边对晁千琳说:“这家店在主页上自称自助温泉花园,环境很好。这里完全靠会员相互宣传,没有服务人员,只能靠老会员帮助新会员注册,所以来这里的人非常少,水质很不错。” 他操作完后,机器返还了两张卡,他把新卡递给晁千琳:“这张卡送给你,是和我的卡绑定在一起的,所有费用你都不用管。从那边进去,更衣间也有自助售卖机卖泳衣,一会儿见。” 不多久,晁千琳换好了泳衣,和钱蓝在更衣室的出口汇合。 这温泉大厅也像个花园一般,整个外围和温泉池旁都围满了热带的花卉和绿植,四壁和天顶是由三角构成的钢架支撑着磨砂玻璃形成的巨大蛋形,最顶端用蓝绿色调的彩绘玻璃镶嵌着一副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梳理长发的图案。 圆形的空间中环绕着七个大小相同的温泉池,面积都不算大。地面铺着温暖宽大、形状自然的冷灰色防滑大理石板,道路完全是被花木挤出的随意自然形。 天顶蓝绿色玻璃滤进的彩色光线映照在温泉池中,又由池水折射回深色的磨砂墙面上,各色的光纹和光点摇摇晃晃,加上层层叠叠的各色花草,整个空间好像梦境中的海底。 “你喜欢这里吗?” 晁千琳点了点头。 她从走进这个大厅便一直在四处打量,十九岁少女的心好像一瞬间就被点亮了。 “有机会我们还可以晚上来,这里的花草间都藏着蓝绿色荧光灯,就像是树林里的萤火虫一样。” 晁千琳根本顾不上想别的,忙不迭点着头,开心地走向离二人最近的温泉池,钱蓝却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们去里面一点的水池吧,外面的水池可能已经有人泡过了。” “好吧。” 晁千琳跟着钱蓝,因为喜爱美好事物的少女天性,完全忘却了对方正拉着自己的事情。 两人正往里面走去,忽然脚边的水池中有人“咦”了一声。 “晁小姐?” 晁千琳向那池子看去,一个穿着墨绿色比基尼泳衣的女子从水池中站了起来,她手撑池边的动作挤压着丰满的胸脯,有几分媚俗却着实诱人。 那居然是龚浅浅。 她似是不经意地瞥过钱蓝:【可算又见到你了,蓝晶。】 上架前唠叨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鉴于全勤奖对我这个穷光蛋的重要性,赶在月底要上架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小说,万字签约实在庆幸。 尽管《祟祟平安》现在并不红火,还是有许多善良的读者阅读、支持,逗娘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厚爱。 上架后保证:【每日双更】【永不断更】【抽风性加更】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逗娘,欢迎订阅收藏。 虽然除了用心写好每一个字,无以为报,但我认为一个作者,最最需要做到的也就是认真写作了。 最后再次谢谢大家,感谢支持这部连合适标签都找不到的、不套路的《祟祟平安》。 056 石中藏异 晁千琳客气地向她打招呼:“龚小姐,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啊。” 龚浅浅看向钱蓝,笑容滞了半秒,然后开口道:“这不是钱惜兰总监吗,幸会。” 晁千琳直到这时候才知道了这人的全名,没想到之前的戏称居然压中了两个字,不禁掩着嘴笑了起来:“原来是钱惜兰总监啊,幸会。” 龚浅浅看了看两人,有些惊讶:“原来你们也刚认识啊。” 钱惜兰干笑了两声:“也不算是刚认识了,不过可能确实算不上熟悉吧。” 看得出来他很不自在,想要拉着晁千琳离开,龚浅浅却抓住了晁千琳的另一只手:“那我们就一起熟悉一下吧。” 似乎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晁千琳走下水池,和龚浅浅一起坐在温泉池里。钱惜兰只好坐在了二人的对面,看着晁千琳发呆。 她穿着一套分身泳衣,上身是一件一字肩泡泡袖的白色短泳衣,下身则是一条带着绑带的高腰泳裤,然而保守的布料在水波的流动下紧贴住身体,反而和本就暴露的比基尼不同,多了种湿身的委婉。 因为没在听两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说些什么,等钱惜兰反应过来时,晁千琳和龚浅浅已经拿着他颈间带着的那条坠子在把玩了。 “我有个朋友带着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坠子诶。”龚浅浅似是不经意地用手指在钱惜兰的肩膀上划了一下。 而拿着这条坠子的晁千琳却呆住了——这个钱惜兰身上所有与那片羽毛一样的气息,竟都是来源于这条坠子。 这是个看起来很古朴的坠子,主体是一颗宝蓝色的类圆形水晶,不像常见的贩卖物那样切割精细,只是粗糙地磨得较为圆润,内里好似包裹着重色的发丝,并不透明。 水晶的外圈和底部装饰性地半包着形似羽毛的古铜色金属,却绝不是铜材质。 上面隐隐透出的灵力,浓烈程度远超那片羽毛,晁千琳长舒一口气,事件的调查总算有了进展。 【怎么因为带有灵力的是羽毛,就先入为主的认为其来源是一只活物呢?之前根本没有想到,应该把本源和携带者是分开关系的情况考虑进来。】 “这个坠子是很珍贵的东西吗?”晁千琳问。 “不算是吧,不过我总要带着。为什么这么问呢?” 晁千琳笑笑:“因为看起来不是很贵重的样子,好像和你的身家不太匹配。” 钱惜兰也笑着回答她:“我哪有什么身家,只不过喜欢就带着而已。” 龚浅浅却忽然接口道:“你怎么会没有身家。我刚出道的时候,还在后台被钱总监临时换掉,导致一套礼服没能参加走秀。即便这样,总设计师也拿你毫无办法,最后的最后反而是他的位置被你顶替。这背后到底是怎么样的内情实在是难以想象啊。” “没想到你这么了不起。”晁千琳轻描淡写地应和了一句,语气里似乎有着和龚浅浅相同的讥讽。 “这背后的内情,说不定就是这条坠子呢。” 晁千琳和龚浅浅都没明白钱惜兰的意思,一时间都把视线汇聚在他脸上。 “其实,这是我在一位大师手中求来的护符。自从带了这个护符,我的事业就蒸蒸日上。上次我还去她那里,想要再求个有助于爱情的护符,她却说只要再给这个护符加持一下就可以了。没想到还蛮灵验的。” 钱惜兰说着,看向晁千琳。 龚浅浅满脸向往地看向钱惜兰:“哇哦,我最近恋爱严重受挫,能不能把这位大师介绍给我啊。” 晁千琳见势也附和道:“这么灵验的话,我也想让这位大师卜一卦。” “卜一卦恐怕她是不会。”钱惜兰温柔地看着晁千琳。 看晁千琳这便要去,钱惜兰也就由着她,龚浅浅却自然而然地也跟了上来。 那位大师的所在离此处也不算太远,不到半小时,三人已经来到更加接近市中心的一家商场。 晁千琳有些疑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隐隐于市?】 龚浅浅显然对这个热闹的人世更加熟悉,兴奋地问钱惜兰:“你说的大师不会是那位塔罗仙女吧?” 钱惜兰点点头:“你也知道?” “我以前听别的姐妹提到过,不过只知道她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场,却不知道具体是哪儿,毕竟这边的商场实在太多。” “塔罗仙女吗?原来真的不是卜卦啊。”晁千琳有些疑虑,她之前与世隔绝的生活导致她还从未接触过国外异教的修者或是妖精,所以对这些事一点儿不懂。 龚浅浅继续说:“听说她超级灵验的,而且一天只招待三个客人。但是这已经是中午了,说不定已经没有今天的名额了。” 钱惜兰淡淡地笑道:“不要担心,如果有缘的话,时间不是障碍。” 他这话倒是说得很对,占筮卜爻一事本就是求天透露命数,万事都要合宜,若是连占卜的机会都得不到,想来要问的事也就不必去卜了。 不过,晁千琳向来对“命运”一词无甚尊重,加上掷筊、揲蓍一类的占卜方法,几乎都可以说是道家对于周易先天六十四卦不同形式的演绎分支,在她看来,先天八卦既然已经失传,那算出的内容还到底准确与否实在难以品评。 正如刘统勋所言:“卜地见书,卜日见礼,苟无吉凶,圣人何卜?但恐非今术士所知耳。” 至于扶乩一类的请神问卜向来请的都是道家的仙人或是请神者自身的先祖师承,这对身为灵辖的晁千琳来说更显无用。 而灵辖一脉占卜问事的手段,都是向着所属五行之物探看世事预兆,与问事者的精神状态大有关联,全靠所谓的灵感,这种玄妙仿佛是一种难堪的自我暗示和心里安慰。 至于这种西方的卜卦之法,她也曾听晁千神说过。塔罗与希伯来的二十二个字母及其他诸多宗教联系密切,来源于与宇宙感召和精神力相关的星相学,也即是说,本质上与先天周易的来源类似。 可见人类的智慧的表现形式及不确实性还真是统一。 明明是超自然的里世界的一员,却对占卜之事嗤之以鼻,晁千琳说不定是第一人了。 在她无心去听那二人一问一答之时,三人已经沿电梯来到了这家商场的顶楼。 057 晶宫仙女 顶楼有半层属于一家健身房,透明的玻璃墙面里,一些男男女女正自挥汗如雨。 另外半层则和楼下的品牌服饰不同,像是多彩的集市一般汇聚了许多风格各异的商铺。 乍看之下,诸多商铺虽有异国风情,实则与只卖同类商品的网络店铺无异,而且价格还普遍虚高,可以看到其间有女性顾客毫不客气地以原价的五分之一砍价。 龚浅浅显然也对这里产生了些许疑问,而钱惜兰带领二人走到两列商铺尽头那家名为“仙女水晶宫”的店铺后,这疑惑就更胜于前了。 “不会是搞错了吧?”龚浅浅极小声地向晁千琳说着,动作和语气间仿佛二人已经十分亲密。 晁千琳无奈地摇了摇头,表示不解。 这是家形似饰品店的店铺,有其他小商品店铺的两倍大,应该是将两个铺面合并后改造而成。 店铺两侧摆放着玻璃展柜,中间则是并列数排的架子,展柜中和架子上陈列悬挂着数不尽的浮夸水晶摆件和饰品,由于按颜色分类排列,倒似彩虹般绚烂。 可货品如斯,这店铺的装修却一下子拉低了整个空间的档次。 华丽且粗糙的洛可可吊灯上,垂下的玻璃坠子比饰品还要闪耀,晃得人眼睛痛。墙面是金色的,挂满了边框装饰冗杂的镜子和画作,整个空间廉价得像是城乡结合部的ktv大堂。 钱惜兰也不做解释,走到分隔开店堂和里间的屏风前,大声问:“张大仙,在不在啊?” 见没人回答,他又狠狠地敲击了几下屏风,廉价的屏风抖如筛糠,镶嵌在编织面上的金粉和亮片都被震了下来。 就在他抬手又要去敲屏风的时候,那扇屏风被凶狠地拉开,带出的风甚至把钱惜兰的斜刘海吹得一偏。 接着,一个接近180公分,几乎和钱惜兰一样高的女人满脸怒色地走了出来。 这是个美丽的外国女人,一头金发此刻乱蓬蓬的,一缕发丝黏在嘴角隐约可见的涎水上,白色的棉布连衣长裙也布满褶皱。虽然可以推测她被吵醒了午睡,可连站在店门口离她不近的二女都能听到,她颈间的头戴式耳机正在播放聒噪的重金属音乐。 她清澈的天蓝色眼珠在店里转了一圈,看到晁千琳时似乎有些疑惑,当目光停在了钱惜兰身上时,脸上的起床气却瞬间一扫而空,明艳的笑容扬起: “诶呀,你咋来了捏?” “啊?”晁千琳和龚浅浅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巴。 这正宗的东北大碴子味儿倒是和钱惜兰刚刚称呼的“张大仙”十分匹配,可这女人本身却是个金发碧眼的公主形象,完全可以将这廉价的华丽空间变成闪闪发光的城堡一隅,她这一开口,违和感简直溢于言表。 晁千琳和龚浅浅都很努力地憋着笑。 这家店铺的位置、店内的装修、美丽的店主和店主的口音搭配在一起,怎么看都太过不正经了,反而让人超级想要试一试她的塔罗牌占卜。 钱惜兰早对这个人见怪不怪了,调侃道:“你这装潢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我帮你做的黑色壁纸和挂饰好歹还能加强空间的纵深感,现在到处都卟呤卟呤的……” “我要是不这么闪,咋突出我‘水晶宫’的地位啊?” 那位“张大仙”走到店铺门口,十分大气地向着面前商铺的方向挥了下手臂,一瞬间仿佛有一台摄影机顺着她的动作,自众人眼前猛然向商铺的尽头拉了一个远景——这一派花花绿绿的全景映入众人眼中。 钱惜兰无奈:“明明整体都用黑色调哥特风,在这堆店铺当中更突出吧……” “你懂个屁,这叫大隐隐于城乡结合部。” 都说东北人自带喜剧天赋,眼前偏又是位彻头彻尾的外国美人,喜剧的气氛简直加倍,晁千琳和龚浅浅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两人也没见怪,还站在店门口。 “你今天有几个客人啊?” “张大仙”脖子一扬:“那可多了,咋也得好几百吧。” “我是说找你来占卜的客人。”钱惜兰追问道。 对方似乎不想回答,打量着晁千琳和龚浅浅,意味深长地说:“三个。” 听出面前人的意有所指,龚浅浅兴奋地开口道:“张大仙,我……” “别听他瞎说,我叫张一仙,就是比那些半仙还要厉害的意思。”那金发美人骄傲地笑了两声,依旧十分喜感,看见两个女孩憋笑的为难样子,解释道,“我从俄罗斯到中国以后一直住在冰城,所以说话一股东北味儿,这还改不过来了。” 晁千琳想起钱惜兰也说过自己是从北方搬来,虽然他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却隐约觉得与张一仙的事有些联系似的。 张一仙问:“那咱们快开始吧,给你俩占卜完了就能收摊儿了。” “你不是说有三个人,他不来占卜吗?”龚浅浅问。 张一仙摇了摇头:“之前已经有一个客人占卜过了,所以剩下俩名额当然是你俩,他个老爷们就别跟小姑娘儿争了吧。你俩谁先来啊?” “要分开问的吗?”晁千琳没想到要这样,便说,“让她先去吧,我还没想好要问些什么。” 龚浅浅乐颠颠地跟着张一仙走进了那块屏风,又跟着她钻进了一块黑色的帘幕。 骤然走进这个空间,龚浅浅感觉浑身一冷。 这个空间比在外面看到的那块黑丝绒帘幕要大上许多,而且与室外的装修全然不同,这里完全没有任何装饰,到处都是丝绒质感的漆黑。 空间中唯一的光源便是一颗直径二三十公分的水晶球,摆在空间正中蒙着黑丝绒的桌子上,絮状的光芒正自袅袅。 张一仙让她坐下,自己则坐在桌子对面,开口道: “你想问啥?” 她一说话,就把这神秘高深的气氛破坏殆尽了。 龚浅浅有些害羞,手指相互搅动着,难堪地说:“我有个喜欢的人,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已经发生过,嗯……关系了。他很神秘,虽然我又找到他,可他好像有了其他喜欢的人,我想知道,我们最后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张一仙笑着说:“这事儿容易,结果不好的话你也不用伤心,你还年轻呢。” 058 塔罗卜事 龚浅浅有点儿不明白她给自己打预防针是为什么,一般占卜师都不会在占卜之前透露这种主观意见,反而会诱导自己多说些有用的信息来方便她们猜测和推断。 其实她就是为了验证这个张一仙的本事,才故意把自己的故事描述的清楚明了,并带有引导性的主观色彩。 这样一来,张一仙如果不是真的占卜出来,而是靠假作占卜,得出猜测性的相反结论便会十分困难,得出顺理成章的结论又必须说出更多没有被透露的细节,大大提高了其作假的难度。 张一仙从拿出了一个黑布包,放在桌上打开,粉水晶的细碎原石中间是一沓背面绘画着白色飞鸟的塔罗牌。 她一边收去塔罗牌以外的东西,一边介绍:“这是一副正统韦特塔罗,因为你的恋情涉及到三个人,你要问的也不止是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这次我会把大小阿卡纳牌全部用上,来帮助你弄清这份恋情的缘起和结果。” 因为是十分正经的对白,张一仙的东北话也不再那么刺耳了,她把牌交到了龚浅浅手上: “现在集中精神,啥也别想,凭你的感觉,从牌里抽出一部分,放在牌的最上面,重复到你觉得可以。” 龚浅浅照着她的指示做。 “然后把牌放下,以圆圈的形式摊开,按顺时针的方向开始洗牌,在心里默念你的问题,觉得可以了就把牌归成一摞,放在这里。” 张一仙用手指着水晶球的一边,龚浅浅便把牌放在那里。 “现在,按你的感觉拿起一些牌,放在我这边。好的,然后再从这一摞里拿出一摞,放在你那边。” 看龚浅浅做完这些,张一仙自己动手,将三摞牌按照顺序又收回成一摞,在龚浅浅面前展开:“用你不常用的那只手选四张牌交给我。” 张一仙把龚浅浅选出的四张牌分别放在了水晶球的四边,又把其余的牌归好放在一侧,吩咐她逐一将牌翻开,自己读了一会儿牌,笑着对龚浅浅说: “这只是个非常基础的排阵,目的是探求你问题的状况。我之所以没有选择一个专门查看爱情的排阵,是因为你心里想问的问题,其实连你自己都还很迷惑。” 她说这话是只是陈述,没有问询,似乎无论龚浅浅给她怎样的反馈,她都不会改变从牌中读出的含义。 龚浅浅认真地看着张一仙,对方指着水晶球那端的牌,说道:“这张倒立的恋人牌,是这个状况的整体感受,我们结合着它所代表的含义,来一一理解其他的三张卡片。 “这一张代表事情缘起,也即是你们的‘过去’——圣杯三,透露出你们在一个社交场合,因为工作关系结识彼此,那是个欢快的场合,促成了短暂的、一见钟情般的相识,受着恋人牌的影响,你们在这段恋情中十分忘我,还没足够了解彼此就把爱情交付给肉体,纵欲过度后,双方都对彼此有所歉疚。 “这张反向的圣杯七代表着你们的‘现在’。圣杯七本身代表着一种严格有序的体系被打破,它解释了你们恋情的崩解不止是感情上的结束,更多是因为不可抗力。但不幸的是,这种不可抗力是双方的幼稚,即是你们二人的不成熟和对爱情的误解导致的。” 龚浅浅听着她高深莫测地话,虽然其中细节很少,却又和事情的经过十分契合。 这样模糊的感觉实在无法证明那个女人真的是从卡片上占卜出来,但还是让龚浅浅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盯着垂眼看牌的张一仙看。 张一仙好似没有察觉她的目光,依旧指着圣杯七: “在恋人牌的影响范围中,你们的爱情是一种对自己成长的期许,借由幼稚的爱情和交欢,你们认为自己得到了成长和提升,对自己成熟程度的认同提高了,可实际上却没有。 “他对自己的了解比你要强许多,但他却根本不愿意去改变自己。造成的结果是你们双方都在逃避责任,他选择离开的方式,你则选择用将虚假的爱情当成真爱的方式。” 她指着圣杯三卡片上,三个天女举着装满圣物的圣杯:“但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二人面前都出现了选择上的问题。他被圣杯所奉的圣物阻碍,也就是面临自己人生的方向的抉择。而你,”她手指划到天女脚边小小的南瓜,“身边也有出现了其他的追求者,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自己也可以选择。” 张一仙拿起了最后一张卡片,展示给龚浅浅:“死神,处于‘未来’的位置上,正纵马凯旋,踏着你的心。这代表他将离你而去,你很快会迎来这段恋情的真正的终结,而且这份恋情的终结源于你事业上缺乏戒心。 “不过不要担心,死神是一张好卡,虽然它意味着死亡,更意味着死后涅槃重生。你虽然会很难过,之后却会变得更加美好,更加成熟,所以,只要静待事情的发展就可以了。” 龚浅浅急切地问道:“事业上缺乏戒心,你是说他的心上人也是我的同行?” 张一仙笑着回答:“未来的事,说的太透不就没意思了?”她也不管龚浅浅还有没有其他的不解,或是对自己信服与否,将桌上的牌全部收了起来,“把那个好玩的小姑娘叫进来吧。” 看对方没有继续为自己解惑的意思,龚浅浅出了里间,把晁千琳叫了进来。 晁千琳正和钱惜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见龚浅浅很快便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有些惊讶。 前后用时还不到三分钟,这个占卜还真是快得离奇。 当她走进了那扇屏风后的黑色帷幕,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奥妙。 这居然是一个和李立青安置她的地方类似的异空间,只不过这里没有隔绝空气中的灵子,反而比表世界灵子更加充沛。在这其中,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也就正常了。 她不动声色地走近,坐在了张一仙对面。 张一仙金色的头发被水晶球中柔和的光芒映成了几乎透明的银色,蓝眼睛中也反射出柔和的白光,她一脸温柔地看着她问道:“你想问啥?” 晁千琳有些为难,只好随便说:“我想知道我下周的运势?” 张一仙摇了摇头:“你好像不知道问点儿啥,那我们不用塔罗牌,试试这个好玩的东西吧。” 说着,她似乎按下了什么按钮,发着光的水晶球缓缓地沉入了桌子打开的缺口。 059 炼金垂摆 因为是异空间,失去了光源,晁千琳反而能更加清晰地看清一切。 张一仙从桌下拿出了一个盛着沙的圆盘,其中的沙子都是蓝水晶制成。从均匀铺着的水晶沙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圆盘中绘制的图形——由两个三角形均匀交叉构成的六芒星,套叠着刻度细密的同心的圆圈。 她又从桌下端出了一个托盘,上面摆满了切割成椎体的晶石,对晁千琳说:“随便选一个你喜欢的吧。” 晁千琳随手拿了一颗透明的水晶,发现水晶一端系着一条极细的金色丝线,只是放在黑色托盘上很难看得出来。 “这是灵摆,可以粗略的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结合这个水晶沙盘,便可以窥视你近期的未来。首先你要熟悉一下它,也让它熟悉一下你。”张一仙也提起了一个灵摆,把线绕在自己的手指上,闭上眼睛。 晁千琳照做,听到对方说:“现在,你想象一个亲爱、敬爱、喜爱,总之就是你非常喜欢的人。” 这样的人对她来说是存在的,所以这事十分容易。 当那个人的脸浮现在脑海中,晁千琳清楚的感受到灵摆拉扯着手指,越来越沉,她惊讶地睁开眼,只见那颗晶石违反物理规则地扯直了那条丝线偏向着自己的左侧。 “看来你的意识传导得很好,那现在再闭上眼睛,想象一个你厌烦、厌恶、憎恨的人。” 伤害了甚至杀害了自己最爱的人的,自然便是最值得憎恨的人,晁千琳顺利地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人的样貌。 她感觉手指上的东西向右拉扯偏离,却在瞬间扯得她手指极痛,还没等她脱出情绪睁开眼睛,突然传来了“喀咔”的声音。 “快放手!”张一仙见事不对赶紧提醒。 晁千琳应声放手,手中的灵摆随之掉落在地。 “这是怎么了?”晁千琳拾起地上的水晶,上面此时已布满裂痕,却没有残片掉落下来。 张一仙接过水晶看了看:“既然没碎,你还是用它来占卜吧,反正也是消耗品。” “是我的意念太强了吗?” 张一仙无奈地说:“可能是,所以第二次我的头发就承受不住,水晶掉在地上裂开了。” 晁千琳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你的头发啊。” “是啊,不然你怎么和水晶沟通呢?”张一仙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那根头发仅仅是起物理上的连接作用,再强的意念也都是直接由人和水晶直接联系沟通,也就是说那颗水晶在第二次裂开,只是因为晁千琳对第二个问题的意念远比第一个问题要强得多。 她没说真相是因为,如果大家都知道了可以直接和水晶沟通来占卜,并不是非要用她这灵媒的头发来连接,她岂不是再也没有生意可做了。 【爱的人没有多爱,恨的人却恨之入骨嘛?解释起来倒也麻烦。】 张一仙这么想着,从自己头上抽下一根长发,替换掉了之前那根。 “接下来你想问的问题也只是单纯的传递到水晶上,不会再包含感情色彩,所以这颗已经和你熟悉的水晶就这么用着也没事儿。” 张一仙拉过晁千琳的手,放到了圆盘的正上方,让她手中的水晶摆锤与水晶砂稍有接触。 “现在,你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你想要问的第一个问题,随便什么都可以,最好不是太重要的问题,但必须是只可以用是或否来回答的问题。比如我买的彩票会不会中奖呢,是或否。” “我一共要问几个问题?” “三个,这三个问题不需要有关联性。问完后我就可以帮你看看运势的占卜结果了。” 晁千琳点点头,闭上眼,在心中想着:【大哥现在有没有在工作,是或否。】 她睁开眼,灵摆正插在水晶砂中轻轻向她左侧滑动,最后在圆盘的边缘停了下来。 “是的。”张一仙这么说道。 【那家伙居然真的在好好工作?】晁千琳突然对灵摆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 这期间,灵摆已经回到了起始的位置。 晁千琳又闭上眼,在心中想到:【白明到底是不是按自己的想法留在我身边?】 她睁开眼,灵摆正向着她的正前方滑动,而这次没有滑到圆盘的边缘,而是在半径的三分之二处停了下来。 “百分之七十是的。” “这是说灵摆也不确定吗?” 张一仙摇了摇头:“按照你问题的问法,这件事有百分之七十是肯定的,还有百分之三十其他的原因。” “这样吗?”晁千琳看着灵摆,这次,它却停留在原地,没有回到圆心。 “第三个问题,开始吧。”张一仙看着灵摆,对晁千琳说。 【停在这里就可以了啊……那么,钱惜兰是不是那个假扮成苏勉的人?】 晁千琳这么想着,然后睁开眼注视灵摆。 它这次并不是按照直线滑动,而是以与边缘平行的方式画了一段同心圆弧,最终停在了与第一次停留点对称的位置,然后又向着这一点与圆心连线的延长线,一直滑到了圆盘的边缘。 这个动作实在是太超出常理了,晁千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一仙却习以为常,平静地说:“不是。” 晁千琳疑惑地问:“第一次和第二次虽然都是‘是’,为什么却是90度夹角的两边上?这次这么靠近边缘又不是了?” 张一仙摊摊手:“在圆盘的这个半圆里,所有的回答都代表‘是’,但越接近边缘和水平角度,‘是’的比率就越高,另一半则代表‘否’,原理相同。 “灵摆感应到的人与事和世界的场是很复杂很微妙的,想要对灵摆的回答做出详解很难,不只要在我熟悉的地点,还要对熟悉的人,更重要的是要知道她的问题。” 晁千琳觉得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没什么必要,便应和了声:“好吧,我问的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那么我的运势怎么样呢?” 张一仙将那个沙盘向自己转了一下,看着上面留下的类似“ㄣ”形的痕迹说道: “‘mem’,这个符号是希伯来字母表中三个母音字母之一,代表具有生命,以及滋润、支持生命的水元素。它是卡巴拉生命之树的路径23,连结代表严厉、力量的数字5——geburah,以及象征逻辑、理性的数字8——hod。” 晁千琳听的一头雾水,张一仙却继续说: “在透特塔罗中,mem代表着‘吊人’——倒悬着的智者凝望水中的自己。通过水星的思考所带来的力量是反射、投射,以水为镜子,通过光的反射,能让我们从水中看见自己,从不同的角度来看待事情而获得不同的视野。” 她对这些陌生名词的解说让晁千琳有些不耐烦:“这到底说明什么?” 060 巫女女巫 张一仙慢悠悠地解释道: “首先可以字面的理解水的含义,你接下来可能面临与水有关的难题;第二,这个字母在希伯来语中的含义是‘牛鞭’,是一种两性关系的反应,这说明这个难题也与情感相关; “第三,它投射出你当下内心的烦恼,与理性相反,即也是与感情相关的。但这种感情来自于你的内心,是你原本就存在着的烦恼,与接下来的运势有着深层次的联系。 “而它也指明了解决的方法。‘mem’象征情绪感受无意识,象征深入无意识去探讨而得到安详。‘吊人’则暗示着一种为了大局的牺牲,你必须要先放下当下持有的观点,才有可能突破这个状况,突破这个问题。” 晁千琳尴尬地笑了笑:“还真是高深莫测啊。” 张一仙却摇了摇头:“到你该懂的时候自然就懂了。走吧,我也该收摊儿了。” 晁千琳觉得这个时候试探她已经没什么必要了,这整个空间的构成已经说明这个张一仙不是常人,便一记直球打了过去: “我刚才在温泉时看到了钱先生的坠子,上面似乎可以感觉到微弱的力量。他说这坠子很灵验,不知道还有没有相同的可以帮我渡过接下来的难关。” 谁知张一仙接下了这记直球:“不瞒你说,那是我在老家的时候,用森林里的活物炼成的秘银——用中文说不道是不是这个词儿。 “因为这是塔罗屋,常人都以水晶为主,没人知道其实吊坠上的配件才是护符。你是他朋友,我当然可以卖给你,款式你可以跟我到前面挑。” 晁千琳知道她所说的“炼成”是指西方的炼金术。 以活物为祭品,应该是一种黑魔法,上面的古怪的妖气倒可解释,可那片羽毛呢? “所以,你是魔女?”晁千琳假作惊讶地问。 “应该说是女巫吧?不过你不也是吗?”张一仙平静地回话。 就法术的使用方法来说,灵辖收集万物中游荡的灵子来发动法术的方式,和西方的白魔法确实区别不大,类比为魔法师或魔女更为恰当。 但用生命体炼金,是以祭品这样的灵子集中成品来发动法术的黑魔法,这更类似于中国大陆早已后继无人的巫术,即女巫。 她和张一仙回到店铺中,对方马上在带锁的展柜中拿出了两袋不同的水晶吊坠和一袋配件。 龚浅浅见状也凑了上来:“哇,这些是不是和店里挂着的不一样,我也可以挑吗?” 张一仙道:“可以啊,你什么星座?” “白羊座。” “紫水晶和石榴石都可以帮助你的爱情运。” “真的吗?” 晁千琳没有在乎那两个人的叽叽喳喳,翻看着那一袋五金配件,果然每件都隐隐流动着灵力。虽然每件都稍有不同,偏偏都与钱惜兰佩戴的坠子十分相似。 【难道钱惜兰只是和苏勉事件的肇事者一样来过这家塔罗屋,买过这里的东西?】 “这个好漂亮啊,可以加在吊饰上吗?” 钱惜兰忽然拉了拉晁千琳的手腕,晁千琳随他看去,只见龚浅浅手中拿着几片羽毛,正对着张一仙说话。 “这不是你想找的那种羽毛吗?我把这一整包都买给你吧。”钱惜兰小声说着,然后转到张一仙处问价。 晁千琳从龚浅浅手中拿过一片羽毛,无论是上面的灵力,还是它蓝色的末端带着的微妙绿光,都和她在苏勉家找到的极其相似。 “这是什么鸟的羽毛?”晁千琳问张一仙。 张一仙笑着指了指那些五金配件。 晁千琳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混乱:【根据大哥的实验,犯人是个人类的可能性很高,再加上这些东西,莫非是一个带着这家店铺饰品的、可以化形为他人的人类?】 她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满屋子的活动痕迹上也是这种灵力,如果仅仅是在吊坠当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趣用品又是怎么沾上的呢?但这羽毛又被验证为普通鸟类的羽毛……难道是天生具有灵力的鸟类?可怎么会对净心神咒没有反应呢……】 “挑好了吗?”张一仙走到她身边问。 “还是算了,好像都没有钱先生那枚吊坠好看……对了,可不可以请你再给钱先生配一条适合他的坠子,让我和他换一下呢?” 晁千琳这句话虽然任性却十分狡猾,她以为正追求她的钱惜兰听到这话,定会直接把那条坠子送给她。没想到张一仙脸现难色,钱惜兰却笑了起来: “千琳,这条坠子对我真的很重要,把它交给你的时候,也会是我们交换戒指的时候。” 晁千琳脸上一红,没明白他话中之意,却明白着条坠子对他十分重要。 钱惜兰也不解释,张一仙赶紧转移话题:“用不用我再帮你加持下那个坠子?” 钱惜兰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耽误两位小姐的时间,帮龚小姐改好饰品我们就先走了。” 龚浅浅见另外三人似乎都在等待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把自己挑好的饰品放在一处,和张一仙一起研究着把项链串好。 张一仙无论如何也不收龚浅浅的钱,只说钱惜兰有这里的会员卡,已经全把费用交好了,弄得龚浅浅更加不好意思。 从张一仙这里离开时,晁千琳又留意了下这个地方,决定明天没有这些拖油瓶时再单独来问问之前买过东西的客人。 既然对方也认得自己的身份,里世界互相卖面子行方便的规矩张一仙大概也懂得。 这件事本来也不像是附身、闹鬼一类的人命关天的作祟,反倒和迁坟、超度一类的事情一样急不得,好歹又有了头绪,晁千琳放心下来,也就由着龚浅浅在今天胡闹下去。 以报答钱惜兰送给自己饰品为由,龚浅浅坚持要请他们两人吃饭。虽然他二人都有些不耐烦,但晁千琳还想跟龚浅浅多了解些作祟那东西的细节,钱惜兰也还想多和晁千琳有些交流,便都没说什么。 龚浅浅指路的餐厅离这里还有些距离,三人又一次驾车上路。 这时候马上便要到岚城的晚高峰时间,车流开始缓慢起来。 等待红灯的一分钟里,龚浅浅突然指着前方大厦上高大的led大屏,笑道:“钱总监,这不是你吗?” 061 平地生变 钱惜兰抬头看了一眼,答道:“这是上个月时装周,我的春季秀。” 副驾驶座上的晁千琳呆呆地看着大屏幕,被外国记者采访发言的钱惜兰流利地阐述着自己的设计理念。 她心下一惊,转向身边的钱惜兰,而对方也正转头看向她。 那一瞬间,晁千琳已经十分确定,面前这个不知真实名姓的男人,就是扮成苏勉的那个“东西”。 “怎么了吗?”钱惜兰偏着头冲晁千琳笑笑。 “没事。”晁千琳强笑了下,然后把目光转回那块led大屏。 【我就知道不会事事都擦边而过,既然所有巧合和不自然都指向一处,那分明就是正解嘛。】晁千琳在心中这么想着,【他和张一仙是老友,今天占卜的第三问我问的又不圆满,他本就不是“钱惜兰”,“钱惜兰”又怎么会是犯人?】 一瞬间,所有事都迎刃而解。 【那些我感受到的灵力就是来自于他,而配件和水晶是他把气息转移而去的法器,龚浅浅见了他和那坠子后便跟着他就是佐证。至于检验出人类的实验结果,或许是因为把灵力转移而去的他就是人类身份?】 晁千琳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我居然现在才理解到许州话里的意思——那个苏勉的脸有些奇怪,就和现在的钱惜兰与屏幕上的钱惜兰那微妙的区别一样——这家伙有一只眼是假眼,虽然伪装了起来,可是看人的时候,假眼并不会聚焦,而且那只眼总是微微斜视,这细节确实很难发现。】 身边人那细微地身体动作没有逃过“钱惜兰”的眼睛,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果然,我的时间就是不多的。她还是老样子,敏锐地要命。】 分明暗流涌动,所有人却都心照不宣,一时间车里十分安静,似乎连龚浅浅都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而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玩手机,发消息。 好不容易来到了龚浅浅所说的那家餐厅,三人坐在一间封闭的包厢内,点好了菜后,尴尬的沉默便蔓延开来。 晁千琳的脑子里一直盘桓着最近的事件,逐渐清晰的条理在不太适宜思考的此刻又似乎逐渐混沌,短短的几分钟里,她不知道眼睛该放在哪里,视线都有些难以聚焦,却依旧不愿意放弃思考。 一旁的钱惜兰担忧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时不时瞧一眼手机的龚浅浅,心里的不安扰乱着他的思路。 这滋味让三人都不太舒服,最后还是龚浅浅耐不住寂寞,开口说道:“这里的熏香好特别啊。” 听她这么一说,晁千琳和钱惜兰才察觉到,房间里有种淡淡地甜香,不知在什么时候蔓延开来,像是冷血动物一般缓慢地扭动爬伏上他们的鼻尖。 按理来说,这种外界没有的味道应该在三人一进门时便察觉到,这时候被龚浅浅提起才闻到实在有些奇怪。 但晁千琳本还执拗地专注于考虑接下来如何和“钱惜兰”交涉,这时很难集中精神来对这件异常的事件做出反应。 钱惜兰却语调平静地说:“一般的餐厅是不会点熏香来掩盖菜的香味的吧。” “谁知道呢,”龚浅浅耸了耸肩,“毕竟是泰国餐厅,或许是为了烘托气氛吧。” 又是源于她的说法,晁千琳突然注意到这家餐厅装饰繁冗、色彩热烈的装修。 这种感觉太过违和,她四下打量着,忍不住轻轻晃了晃脑袋试图让神志更加清醒,同时语速缓慢地问:“这里看起来有些眼熟……是不是连锁店?” 龚浅浅笑着说:“有可能啊,这几年泰国菜在国内还蛮火爆的,不过大家其实都吃不惯,这家店对口味有很多本土化的改良,所以客人还算蛮多的。” 她话音刚落,原本安静的包厢里隐隐传来了其他桌觥筹交错的欢声。 “还没到饭点儿吧,怎么这么多客人?”晁千琳感觉有点奇怪,心里却仿佛有个声音不断安抚她“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这是很火爆的餐厅啊。” 谁知道下一秒,龚浅浅便开口道:“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这是很火爆的餐厅啊。” 突然,晁千琳的手从桌下被钱惜兰握住了,她转头看去,对方的脸在此时似乎变得有些熟悉。 晁千琳脑中的混沌更胜之前,甚至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手。 它挣脱了他的手,缓慢地抚上了他的脸,细细地摸着他的五官。 “你是不是累了,很想睡觉?”龚浅浅的声音传入她耳中,柔软又粘滑的语调游动着进入她的耳孔。 听着这话,晁千琳的眼皮变得非常沉重,几乎是瞬间,她倒向一侧,被钱惜兰拥住,紧接着,钱惜兰奋力大喝,声音却也带着昏沉:“闭嘴!” 可是晁千琳却无法再提起一分力气打开眼皮,就这样沉沉睡去。 这一切都残留在她的意识中,直到她猛然一惊,坐起身来,自己居然身处一个宽阔的陌生房间,刚从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醒来。 她慌忙检查了下周身物品,提包和手机都在,只是手机没有信号。 翻看手机,最后的记录是昨晚七点十三分,在微信上发给晁千神的一条:“我和朋友出海去玩,三天后回去,不要担心。” 收到的则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好”字。 【这是怎么回事?】 晁千琳看了眼手机,现在是早晨六点半。 她猜测自己是中了龚浅浅的幻术,一夜之间来到了这个地方。 正因为她对灵力十分敏锐,周围有法术发动时她比旁人更容易察觉,而反过来说,她也更加容易被幻术控制。这向来是晁千琳自知的弱点。 不过那个龚浅浅所用的香气似乎并未掺杂有灵力,大概是某种催眠法器,才让晁千琳直接受控。 她走到门前,外面寂静无声,也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便试了试门把手,门居然开着。 晁千琳轻轻打开门,经过一条铺着淡蓝色地毯的走廊,上了走廊尽头的楼梯,又打开楼梯间的门。 迎面吹来咸湿的风,证明那条发给晁千神的消息没有说谎,这里居然真的是海上。 这档口,晁千琳忍不住感叹:【那个张一仙说的还挺准的嘛……】 062 初次见面 晁千琳环看四周,也难怪之前没有在海上的感觉,这是艘排水量至少在五万吨的游轮,刚刚她所在的是地下的客舱,此刻来到甲板表层,便可看到身后十几米高的建筑物简洁优雅,豪阔非常。 她沿着船舷向船头方向走去,面前空阔无人,感觉这里并不像载满游人的旅行用游轮。 · “晁小姐,你醒了?” 没走多远,身背后脚步声响起,晁千琳回过头去,一个个子不高的黑皮肤汉子正快步向自己走来,想是刚刚从某个一层的客舱中走出来。 “啊,你好,请问这里是?” 那个黑皮肤汉子停在她面前,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我叫毛凤,这里是桃源号,我们正在渤海上航行。” “渤海?”晁千琳朝海上望去,只看到清晨的海面平静如锦,连海鸥都不见踪影,仅有云朵在空中安逸地漂浮。 岚城是不临海的,距离岚城最近的港口便是隔壁津城的津城渤海港,想来自己就是从那里来到了海上。 “甲板上太冷了,先跟我到餐厅去吧,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毛凤说着,引她走向一扇宽敞的大门,站在门边做了个“请”的动作。 晁千琳跟着他走进船内的大厅,穿过数条走廊,来到了一间可容纳上百人共同用餐的宴会厅。 毛凤不多言,晁千琳便也没问,毕竟用这种相当于绑架的方法把自己带过来,对方的目的恐怕也不会轻易透露。 【不知道钱惜兰和龚浅浅在不在船上。】 偌大的宴会厅只有晁千琳一人吃着丰盛的早餐,毛凤则一直站在她身旁,像是位训练有素的佣人一般帮她倒茶端汤,摆放叉匙,直到她吃完大厅都没有任何人走进来。 她明白对方是在监视着自己,用餐期间一直不动声色。 趁着毛凤端走餐盘离开大厅的片刻空档,晁千琳突然使用身法,几步之间就在宴会厅消失,飞快地向着自己刚刚没有经过的走廊探索。 按照晁千琳的速度在这一层间穿梭,居然三分多钟还没走到船的另一侧,这层的面积想来至少要四五千平米,其间除了数不尽的客舱包间,还夹杂着各式游轮中应有的咖啡厅、酒吧以及台球室等娱乐场所。 这样的庞然大物中就算有龚浅浅和钱惜兰,恐怕也很难靠这样的物理方式找到。 可是晁千琳不会用更不敢用什么寻人的法术——这一层似乎主要都是供人居住的客舱,而可怕的是,包括刚刚的毛凤在内,房间中可以感应到的灵力,无不属于妖或是精。 【这是妖的大本营吗?虽然这众多房间中的“人”数并不算多,这层似乎只有十几个,但如果引起骚动恐怕也不容易脱身。】 晁千琳也不急于寻到那两个人,只是想要对现状更加了解,可是目前看来似乎毫无线索。 正这时,一抹熟悉的灵力从身后接近,是毛凤。 晁千琳带着股反叛的心态,不愿顺从那个家伙的安排,她在下一个转角处的舱门离开客舱层,又一次来到了甲板上。 这时候已经是七八点钟,太阳开始明艳起来,海面上的波光有些刺眼。 晁千琳向着船尾方向匆匆走去,和之前一样,甲板上没有任何人,无论是以观光角度的游轮布置,还是从妖类聚集地的布防来看都显得极不合理,而这个问题只在瞬间就得到了解答。 她身旁的高大建筑之上传来了一串长短不一的奇怪哨音,这是一种平凡人听不到的声波,只有一些动物或是身具灵力的修道者才可以听见,而其中含义只有知悉暗号的人才能破解。 不过,这哨声报告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倒是一目了然。 在晁千琳视线尽头,一艘快艇正飞速向着游轮行进,从艇上也传来了清脆的哨音,应该是在与船上的哨兵交流。 【原来一直有人在高层放哨,我的行动想来也尽收眼底。他们全都不动声色地观察,组织很严密……这里莫非是……同袍会?】 晁千琳隐隐有所猜想,不由得眉头微颦。 既已知此,她也就不再躲避追来的毛凤。 “晁小姐,怎么走得这么快啊……”毛凤好不容易赶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她身边喘了半天,偷眼看波澜不惊地晁千琳,发觉按上面的交代看住她也不算易事。 晁千琳满不在乎地说:“你们到底什么背景也不说清楚,难道还要我自己坐在那里等着被坑吗?不过我也只是想四处看看,还是第一次乘这么大的船出海,还蛮壮观的。” 毛凤愣了半秒,赶紧解释道:“我以为您是四大家族的人,一定是知道桃源号的,才没有多介绍……” 他看晁千琳挑着眉毛盯着自己的俏脸,突然有些心虚,继续说道:“我们同袍会是妖精鬼怪共同参与组织的协会,以与人类和谐共处为宗旨,和四大家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桃源号则是隶属于同袍会下的桃灼堂的据点。” “这样啊,”晁千琳点点头,这倒是和她的猜想应和了起来,“那你们为什么不经我同意把我拐带到这里来呢?” 毛凤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我们向来只是听从堂主吩咐行事,虽然有些唐突,但一定是事出有因,希望晁小姐稍安勿躁,我想马上会有人来接洽此事的。” 她二人说话间,那艘快艇已经近在咫尺,船上遥遥可见两人,一名看身形正是龚浅浅,另外一名尚看不清面容的青年男子可想而知正是“钱惜兰”。 游轮没有停下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径自行进,而小艇上那两人在小艇驶经游轮侧舷时居然纵身而起,直接跃到了甲板之上,任由那艘无人的小艇继续向着不可见的远方驶去。 一上船,龚浅浅便即瘫软在地,看起来累得要命,刚刚跃上船来似乎也是被那名青年携着。 而那名青年却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晁千琳面前,十分西式地朝她弯腰行礼,并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浅笑着说道: “初次见面,我是蓝晶。” 063 恋爱烦恼 面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和晁千神差不多年纪,也在二十五岁上下,他虽然有一只眼睛是假眼,眼神却灵动又轻浮,一双桃花眼时刻都在撩人,不似晁千神那双总是懒得正眼看人的死鱼眼,辜负了原本还算硬朗英俊的脸孔。 他的鼻梁和额头都很高,瞳色倒是灰黑色的,似乎是中外混血,比之前借用的钱惜兰迷人很多,甚至和“国民老公”苏勉难分上下。 而且,他超过190公分的身高和这样的混血面孔十分匹配,高于之前两人许多。 若不是他身上隐约的灵力和那略显违和的眼神,晁千琳断不会认为此刻神色自如的他,就是之前那个总有些羞涩紧张的钱惜兰。 不过这么想来,现在的他又是否是真身就值得玩味了。 晁千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幸会啊。” 那边的毛凤已经把龚浅浅扶了起来,问道:“这位也是你带来的吗?” 龚浅浅点头:“是啊,我请堂主裁决的就是我们间的事情。” 毛凤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脸上却依然稍有讶异神色,不过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那我先安顿一下晁小姐和这位蓝先生,然后带你去见堂主吧。” 龚浅浅应了一声,蓝晶也没对这安排提出什么异议,只是问道:“我可不可以和晁小姐在一起等候你们堂主?” 毛凤有些为难的回答:“这恐怕不太方便,一般处理这类问题都应当把当事人全部分开。” 晁千琳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我插句嘴,请问到底是哪类问题,我又是什么的当事人呢?” 毛凤还没开口,龚浅浅就抢先说道:“对不起啊千琳,其实是有关……恋爱的问题……” “有关恋爱的问题?” 晁千琳哭笑不得,她可不认为把别人用幻术弄晕,强行带到很难逃脱的海上只是为了处理“恋爱问题”。 看到晁千琳的表情,龚浅浅感到更加不好意思,只是贴到晁千琳身边,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蓝晶,然后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在调查他,经过那天咱们在苏勉门口遇到时的情况,还有之后发生的事情,我想你应该大概明白我和这家伙的关系,还有这家伙的能力了吧?” 晁千琳点了点头。 “我是妖怪的事你也知道吧,因为我是同袍会的成员,遵守人与妖之间的‘平衡协议’,所以遇到这种涉及到妖和妖或者妖和人的恋爱问题,不能私下里用暴力或法术解决,统一是要交由组织来处理的。 “他麻烦的能力造成这么麻烦的事态,所以才不得以请你作为见证人和他移情别恋的当事人,来参与堂主出面的裁决。事先没和你说真是对不起,不过这也是堂主的建议,希望你别太介意。” 听完龚浅浅的一番解释,晁千琳勾了勾嘴角:【堂主的建议吗?就是因为这个“建议”才让人感到奇怪。毛凤以为我是“四大家族”的一员,也就是说他们认为我也是遵守“平衡协议”的。即便这样还用这种方法把我弄到船上,太不合理了。】 她看着面前胸大无脑的龚浅浅,相信她对自己说的都是自以为真的内容。 【看来只能静观其变了,反正就算事态再难以收拾,都可以用玄离和用悯火诀打开空间瞬间跑路。还是应该想办法和大哥联系一下啊。】 晁千琳扫了眼交谈起来的那三人,正巧对上蓝晶带着笑意瞥向她的眼睛,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么,我带蓝先生到三楼的套房休息,浅浅你就先和晁小姐在船上逛逛吧。”毛凤故意大声说着,应该是为了让船上方那些守卫也听到。 晁千琳却对龚浅浅说:“我看你好像没太休息好,一会儿不是还要去见堂主吗?不如你也先休息一下吧,一会儿毛先生安顿好蓝晶,再来带我参观就好。” 龚浅浅流露出感激的神色,看向毛凤,对方点了点头。 【一会儿得好好探探这个桃源号的底。】晁千琳心里这样想着,一边跟着那三人再一次走进了客舱。 …… 且不说晁千琳这边,尚在事务所的晁千神也度过了繁忙而混乱的一天。 事情要从晁千琳怒而离去说起。 晁千神站在玄关和客厅之间,刚刚打过白明的拳头因为磕在对方头骨上疼痛异常,一时之间种种情绪混在一处。 无论是对那个唐突出现的追求者的醋意,还是对一而再再而三挑战他理性的白明的怒气;无论是对谈过尊重却依然说出刻毒话语的自己的失望,还是对又一次摔门离去的晁千琳的担忧,这一切都好像一道道打鬼灵符紧紧压在他的胸口。 而此刻作为鬼,他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 他的胃一阵抽搐,恶心的感觉顺着食管汹涌地挤压上来,还没等他冲到马桶旁,胃里的东西已经涌了出来,可轻度洁癖的他根本就顾不上手指间的粘腻,扒在马桶上又是一阵狂呕,直到吐无可吐,嘴里又酸又苦。 “妈的。”晁千神又骂了一句,无力地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 昨天本来就没睡多久,现在这么一折腾,他眼冒金星,压抑的情绪却似乎缓解了些。 尽管已经是这种状态,晁千神还是脱下衣服洗了个澡,期间又干呕了几次,没再吐出什么。 这是反射性呕吐,就算没有去医生处确诊,凭借晁千神自身还算广博的见闻,也了解自己的病况。 这早就不是第一次发作了,从三年前他被晁千琳赶出了寺庙,只身到岚城闯荡开始,每一想起令他烦躁至极、难以排解的问题,就会这样。 呕吐就像是他情绪的一个排泄口,因为能让他快速冷静下来,他也就从未理会过。 觉得自己好些了以后,晁千神穿好衣服,重新回到客厅。 白明顶着乌青还带有血迹的眼眶,依旧埋头看书,没有理他。 只要晁千琳不在,白明就好像是一棵植物,默默无声,只知道进食、排泄、睡眠,既不影响他人,也不被他人影响。 他脸上的血迹,大概是被晁千神挫破了眼眶。不过晁千神也懒得去管,就让他那样自愈算了,如果留下伤疤,自己还能消消气。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留下伤疤,恐怕晁千琳也总会记得今天自己所做的事。 以晁千神的性格,只要不是对晁千琳有所伤害,他都不会认为是错,所以就算失手把白明打死,对他来说也只不过是对自己的力量之强有所惊愕罢了。 不过让晁千琳因为他人对自己记仇,这样的事算不算是他做“错”呢? 还来不及他继续为难自己,想这些莫须有的事情,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一看屏幕,却是他从未存过号码的宁峙。 064 苏勉遭难(订阅我) “喂,宁峙?” 电话对面分明有声音,却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晁千神?” “是啊,有事吗?” “千琳不在吗?啊,算了,和你说也一样。除了政府没收的部分,属于白明的遗产已经划到你账上了,你们自行处理吧。” 在当下,这显然不是个晁千神喜欢的话题,他带着嘲讽的意味随口应付道:“你们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嘛。” 听他这口气,宁峙也语气不善地回道:“按他老爸的资产总数而言遗产确实不多,但也绝对足够他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你们既然收留了他,无论如何也别太过分。” “怎么样算是过分呢?”晁千神扫了一眼白明带伤的脸,又想到和自己置气就把那家伙扔下不管的晁千琳,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怒气又消了几分。 “晁千神,你本人就是过分的代名词。”宁峙冷笑着说,听他没有搭茬,故作随意地补了句,“替我跟千琳问好。”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晁千神打开短信界面,手机上并没有提醒钱款到账的短信,他虽不放在心上,还是有些好奇到底白明分到的遗产有多少。 【就算岚城的房价再离谱,至少也应该够还清房贷了吧。】 这么想着,他几乎怒气全消,因为他心里明白,晁千琳和他一样是个利己主义者。 在那样艰难的成长氛围下长大起来的他们,向来是怎么容易怎么生活,从不会为了所谓的正义、秩序做出什么电视剧中白莲花般的事情。 接下来只要等晁千琳消了气回来,好好跟她道个歉,从此以后别再为难这个傻子白明也就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了。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晁千神突然感到有些自得,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做起中午饭来。 吃完饭后,晁千神躺在客房补觉,可是还没多久,手机就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 这次,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只在档案中见过的名字:许州。 “喂,你好?”晁千神有些犹疑地接起这个分明自己不认识,却带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啊,你好,”对面中年男人的声音显然也稍有惊讶,“是除祟事务所吗?” “是的,您有什么事?” “请问您是?” “我是晁千神,事务所的天师。” 听到这个名字,许州当即把他与晁千琳联系了起来:“啊,你好,我是橙鲸娱乐的许州,苏勉的老板,我打电话来是关于他的事情。” 晁千神明白了来意,也就暂且放下疑惑,继续问道:“请问具体是什么事?” “苏勉失踪了。” 一听这话,晁千神警觉起来:“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失踪的,最后见过什么人吗?”他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左右,看来一会儿不免要去苏勉那边看看了。 “他最后见过的就是我。” “啊?” 许州无奈地说:“今天我比较闲,想到他家里看看他近况如何,他说不太方便,我们就约在他家附近很熟悉的咖啡厅。中途他说要去一趟厕所,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回来,打他电话已经关机了。我去询问了咖啡厅的老板和店员,大家都说没见他离开,只见到他和我一起进来。” “会不会是他临时有事去别的地方了?” “不,我捡到了他掉在洗手间窗边的墨镜,咖啡厅是在一座公寓的五楼,后面不远处就是山,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接问老板调了洗手间前的监控。结果只见到他和一个男人走进去的画面,却没有那两个人离开的画面。我觉得不太对劲,就直接联系你们了。” “你报警了吗?” “这种事怎么向警察说,立案需要足够的证据,恐怕会耽误很多时间,况且他还是个公众人物。” 他说的还算合理,晁千神却隐隐觉得不妥。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会先去探访苏勉常去的地方,或是先问过其他熟人吧?就算不报警,也不至于直接往超自然事件上联系啊。 许州听对面半天没有反应,有些着急:“我还在咖啡厅,你们方便派人过来一趟吗,我想有些证据还是越及时越好的吧。” 晁千神赶紧答道:“我这就过去,你说下位置吧。” “我直接发定位给你吧。” “那我加你微信。是这个手机号吗?” “是的。” “我到了就联系你。” 挂断电话,晁千神穿上外套离开事务所,想了想还是锁上了房门。 那家咖啡馆离苏勉居住的市区公寓较近,所以离同样在市区的事务所并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左右也就到了。 在许州的带领下,晁千神直接来到了苏勉留下痕迹的男洗手间窗边。 检查过窗边的痕迹后,晁千神首先把疑问抛给了许州:“许先生,你今天是自己来见苏勉的吗?” “啊?我……”许州愣了下,明白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问题,只好老实回答,“其实我是和我妻子一起来的。” 晁千神直白地问道:“尊夫人恐怕不是常人吧?” 许州点了点头:“对明人也就不说暗话了,我太太是同袍会的一员。” “那她对这手笔有什么高见?” 许州踌躇了一下:“她觉得这手法很像是同袍会。不过,她嫁给我后,几乎就不再与那边有联系了,所以对那边现在的情况也不了解,按照常理来说,那边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掳走表世界的常人,就算是苏勉这种遭遇作祟的情况,也会借由四大家族来接触……” 晁千神表示理解。 同袍会作为与人类和平相处的妖精鬼怪组织,曾经为了和以四大家族为首的捉妖、伏魔人士达成共识,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下签订的“平衡协议”不该被这样轻易的打破。所以就算掳走苏勉的方式再像是对方手笔,也不能贸然确定。 晁千神之所以判断出许州的妻子并非人类,不光是因为对方反常的行为,也因为他手上戴着的那枚,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结婚戒指。 065 化蝶寻踪(订阅我) 这枚戒指是四大家族中专事法器的“世”家,为与同袍会成员结下姻缘的人类专门定制的。这种便携法器可以隔绝他们身上难免沾染的妖气。 虽然妖怪没有恶意并且刻意收敛的话,即使与人类发生亲密行为,也不会对人类的阳体有所损害,但是沾染了妖气的人类却很容易被里世界的妖怪争斗牵连,甚至是招惹到“法海”那样的自诩正义之流。 带上这样的戒指代表着同袍会与四大家族的共同背书,表示这桩婚姻的“合法性”不容外界挑战。 这不仅是对人类一方的保障,也是对妖类一方的保护。 祖母绿色则代表着许州的配偶在同袍会中隶属的部门——升平堂,管辖和督促妖类正当从业、盈利,以保障工会资金和运营的部门。 因为某些特定种类的妖精相貌出众,升平堂入驻娱乐行业已经有很多年了,再加上许州的身份,两人的恋情经过也一目了然了。 这些事刚刚入世的晁千琳是不了解的,但晁千神很容易就发现了。 晁千神问:“你知道所谓同袍会的手法具体是指哪种痕迹吗?我在这里能感受到两种不同的灵力,我想有一种是你妻子的,另一种则是从这扇窗子挟着苏勉跃到窗子对面山坡上的痕迹。 “除了这些,这里还有两种不同的香味,一种是洗手间用来除味的普通熏香,另一种应该是幻术迷香。” 许州听他这么说,有些犹疑:“我想我太太指的不是这些,而是派出普通人类跟随,再在合适的时机突然袭击将人带走这种做法。 “今天我们还没到咖啡店时,就刚巧在楼下停车场碰到了苏勉。当时和我们同时停车的还有一个青年人,他似乎认出了苏勉,却没有见到明星时该有的反应。” 晁千神问:“难道那个年轻人就是监控里和苏勉一起进了洗手间就再没出来的人?” 许州点了点头。 不知何因,晁千神心头有些不安。 “你用不用看看监控?”许州问道。 晁千神点头,扫了眼许州存进手机的监控片段,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苏勉的墨镜给我。” “好的。” 这是一款蒂芙尼和supreme的限量合作款太阳镜,外形简约,眼镜腿上刻印着苏勉的英文名。 晁千神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对折着的黄符纸,用口袋中的软头钢笔在窗台上刷刷点点半晌。 许州好奇地探头看去,发现他用的虽是书符用品,写的却全不似道家的符咒。笔下字符类似于中文,组成方式却十分古怪,甚至有些像反写的繁体字。 写完了这张“符”后,晁千神在所有的字符之上随意地圈了一个圈,然后用符纸像眼镜布一样卷起苏勉的太阳镜,口中喃喃:“百骸九窍,五行无形,舍己入彼,存灵注神,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随着他念动咒语的声音,太阳镜四周出现了无数个淡金色的漩涡,漩涡的中心逐渐溶进太阳镜内,同时,包裹着它的符纸也随着眼镜的形状渐渐贴合,比真空塑封更完美地将眼镜的所有部位包裹起来。 不多时,光晕褪去,晁千神撤开拿着太阳镜的手,那副带着咒文和黄纸颜色的眼镜居然凌空漂浮,在某一瞬间柔软地由鼻梁处弯折起来,如同蝴蝶扇动翅膀一般扇动起镜片来。 “这是……什么?”虽然娶了个妖怪太太,这样的法术许州却还是第一次见。 按照把灵力看做势能,法术看做动能,咒语看做转化二者的电机这个理论,天师自身相当于努力提升存储量的蓄电池,而灵辖则相当于追求更大功率的即时插拔电源线。 那两种职业都是在对灵子本身做转化,而现在几乎绝迹的巫师却是另一种思维方式。 他们完全不去修炼自身,而是直接用灵子构成的具体物体来献祭,交换成能源消耗相同的法术。 这种物物交换之下,巫师使用巫术其实谈不上修炼,更像是在做发明。他们的一生不断对灵与法的转化方式,即咒语法阵进行研发,对法术语言进行编程来达到种种目的。 按天师和灵辖的比喻来看,巫师相当于一个电机的发明者。 晁千神刚刚使用的法诀是属于灵辖的入神诀,即把灵力注入到物品或生命体中的法术。而他所书的符咒和他那天做出假身式神的一样是巫术,只是修改了其特性和目的。 现在这副太阳镜在注灵术和巫术的双重加持下,可以直接被自己形体中的储存的灵力驱动,去寻找相应气息的主人。 这些事晁千神自然懒得对许州解释,只是简单地回答:“这是让他的物品自己去寻找他的法术。” “式神吗?”许州好奇心显然没有得到满足,继续问道。 晁千神也不知道许州对式神的理解是近年大热于手机游戏的日本阴阳术,还是中国本土“撒豆成兵”的法术,也就干脆没有回答,只是转头交代许州: “我这就直接去救苏勉,你不用担心,过后我会让他联系你的,现在既然还没报警也就不用报警了,你可以先去忙了。” “等一下,这和苏勉的委托是两件事吧,你们事务所不额外收费吗,我可以先替他垫付。” 晁千神愣了一下,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许州说的很对,不过他仅仅是个打工者,这种事按理来说应该问过老板任道是,只是按晁千神的脾气怎么可能在许州面前这么说呢? “这只需要当事人操心就好了吧,苏勉可没有不认账的理由啊?”晁千神这么说着,饶有深意地笑了笑。 自见面以来,许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目光冷淡的家伙有了表情,果然他脸上的笑容也和他那双三白死鱼眼十分配套,其中的情感与其说是毫无所谓,不如说是幸灾乐祸。 “好吧。”许州无奈的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对方好像不止一个人,还都……” 晁千神没回答,又笑了笑,居然还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066 一路惊喜(订阅我吧) 【这莫非是对那几个家伙笑的吗?】许州内心疑惑。 不过,他知道除祟事务所绝对是四大家族的百年老字号,其中天师的本领恐怕不是自己一个凡人可以想象的,加上晁千神先前露的一手,许州也对他产生了盲目的信任。 见许州不再吭声,晁千神觉得,在这个娶了妖怪的家伙面前也不在意四大家族的繁文缛节,直接从五楼的窗口迈了出去,跟着已经飞出数丈的“蝴蝶”向公寓后的山坡走去。 白家事件后,任道是特意把四大家族在表世界低调行事的各类规章对晁家兄妹认真讲解,还反复交代了一番。 他自认这个高度没有什么摄像头可以拍到,上班时间,在市区中的公寓大概也没什么人住。 不过这些自顾自的想法只不过是源于晁千神懒得避嫌的心态。 【既然入了这行,不用非装成老师,那我像个天师不就是了?】 虽然他这么认为,可真正的天师到底是什么样又从何考证呢?而这么高调行事的后果,也已经在日后等待着他了。 晁千神几步走到了山坡上。 这座小山是规划在一座公园内的人造景色,在岚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拥有一座壮观的小山,已经可以证明这座公园的历史悠久。 下午两点多,公园里没什么人,“蝴蝶”悠然飞行的同时,晁千神时不时在沿途停下脚步,查看留下的痕迹。 对于自由操控万物灵子的灵辖来说,查勘周遭的灵子实在是过于基础的本领。“蝴蝶”是以自身与目标间最短直线规划的路径的,晁千神轻松地在周边发现了许多处那几人的痕迹。 【和咖啡馆洗手间中不一样呢。这种是洗手间中“外人”的痕迹,这种应该是事先在公园中接应的家伙。】 晁千神皱眉思索着现在的情况。 监控录像中跟苏勉一同进入洗手间的男人可以确定为人类,普通人类的没什么特殊的分辨方法,所以是否和这几人在一起很难判断。 就这样一路追随“蝴蝶”来到了公园外围的停车场,晁千神知道那几人应该是乘车走了,否则带着一个有可能被迷晕的苏勉也不是很方便。 其实,苏勉就算失去意识,应该也因幻术保留着行动能力,方便跟着几人离开。不然就算公园再空旷,也难保不被目击。而扛着一个成年男子招摇过市实在是可疑。 周围的人多了起来,晁千神收起那只不自然的“蝴蝶”放进口袋里。 他在停车场出口询问了保安,以两百元为代价查看了刚刚进出停车场的车辆记录。 他悠哉的速度正好可以模拟那几人不太方便的行动,计算了一下从洗手间到达这个位置的时长,大概锁定了五辆可能载着苏勉离去的车辆,记下了车牌号。 做完这些,晁千神回到了自己的停车位,在车内放出了“蝴蝶”,朝着“蝴蝶”指引的方位开车离去。 按照这个状态,他很快就可以在“蝴蝶”的指引下,到达苏勉所在的位置。 这一套寻人的经过在诸位看官眼中或许十分轻松,但于现今的里世界修者来说却全然不是。 并不是说寻找一个人的法术有多难,而是现在掌握着这种法术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寻人法术的首要条件就是明确要找的人是谁——晁千神与晁千琳这样本来就有法器联系的情况算不上寻人。 如果不是本身就熟识的人,通常对于对方的气息或气场的确定需要借助一件所寻之人的物品,再通过某种方法来确定这个气息现在的位置。 在超出想象的广阔空间去寻找一个人的位置听起来很难,但事实上,只需要确定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所在方位就可以了,而朝着这个方位具体是怎样的路程,施术人完全可以自行安排。 综合这两点,道家有半占卜性质的紫云寸地拾遗咒,借助打开天眼观测方位和观看星象来寻人,灵辖一脉有观看远方确定位置的三眼诀,配合用灵力化为摆针,以自己的位置为圆心向四方探索的技法,也可以直接寻人。 然而在全真教派组建前,以天师、灵辖为代表的法术派,与突然复兴的巫术派之间,爆发了一场地位争夺战。寻人法术作为一种辅助施法的定位法术,被战后呼吁和平的里世界人士深恶痛绝。 不再传授定位寻人法术成为了一条里世界的潜规则。 在距当时如此遥远的现代,除了古籍中尚有可觅,这些简单好学的寻人定位法,居然和威力过于巨大的太上金篇虎符之流一样,都成了禁术。 所以,在当代,修者所属教派越是正宗,越是无法以术寻人。也就只有像晁千神剑走偏锋的野路子——使用几乎已经绝迹的巫术,才能这样简单的解决这件事了。 车中的“蝴蝶”时不时因为扑去的方向撞击在车玻璃上,毕竟本身还是塑料材质,发出的声音十分恼人。 晁千神此时也不算烦躁,只是和许州对话后,那种淡淡的违和感一直萦绕心头,难以释怀。 驱车沿着环线向岚城东南一路开过去,晁千神渐渐有些担心。 到现在为止,绑架已经发生三个多小时了,许州打电话给他后,他到达咖啡馆只用了半多小时,从咖啡馆到驾车出发之间仅有十几分钟。也就是说,从苏勉被绑架开始,浪费掉的时间有一个多小时。 许州在打电话给晁千神之前,也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双方的时间差是两个小时。 若是对方安置苏勉的地点在两个小时行程以内,倒还好说,晁千神可以直接到一个固定的地点找到苏勉。可如果行程远超两个小时,那很有可能双方的距离始终无法拉近的行车期间,“蝴蝶”所储存的灵力就不足以维持它的运动了。 晁千神已经按照“蝴蝶”的极限施展入神诀,这样的注灵法术第二次发动,它是否能承受就有待商榷了。 正这么想着,在晁千神对向车道上,一辆红色马自达迎面开来。 车牌号居然正是他刚刚在停车场锁定的五个嫌疑车牌之一。 067 虚虚实实(订阅我吧) 两车之间只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电光火石之间,晁千神的大脑飞快地旋转: 【如果这车就是刚才载走了苏勉的那一辆,我们共同开过相同的路程可以看成一个往返。刨去中间因琐事浪费的半个小时,到目的地的路程大概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蝴蝶’的灵力储备还绰绰有余,不如先把这家伙拦下来,打探一下。】 晁千神打开车窗,口中低念锻形诀,一颗小小的金色弹丸捻在指尖。他猛按了两声喇叭,把那颗弹丸顺着窗口弹到了已在面前十几米内的马自达左前轮上。 那车的前轮应声而破,车身不稳地在路上晃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靠在路边停下了车。 晁千神也将车停在路边,走到那个下车查看轮胎的男人身边。 他故作关心地说道:“我刚才看到你车前面有个金属物很闪,鸣笛提醒你,还是压到了?” “我根本没看到啊,听到你的喇叭也没反应过来……哎,看来车胎已经爆了,谢谢你啊兄弟。”那人查看好了轮胎,一转头,看见晁千神就微微一愣。 晁千神也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他一把抓过那人的衣领:“你是同袍会的人吧?” “你、你说什么呢啊?”那人神色慌张,企图推开晁千神,却显然比不上对方的力气,反而被高他一头的晁千神拎得重心不稳。 “上我的车。”晁千神说着,直接把那人拖走。 这里是普通国道,虽不拥堵,往来车辆也不算少。可大家都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心态,几乎没有人对这对儿突然在路侧停车撕扯的人感兴趣,路过时仅仅是为了安全减速通过。 “喂,你这疯子,我要报警啦!我的车还在这里呢!”那人拼命挣扎着,突然腹部被狠顶了一下。隔着夹克衫传来的尖锐感觉吓得他浑身一凛,对方若是控制得再差一分,那还未见到全貌的凶器就要破开衣服插进他肉里了。 他分明没看到晁千神两手有所动作,却偏偏感到危险物品抵着自己。这神奇地事态磨掉了他的脾气,只好老实地被晁千神塞进副驾驶座。 晁千神也上了车,发现那只刚才还不断撞击玻璃的“蝴蝶”,此时在那人头上盘旋了几周后,才继续向之前的方向撞击。 显然这个人与拐走苏勉一事脱不了干系。 晁千神扯下那人的夹克,从口袋摸出他钱包里的身份证,语气不善地问:“林凡是吧?” “你要干什么?”林凡戒备地问。 晁千神阴恻恻地笑着说:“你住在事务所楼下,开的那辆车却故意停在小区门口,大概是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但好几次,我都看到我妹妹出门后不久,你就跟着出门。那个王八蛋追我妹妹,在楼下摆玫瑰的时候你就在那里装保镖看花,借机光明正大地监视事务所。恐怕你还给她开过一次楼道门禁,对吧?说吧,你跟踪我妹妹晁千琳想干什么?” “我、我……” 对方把事实一一陈列,林凡一时语塞,突然灵机一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喜欢你妹妹,所以才总是跟着她,因为她太美了,我没勇气主动表白,所以,所以……” 晁千神又冷笑了一声,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开出去。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你让我下车吧!我的车还扔在路边呢!” 晁千神瞥了他一眼:“你的t恤在咖啡厅的监控里,还挺显眼的嘛。” 林凡听到这话一惊。 他这件白色t恤背后有个美洲图腾风格的狮子图案,恐怕并不常见。本来他特意穿了外套掩护,却一上车就暴露了。他变得混乱起来,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所做的事了解到什么程度。 晁千神自顾自开着车,也没搞懂现在发生的事该怎样联系在一起。 他一看到林凡的脸就把他抓上车,其实只凭林凡跟踪晁千琳这一点。看到他上车后的反应,晁千神才确定这个林凡背后的组织必定属于里世界。 证据就是,他对那只“蝴蝶”反应居然比许州还小。虽然处于紧张的氛围,但对正常人来说,那东西怎么也值得多看几眼,这家伙居然就聚精会神地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半天都没有说话。 加上之前晁千神未用两手,却用利刃威胁他,他毫无不解,应该是对这种事早有心理准备。这绝不是一个没见识过里世界法术,对修者的诸多可能性毫无了解的普通人该有的反应。 晁千神现在可以理解许州提到同袍会惯用套路——用普通人类来跟踪猎物时,自己微妙的违和感了。 现在想来,里世界修者普遍对自己能力十分自信,这很可能导致他们对普通人注意力松懈。绝大部分修者为了修行,常年处于清净的环境,对现实社会少有经验,分辨普通人善恶的能力很低。再加上普通人没有特殊的灵力气息,本身就很难被发现。 不巧的是,晁千琳和上述里世界修者的情况刚好契合,又是极其依赖灵觉的灵辖,简直被普通人跟踪狂克制得死死的。 至于为什么绑架苏勉也是由人类打头阵,这应该表明,对方知道苏勉已经与事务所有所接触。 但这还不足以证明这人就是同袍会的成员,白家事件之后,很可能有别的组织出于其他目的接近晁千琳。 而且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苏勉呢? 晁千神的思考虽然复杂却用时极短。 他不希望对方有太多时间思考,妨碍他套出有用的信息,刚有计划便立刻开口道:“你是哪个堂口的,你们会里存在人类的恐怕只有姻业堂了吧?” 林凡偏头看了晁千神一眼。 这个人还算冷静,惊讶没表现得太明显,片刻便即恍然——毕竟晁千神是除祟事务所的人,知道这些情报并不稀奇——最后却还是故作疑惑地正视晁千神。 对方神情的变化过程被晁千神尽收眼底,他当即了然,继续说道: “既然你是姻业堂的,绑走苏勉恐怕是因为感情问题。我没猜错的话,是那位龚小姐把她和苏勉的纠纷上报了,需要带人回去裁决吧?” 068 人不胜诈 如晁千神所言,姻业堂正是同袍会中,专职管理人与妖、妖与妖之间情感和婚姻问题的部门。 若是白蛇传的故事发生在现代,白素贞和许仙的姻缘远远轮不到法海来出手。在他二人成亲前,姻业堂就会介入,帮助白素贞尽可能温和地挑明妖类身份,并给予联姻帮助,或是分手后的心理辅导。 林凡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开口说:“你既然知道这些,也该知道裁决结束后苏勉就会回来,根本就不会发生什么。同袍会是不会主动打破和你们的合约的。” 晁千神低低地笑了两声:“你还是承认了啊?” “啊……”林凡明白自己已经上当了,他本想要顺坡下驴,谁知这坡是对方假意搭的。 但既然已经说了,他也就嘴硬到底:“对,我就是同袍会的人,事情也大致就是你猜的那样。” 晁千神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姻业堂为了保障自己的堂口不受正道诟病,向来都会用委婉的方式三次试探当事人,最后才会真正表明妖类身份,这期间还会请正道修者做保证人,监督事态并隐蔽堂口身份,从来也没听说过像你们这样直接把人用幻术掳走的!” 说到最后一句,晁千神突然疾言厉色,声调也骤然提高,吓了林凡一跳。他借着对方心神不宁的档口继续说道:“你们冒充同袍会,掳走苏勉,怕不是要借着龚浅浅和苏勉之间的事情,挑起正道与同袍会的纠纷吧!” “怎么会,我就是同袍会的!”林凡想也不想地反驳道。 “你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有!”林凡从衣领里拉出了一个吊坠。 那正是一枚与许州手上所戴戒指款式相似的婚戒,只不过,上面的宝石是颗桃红色的碧玺。 晁千神刚刚激烈的语气在一瞬间便归于淡然,死鱼眼平静无波且带着一抹狡黠:“原来你是桃灼堂的啊。” 林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就十分紧张,被对方紧密地话语攻击带了节奏,不小心暴露得过多了。 他一时间无可奈何,只好默不作声。 晁千神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继续问道:“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跟踪我妹妹,又为什么要绑架苏勉?” 这两个才是晁千神的核心问题。 他自己刚刚已经解释过情感纠纷那套说辞中的逻辑漏洞。而且,除却流程和合法性的问题,那枚婚戒显示出林凡所属的,是桃灼堂。 桃灼堂的职能,是帮助遵守“平衡协议”的妖精鬼怪解决各类表世界纠纷和事件,维护他们与人类修者争端中的利益和安全,救助被人类欺压的弱势妖鬼群体。 可以说,桃灼堂是妖怪的“除祟事务所”,怎么会掺和进姻业堂的管辖范围呢? 林凡支吾了一下,又觉得多说无益,只嘟囔了句:“我都已经说过理由了。” 晁千神也懒得再逼供,况且之前强迫林凡上车所用的锻形利刃早就收起来了。 不论是按照任道是为他讲解的四大家族表世界行为规范,还是按照表世界正常的法律法规,纯粹以威胁方式向一个普通人类问话都不太合理。 不过只要找到了苏勉,见到那票“作祟”的妖精鬼怪,就百无禁忌了。更何况一些重要的信息,作为异族的林凡或许根本就不知道。 挡风玻璃附近的“蝴蝶”突然向着右侧的车门玻璃上扑去,晁千神跟着指引下了国道右拐,进入了一条有些荒败的街道。 晁千神偷眼观察,林凡果然心浮气躁了起来。 【看来,苏勉就在这附近了。】 眼见“蝴蝶”指引的道路越来越偏僻,晁千神确信苏勉是被带到了这片拆迁在即,居民都已搬离的老旧小区中。 车行到某栋公寓附近,“蝴蝶”不断向汽车的顶棚撞击着。晁千神就地停了车,把“蝴蝶”装进裤袋,押着林凡下了车。 和这个死人脸站在刚刚才离开的“老巢”的楼下,林凡心情复杂。 正因为对方根本就不依赖自己来寻找据点的位置,他毫无能力阻止晁千神前进的步伐。不过林凡宁肯换个角度想,这个人或许根本就不是自己同伴们的对手,他可是对同伴们的能力都大有了解的。 晁千神没有束缚他的行动,凭借着口袋中“蝴蝶”的灵力感应,进入这栋连门禁都没有的旧板楼。 这栋楼和这整个区域一样死气沉沉,有些房门甚至开着,暴露出搬空的房间,就等着开发商的挖掘机开进来。 两人走到301号门口,都心知肚明,苏勉就是被拐带到了这里。 林凡和晁千神对视一眼,他明白对方是戒备自己事先通报,却不以为意。里面那二人不可能毫无防备,房间门口必然设有结界一类保障安全的措施。 晁千神也在感应着屋内的状况。 根据他使用的巫术特性,“蝴蝶”是按最短路程直线来到这里,指引的目标是苏勉本人气息存在的位置。 可此时,他口袋中的“蝴蝶”已经停止了动作,注入其中的灵力尚未用尽,眼前却没有苏勉。而且,此刻根本感应不到任何其他有道行的东西,只能说明这个房间已经被结界保护了起来。 虽然晁千神无法确定门上结界是单纯的隔绝两方空间,还是隔绝外界探知的同时也带有防御属性,一旦被触碰就会发出反击,他还是决定直接硬闯进去,让对方没有反应时间,进而占得先机。 他手上飞快地捏着手诀,口中念道:“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随着咒语念动,门上闪过晶亮的光华,他一脚踢过去,障壁轰然粉碎,光华尽数消散在空中。 这句九字真言是道家经典的法术密咒,除了破门解界强横无比,其无所不辟的破魔之力也是对道家咒法的一种加成。 只不过法术发展至今,在四大家族这样的实用主义者已经研究出更多专用专有的强力咒语,这种加成显得有些鸡肋。 林凡留在楼道,晁千神则两步跨进屋内,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沓黄纸,继续喃喃念诵: “八道隐方,藏地儛天,拘以六阴,显身玉轮,骖龙御烟,上造帝晨,急急如律令!” 069 虎妖陈情 随着他的口诀,一沓还未书符的黄表纸自他手中纷飞屋内,向房间当中可以通往屋外的门、窗、气口等物上贴附,顷刻间,整间屋子与外界的联系都被符纸占住。 这是道家的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术中,第八术隐景儛天之术的变种。 隐景儛天之术的效果原本是将人隐去,使其逃脱的行动不被他人所见,而此变种却反其道而行,旨在隐去所见之景与外界的联系,使其中之人逃无可逃,所以口诀也与原传之法不同。 从晁千神破门而入到封起整个房间不过数秒,屋内之人对眼前异变也立即有了反应。 这栋楼实在太过老旧,房间的布局也是八十年代常见的样子,入门玄关旁便是洗手间和厨房,与客厅和卧室则要经过一个折角走廊,和新楼相比非常不合理。 因为隔着走道,晁千神的符纸虽已先到,双方却都没见到敌人的样子。 此时,一声野兽的咆哮带着肉眼可见的气浪从走道中冲向晁千神。他伸臂挡住强风,依然被向后推了一尺有余。 紧接着,房间里传来一个浑厚的男声:“什么人?” 这显然是向晁千神示威。 在晁千神先一步表露不善,封锁对方退路之后,对方还是谨慎地向他问询,大概是因为他使用的是十分罕见的道家法术。 “把苏勉交出来。”晁千神说着,慢悠悠地向客厅走去。 “你和这小子什么关系?”里面那人语气不善地说。 晁千神没答,在走道还差一步便可看见客厅景象的地方,突然把用拇指把西服口袋中的钢笔猛地挑起。钢笔直击在头顶的天花板上,上方却并未传来击打砖墙的声音,反而有轻微的“嘶”声,像是有人吃痛忍不住呻吟。 客厅中野兽般的咆哮又是一声,晁千神顶着气浪走进客厅,他身后的天花板上,一个扒在墙上,变化成墙壁颜色的人悄无声息地跃下,身上的拟色褪变回一身黑衣,捂着自己被钢笔打得生疼的左腹站在他身后。 晁千神没回头看那个偷袭未遂的家伙,只是盯着坐在地板上的年轻男子。 “我可没听说过你们同袍会还会对人类动私刑啊?” 此时,苏勉正被绑在那个年轻男子身边的椅子上,鼻青脸肿,眼神涣散,似乎尚在幻术影响之中。 晁千神嘲讽地话语让本来就脸色阴沉的年轻男子怒色更浓,他往自己身边唾了口唾沫,站起身来,抱胸看着晁千神:“私怨自然用私刑,不合理吗?” “平衡协议可不是这么写的吧?”晁千神从裤兜里掏出烟来,淡定地点燃。 那年轻男子缓缓后退了几步,突然把绑着苏勉的椅子向晁千神一踢:“还你就是了!” 那把带着人的椅子就这样被踢到空中,直朝着晁千神的胸前飞去。 晁千神没有退后,伸手揽住那把椅子,右脚往身侧跨了一步,在原地兜了大半圈,椅子后冲的力道就这样被化解,随着他的手臂稳稳落在了地面。 趁着这短短的几秒,年轻男子打破身后的窗户,起身便要向下跳,那名黑衣男子也击破了房间的正门,欲向外逃。 然而摆在两人面前的,却是茫茫白雾,窗外原本的景色全然不见,没有远处高楼也没有下方陆地,只有自下而上吹来的仿佛源自深渊的凛风。 他二人之前都听到了晁千神所念的隐景儛天术法咒。 因为从未听闻这种咒法,他们本以为对方为了防止自己逃脱,符纸或许带有妖邪难进的破魔力量,封锁的门窗不会被轻易打开。谁知道,门窗一推便破,反而眼前出现了这番异景。二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逃走的步伐都停顿下来。 这时,被破的门窗上贴附的符纸都飞回了晁千神身边,晁千神用烟点燃那几张符纸,顷刻之间,符纸化作飞灰,留在他手心。他将烟随意一抛,把手中纸灰扬洒在空中,纸灰违背物理原则,速度不一地逐渐漂浮下落,十分奇特。 “阁下到底是谁?”窗前的年轻男子回过身来,依旧带着敌意,语气却恭谨了许多。 晁千神淡淡地说:“在下姓世。” 他撒这个谎只是为了表明自己是四大家族的人。 选择“世”姓则是因为,晁千神用四大家族的法门试探这两人,他们临敌散发出的灵力影响了灵符灰烬下落的顺序,在虚空中勾画出灵力波动形态。结合刚刚二人发出的咆哮和拟色法术,可以判断出面前这年轻男子是虎妖,而身后的那人则是只蜥蜴。 既然是冒充,主家位于南方荔城的“世”家,无论是东北的老虎还是西南的蜥蜴,都不太熟悉,自然是首选。 不论是晁千神进门以后用出的各类高深道术,还是他之前对苏勉行踪的了解,虎妖对于晁千神来自于四大家族都早有心理准备,听他这么说更是确信无疑,赶紧开口说道: “在下乃同袍会桃灼堂夜鸮周通,这次对这个凡人动手实属事出有因,希望世先生高抬贵手。” 晁千神顺着他的话问道:“到底因为什么绑架苏勉,破坏协议可不是小事,你也该知道的吧?” 周通脸现绯红,这神情与他粗犷肆意的容貌实在不太相配。 他无奈地说道:“这小子……对我的相好下手,所以我才忍不住要教训教训他。” “哈?” 晁千神实在想不到,自己在车上为了套话随口编造的剧情居然和事实如此相近,而那虎妖脸上的表情也着实不像说谎。 周通看他不信,只好解释道:“其实,也不算是相好……就是个我喜欢的姑娘……她刚刚入世,本来投奔的是我们桃灼堂,却因为长得好看被升平堂挖了墙脚,又因为长得好看,刚进娱乐圈就被这小子祸害了。这王八蛋过后居然还翻脸不认人,说不认识她。 “正好我们堂主派我来这边办事,我就趁着没事儿,把他抓过来,替她出口气……世先生,我真的没想破坏条约,这小子中了幻术,什么也不知道,我已经打了他一顿,这就把他送回去,一个表世界人怎么也猜不到自己是被妖揍了。” 晁千神冷哼一声:“真是如此?” 070 速战斗室 周通连连点头,神色恳切。 他这样子确实很有说服力,却让晁千神更加疑惑:“你该知道他本来就和我们家族中的任家有约在身吧?这个节骨眼你会把他找出来动粗,就不怕我们查到你头上吗?” “这……”周通被他这么追问,竟然毫无应变之词。 晁千神知道他刚刚说的大概是实话,不过显然是隐去了重要部分,便接着问道:“你们堂主让你们来办什么事?” “这可不便告诉您知道。”周通语气里已经掺了些不善。 晁千神不客气地说:“那恐怕只能把你们两个带回去问问清楚了。” 这时,周通视线直勾勾的,似是越过了他。 晁千神知道,一定是自己身后那只蜥蜴朝周通做了什么指示,嘴唇微微蠕动,已在念动锻形诀的咒语。 果然下一秒,背后便有衣服摩擦和利器破开空气的声音传来。 晁千神双掌交合,继而一展,一柄长戟已经握在手中,身也不回地用戟擎住背后刺来的利刃。 两兵相接,“叮”得一声好似暗号,周通也亮出利爪,向着晁千神扑来。 那蜥蜴知道,当下的说辞不足以让晁千神放过他二人,尚有任务的情况下也没有其他方法摆脱这位不速之客,只能击晕作法之人,使通往外界的法术自然破解。 晁千神也早就料到动手已是必然。 不管这二人出于什么原因,他们既然已经打破了所有事宜都按律法公开处置的“平衡协议”,就不可能再去遵守条约和平地解决问题。他唯有擒获这二人,才能把包含晁千琳在内的事情原委彻底弄清。 双方都做足了击倒对方的心理准备,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顾忌。 晁千神因为持戟架住背后蜥蜴的进攻,左腹部露出破绽,周通尖锐的爪子直指此处,而被挡住一击的蜥蜴也将另一把匕首向他头颈间刺去。 二人封锁之下,晁千神向后仰去,与地面几乎成一直角,手中的长戟在腹上一转,分别击开了身后的短刃和身前的尖爪。 那蜥蜴的刀被长戟旋转的惯性振飞开去,周通也难敌坚硬程度远超寻常兵刃的长戟,爪上剧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战情明朗之际,晁千神抓住那蜥蜴来不及收回的手腕,支地的脚掌一转,凭这两个支点一个鹞子翻身,在空中转过一圈,借着离心力和对方关节被反转的疼痛,将那蜥蜴狠狠摔将在地,同时空中的右腿飞踢在周通脸上,对方重心不稳躺倒在窗边。 晁千神刚一落地,身子还没完全站直,一阵被蚂蚁咬噬般既麻痒又疼痛的感觉,忽然从脚一直冲上头顶,随着这种感觉,他的身体也失去了控制,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姿势僵立在那里。 他心下一惊,只见刚被他摔翻在窗边的周通,也以一个支着地面正欲起身的尴尬姿势僵躺在原地,失去了动作。 【这是什么法术?】 晁千神拼尽全力地试图扭动脖子,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眼前趴伏在地的黑衣男子却双手撑地,缓缓站起身来,双臂互点,封住手掌的血流。他手中的两把匕首早已丢在地板上,手上伤口是他自己割开,这番事态显然是他做出的小动作。 “怎么样,我的毒很难缠吧。” 从晁千神进屋以来,这人还是第一回开口,声音尖细,语气妖媚,雌雄难辨,与他十分男性化的面孔很不相配。 【是毒吗,那就可以强行驱散了。】晁千神这么想着,拼尽全力让嘴唇蠕动起来。 晁千神和周通所中的确实是这蜥蜴妖自身所带的妖毒。 蜥蜴在捕猎时,通常都用其迅捷的速度咬中体型甚至大于自己的猎物,然后分泌出麻痹神经的毒素使其失去反抗能力。这只蜥蜴妖则能通过体液放毒,同时利用灵力将自己的麻痹毒性气化,并引导着毒素贴地传播。 从地面攻上的毒气无法精确区分敌友,因而被周通分散了许多,此刻,由脚底升上头部的毒气在这短短的数秒间便沉降了些,晁千神的身体虽然还不可动,嘴巴却已经可以发声。 他极低地念动下雷诀的法诀,眼睛盯着急急向周通走去的蜥蜴妖,他肯定要立即去给友军解毒。 随着法诀念罢,紫色的电气从晁千神脚下升起,又自头顶倾泻而下,燃烧着蜥蜴妖的毒气,噼啪作响地在整个客厅的地面上铺开。 “怎么会!”蜥蜴妖惊呼一声,一跃而起,身体趴伏在墙上,顺着天花板向周通头顶爬去,同时张口猛吸,把周通身上的毒气导回自身,居高临下地向晁千神喷去。 这自然挡不住晁千神的雷电,他手掌一翻,手中的长戟也化进电流中,茫茫电光瞬间转变成几缕可见的雷蛇,那缕毒烟沾雷即燃,融化在噼啪声中。 晁千神接着出掌,掌中数道雷光在空中紧随着攀墙而走的蜥蜴妖,却远不及他蜿蜒爬行的身法灵敏,一道道击在天花板上。 是时,蜥蜴妖自天花板上跃下,拉了一把已经恢复行动能力的周通。这片刻的身法停滞,晁千神的雷电便已击来,无从闪避之时,刚坐起身的周通猛吸一口气,朝着晁千神的雷电一声大吼。 “嗷——” 百兽之王掺着灵力的怒吼凶猛得金石俱裂,虽然还无法震碎无形的雷电,声浪和气浪却将晁千神雷电的轨迹推了回去,数道雷蛇在虚空中被反弹到四处,打在刚刚就反复被击中的天花板上,竟使这老旧的建筑破碎开裂。 数块巨大的墙砖自晁千神头顶落下,他一边向后躲闪,一边将雷电收回手中,一柄长戟再次化形于手,拨打开头顶的落石。 趁着这片刻,周通冲蜥蜴妖低低地交代了几句,对方点了点头,贴在墙面上化形如墙,进入了隐身状态。 周通则活动了下肩膀,弯下腰,两手着地,又是一声咆哮。 他身上的肌肉陡然暴增,将t恤涨得几乎碎裂,黄色的毛发在体表迅速冒出,五官移位,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副半人半虎的模样。 071 心境变迁 晁千神看到眼前的异象,知他一扑之下自己定难承受,向后踏了半步,手中长戟将头上落下的最后一块碎石狠拨向周通的右眼。 周通侧头一避,便被晁千神抢了先机,他挺戟冲铲,正挑周通胸口,周通却用猫科动物超常的弹跳力一跃而起,足尖在戟尖一点,从空中直扑晁千神。 晁千神来不及闪避,被扑个正着,双肩被两只毛茸茸地脚掌踩在布满碎石的地板上,硌得生疼。对方张口向他颈间袭来,他只能挺臂用长戟抵着周通的腰限制着他的动作。 突然,晁千神瞥到不远处的窗户,灵光一闪,手中长戟骤然变软拉长成一条锁链,缠住周通的腰身,随着他意念调动,锁链两端甩至大开的两扇窗上,又被收回他手。 以窗框为支点,锁链形成了两条杠杆,晁千神朝着自己狠拉锁链,同时用脚踏着周通胸口,一个用力,把他向窗掀翻。 晁千神没有忙着站起来,两拳内扣相抵,锁在周通身上的锁链猛地勒紧,使得周通一声惨嚎,一时难以爬起,晁千神张开十指又十指相交,锁链的每一环都抽丝向外飞散,化成一张巨网,收住了周通全身。 周通被缚在地,气愤地嚎叫不断,晁千神稍松了一口气,以手支地刚要站起身,手心一痛,那种熟悉的麻痒与痛感自贴地的手心飞快地攀升全身,他整个人又一次僵在当场。 因为早已念过下雷诀,四下多余的锁链与丝线随他的意念而起,紫色电光在地面上飞快地聚拢在他身上,急速燃烧掉他身上的毒气。 然而这片刻间,一道黑影已经蹿出窗外,正是那只蜥蜴妖。 原来,在晁千神第一次被毒气定身的时候,窗边的周通就已经注意到当时窗外的隐景儛天术被解除了。 在短短的交手之间,周通已经确定他二人不是晁千神的对手。为了任务的顺利完成,他决定牺牲自己拖住对方,让蜥蜴妖赶紧离开此地。 见放跑了一妖,自视甚高的晁千神心中不悦,走到窗边踢了一脚网内的周通:“赶紧变回人样。” 周通知道伙伴已经成功脱困,只想再拖延一下时间,让对方逃得更远些。 “你不是四大家族的人吧?” 晁千神冷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你用法术都不捏手诀的诶。你刚拿出那柄戟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你的法器,但被定身了之后还能直接召唤雷电就绝不是道家法术了。” “我不是又怎样呢?”晁千神把已经化形回人的周通拉起来,巨大的金网也收回成一副样子普通的手铐,由肉眼难见的细锁连接着他自己的腰部。 做完这些,他扛起半睁着眼宛如智障的苏勉,捏了几个手诀,带着周通穿过走道,推门下楼。 林凡早在晁千神关上房门时就自顾自逃了,此时晁千神对他也已经没了兴趣,带着周通和苏勉开车往市区赶。 车上,周通坐在副驾驶席上出乎意料地老实,晁千神忍不住问他:“已经是阶下囚了,还不愿意告诉我吗?” 周通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和蜥蜴妖来这里的任务,低沉地说:“抱歉,我不能说。被你抓了是我罪有应得,不该意气用事非要找这小子的麻烦,你把我交给四大家族问罪就是了,出卖组织的事我实在是不能干。” 晁千神侧头看了眼他,笑问:“那你知道我到底是谁吗?” 周通摇了摇头:“我知道你肯定跟四大家族有关系,不然也不会知道苏勉的事情,阁下究竟是什么来历我真的不知道,还望赐教。” 晁千神缓缓地说:“我姓晁,名千神。” 周通是个直肠子,听到晁千神的名字,他心里的惊讶瞬间写在了脸上。 “现在,我是不是有资格再问你一次,你们堂主派给你们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周通默然无语。 晁千神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你们桃灼堂一直在派人跟踪我妹妹,那小子应该是叫林凡吧。” “是他带你们来的?”周通愤愤地问。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看他的表情,周通也恍然明白在这个他二人合力都无法对抗的家伙面前,林凡就算倒戈也情有可原,不禁还担忧起对方的安全来。 晁千神看他脸带忧色,知道这虎妖性格爽直,应该不太擅长说谎,便随口说道:“恐怕你们的任务就是跟踪我妹妹吧,那个林凡是先锋,如果有什么异动或是到了合适的时机,就联系你们把我妹妹带走了。” 说这话期间,晁千神一直在观察周通的表情,谁知对方始终是阴沉着脸,毫无变化,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既然我这边已经发现了你们的小动作了,我猜那个蜥蜴妖这就准备动手了吧。只是,该跟踪我妹妹的林凡在帮你做这可有可无的差事,你们又该怎么知道她人在哪里?没了人类做引,以她的实力被你们这几个小角色带走可不容易。” 让晁千神惊讶的是,听到他说的这些话,周通的嘴角竟然勾了勾,但他显然十分克制,瞬间就把这不易察觉的笑收了起来,恢复了阴沉的脸色。 【妈的,看来这群东西还有后手。】 想到这里,晁千神不由得猛踩油门,只求快些回到市里。 不过这家伙该怎么处理他还没想明白,当下也没那么多时间考虑,他决定直接打电话给任道是询问。 车载音箱响了大半天《刀剑如梦》的彩铃,任道是那边也没有人接听。而晁千神第二次打给他时,传来的干脆是“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的烦人女声。 “这小子到底跑哪儿去了。”晁千神嘟囔了一句,突然想起今天下午的电话,于是当即联系了宁峙。 把情况大致说过后,他修改了导航,向着警局而去。 072 神之猜想 不多时,晁千神便来到特殊事件侦查大队所在的警局,带着周通下车的同时,宁峙也正好迎了出来。 “就是这货违反协议?”宁峙掏给周通拷上手铐,他二人对视,居然都不自然地笑了一笑。 “这事儿挺麻烦。同袍会一直派人在跟踪千琳,好像准备绑架她。”晁千神说这话相当于在寻求帮助,完全违背他高傲的个人意志,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变得极不自然,眼神也故意斜视一侧。 宁峙觉得能让这只孔雀为难实在是人生一大爽事,自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晁先生不是说过,你妹妹的事情只要你来查就好吗?” 晁千神似乎就等她这句话,干脆利落地回答:“是啊,所以这家伙这边就先交给你了,我去另一边看看。”他又打开后车门,好像拿行李一样把苏勉拖出来放在宁峙脚边,“还有这个苏勉中了幻术,等他醒了让他联系许州。我先走了。” “诶诶诶?!” 宁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面前身边都被摆满了“障碍物”,脚还来不及迈出去,晁千神就趁机钻回车里,没给她留下任何说话的机会,溜之大吉。 “什么啊,就这么扔给我了?不过……”宁峙看着周通,坏笑着说,“老熟人,看来这次你背后的事情不简单啊……” 晁千神觉得以宁峙的聪明自然会理解他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如果她在周通处得到消息,一定会及时互通。 他给银行打了个电话,便又开车去向白阳的小院儿。 去找白阳是他刚刚救出苏勉后就一直在想的事情。 今天下午,接到宁峙和许州这两个晁千神从未存过的号码时,他就已经有所猜测。刚刚确定过自己的银行账户上巨款已到,他完全证实了自己手中的手机果然彻头彻尾属于晁千琳。 这么一来,那个晁千神尚认为叫做钱蓝的追求者,是怎么一再出现在晁千琳附近,晁千神也有了些概念。 他推测,晁千琳在探访许州之前就已经认识了那家伙,因为某种原因把自己的号码告诉了他,而后应该是为了防备自己,和自己交换了手机,继续和那人来往。 虽然更复杂的心路历程他也不好妄下论断,不过可以肯定,交换手机之后她有意没有做详细记录的那天,就是和那家伙出门。 当天晚上她带回了那片羽毛,并且把那片羽毛作为证据,也就是说那家伙和苏勉的事件有关,那片羽毛又与那家伙有关。 而晁千神已经用四大家族的办法验证过那片羽毛,却全无结论。 这种情况下,想要了解今天百分之八十是和那个钱蓝出去的晁千琳,到底牵扯进了什么烂摊子,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在更熟悉同袍会的宁峙问讯周通的同时,去找法外人士把那个钱蓝搞清楚。 因为已经和同袍会的人交过手,晁千神其实对晁千琳的安危不太担忧。 这次的对手不仅不堪一击,还已经露出了马脚,更何况还有制衡着同袍会的四大家族站在自己的阵营,和上一次晁千琳完全不知所踪的情况大不相同。 晁千神的心理建设在这一天的争吵、呕吐、打怪、舒压之中循序渐进,到此刻平静得简直不像控妹成狂的他。 【就算情况再糟糕,她还可以直接用玄离回来,还是靠谱地把工作做好,彼此信任,关系才能良性发展。】 晁千神在心里这么念着套话,不觉间他那成瘾般的爱情竟然向着好的方向进步了。 可显然他又一次忘了何为沟通,事情发展到这里他依然在依赖自己探索,而没有直接打电话向晁千琳询问,就这样错过了唯一有可能了解苏勉事件全貌的机会。 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岚城到处堵得水泄不通,才开出几个路口,晁千神就受不了这种交通,把车随便停在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自己则去坐地铁。 晁千神知道这个时间段里,白阳不会在上次他和任道是去过的那间小公寓,所以直接换乘地铁向着岚城东边进发。 按照印象,他很快在一条条胡同中找到了白阳进行日常交易的大院。 正是晚饭时间,白阳和他的员工们正在院子里吃饭,看上去其乐融融,像是个巨大的家族。 还没等晁千神先打招呼,白阳已经看到了他,放下手中的碗筷语气不善的说:“晁千神,你还有脸来?” 晁千神耸了耸肩:“我这不就是过来给你结尾款的吗?” “我说的是尾款的事情嘛?!”白阳从饭桌上跳起,绕过一干小弟,把晁千神拉到大院的一棵树下。 “喂喂喂,这样看起来影响很不好,你放开我。”晁千神拍开他的手,嫌弃地掸掸身上的灰。 这件西装今天命途如此多舛让他这个洁癖有些炸毛。 白阳翻了个白眼:“说好千琳回来会让她和我约会的,”他格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现在牛都吹出去了,你让我怎么收场啊!” 晁千神无奈地笑了笑:“我说了这事儿要她自己拿主意的,她回来以后一直忙着还没时间。” “放你的屁,前些天还有小弟看到她跟两个男的逛街,里面居然没有我。”白阳说着,气哼哼地举起拳头,嚣张跋扈得有些浮夸。 晁千神又一次嫌弃地掸灰,好像白阳的拳头也脏得要命一般:“我知道了,只不过她又遇上麻烦事,回不来的话怎么跟你约会啊?” “晁千神,别来这套,没钱别想从我这里套话。” “现在我的手机和证件都在她手里,其实她不回来我也结不了账。” 白阳怒极反笑:“那你刚刚说你来结尾款?” “我找回她不就可以结尾款了吗?” “晁千神!”白阳被他气得一边笑着一边大叫起来。 晁千神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调笑着说:“一把年纪了不要动气,伤身体。” “你……”白阳爆了句粗口,终于还是败给晁千神那双淡定到似乎看透了他的死鱼眼。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问:“她这回又招惹了什么麻烦啊?” 073 竦斯奇谈 “一边是同袍会,另一边还不清楚,喏。”晁千神说着,从手机相册里翻出了那片羽毛和实验结果的照片。 白阳有些恼怒:“你这不是有手机吗?” “这是她的手机。” 毕竟是老友的弟子,白阳很难放着不管,夺过晁千神的手机,反复翻阅对比那几张照片,脸带疑惑: “这是活物上拿到的吗?” 白阳的问话让晁千神一愣,他不知道答案却也不敢明说,干脆反问回去:“这东西现在已经没有了吗?” 白阳拿着他的手机,放大了图片认真查看,摇着头说:“只有图片真是可惜,如果能看到实物用灵力测试一下就更好了……” “我用奚家的方法检验过这根羽毛,居然不是来自妖类,而是片普通的鸟羽。”晁千神刻意在这句话中加入“居然”一词,以此试探白阳的反应。 “呵呵,”白阳干笑了两声,“这也算不上奇怪,你就算在这上面验出它属于人类也很正常。” “人类”二字让晁千神心下一惊。 那个实验是通过检测对象对净心神咒的反应来确定妖精种类的,理论上讲人类和普通动物的反应完全相同。莫非这片羽毛和那些秽物上检验出的人类反应是同一种? 这些信息晁千神没法在这时说出,直接问道:“羽毛,怎么会属于人类?” “如果它是属于人面鸟呢?” 听到这个词,晁千神脑海中想到的是希腊神话中人尽皆知的女妖塞壬,以及稍显冷门的美人鸟哈尔皮埃。至于中国的传说中,人面鸟倒是也有几种,一时却又说一个名字都说不出来。 白阳见晁千神沉思的样子,叹了口气:“看来这就是命……既然你要问是它,我也无所谓告诉你。 “照片可能受拍摄的影响,但是这羽毛的颜色非常特别。不只是这种不常见的蓝色,还有边缘这个带有金色反光的绿色过度,都说明这来自唯一一种拥有这样羽毛的妖怪——竦斯。” “竦斯?”听到这个稍显普通的答案,遍阅古籍的晁千神对他那段高深的铺垫有些不解,“我知道,这是《山海经·北山经》中的一种人面神鸟。只是颜色就能判断出来吗,会不会太武断了?” 白阳摇头:“你既然见过这羽毛就该知道,这种颜色不是言语就能形容的,除了这片羽毛,你还在别的地方见过这样的颜色吗?” 晁千神认真地想了想,发现白阳说的竟然是真的。 虽然形容这片羽毛只用了蓝、绿、金三个颜色,可实际上,这根本只是对那片羽毛颜色的印象而已。那种没有光源也兀自变化的光华绝非俗物,只是面积太小很不明显。若不这样想,他还没有发现那个颜色是多么奇怪。 他认真起来,说道:“好吧,所以它有什么值得你用‘命运’来形容的吗?” 白阳尴尬地笑了两声:“因为你们遇到的说不定是这世界上最后一只竦斯。” 虽然觉得文不对题,但晁千神也没指出,静静等待白阳说出下文。 “刚刚你是不是一时都没有想起‘竦斯’这个名字?民间传说向来是这样,本来数量就非常稀少的物种,无人见过和听说,自然就少有记载和演绎。《山海经》中提到的竦斯也不过是个印象而已,它具体有什么来历、能力都没有提及,只有一句‘见人而跃’的性格评价。 “我所听过的唯一传闻,也是在典籍上没有记载的传说,不过,几乎与《山海经》中提到的性格几乎相悖。 “据传,这种鸟是一种异界邪鸟,左目可视神、右目可察鬼,也就是说,它的两只眼睛能看到神界和鬼界两个不同的世界。张天师时代,有人在西南地区发现此鸟,并确定了传言属实,导致这种鸟被大规模寻找和捕捉,最后几乎绝种。” 晁千神不可思议地问:“传言属实是指什么?” 白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好像将要说到的话题会令他十分不快:“挖去竦斯一眼,只余一眼的此鸟就可以进入它所视的神界或鬼界,也就是所谓的成仙或转入轮回。” 晁千神更为惊讶,干笑了一声:“成仙是指飞升?那转入轮回不就只是死了而已吗?” “哈,你可以就这么理解,反正那些听风就是雨的利己主义者,从来都是无理由地相信各种有利于自己的事情。历来都有圣人飞升有天道相迎的传说,相伴圣人左右的修者也可在天道上提升修为,甚至随之飞升。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当时的修者就对这种鸟狂热起来。” 晁千神觉得有些好笑:“这种事真是几百年没听过了,修界应该已经默认鸡犬升天只是虚构了吧。” “所以说这是张天师时代的故事嘛。更好笑的是,面临着几乎倾巢出动的修者,这种鸟全无还手之力。因为它所见的两个世界和它生存的人界全然不同,说白了,它可以算是个瞎子,所以自保能力极低。这样活着都费力的物种更别提什么修炼得道了,根本不是修者的对手,结局也就不用我说了。” 晁千神不禁问:“它们若是那个时代就灭绝了,你又怎么会见过呢?” 白阳无奈地说:“都说了这是传说嘛,其中到底哪个部分是真的还不得而知。反正据我后来了解到的,那鸟根本就没那么神奇,好像仅仅是目视阴阳,可观后事,充其量算是有判明他人过去和未来的占卜能力。” “如果它真的能占卜过去未来,又怎么会被抓到绝种呢?” “能看到别人却看不到自己,还被这样的传言所累,岂不是更容易受害?而且它看到的所谓未来,好像只是指死后之事吧……啊,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反正最后还是有努力修道,得以化人存活到现世的极少数存在的。” 晁千神感觉白阳可能根本就不了解这种动物,却不敢多说:“好吧,所以你见过的是……” “说起来,我见到那只竦斯距今还不到百年,而且它当时化人也只有数年。聊起天来虽然比我活得还久,心智却非常年幼。也就是说,这种妖怪修炼的时间相当漫长,几乎可以说是昆虫级别的。” 各个物种修炼成人,需要付出的努力和进化论成正比,越是低等的动物修炼起来就越是困难。 有了道家法门以后,哺乳动物若是行善勤修,化人只需一二百年,鸟类化人也不过三百年左右,而昆虫则动辄千年。各种民间小说常常提到的千年妖精,也不过是民间作者的创作,为了表达妖精鬼魅的可怖而已。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我遇到的就是那一只竦斯?” 074 忙中难乱 白阳摇了摇头:“那只竦斯我可以很确定的说,已经死掉了。” 晁千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所以这次的事情……?” “当时和她的交谈中听说,她活了那么久只见过一只同类,还是她的父亲,而她开了神志,有了记忆后没多久,她父亲就去世了。所以,她的一生都在寻找同类,最后却也只能和异族结合,所幸至死方有所得。” “啊……”晁千神突然明白了,“所以这是她产下的孩子喽?” “嗯,应该是。” 晁千神沉思了片刻,突然又提出疑惑:“那你怎么能看到这图片就确定,这羽毛背后一定存在着一只竦斯,而不是很久以前被保存下来一片羽毛?” “因为这是雄性的羽毛,末端带着有金光的绿色。”白阳说着,从衣服里掏出了自己佩戴的吊坠,正是一片包裹在琥珀中的,同样的羽毛。 “这是?” “我的竦斯朋友送给我的,据说是她父亲被火化后,她留下的唯一纪念。” 晁千神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这家伙肯定和那只竦斯有些引人遐想的小故事,不过听起来那只竦斯嫁给了他人,还是不问为妙。 这倒能够解释他讲了那么大半天不知真假的传说,却选择性略过了出现在他身边的竦斯。 【难怪他说这就是命。】晁千神腹诽,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白阳又叹了口气,仿佛看穿了晁千神的想法:“你可不要想歪了啊,我们这只是濒危物种的革命情谊而已。” “这样吗?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原身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多少岁呢。” 白阳笑盈盈地说:“这两个情报打八折卖你八十万。” “看来还是让千琳问吧。对了,这么说,这两只竦斯都和同袍会没什么关系喽?” 白阳一脸厌恶地摆摆手:“同袍会的事儿你真的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自从我拒绝加入桃灼堂以后,那边就把我列入了特别警戒的黑名单。本来他们的保密工作就很严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连他们的会长是谁都不知道。” “哎……”晁千神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结果这只二世代的竦斯根本不可能在几十年里修炼成功,和这件事也是擦边而过吗?” “你脑子瓦特了吗,”白阳插嘴道,“这个孩子是混血啊。” 晁千神恍然大悟,虽然惊喜却也尴尬:“啊,是了,他是人类和人面鸟的混血,修炼速度自然和人类差不太多。如果还是修行正道道法,就不会对针对妖精鬼怪的净心神咒有反应。” 白阳表情非常微妙,似乎忧心忡忡的。 他料到晁千神接下来会问什么,抢先说道:“先说好,我也只是听过传言,所以不知道这只雄性的在哪里。我和那只竦斯交往……呸,交流了没多久就再也不见了,所以后来的事我不清楚。 “其实早年坊间传言,那个遗腹子出生没多久就死去了,毕竟是跨越了生殖隔离的生物嘛……反正,在这种事上听到这家伙的消息,还真是让人……哎……” 晁千神也若有所思:“听你这些描述,果然竦斯是不会用什么化形法术的吧。” 白阳笑了:“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会信那些和物种生存习性严重不符的法术吗?能化形的都是原本就擅长隐蔽,带有保护色的物种吧。你看竦斯这招摇的羽毛颜色,可能吗?” 晁千神觉得自己再没什么想知道的事了,便告别了白阳,并一再保证,一定会让晁千琳带着尾款和他约会。 “这混蛋要是真的那么老了,能不能别成天盯着别人的妹妹。”回去提车的路上,晁千神不满地嘟囔着。 虽然白阳从未明言,但是从他对晁千神透露过的一些事来分析,他的年龄至少要有千岁。 这其实相当少见。毕竟有能力活到这个年龄的妖物,基本都看透了世事——说白了就是活腻了,通常都选择潜心研究修道成仙,甚至大部分已经成功了。像白阳这样一心在人界和凡人厮混的,实在是闻所未闻。 思考之余他打开手机,看到微信上除了许州的一条“已接到苏勉”之外,还有一条晁千琳发来的:“我和朋友出海去玩,三天后回去,不要担心。” 【这些家伙果然开始行动了啊。】 这一时刻,晁千神的焦虑和担忧完全不像之前思考事态时那么平和可控,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拨出了晁千琳的电话,连续几个电话的回音都是“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 忙中则乱,晁千神分明已经知道他俩的手机被互换了,此时此刻却完全忘了这码事——自己拨自己的手机号自然一直是这个回音。 连拨了十几回,晁千神终于冷静了下来,却还是没有意识到是号码的问题。 【看来他们害怕暴露,故意挂断了我的电话。】 事实上对方完全不在意暴露,因为晁千琳中了幻术,可能导致惊醒的复杂动作虽然不能完成,进行基本的回答还是可以的。 晁千神生怕自己让对方更加警惕,又觉得那边的反应说明那只蜥蜴妖已经回去了。 无论如何,双方的意图都已经足够透明了,他只能无奈地回了一个:“好。” 这时已经是七点多,天几乎黑透了。晁千神决定直接回到事务所,对楼下那个跟踪狂林凡好好调查一番,多少了解一下晁千琳现在的状态。 回到小区,晁千神就来到保安亭,称自己的车位被一辆红色马自达强占了。 这位时常带着美貌异常的女孩进出小区的住户,很难让人没有印象,保安都没有多确认他的身份,便答应和他一起去找林凡解决。 晁千神故作谦和的样子,表示不用那么认真对待此事,他知道对方是自己同楼的住户,自己去和他说明就可以了。 保安也乐得清闲,毫无怀疑地按照他给出的车牌号查找到了林凡的门牌号。 075 私人调查 林凡逃脱后自然没有回家,晁千神强行破门而入。 那个房间和事务所正好是上下楼,户型也完全一样,相比之下更显得装修简陋——这位林凡显然也没准备在这里长住。 【他们果然就是在等机会把千琳带走,居然这么大胆藏在事务所楼下,真是灯下黑啊。】这么想着,他忽略了妹妹身边危险的自我谴责似乎轻了一些。 这房间的客厅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厨房只有一台冰箱,洗手间也空荡荡的,只有一间卧室有人起居的痕迹,这使得晁千神一下子就锁定了搜索范围。 他不客气地乱翻乱扔,很快就在卧室中没几件衣服的衣柜里,发现了一个被数件大衣虚掩着的记事本,上面整理着晁千琳一个多礼拜的每日日程。 不出晁千神所料,晁千琳自称是去马术俱乐部的那天,那个他以为叫做“钱蓝”实则叫做钱惜兰的家伙和她在一起。让晁千神抓狂的是,那个钱惜兰开车把晁千琳送到楼下之后,他们二人还在车里坐了五分钟。 其中缘由晁千神不敢深思,拿着笔记本的手却诚实地用力到把整个本子抓皱了。 他又打开了林凡的电脑,不过电脑设了密码。 感谢百度强大的搜索引擎,也感谢那个林凡是个和晁千神差不多的电子产品白痴,他根据搜索到的绕开开机密码的方式一步步操作下来,开机成功。 这部电脑是一台比较老式的液晶屏台式机,似乎也是林凡来到这里之后才开始使用的,电脑内容很少,桌面非常干净。 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手段,这部电脑可以和小区物业的电脑共享监控系统,整个小区的监控录像都可以通过桌面上的一个软件进行查看,这应该是林凡每次都能很准确的跟在晁千琳身后不久出门的原因。 他应该原本也没有像晁千神一样盯着妹妹一举一动的变态习惯。 此外引人注目的便是一排按照日期分类的文件夹,文件夹中是每一日林凡的跟踪影像记录,晁千琳和钱惜兰认识的地点也在此得到了确认。 和晁千神预料的一样,所有的照片中虽然都有晁千琳的身影,可每一张,都只有她本人模糊不清。 晁千神尝试登陆林凡的社交媒体,想借由这个了解一下桃灼堂中与他接洽的人。抛去需要手机确认的微信,不论是qq还是邮箱等晁千神能想到的账号,林凡都谨慎地没有让软件“记住密码”。 以他和林凡这短短的接触,猜测对方的密码实在是不太可能,而这也在晁千神的意料之中,没让他太失望。 在林凡家中得到的线索实在是不多,晁千神却发现了一件令他在意的事。 林凡把钱惜兰和晁千琳共同记录在跟踪记录上,也就意味着钱惜兰并不是同袍会方的人。可是那天钱惜兰来找晁千琳时,他身上微微异于常人的气息也被晁千神发现了。 晁千神虽没有晁千琳那样精准辨识对方灵力的能力,但还是可以感受到钱惜兰那微妙的不同。而且理智的想,一个年轻的雄性动物,若没有奚成必那样的势力或齐升逸那样的阅历,怎么可能发出蜗牛上月球一样的痴想来追求晁千琳? 连里世界的李立青都没有直接对晁千琳表达爱意的勇气,更何况一个普通人类。 【那个钱惜兰果然大有问题。】 晁千神又翻了一遍林凡的笔记,得知钱惜兰也不算什么默默无闻的人,随意百度就得知了这人的生平。 钱惜兰是中国当代最有国际影响力的服装设计师之一,他的高级定制服装工作室时常为豪门及娱乐圈的一线影星服务。 晁千神当机立断,在那家工作室的主页上联系客服,以订制公司年会使用的展示性服装为由,要求和设计师直接通话。 在网页留手机号的时候,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的是晁千琳的号码,不由得对自己刚刚反复拨打自己号码的作为哭笑不得。 不久,客服给晁千神留下的号码回了电。 晁千神假作认真地和客服讲解了自己的需求,并且谎称自己是岚城一家大公司的老板秘书。 像他这样既不上班,也不关注新闻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对方重视又能突出财力的公司,最近接触到的白家和沈家又已经退出了中国的商界。 一时间,他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苏勉事件前,同样遭遇“替身”的那位房地产老总秦川宏。除了他本来的目的,还可以借这事试探一下那个“钱惜兰”。 经过一番交谈,那边的客服婉拒了他面见设计师表明需求的要求:“对不起啊晁先生,近期与钱总监见面的事恐怕不行。排在您之前的客户还有两位,您的需求是在公司年会使用,时间还比较充裕,以我们工作室的能力,一定可以如期完成合约。 “而且钱总监最近正在意大利参加一个跨界项目,至少要下个月十号才能回国。” 晁千神瞬间有了个自己都觉得过于巧合的想法,忙问道:“请问钱总监是什么时候出国的?” “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 晁千神故带嘲讽的说道:“贵工作室不会是瞧不起我们秦川地产吧?大概三天前,我们公司的大小姐在五星商圈看到了钱总监和一位姑娘逛街,这才注意到贵工作室的产品,所以特意要求年会的礼服要在贵工作室订制。 “五星商圈的店铺是贵工作室唯一一家直属的商铺,里面的店员会不认识自己的老板吗?” “这……”电话那边的客服停顿了下,“实不相瞒,我们的工作人员也反映过这件事,不过老板到底是怎样的行程和决定,我们员工也不能随意评论。就算他从意大利飞回岚城,只要他没有重新交代我们可以接待客户,我们就没法代为决定,真是不好意思,同是秘书,希望您能理解。” 晁千神又随便敷衍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那个钱惜兰居然也是和苏勉一样的状况,怎么会这么巧正被千琳遇到?”晁千神对这个巧合有些质疑。 难道对方知道事务所正在调查此事,因而接近晁千琳打探情报吗? 这样岂不是更容易暴露自己吗?换个角度想,这简直就是在挑衅了吧。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那家伙见到千琳以后,还黏着她倒是理由明显。】 晁千神这么想着,突然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宁峙。 刚接起电话,对面的宁峙便激动地叫到:“晁千神吗,不好了,千琳那边有危险!” 076 风雨前奏 其实由自己带着晁千琳参观,毛凤还是很开心的。 龚浅浅对桃灼堂的计划一无所知,没深没浅的说些什么都不可控,由自己带路,许多不该去的地方就可以直接领晁千琳绕开了。 而且,晁千琳那副令妖精也望尘莫及的容貌,在这样暖意盎然又充满情调的海上,着实令毛凤心旷神怡。 “这边是我们平时的训练场。”毛凤指着一片几乎望不到边的宽广空地,对晁千琳说。 二人此时站在顶楼,海风扫过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场地,除了他俩连个人影儿也看不见。 晁千琳指着尽头隐隐的绿色问道:“船上还有树木?” “是啊,那是专给鸟类朋友准备的。” “分的这么细致啊。” 毛凤点头:“是啊,这里是我们桃灼堂的据点,各类的妖怪都会定期回到这里交接任务,还有很多并没在人界落户口的伙伴都常年居住在这里。” 晁千琳故作犹疑地问道:“可是我看你们船上的人并不多啊,而且,这么大一艘船常年在海上漂泊,不会有什么政治上的麻烦吗?” 毛凤笑道:“怎么会呢,桃灼堂是同袍会的正规部门,有四大家族作保,没什么人敢来找麻烦,而且人类的卫星是拍不到我们的。 “更何况桃灼堂几乎可以代表同袍会的战力,你看不到的地方也有许多伙伴,人数恐怕没你想的那么少,就算是有人来找麻烦我们也不惧。”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也犹疑起来。虽然她是用灵力来感知的,可是五花八门的妖怪们都有怎样的能力还是很难猜想,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晁千琳拿出手机,嘴里嘟囔着:“还真没在这个季节来过海上呢。”一边打开相机,向着海面准备拍照。 毛凤赶紧伸手阻止:“晁小姐,还是不要拍照比较好,我们整船的安保设置让这里磁场非常混乱,手机电子元件承受不了,会爆炸。” 【直接说是保密制度就好了嘛。】晁千琳默默翻了个白眼。 在这船上,她的手机一直都没有信号,只是想通过拍照来留下些什么线索。 现在她和晁千神的联系仅能依靠纹盒,可她又不是很想用自伤来联系那个大惊小怪,还刚刚才吵过架的晁千神。 【还是再观察下状况吧。】她这么想着,跟着毛凤继续在船上的公共区域进行观光。 正如毛凤所说,这艘游轮作为据点,设施十分完备,内部不仅有休闲娱乐设施,鸟类妖精群居的区域还利用土地培育各类蔬菜,供水族居住的底仓进出海中都十分便捷,肉类供应也很充裕。加上巨大的淡水净化设备和发电设施,这里完全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仅是如此尚不足为奇,另晁千琳惊讶的是随处有迹可循的精密法阵,无论是通讯还是移动用,整船联动合理又高效。更加令人心惊的,是远远超出防御法阵数量的攻击性法阵,其中多数都是威力极大却使用次数有限的雷属性阵法。 要知道,摆阵布局都要耗费大量的物资和人力,还要占据极大的空间,能重复在一个空间内叠加如此之多的法阵定是个中高手,这价值不菲的大量法阵和难以预计的威力实在让人胆寒。 这还都是晁千琳在生活区域中看到的,按这种警戒级别,甲板和训练场这种露天的设施中想必也隐藏着杀招或法器。 意识到这些,她才切实承认了毛凤刚刚那句“他们不敢,我们不惧”的底气。 二人虽是闲逛,却也时不时在走到休息区和吧台时坐坐,或是在走到娱乐区时打上几杆台球,一整天优哉游哉地过去,和晁千琳打照面的妖精鬼怪虽然不多,之前她未感受到过的灵力却陆续出现,似乎在这一天之中,有许许多多妖怪登船,直到傍晚,那数量已经让晁千琳心生畏惧。 “现在船上好像有一百多个乘客了?”晁千琳放下手中的拿铁,试探着问道。 毛凤微微一愣,他明明故意避开妖怪较多的地点,和晁千琳遇到过的只有十几个,而现在船上的实际人数是一百三十七个,她估计的已经很准确了。 他打了个哈哈:“今天是例会的日子,不过一般人来的都不太齐,还有的人会带着家属,所以清净不了多久了。” “这种裁决是要故意卡在例会的时候吗?” 毛凤摇了摇头:“这种事确实需要十人以上见证,不过一般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特意召集大家或是推迟到例会,只是这次碰巧赶上了。不过,这样浅浅就更该放心了,她一定不会受什么委屈。” 晁千琳反问道:“那我和那位蓝晶先生岂不是要倒大霉了?” “诶?”毛凤之前见到龚浅浅上船后和她窃窃私语的样子,还以为她们两个关系很好,这么说会让晁千琳更安心些,谁知道她居然是这种反应。 晁千琳看他没回答,“噗嗤”一笑:“我就随口一说,想必偌大一个桃灼堂,也不会故意为难我这个小女子。感情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官难断啊。” 他二人正这么说这话,一个穿着绿裙子的少女忽然从拐角处走了过来,拍了拍毛凤的肩膀,柔柔地说:“毛凤哥哥,堂主叫你过去。” 毛凤眼带抱歉地向着晁千琳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那个少女坐到毛凤的位置上,毫不客气地把毛凤那杯鲜榨果汁扔到了桌下的垃圾桶中。 吧台里面一直埋头书中的酒保头都没抬,就从吧台下的冷柜中取出、抛过一瓶巴黎水,那个少女看似不经意地随手一接,那瓶巴黎水稳稳地落在了面前的桌面上,盖子居然已经打开了,里面的气泡水却分毫未洒。 这也算不得什么过人技艺,晁千琳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手中的热饮。 少女从桌上的餐具筒中抽出一根新的吸管,对晁千琳柔柔地笑着说道:“你好,我叫林琪。” “晁千琳。”晁千琳冲她点了点头,也自我介绍道。 077 堂主现身 “我知道的,现在整艘船上,没有人不知道晁小姐的大名,堂主能派我来陪伴你共进晚餐,顺便瞻仰晁小姐的美貌,真是我的荣幸。” 面前这个少女分明笑容可掬,礼貌异常,连语调都柔软得像春雨一般,却让晁千琳隐隐有种寒意。她目前还搞不清这仅仅是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对方有着隐藏在微薄灵力之下的过人实力。 尽管如此,晁千琳还是同样礼貌地回了句:“彼此彼此,和林小姐一起进餐,比起还不太熟悉的毛先生还能自在些。” 这两个人说的都是女人间的客套话,却也互不拆穿,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晁千琳问:“所以说你们例会的聚餐我是不能参加了?” 林琪微笑着,似乎对这个问题稍有思考,然后才慢悠悠地回答:“其实我们的聚餐和例会是同时进行的。” “哦?这倒是和我从前听过的开会形式很不一样啊。” 林琪点点头:“是啊,毕竟我们也不是一般的人。”她这么说着,两只手都伸出两指稍微屈伸,表示这其中的双关。 晁千琳笑了笑:“那么咱们俩就在这里随便吃些什么吗?” “恐怕得委屈晁小姐在这里用餐了,不过一会儿会有人把聚餐的大菜送过来的。” 果然和林琪说的一样,不多时就有人推着手推车送来了前菜。 晁千琳之前只和晁千神吃过一次西餐,对刀叉之类的使用顺序和规则还不很熟悉,好在菜和餐具都是一次次分别送来,倒是省了她的尴尬和麻烦。 没想到这个妖类聚会上选择的是西餐,而不是更接地气的中餐,这让晁千琳有些疑惑她的晚餐到底和那大批的妖精鬼怪相不相同。 也不知道是过于正宗还是做得不好,晁千琳觉得这些摆盘精美的菜肴并不怎么合她口味。 这样一道道菜的拖着时间,这一餐居然吃了足足三个小时,以至于吃着唯一让她觉得好吃的甜点时,晁千琳已经完全没什么话和林琪聊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林琪倒也不觉尴尬,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挑着盘子里的彩色朱古力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晁千琳悄悄在桌下拿出手机,因为一直没有信号,也没什么机会使用,已经快两整天没充电的手机居然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 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右上角的小信号塔旁还是鲜亮的红叉。 “晁小姐。” 这声音突然从后面传来,明明没做什么坏事,晁千琳居然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回头看去,一个年轻男人正冲她笑着。 “堂主请您过去一下,不知道您用完餐了没有?” “啊,可以了,稍等。”晁千琳应了一声,转回向林琪笑了笑,林琪也冲她点头示意了下,她把手机放进一直未曾离身的小挎包,起身跟着那个年轻人离开了这无所事事的一天。 【终于要开始了啊。】晁千琳在心里感叹。 那个年轻人带着晁千琳走到电梯间,两人直达顶层,在不锈钢光滑的四壁之间,两人故作不在意地相互打量,那人不免为晁千琳的容貌惊叹,晁千琳则在思考这家伙的本体又是什么。 刚出电梯,晁千琳就见到了被毛凤引路而来的蓝晶,和已经候在走廊尽头一扇高大门扉之前的龚浅浅。 三人互相点头示意,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似乎里面的人已经感觉到门外人都已到齐,那扇大门在晁千琳走过去前就被打开,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青年人朝引路的年轻人和毛凤摆了摆手,那二人就会意离去。 “堂主。”龚浅浅朝他打了个招呼,接着就和蓝晶、晁千琳一同走进了这间办公室。 三人被安排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单人沙发上,那位堂主坐回办公桌后,用他们之间的距离展示出适当的威严。 事实上这个人本身就带着一种惯于领导他人的沉稳,他和奚成必、齐升逸之流一样,眼神里的自信和表情的淡然已经足以透露出他身居高位的习性。 不过,与奚成必的庄重、齐升逸的强硬有所不同的是,这个“人”脸上有着众人一目了然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不耐。可是,当他故作随意地把目光扫过晁千琳时,那种精神微微振作,甚至有所期待的神色没有被晁千琳错过。 那种神色可不是晁千琳看惯的爱慕和惊艳,很难不引起她的警觉。 他率先开口道:“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桃灼堂的堂主,杜秋风。晁千琳小姐和蓝晶先生,你们二位我已经在浅浅处听闻,所以客套的事也就先免了吧。今天大家聚在这里,想要解决的问题是,蔽协会会员龚浅浅发起的感情纠纷上的仲裁……” 杜秋风的话还没说完,蓝晶突然抬起手来,示意他要插话:“杜堂主,据我所知,仲裁是该由十人以上的评判在场才能进行的吧。” 杜秋风闷闷地哼笑了一声,好像在嘲笑蓝晶的发言。 他也觉得这种反应不太礼貌,摆手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其实我正要说到这一点。正常的仲裁程序中,找到能为各位当事人分别站脚作为保证人的正当机构是很重要的。但这次事出突然,现在才对二位说虽然迟了一些,这个程序却还是要走。 “想必二位也注意到了,本堂与外界是完全断绝联系的,所以请把需要联系的保证人和机构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他们不必到场,只需要这个程序完整就可以了。” 晁千琳几乎是下意识地和蓝晶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都觉得杜秋风的话漏洞百出,这么一件简单常见的小事,有什么“事出突然”可言,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蓝晶道:“请问什么样的保证人算得上属于正当机构?” 杜秋风想了想:“二位都是里世界人,需要的保证人就是二位隶属的家族或是组织。蓝先生您,不是同袍会成员吧?请问你是归属于什么家族吗?” 蓝晶摊了摊手,笑得满是痞气:“这年头,还不许有野妖了吗?” 078 无人担保 杜秋风道:“既然这样就好办了,你可以直接办手续加入同袍会,进入仲裁程序就方便了。” 蓝晶两眉高挑,一脸的不可思议:“杜堂主,您是真的忘了我是谁了吗?” 杜秋风也有些惊讶:“我,确实不记得,请问阁下是?” “呵,不记得更好。不过,我是不会加入同袍会的。” 杜秋风没有继续搭话,转向晁千琳:“我们之前以为晁小姐是属于四大家族的,在我们这里,家族的人不需要额外的保证人。可是听毛凤说,你并不属于家族,那么请问你是什么来历?” 他这话说的,仿佛除却同袍会和四大家族就再没什么其他组织值得一提一般,晁千琳话中有刺地回了一句:“灵辖一脉不知道阁下有没有听闻?” 杜秋风表情没什么变化,眼中惊诧却十分明显:“原来真是火灵辖的残脉,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难怪你和家族的人在一起。” 晁千琳觉得他这话毫无逻辑,又感觉“残脉”一词格外刺耳,回道:“我们火灵辖确实没什么旁人,也算不得家族,所以拿不出您要的保证人,抱歉。” 杜秋风知道自己已经把他二人都得罪了,却也不以为意,依旧淡然地宣布这里的规则:“没有所属的组织也没关系,若是可以留下江湖上相熟的有名前辈的联络方式也可以,这只是为你们三位的利益做个保障。 “说的不好听些,你背后的保证人能在仲裁不公平的情况下为你撑腰,也是仲裁过后,你们没有履行协商结果的情况下,其他人去寻求公正的保障。” 蓝晶似乎铁了心要和杜秋风对抗,不客气地回了句:“我知道,但就是没有,又能怎么办?” 杜秋风无奈地摊了摊手:“那恐怕我们只能在船上,等待可以开始仲裁的那天。” “喂……” 蓝晶的话还没出口,却被晁千琳伸手拦住:“杜堂主,按你的说法,四大家族的人都不能作为我的保证人喽?” “恐怕不行。虽然我不了解你与家族交好到什么程度,但我想,向来看重家族构成的他们应该是不会为了外人背负金钱甚至名誉上的损失吧?” “好吧,那请问蓝晶先生至少还有加入你们同袍会这个选项,我作为一个破败家族的普通人类,又有什么办法找到你认可的保证人呢?” 杜秋风犹疑了一下:“这个嘛……不知道晁小姐有没有什么有明确利益关系的江湖朋友,或者认识什么名气较大年事较高的前辈呢?” 他这话一出口,晁千琳心下一惊,似乎瞬间明白了他意在何为,却又不确定这个来源模糊的猜想是否为真。 她故作不耐烦地说:“杜堂主,这件事根本就不是由我而起,你们也没有按照流程,就这样用非法手段把我带到这里,还强行要求我做些莫须有的事,对不起,恕不奉陪了。” 晁千琳这么说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龚浅浅赶紧站起身来拦住她,表情恳切地说:“晁小姐,拜托你,那家伙玩弄我的感情,我不想放过他,请你帮帮我吧。” 晁千琳本就是假装要走,被她一拦也就顺势坐回沙发,嘴里碎碎念着:“我才刚下山一个多月,能认识些什么人,除了我哥哥就是几个同事,连事务所要抓的罪犯都只见过两个,其中一个还坐在我旁边了。” 蓝晶在她身边忍不住一笑,看着她那副再娇纵也没人会责怪的小女孩模样,用口型向她讲了个“对不起”。 龚浅浅见这二人的互动,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杜秋风赶紧打着圆场:“我会替你向家族联系一下,看看那边愿不愿意为你担保。也不早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蓝晶先生,也请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说完,杜秋风抬手送客,门外立刻有人打开了办公室的门。果然跟晁千琳早就感受到的密集灵力相配,走廊两侧沾满了各色人等,齐刷刷地注视着晁千琳、蓝晶和龚浅浅三人走入电梯。 这摆明了就是在威胁他们两个,以促成这个所谓的仲裁。 然而,就像是之前也曾提到过的,这种仲裁本就不该由桃灼堂来参与,要求中间人担保虽然是正当程序,但向这样两个匆忙来到这里,甚至不知道桃灼堂原本意图的人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不合理。 可能邀请蓝晶加入桃灼堂也算得上其中的一个原因,但对晁千琳来说,杜秋风想要透过她联系齐升逸似乎是更明确的目的。 不过,若真是这样,晁千琳更觉疑惑。 为什么要这样匆忙的把自己带上船呢,派人暗中跟随自己,等待齐升逸露面不是更加安全吗? 杜秋风又是怎么知道她和齐升逸有联系的呢,难道四大家族会把这种情报分享给同袍会? 莫非是奚成必想要借由同袍会找到齐升逸的下落? 这么胡思乱想着,不觉间为晁千琳带路的人已经变回了毛凤。龚浅浅根本没有走进电梯,她心情相当糟糕,没有刻意和沉思中的晁千琳道别。蓝晶则被另外一个人看着,比晁千琳更晚离开电梯。 毛凤指引的房间已经不是晁千琳早晨所在的地下一层。这个房间的装饰比那间朴素许多,从周遭包围着她的灵力来看,这里应该是桃灼堂妖精鬼怪宿舍中的一间。 这么安排显然是为了防止她的不良举动。 晁千琳告别毛凤,草草冲了个澡就栽回床上,看了眼手机,自然还是没有信号。 她把手机塞回挎包,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和晁千神联系。 因为传达不了具体信息,若是使用纹盒,晁千神定会以为她有危险,应该会直接用玄离过来找她。那样的话,还不如她自己直接打开空间回去。 可现在还没搞清楚杜秋风的意图,回去的话还要不要回来呢? 为了这件事好像不值得浪费两次珍贵的法器,想起上次的情况,她又觉得用自己的鲜血打开空间付出的代价有些过于大了。 她正犹豫不决,房门却突然被敲响,毛凤的声音自屋外传来: “我可以进来吗?” 079 蓝晶真相 “等一下。”晁千琳急急地应了一声。 她冲完澡后,只裹着条浴巾瘫在床上,这时候手忙脚乱地套了件浴袍,跑过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门外的人就抢入房中,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晁千琳抱着胸看着面前这人,脸带调笑地问:“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啊?” “毛凤”也笑了起来,手在右眼上轻轻一拂,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如何变化,身高和身形都与毛凤远不相同的蓝晶便活脱脱站在晁千琳面前。 “哇哦。” 虽然已经从气息上感受到是他,但是这样亲眼见到变化的过程还是让晁千琳感叹了一下。因为这个过程实在是过于自然和流畅,她一瞬间连毛凤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 蓝晶像演员谢幕一样浮夸地鞠了一躬,似乎在表示表演结束了。 晁千琳也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所以呢,到底该叫你什么?” “蓝晶就是我的真名。” “你的真名比哪个假名都要假?” 蓝晶苦笑了一下:“真的叫做蓝晶我也很无奈啊。” 晁千琳不阴不阳地问道:“那请问蓝晶先生,大晚上单独一人来我房间里还反锁房门,有何贵干?” 蓝晶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待客区的沙发座上:“我来是想带你离开这里。” “哈?”晁千琳刚坐下,被他的话惊得不怒反笑。 蓝晶看她这表情,有些无奈:“我知道现下你很难信任我,所以你有什么问题都尽管向我提,直到你满意为止,我再向你说我的想法,怎么样?” 晁千琳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人?说不定你只是把我钓到这里的计划中的一环。” “那我只能提前把想带你立刻离开的理由说出来了。”蓝晶虽是这么说,却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一般,自然地翘起了二郎腿。 “你也知道,如果只是仲裁一事,对我们两个其实都没有什么伤害,顶多是浪费些时间。你若是和外界没有了联系,我想不用多久,无论是你哥哥,还是你在四大家族的朋友都会找到你。 “按理来说,别说是桃灼堂一个小小堂口,即便是同袍会,都要被四大家族制约。可是,他们绑架了被认为是家族中人的你,这就已经把状况暴露的很明显了——桃灼堂想要脱离同袍会,而这种行为,应该叫做谋反。” “谋反?” 蓝晶神色郑重:“现在已经上船的应该就是决定脱离的全部成员,而谋反的目的,我猜是要违背平衡协议中不能对人类出手的主要条款。虽然不知道他们想要在你我身上得到什么,但这应该就是他们不走正常程序,也不在外界可接触的地方进行‘仲裁’的真正原因。” 晁千琳反问道:“听起来倒是合理,可只是全员上船和把我绑架到这里来,不能证明他们是要谋反吧?” 蓝晶道:“确实不止如此,从之前能感觉到的最后一个妖族上船后,这艘船的警戒级别立刻提高了数倍。船上启动了极其宽广的幻术屏障,现在,不论是卫星一类的科技手段还是法术手段,恐怕都很难追踪到这里。 “按照平衡协议,同袍会所有的下属设施,都必须时刻保持和总部的联系,双向保证安全性,桃灼堂的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可以算作谋反了。”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也想起今天游船之时见到的大量阵法。如果他们不是要应对什么战斗,确实不需要这样丧心病狂的警戒。 这时她还想起,昨天她中了龚浅浅的幻术后,蓝晶也曾经提醒过她,便问:“我还是没有感觉到幻术的存在……” 蓝晶笑道:“你刚刚不是也看到了,有的幻术和灵力无关,只是动物的本能而已。”说着,他把手指伸进右眼眼眶,把自己的眼珠摘了出来。 这个画面另晁千琳有些不适,但她还是接过了蓝晶递到手中的那颗眼珠。奇怪的是,那颗珠子刚刚还是有瞳孔有颜色的一颗眼球,此刻放在手上,却只是一颗眼球大小的珍珠而已。 “这是你的……?”晁千琳把玩着那颗珍珠,不禁疑问。 “这不是我的眼睛。有人把我的眼睛挖走了,作为补偿,给了我这个。”蓝晶淡淡地说着,似乎对这件残酷的事毫无所谓。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这是蜃产出的珍珠。” “蜃?” “你听过‘海市蜃楼’这个词吧?蜃是一种巨大的贝类,制造幻象欺骗猎物和躲避天敌是它的生存本能,就好像变色龙会模拟成周围的景物一样。因为这种本能,这种贝类一直隐藏在深海,鲜为人知。 “那个拿走我眼睛的家伙在蜃的贝壳里放了一颗返魂香,产出了这颗珍珠,保证我的眼睛被拿走之后眼窝不会坏死。我也就因为它有了拟化自身的能力。” 听了他这番解释,晁千琳终于懂了为什么无论蓝晶变幻成谁的样子,都只能感受到他自己淡淡的灵力,而没有法术发生时的灵力波动出现。 “所以说,把这艘船覆盖上幻术的也是蜃?” “这一只蜃把游轮当做礁石来依附,而且可以释放覆盖整艘游轮的幻术,应该是相当巨大,年纪比为我传出眼球的蜃要大上许多。” 晁千琳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聊到了蓝晶本身,她也就继续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的妖气隐藏起来的?我们用四大家族的办法去检验你的身份,得出的结果居然是人类。” 蓝晶苦笑了一下:“因为我真的是人类啊。” “怎么会?”晁千琳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 “我父亲就是人类,我自然也是人类了。” “那你身上为什么有妖气?” “因为我妈妈是妖怪。” 晁千琳不满地嘟着嘴:“这么简单的事就不能一句话说完吗?” “我想多和你说几句话嘛。” 晁千琳当即被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噎住。 “你还真是敏锐啊,连我收在法器中的妖气都感受的到。”蓝晶又一次把那句“和以前一样”收了以来。 晁千琳突然不知说些什么。刚被他告白过后的那种尴尬又一次出现在微妙的气氛当中,她十九岁少女的敏感和妒忌突然冒了出来: “这么说来,你一直是扮演别人的角色来生活?那你又何必借他人身份和我扯上关系?我现在觉得,杜秋风只是为了抓我才绕了这么大圈子,你根本就不必上船来。” 080 愿为所驱 “我知道。”蓝晶淡淡地回,“今天带你游船的毛凤和另一个家伙应该一直都在跟着我们,我们中了幻术后,你就被他们带走了。我虽然发现了幻术却也不能幸免,等恢复清醒,饭店里只剩下我和龚浅浅,想来她也被弃置了。 “我想他们会用这种方法带走你肯定不是好事,才向龚浅浅问出情由,然后跟她来到船上。龚浅浅好像没有参与他们的谋反,也不知道内情,只以为是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所以说,我会与你扯上关系,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完全无关。只不过是,我刚巧找到了你,而且爱上了你。” “啊,真是够了……”晁千琳对他自顾自的告白很不耐烦,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却被蓝晶听在耳中。 他突然像求婚一样半跪在晁千琳面前,轻轻拉过她的手,吻了下她的手背,独眼看着她的眼睛,极为认真地开口道: “我可不可以以后都留在你身边?只要你开口说,我可以做任何事。” 晁千琳只觉得这句话无比熟悉,见他神色郑重,更觉无奈。 她和面前这人互相全无了解,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并不像晁千神那般令人信服。 她无意讥讽这种郑重,可出口的话却不免刺耳:“蓝晶,我想这个世界上的成年人都需要自己对自己负责,恐怕只有傻子才有勇气把命运交给别人左右。” 蓝晶笑着摇头,神色依旧淡然: “我不是个傻子,甚至可以说是聪明,毕竟我是少数了解自己的人。 “我很懒惰。因为懒得挨骂和承担后果选择做个乖小孩,因为懒得思考自己的人生目标所以盗取别人的人生,因为懒得决定自己的样子最后忘记了自己的样子,因为懒得应付付出和索取的过程所以从不爱上别人。但是现在,我爱上你了。 “估计对你一见钟情的人很多,我也懒得去想那些虚伪的原因。你太美了,只是看到你,我就懒得再去了解你,我爱上你了。而了解你以后,我发现你还有其他被我爱上的理由。 “你可以帮我做出决定,让我懒得去考虑的生活,能在你的指引下有趣起来。 “所以,就如你所说,我的命运都交给你来决定吧,我从此就是你的仆从,万事愿听你的吩咐。” 晁千琳真的很想问他一句“你开玩笑的吧”,可是这种气氛之下实在难以出口。 又是一阵尴尬的对视,晁千琳无奈地转移话题:“你不是说要带我离开这里吗,这里是公海,四面都不着陆地,难不成我们去偷艘船走?” 蓝晶明白她疲于应对并不熟悉的自己,也急着在这种时候纠缠不休,便起身恢复了正常的状态:“我可以带你飞出去。” 还没等他再解释这句话,敲门声又一次响起:“蓝先生,晁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杜秋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二人俱是一惊。 之前蓝晶来时,晁千琳虽然受到周遭众妖的影响,难以分辨具体的灵力,至少也是有所察觉的。可杜秋风却毫无生气,像是空气一样自然地出现了。 晁千琳怔了一下,还是站起身去开了门。 只见杜秋风、毛凤,以及之前给她带过路的那名年轻男子都站在门口。 晁千琳不相信自己有这般疏忽,只好把一切归功于高深莫测的杜秋风。 “打扰二位聊天了。”杜秋风毫不客气地走进了房间。 蓝晶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弹,晁千琳则站在门边语气不善地说:“这么晚了,杜堂主带人闯到小女子的房间不太方便吧?”她紧了紧裹着的浴袍,有意强调个人空间的私密性。 杜秋风浅笑道:“按照规定,仲裁之前,你们三人互相不能两两相处,我也是担心晁小姐清誉,特地来把蓝先生带回去。蓝先生,请吧。” 毛凤和那个男子应声走到蓝晶左右,分别按住他两肩,摆明了是在向他施压。 蓝晶和晁千琳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蓝晶若是被带走,接下来面对的必然是更严密的监控,以这船上的众多妖类,他们恐怕再难逃脱。 想到这里,晁千琳索性有话直说:“杜堂主,你到底想要我们做些什么不如直说了吧,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听够了。你们人多势众,还何必绕那么多弯子?” 杜秋风礼节性地笑着:“大家都是修道之人,互相讲讲道理,行个方便不就是了,仲裁结束之后我自然会送你们回家的。” 晁千琳冷笑一声:“我这个无权无势,连保证人都请不到的小人物,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仲裁的开始?” 杜秋风也不回答,使了个眼色,那二人直接架起蓝晶,就要往外走。 晁千琳赶紧拉住一人,顺势扫落茶台上的小花瓶。花瓶应声摔碎成数片,一时间,几人的视线都向地面投去。 她蹲下身去捡花瓶的碎片,胸口春光乍泄,几人有些尴尬地把视线移开,她趁机握住一块瓷片,手掌心被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颈间纹盒一热,对面的晁千神想必瞬间就收到了讯息。 晁千琳口中低低念动悯火诀,伤口流出的鲜血顺着手腕逆向攀爬进袖筒中的手臂上。 她有意背着手,不让面前几人看到这些,杜秋风却闻到了血气。 他示意那二人不再动作,问道:“晁小姐,没事吧?” “有事的是你们,在事务所,我的谈话费是每分钟八百块,如果不放我回家,恐怕两天后你们就要破产了。”她也不知道这句无厘头的话是怎么钻进了脑子,可这样说出来却仿佛真有其事一般,连她自己都十分信服。 杜秋风冲那两人微微摇了一下手,几乎是瞬间,毛凤就从蓝晶身后窜到晁千琳身边,一个手刀向晁千琳颈后劈去,那个年轻男子也猛锁蓝晶两臂,将他制住。 晁千琳借着身法后退了一步,袖中的血液还不成型,“哗”得一下自由落出,上面骤然燃起的烈火激得毛凤猛然收手。 另一边,蓝晶两臂一缩,手臂宛若无骨,直接从那男子手中滑出,身法诡异地凑到了晁千琳面前,一把扯住了毛凤,锁住他的喉咙。 杜秋风站在原地动也没动,脚尖在地板上轻轻点了点,晁千琳和蓝晶面色俱是一变。 081 大打出手 数秒间,房门口聚满了“人”,个个面色不善,虎视眈眈地盯着晁、蓝二人。 蓝晶握成虎爪的右手又朝着毛凤的喉咙凑了凑,晁千琳则将燃着蓝火的血液凝成了一柄长剑握在手中。 她确认了下周围聚集着的灵力数量,叹了口气,笑道:“杜堂主,非要闹成这样吗?” “我才想问你,真的要闹成这样吗?” 晁千琳摊了摊手:“把我杀了,你就真的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是我可以杀了你的朋友。” “恐怕我这位朋友和我都不在乎。”晁千琳根本就用不着和站在她面前的蓝晶确认,就这么自信地说道。 “只要你在我这里,我要的东西就总会送上门来的。”杜秋风稍微有些沉不住气,脸上的淡然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全是疲倦。 晁千琳无所谓地说:“我知道,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和你的手下们解释清楚,毛凤这条命要换的,到底是什么。”她说着,走到毛凤身边,用那把剑代替蓝晶的手,架在了毛凤的脖子上。 杜秋风脸色大变。晁千琳知道自己赌对了,这家伙想做的事根本就没有向桃灼堂众交代过,那恐怕真的只是他自己的私事而已。 “说说吧杜堂主,你大动干戈绑我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杜秋风握了握拳,一脸怒色,终于还是开口道:“我要找到齐升逸。” “你怎么知道齐升逸和我有联系?” “……有人告诉我。” “是谁?” 杜秋风还没开口,毛凤却说话了:“你逼问堂主这些没意义的问题做什么,杀了我也没什么所谓,你们这些人类向来也只懂得残害异类而已。堂主要做什么我们就追随,上了这条船的人命就已经交给堂主了,为堂主办事是我毛凤一生的幸事,要杀就快动手吧。” 其实晁千琳真正在意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事,杜秋风是想找齐升逸她也早就猜到了,这时候她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 此时,无论是用玄离还是是用血劈开空间,都要花费一定的时间,而这群狼虎豹定然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而且,晁千神收到了她的位置,得知她受伤,九成九是会立刻赶来的,若是两人因为时间差错过,也会造成麻烦。 谁知道晁千神这大半天都没有过来,莫非这艘船不仅仅受幻术保护,还有空间层面的结界保护着吗? 毛凤这番话说完,晁千琳简直骑虎难下。门外的人听到这番道白,也情绪激动地纷纷对人类发出怨言。看来蓝晶所说的“谋反”猜想也被证实了,作为全船唯一的人类,晁千琳大感尴尬。 蓝晶一手擒着毛凤,另一手悄悄在毛凤身后捏了下晁千琳未持剑的手,力道之重让晁千琳几乎表现在脸上。 晁千琳猜测他是要向外突围,便一脚踹向毛凤。 在毛凤整个人向外冲去,掩盖住杜秋风视线的瞬间,一道蓝色的影子像闪电般快速地扯住晁千琳,等她缓过神来,耳畔是玻璃的破碎声,凉爽的海风中掺杂着猛扑而来的灵子冲向面门,她想也不想地挥剑斩落。 低头一看,此时的蓝晶已经不像人类的身形。他的胸部以下尽是鸟身,双臂也化作一对极大的翅膀,正在二层的窗外向下俯冲。 因为离地面距离很近,眼看贴到地面之时,蓝晶单翅一扇,向前滑行了几米便才站定。他的另一只翅膀揽着晁千琳,两人没法飞起,也没有脱离甲板上众人的包围圈,处境依旧很不妙。 杜秋风从破碎的窗口向下看着,不等他多做指挥,之前聚在门外的众妖也冲进房间,纷纷从窗口跳出。 加上甲板上聚拢而来的哨兵,十余人将二人团团围住。 晁千琳知道蓝晶起飞需要一定的距离,当即将手中长剑化成了惯用的九节鞭,在甲板上猛地一抽,钢板上当即出现一条巨大的裂口。 她面前的几人被这威力巨大的一鞭震慑,脚步俱是一停,片刻后又向着二人扑来。 蓝晶把颈间的项坠扯了下来,放入口中,长链垂在嘴角,样子甚是怪异。 晁千琳用九节鞭阻挡着不断攻来的尖牙厉爪,他则像唱歌一样吟唱起一大串语言未知的咒语。 随着咒语响起,在他身周出现了一个闪着白色光芒的圆形法阵,其中的六芒星和周遭的拉丁文符号表示,这并不是中国的法术。 咒语结束,蓝晶恢复了原本的人类身形,在他的头顶又出现了一个比地上法阵小上许多的法阵,两个法阵由数道光芒相互联结。他手臂舞动,光芒宛如实体一般向着四周飞射而出,笔直地击打在身后数人身上。 这是西方的白魔法,发动的方式和灵辖几乎一样,也是对万物中的灵子进行活用。 因为不能事先勾画法阵,只靠念诵咒语和自身的能力调动法阵,虽然法术看似优美,对于收敛了灵力的蓝晶却相当费力,法术本身的威力也小了许多。 蓝晶额上渗出汗珠,双手逐渐握成拳头,表情却强做镇定。 好在面对的是中国妖怪,西洋法术的原理显得稀奇,样式华丽更是唬住了他们,众妖不敢蛮力强攻,实体武器难以抵挡这些白色的光芒,可那些白光偏又切实打在众妖身上,他们左支右绌,一时之间难以接近。 晁千琳虽不用担心后方失火,面前的四五个人却全靠她一条鞭子抵挡,饶是她身法好的出奇,也根本伤不到他人分毫,自己还是危机迭起。 终于,在甲板尽头的天幕上,一道金光射出,紧接着,一个巨大的裂口凭空出现,像是以实物形态出现的极光。 晁千琳忍不住叹息一声:“总算是来了。” 众妖原本想要把晁千琳和蓝晶困住,此时却都被甲板上的异象所吸引,片刻空档之间,一柄暗金色的长戟伴着一声巨响钉在了晁千琳面前。 晁千神好似神兵天降,稳稳地落在了众人之间,挥手直击离他最近的那名男子。这一下手段阴冷,那名男子猝不及防,捂着血流如注的小腹倒地不起。 众妖这才把注意力转回这里,却因为敌人突然出现在友方之间,许多妖怪陷入应对前方还是后方的犹疑,场面混乱起来。 晁千神抽出地上的长戟,在身边抡圆了一扫,朝晁千琳扑击的几人都纷纷后闪。 “大哥,怎么这么慢?”晁千琳的语气中并没有不满,只是疑问。 082 援兵助阵 晁千神无奈地一笑:“那边的人说这里要造反,改造了一整天玄离,非要一起过来。” 那边众妖已经反应过来,他俩一同招架着他们,一边继续闲聊。 “这么说四大家族的人来了?” 因为晁千神的出现,晁千琳一时间也不再考虑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反正跟着大哥就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了。 “是啊。”晁千神侧头避过身前的一爪,身后的晁千琳甩鞭缠住了那只手,借着力凭空翻身,把那人摔将在地。 “他们人多吗,这船上可是有上百人呢!” 就好像是回应着晁千琳的话,此时,又有许多妖类从船舱中冲上甲板,而杜秋风却依然在楼上,没有参与到这期间的混战。 晁千神一戟挑落一把长刀,向他来时的空间裂口看了一眼,只见那道本该在他出来之后就立即合上的裂口,依旧在天空中违和地大开着,而应该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那帮人似乎还没有露面。 “我只是协助他们找到这个位置,然后带你离开,他们接下来怎么处理就和我没关系了。”晁千神这么说着,看着面前纷纷退却的围攻数众,一番打斗暂时得以喘息,赶紧对晁千琳解释一句,拉住她就要往空间裂口方向走。 空气中的灵子微微凝滞,晁千琳突然明白了那些人为什么要退开。 他们毕竟只有三个人,就算一时骁勇,长久下来却定然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况且众人打斗已久,居然没有任何一妖用出法术,晁千琳方是因为应接不暇,对方显然不该。 果然,他们脚下突然有道光芒直射云端,一个隐藏着的法阵已经在发动,妖类们不使用法术应该是不想破坏此处的阵法。 晁千神和晁千琳正好站在阵眼上,都被突然发出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一直在背后抵挡攻击的蓝晶赶紧展开了翅膀,前冲几步滑翔起来,用两爪抓住二人。 尽管他速度已经很快,离光的传播速度还是差得太远,强光之后,以法阵为底的巨大光柱间,水蒸气伴着超越沸水的温度升腾起来。 晁千琳迅速用手上的鲜血往另一只完好的手腕上一划,把自己的血液拉扯成极宽的一面汇聚于三人的脚底,蓝晶则借着血浮板被蒸汽上冲的力道拍翅而起,极尽所能飞离被这个法阵笼罩的上空。 因为不想致死晁千琳,这个法阵本来就不是为了困住入阵之人,只是利用这种高热和强光来削弱他们,而这种战术在黑夜之中更加有效。 离开法阵进入黑暗后的三人在这种光线的落差间,完全是失明的状态,周遭依旧虎视眈眈的众多人马一拥而上。 蓝晶赶紧用翅膀包裹住二人,却被晁千琳一把推开。 他这时的腿部和下半身是鸟类的形态,比常态下190公分以上的身高要矮上不少,晁千琳本想按着他的肩膀让他俯下身来,手却抓在了他脸上,这让她愣了一瞬:“是你?” 但这显然不是聊天的时候,一旁的晁千神早已急急地念完了下雷诀,叫了声:“千琳!” “坤时!” 应着晁千琳的声音,晁千神抬手向着右前方,他所指的地面上,一股紫色电气汇聚而起,包裹住其中妖怪,对方连惨叫都来不及就被电流击晕。 “辛时、卯时!” 又是两道电气顺着晁千神手诀指向的地面升起,被电击的呻吟声也随着传来。 蓝晶这才明白,晁千琳是在辨明方向,并用天干十二时来表示方位告知晁千神,让他来阻击敌人,她刚刚按住自己是不想误伤。 突然,一道过于明显的气息从天而降,蓝晶下意识地抬手后挡,晁千琳又是一把按住了他,自己则把已经收回的九节鞭向着相反的方向狠狠打去,果然一声惨叫从蓝晶前方不远处传来。 蓝晶忍不住叹了句:“果然你从前是……” 他这句话还没讲完,一声巨响在三人不远处传来,这时候,他们都已经稍微恢复了视力。 数道金色光芒从空中洒下,不像上次那般刺眼,面积却十分广大,几乎笼罩了大半艘游轮。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整齐地排列着点阵似的光柱,彼此交叉着的光柱之下,刚刚还聚在三人周围的十余人和更远处难以数清的众多人等都停下了动作。 这景象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因为他们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还各自保持着之前的动态,被定身之前正与什么打斗的进程清晰可见。 看这人数,显然在三人受困阵法于一隅的时候,晁千神提过的四大家族的人已经来到了船上。船上的妖类对他们发起反击,所以围攻他们的人数才一直没有变化。 在几个妖类打斗集团中,几个活动自如的人赶紧跃出,距离三人最近的一人冲向他们,大喊着:“还不快走,照妖镜定不住他们多久,这里妖太多了!” 这样柔和的光照下,三人的视力基本完全恢复,四下一看,这才发现甲板上被定住的一干人等虽然还是人类的样子,影子却全部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动物。 离他们最近的,是还被晁千神的雷电捆绑着的毛凤,他的影子正是一只乌鸦,而不远处那个给他们带过路的年轻男子,影子则是一头仅有一只巨大犄角的鹿。 晁千琳突然想到什么,赶紧询问蓝晶:“你还能动吧?” 蓝晶有些困难地点了点头。他血液里的妖精血脉到底对他有着影响,可更令他忧虑的是,就在这时,那种骨骼生锈一样的滞怠感突然消失了。 这样的感受也正逐渐传遍整个甲板,上百名妖精的身体也都在缓缓恢复行动能力,有些被光照到面积较小的妖类,已经在搀扶一些跌倒的同伴。 “我们快走吧!”晁千神交代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找颈间的玄离,动作却是一滞,骂道:“妈的,在宁峙他们手里呢,千琳,你的呢?” 晁千琳这才意识到,那件东西还留在房间的包包里,她现在身穿浴袍,脖子上带着的,只有齐升逸事件发生后再也不敢离身的纹盒。 “没关系,我可以切开空间……”话才说到一半,她突然眼前一黑,手上握着的九节鞭瞬间溶解,化作一滩鲜血砸落在地。 083 幻术重重 晁千神和蓝晶一齐出手去接瘫倒的她,蓝晶识趣地撤开了翅膀,晁千神则拥住她,赶紧查看她手上的伤势。 刚才在法阵中,为了阻挡上冲的水汽,晁千琳划出的血屏障面积实在太大,几乎把她的血液抽空,她之前还大动作地与敌人混战,这时稍一松懈又骤然紧张,精神和身体都受不住短时间内巨大的消耗,一时贫血几乎昏厥。 晁千神把领带扯了下来,胡乱地缠在她伤口更加恶劣的左腕之上,打横抱起她,向蓝晶问道:“你能飞多远?” 蓝晶回答:“我可以带你们离开,你把她固定到我背上,我抓着你。” 但是,眼前的形势似乎并没给他们留下什么时间,他们面前的敌人所中的定身术已经纷纷行动起来,眼看着又要向三人进攻。 晁千神忍不住抱怨:“照妖镜这么不靠谱的吗?” 毕竟妖怪太多,照妖镜阵为了覆盖全船,覆盖全部敌人,效力被分散得太严重。这时照妖镜的光华已经全部收敛,这是指挥官战术上的保留,他们自然是不知道的。 蓝晶看了看晁千神怀中的少女,叹了口气,猛地咬碎了口中的水晶,一阵耀眼地光华突然笼罩了三人,在周围众人眼中,光华过后,三人竟在原地凭空消失了。 看着周围似乎在寻找什么的众人,依旧站在原地的晁千神有些惊讶,蓝晶则小声地说:“这是幻术,他们看不到我们,快点儿!” 晁千神赶紧把晁千琳放到蓝晶背上,想解下那条已经浸透了血的领带把她两手绑在他胸前,刚一动作,晁千琳却突然脸带震惊地开口:“大哥,这是……” 她的眼神明显穿过晁千神的头侧,而同样看着那个方向的蓝晶也带着相同的神色。 晁千神匆忙回头看去,不禁发出了尴尬的“咦”声。 那群正四处找寻突然消失的三人,商量着对策,并犹豫着要不要去帮助其他同伴的妖类之中,那一滩晁千琳的血液有生命一般缓缓地扩散开来,又缓缓地向空中展开,最后把那些妖类都包裹起来。 众妖似乎毫无感觉,就这样被那张血液化成的饺子皮儿包住,巨大的血红色物体不断汇集,压缩,并逐渐显现出人形。 “千琳?”晁千神出神地看着那个人形越加清晰地变成了,明明就在他们身边的晁千琳。 那个“晁千琳”站在已经被清理“干净”的甲板上,不光是五官身材和这边的晁千琳一模一样,连身上穿着的裙子都是晁千神认识的——在前年立夏时他买给她,她却从没穿过的。 “晁千琳”朝他轻勾嘴角,神态之间的媚色照亮了空旷的甲板。 下一秒,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臂突然抬起,向外一翻,皮肉之上居然是密密麻麻的鱼鳞和一开一合拼命呼吸的鱼嘴,有些张开过大的鱼嘴中,还有一颗颗眼珠向外窥探。 尽管这场面让晁千神极其不适,可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把视线移开,去看一眼身边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晁千琳。 他已经十分肯定这是幻术,却不知道如何摆脱。 和晁千神一样,晁千琳和蓝晶也都看到了这不一般的奇景,可是和另两人不一样的是,蓝晶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幻术的难解之处。 这正是蜃发起的幻术。 他原本也猜到了船的外围保护者是一只巨大的老蜃,虽然不知道杜秋风是如何和它沟通,让它在这紧要关头拖住三人的步伐,不过这深海老蜃真的是相当巨大的威胁。 里世界修者使用的幻术其实相当简单直接,就是以灵力影响中术者的精神世界,来达成自己想要的效果。因此,幻术中所见的场景具体如何,主要是受到中术者自己精神世界的影响。 比如施术者想要表现一个恐怖大蛇的场景,他仅仅是把恐怖和大蛇的概念传达给中术者,让对方自行感受,大蛇具体是什么颜色,场景具体是森林还是沼泽,则要看中术者的想象力,和施术者暗示的细致到什么程度。 所以正常来说,幻术是将施术者和中术者两人的精神世界联系起来。 而破解这个幻术,就需要中术者发觉这个幻象之中最不合常理的地方,确认施术者的传达出来的主要关键词,通过精神力去反向弥补这个突破口,从而从幻术中解脱。 就像晁千琳曾经中过的催眠幻术,如果她意识到那个时刻最违和的不是餐厅的布置和周围的气氛,而是自己逐渐昏沉的精神,就可以靠精神力去对抗。 当然,这也是幻术师最狡猾的地方,他往往会把中术者的注意力尽可能的分散到并非重点的地方,来隐藏自己真正的目的。 可是,蜃制造出的景象和蓝晶日常拟化成他人的方式一样。这种本能幻术施放时,并不是简单的把施术者想要的形象传达给某一个人,而是把所有中术者的感受融汇贯通,让他们相互感应,这样一个立体的形象就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越是想识别这个人的外貌、声音,或是其他细节,就越会被周围的人影响,进而难于发现其中的异常。 这就是为什么龚浅浅和他单独相处时,反而可以识别出他非人的身份,因为那种情况下,周围没有旁人来佐证她的幻觉。 这种贯通周围人精神的幻术,只有以此为生的生物能做到,偏巧此时就遇上了。 当下,三人的感触相互贯通,蓝晶十分确定他们看到的都是共同的东西,场景中的组成部分也都来自于三个人的意识。 对方拖住他们意图再明显不过,可是想要突破幻术需要发现其中控制了三人行动的源头,并加以克制。然而眼前的场景实在过于怪异,到底哪里最怪异,最不合情理,反而极难发现。 【该屏蔽视觉吗?晁千琳的形象,应该是我或者晁千神想到的东西吧?】 蓝晶默默否定了自己:【屏蔽触觉吗?我身上只有背着千琳的重量,和刚开始好像没有什么变化,而且晁千神什么都没有背负……莫非我们已经受伤,不能行动,痛感被幻术隔离了?这么短的时间内应该不能把我们三人都打伤到无法动弹吧……】 即不是视觉上的催眠,也不是物理上的控制,杜秋风和蜃到底用什么方式限制了他们的视线和行动呢? 084 破法困局 不得不说,这个并没多复杂的幻术,被一直身处深海,从未见过陆地的蜃制造出来,其想象场面的诡异和迷幻实在让人胆寒又惊异,这对蓝晶的思考造成了极大的干扰。 他们眼前的晁千琳早就不在展示手臂上让密恐患者难受的鱼鳞、鱼嘴和眼球了,之前汇聚成她整个身体的那些血液,这时候顺着她的裙摆又一次流动在地面上,她的手臂上不断有衔着眼球的鱼钻出,和洋流一样流动着的血液在她周身环绕漂浮。 而她的手臂和身体其他地方仍源源不断有各种深海鱼类钻出。 那种异物撑破皮肤前的凹凸,撑破皮肤时格外顺滑的血肉拉扯声,以及留下的藤壶一样的开放性血口缓慢收缩回鱼嘴大小的整个过程,和那些深海鱼肆意恐怖的长相一般令人难受。 质感粘腻浓稠,像彩带一样围绕在她周身的血浆,在鱼类之间交错环流,也令人眼花缭乱。 三个人看着自己或是心爱之人异变的崩溃心态下,谁也没有发现,带状的血液已经在不觉之间绕到了他们身后,把他们缓慢地笼罩了起来。 蓝晶忽得又想到,这个幻术应该是拉长了他们对时间的感受。因为在刚刚那样紧张的战况之下,对方不会用这么长时间只困住他们,却不做出其他伤害性的行为。 也就是说,虽然时间紧张,只要尽快看透这个幻术,他们都还能挣得一点儿先机。 【到底是什么呢?这个法术控制了我们身体和视线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那些或长而柔软,或短且具尖刺,或闪烁着奇异的磷光,或布满了怪异的口眼的深海鱼渐渐顺着血液环游到了三人身后,围着他们不断旋转,一点点挤压到三人身侧。 他们几乎被完全包裹住,甚至看不到那一边站着的“晁千琳”。 【再破解不了这个幻术就真的麻烦了,如果精神都被困死,失去意识就彻底不用玩了。】蓝晶虽然焦急,却因为太了解这一切反而陷入了死胡同。 谁知这时,晁千神却忽然开口说话了:“你们桃灼堂还真是没创意,一个套路走天下,我都已经看腻了。” 他这么说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念好了下雷诀,紫色的电气从地面生气,又凌空而降,被接触的幻象就像之前那个蜥蜴妖的毒气一样爆裂着火花被燃烧殆尽。 此时,一切幻象自上而下随着焰火消退的场面更加魔幻,与其一同消失的浓重血腥味让蓝晶瞬间恍然大悟——之前的幻象中本就充满着流动的血液,那种味道就自然而然地被他认同、忽视了,其实这个幻术只是利用了和蜥蜴妖相同的气味毒素,来抑制三人的行动而已。 可是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随着和血液、深海鱼以及“晁千琳”的幻象消退,还有一样东西也随着刚刚的一切一同消失了。 “那些人呢?难道我们中了幻术那么久吗?”本以为破解了幻术的晁千神保持着警惕,掌中雷电丝毫不敢放下,守在那二人面前。 晁千琳有些虚弱地说:“应该不是,这恐怕是另一层幻术。”她说着,从蓝晶背上下来,举起自己的手臂,伤口的血液一点儿都没有凝结。 因为是幻术只能拉长对时间的感受,却不能真正的改变时间,晁千琳的流血状态反而成为了判断的佐证。 蓝晶点头:“我所设的障眼法应该也没有被破,不然一定会有人来处理我们。” 晁千神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幻术正是他和晁千琳二人的软肋。尤其是这样没有灵力来源的本能性的幻术,不能直接用暴力攻破,也不像阵法有套路破解,完全需要凭借虚幻的感觉来应对。 他们的师傅晁昭虽教出了这样两个三观不正的徒弟,自己却是个正直之人,向来对幻术嗤之以鼻,因此少有讲解。晁千神也不过是明白其中原理,又受到之前经历的启发,才能刚好破解之前的障眼法。 晁千琳是知道蓝晶底细的,便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蓝晶也明白自己身负重任,正四处观察。 很显然三人身上的无法移动的禁锢已经被解除,所以这次的法术更有可能是针对他们精神上的漏洞。 修道之人常会提到走火入魔一词,而走火入魔指的就是修道过程中心智不坚,被心魔入侵,占据原本的道业。所以有许多幻术都会引导中术者的心魔,来达到扰乱其能力和行动的目的。 可是四下走动和查探后,这里依旧是他们刚刚所处的甲板之上,只是空无一人而已,海面上咸咸的海风带来波涛翻滚的混响,一切都因为寻常而更显诡秘。 蓝晶突然开口道:“千琳,你们之前说过,杜秋风找你的目的是找到齐升逸?” 这一节是晁千神之前有所不知的,不过联系他自己查到的情报,也就可以理解一切。 晁千琳点点头:“那是我们事务所上次遇到的事件背后的主使,因为他势力太大,四大家族准备先多做观察。杜秋风可能是从哪儿听到了这个消息,才想通过我找到他。” “你要怎么找到他?” “我们之间有协议要定期联系,可能杜秋风知道了这个,才想在脱离同袍会后把我带在身边,来趁机找到齐升逸吧。” 蓝晶听过她的解释,默默沉思。 “干脆我直接联系齐升逸,让他打开空间把我们带走吧。”晁千琳强撑着疲惫地精神,这么提议道。 “不行!”晁千神和蓝晶异口同声,然后面面相觑。 蓝晶偏过头去没有说什么,晁千神则低声说:“这不是正中下怀吗?先不说你怎么联系齐升逸,就算他愿意过来这边,又有没有能力把你带走呢? “杜秋风用幻术把我们困在这里,也就是说,他在遭遇四大家族攻击的情况下还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这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对齐升逸有多执着,更可能是他对四大家族派出的兵力根本就没有畏惧。” 想到船上各区间密密麻麻的法阵,晁千琳也对这种可能性有些担忧。 但从晁千神刚刚的话中,她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她往前找了找,果然看到刚刚和蓝晶破窗而下后,为了震慑敌人,在甲板上打出的鞭痕中,露出了甲板下层的房间。 她决定冒险一试。 085 妖树拦路 晁千琳突然从晁千神的口袋里掏出手机,登上了自己的微信。 因为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手机,其中的sim卡也是她的,短信验证一类的麻烦都免了。 她在通讯录中翻了一翻,找到齐升逸的联系方式,对晁千神说:“我想我给他发个消息,他就可以来帮忙。” 晁千神慌忙抢过手机。 他之前拦下晁千琳的话,就是担心杜秋风知道晁千琳可以直接联系到齐升逸。 若是那样,杜秋风或许会直接使用武力胁迫,还可能在利用他们之后,把他们作为弃子。 这整船的妖怪本身就对人类十分敌视,绝对不是他们三人人就能应付得来的。更何况他和晁千琳身边还有蓝晶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家伙,他很有可能就是杜秋风安排在他们身边的双面间谍。 谁知蓝晶的反应比他的猜测更加出乎意料。 被蓝晶咬碎的水晶碎片一直在他舌下藏着,这时候他“噗”地吐出了一块水晶碎片,直接将晁千神拿在手上的手机打穿,好好的一台苹果6s当场报销。 这种变故让晁家兄妹俱是一愣,两人都把视线锁在面沉似水的蓝晶脸上,一时竟哑口无言。 蓝晶赶紧解释道:“如果齐升逸真的来了,咱们三个别提离开,活着都成问题了吧。” 他的解释显然并不圆满,却也和晁千神的想法相合。晁千神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便一时按下不提,刚要责怪晁千琳的莽撞,却见妹妹已经几步冲上空中,向之前那间她和蓝晶破窗而出房间去了。 晁千神和蓝晶连忙跟上,却见晁千琳手上凝出一柄匕首,直劈屋子里正提着她挎包的杜秋风,同时,甲板周围嘈杂的打斗声又一次回到了耳边。 蓝晶又一次恍然。 这个幻境虽是蜃的作为,可蜃作为软体动物的智力却十分有限。这只蜃可能也像是蓝晶眼中的珍珠一样,是受到他人控制的。只不过,因为这是完整的蜃,表现出的幻象不那么可控,控制者也只能由着这只海洋生物自行发挥。 幻术的施术者往往会把自己隐藏起来,以防止对方强行以暴力破法。而自从晁千神出现之后,杜秋风就一直没有露面,加上他堂主的身份,很有可能这只掌握全船命脉的蜃就是由他控制着。 晁千琳刚刚故意暴露出齐升逸的联系方式就在她手机上这个情报,晁千神又掌握着她的手机,那杜秋风自然就会在自己所在的房间直接拿晁千琳的手机去验证,这个行为对他来说没什么伤害也没什么难处。 晁千琳看到了鞭痕之下的甲板下层,暂时假定这个幻术并没有改变他们对空间方位的认知,而能够跃上房间证明了她的猜想,就直奔那个理应存在也确实存在的杜秋风,去暴力破解这个幻术了。 这虽然只是她碰碰运气的想法,却刚好赌对了。 不过,杜秋风的两层幻术怎么可能只有探听几人谈话,和暂时困住三人这点意义呢。早在他们三人中了蜃的第一道幻术之时,杜秋风的法术也已经开始了。 虽然被困在幻术之中,三人感到过去了六七分钟,可实际上和蓝晶判断的相同,真实世界中流逝的时间仅仅有一两分钟,杜秋风想要发动一个复杂的法术却需要更长时间。 所以,他在众人破除了第一道幻术后,又用第二个幻象继续困住他们争取时间。因为他要发动的法术,他只能把更少的精力供给幻境,第二层幻境才显得平常又平静。 杜秋风已经掏出了手机,手中的挎包向着晁千琳一甩,缠住她攻来的爪。 她体力不支的样子杜秋风早就看在眼里,也知道她这计划为了提防自己,没时间向那两人明说,只能自己冲上来——这反倒是给他提供了方便。 牵制住晁千琳的同时,杜秋风大声喝了一个“破”,钢铁为底、铺着地砖的甲板上突兀地长出一棵巨树,抓着晁千神向半空飞行的蓝晶一瞬间就被枝叶缠住了全身。 巨树本身澎湃地灵气让蓝晶和晁千神感到了强大的压迫感,身上受到的力道越来越强,几秒间两人就被勒得满脸通红。 和晁千琳抢夺手机的时候,晁千神害怕伤到她,把掌中的雷电收了起来,这时只好快速念起上雷诀: “鼓腹声震,裂锤悬尾,接天万柱,后稷风音,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下雷诀接引的空气和地面中的电气,上雷诀接引的则是云层上的电气。 随着法决结束,晁千神头顶的云层一亮,上方嘈杂地噼啪作响声一点点汇集成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二人均被缠绕接近窒息的时候,一道金色的落雷闪烁着蓝紫的细小电光狠劈而下,把那棵巨树从中劈开,两人从空中跌落在地。 杜秋风挟着晁千琳的喉咙站在窗外窄窄的露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蓝、晁二人,手诀一翻,已经被劈成两半的树干重新各自包裹成两颗树,枝叶张开,有生命一般向着两人缠去。 远远看来,这两棵树生长似乎不快,但事实上,它高大、沉重又繁茂的枝干力道极大,又似乎可以预判二人的动作,简直和蛇一样灵活,蓝晶和晁千神只能手脚并用地躲闪。 蓝晶脚下的法阵亮起,数道白光切削着缠绕上来的枝干,晁千神则一边念着锻形诀,一边用拳脚劈砍,发动过引发天雷的上雷诀之后,空气干净得透明,他一时难以汇聚灵子,处境十分艰难。 “这棵树是我的本体,我从上古时期就一直生长在海外长洲,来到这边的世界也不过一二十年,这次召它出来也费了些元神,不过他们两个大概不是对手。你还是直接让齐升逸过来吧,看到他,我就可以放了你们。” 晁千琳因为被挟着脖颈,只能抬头看着杜秋风的下半脸:“我倒觉得你不用那么乐观。” 杜秋风淡淡地说:“你还真觉得这两个毛头小子可以跟我这个上古老树比一比吗?” 晁千琳摇了摇头。 “其实我大概也能猜到那个老疯子为什么要和你保持联络,只要我和你自拍一下,把照片传给他,我想他或许愿意冒一冒险。” “我可没你这么自信。”晁千琳无奈地笑道,“他似乎还有更重要的研究要做。” 听到她的话,杜秋风居然恨恨地咬牙切齿起来:“我当然知道。” 086 阵法交叠 晁千琳没明白杜秋风为什么这样生气,却也不敢再问。 楼下二人依旧狼狈地与那棵巨树战斗者,可越是劈砍,枝杈就分裂成的越多,他们根本就无法向楼上冲。 之前晁千琳也猜到几分杜秋风困住他们的目的,只顾着解除幻术,却不想这一举还是没能阻止他的法术,最后落得如此被动。 然而,无论她怎么催动身体,血液却再难为继,尽管她脸上还是保持着和杜秋风交谈的自如,白纸一样的脸色却透露出她山穷水尽的体力。 突然,一道黄符纸打在杜秋风额头。 “钖、协、鉴、锷、鏳、梓、铜,定身!” 或许正如晁千琳所说,杜秋风对现状过于乐观,而且,他的主要精力都用来控制下方那颗巨树,此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定在当场。 “千琳,你没事吧?” “小峙?你也来了?”晁千琳从杜秋风手上挣脱出来,两腿又是一软,便被宁峙搀扶住。 “他们火力太猛,照妖镜无人机队只能再发动一两次,信号发出以后我们就趁着机会快从裂口撤退。” 晁千琳点点头,被宁峙拉着跳上那颗巨树分裂出的某一个顶端。 宁峙不敢带她与那棵怪树缠斗,只轻巧地点过数个树顶,一边把手中的定身符随手贴在树干之上。 从任道是的上次使用的心疼劲儿,就能知道定身符是多么珍贵。能这样拿来挥霍的,也就只有专攻修符的宁家千金。 因为巨树整体过于庞大,定身符只能控制它的一些部分,但杜秋风暂时还没有恢复动作,巨树整体速度和恢复能力都慢了下来。 见到晁千琳已经被救出,晁千神和蓝晶也趁机速速脱身。 这时,二楼的杜秋风已经反复念了数遍活曜歌,借着明月光华调动全身气力挣脱了定身符的束缚,收回法力舍弃巨树,一跃而下。 那巨树随即枯萎坍塌,化作飞灰。 晁千琳已经抱着蓝晶脖颈趴在他背上,晁千神和宁峙向裂缝处奔跑着,同时劈砍沿途扑上的各类妖精,为低空滑翔的蓝晶开路。 “宁峙!”杜秋风的喊声突然在众人背后响起。 他本体是棵树,本质上就没有众人这样的身体能力,仅仅是术法过人,此时却来不及施展,只能拼了命远远跟着。 宁峙一拳打飞身边的小妖,大喝一声:“你还叫我做什么,你和我家世交多年,却要背叛,枉我把心事说给你听,你居然这样对我的朋友!” 宁峙话里的信息量极大,晁千琳瞬间明白了自己与齐升逸联系的事情是如何传到杜秋风耳中。她虽然知道这档子事都源于对方的恶意,却还是对宁峙有些不满。 “拜托你,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了。”杜秋风的声音并没有因为跑动而变得不稳,深厚的法力可见一斑。 宁峙咬了咬下嘴唇,居然掉下泪来:“我不要,你就抱着你老婆的牌位自己过一辈子吧!” “咦?”作壁上观的晁千琳似乎又掌握了一些新情况。 【这两个人,莫非有旧情?不对,好像是宁峙单方面的喜欢杜秋风。】 “那,这是你逼我的!把她留下,不然你们家族的人都别想从这里离开!”杜秋风突然一声爆喝,说话声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 与此同时,整个船上难以数清的法阵尽数亮了起来。 另一阵淡淡的金黄也跟着洒了下来,一直没有显影的无人机队居然正好出现。 每驾无人机上都载着一面照妖镜,在无人机队后的黑影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哨音,数面照妖镜一同亮了起来。 交叉着的光柱和前一次相同,快速笼罩了整个船体,而这一次,滑翔在空中的蓝晶和他背上的晁千琳似乎真的看到了,游轮一侧的海水中,有一个巨大扇形贝类的影子。 一见周围众妖都停下了动作,宁峙压不住火爆的脾气:“去你妈的老套台词,我逼你你逼我,怪谁呢!”说罢,她转身就要回去暴揍杜秋风。 “宁峙!”晁千琳赶紧叫住她。 宁峙应声回头,看到她满是担忧却苍白至极的俏脸,愧疚之情溢于言表,忙收起自己不合时宜的脾气,什么也没再说,跟着晁千神和蓝晶一同向那道裂缝冲去。 四人陆续看到还有其他七人向裂缝中奔跑,应该都是四大家族的办事员,因为行进路线相同,渐渐都汇成一路。 这时候,天空中跟在无人机队后御剑而走的高大男子突然惊惶地传音:“大家散开,散开!” 原来,照妖镜定住了众妖,却不可能停止已经发动了的法阵。 这时已经有可以行动的妖类借着传送法阵向裂缝附近而去,目的自然是袭击那里控制空间裂缝的地面装置。 正常情况下,空间裂缝只能打开瞬间,况且游轮是不断前行的,想要一直让它保持跟船打开的状态,并且通过本来无法容纳的人数,这就是今天整个白天,特侦队的科研小组对玄离的改造。 此时地面的装置无人留守,无人机队后的壮汉只好御剑下行,和已经到达位置的数妖周旋。 晁千琳等不确定每个法阵的传送位置,也不确定发动需要的条件,都不敢贸然尝试,只好尽可能快的向那里赶。 可是,那些法阵不止有传送功能。 突然之间,五个占据五行方位的法阵因为游轮转到了与乾位相合的位置,骤然亮起,巨大的符文灵力冲天而起直插入云,引动了天雷,和上雷诀使用时极为相似的噼啪声让船上众人头皮发麻。 天雷会没有差别的攻击所有人,难以预料接下来是怎样的险象环生。 晁千神看了眼蓝晶,深知他就是那个“钱惜兰”。他追求晁千琳的时间虽不算长,但凭晁千琳的素质,这人敢于出手必然出自真心。到底要不要开口让他先带着晁千琳飞离这艘危机四伏的游轮,让晁千神十分犹豫。 谁知晁千琳却突然从蓝晶背上跳了下来:“大哥,我稍微调理了下,已经好多了,咱们得往东跑,避开雷劈下来的方向。” 这是她在蓝晶背上观察云朵得出的结论,不过天雷难测,也只是估计而已。 晁千神无奈地一笑,故作不经意地拉住她的手,拽着她奔跑,晁千琳浑没在意。 说话间,已经有数道天雷击在船上,众人和众妖都纷纷躲避,可相遇之时又难免互相争斗。 但杜秋风设置的法阵怎么可能纯粹听天由命,船上他的人更多,受伤的概率自然也更高,他的后手也藏得刚刚好。 随着五行阵法的发动,另一个配套的法阵已经默默被触发了。 087 穹顶巨木 几个妖怪站在那几个辅助法阵中间,以引导着法阵中的灵力,用引灵法对船上众人进行气息标记。 就像万物之中的灵子分有五行一样,每生物体内存在着的五行灵气也相对平衡。修道之人本身就时常用自身的灵力与外界交互,造就了他们在引灵术的作用下,很容易被改变本身灵力属性的体质。 这虽然对他们施法做法没有任何影响,可是被阵法引导成金属性的移动避雷针们,在这种天候下就变得极端危险。 被引灵法标记的众人凶险地左右闪避,道道落雷擦身而过,宁峙和晁家兄妹因为躲避越隔越远。 晁千神攥着妹妹汗湿的手,突然冲蓝晶喊道: “鸟人,你能飞过去吧?先带千琳飞回岚城吧!” 蓝晶苦笑一声:“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可以带你们俩回去!” 说着,蓝晶俯下身,两只脚各自抓住了晁千琳和晁千神,绕过道道落雷,向着裂口飞去。 他两翼还未拍几下,他们面前的甲板上刹那间钻出了一棵参天大树,蓝晶差点就迎面撞到树上。 “杜秋风,你这可是送上门来让我打!”宁峙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一张定身符被拍在蓝晶拼命上飞也飞越不过的树干上,口诀声后它才停止生长。 越过这颗巨树,裂缝已经近在咫尺,第三波法阵却已发动,这时游轮的航向已经暗合坎位,自游轮两侧的海中徒然升起数道水龙卷。 水龙卷如真龙腾空般卷到半空,越及游轮上空却立刻失去离心力猛冲而下。 众妖所穿着的胶靴鞋底都有着特殊的加工,被大水冲击时,他们既可依靠本来就强横过人的肉体抵抗,还可以用鞋底勾住甲板防止冲撞。 一波大水过后,原本与杜秋风缠斗的宁峙被当头大水浇个正着,抓住一条粗壮地树枝勉力撑着。 杜秋风得空,立刻抛下拦他的宁峙,向蓝晶三人追去。 他站在树顶,每向前一跃,脚下就适时升起一颗巨树。本来就带有克土喜水属性的木系法术,在这样的海潮之间丝毫不惧,连天雷都因为他分散而去的金气而避开他。 这是他筹谋已久的战场,占据优势不足为奇。 蓝晶三人本已经离裂口很近,此时却因为躲避不断袭来的海水偏离了方向,眼看身后树木生长的轰鸣越来越近,杜秋风也追了上来,蓝晶暗骂了一声,大声问晁千神: “咱们现在在哪儿?” “哈?桃源号!”周围的杂音实在太多,晁千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的问题。 “地图上,什么位置,老子受不了了,我要飞回岚城!” “兄弟,周围都是海,你飞不动我们就没命了!” “你倒是看看地图啊!” 晁千神在空中艰难地掏出蓝晶裤子里的手机,蓝晶慌忙问:“你的呢?” “被你打烂了,白痴!”看蓝晶理亏地不敢说什么,只报了个锁屏密码,晁千神打开手机中的地图软件,然后大声喊道:“没信号!” 蓝晶一阵气急的大骂,长达百余字还不重样的脏话让他从相识以来就苦心保持的绅士形象完全毁于一旦。 “我不管了,飞到有信号的地方再说!” 这危机关头,因为他无厘头的心路历程,晁家兄妹居然都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 背后冷不防一记绿光袭来,正擦过晁千神的侧脸,吓得三人俱是一惊。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这是杜秋风的袭击,晁千神极快地念动下雷诀,可还未念完,一道天雷向他劈来,蓝晶猛地一闪,晁千琳被从鸟爪间甩脱,只剩一只手抓住蓝晶的一趾。 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一些,在空中借着血踮了下脚,跃上蓝晶的后背,慌忙叫到:“大哥,得用火!” 晁千神愣了片刻,又一道绿光从晁千琳头顶擦过。 远处的杜秋风像个疯子一般,站在依旧不断向三人伸展的树梢上。那颗树从甲板上支出海面已有数丈,在这样恶劣的天雷与水龙卷之间,像个杠杆一样使游轮这样的庞然大物都摇摆起来。 晁千神是金系灵辖,师傅晁昭从未教过他火系的法术,而道家的法术又需要依托符纸,这紧要关头哪有画符的时间。 更何况他的钢笔在追寻苏勉下落时当做武器用了,要书符只能咬破手指。 想到这里,他灵光一闪,也顾不上解释,手腕在蓝晶空出那只爪上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 晁千琳会意,来不及思考这可不可行,念动悯火诀,晁千神的血液居然真的受她引导在她手中凝结成弓。 虽然在海面颠簸很不稳定,可现在这样远的距离,想要攻击对方,也就只能采取和杜秋风一样的方法。 晁千琳在另一只手上凝结成箭,弯弓搭箭,瞄准杜秋风脚下的那根树干射了出去。 这是受她控制的弓箭,所以也不需要瞄得太准,只需蓝晶在空中稍微平衡就可以。 带着足以切开空间的戾气,蓝紫色的火苗直接切断了杜秋风所站的树顶。 但杜秋风脚下的树枝生长得十分及时,刚好接住了他,而他之前一投一掷的试探又仅为拖延时间,此时,他双手结印已成。 蓝晶三人距离游轮和那棵支出的树已经有六七十米,而在他们头顶不远处,雷电囤积压得极低的厚重云层之间,一个极其巨大,直径接近百米的巨大法阵逐渐显形。 “这特么是什么鬼!”蓝晶大叫一声,已然放肆的情绪再难收回。 “面积太大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阵法!”晁千神举着兀自流血的胳膊,方便晁千琳需要时再次使用。 晁千琳朝另两人喊着:“上面的符号太古老了,只在师傅的手札里见过!” “总之快点离开这里!”蓝晶这么说着,也正费力飞着。 可那法阵就在瞬息之间已经旋转起来,一颗直径几乎和法阵差不多的巨树,伴随着极密的藤蔓骤然探出,就这样从天幕倒立着生长出来。 虽然尖端逐渐变细,巨树扩散的枝叶却越发膨胀,转眼已经把众人包围其中。 蓝晶的翼展太大,实在无法在这样密集的树枝和藤蔓之间辗转,一时间飞行的高度已经降的离海面不远。 海面上映着天顶雷云幽紫的电光,而那光芒竟然闪烁得越来越急促。 “妈的,他要引雷!” 088 引雷逃生 随着晁千神一声大喊,那棵几乎连接了天幕和海面的巨树根部强光连闪,巨大的雷声先行而至。 趁着云顶雷电劈落前短短的几秒,晁千神和晁千琳对视了眼,默契已有。 晁千神飞快地念动下雷诀,几乎快要咬到舌头:“尾鳞叠立,鼙鼓短兵,凛地千方,雷泽毫光,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一道紫色雷电蜿蜒抛向晁千琳,而晁千琳此时已经搭好了又一支血箭,晁千神的雷电缠绕上那支箭的动作和晁千琳射出箭的动作几乎完全同步。 这一箭带着蓝色的火焰和紫色的电光,笔直地向着杜秋风飞去。 与此同时,沿着巨树劈下的一道巨雷受到电气的吸引,曲折如蛇地扭动在空中,汇聚成看不清颜色的极亮的一点,像是追逐猎物一般尽数被这支带电的血箭牵引而去。 三人头顶上,无数被劈断燃落的树枝和藤蔓从空中砸下,蓝晶难以躲避,只好借着重力以更快地速度猛地扎进海中。 他们在海水中失重了片刻,身边陆续有各种重物落入海中,巨大的冲击带动水流把几人冲散,被重物带进海中的空气被海水包裹成无数气泡,阻碍着视线。 已经变回人形的蓝晶突然被晁千神拉住,躲开了一段入水的巨木,两人艰难地睁开眼睛,向着晁千琳游去。 三人终于重新抱成一团,又朝着法阵未笼罩的边缘游到再难闭气才敢出水。 天上的巨树因为阵法被雷劈开,已经几乎落尽,巨大的法阵也正渐渐隐去颜色,只有零星藤蔓还在缓慢下落,周围的海面上飘满了巨树遗留的残干。 天雷本就是游轮上的阵法引来,这时距离游轮已远,三人头顶的天空也恢复了正常的墨蓝色。 向游轮方向看去,刚刚那支箭引去的天雷正好击在探出船身的树上,那棵树的断干也正向海中坠落。 受那道巨雷的影响,游轮已经有半面处于断电状态,只有天上的雷云翻滚得以照明,现在的距离已经看不清上方的战况。 之前在那棵树上站着的杜秋风也不知是死是活,这棵树应该和他之前在船上说过的一样,也是他的本体,被天雷劈中他必然元气大伤,应该不会再追上来找麻烦。 但他这宁可自伤也要追截晁千琳的狠辣,还是让三人心有余悸地向着更远的地方游了一段。 本来晁千神的任务就是带四大家族找到这里,自己接回妹妹就可以离开,这时候虽然两人都负伤,却也只剩下坚持别死并回去这个任务,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突然,蓝晶没头没脑地向晁千神问了句:“有信号了吗?” 晁千神从水下的裤兜里拿出手机,递给他,蓝晶则拿着已经泡透了的手机哭笑不得。 即使是晚春时节,夜里的海水温度也低得吓人,正常人在这样冷的海水中顶多能生存三个小时,更别提已经失血过多,体力严重透支的晁千琳了。 三人落水仅仅几分钟,晁千琳早就惨白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打颤的牙齿发出声响,让两个大男人都十分着急。 晁千神急切地问:“你在水面上可以起飞吗?” 蓝晶苦笑了下:“我又不是水鸟……”然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对晁千神说,“你在水下托着我,我再用这些断木踮脚应该就能起飞,之后我再在空中抓住你就行了。” 晁千神想也没想,当即潜入水中,蓝晶则让晁千琳趴在自己背上,自己又一次化作鸟身,感受到晁千神上举的力量,猛地上跃,让大半个身子露出水面,借着晁千神向前的推力,用力扇动翅膀,滑行了数米才终于飞起。 他在空中盘旋了一阵,见晁千神浮出水面赶紧抓起他。 晁千神这番体力消耗也不小,加上之前也有些失血,此刻狼狈不堪在蓝晶的爪间耷拉着身子。 按照蓝晶的翼展,他飞起来其实速度很快,可是此时负重实在太大,之前的体力消耗也不小,又担心更大的海风会让晁千琳的身体承受不住,现在只能缓慢地滑行。 尽管如此,不习惯飞行的二晁还是在这样的风中难以睁开眼睛。 “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在蓝晶背上的晁千琳听到他的念叨,带着颤音说:“你要是累了就下去游一段时间休息下吧。” 蓝晶用只有晁千琳能听到的微小声音说道:“不瞒你说,我很着急离开这里。那颗水晶隐藏我身上的妖气,不光是便于我的日常生活,也是为了帮我躲开挖走我眼睛的那个人。我们越早回到陆地越好,只是怕你的身体受不了。” 晁千琳有些尴尬:“都是我把你拉进了桃灼堂的烂摊子,你把我们俩扔在这里也没关系。” “本来就是我招惹龚浅浅在先,耍了流氓不认账嘛。”蓝晶这么说着干笑两声,又温柔地说,“本来我就是个纯粹的外貌协会,不过,如果没见到你的话,说不定我变成另一个人还会去找她——她身上那种毒药草味儿怎么那么像你小时候……” 还没等晁千琳有什么反应,这时候,被他抓着的晁千神突然大声喊:“前面是不是有光?” “我早就看到了!”蓝晶回应了他一句。 随着蓝晶的翅膀挥动,那处光亮越来越近,勾勒出一艘大船的形状。 那是一艘刚刚从日本返航中国的游轮,比之桃源号要稍小一些,即使是这个时间,远远还可见到甲板上有少数人,三三两两的各自相谈,享受旅程结束前夜最后的浪漫。 蓝晶飞到船附近时,船上的旅客就已经看到了他们。他没有靠得太近,在离甲板上有十余米距离时脚爪张开,放下了晁千神,在空中盘旋着,对晁千琳说: “你要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啊。” “不光记得这次,还想起了上次的。”晁千琳说着,搂在蓝晶脖子上的手又在他脸上摸索了一番,好像在确定自己的判断。 “其实你忘了才好,我实在不知道沉迷声色的混蛋印象怎么刷新。” 蓝晶说完,在空中杂技般翻了个身,看着放手落下的晁千琳正好被晁千神接住,才继续飞着,消失在夜幕中。 这时,甲板上已经有游客和工作人员聚拢了过来。 晁千神抱着晁千琳,看着她再难支撑的精神,焦急地问道:“有没有医生?” 089 劫后旧事 旅游海外的中国游船确认了他俩是国人后很是热情,热情的原因却不仅是国籍。 太多人亲眼巨大的鸟类放下二人,其中更是有位天仙似的小姐姐,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着实令人好奇。 船衣简单看过晁千琳的情况,确认是失血过多,在船员中找到了一位可以近距离接触仙女的幸运儿,输血过后,对晁千琳的医治也就结束了。晁千神的伤口被他自己简单处理一番,悄悄掩饰了起来。 此时五一假期刚过,不算旺季,游轮里空套房很多,把他们暂时安排好,诸多工作人员也就离开了,剩余的问题就等着明天交给海关了。 晁千神关上房门,坐在晁千琳的床边,帮她理好了靠着的软枕,突然冒出一句:“你们认识很久了啊。” 这酸溜溜的语气让晁千琳忍不住笑出声来,看来之前蓝晶和她所说的“悄悄话”都没瞒过晁千神的耳朵:“我还以为你忘不了他那张脸呢。” 晁千神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苏城的最后一年,你带着我去庙后的河里捉鱼,我坐在河边等你,之后就不见了?” 晁千神点头说:“记得啊,我都急疯了,周围怎么也找不到你,就回庙里找师傅,师傅却不在。结果流通处的大和尚说,见到一个香客把你领走了,因为他特别光明正大,还自称是师傅的朋友,要带你过去找师傅,所以就没人拦他。” “但是,我记得最后是你和师傅把我找回来的啊?” 晁千神又一次点头:“是啊,我顺着大和尚指着的方向去找你,没多远遇到了师傅,我们一起循着灵力去追,你们居然就只是在后山。一个男人坐在草地上编花环,你就在旁边摘花……不会吧,是那家伙?” “应该是吧。”晁千琳笑着说。 晁千神看着她一脸开心的样子,很不开心:“所以他说的是你那时候敷的蛇毒秘药喽?” “是呗。” “这么说这家伙是个恋童癖?”晁千神一脸“已经破案”的样子。 “他今天又跟我告白了,应该不是吧。” “是吗,我还以为他去事务所找你那天就已经告白过了。”晁千神摸着下巴,认真地思考着这是否意味着什么。 晁千琳看不下去他的疑神疑鬼,只好轻咳了一下:“大哥,那天晚上的谈话……” “啊……对了……对不起……我之前又犯了老毛病,不应该不尊重你的意愿,只是这次你也瞒着我擅自行动了……” “那还不是因为你对花和情书的反应那么恐怖?”晁千琳情绪稍一激动,身体又不堪重负地颤抖起来。 “好好好,都是我错了!”晁千神顿了顿,看着她包裹着纱布的两手,叹了口气,“真是再也不想让你打架了……” 晁千琳赶紧转移话题:“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也去工作了吗,都查出什么了啊?” 晁千神把苏勉被绑架后他的行动,以及从白阳那里得到的关于竦斯的情报,和晁千琳大致说了一遍,然后提到: “宁峙他们从周通那里只得到桃灼堂谋反的情报,桃源号的具体位置却要周通亲自出海才能确定,周通也只是在术法下无意识地透露了一点情报,他们怕路上再有变故,所以就找到我,想让我通过纹盒直接确定你的位置,还扣下了玄离一通改造,态度特别强硬。” 晁千琳看到他愤愤的表情,知道能控制住她大哥一整天的“强硬”恐怕不是一般的手段,也就没再多问。 “老任还没回来吗?” “没有。”晁千神说完,沉默了一下,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晁千琳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大哥,我有时候觉得,我还像小时候那样也挺好。” 晁千神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要是你,怎么样都是好的。 下船之前,晁千琳换上了工作人员赠送的一套便服,免去了很多尴尬。 游轮一靠岸,就有当地警察在码头接应,想必是游轮上的工作人员报的警。 晁千神和晁千琳都没有什么证件来证明身份,不免被一通询问,直到彻底摆脱了非法入境的嫌疑,才得以离开。 因为身上实在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部手机还在桃源号上被蓝晶一口水晶打穿,晁千琳利用美色请求派出所的民警帮忙联系岚城的警局,想找宁峙来接应。 可是,想到宁峙还在桃源号上生死未卜,最后只好直接联系了奚成必。 这一番折腾后,晁千神发觉他们兄妹二人的朋友还真是少得可怜。其实别说朋友,他们连熟人都没有几个。 没想到那边的奚成必随便几句交代,津城的警署就有人直接开车送二人回到岚城。 晁千琳昏昏沉沉睡了一路,下船时就是上午十点多,回到岚城则已经是下午了。 警车先是把他们送到了奚成必所在的警局,他们与已经在警局等候的宁峙碰了个面。 据宁峙说,昨天夜里,三人离开游轮时,杜秋风只顾着追赶他们,对甲板上的混战没有指挥,家族的人占了一时上风。 指挥官奚满月见众妖群龙无首,法阵的威力也渐有消退,船上的巨树没了杜秋风的控制,引下了大部分的天雷,还能够防御渐渐弱下来的水龙卷,所以下令暂缓撤退。 桃灼堂虽然代表的是同袍会的主要战力,但是参与反叛的百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成员,其中不乏没有战力的家眷,实际在甲板上参与战斗的顶多有五六十人。 这其中鱼龙混杂,不像四大家族的构成那样精锐,上船的九名队员配合先进的法器是有一战之力的。 原本他们就是准备趁着夜色偷袭桃源号,一天里除了对玄离进行改造,还进行着随时出发随时停止的紧张备战。 晁千琳直到晚上才联系的行为给了他们充分的时间,而他们也早已经决定,如果午夜之前没有得到晁千琳的联系,就在午夜让晁千神联系对方,来获取位置。 上船时那边就已经在进行战斗的情况他们也已经考虑在内,不过奚满月估计,对面镇压晁千琳的仅可能是小部分人,大部分的妖类一定会被突袭打乱分寸。 而事情发展正如奚满月所料,刚刚登船时甲板上确实没有多少妖类活动。 只是,杜秋风的准备也十分充分,他显然早有在大本营交战的打算。 上船后,家族众人立刻察觉到大量法阵的存在。奚满月与杜秋风打交道的年头很长了,她认为无法判明所有法阵功能的情况下还是应该以安全为重。 所以在晁千琳那边陷入苦战的时候,家族的人手只是有意在判断对方的战力。 既然已经基本探明敌情,也算完成了最底限的任务,奚满月当即下令全员撤退,保证奚成必命令中优先级最高的晁千琳的安全。 而在晁千琳三人已经离船,杜秋风也被吸引走了注意力的情况下,奚满月认为正是实行原本计划的大好时机。 若是能够在刚刚萌芽时直接遏制住桃灼堂的反叛,对家族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情况。 090 悉数回归 奚满月派出了宁家的另一位队员宁国利,去改造他们的法阵以控制船只,另外两名世家的队员世钰钰和世钿钿则去消灭控制着引灵术法阵的妖精。 原本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无人机队换下了失灵的照妖镜,世家二女在击毙阵眼时也以法器为眼重新塑造了辅助用的引灵阵,只等待宁国利的攻击法阵改造完毕,再进行下一波进攻。 可是刚刚攻破进攻阵法,还未改变阵眼,杜秋风为了阻击那三人引来的天雷就劈中了船身,船上大半断电的情况下,电磁场和灵力场也混乱了起来。 世家的法器大部分受到影响失灵,船尾稳定裂口的地面装置也变得不再稳定,奚满月不得不留下除了防御妖精攻击以外,修复地面装置的队员。 这时回到船上的杜秋风像是彻底发了疯一样,引诱船底依附的蜃发动了极大规模的幻术。 带着照妖镜的无人机队迫于甲板上巨树的遮挡,只好分散开来破解幻术,没想到船上还布置着第四波尚未发动的法阵。 这次的阵法是迷惑敌人以辖制行动的七星封门阵,纯粹的防御性法阵,配合着蜃诡异莫测的幻术,因为暂缓撤退又被分派任务而彻底分散开的队员们纷纷被困。 破阵和破解幻术的时间导致战线拉长,来不及接应的队员都被困船上,到现在生死不明。 最后回到这里的队员少了四位,就是之前提到过的宁国利、世钰钰、世钿钿,以及留在地面装置处为其他人撤离争取时间的奚东。 现在,奚成必正在准备召开紧急会议,召集周围几省的家族成员共同商议讨伐桃源号的事宜,所以没时间和他们二人打招呼。 晁千琳和晁千神面面相觑,想到引雷而去的正是他们,都尴尬地闭口不提。 宁峙叹了口气:“总之,你们活着回来就好,都怪我把千琳的事说了出去,不然也不会把你们牵扯进来。” 她这么一说,更坚定了他二人绝不可以提引雷一事的决心,因为归根结底,若不是宁峙说了晁千琳和齐升逸的事,杜秋风也不会绑架晁千琳,晁千神就不会去救她,而最后也就不会为了逃命间接害到那四名队员。 “没关系啦,你也是被渣男骗了嘛。”晁千琳轻描淡写地安慰了一句。 “我也没想到从小就认识的大哥会干这样的事……”宁峙低沉地说,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你身体没事吧千琳,昨晚看起来状态特别糟糕。” 晁千琳摆摆手:“失血过多对我来说是家常便饭啦,我的造血干细胞好像特别发达,睡一觉其实就没事了,上次去医院完全是陪我大哥。” 经她这么一说,宁峙感觉有些奇怪,却没说什么。 晁千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攻击方式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了的,就连她自己也常被这种没什么持续性的能力所累。 而且每次大战之后她必然会受外伤,可她却一直都是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完美到发光的样子,这完全不留疤痕的自愈能力宁峙还只在白家那个傻子身上见过。 【这难道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宁峙腹诽了一句,忽然有人喊她去办公室开会,她也就急匆匆地告别二人,离开了。 二晁在另一位警员的护送下顺利回到了家,瘫在沙发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任道是的电话: “你们两个怎么没来上班啊?一个两个的还都不接电话,就扔白明一个在沙发上挺尸!” 晁千神拿着家里的固定电话,非常惊诧:“你到底对我的隐私做了什么?这个电话号我绝对没有签在合同上。” “我在外面九死一生的跑业务,你俩就这么对待我这个正牌大老板吗?!没人看着就不上班了?!” “都发生了什么你去问宁峙吧,今天这是合法病假!”晁千神对着电话回吼回去,然后“啪”的一声直接挂断。 “妈的,晁千神!”任道是冲着电话对面的忙音无力地喊了一声。 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砸醒了还在睡着的白明,嘴里一边嘟囔着“真是够了”,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了医药箱。 天知道他坐在地铁上被一个白领打扮的男人“咦”了一声,还躲避了半步时有多心酸。 自己只不过浑身都是灰土,衣服上都是血迹,裤脚断了一节而已。 这倒是让他理解了大城市的建筑工人,受到了怎样的不公待遇。 任道是把脏兮兮的t恤脱下来直接扔在地板上,坐在已经清醒的白明身旁,先用酒精清理了下手臂伤口附近的污物,又拿出一瓶药粉,洒在伤口上。 “嘶……痛痛痛痛死了……” 因为不是战时,不需要用法术治标不治本的紧急处理,他本也不擅长医疗类的法术,就这样和常人一样处理着伤口,还不断发出大叫来缓解疼痛,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这时候,手机短信却忽然提示他收到了苏勉结来的一大笔尾款,其金额远远超过原本说好的应付金额。 任道是一时间心情大好,连看身边对他置若罔闻的白明都顺眼起来。 “你的眼睛怎么搞的?不会是晁千神那个彪货打的吧?”任道是随口一说便是正解,“也给你上个药吧,这恢复速度可不像你啊。” 他这么说着,却好像自言自语一样没得到半点儿回应。 任道是深知白明其人,也不放在心上,直接走到他面前,用沾着药粉的干净手巾去给他眼眶的伤口上药。 白明还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因为这个姿势,任道是不由得与他四目相对,一种没来由的违和让他忍不住盯着白明的眼睛端详半晌,却突然惊得他后退了几步被茶几绊倒,跌坐在一旁。 “卧槽!我死了吗!你眼睛里怎么没有我!” 正如他所言,白明的眼睛里映出了任道是背后的明亮的窗户、米色的窗帘、恰巧路过的燕子、窗台上摆放着的绿植、窗前的电脑桌上的一切。 却哪里有一丝、一毫任道是的身影。 —第二卷— 091 满月卸任 “你那个相亲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晁千神倚在沙发上,用叉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那块黑森林蛋糕。 任道是知道他爱吃巧克力口味之后,在家里囤了半麻袋的黑巧克力豆,做尽了各式巧克力点心,就为了从这个故意挑嘴的家伙口中听到一个“好吃”。 这事儿让晁千琳调侃他是不是想做自己的大嫂,之后更是常常戏称他为“便宜大嫂”。 晁千神倒是毫不在意这两个人惯常的斗嘴,被任道是问及点心口味却每次都用各种各样的话题故意带过,显然是存心去气任道是。 知道他又是在逃避“好吃”这两个字,任道是也懒得回答他的问题,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相亲一事迫在眉睫。 晁千琳已经把自己那块蛋糕吃光了,用叉子敲着盘子,示意任道是来收拾残局。 “你这样很没礼貌诶!”任道是一边抱怨,一边接过晁千琳手中的盘子和叉子,对方却只是冲一旁吐了吐舌头,弄得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任道是从厨房出来后,依旧没有脱下围裙,而是坐在工作台后面翻看着苏勉事件的卷宗,继而发出不满的抱怨:“晁千神,你就不能把绑架的事情写全面点儿?” 晁千神假作无奈道:“警局那边说不要透露周通等人的信息。” “嘿,你这人,不让透露是向外界,家族的卷宗又不是外界。” “我之前都和你详细说过了,你自己填上就是了。” 任道是知道晁千神就是自己懒得写,也就顺手拿起钢笔,认命地填了起来。 晁千琳却突然问道:“苏勉那边最后也没个解释,他怎么就直接汇款了呢?” “应该是许州和他老婆跟他解释了其中利弊吧,毕竟这种牵扯了家族又牵扯了同袍会的事情,再去纠缠调查结果也肯定是会被上面按下来,还不如确认安全之后迅速抽身。”任道是头也没抬地回答。 看着他奋笔疾书地样子,晁千神也提出了问题:“所以那只竦斯就这么放过了吗?他可是实实在在地‘作祟’了啊。” 任道是看着晁千神欠揍的死鱼眼:“人家可是救了你们的命诶,你还真够没良心的。不过按理来说是应该对他有点儿惩戒,只是他现在下落不明,你们有什么抓住他的好办法吗?又是齐升逸、又是桃灼堂的,个个都是大事,哪有空去理这种无头小案……” 晁千神显然没料到四大家族是这样得过且过的办事风格,不无嘲讽地说:“那些大事跟咱们又没关系,你把做点心的时间分出一点儿说不定就抓到他了。” 任道是终于补充完卷宗,把本子一合,白了他一眼:“懂不懂什么叫息、事、宁、人啊?不要因为人家追你妹妹就记仇,正常情况下,我们处理妖精作祟也多半是送回同袍会说服教育。好了,我现在就要出门去办新委托了,你们俩哪个有空跟我走一趟。” 晁千神护住手中的盘子,躲开晁千琳的抢夺:“我蛋糕还没吃完。” 晁千琳见对方占领了自己的理由,也不甘示弱地瘫在沙发上:“啊,我贫血、头痛……” “你们两个真是够了!”任道是把围裙往椅子后面一甩,突然瞟到单人沙发上看书的白明,又提笔在备忘录上补了一句“给白明招魂”。 正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也没有人预约啊……”任道是嘟囔了一句,急匆匆地跑去开门。 不多久,一个瘦瘦小小的年轻女人走进了除祟事务所的大门。 “满月?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任道是有些惊讶地把奚满月让进屋里。 这是个接近三十岁的漂亮女人,年龄感并不能从她靓丽明艳的外形上读出,而是从她精干合体的套装,以及区别于十九岁的晁千琳的,柔和又稳重的眼神中传达出来。 晁千琳想起从前宁峙口中就时常提到“满月”这个名字,不由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趴在沙发背上打量着她。 因为之前攻上桃源号前,晁千神被困在警局一整天等待对玄离的改造,他是认识奚满月的,也很理解任道是用的“亲自”二字是什么含义。 四大家族设置在岚城警局的特殊案件侦查大队,队长虽然是奚成必,但他其实算是行政长官,真正的行动负责人却是副队长奚满月。 别看这个女人长得瘦弱又矮小,办事却极有条理,手腕也硬的可以——能把晁千神这种心里挂着宝贝妹妹的刺头儿困住一整天,她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在后来指挥进攻桃源号的事件中,诸多高手对她的信赖和服从也可以看出她本身不俗的实力。 坐在白明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奚满月淡然地说:“我被开除了,所以想到任老板这里混口饭吃。”接着温柔地向其他三人微微点头打招呼。 “开除?!”任道是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之前倒是有过开除的先例,但奚头儿怎么也不至于把你这么高位置的长官开除了吧?” 奚满月耸了耸肩:“因为桃源号上指挥不力,害的家族折损了四员大将,为了给世家和宁家交代,我这个指挥官卸任也很正常啊。” “那也顶多是降个级啊,怎么会开除你呢?”任道是不甘心地追问。 奚满月无奈地笑了:“奚头儿这次是真的发了大脾气,因为宁峙给我说了两句情,就连她一起被开除了。” “宁峙也被开除了?”晁千琳忍不住插嘴道。 “是啊,小峙太冲动了。本来奚头儿只是骂了我两句,她就忍不住反驳,所以奚头儿更加生气,就把我们都开除了。”奚满月这么说着,似乎还觉得这件事很好笑似的,低笑了几声。 联想到宁峙那火爆的脾气,众人对这件事也稍微理解了些。 沉默了一会儿,任道是拍了拍奚满月的肩膀:“他就是在气头上,估计过几天就会让你复职了,怎么也不至于跟亲闺女生这么大气啊。” 【亲闺女?】晁千神捕捉到这个词汇,觉得自己的猜测又印证了几分,【看来奚成必果然还是不放心千琳这边,毕竟除了齐升逸又出了桃灼堂的事情嘛……】 他已经把奚满月默认为奚成必派来的线人,却也没说什么。 奚满月看向任道是,眼神却依旧冷静:“老任,你不会不收留我吧?” 092 相亲对象 任道是也想到了晁千神所想的可能,但他更担心的却是,任家势单力孤至此,奚家终于要在事务所中横插一刀。 这次奚成必派了奚满月这么强力的人参与到事务所的活动中,岚城的事务所显然离易主不远了。 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吗? 任道是掩饰着心里的不安,轻松地说:“这么有力的员工当然是多多益善。” “那就好,我可不想再回那个死气沉沉地家族中修炼。” 奚满月的话中又透露出一个信息,晁千琳忍不住问道:“难道宁峙回到家族修炼了吗?” 奚满月回答道:“她之前说自己要回晋城,再也不掺和家族的乱事,不过她哥哥还在岚城,所以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离开。” 任道是向晁千琳补充了一句:“她哥也是个妹控,不过没你哥……这么夸张……” 他越说越小声,明显是心虚晁千神的反应,好在对方根本没理会他,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这时候,任道是的手机闹钟忽然响了,他随手关了闹钟,问奚满月:“这边有委托,我得出去一趟,你是在事务所看看卷宗熟悉一下,还是跟我去那边看看?” 奚满月想也没想地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吧,就当顺便散散心了。” 任道是不禁感叹,最后还是被这兄妹二人偷懒得逞了。 两人走后,晁千神就对晁千琳说了奚满月背后是奚成必在监视的猜想。 晁千琳翻看着前几天任道是单独外出办事的卷宗,似乎对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只是自顾自地说:“没想到老任的古庙大冒险还挺精彩的。” “千琳……”晁千神不甘心地叫了她一声。 “好了大哥,我知道了,反正他们三个势力想要的东西跟我们都没有关系,只不过我是沟通的桥梁,到了他们真正打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这之前多个帮手保证我的安全,你不是还更放心吗?” 晁千神被她说的一愣,想了想,决定换个角度:“我还是再试试把金系的法术教给你吧,只用那个自残的禁术也不是办法,之后的日子恐怕也都不会过得轻松……” 晁千琳却打断他的话:“别白费劲儿了,我都十九岁了,灵辖最好的修炼年龄过了快十年。更何况我们小时候已经试过那么多次,我真的没有天赋……” 这个话题显然戳到了两人的痛处,一阵尴尬的沉默终于被又一声门铃打破。 晁千神刚打开门,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子就迈进事务所,第一句话就完整地暴露了她活泼欢快的性格:“大家好啊,我是世铛铛!” 还没等晁千琳和晁千神有什么反应,世铛铛已经一下子扑到了晁千琳面前,抓着她的手臂,难以置信地盯着她的脸端详,又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她整个人,最后发出一句赞叹: “哇塞,你怎么能这么好看!” 她这番动作对待全然陌生的晁千琳其实相当不礼貌,可是用她那真挚可爱的表情和语气表达出来,却显得十分自然,并不令人厌烦。 晁千琳愣愣地说了句“谢谢”,求助似的看了眼晁千神,对方倒是相当淡定地问道: “你是从世家过来和任道是相亲的吧?” 世铛铛看向晁千神,先是愣了一下,忽然就收了那种活泼的样子,反而有些羞涩地低头回答道:“就是来认识一下。” 晁千神对这种扭捏的小儿女姿态没什么反应,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他出去办事了,得晚上能回来,你在这儿等等他吧。” 晁千琳觉得他这无礼的态度比陌生人的热情还令人不适,赶紧打着圆场:“我是晁千琳,这是我大哥晁千神,他臭屁的很。”最后几个字她故意小声到几乎只看得到口型。 世铛铛偷眼瞥了下晁千神,似乎又有些害羞,但还是配合的也用口型极小声地回:“我看出来了。” 两个女孩笑做一团,突然感觉彼此熟悉了不少,拉扯着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任道是也真是的,明知道你要来,还出去干活。”在世铛铛面前,晁千琳忍住了那个“便宜大嫂”的称呼。 世铛铛连忙说:“也不怪他,我本来说今天晚上到,结果睡过头没赶上火车,只好临时买了机票,居然还早到了半天。” 她迷糊的性格很讨喜,晁千琳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对了,老任做了蛋糕,就在冰箱里,我给你拿。你喝点儿什么吗,可乐、牛奶、茶,冰箱里都有。” “我现在不太方便喝凉的。”世铛铛直白地说道。 “哦哦,我给你泡热茶吧。” 晁千神听到这里,赶紧也站起身,去帮晁千琳烧水。 世铛铛看着这两个人不用语言传递的默契,心里忽生羡慕,还带着点儿小女孩难懂的酸味儿,不由得对任道是有了些期待。 “哇,这个蛋糕超好吃诶!”世铛铛带着南方姑娘的嗲气感叹着。 “你要是当面跟他说估计他都能乐疯了,他为了相亲可是在家苦练了半个月的厨艺,都把小明喂胖了。”晁千琳一边说一边指着角落坐着的白明。 世铛铛看着自她进来就从没抬过头的白明,问晁千琳:“我来之前倒是知道岚城的事务所招了你们两个灵辖,那他是谁呢?” “他是……”晁千琳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介绍白明比较好,又想到这个问题或许以后都时常会遇到,十分苦恼。 看晁千琳半天都没憋出答案,世铛铛识趣地转移了话题:“我还是第一次来岚城,有什么应该去看看的地方推荐吗?” 晁千琳苦笑着说:“其实我刚来岚城一个多月,也没去过什么地方……人文名胜应该是要去看看的吧。” “好啊好啊,但是我只能在这里呆两三天,可能也没法都去到。” “是诶,你都没拿什么行李,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降温,晚上可能还挺凉的,你带厚衣服了吗?” “都快夏天了,我们那边早就穿裙子了……对了,反正下午也没事做,不如咱们去逛逛街?” 093 餐桌趣谈 听到逛街,晁千琳眼睛都放光了,忙不迭地说:“好啊,让大哥开车带咱们去吧。” 晁千神一直默默留心她二人的对话,听到“逛街”两个字就知道日程已经敲定。 早在他俩窝在家中养伤那天,晁千琳就想要趁着他休假去逛街,好不容易才被晁千神劝阻。 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现代女性的业余活动如此狂热,伤口都没彻底愈合就想出去溜达,作为一个对电子产品、球鞋、手表等男性常见爱好都无欲无求的直男,晁千神是真的很难理解。 毕竟他在晁千琳来到岚城之前就准备好足够她穿一年不重样的衣服了。 带上了白明,四个人浩浩荡荡地直奔商圈。 世铛铛和晁千琳坐在后座上,她不自觉地打量着驾驶座和副驾驶上的晁千神与白明二人。 她这一辈几乎没有男丁,家族里全是姐妹,喜好浪漫的少女们聚居在一起,能聊的除了修炼,自然就是恋爱了。 作为现代人,四大家族的子弟也都是接受九年义务教育,参加高考,去上大学的。只不过身在有钱有势的大家族,虽然人生流程都要走,他们真正参与的部分却很少,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家中按部就班地参与修炼和各式考验。 包含小、初、高的私立学校对大股东家孩子的出勤率根本没什么要求,加上他们高考报考的无不是警校或是与历史研究相关的专业,通过校招就可以轻松过关,进入大学后更是随便翘课。 世铛铛虽然有许多同学,和他们却也少有话题。而且不论是家族需要,还是出于个人情感,她都更倾向于找到一个同为里世界修者的伴侣。 被阜胜的雌性荷尔蒙熏陶,她心中难免充满了对玉树临风、正义凛然的天师,或是邪魅狷狂、一往情深的妖魔的向往。 还没见到任道是,面前就有两个样板一样的面瘫帅哥和邻家暖男,世铛铛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尤其是晁千神,在气势上就对没谈过恋爱的软妹子很有吸引力,总是弄得她忍不住多看几眼。 尽管如此,每一看到身边几乎周身放着光的晁千琳,她又难免会生出些不自信来。 晁千琳的心思则全在即将开启的逛街大业上,对身边世铛铛的微妙心理全无察觉。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以晁千琳为圆心旋转的晁千神,只对晁千琳说活的白明,自然都和世铛铛少有沟通。好在她是个家庭幸福心态健康的妹子,晁千琳又很积极地帮她挑选衣服,她倒也过得开心。 四人在款台结账的时候,任道是正好打电话来,质问事务所里怎么又一个人都没了,他们是不是提前下班了。 晁千神嘲讽着笑道:“你到市中心来吧,我们带着你的相亲对象逛街呢。” “纳尼?我说她怎么还没给接站的消息。”任道是惊呼一声,声音闷闷地说,“你们还是回来吧,我在家里做饭。” “好吧,听你的。” 四人往回折返时正赶上下班高峰期,回到事务所已经快要七点了。 这倒是给了任道是打扫卫生和做饭的时间,一开门扑鼻的饭香让堵了一路的四人食欲大增。 “满月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一进门,世铛铛就端菜的奚满月打招呼。 “我从今天开始,也在任老板这里打工了。”奚满月笑眯眯地说,招呼众人赶快上桌吃饭。 任道是共做了六菜一汤,外加一个甜点,摆了满满一桌。 大家又等了半天,他才从厨房走出来,在围裙上反复擦手,活像个中年阿姨:“你好,我是任道是。” 也不知道他和奚满月下午处理的到底是什么事,此时他鼻梁整个都是青紫的,贴着块半个巴掌大的纱布,样子甚是滑稽,加上他那副紧张的样子,晁千琳忍不住笑出了声,当即就被他横了一眼。 “怎么你认识满月,却不认识任道是呢?”饭桌上,晁千琳问世铛铛。 世铛铛听到问话,赶紧放下夹着的菠菜:“满月姐家就在申城,离我家还算近,小时候经常联合演练,所以认识。” 晁千神则问向任道是:“你老家在哪儿啊?” 任道是回答:“我老家在泉城,宁家是在晋城,以前都是我们两家一起演练。” 这倒解释了任道是和宁峙青梅竹马的关系,一时间没什么问题,居然就再没人说话。 世铛铛见饭桌上沉闷,也明白这本来就该是她和任道是的主场,赶紧暖场:“任道是,你的鼻子怎么了?” 她这么一问,不止是晁千琳,连奚满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见大家都在笑,世铛铛感觉有些尴尬,可是看见任道是那便秘似的表情还是难以忍住,也笑了起来。 “啊,你们真是够啦!”任道是自己也跟着笑,却因为口轮匝肌牵动了鼻子,痛的一咧嘴,表情甚是滑稽,“这是下午被那个出马仙撞的。” 奚满月补了一句:“那个弟马上半身被我们绑住了,只能用头往前顶,一下就把老任撞得满脸鼻血……”她说着,笑得气也喘不上来。 原来,今天任道是和奚满月到达委托人处于岚城郊区的小院儿时,正好赶上了一个浑身妖气的弟马拿着令旗满院子追打委托人。 弟马,是指北方的胡、黄、白、柳、灰等出马仙,普世救人积攒功德时,与凡人沟通或在世显尊,附体需要的有灵感的人类。 “胡”指狐仙,“黄”指黄鼠狼仙,“白”指刺猬仙,“柳”指蛇仙,“灰”指老鼠仙。虽用“仙”字称呼,其实本质上也是妖,不过大都是有道行高深的长辈带领的修道家族,加上民众敬畏,也就被美化成“仙”了。 但是向来人妖有别,加上广大的基数之下,不修正道的妖也不在少数。 属于名门正道的任道是和奚满月见这情形,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弟马身上的出马仙不怀好意,对委托人的安全有威胁,当即出手制止。 出马仙是受附体弟马的能力限制的,加上这是二对一,二人轻而易举地用符纸封住了出马仙的灵力出口,并把弟马捆了起来。 可是之后的发展,却是那个得救了的委托人,忽然失心疯一样地扑向了奚满月。 而任道是则被弟马一头顶翻,接着就被一通臭骂。 094 灵力忽来 任道是被弟马这一骂,联系委托人狂躁的反应,立刻懂了刚刚是怎么回事。 一定是委托人身上有什么脏东西,弟马正在驱邪,却被他俩搞成这样。 他也顾不上擦鼻血,急忙解开了弟马身上的绳子。 这时候,奚满月已经把委托人控制住了,可对方那个癫狂如野兽的样子甚是吓人,只能用绳子再把他捆起来查看。 看他俩道歉诚恳,那个弟马也再说什么,跟二人自报家门。 这名弟马名叫刘金龙,正宗东北人,自称堂口上供着的众仙家都是在九鼎铁刹山修行的正牌老仙儿,堂主是胡天山。 他这两天发现这个方位有黑气升腾,便派出探马来探,探马居然一去不回,于是他亲自过来看看情况。一到这里,那个委托人就很狂躁地扑上来厮打,他赶紧请仙儿应对,正这时任、奚二人就杀了进来。 原本任道是对这名弟马还有误解他的歉意,听他这通吹得太满的牛皮却只剩下心内无奈的嘲讽。 东北出马仙的堂口除了弟马这个人类媒介以外,规矩其实和山寨十分相似。 刘金龙提到的探马,其实就是探子,负责打探情报,另外还有日常就跟随着弟马的报马,负责的是在弟马请神时回老仙修炼堂口中报信。 探马和报马,一般都是胡、黄二家大仙儿或是清风,即修道的鬼魂担任,原因是这几类妖鬼的跑得快,干这类跑腿的活儿更适合,本身的能力却不一定多高强。所以他说探马一去不回,可能遇到危险倒是合理。 只不过九鼎铁刹山可是出马仙修炼的圣地,并不是什么仙儿都能在那里修炼,一个堂口能有个别铁刹山的大仙儿就已属不易,怎么会整个堂口都在铁刹山修炼? 更别说他自称堂主是胡天山,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胡三太爷,胡家现在还活着的最了不起的大仙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被他承认为弟马的。 这倒不是任道是故意小看他,而是因为胡、黄、白、柳、灰五家和同袍会都有不小的关系,身为四大家族的子弟对他们的事儿也算比较了解。 当然,这些也不好说破。 这类在外漂泊的弟马不论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获得更好的收益,都难免要说些大话,提些名头大的,普通人通过网络检索就能了解的大仙来壮壮威风。 任道是和奚满月也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只说是委托人请来处理事情的天师。 那个弟马刘金龙见到任道是和奚满月坐镇,也见识过了两人的手段,知道自己占不到什么便宜,就先离开了。 这时,被着的委托人情绪似乎渐渐稳定了些,只在嘴里不断喊着:“给我,给我……” 除祟事务所的规矩向来是签过保密合同后才会听事情经过,委托人却急着让他们当天过来,还什么协议都没达成,他们也不知道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他的样子不像是被什么东西上身,可是身上散发出来气息中却充满了妖气,甚至空气中都能闻到些许难掩的野兽骚气。 奚满月念诵起净心神咒,几个手诀打在委托人身上,效果出奇地好,对方的神志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他不敢让他们给自己解绑,就这样陈述了发生自己身上的事情。 委托人名叫于波,是个占着房躺着地的岚城房二代。家中老几辈留下的小胡同被开发商占了地后,他一跃成为暴发户,从此就靠着炒房和收房租,再也不做什么正经营生,吃喝玩乐至今。 前些日子他在一间小庙拜庙烧香后,又逛了逛庙前热闹的小摊位,被一位大师说动,买了本市面上常见的经书,回家后跟着网上的过经视频念诵了一会儿,当夜就开始觉得身体燥热不安,难以控制自己的意识,最后不省人事。 第二天,他太太惊恐地告诉他,昨夜他失去意识后,整个人变得无比狂躁,把冰箱中的全生的蔬果吃了个精光,之后还攻击家人。 于波非常害怕,怀疑自己是不是胡乱念经触怒神灵,赶紧又到庙里烧香拜佛,还找了位庙前的大师帮自己“看看”。 大师很认真地给他解释了那篇经文,告诉他这种普世都有的经文其实过不过经都没什么问题。 所谓过经,就是指由师父来传授徒弟经典的过程。诵读前要过经的理由很简单,无外乎是对道法的敬重,以及掌握一些古今不同的读音。 一般的经书只要心怀敬意地念诵就可以了,能在小庙门口买到的也不会是什么需要与天地“盟誓”才可以传授的重要经文,何况于波还特地在网上找到了过经视频跟着诵读,应该不会读错,神明也不可能只因为他读错经文就小心眼的生气降罚。 但大师还是很负责的跟他来到家中检验,告诉他无论是他身上,还是他家里都很“干净”,没有招惹什么听到经文来讨供的脏东西。 大师走后,于波疑惑不解,决定明天再去医院检查一下是不是什么突发疾病,当夜,他又如前夜一样攻击家人,甚至更加狂躁。 医院的检查依旧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各类片子拍了个遍,并没呈现出什么器质性疾病的征状,连心理医生都没看出他除了焦虑情绪以外的问题。 想到妻子身上的青紫,和孩子恐惧的眼神,他决定在没有把问题解决之前,暂时搬到郊区的老房子住。 而后,他又通过朋友知道了据说更加靠谱的除祟事务所,和任道是预约了当日下午上门服务。 听他这么说,这件事发生不过四五天时间,于波居然就从夜间狂暴凶恶的状态,变得连白天都无法控制自己,确实有些奇怪。 任道是查看了于波房中的经文,实在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本《三官经》,极其简单的黄色封面上印着隶书的经典名称,下面推荐阅读的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居然比书名还长。 奚满月则探查了一番于波身上的妖气来源,得出的结论令人匪夷所思——那妖气并非附体,而是从他的丹田传出。 也就是说,这股妖气属于于波自身,属于一个无论怎么修炼也不可能修炼出妖类灵力的人类。 更何况于波从未修过道。 095 翡翠小赌 商议之下,二人认为,应该是某种原因,导致没有道法的于波得到了异族的灵力,所以他的心神被无法控制的灵力冲击得不稳定,进而失心狂躁。 解决办法就暂定为直接驱散他丹田的灵力。 对于修道者来说,这就相当于废了对方修为,不过于波只是个普通人,对他的正常生活倒也没什么影响。 于波没有控制和驱动灵力的道法,灵力在他的丹田涣散游离,不像修道者那样稳定,驱散法力倒也完成的轻松。 这件事当下不能得出最终结论,不过没了灵力,他的狂躁应该不会再持续了,只要之后再去那座庙调查一下事情的起因,就可以从根本上解决事件。 本来是讲自己的糗事,任道是说着说着却变得认真起来,最后以一句“看来明天得去趟那座庙”来结尾。 显然他是忘了坐在饭桌上的不光有事务所的一众员工,还有一位他该陪伴游玩的世家小姐。 世铛铛倒是随和,也对互相了解彼此非常积极,忙接着他的话说:“那个庙有名吗,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就当是在岚城参观了。” 任道是顺口回了句:“啊,没什么名,就是个普通小庙。” “咳……”晁千琳有意清了清嗓子,提示任道是这是句意在拒绝世铛铛跟随的实话。 任道是瞬间明白过来,慌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虽然不是很有名,但是岚城的庙嘛,肯定很热闹,反正也没什么危险的事情,你想一起来也好啊。” 世铛铛点了点头,似乎又有点儿害羞,赶紧埋头趴了几口饭。 就算是颜值不受鼻子影响的状态下,任道是跟晁千神和白明比起来,也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男青年,虽说算不上丑,但也绝对不是帅的。 平日里传统的发型和修剪得很合宜的胡子其实给他的造型加分不少,可这家伙走起路偏偏是个it男青年的样子,总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t恤外搭格子衫加牛仔裤竟也是个it男青年样儿,没一点儿天师该有的仙风道骨。 可是,世铛铛和任道是并肩在庙中走着,倒觉得比昨天下午自在许多。 晁千琳实在是太有存在感,晁千神那又拽又臭屁的帅脸和白明温暖和谐的笑脸都被她的光芒掩盖了。 像世铛铛这样普普通通,从来都是被人夸奖可爱而不是漂亮的女孩子,在那样的组合中总觉得有些违和。 一路走走停停,经过庙门口的小摊位前世铛铛都要去凑凑热闹。 任道是说的不错,这座庙没什么名气,闲逛的都是附近居住的大爷大娘,并不拥挤的人群中很少能看见年轻人。 各种小摊在这样的氛围中,自然也是家长里短的物事居多,不过配合着庙前的氛围,各类文玩也一应俱全。 不远处的赌石摊位前,一个揉着核桃的老大爷坐在马扎上,空出的一只手笃定地指着一颗不起眼的圆石头,大声吆喝着“就它”。 这引起了世铛铛的注意。 世家以法器见长,对镇邪的翡翠玉石都相当有研究,世铛铛明知道这颗石头应该开不出什么好料,还是耐不住凑热闹的心,挤进了围观人群。 摊主收了钱,手法干脆利落地打开那颗原石,内里不明艳亦不均匀的草绿色惹得围观人群一阵唏嘘。 “这砖头货旁那颗好像不错,才一百块,咱们……”世铛铛回过身想对一直沉闷着的任道是说话,可身边却只有一个大爷眼神奇怪地看着她。 “任道是?” 世铛铛四下张望,寻找着突然消失的任道是,可是那家伙穿的土黄色格子衫实在不太显眼,在东一圈西一簇的人群中简直是种保护色。 她有些气恼,也就不找了,拿起那颗她看中的翡翠原石叫摊主打开。 翠色欲滴的切面让摊主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这种成色和大小的翡翠他有些舍不得,当即要用五百块收了这颗原石。 人群中懂行的大爷纷纷蹲下凑到世铛铛身边,叫她千万别这个价卖回去。 岚城热爱文玩的风气全国闻名,这些大爷倒是热心,世铛铛谢过一众大爷,反倒扔了二百块钱在摊位上,对摊主说:“给你‘挂彩’,我用这颗,来换你那个口袋里的三颗,你看怎么样?” “挂彩”是开到好料赚了钱的赌石客,回赠给卖家的彩头,世铛铛这个行为是告诉对方,她不是看不懂也看不准的“赌头”。 摊位上摆着的琳琅满目的原石个头儿都不大,标价是一百一颗,开出来是什么成色各安天命,可是摊主身边黑口袋里的原石就大了不少,标价则是三百一颗。 若是答应了世铛铛的条件,岂不是承认了这颗原石真实价值吗。 摊主连连摇头,回答:“两颗倒是可以。这块料颜色是不错,不过为了不伤石头开的不深,不知道里面品相怎么样。” 世铛铛说:“那你把另一头也开了,两分深浅,就知道值不值五颗了。” 刚刚她说的还是三颗,这时候却说五颗,摊主看她那张稚嫩的圆脸,以及浓重的南方口音,依旧不屑于和她讨价还价:“五百块钱我收了,要不给你再挑两个三百的,你自己选吧。” 他们这种摆小摊赌石的老板看上去普通得很,其实哪个家底都不薄。常年在石头堆儿里摸爬滚打,眼力再不济也比爱好者高上几大截。 摊位上摆出来的原石都是他自己筛过一次的,剩下的几乎都是对得起标价就算不错的货色。 走眼肯定是有的,这也是赌石的乐趣之一,可是他可不信自己走眼的有那么多,还能被这个运气不错的小姑娘捡到。 不过他看石头或许还有些眼力,看人的水平就实在一般了些,在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爷们起哄之下,摊主到底还是把那颗原石按照世铛铛的说法又开了一刀。 两边都见了光,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这颗原石通透至极的质地,盈润欲滴的水头,和里面飘着的那抹均匀的洋绿。 这块料要是打成个翡翠镯子加两副耳环,价格可不是那五块三百的原石可比的。 摊主脸色更加不好看,可是事先说好的是让她再开两颗三百的原石,就算一干百姓再怎么呼唤世铛铛说的是“五颗”,摊主都死不认账。 世铛铛倒是很无所谓,她只想打发时间等任道是回来找她,就饶了一口,回到原始条件,拿着这颗品相极佳的毛料换了三颗三百的原石。 096 经里道里 世铛铛自然不是光凭眼睛来看,四大家族挑石头的法门也“不足为外人道”,开出的料反正都不差。 围在摊位前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知道赌石摊子真的能开出好料,摊主的生意居然还红火起来。 一番折腾之下,世铛铛拿着摊主回收毛料给的五千块钱,离开千呼万唤的围观群众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看了眼手机,十点四十三分的报时让世铛铛心中的不满超越了这笔钱可填补的范围。她赶紧给任道是打了个电话,对面居然欠费无法接听。 她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很好了,却还是气得原地跺脚,她干脆直接离开这里,打车回事务所了。 任道是人在何处却要从世铛铛挤进赌石摊位前说起。 他虽然也感到了气氛的尴尬,可是一路上都不知道怎么和世铛铛找话题,泛着大片青紫的半张脸都快又憋绿了,还是没想到什么家族以外的私人问题。 他这个人平时总是围着事务所和家族转圈,私人生活都在手机上那几个看小说和漫画的app中。 由于任家人丁不胜,任道是被高压教育成一个可以胜任各类高强度工作的职业天师,实在没什么撩妹技能。 那边世铛铛突然对赌石摊子有了兴趣,任道是也随着她往里钻,可接近180公分的他却没有不到160公分的世铛铛灵活,被拽得一弯腰,鼻梁就撞在了一个大爷的肩头。 这一下痛的他眼泪都差点儿流出来,慌忙闪出人群,余光却突然瞟到了一个卖经文的摊位。 那个摊位就在赌石摊子的斜对面,离得也不远,他忍不住走过去看了看,果然看到了和于波那本完全相同的《三官经》。 除却这本,还有许许多多封面相似,书名不同的经书。这些经典都是市面上非常常见的《太上洞玄灵宝五岳神符》、《通玄真经》之流,想必于波就是在这样的摊位上买到那本《三官经》。 看这些都吸引不了任道是的兴趣,摊主突然开口:“这位道友有什么需要啊?” 任道是抬头看向这个中年人,不知道这是他的商业套词,还是他真的看出自己的天师身份,就回了句:“随便看看。” “道友受俗事所扰,想来这部书可以给你帮助。”摊主这么说着,拿起了那本《三官经》,递给任道是。 这是随便哪个玄学界老江湖都懂的察言观色技巧,显然是任道是刚刚直奔《三官经》而来,又反复端详,已经被他看出了兴趣所在。 任道是心中有数,开口便毫不客气地念出《三官经》中的句子: “割他肉不念他贫,只念己富,肥家润身,使心用心,返累己身。心根结成,罪根难灭,贪财利己,天雷霹雳,瘟气流传,缠害身体,冤愆相并并及子孙。” 谁知那摊主想也没想,轻轻念唱了句“无上太乙天尊”,然后回道: “转诵此经,至满千遍,大作踊跃。悔过愆尤,断恶修善,即有地官赦罪,所有恶孽愆尤,俱一赦除。心心忐忑,尽一皈正,恍恍惚惚,耳目心定,神魂安静,精神复旧,罪灭福生,无量功德,其福无边。” 本以为他只是个卖书的,没料到对方也是熟读经典,纵不是道士,也必是信徒,任道是微微一怔,忙问道:“这位道友……?” 那人也没等他问完,就回答道:“我乃是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弘法堂下一小道人,法号风谷子,平日都在这里宣扬真法。”说完还向着任道是躬了躬身。 任道是听到他这自我介绍,很是哭笑不得。 这位道长的世俗打扮他也没什么资格说,不过从来没听过道士自报家门不提门派、不提师承、不提道观,反倒是冠上协会的名头。 而且他在佛寺门口卖道家经典,还用“真法”二字来形容“道法”也够神奇的了。 任道是赶紧客气了一句:“原来是风谷子道长,失敬失敬。” 风谷子见他没介绍自己,便即询问:“不知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凭他这信口而出的经文,说服了于波也很正常。任道是其实已经不想再留在这儿和他盘道,只想赶紧回去找世铛铛。 可还没开口辞别,一个熟悉的东北口音便即传来:“他是任道是,正一盟威道七十二代正统传人,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子弟,岚城除祟事务所当家的。” 任道是一回头,正看到昨天那位弟马刘金龙带着一脸欠揍的笑容走了过来。 摊主赶紧又冲刘金龙拱拱手:“任道友,不知这位是?” 刘金龙却没像昨天对任道是和奚满月那般大吹法螺,他根本没理睬风谷子,而是转向任道是说:“任哥,别跟这个老神棍磨叽了,咱去那边看看吧。” 任道是也正想脱身,更对这个刘金龙有些好奇,便被他勾肩搭背地领走,没有挣脱。 那位风谷子道人倒是很大度,还朝着离开的二人大声说:“二位有空再来探讨道法啊。” “你查过我了?”任道是低声对刘金龙道。 刘金龙很是得意:“你老兄这样的名人,随便找个老仙儿问问也就知道了。” 任道是冷哼一声:“我可算不上名人,你没见那边那位就不知道我是干嘛的。” 刘金龙淡淡地回:“他当然知道了,他只是不说破。” 任道是也懒得跟他纠缠,拿开他搭在自己肩膀的手臂:“我还有事儿,不奉陪了。” 刘金龙见他话虽如此,眼睛却没离开自己,明白他也想知道自己的来意,直接说道:“我也是来查于波的事儿的。两个探马不明不白的消失了,老仙儿们都很不高兴,总得有个交代吧。 “你们后来问于波的话和做的事都有别的探马告诉我了,我知道于波找的是哪个路边大师帮他看事儿,你不去瞧瞧吗?” 任道是想了想,决定叫上世铛铛再行动,可这时候已经被刘金龙拉着离开赌石摊位一百多米,便掏出手机要给世铛铛打电话。 他还没来得及拨号,刘金龙突然一拍他肩膀,口中叫了一个:“诶!你站住!就你!”就向着前方走去。 097 老道解签 任道是下意识看过去,只见一个道士打扮的老头提着个黄布包,正向庙前小集的外面方向走。 刘金龙两步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抓住了那个老道士的手腕。 “你、你、你要干什么啊?”见到流里流气的刘金龙不由分说地抓住自己,老道士不免惊惶地问着,引得不少路人侧目。 “问你点儿事儿。”刘金龙一开口就很是对得起他那一身痞气,活像个东北黑社会。 任道是怕闹出事儿来,赶紧过去打圆场:“大师,我们慕名而来,有些事情请教。” 听任道是这么说,老道士稍微放下心来,却只是从道袍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刘金龙,顺便想挣脱他的手:“贫道现在有些急事,不如明日联系。” 他说完就要走,可刘金龙拉着他的手依旧没放,被他一挣还用力更大了,老道看着刘金龙,神色尴尬。 任道是也就借坡下驴,顺着前言说道:“我们也是急事,不如大师先听我们说说?” 那老道被刘金龙握得手腕生疼,知道自己不听是走不了了,便指了指一旁的一棵大树说:“到那边说吧,清净点儿。” 三人站在树下,老道无奈的问:“到底是什么事儿啊?” 任道是看了眼刘金龙,见对方没开口的意思,便随口说:“大师也看到了,我这位朋友脾气有些暴躁,但是这之前他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这几天突然就变了个人,不光暴饮暴食,有的时候还会扑上来咬我,大师请帮他看看,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任道是这么说着,还指了指自己脸上明显的伤,示意这也是刘金龙的杰作。 那个老道极其认真地盯着刘金龙看了半晌,然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生辰八字是多少。”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提着的黄布包,在树下展开,原来是他平时摆摊所用的诸多事物。 任道是和刘金龙都随他蹲下身子,刘金龙对他说:“生辰八字我也搞不清楚,我是家里老大,我妈生我完我就又怀孕了,那时候不让生二胎,就等了一年把我和我弟一起上了双胞胎户口,自己的时辰我也不知道啊。” 任道是知道他是故意不说,毕竟生辰八字是很重要的个人信息,有许多法术都可以通过生辰八字来对这个人产生很大的影响。 修道之人向来很忌讳透露自己的生辰八字,他这么说倒是很讨巧。 “这样啊……”老道沉吟了一下,“那不如你抽个签吧。”说着,他把签筒递到刘金龙面前。 刘金龙还是没伸手,抱怨着说:“大师,您就直接看看我身上干不干净,是不是冲撞了什么不就行了吗?” 老道不耐烦地抖了下签筒:“这不就准备给你看呢吗,你先抽个签。” 刘金龙随手抽了个签,见签条上写着:“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老道拿过竹签,沉吟了半晌,又抬头看向刘金龙:“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呢?” 这倒不值得隐瞒,刘金龙就实说了,老道点了点头,转向任道是:“这位朋友,不如你也抽一支,我只算你们一人的钱。” 这显然不是钱的问题,不过那老道暂时也没问任道是名字和生辰,任道是就也抽了一支签。 签上写着:“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老道拿着这支签,口中说着:“横看成岭侧成峰。” 他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侧边的地上画了两条横线,又在横线左边画了个竖,继续说着:“远近高低各不同,原来有四条。”说着便又在横线两侧画了两条横线,最上面的一条最短的搭在了那一竖的顶上。 他又往下念:“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此山中……”似乎是为了确定一般,后三个字他念了几遍,才终于在三条较长的横线中间画了一竖。 “原来阁下姓任。”老道抬头看着任道是,地上那六笔还真是个“任”字。 老道又接着说:“这位七窍全开的刘金龙先生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呢,我想你自己挺清楚的。” 他这话说的已经很明白了。 正常人的七窍都是被自身的经脉封闭的,只有时常要被大仙儿附身的弟马才会为了避免生魂和身体受损,把七窍保持在自己可以控制,也容易打开的状态。 刘金龙和任道是对视一眼,虽不知他是从这签中算到,还是先前就已经知道二人来历,但无论是哪种,这老道都有点儿本事。 既然是这样,任道是也就拱了拱手:“不好意思,之前不知道先生本事,无礼试探,在下任道是,是正一盟威道弟子,今天来是想问前几天的……” 老道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们的来意之前不是就说过了吗?我知道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你们知道的事,我却未必知道,我真的还有事,就不多和两位客气了。” 说完,老道利落地用黄布把上面的东西拢起成个布包,提了就走。刘金龙又要出手去拉他,却被任道是拦下。 刘金龙有些愤懑地说:“这老道什么都没说,怎么就让他走了?” 任道是说:“他想说的都说了,别的也不好强问,就只当他和我们知道的都是于波的那套说法吧。你还能想到什么别的线索?” 刘金龙语气依旧不善:“你说的线索是于波为什么发疯,我想的线索可是我家大仙儿到底怎么样了,根本就不是一个事儿。” 任道是有些无奈:“你有没有想过于波身上的妖怪灵力如果是属于你家大仙儿的,那你家大仙儿会怎么样?” 刘金龙故作不耐烦的样子,却掩饰不了他的担忧:“那不可能,他一个凡人,就算我家探马修为不高,也不至于被他怎么样。再说我家探马去探之前他就已经不对劲儿了……” 任道是没再说什么,他觉得刘金龙并不是坏人,顶多有些市侩和流气,不过调查的事情不同,任道是也就和他道别了。 这时又想起世铛铛,任道是心下一惊,匆忙回赌石摊子上寻找,听摊主抱怨,知道世铛铛应该是刚离开不久。 任道是赶紧给世铛铛打电话,听到的却是“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请您续交话费,谢谢!” 098 围观取暖 电子货币时代,岚城早就没什么卖电话卡的报刊亭了,这里是寺庙周围,也没什么有wifi的饭店。 任道是有些慌了手脚,根本没想起来可以直接让路人帮他充话费。 等他找到了最近的麦当劳,充完话费,已经是十一点多了,打电话给世铛铛,对方居然拒接了他的呼叫。 “生气了啊……”任道是很无奈,自己相亲约会途中撇下对方跑了的行为确实令人发指,可这时候他的肚子也饿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的点了份套餐。 世铛铛一个人回到事务所让晁家兄妹和奚满月都很惊讶。 “怎么了铛铛,老任欺负你了?”奚满月赶紧凑上去问她。 世铛铛生气地把包扔在单人沙发上,把之前的经历讲了一遍。 “他这是什么情况啊,也不说一声就没影儿了?”晁千琳听后也跟着愤愤不平。 奚满月却赶紧打圆场,安慰这两个不通世事的小姑娘:“他可能突然遇到什么麻烦了吧,今天本来不就是要去调查那附近的事情吗?” “那也应该说一声嘛……”世铛铛也猜到大概是这样,可还是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 晁千神突然淡淡地说了句:“他自己支撑事务所习惯了吧,有什么事情都冲上去打头阵,可能来不及跟你说。” 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话让世铛铛有点儿意外,之前,这个人和白明似乎都只和晁千琳有说有笑,很少和其他人交流。 想到他言中之意,世铛铛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入赘是任道是和她相亲必须接受的条件。世家这一辈没有男丁,对世家来说,入赘是很必要也很合理的,可是反观人丁凋零到一定程度的任家,这个条件其实有些过分。 细计较起人数,任家现在可能只剩下不足二十人,而就算缺少男丁,世家也是五六十人的大家族。 按照自古以来的传统,任家一直在除祟前线奔波,到如今沦落到偌大个岚城只有他自己,也够苍凉的了。 想到这里,世铛铛决定还是给任道是回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经回来了,然后主动提出:“我们下午去故宫看看吧。” “我们,都去吗?”奚满月有些惊讶地问。 “今天不是没有其他委托吗?那就大家一起去呗。”世铛铛像是理所当然地说着,其实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任道是进门的时候,正在讲着电话: “我再说一遍,按照协议,订金是不会退还的……好吧,你要是非这么决定……但是我也再重申一遍,如果你再出与此相关的事,我们事务所拒绝接待。 “因为你那边的大师到底怎么帮你处理,处理到什么程度,再发生什么乱子,我们都没有义务给他收拾烂摊子……好,好,那就这样吧。” “怎么了?”奚满月问。 任道是无奈地摊摊手:“昨天那个委托人退约了,他说之前找过那个大师来帮他处理就行了,他从此以后要跟着那位大师修炼去。” 众人都不知所谓地笑笑,他继续说道:“上午还因为查他的事耽误和铛铛约会,这个王八蛋……”说到这里他似乎才想起世铛铛,连忙凑到她身边道歉。 世铛铛只是摇了摇头,却没有抬头看他,这让任道是产生了一种糟糕的预感。 这样一来,任道是倒是有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来陪世铛铛,可世铛铛却无论如何都要求事务所的另外几人也一起跟去,任道是非常无奈,却也没法拒绝。 “我还是留在事务所看看资料吧。”奚满月的话却没人敢说什么,好像她副队的头衔还在一样。 为什么晁千神这么爱炫妹的家伙这么长时间,还没带晁千琳去过那些岚城名胜呢? 原因大概是,众人还没走上金水桥,晁千琳的周围就已经水泄不通好几回了。 这种情况的开端,可能只是几个好事群众围着她多看了几眼。可这里是旅游景点,绝大部分游客都保有比日常生活中高好几十个百分点的好奇心,不知不觉间就被从众心理驱动,想看看他们到底在看什么。 就这样,几个就变成了十几个,这个集团变得更加有吸引力,也就有更多人加入进来,最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了。 没多久,维护秩序的武警就来过了几波,可每次驱散人群,用不了多久便又要重蹈覆辙——毕竟这里的人流量实在是太大了。 晁千神心理上已经暴走了好几轮,却根本不是软硬不吃的人群的对手,总不能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杀出条血路吧。 也不是游客们对看到晁千琳有多执着,真正内圈的人或许根本就没有满足感,只不过是层层叠叠的好奇心把人群塞得太结实了。 “啊,我到现在除了人还没看到过别的东西呢。”晁千琳不耐烦地叹息一声,感觉自己就像个哥斯拉出现在了东京。 周围围着她的人都自觉地离她足有三米,又敬又怕的,居然很少有人掏出手机来拍照。 附近岗亭的武警又一次挤进人群,尽可能非暴力地驱散人群。 趁着这片刻空档,晁千琳哭笑不得地对任道是和世铛铛说:“你们两个自己去逛逛吧,我真的想回家……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有武警护送了。” 其实,之前来过的武警也都很好奇人群聚集的原因,看到“始作俑者”这令人难以想象的容貌后,却又无法开口把这位小姐撵走,只能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亭。 世铛铛本来想借着三个电灯泡的电力来照亮自己思绪,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看了一眼无奈的众人,感觉很是歉疚。 “我们随便去个地方,找家咖啡厅坐坐吧。” 好不容易回到停车的北河沿胡同,晁千神按着导航找到一家咖啡厅。 没想到这家咖啡厅居然没有给五个人共桌的大卡座,全是适合情侣约会的小卡座,坐下四人都很勉强,就别提还有三个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了。 晁家兄妹和白明很识趣地坐到了有些距离的空桌,倒也悠闲自在。 白明没什么话,晁千神和晁千琳自然地拉着家常,不知不觉就过了将近一个小时。 突然任道是来到了晁千神背后,脸色很平静,声音却很低沉地说:“铛铛叫千琳过去。” 说完,他就直接坐在了白明身边。 099 儿女心事 “怎么了吗?”晁千琳起身问着,却只得到任道是缓缓的摇头作为回应。 “千琳。”见晁千琳过来,世铛铛忙招呼她,“你还点些什么吗?” “不用了,我都快喝饱了,晚上估计老任还要给你做好吃的,错过了多可惜。” 世铛铛却尴尬地一笑:“我一会儿就走了。” “怎么这么快,家里有事吗?” 世铛铛摇了摇头,犹豫着开口:“我想再待下去可能会很尴尬……我刚刚已经跟任道是说过我们两个不可能了。” 晁千琳感觉很诧异,刚想为任道是上午的无礼行为说两句好话,世铛铛却像是料到她会说什么似的抢先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因为上午的事生气。虽然说我不喜欢他,但也绝对不讨厌他,不如说,我觉得他有点儿可怜。” “可怜?”晁千琳不知道她怎么总结出这两个字的评语。 “因为我还有选择的余地,我可以不选择他,只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喜欢他。可是他却没有选择的余地,不论喜不喜欢我,只要我愿意选择他,他就一定得接受我。” “这难道是他家族的要求吗?”晁千琳对她这番话有些震惊,却突然想到这个可能性。 “这可能不止是他家族的要求,而是四个家族的要求。其实,任家现在只有不到二十人,撑起事务所已经很难,可是其他三个家族却都不愿借人给他们,虽然大家都用‘传统’作为理由,其中内情你们是不会懂的。 “无论任道是和谁相亲,如果他敢拒绝,就等于又得罪了一个大家族。这之中微妙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事务所恐怕就要彻底易主了,所以我只能主动‘不要他’,不能给他机会‘不要我’。” 晁千琳虽然没搞清世铛铛所说的家族间的权衡,但她最后一句话中包含的意思却领悟到了:“你的意思是他不喜欢你吗?” 世铛铛点了点头:“这可能是小女孩的浪漫吧,我觉得恋爱,更别说结婚,一定得是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他不喜欢我,我也没多喜欢他,还是让给他机会去寻找对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他自己说的吗?” “当然不是了,他很努力想表现的好些,让我喜欢他,接受他,可是……无论是上午的事,还是这两天的一些眼神、动作……我就是能感觉到,他不喜欢我。” 晁千琳懂得其中玄妙,也没顺着她的话说,而是笑着拉住世铛铛的一只手: “你们才刚刚认识,爱情是需要培养的,怎么这么轻易就下评判呢?可能你说那些权衡他也想到了,所以才会是这样表现,有心理压力的情况下自然不容易产生感情。可是你给他点儿时间呢,或许他就渐渐开始喜欢你了,毕竟你这么可爱。” 听到这话,世铛铛无奈地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晁千琳摇了摇头。 世铛铛把手抽出来:“千琳,你觉得任道是喜欢你吗?” “这……”晁千琳怔了一下,知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认真地想了想,“作为朋友我们确实关系不错,但我觉得他对我绝对没有男女之间的感觉。” “这就是了。”世铛铛叹了口气,“这么说可能很冒犯,但是你觉得连你这样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的美人在他身边,都没有让他动心,我这样一个被形容为‘可爱’的普通女孩,有机会被他喜欢吗?” 这次轮到晁千琳无奈地笑了,她有些黯然地说:“爱情又不是只和外表有关的。有的人偏偏就会爱上让你难以理解的人,反而对我不屑一顾。” 世铛铛知道这是戳到了她的心事,故作轻松地说:“我知道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啦,不过我这种外貌协会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反正你大哥在的情况下,我是很难喜欢上任道是的。” 晁千琳干笑了两声,知道她已经拿定主意了,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而去问她晚上乘什么交通工具,几点走。 相比女生之间细腻温柔的关于“爱情”的探讨,男生那桌就简单直白多了。 晁千琳刚离开,晁千神就问任道是:“怎么了,被霜打了一样?” “我被甩了呗。” “还真是相亲啊,才见了几面就被甩了?”晁千神幸灾乐祸地抱着胸。 “还不是赖你们三个!”任道是咬牙切齿地看着晁千神和白明,还指了指背后那桌。 晁千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已经猜到了七八成,却还是等任道是自己说出来。 “她说,在座各位,让她选的话,第一个是你,第二个是他,第三个是晁千琳,第四个才是我!”说完,任道是气哼哼地一口把白明的奶茶一饮而尽。 “这……我真是没想到啊……”晁千神假作惊讶,还往前一探身,“我真没想到她这么直接,更没想到她第一个说的居然不是千琳。” 看着他欠扁的笑容和幸灾乐祸的死鱼眼,任道是真想一拳闷过去。 “行了,反正相亲都是这样,接下来还会有别的相亲对象吧?”晁千神赶紧转移话题。 任道是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没有才好啊……这么一波一波的是要玩儿死我吗……” “你就那么想结婚吗?” “谁想结婚啊,还不是家里逼的。不过她不同意也好,不入赘就不怕事务所被……”说到这儿,任道是突然感觉说的多了,尴尬地咳了两声打算盖过。 没想到晁千神揭短一样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就不怕事务所被奚满月占了。没想到你这人心眼儿还挺小的。” “你懂个屁。”任道是呸了一声,不再接话。 晁千神也感觉自己说的有些过分,开玩笑道:“其实宁峙就很不错,你不如趁着她现在失恋,乘胜追击。” “宁峙?失恋?和谁啊?她能有男朋友?”任道是发出四连问。 晁千神把桃源号上宁峙与杜秋风的对话原原本本对任道是描述了一遍,一时间,这一桌倒比女生那桌还要八卦。 “任道是,”世铛铛走过来叫了任道是一声,“我叫的车到了,这就要走了,你来送送我吧。” 100 孤狼哀声 既然情况已经明了,任道是和世铛铛走在一起也不再那么尴尬,反而有说有笑地互相调侃了起来。 站在计程车前,世铛铛还是忍不住又一次问道:“任道是,你真的不喜欢晁千琳?” “不喜欢啊。”任道是知道她和刚刚在咖啡馆中一样,问的是男女之情,所以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你也没有其他喜欢的人吗,哪怕不是家族中的?” 这也是她问过一遍的问题,任道是自然又是想也不想地摇头。 世铛铛定定地看着他,刚刚在分别前,她和晁千琳探讨过这个问题。 就像之前齐升逸所说的,很难有人在晁千琳面前会不以她的喜恶来控制自己的言行。 可如晁千琳所言,任道是是难得一个会和她像朋友一样互相揭短、互相吐槽的男人。虽然晁千琳因为和任道是朝夕相处,从没往这个方向想过,世铛铛却觉得这点实在是很奇怪。 “你难道从来没有过喜欢的人?” 这个问题把任道是问愣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未想过所谓的关男女之事,就好像他是一个绝缘体。 见他呆在当场,没有回答,世铛铛说了句:“祝你早日找到个你也喜欢的人,而不是仅仅迫于压力结婚。” 任道是愣愣地说:“你也是。”然后目送着她上了车。 回去的路上依旧是晁千神开车,任道是则一直沉浸在世铛铛最后的那个问题。 【喜欢的人……吗?】 任道是在自己的头脑中努力地回想自己的生平,试图找到一个女性甚至是男性来使其对应上“喜欢”这个词汇。 【对对方有**算是喜欢吗?还是那种言情小说提到的见到她就很快乐,又或者看到她心会痛的……?妈的,我见到就很快乐的可能是蔡依林,看到她就心痛的是初中没收我psp的教导主任!】 顺着这个问题,任道是把“喜欢”扩展到了事物和爱好: 【那我有没有喜欢吃的菜呢……我好像不挑食,能吃饱就可以了。喜欢做的事……能打发时间就可以。喜欢的书……好像看起来都差不多……】 也没有结论的情况下,他决定逆向思维: 【这么说我也没有讨厌的人和东西吗……】 他这样顺着思路想了一路,都没发现车已经停在事务所楼下几分钟了。直到晁千神唤醒他,告诉他下车,开着银灰色的斯巴鲁绝尘而去,任道是依旧没有理清自己的大脑。 刚一坐回自己的旋转电脑椅上,手边的固定电话就响起了。 他知道会打这个电话的只有任家族长任世间,想是和世铛铛相亲失败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 任道是实在是不想接起这个电话,可又不得不好声好气地接起,凸显专业性地礼貌开口道:“喂,您好,这里是除祟事务所。” 果然,任世间毫不客气地叱骂从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传来。 奈何任道是真的是孙子辈儿的,这孙子都不用装,只能好声好气地一一应和着,不断道歉并保证要进一步完善自己,保证下一次的相亲顺利进行,保证自己被女方看中。 挂断电话,依旧纠缠于心的那个问题让他在被训斥后甚至来不及愤怒,就已经出离了愤怒,陷入了愁绪。 他现在只想好好喝一杯,再好好睡一觉,可一个人喝闷酒又不符合他向来刻意规避的寂寞情境。 翻着手机通讯录,任姓的血缘兄弟都不在岚城,宁家人与他关系好的也就只有宁峙兄妹,可是宁峙的大哥宁馨儿是个滴酒不沾的“事儿妈”。 继续翻看下去,人在岚城能够叫出来喝酒的,都是宁峙念警校时和他熟识,现在也在警局任职的警察,更多的则是这一年多来到岚城认识的各路客户。 “他妈的,就没个和家族没关系的吗?” 想来想去,果然只有晁千神那个爱幸灾乐祸的死人脸和家族无关,还向来对家族嗤之以鼻。 虽然刚刚才和那兄妹俩分开,可一想到能和那个爱情细胞从大脑溢出,长到全身的家伙聊聊天,说不定能解开他缠成一团的思绪,任道是还是硬着头皮打电话给晁千神。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热闹: “喂?千琳,你先暂停下。” “小明可以的,手柄给他就行了。” “不行,他把比利玩死怎么办?你肯定会耍赖。” “我才没你那么赖皮呢!” 除了那个“喂”是对任道是说的以外,再就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了。 任道是不满地呼叫:“你好了没啊,能说话了吗?” “你有事就说啊,我听着呢。” 就在瞬间,任道是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终于没能说出来:“……算了,我也没什么事,你玩你的吧。” 放下手机,任道是呆坐在沙发上,愣了足有一分钟,突然笑了出来,穿上外套,出门了。 等任道是从酒吧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一点钟。 刚刚在酒吧里,他连着干掉十二杯龙舌兰,又和一个东北大哥踩着箱子共同喝完一箱啤酒,整个吧台连带调酒师都为他叫好。 “老子都,嗝,这么牛逼……还是没,嗝,小姑娘跟我走……”口中念念叨叨,任道是步履蹒跚地走着,“女人,哼,女人,到底喜欢什么……” 胃里的东西突然间汹涌而上,任道是忙扶着路边的路灯杆狂呕了一阵,前走几步,又是一阵狂吐,重复了三四遍,直到嘴里除了酸液再没什么,才停下来。 夜风很凉,吹得他打了个寒颤,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善哉!善哉!”任道是倚着胡同口的电线杆,半坐半蹲着,恍惚着极大声地念唱道: “一切凡夫,有身无身,烦恼之身。何以故?烦恼身者,囊里脓血,障于道性。是故众生,不悟烦恼,有真道性。真道之性,不在内耶,不在外耶,不在中间。亦不有耶,亦不无耶,非色心耶,非自他耶……” 他这么念着念着,忽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又带出哭腔,最后埋首掌中,痛哭起来。 哭声压得很低很低,就像周遭有人窥伺着他的丑态。 忽得一阵阴风骤起,任道是身边不远处的胡同中传来一声尖叫。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瞬间就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驱动互相使绊子的双腿,费力地跑到了胡同口。 只被路灯照亮一角的胡同中,一个人以野兽的姿态趴伏在另一个人身上正自撕咬,虽然只看得清剪影,其中凶险却已经显露无疑。 任道是摸向自己手上所戴的可以化成桃木剑的珠串,惊觉已经醉至如此的自己根本就无法动用道家忌讳污秽的法术。 101 走尸作祟 “喂,起来,起来!”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伴随着凶狠地推搡,把任道是从睡梦中惊醒。 他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眼睛对焦在面前的警察脸上,骤然想起昨夜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前方不远的路灯杆验证了他在此处睡了一夜的猜想,他慌忙往胡同里冲,却被警察和重重黄线拦住。 这些能拦得住他本人,却没能拦住他的视线,胡同中那炼狱般的场景让胃里已经不剩什么的他,又一次有了呕吐的感觉。 一具残尸横卧在胡同中,尚能通过两条腿和一条手臂判断出那曾经是个人类。 他上半身和另一条手臂几乎都已经不见,裸露的胸骨和脊骨敞在被撕走胸腹腔的背部皮肉之上,头部也只剩下了一个骇人的瞪着光溜溜眼球的骷髅。 胡同的两侧墙面和地面上满是血迹,还有片片碎肉和残留的内脏碎片几乎凝固在墙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任道是有些慌张地问那名叫醒他的警察。 “我还想问你呢,你就在案发现场旁睡觉诶!跟我们回局里走一趟。”警察说完,不由分说地给任道是带上手铐,压进警车。 晁千神和奚满月把任道是从拘留室接出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警局方面要求通知家属时,任道是想也不想地报出奚满月的名字,果然对方不负所望地快速帮他洗脱嫌疑,并把他送到了特殊案件侦查大队办公室。 和想象中忙碌的样子不同,特侦队办公室里只有奚家的奚南一个警员。 “还在忙桃灼堂的事儿吗?”奚满月也没打招呼,就直接向奚南问话。 “是啊,这两天一直在开会。” “他的案子呢,谁在办?”奚满月拍了拍任道是的肩膀,奚南会意,一脸苦笑地指了指自己。 奚满月问:“只有你一个人吗?怎么也不至于这么调不出人手吧?” 奚南无奈地回答:“没办法啊,之前折了四个兄弟,队长一气之下又把你和小峙都开除了,宁馨儿那个骇客大神他也请不动了,这几天队长一直在和各省协调人员调动。 “桃灼堂那一百几十口子人一旦做出什么恐怖分子行为可不是国家受得起的,这种小市民的案子自然只能分出来单办。” 奚满月点了点头,继续问奚南:“案子直接调到咱们这儿,说明这不是第一起了吧?” 奚南看了看任道是和跟进来的晁千神,有些为难这些情报该不该透露。 奚满月明白他的担忧,便对他说:“老任借给你用,他昨天晚上在现场的事儿别报给家族,怎么样?” “这……” “卷宗刚到,除了我们和别的科的兄弟没人看到,交到咱们这儿他们就什么都不会再问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奚头儿那脾气,虽然是你一个人办案,效率低了他可还是会发火的。”奚满月又补充了一句。 晁千神突然插话:“事务所还有我和我妹妹两个灵辖,加上你们头儿奚满月,只要你别把任道是的事儿报上去,事件解决前都可以听你指挥。” 任道是感激地看向晁千神,奚南则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奚满月,见对方也点了点头,他才答应下来,接着说起了那具尸体相关的情报。 奚南会不征求奚成必的意见就接受编外人士的帮助,自然说明这起案件背后的水不浅。 今天凌晨被清洁工发现于小巷中的尸体已经是最近发现的第三具,前两具尸体的样子也和这具一样叫人目不忍视。 现场照片在三人手上传阅,除了泡在警局里,时常见到各式惨剧的奚满月,另外两人的脸色都白了不少。 这些照片比远远看起来要清晰得多,还有许多伤口撕裂处的特写。 三具尸体被撕掉五官、脸皮甚至头皮的头部,少量未被撕掉的碎肉贴附在面部,让他们留下了死前狰狞的表情。 有一具尸体可能因为耳朵被扯掉牵连出了内部器官,脑浆都从头骨的耳孔中溢出了些许。 这些恐怖电影中也可能见过的场景,除了真实性或许还不至于如此令人作呕。最令人不适的,其实是想到这些尸体的惨状可能如任道是所说,是被另一个人撕咬吞噬造成的。 “你们有什么想法?”奚满月似乎丝毫没被那些画面影响,淡淡地问任道是和晁千神。 “走尸?”晁千神吐出这两个字,三人都看向了奚南。 走尸,故名思议,就是指尸体走动,还可以代指尸变的现象,也就是人们常会提到的“僵尸”。 中国僵尸其实并不像港产老电影中流传的只吸食血液或灵魂,也不像网络上那般按修炼时间分为“紫僵”、“白僵”、“绿僵”等等的界定清晰。 僵尸本身是七魄没有完全散尽的人类尸体,行动起来的原因有很多,也会因为留存的魄产生不同的需求和行为。 而它的行为,才有可能造就它更加强大的形态或能力,不仅仅是因为修炼时间的长短。 同属于道家的九叔林正英只是限于当时的电影表现能力,以及塑造僵尸这个类型形象,故意设定了相对简单的一类僵尸,让观影的观众可以一见到脸色惨白的清装跳跃形象就联想到他的影视作品。 奚南面对三人的询问,没有什么表示。 晁千神也没在意,更加详细地解释起自己的猜测。 “首先,食人血肉的动物,城市中恐怕没有,不然监控之下,早就应该被发现。加上老任昨晚的所见,走尸作祟的可能性最高。 “假设这是走尸所为,那么一具尸体可以行动,可能是主行动的气、力和中枢魄某魄未散,食人血肉则很有可能是主思想、智慧的天冲、灵慧魄留存,进食以生存的本能没有消失,也可能是主身体强健的精、英二魄未散尽,导致其进化死去身体的意识还存在。 “调查方向是不是可以指向殡仪馆,询问最近丢失的尸体,或者是尸体夜间消失,回来后带有血污的情况。再或者是查找高级知识分子、运动员一类这几魄较常人强健的尸体。” 奚南这才开口道:“其实,我们也怀疑过这时走尸作祟。” 这句话中的“过”字却表达出了对这个猜测的否定。 102 案情探讨 奚南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刚开始接到这个案子,看过第一具尸体,我们立刻就怀疑是不是有走尸的情况。” “然而第一具和第二具尸体都是在居民楼通往地下室的楼道中发现的。 “小区的监控一般都在楼宇间的道路上,那个小区有些老,监控很不专业,根本拍不到那两栋居民楼进出口的画面,道路上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士,更别说僵尸这种行动方式极不自然的东西了。 “但我们没有放弃这个猜想,也像你说的调查了市里的殡仪馆。 “岚城有多大你是知道的,离那个小区最近的殡仪馆也有二十几公里,一具走尸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往返?而且殡仪馆那边也没给出什么可疑尸体的有用情报。 “我们又考虑到其他人为作案的可能,因为法医给出的检验结果证明,尸体上的撕咬痕迹就是人的牙齿造成的。 “可是小区楼道中场景实在太惨烈,有效的指纹只提取到几枚,又都残缺不全,加上都是在楼梯扶手或是楼道灯开关上找到的,全都是属于没有案底不在档案的普通人,有两枚已经可以证实属于楼道清洁工。” 晁千神忍不住吐槽道:“你们这儿不是特殊案件侦查大队吗?” 奚南明白他的意思,无奈道:“现场没有尸气、妖气、灵力痕迹甚至是腐败气味儿。现在温度也不高,除了血腥味儿和死者肠子里的秽物,就没什么气息留下,想找都没个线索。” 听到这里,奚满月也淡淡地补充道:“岚城人口密度这么大,这种居民区附近根本就没什么风水意义上的养尸地,连太平间都真的很太平,殡仪馆的尸体也是最多停放三天就会被火化,走尸的可能性其实很小。” 四人都陷入沉默。 晁千神和任道是不断翻着手中的资料,三具尸体发现的时间都在这三天之内,正好每天一具,只过去这几天时间,又没有人手,确实难有什么有用的讯息。 想到这里,晁千神突然产生一个疑问:“既然这些线索都是正常的表世界线索,为什么这个案子没有被当做普通的变态杀人案,而是被送到了你们这儿?” 他这么一说,任道是和奚满月也看向奚南,只见对方一拍额头,似乎刚刚想起什么: “对了,也不是什么痕迹都没有,这些受害者本身都身具灵力,尸体之所以都是第二天就被发现,都是因为平日里在岚城巡逻的灵鸽探查修者时,被报案人发现。毕竟有鸽子从楼门口飞进地下室楼道,还是挺奇怪的。” 晁千神这才知道,四大家族掌控城市中修者动向的方式。 鸽子作为一种传统的通讯手段,如何识途一直被科学家探寻。 事实上,鸽子对灵力和磁场都有着敏锐的感知能力,这或许就是它们能够飞跃自身上万倍的距离,找到目标的原因。 四大家族训练出的灵鸽虽然没有太高的智能,却比平常鸽子对修者的灵力感知更敏锐。 它们每天在固定的区域盘旋,对区域中的灵力目标进行收集,夜晚又回到本部的鸽笼之中,灵鸽的喂养者得知它们身上纠缠着的不同灵力,区域中又出现了哪些门派的修者、哪些种类的妖鬼也就不再是秘密。 这可是比监控摄像观看修者更好用的天眼,你在广场散步时头顶飞过的一群鸽子中,可能就有一只是正在巡逻的灵鸽。 只不过,若是没有极广的见闻和内容丰富的大量资料,无法通过灵鸽收集的情报进行判断识别,这种监控就失去了意义,也只有千年历史的四大家族能用这样的方法来监控里世界。 想来岚城能解读鸽子讯息的人,也就只有年龄阅历都很高的奚成必了。 “身具灵力?他们也是修者吗?”任道是想起了于波的情况,这么问道。 奚南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确定,你们可以看下资料。” 资料显示,第一名受害者李子琪的丈夫,在警方询问妻子是否是里世界的修者时,给予了坚决的否定。他表示自己家很清白干净,两人都是高知白领,从不接触任何怪力乱神的事。 而第二名受害者金姗姗的丈夫对这个问题则犹豫许久,称妻子最近沉迷道教经典,源头似乎是一位天桥大师,准确占卜出她当日运势后,赠送的一本《易经》。 第三名受害者的亲属和朋友正在接受调查,法医报告也还没拿到,暂时不得而知。 这更是让任道是联想到于波的情况。 晁千神却突然开口问道:“这个小区是在今早的小巷附近吧?” 奚南点点头。 他继续问:“这附近有没有医院?” 奚南回答:“有的,不过我去问过,也去看过,医院的太平间很太平。” “但是医院里应该有植物人吧?” 奚南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他话中所指。 晁千神却没有停下:“就算医院中没有,周围的居民家里说不定也会有植物人。植物人这种生魂、七魄离体的状态其实和尸体差不多,假如这种人突然生魂入体,做出的反应是不是和走尸差不多?” 奚南点点头,继而发出疑问:“可是正常人的三魂七魄都是健全的,真的魂魄消散也就是死了。 “天魂、命魂各自归路,地魂带着记忆,头七之前不会离开自己的尸体和亲人。魂散后魄也随着身体消散,过不了几天就会分解成灵子化为万物灵气。 “也就是说,要不然是某人的三魂都附在植物人身上,那样植物人也就该正常转醒,顶多变了个人,却也是正常人类;要不然就是三魂都各自去该去的地方,带着的魄是物质能量,不会附到还活着的植物人上的。” 奚南说到这里,却见任道是和晁千神都没说话,只是对视着点了点头。 任道是和晁千神想的都是: 魂魄不全,还不知道丢了的魂魄去处,偏偏活得好好的人,事务所里不就有一个吗? 103 上门买卖 和奚南的讨论持续时间并不长,众人商议的结果大概也就这么多,看来正常的下班时间前是不可能拿到法医报告了。 特侦队没有单独的法医部门,案子中的尸体也是正常送到法医鉴定中心的。 只不过,来到这里的案子会多上一个特侦队成员检查解刨后尸体,寻找特殊痕迹和物证的程序。 一般遇到这种残忍的凶案,公安部门都是昼夜无休,尽可能快速的处理。所以那边还没来通知,擅自过去也没有必要,正常的解刨流程也不是他们能看懂和参与的。 交换了联系方式后,任道是一行就先回到事务所。 路上,奚满月就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对刚刚提到的植物人猜想有什么线索,是吗?” “白家大火的案子你完全没参与吧?”任道是问。 “是啊,我那段时间回老家去办婚事了。” 任道是惊讶地问道:“诶?宁峙说你出差去了啊?” 奚满月显得有些羞涩:“未婚夫那边不是很方便透露,订婚之前就没怎么在大家面前提过。” “所以上次是回去订婚了?恭喜恭喜啊。” 奚满月赶紧把话题引回正题:“别说这个了,不是说白家人到最后都没有找到吗?” “也不是一个都没找到,只不过剩下那家伙很奇怪。” 奚满月是桃灼堂事件前一天才刚回到岚城的,那之前到底发生什么她真的一无所知。 所以,晁千神猜想的,她来监视晁千琳人际一事,奚成必或许有心,奚满月却被蒙在鼓里。 尽管如此,奚满月还是扫过一眼白家事件的卷宗,这时突然想起那个幸存者被放在了晁家的户口里,又想到事务所的白明,便问道: “你们是说,白明其实是那个白家的人?” “你不知道的吗?”听到她的问话,晁千神也开始为自己的猜想疑惑。 奚满月摇了摇头。 她也注意到那个白明有些不正常,不过他在事务所中,除了不和人说话,表现的都很低调。而且,事务所中过于不正常的晁千琳和让人在意的晁千神完全掩盖了他,导致她到现在还没有仔细观察过白明。 当初任道是等人在医院查看白明时能一眼看出他的问题所在,也是因为众人全部注意力都用在探究他。 虽然生魂离体很少见,但是现实生活中,因为时运不济或是疾病困扰,七魄暂时少了一两个的也不足为奇,这就是奚满月没发现白明问题所在的原因。 任道是赶紧圆场道:“他不光是那个白家的人,他还少了一魂两魄呢。” “真的吗?”奚满月有点儿难以置信。 “马上就到事务所了,你自己去看看就懂了。” 奚满月更加疑惑:“所以你俩怎么在那边不明说?” 任道是干笑两声:“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没想起来,更何况情况还未必和我们想的一样,还是咱们自己处理吧。 “奚南要是为了案子把白明借走,说不定千琳又要直接去触奚头儿的霉头。” 任道是现在自然希望少接触其他家族,随口说了个晁千神也能接受的理由。 反正无论如何,晁千神都是以晁千琳为重心的,他不在办公室提这件事的理由,大概也就是抵触四大家族或此类原因。 奚满月向来适应能力超强,既然已经不属于特侦队,此时她就是除祟事务所的员工,不然也不会在警局对奚南提出保护任道是的要求了。 她完全接受了事务所的意见,只是象征性地问了句:“那你们俩打算怎么办?” “招魂。”任道是和晁千神异口同声地说。 奚满月却“噗嗤”笑了出来,直白地问道:“老任,你要是会招魂,直接把死者的魂叫出来,问问凶手是谁不就行了吗?” 奚满月会这么问是因为四大家族根本就不会招魂法术。 正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们本质上是“捉妖师”,攻击性的法术代代相传,一直以来还有着官面上的正当职业,收入充足,精力却被各类凶险的事件占去了。 招魂超度这类道士积攒功德,外加创收的本事,他们四家倒是早就传丢了。 “又不是那种招魂,我这儿带着本主儿去,把他走丢了的魂魄叫回来不是很容易的吗?”任道是想也不想的回道。 奚满月继续拆台:“那叫叫魂,不叫招魂吧。一个成年人的魂会像孩子一样好叫吗,更何况他丢了魂魄有多久也不知道,说不定已经散去了。” “但现在已经划定了范围,如果真的是他的魂魄跑出去附了人的身,在案发的区域肯定能招到。到时候问问回来的命魂到底之前做过什么,案子就清楚了,还能让这小子变得正常点儿,一举两得。” “好吧。”奚满月应和着,没多说也没多问,好像对这件事并不上心。 三人回到事务所,一开门,就见到一个穿着黑西裤白衬衫,还带了条艳丽酒红色领带的中年男人,正和晁千琳面对面坐在沙发上。 这种装扮在二十一世纪已经成为了伪白领群体的代表服饰,员工会如此穿着的行业,无外乎保险、物业、房地产这几种。 看那男人面对晁千琳时双手交叠的紧张模样,晁千神鼻间哼了一声,似乎很是不屑。 晁千琳则向那个男人介绍道:“这几位都是事务所的天师,你别紧张,继续说吧。” 任道是知道今天是没法正点儿下班了,直接走进厨房给一众员工做菜,奚满月也进去帮手,晁千神则坐到了晁千琳身边,听那个男人说些什么。 “我叫孙斌,这位大师怎么称呼。”那男人见晁千神坐下,赶紧伸出手去。 晁千神和他握了握手:“晁千神。” “啊,”孙斌的眼神在晁家兄妹身上折返了几个来回,知道二人应该是亲属关系,求助似的看着晁千琳问,“我用不用再从头说一遍。” 晁千琳看了眼身边的大哥,又对孙斌点了点头。 于是孙斌又将他身边发生的怪事再讲了一次。 104 小区怪事 孙斌确实是一个物业员工,所属的是刚竣工不久的楼盘绿景新城。 大开发商建设的这小区位置很好,尽管房价高昂,售出得却很快,交房的几个月间,入住率也达到了百分之七十。 因为小区里都是在装修的人家,每天楼下的垃圾桶旁都会有大量被丢弃的装修废料。小区中的物业工作人员也趁这个机会,揩了进出小区回收废品的“老板儿”不少油水。 就在今天早晨,一直按时交“进出费”的王大爷推着三轮儿拦住了孙斌,告诉他小区的17号楼不太平。 王大爷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天,孙斌也没听明白到底是怎么个不太平法儿。 虽然他对王大爷表现出一贯高高在上的样子,并给了他一个嗤之以鼻的表情,心里还是有些在意。 闲时,他特意来到17号楼,发现这栋楼几个单元前的装修废料居然都没人收走。 小区里有两个收破烂的大爷交了“进出费”,虽然不知道他们俩是怎么划分地盘儿,但是看到没收的东西,另一个人不可能讲信用的不去碰,这真是有点儿奇怪。 可一走近二单元的垃圾桶,一股极其浓烈的恶臭就表明了没人愿意碰这里垃圾的原因。 那种味道是老家在南方渔村的孙斌十分熟悉的,海鲜烂掉的味道。 南方的夏季时常会有洪灾,有时范围不大,持续时间也不长。 在孙斌小时候,每当洪水退去后,无数鱼虾留在岸上,来不及回到江河湖海,人为手段很难处理干净,经过一段日子的腐败,大量的烂鱼烂虾发出得恶臭让渔港附近的渔民都苦不堪言。 但孙斌并不觉得这点儿臭味就会让两个身经百战的捡破烂大爷却步,他从一旁拾起一根被丢弃的板条,拨开了盖在垃圾堆上方堆着的开裂的薄胶合板,眼前的场景让他震惊不已。 那是十数条被啃咬过后的生鱼,尺寸很平均,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像是市场上买来的。鱼被吃的不怎么干净,鱼骨上还粘连着些许鱼肉,经过不知多久的腐败软塌塌地纠缠在一起。 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人作呕的是十几条鱼的残骸之下,隐隐可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孙斌用板条拨开鱼骨,露出一具死猫的残尸,腹部已经被什么给掏空了,死不瞑目的猫眼直直向他瞧着。 相较腐烂速度更快的鱼骨,猫尸还很新鲜,像是死了不久,被血染成褐色的皮毛沾着其上的烂鱼,格外恶心。 孙斌忍不住扶着一旁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他这才明白,王大爷之前说的“好多死东西”是什么意思。 正这时,从一单元走出了一个住户,手中大摞的纸箱往楼口的垃圾桶旁一放就径直向孙斌走来: “你们物业能不能让垃圾车一天来两趟啊,垃圾桶总是满的,这几天也不知道是天热了还是怎么的,附近总臭烘烘的,我在二楼一开窗都能闻到,你也闻到了吧?” 孙斌连连点头,问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那个住户说,也就最近三五天,再早些时候还没这样。 他只好安慰住户,会尽快找人处理。 住户也见惯了这种物业的论调,抱怨了两句就离开了。 因为已经过了入住的装修高峰期,这个月小区为了节约成本,和其他小区一样都是每天晚上六七点来一次垃圾车,这些鱼和猫的尸体肯定是夜间有人丢出来,才会连续多天。 孙斌特意去到小区的保安亭,询问17号楼夜间有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正巧当时有个前天值夜班的老保安,颤着声告诉孙斌,他在值夜班的时候看到的怪事。 那时已经是后半夜,再巡逻一圈就可以会岗亭睡觉了,现代小区到处都有监控,保安也不敢偷这一时的懒,怕被队长发现。 他打着哈欠走在路上,突然有个人影鬼鬼祟祟的在17号楼后的绿化树丛边走动,他以为是小偷,便躲在楼侧悄悄看着,却见那东西扑到了草坪上,身下传来尖利的猫叫。 他忙用手电筒晃了一下那东西,却见那东西獠牙尖长,浑身漆黑,身形虽然像人,似乎也穿着衣服,可狰狞的面貌绝不是人。 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口中衔着猫正在撕咬,吓得他手电落地都没敢捡起来,屁滚尿流地跑回岗亭,再没敢出去,这两天的夜班也都换给别人了。 孙斌问他怎么没有立刻上报,他却说他是冰城人,猫脸老太太的传说在他老家人尽皆知,遇到这种事哪敢多嘴,就怕惹祸上身。他已经有了辞职的打算,这个月发完工资就离开这里。 孙斌无奈,赶紧回到办公室向上级汇报了这个情况,上级却说这是小事,风轻云淡地告诉他,前两天还有个清洁工说17号楼的楼梯间发现了血迹,一并找个大师处理了就行,然后给他开了两千块钱的专款。 越是小地方就越是敬畏鬼神,孙斌的上级显然是土生土长的岚城人,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可不敢苟同,立刻回办公室找同事商量。 恰巧有位同事说在同城网站上看到过一个能处理这类事情的地方,叫他不要预约直接上门,这样事情讲的明白,也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毕竟两千块钱能请来什么大师啊。 于是孙斌还没下班,就直奔除祟事务所而来了。 晁千神听完这件事,眼神一亮。 孙斌又补充了一句:“大师,我们主管就给我拨了两千块钱,再多我一个打工的真没有,这件事,你们能处理吗?” 晁千神想到苏勉那天价的合同,以及为了封口开给晁千琳的四个零的支票,有些犹豫,不知道事务所的收费标准到底是什么。 任道是却端着两个炒菜放在桌上,边在围裙上擦着双手,边对孙斌说: “你把联系方式留给晁小姐,明天她会过去帮你处理。保密合同签一下,回去告诉你们老板,我们收五千,晁小姐亲自去拿,你带那两千当订金留下吧。” 孙斌看着任道是,听他这么说着,又看了眼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的晁千琳,忽然觉得这位晁小姐亲自去结账,就算拿出五万的账单,主管可能都会笑眯眯地签了。 孙斌走后,众人聚在饭桌上。 晁千琳稍有愠色,质问任道是:“你这样算是欺负他还是欺负我?” 任道是讨好着说:“额外要到多少钱都归你还不行吗?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老板那种啥都不信的主儿,五千块钱让他认识认识什么叫鬼神。” 105 祖传法器 晁千琳哼了一声,想到订金以外的收入,嘟囔了句:“哼,我怕只要五千块,他还长不了记性……对了,你们今天都跑到哪儿去了?” 晁千神道:“任道是进局子了,好不容易才把他捞出来。” 晁千琳只“哦”了一声,也没再细问,众人就没再多说,继续吃着饭,谁知又一会儿,晁千琳忽又开口: “明天要是有个妖怪作祟倒还好,打死就是了,万一是鬼魂附体,驱完鬼之后是要超度的,我可不会。” 她这话一说完,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把视线落在了晁千神身上,晁千神死鱼眼一翻:“就好像我会一样?” “你不是连看风水都会吗?”任道是嘲讽着问。 “看风水可以名正言顺端着书和罗盘,现学现卖也看得了,超度却要心存善念,度化怨鬼……” “打住,”任道是拦住晁千神的话,“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善念,要超度的话还是等例会吧。” 晁千琳却感到奇怪:“你们都不会超度,平时接了委托到底都怎么做啊?我看表世界最常遇到的情况就是被怨灵缠身吧?” 任道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本来还不想提太多,既然聊到这儿了,还是说一下。其实我们四大家族是有法务部的,这个法务不是说法律事务,是专管道场法事的部门。 “我们每个季度都会回总部,处理过程中没被灭掉的作祟妖怪会交给同袍会,是杀是剐由他们自己处理,但按照交还妖怪数量,同袍会会付钱给我们,相当于把同类买回去。 “而处理了怨鬼则会先收到法器之中,回总部时交给法务部的同僚,由他们统一开坛超度。” 晁千琳翻了他一眼:“早这么说不就好办了,你把法器借我,我把作祟的东西收了就是了。” 任道是摇摇头:“我就是讨厌解释这些东西才不想说嘛。我们各家的法器都是受血脉契约控制的,不是四大家族的人用不了。”说着,他一扬手腕,“就比如我们任家世代相传的桃木剑……” 他刚说到这里,就见奚满月扶额苦笑,低低说着:“啊,任家人,又来了……” “这桃木剑可是我辈祖天师,三天扶教辅元大法师,正一靖应冲元神化静应显佑真君,六合无穷高明上帝大圣降魔护道天尊在飞升之前,折自灵台山巅的上古桃树顶端最高一枝所制……” 他正自喋喋不休,晁千琳凑到晁千神耳边悄悄问:“他说的这到底是几个人?” 晁千神一笑:“一个,所有尊号都是指张道陵道长。” 任道是却听到了这句,呵斥道:“祖天师名讳岂敢妄言!””闭眼念唱了句“无上太乙救苦天尊”,又继续介绍起他的桃木剑: “降下天道之时,这桃枝就在祖天师手中,祖天师剖开桃枝,书了一道灵符,放入桃枝之中,称谁人可将此枝化而为剑,便是天师道正统,抛下桃枝,便飞升而去。 “桃枝落在灵台山脚,众人都去寻找,却只见到山脚下凭空而生一片茂密的桃林,哪里还有桃枝?众人无所适从之时,我家先祖却猜到灵符是哪道,念诵咒文,桃林忽然同时开花,又瞬间花落,花落之处仙桃生出,转眼间长大成熟,接着干枯腐烂纷纷落下。 “只有九颗仙桃依旧光鲜不落,脱开树枝聚成一圈,化作了一串桃核串珠,飞到我先祖手上。我先祖划破手指,将血滴在串珠之上,串珠便化为一把桃木剑,从此代代相传于门内能力最高的弟子手中。” “他们家的人每次吹这件法器都这个样子。”奚满月低低地对晁家兄妹说道。 “哦——”晁千琳和晁千神都拉了个长声,也不知是对任道是这一番长篇大论的吹嘘,还是对奚满月的解释。 晁千神看着晁千琳,用同心诀传话过去:【难怪其他三个家族看他们任家不顺眼,天天吹自己是天师道正统,我看了也想打人。】 晁千琳忍不住偷笑,当即被任道是横了一眼。 任道是知道她在笑自己,一脸不悦的继续道:“我这法器,若不是任家滴血相认的子弟都无法化之成剑……” “行了,知道了。”晁千神不耐烦地打断他,“快点儿吃完饭,还要挑引路米呢。” 任道是这才想起晚上要给白明招魂的事,又开口要补充两句他的桃木剑,在晁千神眼神的威逼之下,终于还是收声,低头扒饭。 引路米就是为亡魂指出归路的一种标记,之所以用米,是因为米是人之主食,对于漂流在外的精神能量来说,可以作为一时的物质依托。 沿着引路米指引的方向,阴魂便会被按照既定路线吸引而来。 引路米以日常常见的普通稻米为佳,要选择两端尖、整体长,通体没有残损的。 四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挑足了四两,奚满月对这件事没什么兴趣,直接下班回家了。 晁千琳却必须要跟着,没了她,那两个人都没法和白明互动。不过关于白明魂魄被召回可能会变成正常人的说法,也没有让晁千琳多感兴趣。 别看她拥有着堪称完美的容貌和身材,构成她原生家庭的却只有严厉过头的师傅晁昭,和溺爱成狂的晁千神。参与她成长过程的极少数人,并没让她建立起匹配得上容貌的强烈自信和自尊。 对她来说,比起被称赞美貌这种常见的恭维,只会对她一个人说话的白明更能满足她那少女专属的虚荣心。 但她也不希望因为这点儿小小的虚荣影响到白明的正常生存,毕竟她对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还是听从那二人的安排跟着忙前忙后。 晚上十点,任道是、晁千神和晁千琳带着白明来到了发生凶案的小区附近,开车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十字路口。 晁千神打开后备箱,里面放满了招魂所需的用品,尽管他们的行为被奚满月评价为“叫魂”而非“招魂”,这两个已经知道白明诡异眼睛的人,还是想借这个机会名正言顺的试一试。 不多久,黄布之上的香炉中已经插好了三炷香,摆好了往生纸和冥钱。虽然白明还活着,也不知这些东西用不用得上,总还是有备无患。 因为不知道白明的生辰八字,任道是和晁千神也都不擅长这类掐算,魂魄可能存在的方向并不明了,三人干脆在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都撒上了引路米。 这完全是没有明确目标的招魂,到底会招来什么无法估量,虽然危险,好在现场有一个天师,两个灵辖,倒也不惧。 一切准备就绪,白明被安置在法坛的香炉侧面,任道是架起引魂幡,就要开始招魂。 突然,任道是有放下了引魂幡,从难得穿一次的道袍里襟掏出本书来。 106 招无魂来(圣诞求订) 众目睽睽之下,任道是舔着指头翻看那本老旧得发黄的线装书,嘴里嘟嘟囔囔了半天,才又合上书,塞进怀里。 看出他分明就还没背下来咒语,晁千神和晁千琳都哭笑不得,不由得为招魂一事担心起来。 这时候,任道是已经收敛心神,舌抵华池,左手掐起玉文诀,扬起书着复杂符文的引魂幡,低低念咒: “1五行造化,不迷真灵,汝无藏避,汝无逃形。一呼即至,速返真形,感此傍徨赴吾幡,赐汝灵书朝上清。” 咒声一毕,一阵阴风自南方刮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任道是和晁千神都是修习道法的人,天眼通的境界早就达到,晁千琳则在来前滴过任道是准备的清明露水,若是有鬼魂之类的东西,三人都能看到。 风吹过众人周身,其中却全没有什么特别之物。 在任道是念诵咒文时,连这附近隐隐可见的几缕野魂也知道不能耽误天师招魂,识趣地飘远了,周围一时间居然静得吓人。 任道是知道这是神明已经得到感召,风自南方来,想是应该朝南方继续做法,便转身向南,手掐聚魂诀,口中念道:“唵,興,生,獨,隸,呵,韓,功,都,聚,魂。” 他每念出一字,脚下都踏出几步,暗合子、丑、寅、卯、辰、巳、辰、卯、寅、大根、大中罡位,全部踏完后,口中大喝一个“摄”字,掐着大尖手诀,弹在引魂幡上。 他又拾起法坛上早就准备好的柳枝,在引魂幡上书了个“敕”字,同时念咒:“阳魂返汝形,阴魂复吾幡,北斗天蓬敕,玄武开幽关。三魂勿散缺,七魄莫倾残,承此符功力,摄汝赴灵幡!” 念罢书罢,任道是按照此日黄历,驾着引魂幡按阴日的阳斗罡步踏法,又在寅、丑、玉、卯、辰、离、午位依次踏过,收功站定在白明身边。 就这么静静站了足有一分钟,什么都没发生。 又站了一分钟,一旁看热闹的晁家兄妹有些看不下去了,窃窃耳语了一番。 晁千神开口问道:“你确定阳斗该踏的是寅、子、玉、子、辰、离、午?” “咦?”任道是从怀里掏出那本线装书,又是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绘着罡步位置的图谱,既惊讶又尴尬,“啊,可能有点儿搞错了,之前念咒的时候是子、丑、寅、卯、辰、巳、辰、卯、寅、大根、大中没错吧?” 晁千神回道:“那次子位丑位卯位都出现了,所以你都没踏错。” 任道是又看着书研究半天,突然抬头看向晁千神,忍不住骂道:“你特么都会背,居然让我来招魂?” 晁千神无奈地耸耸肩:“全真派的萨祖铁罐施食度亡科仪吗,你也没问过我会不会招魂,或者会不会这个啊。” 任道是被他一句话噎住,法事已经开始,也不方便换人,只好赶紧又看了几眼书,刚要放下踏出罡步,却似乎又忘了。 按理来说,罡步是道家法术中常要用到的步法,大抵就是在地面上按照洛书用步法画出一个简单的九宫格。 偏偏四大家族的法门普遍使用的是先天八卦对应之位,而这次的招魂咒用的却是九宫十八位。 任道是这个先天肢体就不太协调,从来都是靠熟练后的身体反应来踏罡步的家伙,短时间内根本就记不住,更反应不过来。 没有办法,他只能擎着那本旧书,又踏了一遍罡步,再一次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一分钟过去,依旧没什么事发生。 任道是求助似的看向了晁千神,香炉中的三炷香早就烧完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晁千神显然是看够了任道是的笑话,走上前去接过他的引魂幡,示意他到晁千琳那边去等待。 把铺在地上作为简易法坛的黄布和香炉转向南方后,晁千神烧了些冥钱,再次燃起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将香插入香炉,这之后,他那双死鱼眼中少见的带上了认真的神色。 他和任道是之前所用的咒语及行动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罡步踏得更流畅,最后一步踏毕,自午位而出时,三炷香只烧完了三分之一。 除了完全不在状况内,像棵树一样站在原地不动的白明以外,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南方的引路米。 这次,直到这三炷香再次烧完,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不会也搞错什么吧?”任道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倒还不至于对晁千神盲目相信到这种程度。 晁千神伸手拿来任道是那本旧书,翻看着其中内容。 他刚刚做的和书上说明该做的完全一样,总不会是因为他没有穿道服吧? 一旁的晁千琳赶紧叫白明到她身边来,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他。因为滴了泡过柳枝的清明露水,她可以看得更清楚对方头顶和左肩头燃烧的魂火,不由得疑惑地问: “他不会天生就是这样吧?” “怎么可能,”任道是想也不想的回答,“有句话叫‘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往身’,天魂与地魂或许是不可见的,但人人有命魂,那可是人之本命,是从胎中成形时就有的。” 晁千琳反问:“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纯靠天魂和地魂,也就是万物无形的规律活着?说不定他只是和常人不同,命魂也和天魂、地魂一样不可见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情况,而且他确实缺了两魄,若不是魂也有缺,怎么维持阳体平衡呢?” 晁千琳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继续说道:“我和大哥休息那天下午,还带他去医院复查过,他现在身体完全复原了,连之前住院时那些霉运也一直没体现,这可不像缺了两魄的样子。” 晁千神接下了她的话:“其实我也想过这件事。你上次带着他出去逛街,就正好遇到了苏勉事件中作祟的蓝晶,又因为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忽略了背后跟踪你对你更加不利的桃灼堂众人,这应该也算是一种霉运。 “这小子,可能是霉运外溢了。” 人的命运都有个总值,这就像哲学中所说的矛盾原理,但凡有一方面有利,反过来看,就有一方面不利。 假设这个总值有100分,苏勉这种有颜值、有演技、有钱的明星,诸多好处占了他命运的80分,反过来看,他的家庭安稳、生活悠闲程度、对自我命运掌握的能力甚至隐私权,就只剩下了远低于大众的20分。 再比如提到修道之人,就必然提到的“五弊三缺”,说的就是一旦习得高深道法,掌握了超越常人的技艺,就难免比常人命途更艰难,或是丧父母,或是丧偶无子,甚至身体残疾,寿数大减。 所以按晁千神所说,白明很可能是因为霉运超过了他命运的总分100分,外溢给了身边的人。 注:1此处有盘古神与土神二神之讳,输入法无能为力,见谅。 107 法医黎茂(圣诞求订) 而上次的事件中,白明就像矛盾的两面,带给晁千琳一个事件的目标,更多的却是更大的危机。 看起来他本人好像没有被霉运影响,但现在的晁千琳可说是操纵了他整个命运,她一旦遭了秧,他恐怕就又要沦落街头活不下去了。 “他不会是因为太倒霉了才招不来魂吧?”任道是问道。 晁千神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幸灾乐祸地看着任道是说:“倒是你,下次相亲之前最好给我们休假三天,不然我俩就带着白明来克你。” 任道是干笑两声,这么想来,自从白明出现,他们这些人确实都没什么好运气,连接触白家案子最多的宁峙现在都被开除了,说不定白明还真是尊瘟神呢。 明知道是这样,晁家兄妹却还是没有因为霉运而嫌弃白明的意思,这倒让任道是有些惊讶。 不过他看着那三人聚在一起的样子,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命运真的是以100分为满分,容貌就占了99分的晁千琳,还能剩下几分的好运呢? 她身边的晁千神显然也习惯于此,才对这个白明的瘟神属性全不在意的吧。 今晚的招魂完全失败,晁千神本来还想让任道是招那些受害者的魂试试,转念一想,刚刚的招魂根本就没有固定目标,若是真的可以招来,也不会是如此局面。 加上讨论过“霉运”这个话题,任道是也没再问晁千神还会不会其他门派的招魂方法。 给白明招魂这件事从此彻底无疾而终。 任道是把带来的冥钱在十字路口通通烧了。 他心中对那个死在他身后胡同的受害者还是有些愧疚的,若不是他喝大了用不了法术,或许那个人还能有救。 不过,这可能就是他们之前探讨的命运吧。 第二天一大早,奚南就打来电话,叫他们去法医鉴定中心汇合。 虽然昨天他们承诺协助奚南的人中包含晁千琳,可现在晁千琳却要去办其他委托,去鉴定中心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用带着白明了。 晁千神很想要跟着晁千琳一同去看那边的事情,却因为昨天答应了奚南,只能和妹妹分开两路。 包含于波在内,最近发生的事都与“吃”很有联系,任道是反复交代晁千琳,无论是一个野生妖精作祟还是另有隐情,一定要抓活的,不能出手太重。 晁千琳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自信是哪里来的,连连应下,就带着白明出门了。 剩下的三人组也向法医鉴定中心出发。 岚城的法医鉴定中心有两间,他们要去的是离案件发生地较近的那间,但因为此类中心都在郊区,众人汇合时,上午已经过去一半了。 走进停尸的解刨间,三具尸体都已经被事先摆好在停尸床上,一个带着眼镜、高个儿微胖的年轻法医正在其中一具尸体旁的翻着资料。 “黎法医,你好,这些是这次来帮忙办案的朋友。” 那名法医把口罩摘下来,满脸笑容地分别和任道是、晁千神握了手,然后握住奚满月的手就是极长的寒暄。 奚满月脸上依旧笑得十分温柔,对他这种占便宜吃豆腐的行为毫不在意,耐心地听他说到彻底没词儿,一脸没趣地自己松开了手。 任道是和晁千神看他的眼神无不是带着些许轻蔑,他倒是毫不在意,收回两手插在白大褂兜里: “我是黎茂,很有礼貌的,大家不要客气,你们可以先随便看看那边的尸体。现在各部分我已经都分解的很清楚了,因为你们要来所以都没复位。” 说着,他又走到奚满月身边,口中“怎么这么久都看不到你来啊”、“出差辛不辛苦啊”一类的嘘寒问暖又说个没完,完全不再搭理一边三个大眼瞪小眼的老爷们。 奚南拉了黎茂一把,不客气地把他甩到了解剖台旁:“你过来给我们讲一下更方便。” 这两人似乎熟得不行,奚南手都没松就向事务所的两人解释道:“这家伙见到个女尸都能兴奋半天,别理他。一直是他来对接我们部门,脑子不正常也很正常。” 黎茂用手中的资料夹拍了下奚南的脑袋:“你丫脑子才不正常,在满月姐面前说我坏话,影响我评级怎么办?” 奚南还没说话,奚满月就接下他的话,她也不戳破自己离职的事,用惯常的副队长口吻说着:“你们两个别闹了,快点儿开始吧。” 黎茂当即收了玩闹的神色,带着众人来到第一具尸体旁,讲解起来: “这具尸体的死因是失血性休克,和那边那位小姐一样。”他说着,指了指隔壁解刨台上的另一具尸体,“根据身上的齿痕的特点,可以判断咬她的‘人’也和那边那位小姐相同。” 好像说完这些就没什么可说的一样,黎茂靠在解刨台旁的洗手池边,被奚南横了一眼后才继续漫不经心地说: “啊,情况基本都一目了然,五官只剩左眼球,脏器除了大肠小肠以外都不见了,双臂和一条腿也不见了,肌肉断面处全是横向的牙齿痕迹,肉都是被人类一口一口咬掉的。 “这边是她留在现场的遗物,还有一些她的衣服碎片,没有受到性侵犯的迹象。” 奚满月指了指下一具尸体,众人移步,又围上了那个解剖台,黎茂翻看了下手中资料:“也是死于失血性休克,没有受到性侵犯,剩下舌头、大肠小肠、两条腿,看来她没有那个小姐姐好吃。喏,这些是遗物。” 黎茂这没心没肺的吐槽另众人都很不适。这家伙怕不是反社会人格,对同类的态度也过于冷血了吧。 奚满月探身仔细看了看尸体残存的骨骼和残肢,又指了指下一具尸体。 走到第三具尸体旁,黎茂却像突然有了精神,兴奋地介绍到: “这位先生不光性别与前两者不同,居住地也不是那个小区,而是隔壁小区,更神奇的是,他的死因是头部受到重击,造成颅内出血导致的窒息死亡。” 他的话显然也引起了奚满月的兴趣,她直接拿起了一边的镊子轻轻翻动了下尸体沾着肉屑的头骨,已经被开颅检查过的大脑组织摆在一侧,被重击过的网状骨裂和大脑上的瘀血都在证实着黎茂的介绍。 任道是终于承受不了这支离破碎的场面,浓重的腐臭味、血腥味让他胃里的早饭汹涌的翻滚。 他感慨着自己那浅薄的自知之明,赶紧离开解刨台,随手拿了个一次性口罩带上,心里咒骂黎茂怎么不先给大家发口罩,然后默默翻看起资料。 幸好他先走了,因为这时黎茂也随手拿了支解刨工具,在尸体上拨来拨去,最后夹着死者残臂上缺少了一块肉的位置说道: “他告诉我们,要找的凶手有两个人。” 108 四个问题 奚满月瞬间会意,脸色随之一沉:“齿痕和前两具尸体上的不同?” “非常不同,我已经用电脑大概建了个模。” 奚满月一边跟着黎茂的动作打开资料夹,一边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值得你兴奋的?” “这位先生还少了一节小指骨,如果他真的是被吃掉了,这次凶手家的下水道里就能见到证据了哦。” 奚满月相信现场勘查是不可能漏掉这么重要的物证的,她对黎茂点了点头,看着资料夹中3d齿模的那一页。 果然,两个齿模无论是尺寸,还是用于撕咬的门牙和犬齿形状都全然不同。 黎茂说:“前两具尸体上的齿痕更像是女性留下的,而按照咬噬这具尸体的齿模大小来推断其整个头骨,恐怕更像是男性。” 奚满月“啪”得一声合上资料夹,伸出手在尸体残肢之上捏了两个手诀,探查之下,她竟然发现这具尸体并不具备灵力。 她又走到前两具尸体前,一一检查,这两位女性倒是都如奚南所说,拥有着灵力,状况和于波相似,只是并无妖气。 晁千神从她的动作中已经看懂其中关窍,问身边的奚南:“第三个人的身份也查到了吧?他们三个有什么关联吗?” 奚南道:“第三个死者名叫林卓,24岁,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职员,未婚,住在锦园小区。前两位死者李子琪和金姗姗分别是银行职员和自由职业者,住在嘉园小区。 “这两个小区都很大,不过是同一个开发商。他们三个人除了住得近,社交圈子都没什么交集。” 奚满月说:“他们被吃掉的位置都包含内脏,都没被吃掉的位置是大脑,剩下的四肢都各不相同,遇害时间都在人少的后半夜,再就没什么共同点了吧。” “近视算不算?”任道是突然在不远处插话道,“我看到证物中,李子琪死前带着隐形眼镜,金姗姗在包里带着框架眼镜,林卓则带着隐形眼镜盒。” “后半夜还带着隐形眼镜?”晁千神随口问道。 “李子琪的丈夫说她太太死前是去参加公司团建聚餐,当夜没回家他也没放在心上,但是第二天听说楼道里发现尸体,才会第一时间确认了她太太尸体的身份。” 听了任道是的回答,奚南一拍脑门:“对啊,他们大半夜的都在外面干什么啊?” “现在人夜生活这么丰富,当然是出去喝喝酒,吐一吐之类的。” 晁千神显然是话里有话,任道是白了他一眼。 奚南在一旁继续发问:“现在电子产品这么多,年轻人十个有八个是近视眼,也不算什么共同点吧……而且那个林子琪带的是美瞳,有度数吗?” 黎茂接道:“确实只是普通美瞳,没有度数,看她剩下的那只眼球,应该也没有近视。” “好吧。”任道是嘟囔了一句,不死心地继续翻着资料。 晁千神和奚满月也又一次打开资料夹,默默翻看。 任道是依旧埋首资料,说道: “我现在有几个问题……嗯,先把前两起案件的凶手称为a,第三起案件的凶手称为b,受害者也用a、b、c代指。 “第一个问题是,受害者a、b都是在自己居住的居民楼内被袭击,在没有被一击致命的情况下,为什么没有大声呼救?根据资料上的口供,两栋楼中的住户都没有在夜里听到尖叫甚至奇怪的声音。 “第二个问题是,两个凶手是怎么一夜间吃掉远超过她胃容量的大半个人的?如果她没有把受害者吃掉,剩余部分去了哪里怎么解释?就算是走尸食人,也是以自身能承受的分量为准的,更别说咱们的第二个猜测,植物人被生魂附体了。 “第三个问题,前两起案子都发生在小区当中,你们的保密措施做的这么好,连我和奚满月都不知道,说明第三起案件的凶手不可能是模仿犯,只可能是出现了第二个和前一个凶手相同状况的‘人’。 “他们的行凶手法那么复杂,需要的时间很长,凶手a选择的作案地点都是受害者居住的居民楼中,哪怕她不是跟踪受害者,本人就是楼中住户,选择下手对象不很明智,至少也证实了她有思维能力。 “如果凶手b和她一样,为什么会在有可能被监控拍到,而且会被路人发现的小巷中行凶呢,智商差得这么多吗? “第四个问题,有没有心理侧写师帮我们分析一下第三个问题?” 奚南无奈一笑:“第一个问题我也想到了,不过暂时没有什么合理解释。至于心理侧写师……你没看黎茂话都这么少吗? “分到我们这儿的案子流程和别处的不太一样,法医都是象征性的讲讲,针对我们提出的问题来解释。这么超自然的事,他们这些研究普通人的家伙怎么分析呢?” 晁千神接话道:“前两起案件的监控都没能提供什么有效线索,原因可能真的如你所说,凶手a就居住在小区之中,她有躲避监控的能力,针对这个,搜查范围就可以缩小很多了。” 说着,他看着任道是,继续说道:“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倒有个猜想。你知道巫术是怎么发动法术的吧?” 任道是点了点头,然后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说,凶手直接把他吃掉的肉转变成了自身的能力?可是走尸是需要修炼时间的,不可能转换的如此快的吧?” 晁千神说:“确实,不过这就是新问题了。 “至于你那第三个问题,按走尸或植物人作祟论,不同的走尸因为身体里余下的残魄不同,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行为。可能凶手b的智商就是比a要低。”说着他还翻了个白眼,“你平时多看些典籍,少看些美剧好不好。” 任道是神情诡异的看了一眼晁千神。 他从没来过法医鉴定中心,昨晚看了一宿《犯罪现场调查》,现在还困得要命的,晁千神是怎么知道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吐槽了一句:“这么说,那节指骨也不一定会被在下水道发现了。” 奚满月道:“其实,说了这么多,我想大家可能都感觉到了,这件案子的凶手,或许不是走尸。“ 说着,她转向任道是:“老任,给奚南讲讲于波的事吧。” 109 家访于波 显然在场众人都钻了牛角尖,被奚满月这么一提醒,于波的情况才被加入了讨论范围。 奚南听完任道是的讲述后也陷入思考。 还是奚满月先开口道:“于波突然拥有了不属于自己的灵力,变得失去自我意识,狂暴地攻击他人,可是他并没对妻子和儿子做出什么不良举动。 “假设他也有残食的欲望,那么可能刘金龙不见了的那两个探马和他身上出现的妖气就有了解释。” 大家都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默默听着下文: “假设凶手a和凶手b也是同样的情况,因为突然出现的灵力而残食他人,他们选中的对象是身具灵力的林子琪和金姗姗还可以理解。问题是林卓只是个普通人,他为什么会被吃掉呢?” “还有就是最根本的问题,这些人的灵力显然是恶性事件发生前就有的,那这些灵力到底是哪里来的?如果只通过‘吃’就可以拥有灵力,那这怎么解释?” 思路似乎到这里就又卡住了,不过现在大家都有了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赶紧找到于波。 这家伙曾狂暴攻击人类,有凶手是嫌疑,还突然身具灵力,有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危险,而且,他与整个事件都关联密切。现在应该立刻把他控制起来,好好研究一下。 任道是手机中还存着于波的电话,当即就拨打过去,电话那边回应的却是他不在服务区。 打电话时是免提的,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事情不对劲。 任道是问:“他说他要和大师修道去,你们觉得他会在家里吗?” “至少修道之前要和家里人说一声吧?”奚满月说。 当即,奚南打电话回局里,按他的手机号查到他的家庭住址,直接开车过去。 于波住在和林卓相同的锦园小区,这一点也让众人感到了其中复杂的关联。 敲响于波的家门,分明是上班时间,却还是有人开了门。 一个老婆婆躲在双重防盗门的铁网后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门外的四人。 奚满月在众人中最为温和,适宜交谈,便拿出自己没被没收的警官证:“阿姨,我们是警察,最近这周围发生了一些不太平的事,所以来走访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说得委婉,态度也很好,老婆婆认真看了看她的警官证,稍微相信了她的话,但还是对她身后的三个大男人很有戒心。 可能周围到底有多不太平老人也很清楚,才会这样格外提防。 “阿姨,你家里有没有其他人啊,我们和年轻人聊比较好。”任道是突然插嘴道。 他本以为这样是找到于波的委婉说辞,没想到那位老婆婆听到他这么问,变得更加戒备,手放在里层防盗门上随时准备关门。 “我家里当然有人,我儿子儿媳都在家。” 她显然是怕这些人知道只有她一人在家,会行什么不轨之事。 奚满月为任道是的无脑发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对老婆婆解释道:“阿姨,我们真的是警察,证件上面是有警号的,你可以打电话到局里查证。”说着,她从奚南那里拿来他的证件,把两个证件都递给老婆婆。 老人的视线又在四人脸上扫了一圈,除了鼻梁青紫的任道是打扮奇怪,另外两个男人长得倒也正派,这个女警官更是干练温柔,终于,她还是打开了房门,让四人进屋说话。 “我儿子和媳妇在午睡,你们小点声,不要打扰他们。” 这是上班时间,于波的妻子肯定去上班了,那个不务正业的于波更是自称和大师修行去了,定然不在家,但谁也没有说破,免得老人不安。 坐在沙发上,奚满月拦住要给众人的倒水的老婆婆,柔声说道:“阿姨,你也坐吧,其实有这样一件事,我们说了,你先不要着急。” 老婆婆听到这话,自然明白她要说的不是好事,神色郑重地轻轻点头。 奚满月压低了声音,好像屋子里真的有两个人在睡觉似的说道:“我们怀疑你的儿子于波加入了邪教。” 老婆婆听到这话神色一惊,似乎在思考什么,却张张嘴,到底也没说出什么。 “附近最近都发生了什么,我想你也稍微听说过了。我们从其他渠道查到了一些信息和名单,其中有于波的名字。 “之前他的反常我想你们作为家人都是知道的,我们来不是为了抓他,只是想要救他,你也不想于波参与到那种恐怖的事情中吧?” 老婆婆听到奚满月的话,瞬间想到邻里间盛传着,楼道里和外面巷口恐怖尸体的流言,一时间惊惧和担忧交织起来,捂着嘴哭了起来。 “阿姨,你先不要哭,我们来就是要解决问题的,找他也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只是要把他带回局里问清情况。而且在警局里,他也会更加安全,你可以配合我们吗?” 老婆婆捂着半张脸,用力点了点头,问道:“我儿子他还活着吗?” 奚满月故作惊讶:“他不是在家吗?” 老婆婆的慌张难以掩饰,不过这慌张不是为了她小小的谎言,而是出于儿子可能身处险境的母亲的担忧。 她连连摇头:“不在。其实我昨天晚上才过来,我平时都住在西面,坐地铁过来也要一个多小时。 “昨天中午我儿媳给我打电话,说于波最近很反常,前晚回家突然说要跟一位道长学道修行,怎么劝也不听,拿了东西就走了。 “她说最近家附近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家里没了男人,她们孤儿寡母的很害怕,我就过来陪她和孙子了,我也不知道于波现在人在哪儿,打电话也不接……” “你们怎么没去局里报警呢?”奚满月问。 老婆婆哽咽着说:“我们也没想到他会出什么事儿,他爸走的早,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没管好,哎…… “他这个人一直吊儿郎当的,时常想什么是什么,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之前儿媳妇说他不正常我还不太相信呢。而且他昨天才离开,我也没想到……” 奚满月拍着老婆婆的后背,帮她顺着气,继续温柔的问: “那他提没提过,他去找的道长是什么道观的,或者什么门派的?” 110 奶茶预算 老婆婆连连摆手:“没有,我们都不懂这些,没问过,他也没说,回来带了些衣服就走了。” “我们可以在家里看看吗?” 老婆婆点头,心情似乎难以平复。 奚满月有些愧疚,虽然这种问话方式效率很高,可是对于爱子心切的老人来说有些残酷了,只能坐在老婆婆身边不断地柔声安慰。 另外三人也不太喜欢这个场面,各自在屋内散开查看,最后又汇聚在客厅,纷纷摇头,这个家中并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 奚满月反复答应老人,一定会找到于波,又让她打电话给儿媳,叫对方早些回家陪伴老人,这才告别她离开。 虽然不抱太大希望,众人还是到第一次与于波见面的那个郊区小院去寻找于波,那里也确实没人。 小院和任道是、奚满月上次来时几乎一样,甚至绑过刘金龙和于波的绳子还扔在院子中央。 这里离岚城远郊的一些山区、农家乐很近,房子里电视、电脑、冰箱等家电一应俱全。于波一家人应该时常会来这里度过周末的。 冰箱里的冷藏格里还有一些快餐食品,距离于波给任道是打电话退约才隔了一天,那些东西也未见腐败,应该就是他自己在小院住时买的。 “哎,这事件的密度也太高了。”回去的路上,任道是抱怨着,又想到白明这尊瘟神,不由得叹气不止。 “不知道千琳那边怎么样了。”晁千神也担心着。 “她能有什么事儿?除了狰那种没心没肺的上古妖兽,我估计妖精鬼怪见了她都得多看几眼,被她震上一震。” 任道是说的没错,晁千琳此时正带着白明,坐在一个女孩家里喝着花茶,一点儿也没有要降妖伏魔的样子。 和他们三人分开行动之后,晁千琳带着白明打车来到了绿苑新城,她刚刚拨打过孙斌的电话,就看到拿着手机的孙斌招着手朝她跑了过来。 这家伙八成是一大早就等在小区门口了。 在孙斌的带领下,晁千琳提出先到他们主管的办公室把价钱谈拢。 既然有了任道是的保证,这笔闲钱不赚白不赚。 三人敲门进入办公室后,就看到主管很是不耐烦地瘫在老板椅上,一脸的不服不忿。 他从孙斌那里听说这家伙请了十分了不起的大师,今天要来小区里帮忙看看,但对方加价到五千。 他听完自然无名火起,痛斥了一顿孙斌,叫他把钱要回来,自己两千都不出。 谁知孙斌不卑不亢地告诉他,等大师来了,他一定会认同自己的决定。 上班后,他瘫在椅子上,内心咒骂了无数次这漫天要价的大师,知道敲门的就是对方,他特意摆出了最漫不经心的样子。 然而,在他看到晁千琳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从椅子里弹了起来,十分恭谨又热诚地搓着手,好似朝鲜人民见了主席。 他这辈子别说是见过,想都没想过可以见到这样的美人。 他呆愣愣地盯着晁千琳,只觉得自以为外游八国见惯美景,哪怕是为了装作高雅却也确实逛过不少美术馆的自己,对“美”这个词的想象力居然如此匮乏。 “你好,我是除祟事务所的晁千琳。”见对方紧张到说不出话的样子,晁千琳先一步自报家门。 “你,你,你好,我是冯淼。” “孙斌已经把你们小区的情况告诉我了,我们报价五千其实只是底价,需要我进一步查看过后才能给你更精确的报价,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 “能,能,能……”冯淼连着说了三个“能”,好像这个回答真的很重要,忽然又一转念,“但是之前签的合同……?” 他见晁千琳眼睛放大了一下,立刻停下了自己的发言。 晁千琳想要揩油水其实也很是心虚,被他这么一问更加尴尬,但气势上也不敢弱下来:“我会拿新合同来,可以吗?” “可以可以,”她愿意再来自然再好不过,冯淼想都不想的答应,“需,需不需要我陪着你们一起看看?” 晁千琳回答:“不用了,孙斌比较熟悉事发的地方。” 冯淼真想扇自己个大嘴巴,他问这话做什么,直接跟着不就是了? 可是不去询问这位小姐的意见就擅自决定的话,实在让他不安,就好像此时,他即便得到了否定答案,却依然不愿违背她的意志。 “孙斌,好好带晁小姐参观。” 孙斌感受到冯淼目光中血淋淋的妒忌,却还是对自己可以陪伴晁千琳一事自得不已。 冯淼拿出五百块钱,交给孙斌:“天也热了,给晁小姐买瓶水。” 孙斌接过钱,感叹这“一瓶水”居然已经占据了昨天预算的四分之一。 他们是不可能知道晁千琳心里正打着怎么报价的小算盘,对这二人的目光交战全没在意,带着白明离开了办公室。 虽说招魂对白明没什么效果,但白明自从和晁千神说过话后,对晁千琳的话也多了不少。 晁千琳问向白明:“你想喝什么?” “水就好。”白明还是那么笑着回答。 “我想喝奶茶,小区里有饮品店吗?” “有的。” 小区中的店铺基本都不是门面商铺,有些是故意租在一层的商家,有些是住在一层的住户,透过阳台摆出小小的招牌,做熟人生意,不敢偷工减料,质量倒是很好。 “这个奶茶很好喝诶。”晁千琳看着手拿矿泉水瓶的白明,举了举自己的奶茶杯。 “是吗?”白明应和了一声,突然抓住晁千琳拿着奶茶的手,抬到自己嘴边尝了一口。 “诶?”晁千琳的大脑当机了一秒,表情依旧木然,脸颊却突然添上了一抹绯红,她看着白明,讷讷地问,“你怎么,直接就……?” 白明完全不明白她在问什么:“你说很好喝?” “可是……我……啊,好吧,小明,不能随便喝别人的饮料。”晁千琳决定还是好好教教他正确的礼仪。 白明想也没想地说:“之前在麦当劳,还有你和大哥也喝了。” 晁千琳知道他说的是两件事,一是她曾经在麦当劳给他喝过自己的可乐,不过之后她就没再收回来,另一件则是她和晁千神经常喝对方杯子里的水。 想了想,晁千琳解释道:“麦当劳里我是不小心的……大哥的话,是因为他是我大哥,所以我们才会一起喝水。” 白明暖暖地笑着:“我也可以做大哥。” 111 干干净净 晁千琳翻了个白眼,随口回了句:“你是我大哥?我还是你姑奶奶呢。” 谁知白明居然很认真地“哦”了一声。 晁千琳懒得和他再解释这种无聊的事,这时候也已经走到了17号楼附近,孙斌一路都没有打搅她二人说话,这时指着不远处的两栋高层居民楼说: “这就是17号楼,前面那几个垃圾桶就是我之前发现死猫和鱼骨的地方。” 垃圾桶附近早被清理过了,今天也没有孙斌所说的那种惨事发生,晁千琳围着三个堆有少量装修废料的垃圾桶转了半天,只感觉到楼上的住户大概快装修完了。 按照她对灵子的敏感程度,不论这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都应该第一时间感觉到,可她现在只感觉到了垃圾桶中垃圾的不干净。 “那些动物尸体你们还留着吗?” 孙斌有些尴尬地回答:“昨天我一发现这事儿就直接到你们那儿去了,也忘了要交代,应该都被垃圾车收走了。” 晁千琳点点头,倒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这样一来,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别说是假作凶险给孙斌看,就是不怀私心的处理都没什么可处理的,自己漫天要价的愿望恐怕会破灭。 “咱们去问问那个保安吧?” 孙斌却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咱们就在这里等等吧。” 三个人坐在绿化带旁的长椅上,被阳光烤得暖洋洋的。晁千神若是知道,定然会感谢任道是分配给他宝贝妹妹的是如此轻松的工作,而不用像他们一样面对着三具惨绝人寰的尸体。 “我们也可以去楼上问问用户,最近夜里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孙斌这样提议道。 晁千琳点了点头,继而问道:“现在是上班时间,楼里住户多吗?” “可能不多吧……” 孙斌昨天碰巧遇到的那个住户是个老阿姨,可能是来帮儿女看工人的,自然迟疑起来。 不多时,一个穿着灰色保安服的老头小跑着赶了过来,先是和孙斌打了个招呼,才注意到晁千琳和白明,顿时笑得一脸皱纹,甚至有那么一丝猥琐的味道。 “这位是我请来的大师,晁小姐。”孙斌感到这样介绍十分违和,但是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 晁千琳礼貌地朝老保安点了点头:“你好,听说你之前在这栋楼附近看到了奇怪的事情。” “是啊是啊。”老保安忙不迭点头,再不是孙斌问他时那副畏畏缩缩不敢提及的样子,依旧满脸堆笑。 “能不能请你再给我详细讲讲。” “好的好的。”老保安边笑边点头,又讲了一遍那晚的见闻。 故事大体和孙斌在事务所中讲明的一样,只是这次描述那个奇怪的人形生物时,他添油加醋,形容的极尽恐怖,并美化了一下自己吓得手电筒都不要的部分,反而变成了他勇敢呵斥未果,回去找帮手,回来后生物便消失不见。 晁千琳听得哭笑不得,觉得这番描述演绎成分实在是太高,看来自己出马并不都是好事。 她让老保安带自己去了那个生物扑吃活猫的草坪,果然见到草坪中间有一小块被碾压过的不自然痕迹,上面还残留着小小的一滩血迹。 只是,这里依然很“干净”,没留下什么灵力痕迹。 “你记得那具体是哪天夜里吗?” 老保安依旧是那副狗腿模样:“记得记得,就是四天前,我那天值夜班,记得当然很清楚。” 晁千琳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看来只能到楼里问问住户了。】 晁千琳这么想着,还没说出自己的想法,就见一个年轻女孩急匆匆地向楼边走来。 远远的,晁千琳就感觉到这个女孩身上外放着甚是强大的灵力,不知道她是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才会这样焦虑。 正常修道之人的能力之所以不会外露,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刻意隐藏来避免麻烦或显得谦逊,而是因为,常见的道家修法都在于内丹的修炼。 吸收的万物灵气都被他们尽可能的收于丹田,越是凝练就灵力越是深厚,到达一定密度后灵力结丹,也就几乎不会外露了。 佛家则讲求修心,讲求佛性,修行达到一定高度自然有神通,其能力高低不在于法术高低,自然也就和万物灵气毫无关联。大德高僧口诵佛经就有驱邪破魔的力量,这种全靠境界带来的慈悲之力,反倒比之法术更加玄妙。 这个女孩这种灵力外放的情况,就好像她马上就要一击必杀劈到谁人脸上,而她那焦虑的样子似乎也是佐证,晁千琳马上迎了上去。 “你好,你是这栋楼的住户吗?” 那个女孩看了一眼晁千琳,几乎是浑身一震。 她从来没见过长成这个样子的人类,一时间世界观像被刷新了一般,连忙回应: “是,是的,我就住在二单元702。”她几乎是下意识透露了自己的个人信息,毫不自知。 晁千琳笑着对她说:“我听说这栋楼附近最近发生了一些怪事,方便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好啊,要不要到我家里坐坐?”女孩想也不想地答应了下来。 晁千琳对孙斌说:“你先回去吧,我这边谈完了再去物业找你。” 孙斌应了一声,有些恋恋不舍,却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电梯中,女孩自我介绍道:“我叫刘雅,搬过来也就两三个月,现在一个人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地把独居的事告诉了一个身边带着年轻男子的陌生人,可面对着晁千琳,这实在是太过于自然,她都来不及考虑就已经说完了。 “我叫晁千琳,来自除祟事务所。”考虑到应该礼尚往来,晁千琳也自我介绍了一下。 刘雅看着白明询问道:“这位是?” 或许是源于女孩的细腻,或许是源于同性之间相对较少的吸引力,晁千琳带着白明招摇过市这么久,头一次有人问她身边的男人是谁。 “他是白明,是……” 晁千琳的话还没说完,白明就接话道:“你大哥。” 112 探访刘雅 “呸。”晁千琳知道白明不是在对刘雅讲话,而是在和自己互动,但这发言实在太令人不适了。 “你是我姑奶奶,我是你大哥。”白明看着晁千琳认真地说着,依旧是那张带着温暖微笑的脸,看上去却格外欠扁。 刘雅只当这个男孩在开玩笑,捂嘴笑了一下,没想到晁千琳“哼”了一声,向刘雅说:“听到了吧,我是他姑奶奶。” “嗯嗯。”刘雅笑得更加开心,一扫之前的焦虑神色。 据刘雅说,这间房子是她父母为了方便她上班替她买的,晁千琳以为她是个富二代,没想到她却摇摇头。 “我是独生女,父母一辈子的积蓄都给我攒着。因为我在国企上班,正好有买房迁出集体户口直接落户的机会,他俩就帮我付了首付。” 晁千琳对购房相关的事宜知之甚少,只听说过现在岚城的房价高的离谱,限购严格,听到这个实在有些好奇晁千神到底是怎么买到的房子。 刘雅继续道:“我现在这点儿工资刚刚够每个月还房贷,晚上还要出去兼职,简直像个没毕业的穷大学生。”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和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说这么多,却又觉得这个神仙一样的人物愿意听这些有的没的,她就十分开心。 “这么说你也搬过来很久了?”晁千琳把话题向着今天的重点方向引。 “是啊,交房后我简单装修一下,就住进来了。” 晁千琳点点头:“我之前也说过是来查小区里最近发生的一些怪事,你最近有注意到些什么吗?” 刘雅沉吟了一下,叹了口气:“其实,我家里就有些不对劲儿……” “方便说一下吗?” 刘雅无奈地点了点头,她不是不愿说,而是担心说出来没人相信。 “之前过年的时候,我父母来家里,买了许多年节菜的材料,因为家里人少吃不完,我向来又是定外卖的,一直都在冰箱里。 “这个星期我突然发现,那些冷冻的东西居然全部不见了。 “而且不只是吃的,还有一些衣服和鞋也不见了……可贵重的东西又都没丢,整个房间也没有其他人进来过的痕迹。 “我看过一些日韩的恐怖片,猜想家里是不是藏了人,或者是楼道里藏了流浪汉,半夜会偷偷到家里来拿东西。有几天,我都全天开着电脑摄像头,可是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拍到。” 听到这里,晁千琳暂且按下疑惑,继续听她讲: “三四天之前,我听楼里的保洁阿姨说,她在楼道和楼外都有发现了血迹。我一下子联想到了自己家的情况,就去了物业,希望他们能调出楼里的监控,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进出这栋楼。 “可物业不愿意给我看,我只能再自己想办法证明,就又多装了几个摄像头在家里,随时查看家中的情况,结果…… “昨天早晨我查看录像时,发现后半夜,竟然有一个人形的东西从我的房间里出去,过了半个多小时,那个人形的东西又回到了我的房间…… “但夜里我什么都没有听到,起床之后也没发现什么。我带着录像又到物业去,希望他们能查下监控,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进到我家里,可是物业居然让我直接报警…… “我是老实人家的孩子,从来也没接触过警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跟父母说了,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刚来这边工作半年,也没什么亲戚和朋友,就这么一直拖着…… “哎,最近实在睡不好,工作完全不在状态,所以今天我就请假早退了……”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为了不让父母挂念,她一直默默承受着自己的恐惧和惊惶,终于说出来之后,她竟然有种事情已经被解决的错觉。 刘雅是从比较偏僻的小城市来岚城打工的,大学也并非名校。 这样没有学历优势的人能透过层层选拔,进入岚城的国企,必然努力又勤奋,性格会这么老实内向倒也正常。 独自一个人在岚城打拼本就辛苦,还有自卑的心理作祟,国企复杂的人际关系她根本处理不好,不然也不至于没个人商量。 “你的摄像头都装在什么地方了?” 刘雅带晁千琳在八十多平米的房间中转了一圈。 她一共装了三个摄像头,分别在玄关、厨房、客厅面对着卧室的位置上。 “录像还在吗,我想看看。” 刘雅点头,打开面对窗户的电脑。 晁千琳一边看她操作一边腹诽:【真不知道这日韩恐怖片都被她看到哪里去了,就没一个摄像头是对着自己拍的,一般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鬼上身的情况吗?】 看到刘雅调出来的录像,晁千琳倒是有些明白了她为什么完全没往自己身上联想。 录像中,一个佝偻着身躯,像是兽类一样在地上爬行的生物从刘雅的房间中灵活地移动而出,虽说速度很快,四肢看起来却十分不协调。 摄像头质量相当糟糕,夜视功能简直是个谎言,视频中的东西连形状都只能看个大概,面容更是不清晰,只有对方那白亮的牙齿十分显眼。 晁千琳看了眼刘雅,觉得这个不甚好看的姑娘好像没有这么突出的特点。 但她还是询问刘雅:“你最近会不会觉得早晨醒来身体很累?” 刘雅飞快地摇头:“完全不会,我最近一直很精神,连饭量都比往常大了。” 【饭量大?鬼或者妖邪上身,变大的是烟酒需求,也不是饭量啊……】 晁千琳想到任道是的交代,沉吟了片刻,终于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不知顺水万是哪路门下?” “啊?晁小姐,您说的……什么?” “顺水万”是江湖上流传的唇典中,代指“刘”姓的词。 晁千琳故意不阴不阳地问这么一句,就是想知道她到底和里世界有没有关系。果然,刘雅的反应证明她是彻头彻尾的表世界人。 晁千琳本以为灵力这么强大的女孩必是修者,可听她刚刚一番描述却不像,还以为她是怕自己并非同行,不想暴露,现在看来倒是多心。 她只能无奈一笑:“我还以为你和我一样是道家弟子。” 刘雅这才恍然:“原来你是道家的……天师吗?” “嗯,可以算是,”晁千琳甜甜一笑,“放心吧,我会帮你的。” 113 监控录像 一句“算是吧”,已经是晁千琳能承受的尴尬极限。 灵辖虽然和天师一样可以作为一种职业看待,可事实上无论是现存,还是曾经存在过的灵辖,都只有五个流派,分别以掌握五行中的某一类灵子见长。 因为职业性的自闭,五个流派各自统一了姓氏,最后真的汇聚成五个家族。 源头上对应金、木、水、火、土的五大世家金、花、浪、东方、钟家,流传至今,已经改变为花、浪、晁、钟四家。原本的火系和金系灵辖早已经消失,晁家则掌握了这两系的修炼方式。 如今,“灵辖”这个名词连里世界都少有人问津,来到岚城之后,晁千琳对自己的身份的认同感每天都在受到挑战。 安慰过了刘雅之后,晁千琳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灵力,发觉未化为她自身法力的灵力实在是多的惊人,甚至可以和修行了六七年的天师相比较。 晁千琳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刘雅,这番交谈下来,她觉得刘雅既没有说谎的样子,也没有说谎的必要。 这不正和那个于波的情况相同吗? 一时再没什么发现,晁千琳决定带着她直接去物业找冯淼和孙斌看一看这栋楼的监控。 三人来到物业时,冯淼和孙斌正在争吵,具体内容大抵是孙斌交回与否刚刚给晁千琳买“一瓶水”的五百元。 见到敲门而入的晁千琳,两个人都收了争执,纷纷堆起了笑脸。 冯淼问:“晁小姐,那边的事有什么进展啊?” 晁千琳不想透露更多细节,直接表明意图:“我想看看17号楼周边和二单元电梯的监控。” 这次冯淼没再多问要不要跟随,直接带着晁千琳向小区监控总站而去。 监控总站也不过是间屋子,墙面上共有两块大屏,每个屏幕上又有十数个小窗口,小区的全貌基本都被涵盖。 管监控的保安调出两个地点的监控,众人中只有晁千琳自己全神贯注在屏幕上。 之前老保安提到的那天后半夜,果然有个和刘雅视频中的人形生物相似的东西,行走方式诡异地从二单元门口出现,爬行到小区草坪上。 那个东西趴伏了一阵,似乎在观察四周,不多久又回头藏进了楼旁的绿化灌木中。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它骤然跃出,扑住一只路过17号楼晒月亮的野猫,像只野兽一样对其撕扯了一番,然后又躲回了刚刚的绿化带中。 老保安出现时,那东西在进行它的第二次捕猎。 刘雅看到这一幕,吓得浑身打颤,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 当天的电梯监控却没拍下什么。 摄像头只能拍摄到电梯中的景象,那个东西显然没有坐电梯。后半夜也没住户出行,电梯门不打开,走廊里的情况就不可见。 紧急逃生用的楼梯内则没有安装摄像头,倒是公共走廊上,有那个东西从刘雅的房间爬出来的影像记录。 “我要不要先报警啊?”刘雅颤抖着问。 晁千琳只想翻白眼给她,却忍下来,只作腹诽: 【自己家里录下怪事还下不了决心,非要见血才想求助吗?真不知道是胆子太大,还是胆子太小……】 果然刘雅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又打起退堂鼓。 这种事报警又该怎么说呢,虽然有着监控录像,可警察来家里肯定也什么都找不到,最后依旧无法立案,或者只能定性为野生动物游荡。 监控录像已经快进到此刻,晁千琳发现,那个东西被老保安撞见时正好是第一次出现,而到刘雅拍到视频的前天以后,它就再没动作了。 小区监控都是远景,只能大概看到形状,刘雅的视频质量同样堪忧,那东西出场又仅有三次,样子还奇怪到分析不出什么,晁千琳咬着大拇指想了半天,实在是没有想法和进展。 她知道昨天晁千神三人在警局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任道是也不会在她出门前,特意交代她留意“残食”事件,如果有收获一定要抓活的。 而且任道是伙同晁千神突发奇想地给白明招魂,说不定也与他们遇到的事件有关。 可昨晚任道是光顾着吹他那把家传神器,根本就没把事情讲出来。可以帮助分析的种种事由,她全都不知道。 看来无论如何,也只有回去和他们把事情汇总一下才会有进展了。 晁千琳用刘雅的u盘拷贝了一份监控中的视频,对冯淼交代:“你们先加强夜间巡逻吧,这件事有点儿麻烦,我得和其他人研究一下。” 她又对刘雅说道:“你要是不放心,最好去找个朋友同住,或者叫人来家里陪你。我至少要明天才能再过来。” 正常情况下,晁千琳打车都较他人容易些,可此时是下班高峰的前夕,大部分出租车都到附近的产业园区蹲守,站在小区门口足有二十分钟,居然一辆出租车都没有经过。 “姑奶奶,我们去坐地铁吧?”白明突然开口,指着不远处就可以看到的地铁标志说。 晁千琳没想到一句玩笑他当真起来。 这句“姑奶奶”虽没有任道是口中的“小姑奶奶”那样嘲讽,听着还是很别扭。 有了上次去天安门的经验,晁千琳坚定地摇头拒绝,感慨着:“还不如答应让冯淼送咱们呢。” 正这时,她二人身边停下了一辆白色小车,车窗摇下,刘雅探出头来:“晁小姐,还没打到车吗?我送你们一段吧。” “你这是去哪儿啊,我们要去鑫瑞国际,顺路吗?” 刘雅在手机导航上看了一眼:“我要去做兼职,到你那边只稍微绕点儿路,费不了多少时间,上车吧。” “好吧,谢谢你啦。”晁千琳说着打开车门。 可能感到开车无聊,刘雅故意没话找话:“其实本来我明天才有班,但是我真的特别害怕,不想在家呆着,就和同事换了班。” “夜班吗?是什么工作啊。” 刘雅苦笑一声:“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店员,不然我怎么说自己和穷大学生一样呢。” 晁千琳应和着笑了下。 “晁小姐,冒昧问一句,你今年多大啊?” 114 人世艰难 “十九岁。” 听到晁千琳的话,刘雅居然流露出惊讶来:“难道还在念大学吗?” 她的惊讶也有情可原。 晁千琳的外貌虽然可以用“完美”二字概括,实际上却正因为“完美”而没有了辨识度。 见到她的人都难免惊叹于她的美丽,可是当大家离开她时,除了“美”这个抽象的印象,很难清晰地将她具体的样子回想起来。 也许就只有午夜梦回之时,一般人才有可能完整地见到,这种本就应该存在于梦中的人。 没有了外貌上的突出特点,也就没有了显得年轻或是显得年长的概念,她的年龄自然就变得很不明显。 刘雅主观上认为她已经在工作,至少应该有二十多岁,是以如此惊讶。 晁千琳其实有些不高兴,支吾了两声:“我没有读大学。” 刘雅努力表现得善解人意:“我真是问了个傻问题,天师都是要修炼的,也不需要读大学吧。”她笑了两声,“这个小哥哥好可爱啊,他多大了?” 她也是正值青春的年轻女性,对小帅哥感兴趣倒也正常,可这接连的两个问题弄得晁千琳尴尬无比,她不免对这女人没有朋友的原因有了些理解。 “二十一岁。”晁千琳按照身份证的官方标注报出了他的年龄。 “你们都好小哦,我才毕业两年多就已经感觉自己老了,哎。” 晁千琳不知道能回应些什么,刘雅似乎也察觉到气氛微妙,三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 终于到了事务所所在的小区,晁千琳谢过刘雅后下车,立刻来了个深呼吸。 作为一个年轻女孩,她对刘雅听到自己年龄时没掩饰的惊讶耿耿于怀,便问白明:“我看起来很老吗?” “姑奶奶怎么会老呢?”白明纯直线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女人逼仄曲折的脑回路,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认真地回答着。 “那你还叫我姑奶奶!”晁千琳用鞋跟踩了白明一脚,气鼓鼓地往小区里走去。 “千、千琳……不是你让我叫你姑奶奶的吗?”白明一瘸一拐地追上去,十分无措。 “那么喜欢你就叫一辈子好了!”晁千琳根本没去理他,就这么说出了决定她身份的气话。 白明匆忙跟上去,凭他的智力,完全没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生气,只能无奈地回答:“好吧,姑奶奶。” 回到事务所时,晁千神一行还没回来。 晁千琳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们打个电话,晁千神的电话却先打了进来: “千琳,回事务所了吗?” “已经在了,怎么了?”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了,想问问你那边怎么样了。” 晁千琳心头一暖,笑着回答:“我还没搞清情况,等你们回来对个口供估计才能有进展。” “我们应该还有半个多小时到,你饿了的话,冰箱里应该有点心。” “不要,你回来给我做饭吃吧。” “好吧,”电话那头传来晁千神宠溺的笑音,“那你先饿着吧,笨蛋。” 晁千琳懒得和他斗嘴,挂断电话,居然又轻轻笑了几声。 看到白明探究的眼神,晁千琳这才收了笑意,习惯性地对他倒着心事:“为什么我那么害怕他……可是他在的时候又这么放心呢?” 白明没有理解她的问题,依旧是那副笑脸,看着她。 “哎,习惯还真是可怕。”晁千琳抱膝坐在沙发上,叹息一声。 虽说从未向晁千神提起,她一个人独居空庙的三年里,每每从山巅望见万家灯火,也难免生出寂寞的感觉,若说不想念世上唯一的哥哥,那绝对是假的。 他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有着七岁的年龄差,却从来都亲密无间。 晁千神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受到晁千琳信任的人,所以,发生了那种她不敢想象也不愿面对的事时,她才强烈地拒绝对方依旧留在自己身边。 本以为三年的分离会改变些什么,可是才刚过了一个月,事情就又向着她最害怕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呢?”晁千琳情不自禁地喃喃而出。 白明问道:“姑奶奶小时候是什么样呢?” 这种情境之下,晁千琳也没去挑他的称谓,只是笑着说:“我小时候,是个一无是处的小孩。” “那是……指什么?” 晁千琳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似乎在思考什么,并没有回答白明的问题。 没多久,那三人也回来了。因为晁千琳要求互换情报,晁千神带她回家给她做饭的想法落了空,只好为了给妹妹的承诺,肩负起所有人的伙食。 “干得好,千琳。”因为逃避了做饭的责任,任道是笑嘻嘻地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摊成个“大”字。 晁千琳一副逼视犯人的样子看着任道是:“大嫂,你们昨天到底干嘛去了?” 任道是一下子从沙发上坐直了起来:“你再叫我大嫂我就不告诉你了!” 晁千琳把玩着u盘,感叹着说:“好吧,那我拿到的监控录像也就自己留着了。” “监控录像?”听到这个,任道是兴奋起来,“作祟的录像?” 晁千琳按捺得色,轻轻点头。 任道是兴奋地搓着手,他们的种种猜测都没有这个或许是同类物种的监控录像来的实际。 但他却没有向晁千琳服软:“吃完饭再看吧,总是会给我们看的。” “不,”晁千琳把u盘拿在手中,做出个要折断的样子,“你不是说这个事件处理完了,除了定金都给我吗?那边可是已经签好了五千块的合同了,我要你再给我一份五万的合同。” “晁千琳,你这回扣吃的也太明目张胆了吧,我可是老板诶。” “反正也不是你出钱,你不干我可就把它掰断啦……”说着,她似乎真的加大了手劲。 看着挣扎颤抖的可怜u盘,任道是一翻白眼:“好好好,反正也不是我出钱。” 晁千琳立刻转变脸色,浮夸地谄媚道:“好大嫂,我一定让我哥夸你做的菜好吃。” “能不能别闹,我才不稀罕呢。”任道是嫌弃地摆了摆手。世铛铛已经走了,他对做菜的事全然失去了兴趣。 “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啊?”从厨房中端菜出来的晁千神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晁千琳还真没想过。 她的生活起居向来都由晁千神包了,白明也可以靠自己的遗产养活自己,似乎除了得到金钱的满足感,也说不出什么来。 晁千琳只好就着今天在刘雅处听过的话,随口说道: “帮你还房贷?” 115 又见死者 晁千琳只是随口一说,晁千神居然就信以为真,笑意漾满了整张脸,眼神中的温柔把空气烤得都暖了:“多谢白明,我们已经没有房贷了,你自己留着就好。” 晁千琳愣愣地点点头,看了眼身边的白明,好奇这家伙得到的遗产到底有多少,又好奇到底为什么自己想要这么多钱呢。 晁昭留下的遗产加上上次苏勉给她的支票,她的银行卡里已经有了接近百万的存款。 她没有现代生活的经验,也从来没有独自生活过,对赚钱的辛苦理解得并不深刻。 可她就是很想要更多的钱。 “好了,吃饭吧。”晁千神轻声说着,打断晁千琳的思考。 案件的讨论又转到了饭桌上,听完晁千琳对今天遇到的事件的描述,另外三个人都兴奋地想要立刻打开视频看看。 晁千琳见得知事情全貌的环节又被他们跳过,大声抗议着。 任道是赶紧把之前那三具尸体的惨案向她讲了一遍,晁千琳这才知道自己因为他的一番牛皮居然错过了这么多。 “所以你们怀疑绿苑新城的事情也和那边的案子有关?问题是她是和这些人最不沾边的一个啊,那些案子都发生在同一个区域,连于波的家都住在那边,而她家离那边有二三十公里。” 晁千琳的疑问其他几人自然也想到,却也无可解答。 她继续说道:“总之这次的事件全部围绕着一些突然得到了灵力的人,不只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都有可能是受到灵力影响的。” 任道是反驳道:“不对,受害者中有一个人一点儿反常的情况都没有。” 晁千琳脑子里有个想法,却因为没有什么证据,没说出口。 众人聚在一起看过监控录像后,都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晁千琳先问道:“我真的没看出来这个东西除了人还像什么……动作的话倒是很像刚刚化形的兽类,可是那附近一点儿妖气都没有。” 她对妖气的判断很值得信任,任道是说:“不过这个动态也不是很像走尸啊……” 奚满月道:“我之前就猜想说不定就是人在作祟,只不过是不正常状态下的人,这么看来不就像是吗?” “那么假定就是人,作案的就是那些突然获得灵力的人吗?”任道是问。 奚满月摇摇头:“可是受害者也是突然获得灵力的人啊,知道于波的事之后,奚南又分别询问了李子琪和金姗姗的家人,他们都反应受害者死前的一段时间有暴饮暴食的现象。” “难不成这个案子还得分成两段来看?第一段是他们由于一个犯人的加害获得了灵力,另一段是有其他犯人制造的食人惨案?” 奚满月对任道是自暴自弃的想法坚决否定:“这一定是有联系的,怎么可能会那么巧呢?” 晁千神这时终于开口:“直接让奚成必把最近在岚城多出来的灵力拥有者统计出来,不就可以知道老任所谓的前半段的范围了吗?” “是哦。”任道是恍然大悟,赶紧给奚南打电话。 奚满月却默默无语,她并不认为这有什么用。 奚成必既然一直对这件事毫无关心,就证明灵鸽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岚城的流动人口太多,又是南北方的交通枢纽,每天修者的来去有相当大的自由度,就算仅仅是小区域内,也一定每天都有变化。 天色渐晚,晁千神一家三口和奚满月都各自离开,只剩下任道是默默地等待奚南的反馈电话。 “反馈电话”打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内容也不仅仅是近些天那一区域的修者人数监控:“第四个死者出现了。” “啥?这么快?”任道是一下子就从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地抬腕看表,事务所的员工们都还没有来上班。 “你们快过来吧,就在锦园小区北门口的711。” 挂了奚南的电话,任道是立刻打电话催晁千神和奚满月,等着员工的同时,优哉游哉地拐进厨房做早饭去了。 奚南那边也没打电话来催,集合之后,除祟事务所全员浩浩荡荡地出门赶往案发现场。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要去的是7-eleven,晁千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受害者名叫刘雅,25岁,根据店内的监控视频显示,她昨夜凌晨两点二十三分走出了店门,就再也没回来,法医推断死亡时间是两点半到三点之间。” 奚南不懂这班事务所的人面面相觑是为什么,赶紧询问:“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众人都木然地摇了摇头。 晁千琳的预感居然成真,所有事情都串成了一串,却凌乱非常,真是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奚南道:“咱们再跑一趟法医鉴定中心吧,这回尸体发现得早,黎茂已经在那边干活儿了,技术部门也连夜把现场发现的两枚指纹做了比对,听到是谁的我想你们会更惊讶。” 任道是一翻白眼:“别卖关子了,谁的啊?” “于波。” “啥?” “就是那个于波,”奚南也白了任道是一眼,“这小子以前因为故意伤人进过班房,又和这件事又联系,技术部很快就确定了现场的指纹。” 任道是问:“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去一趟于波家啊,他在这里犯了案,肯定是昨晚回家了吧?” “已经有别的同志把他家封锁起来,家里人也都带回局里了,等着鉴定部门的结果吧。” 奚南和任道是正这么一唱一和地交谈着,重重警戒线外忽然传来争执的声音。 “这位同志,里面是凶案现场,你不能进去。” “警、警察同志,我是来自首的……”一个男人带着哭腔,急切地说着。 众人都难免好奇地向他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年轻小伙子一边抹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向一个警员絮絮叨叨着“自首”那两句话。 奚南走过去,问道:“你自首什么啊?” “我、我……”年轻人断断续续地念叨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又似乎提到了什么恶心的事,用手不断地拍抚自己的胸口: “我吃了人。” 116 初见端倪 因为见识过死者的惨状,连拦着青年的普通警员都没有对他这出人意料的四个字产生疑问。 奚南问:“你是说这里的凶案是你犯下的?” “不是,不是的,是那边的写字楼里……”青袍青年断断续续地说着,眼泪也滴滴答答,委屈得好像他自己才是受害者一般。 问明了青年所说的现场位置,奚南朝那名警员示意了一下,让他先将这个青年带回局里,带着事务所的众人一同前往那个地方。 自首那人所指的,是和两个小区仅隔着一条街道的写字楼五楼楼梯间。 这座写字楼共有十层,带电梯,五楼的楼梯基本没有什么人会在白天经过,都没穿警服的众人赶到现场时,甚至没引起楼内员工的注意。 果然,五楼和六楼之间的楼梯间平台上,一具惨不忍睹的人形横尸当场,从剩余的服装上来看是一个女人。 和之前发现的四具尸体一样,她残破不堪到了极点,只余下一条手臂和两条腿,上半身依旧是被掏空的,两颗眼球在没了皮肉覆盖的头骨上瞪视着众人。 任道是已经对这种现场有了些麻木的感觉,胃里上涌的恶心感仅仅停留了一小会儿。 他转过去看初次见到惨死尸体的晁千琳,却见她只不过是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完全没有恶心的感觉。 任道是本以为有人死在自己不远处,自己还没什么强烈的自责感,就已经够反人类了,这女人的承受能力还真是远超自己对“反人类”一词的想象啊。 晁千神却毫无担忧的样子,拍了拍晁千琳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有问题到法医鉴定中心再问,见到法医的时候千万离他远点儿,那家伙是个变态。” 晁千琳看了他一眼,心内腹诽:【你还有脸说别人?】 鉴定科的人很快也到了,整个写字楼都被封锁起来,这时候楼内的人才后知后觉身边竟然发生了这样的凶案。 这让任道是的自我谴责被彻底消除了——现代人的冷漠原来是这么的露骨。 “露骨”二字似乎还有些双关意味,他捂着嘴笑了两声。 其实,奚南才真的难以理解这群人反人类的反应,他对任道是和晁千神上次在法医鉴定中心的表现就印象深刻。 要知道,他和奚满月都是因为常年接触各类刑事案件,才历练出这异样的心理素质和好胃口,这群人就算真的是里世界人,也不至于面对同类这么淡然吧。 不过他看了看晁千琳,只觉得这位可以不用算作人类的小姐,说不定真的不是人类,才会这般没有人类的情感,还丝毫不令人疑惑和厌恶。 众人兵分两路,奚满月和任道是去向那个自首的男青年问口供,奚南则带着晁家兄妹和白明一同奔赴法医鉴定中心。 黎茂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摊在一张电脑椅上,似乎已经熬夜熬到了生命尽头。 晁千神把晁千琳拦在身后,挡住了他飞扑而来的“握手”环节,更加喜闻乐见的是,黎茂又在完全对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白明处吃了瘪。 黎茂依旧是没脸没皮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手插回兜里,用下巴指了指那边多出的一具尸体,然后视线就锁定在晁千琳身上不再转移。 因为事先被晁千神打了预防针,晁千琳没去理会黎茂,直接走到解刨台前把尸体一具具看过去。 之前的三具尸体因为都已经走过了流程,全部被缝合归位,处理得相对好看一些,连被掏出的大脑都已经放回了头盖骨内。 第四具,也就是刘雅的尸体,则像是上次众人来时那样,被分离的清清楚楚。 这次时间匆忙,黎茂也没准备出上次那样有条理的资料,只把新增的文件页零散地交给众人。 刘雅的尸体同样没了胸腹部,四肢倒是很齐全,头部仅仅缺了两个耳朵,脸部保存的还比较完整。 可是这样,就让她比其他尸体具备更加丰富的人类特征,反而加重了恐怖感。 “你们昨天才见过面诶,没什么想说的吗?”任道是向晁千琳说道,表情居然神似晁千神脸上的日常幸灾乐祸。 “大嫂,你这样讲话,说的好像我是凶手一样诶。” 奚南清了下嗓子,示意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却没意识到有时候人越是紧张和不适,越需要用开玩笑来掩饰自己的负面情绪。 晁千琳其实并没有他们看上去那样平静。 想到自己昨天还曾答应过帮助她,今天就板上钉钉地食言了,她的心态可不像是面对白家大火中丧生的众人一样波澜不惊。 “我昨天就已经检查过她,发现她身上的灵力虽然极其庞大,却都没有被炼化成自己的法力,而且,她身上的灵力构成非常单一,几乎全是土系的灵子构成。” 这是个只有灵辖会敏锐的角度,四大家族的几个成员之前都没有注意,甚至没有想过这样的事。 这和灵辖、天师的修炼方式有关的,倒也不奇怪。 晁千神听到这点,直接走到了李子琪和金姗姗的尸体旁,伸出手,分别在他们身体上方停留半晌。 黎茂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并不是惊叹晁千神徒手摸残尸的勇气,而是因为他的检验与上次奚满月那默默地探查不同。 每次晁千神伸出手,尸体之中便有一些微弱的亮光缠绕成丝,旋转着向他掌心汇聚,又在他收回手时纷纷消散。 “也都是土系灵子远超于其他灵子的情况。”晁千神这么说着,突然眼前一亮。 晁千琳瞬间会意,询问晁千神:“和引灵法一样的相生相克原理吗?” 晁千神点了点头:“还不能完全确认,正好那边有个衣服干干净净就自首的凶手,他到底是吓傻了出现幻觉,还是真的吃了人,可以这样验证一下了。” 还没等那边的奚南反应过来,晁千神已经掏出手机打给任道是: “那家伙怎么说?” 任道是无奈的声音从那边传来:“他说他今天按照上级的指示来到这边发展道友,正好遇到那个倒霉的受害者,感受到她修为强大,就想上去搭讪,刚跟着她走进楼里,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等回过神来,就已经是面对着对方的尸体,连自己怎么到的五楼都不知道。他吓得往外跑,正好看到了警察,就直接过来自首了。” “上级指示发展道友?什么上级啊?” “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 117 五行相生 晁千神忍不住吐槽:“这么长的名字,亏你讲的这么溜。” 因为手机是语音外放的,奚南也听到了任道是的话,忍不住插话道:“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对了,那个金姗姗老公交出的证物,就是那本《易经》上,也有这个基金会的名字。” “啥?你怎么不早说?”任道是在电话那边惊呼,“于波买的那本《三官经》也是那个基金会印的。” 晁千神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对了,我们这边对死者被害的原因有了想法。” “你直接说,满月正带那家伙去做灵力检测呢。” 这正中晁千神下怀,他忙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你让满月不光要测试出他的灵力总量,还要测试出他的灵力中的五行灵子比例。” “这种事能测吗?” “你赶快问问满月,测不了的话,我和千琳去测。” 任道是似乎捂住电话,在那边询问了一番,然后才回到通话中:“她说应该可以,人工分析一下就行了,你们问这个是有啥想法了吗?” “常态下修道之人拥有的灵力是平衡的。我觉得这次的事件是这些突然获得灵子的人,得到灵子过于单一破坏了平衡,造成了五行灵子因为相生相克,而互相吞噬的情况。” 五行存在于万物当中,相生按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的规律,相克则遵循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的规律。 既然万物的灵体都由灵子构成,那么包含人在内的生物也有自身灵子上的五行平衡。 如晁千神所言,这些人由于某种原因,得到了通过“吃”来将他物转化为自身灵力的能力,就很有可能因为自己身上大量的某属性的灵子,而对相生属性的灵子有异常的需求。 之前李子琪和金姗姗的丈夫,以及于波自己都曾提到过,他们出事前曾暴饮暴食。显然他们是因为某些原因,造成自身的某类灵子激增,进而对相应的食物产生了需求。 刚刚经过检测,李子琪和金姗姗身上带有大量的土属性灵力,这就解释了他们为什么疯狂地食肉。 以此类推,刘雅小区中的怪事很可能就是她自己所为,因为她没有家人,家中不会时常补充食物,睡眠这种潜意识状态下,她就出门去寻找野猫残食。 而于波疯狂啃食蔬果,又可能吃掉了土灵子阜胜的刘雅,应该是因为他当前的灵力构成中,木属性占多。 任道是有个疑惑,便即提出:“可是这么说的话,第三名受害者林卓很正常,怎么会被吃掉呢?只是相生相克的话,这些受害者和被害者应该是灵力激增的人自产自销啊?” 晁千神沉吟了一下:“林卓似乎本身的灵子构成就很不平衡,我看了下档案,他患有严重的糖尿病。” 人类会因为疾病原因,造成体内五行元素的失衡,糖尿病会造成体内的土元素激增。 “原来如此。”任道是感慨一声。 晁千琳忽然要来晁千神的手机,说道:“这个问题先放一下,关于他们怎么突然灵力激增,你们是不是都忘了一件事啊?” “什么啊?”任道是把他很傻很天真的定位贯彻得非常彻底,很痛快地提问。 “你们应该都和齐升逸手下的李立青动过手吧?” “哦——是诶——” 这件任道是真的没想到,晁千神在记忆中选择性回避,奚满月和奚南没参与到的事件一被提及,众人都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李立青耳后的装置可以吸收空气中的灵子,那么这几人身上带有同类型法器就有可能造成这种状况。 但任道是还是提出了疑问:“可是他们如果被植入了什么物品,黎茂会检查到的吧?” 晁千琳看了眼黎茂,对方摇头加摊手,表示以他的专业立场看来,这些人都没有被植入物品的痕迹。 “可黎茂又不是搞修真专业的,这种事应该让特侦队的技术员来查吧。”晁千琳毫不客气地指出问题所在。 任道是应了声:“也是……你们等一下啊,满月那边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这么快吗?”晁千神嘟囔了一句,接过手机。 晁千琳随口说道:“估计是和齐升逸那边类似的机器,你人工检测都那么快,用机器又能慢到哪儿去?” 听到“齐升逸”这个名字,晁千神脸色瞬间就变得非常不好看,晁千琳吐了吐舌头,没去理他。 电话那边传来抖弄纸张的声音,接着任道是开口道:“检测结果显示,那个小道长身体里确实多出了很多未被炼化的灵力,主要都是土系灵子,你们的猜想可能是对的。 “不过他本身是道家弟子,似乎没有其他人那种灵力激增的情况,他自己也修炼的不错,驾驭灵符没啥问题。” 晁千神不冷不热地总结一句:“看来只能交给技术部门,找到影响这些人的法器,顺便解析一下了。说起来,李立青所用的那件法器的技术他们解析得怎么样?” 任道是无奈地回答:“这是该问我的吗,你身边就有技术部的奚大老爷啊?” 晁千神这才想起四大家族的分工构成,确实,主修丹药的奚家和研究法器的世家才能算得上是技术部门成员。 奚成必一脸保持缄默的样子,晁千神识趣地没问,提出他的想法: “那么,我认为我们该暂时分开行动,技术部门寻找和研究法器证物都需要时间,第五个死者也需要解剖,那个什么什么基金会也该去探探的,不如同时进行。” 听到晁千神的提议,奚南沉默不语,黎茂则一脸绝望。 电话那边却换了人,奚满月的声音传了过来: “好啊,这样效率更高一些,你们过来接一下任道是,顺便把奚南给我送回来,我们就负责后勤了。” 晁千神没想到,代表官方的奚家居然这么轻易地把事情全交给了事务所处理。 “好吧,一会儿见。” 到分局时,奚满月表示已经和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的理事联系过了,众人将以正一盟威道代表人的身份去往参观,并决定一些合作事宜。 晁千神没想到四大家族还真的会把这个名头拿出来用,又想起奚满月询问于波母亲问题时那一番诱骗。 【这群人的下限到底和绑架别人儿子的我有到底什么区别?】晁千神忍不住腹诽,【说不定他们特侦队的良心就是那个暴脾气的宁峙,只不过现在已经被开除了。】 当然,这些都是不能说出来的。 开上车,事务所的老班底就这么向着那个名号十分虚无的基金会总部驶去。 118 贵会独道 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总部的办公室,就在靠近岚城内环的一个高新技术开发区中。 充斥着联想、清华紫光等高新电子品牌的街区中,一个硕大、浮夸又复古的牌匾出现在其间,实在是有些违和。 尽管基金会的牌匾很大,所在的写字楼却错综复杂,众人又一次联系了奚满月给出的联络人,才终于找到了b座的位置,和早就等在那儿的男人碰头。 “你们好,我是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的秘书长陈曦,大家先随我到办公室小坐片刻,稍后我会带大家去参观我会的一些下属设施。” 这个戴着眼镜,满脸油光中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十分殷勤地为众人引路、按电梯,尽管狗腿的样子令众人都生不出好感,却也完美诠释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俗语,连向来对人嗤之以鼻的晁千神都没有对他过于讥讽。 “几位道长都怎么称呼啊?” 任道是代为介绍,手在众人之间指引:“我叫任道是,这位是晁千神,这位是晁千琳,这位是白明。” 尽管只有任道是身上带有一点道家元素,也只有任姓才是他所知的正一威盟道正统传承,陈曦还是十分市侩地夸赞着: “各位道长真是器宇不凡,尤其这位晁女官,不是我说的夸张啊,简直是世界第一的美人啊。” 分明他说的是实话,可他的马屁口吻之下,听着就是非常虚伪。 晁千琳捂嘴一笑,回道:“陈秘书长也是世界第一的善解人意啊。” 陈曦这种老江湖不可能听不出这其中讽刺,却也不影响被美人搭话的好心情,挠着脑袋像个初中生一样傻笑了起来。 众人自然也都知道其中含义,顿时整个电梯里都是笑声。 终于到达了18层,陈曦引着众人走出电梯,介绍道:“这一层都属于我们基金会,大家可以先随便看看。” 说是随便看看,也依旧是由他在前面领路,大家在背后跟随。 陈曦边走边介绍道:“我们基金会成立于1993年,是华北及周边地区道教徒联合的爱国宗教团体和教务组织。 “本会的宗旨是:团结、带领华北及周边地区道教徒爱国爱教,拥护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遵守国家宪法和法律法规,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积极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 “兴办道教事业,弘扬道教教义,维护道教界合法权益;发扬道教优良传统,传扬道教文化,为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为维护宗教和睦、民族团结、社会和谐、祖国统一、世界和平作贡献……” 听到这里,任道是对晁千神低低说了句:“抄的中国道教协会吗?” 晁千神忍了下笑,表情很复杂,对他使了个眼色。 任道是回头,发现陈曦正看着他,因为他们的交谈礼貌地停下了自己的介绍。 “没事,您继续。”任道是尴尬地一笑。 也不知道陈曦听没听到任道是刚刚的话,他依旧很自然地继续介绍,这次的说辞却彻底摆脱了中国道教协会的影响: “建会至今,我会募集的用于道学研究、道观建设、道教相关产品和道教活动的资金已经超过肆亿人民币。投资建设了华北地区半数以上的道观,投资建设道服厂、法物厂、道教经典出版社、印刷厂二十余家。 “累计捐赠各类慈善活动超过壹亿人民币,组织大型道教活动五百一十四场,参与修复和校注道教经典一百二十六部,总计参与我会募捐和各项活动的道教徒达三十余万。” 这通牛皮吹得任道是心服口服,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陈曦笑着向他点点头,没想到任道是回了他一句:“这两段贯口我得给你十分。” 晁千琳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陈曦神色尴尬,不知道这位正一盟威道的任姓代表,怎么不按脱离组织接洽间的套路出牌。 晁千神赶紧清了清喉咙为同行二人圆场。 毕竟他也是进过事业单位,当过大学老师的人,假正经的技术比起任道是高了不知多少段位:“贵会有研究部门吗?” 话并没有多奇特,但被晁千神这种梳着背头,穿着订制西装,翻着死鱼眼看人的家伙不带感情色彩地说出来,就是显得正式又专业。 任道是差点又把大拇指竖出来,晁千琳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奉劝他淡定点儿。 正好这时众人已经穿过了装修浮夸的走廊和大堂,陈曦手指着路过的一个个办公室介绍道: “总部主要是我会的各大办事机构,知客堂、知事堂、弘法堂、经济堂、戒律堂、营建堂、知库堂。” 他嘴里虽是这般介绍,对应着的门上挂着的门牌却是处联处、办公室、教务处、经营处、戒律处、建工处、财务处,任道是犯傻夸他记性好的前夕,晁千神抢先开口道: “弘法堂的道友我们之前倒是遇到过,不过我问的研究部门……?” 陈曦一笑:“我想晁道友说的研究部门,应该是指我会的教研机构正一道研究学院吧。学院中不光有教导经典的课程,还常年组织‘道法心说’研究会,同时也有‘法物复原和当代应用’研究会。” 任道是又忍不住吐槽:“我听说中国道协有正一道学院,你们这个会不会有点儿……” 晁千神拦住他的话:“你之前说要带我们参观的下属设施是指什么?” 陈曦也不去接任道是那令人尴尬的问话,回答晁千神:“考虑到时间问题,我将带领大家参观我会投资建设的离这里较近的凌云观。” “那这就去吧,这种办公楼也没什么可看的。” 晁千神这句话既表现出对基金会的兴趣,也表现出正一盟威道的强者态度,陈曦很受这一套,连连称是,带着众人下楼。 晁千神开车跟在陈曦的车后,对副驾驶的任道是说:“老任,你能不能长点儿心?” 任道是明知道自己刚刚的表现很不着调,却不以为意:“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搞那些虚的干什么?” 晁千琳在后座上踢了一脚他的椅背:“陈曦是秘书长,又不是道长。你还是好好跟我哥学学怎么装人吧!” 晁千神笑道:“我不装还不是人了?” 晁千琳笑而不语。 119 辗转周旋 凌云观确实离此处很近,陈曦选择这处道观带众人参观,显然也有炫耀基金会实力的目的。 这座凌云观面积不大,不算气派的山门与灵官殿合二为一,装饰的花红柳绿,好不热闹,一看就知年头很近。 这么内环的地段,又是宗教建筑,这绝对不是一般的财力和权利可以拿到资格兴建起来的。 仅这一个小小的道观,整体价值就不只陈曦提过募集到的四个亿。 灵官殿门口坐着个中年道士,见到带头走进来的是陈曦,忙上前打招呼:“无上太乙天尊,陈秘书长别来无恙。” “青谷子大师别来无恙。”陈曦客气地回礼。 任道是忽然记起:【卖给于波《三官经》的大师不就叫风谷子吗,莫非这两位法号中充盈着农家气息的大师,是谷字辈的师兄弟?】 他走上前去问道:“这位道友,之前我在平化寺前的小集市上,曾与风谷子道友探讨道法,莫非他也在凌云观清修?” 陈曦替青谷子回答了任道是的问话:“风谷子道长是我会弘法堂的散居道人,并没有归属的道观。” “原来如此。”任道是应了一声,想到那位风谷子道长奇怪的自我介绍,忍不住笑了一下。 这时他又想到:【说不定那位还未找到下落的于波就在基金会的某处躲藏着,毕竟他之前曾经提到要和大师修炼去。 【带他修炼的那个大师八成就是给我和刘金龙算卦的老头儿,可惜当时太匆忙,也没问个名号,他留下的名片也被刘金龙拿走……刘金龙就更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这么想着,他跟上陈曦等人的步伐,走进观内。 凌云观整体面积不大,倒是五脏俱全,布局工整。 灵官殿后便是主神殿,供奉着碧霞元君,再其后是三清殿。东北方向为财神殿、文昌殿、三官殿,西北方向为药王殿、娘娘殿、斗姆殿。 众人在观内简单转了一转,晁千神问道:“凌云观内没有道众和游客居住的配殿吗?” 显然他也想到了于波的下落,才有此一问。 陈曦回答:“凌云观位置特殊,面积有限,这里不远处有我会下属的知客宾馆,观中的道长也都是在那里居住。” “这样啊,那一般来到会中修行的外客会被安排在哪里呢?” 陈曦对晁千神的问题思索了一下:“晁道长也知道现在的国情,其实,来观里求道的人已经不多了,我们会里又有专门传道的正一道研究学院,一般只要到我会内机构求道,道长们都会推荐到学院去。” “我们想参观一下正一道研究学院。”晁千神想也不想地直接说道,“我们这次的来意之前就已经告知,关于教众的传道和法物的开发既然都是集中在学院,那就非去不可了。” 陈曦像是早就料到,有些无奈地回答晁千神:“是这样的,今天我们接到联络时就已经是下午了,学院占地面积比较大,放在岚城也不太方便,所以地址是在叶城,现在过去恐怕得是晚上了,不知道几位有没有时间。” 晁千神看了一眼任道是,见他正发微信联系奚满月,也不等那边回复就自作主张地回答:“我们之前也大概了解基金会的结构和部门,突然赶来自然也是因为时间紧张,最好可以尽快看到你们的实际情况。” 陈曦觉得这几人都开着车,应该也早有准备,便道:“那这样吧,我现在就让学院那边给几位准备客房,咱们这就过去,今晚先安排几位和学院中的道长交流道法,明天一早正好还能看到学员们的早课,顺便参观一下研究会。” “这样再好不过了。” 晁千神都答应下来了,才看到任道是冲自己反复点头,示意奚满月那边已经给了肯定答复。 于是,众人又驱车前往叶城的正一道研究学院。 晁千琳感叹:“这一整天都耽误在路上了。” “还不是岚城太大了吗。”晁千神应和一声。 “不过去过的城市中,就只有岚城里我去过的地方最多了。” “以后一定会带你去更多地方的。” 晁千琳叹了口气:“我就想回苏城看看,我都不知道以前我们住过的小庙到底长什么样。” 晁千神没接话,只无奈地笑了笑。 这番对话听得一旁的任道是云里雾里,他觉得只要是这兄妹俩说话,外人就很难插嘴。 如陈曦所言,众人到达正一道研究学院时,天已经黑透了。他直接把车停在了一家装修豪华的饭店门口,带众人按安排好的行程接风。 和以往一样,近十位陪伴用餐的道长们都把视线聚焦在晁千琳脸上,对身在正一道学院的自己并非全真弟子大感庆幸。 现代道教的常见教派就是全真教和正一道。 全真教对弟子要求非常严格,必须经过授戒才算真正的全真道徒,不能结婚加必须食素,完全是“出家”的状态。 而正一道便松散许多,结婚和食荤均可,不过是得个火居道人的称号。 这顿饭除了鉴赏晁女官就再没什么有意义的内容了。 随着晁千琳步入社会的时长增加,晁千神对这类事情越来越习惯,再加上蓝晶事件里他曾和晁千琳谈过这个话题,又呕吐解压了一番,此时,他就任由以“德高望重”自居,不得不克制的道长们用眼神往晁千琳身上钉钉子了。 等几人回到陈曦为他们安排的学员住宿中心,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来此处学道的下至平民百姓,上至老总土豪,宿舍构造也分三六九等。 他们被安排到的房间是顶级配置,说是学员住宿中心,其实和五星酒店的套房已经没有什么区别。 因为不放心白明,晁千神只能和他住一个房间,任道是和晁千琳则各自住一个房间,三人房间相连。 晁千神刚冲完澡就听到敲门声,从浴室走出来时,白明已经打开了房门,又默默回到沙发上发呆。 任道是进屋就立刻关上门,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诶,咱们去夜探研究学院啊?” “你最近受什么刺激了,我以前觉得你挺正常的啊?”晁千神擦着头发,哭笑不得地看着任道是。 “不是,你想啊,要是有人领咱们参观,那咱们能看到的东西……” 晁千神白了他一眼:“我不是说夜探研究学院这件事,我是说你这神经兮兮地样子。” “我听说女孩子都喜欢幽默的男人,我正在向那个方向努力。” “那你到女孩子面前犯傻去。” “晁千神!” “我又没说不跟你去,等我吹完头发。” 120 夜探学院 任道是在吹风机的轰鸣声中抗议:“大半夜的又没人看你,还做什么发型啊?” 晁千神一边用梳子捋着头发,一边蔑视地看着他:“你知道你为什么相亲失败了吗?” “靠……对了,别叫千琳了,她太引人注目。” 晁千神学着他的样子说:“大半夜的又没人看。” “诶,那你带出去试试?” 晁千神放下梳子,无奈道:“我就是学你的样子跟你抬杠而已,你这情商就别幽默了,换个路线发展吧?” “晁千神!” 晁千神到底还是换上了他笔挺的西服,带着已经炸毛的任道是出了门。 两个人按照手机导航找到了一个街口外的正一道研究学院。 学院正门很是气派,大理石的高大石柱夹着巨大的学院名称标牌,比不少大学更加像模像样。 走进学校不费任何功夫,门口的保安甚至都没抬头看两人一眼,这一点也和大学相似。 学院内只有两栋建筑物,占地面积都极大,飞檐斗拱的中式三层楼绵延了大院的东西两侧,两栋建筑中间夹着的则是一大片沉入地面半米的广场,应该是道众上早课和练功的场地。 “老任,探哪边?” 任道是看着晁千神那欠扁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是非要看他可能会出的洋相。 但任道是还是清了清嗓子,洋洋自得地说:“这是道家的学院,别的地方我还不敢说,这地方必定是按最讲究的风水建的。我不信一群道士选址会选的糟糕,所以只要按理论上的最佳方位来找目标就行了。” 晁千神点了点头,等他继续往下说。 “整体来看,占中宫的广场每日晨间有早课祈福,白天又有学生演武,正合招财纳福之意;这两栋楼都是三台相连,成卧佛形态,相对而建,一个大门向东北,一个大门向西南,镇住坤、艮二宫; “坤宫是凶祸位,卧佛背压凶祸,面朝阳气最盛的中宫,化凶为吉。加上室外楼梯又带有女性长发的意蕴,本就代表母性的坤位则可以令所处之人心情平和宁静,适宜外客来院修行,这栋楼八成是教学楼。 “艮者土也,土能生金。金、艮为银,艮位在风水中被称为“鬼门”,气息流通最佳,活气生财,加上对面坤位楼房虽然也是三层,仔细看来却比对面楼房低矮许多,门口的广场低平聚水,聚水则为聚气,称为坤顺得宜,所以艮位的楼房一定是办公和研究的首选。” “这样啊……”晁千神拉了个长声,拿起手机,看着高德地图问,“你确定不是从地图上看到这两栋楼分别标着行政楼和教学楼,然后胡说的吗?” 任道是凑过去看了一眼,忙翻出自己手机上没什么标记的自带导航,发出了尴尬的“呃”声:“我确定我的导航上没写……总而言之我是说对了,咱们赶紧到行政楼去吧。” 两人来到行政楼正门,却见楼门已锁,又在楼边转了一圈,居然没有一扇门是打开着的。 晁千神道:“看来咱们这算是非法入侵了。” 任道是耸了耸肩:“我把头发散下来就没人看得清我的脸了。”说着居然就要去抽自己的发簪。 晁千神拦住他:“只要没人发现就不会有人看监控了,你是不是傻。”说完,他低低念诵锻形诀,凭空踩了几步,来到没有窗户护栏的二楼,打开窗户,爬了进去。 “你进去了我怎么办?”任道是害怕大声喊叫会引来保安,藏在楼侧发微信表达自己的不满。 好半天晁千神也没有回话,任道是捏着手机默默等待,终于等来了一句“西北后门”。 他找到那扇小门,晁千神站在门内说:“就只有这个门是从里面锁上的。” “你小点儿声。”任道是把食指摆在嘴唇前。 “你不是都看到了,所有门都锁起来了,楼里哪来的人。” 任道是表情很夸张,声音却依然很小:“万一有神经病研究员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做研究呢?” “也对。”晁千神嘟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带着任道是往里走。 任道是看着周围规划整齐一间间办公室,念念叨叨地说:“大门方向在西南,财位在正南或西北,这里都是整整齐齐排着的房间,他们的校长室应该是朝西北的,一般领导办公室位置都比较高……” “行了。”晁千神打断他的唠叨,指着大厅的大挂幅导览牌,“这里都标着。” “一个梗玩两遍就不好笑了。”任道是愤愤不平地对晁千神说。 “听没听说过星爷的喜剧片都是一个梗三次反转?”晁千神无视他的抗议,“我们还是先到这个道学研究办公室看看吧,现在看来只有这里最像是科研部门。” “我看北边这几个占文曲星文昌位的都可以看看。” 晁千神看着导览图,这栋楼一共三层,占文昌位的办公室有九间,道学研究办公室也在其中,便认同了他的看法:“你从一楼往上,我从三楼往下,二楼集合,小心防御法阵。” 两人分开行动,任道是的效率显然比晁千神要高,对方刚从三楼下到二楼,他已经把二楼的办公室翻完了两间,二人相对无言,只是淡淡摇头。 所有翻过的办公室除了满墙的经典和摆满了文件的办公桌,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晁千神刚要进二楼的第三间办公室,任道是就拦住他:“对了,你会不会盲文啊,这个主任办公室里有好多。” 任道是其实只是随口一问。他对晁千神的杂学程度再信任,也万没料到这家伙居然真的接过盲文读了起来。 “你还真会啊?这上面写的什么啊?” 晁千神眉头紧紧皱着,回了句:“你等会儿,好多年没读过了,我得拼一拼。” “哦。”任道是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晁千神把手中的盲文报告一页页翻阅,却发现他是把纸质有凸点的一面朝下,从右往左一点点用指着读的,完全没有摸过。 “这个上面,是十几个学员的每月修炼进程报告。”晁千神突然抬起头对任道是说。 121 盲文报告 “这不是很普通吗?”任道是反问道。 “内容是很普通,数据可不普通。” 晁千神掏出手机,把那些文件一一拍下来,才对任道是解释:“这上面提到的一名叫‘jianlihua’的学员,两次报告中灵力和法力都翻倍了,第三次报告就已经结丹,而这三次报告之前的报告中都没有他出现。 “这些报告摆放在一起,纸质都很新,完全没有老化,时间跨度再大也不可能比这间学院建成的时间长。我记得他们饭桌上提到过,这间学校招生到现在也就三四年。” 任道是吃了一惊,可是两个问题同时出现在他脑海中,他还是选择了先问不重要的那个:“你为什么像外国人一样读别人的名字?” 晁千神觉得今天对他翻的白眼实在是超过了数量限制:“我国的盲文是用拼音方法标出来的,惯用盲文的人都不标注声调,通过上下语境判断,我又不像他们知道这家伙叫什么。” “哦……那你确定这份报告是真的吗?我也算修炼小天才了,结丹还用了九年呢。” “谁知道了,不过既然是盲文写的,大概是给校长的内部报告,不会有假吧。” “他们学校的校长是瞎子?” “吃晚饭的时候他们也提到过。” 任道是张大了嘴:“这岂不是变相证明了他们确实有通过特殊手段增加普通人灵力的方法了吗?” “这种修炼速度确实是太异常了,可是我们没有找到他们的实验室,或是实验成果,不能直接和法器联系起来。”晁千神嘟囔了一句,沉默半晌。 在任道是继续检查最后一间办公室时,晁千神又自我解释道: 【也对,正常大学的研究所也只是院方出资建设,未必就在大学之内。那种部门就算有,陈曦也不会说出来,甚至这可能是学院的私人行为。 【办个大型宗教活动就能揩出不少做研究的油水,学院或许都不用申请专款。】 任道是走出那间办公室,掏出手机,打开了指南针,开始在走廊里转悠:“不行,我不信什么都找不到,说不定这栋楼有个隐藏的地下室,或者隐藏入口。” “给你这个吧。”晁千神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家门钥匙,摘下上面挂着的钥匙扣,打开盖子,居然是个微型的罗盘。 任道是拿着那个直径不过四五厘米的小罗盘,问晁千神:“这东西有意思诶,哪儿来的。” “从白阳那儿顺的。” “看来我也得经常跟他那儿买点儿法器。” “只怕他卖的符不便宜,还没宁家的好用。” 任道是点点头:“那倒是,不过世家的法器都是得交报告申请下来用的,麻烦死了,流程还慢,便宜的话还不如在白阳那里买。” 晁千神看他跑题个没完,不耐烦道:“你还找不找暗门了?” “你等一下,罗盘得校准。”说着,任道是又掏出手机,打开指南针。 “你把电子产品放在前面还怎么校准啊?” “晁千神,你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要不你来?” “您请。”晁千神抱着胸站在一边,还打了个哈欠。 任道是就知道,若是不主动求他,晁千神即便是个行家也肯定不会出手。 任道是正自掐算,又一个想法忽然钻进他脑子里:“晁千神,你不会自己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这栋楼摸透了吧?” 晁千神点了点头:“你搞不清状况这个梗今晚必须用三遍。” “靠。”任道是骂了一句,把那个小罗盘往兜里一揣,“没收了。” 晁千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任道是说:“该去那边楼里看看了。” “别玩第四遍了,您老人家有什么话就直说。” “整个学校的杜门在正北边,那具‘卧佛’的头发地下,整个学校中最适合藏东西的就在那里。” “奇门遁甲?” 晁千神点点头:“你之前按八卦看的位置确实也不错,不过在我是按照天干地支和星辰方位推算的,用的是奇门之法,走吧。” 奇门遁甲是中国古代第一大秘术,也是奇门、六壬、太乙三三式之首,在窥探天机的三式中最有理法,被称为黄老道家最高层次的预测学,号称帝王之学。 所用符号本被用于军事,“奇”指日、月、星三奇;“门”指休、生、伤、杜、景、惊、死、开八门;“遁”指隐藏,“甲”指六甲。 大概可以理解为,日月星三奇隐藏于八门之下,预兆着六甲的吉凶。 任道是没研究过奇门遁甲,也没什么兴趣,就没多追问。 他只在心里暗骂:【这货肚子里这么有货,还这么能装,偏偏要吊死在自家亲妹妹身上,真是感谢上天给我们平凡人留了一扇天窗啊……】 两人原路离开了行政楼,穿过一大片空旷的演武场,来到了教学楼外的楼梯旁,四下看了一圈,只有一个电机箱突出在外,显得有些可疑。 电机箱是锁着的,晁千神也没废话,口念“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意识集中于电机箱上,金属的盒盖先是“噼啪”作响,然后“咔”得一声打开了。 “真是万试万灵啊。”晁千神感叹一句。 任道是忍不住问道:“三楼的门你不会都是这样暴力开的吧?” “那你是怎么开的?” 任道是无奈地摇头加调笑:“我这种老江湖,自然有小道具了。” 晁千神觉得他这种整天跑外勤的人有万能钥匙也不奇怪,也没搭茬,伸手便去拉电机箱中的把手,不远处却突然传来凶恶的犬吠。 声音由远及近,转眼间,四只半人高的看门大狗便冲到了两人身边。 反应过来当下状况,任道是拔腿就跑,眼见身后不远处有手电的光芒闪烁,一个粗犷的男声大声喝问:“谁啊?这么晚了,干什么的?” “有先放狗后问的吗?”任道是一边向着狗来的反方向狂奔,一边抱怨着。 闷头跑了半天,已经到了学院院墙的边缘,任道是才发现晁千神并不在他身边,四条凶恶的狼狗已在背后。 他不敢用法术自曝身份,只好飞快念动法决,穿墙而过。 听着墙后凶恶的狗叫声,任道是气息未平,赶紧给晁千神发微信: “你人呢?跑了没有?” 晁千神秒回道:“我藏起来了,你先回去吧,等他们走了我看看那里到底有些什么。” “你人躲哪儿了?” “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术,第一术藏形匿影。” “靠,你小心点儿。” 任道是收了手机,对晁千神和他那个什么都教的倒霉师傅晁昭骂骂咧咧了一路,回到了学员宿舍。 122 转念之间 再说晁千神这边。 一听到犬吠,他就立刻站定艮位,从地面上撮了些灰土,涂在额头上遮蔽命火,口中低念:“回元变影,晚晖幽兰,覆我紫墙,藏我金城,与气混合,莫显我形,急急如律令。” 身形逐渐消失的同时,他又念起了锻形诀,凌空跃上几步,停留在狗的上方。 狗还是闻到了他的味道,顺着室外楼梯而上,朝着不远处的空中吠叫。 紧接着赶来的人用手电四下晃了晃,没发现有人,又朝任道是方向追了去,依旧没见人影,只好走回来扯住那两条忠实的看门狗,往值班室走着,口中骂道: “狗东西,大晚上瞎叫,怕不是见了鬼了。” 晁千神就站在半空中,直到那人牵着狗远去,狗叫声也渐渐在呵斥下虚弱,最后消失,他才走回到电机箱旁边。 他已经完全不怕再有人来。 这就是“狼来了”的原理,被犬吠“欺骗”过一次的看门人不会再相信今夜有“狼”。 晁千神拉下电机箱里的把手,脚下的地面微微一颤,地面平铺着的一大块广场砖向内沉下,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楼梯。 下了大概三四米深,楼梯便即消失,墙上有个开关,应该是电灯,晁千神没敢打开,只用手机手电筒照着四下查看。 观察了一圈,他发现这里像仓库一样摆着排排架子,储存着大量的法器、灵符以及书籍,有些架子上还摆着保质期很长的食品和水,似乎是一个避难所。 也不知和平的二十一世纪里,修建避难所的人是想躲避什么。若不是他做了什么亏心事,便是有被迫害妄想症。 学校里没有研究所也在晁千神预想之内,他没有太过失望,只是想到在这所嫌疑大到几乎是确认的学校中,他们没拿到实体证据,明天只能继续他和奚满月都默认的“诈骗”状态,多少有些心累。 回到学员宿舍的走廊里,任道是立刻开门从自己的房间出来,似乎一直在等他:“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晁千神摇了摇头:“就藏了个仓库,里面也没什么好东西。” 任道是失望地“哦”了一声,却见刚打开门的晁千神脸色一变,怒气像有实体一样从他的脚下燃烧到头顶。 任道是两步蹿到了晁千神身边,只见房间里两张queensize大床中的一张上,除了本来就应该在那里的白明,居然还躺着晁千琳。 自家的娇花躺在别的男人身边也就算了,居然还枕在他小臂上和他头抵头。 在晁千神爆发的前夕,任道是伸手把他拉回走廊里,拍着他的胸口:“消消气,消消气,你喊出来就把千琳吓醒了。” 任道是已经足够了解这个妹控的逻辑重点,只要是对晁千琳有害的,这家伙绝对不会做。 果然,听了这句话,晁千神已经到喉咙里的“白明”二字被咽了回去。 “你觉得她过来是找白明的吗?” 任道是的反问简直精妙绝伦,晁千神这种自傲的孔雀当然不会有那种想法。一想到是妹妹一个人在房间里耐不住寂寞来找自己的,他的气又消了一半。 “她等你等累了,你还要把她吵醒啊?” 这第三句话一出口,晁千神立刻想到宝贝妹妹百无聊赖地熬夜等待自己出现,却直到睡着都没有等来,万般柔情涌上心头,脸色彻底恢复正常。 任道是觉得晁千琳简直就是柄利剑,只要掌握了这柄剑的用法,把这个每天拆自己台一万次的死人脸玩弄于鼓掌简直轻而易举。 其实任道是那三句话基本没什么与事实相符的成分。 他们俩走后不久,晁千琳就来到晁千神的房间,原因是她出门没带手机充电器。 见到房间里只有白明,晁千琳便自己找充电器,可是大半天也没有找到。 众人都是下午出门,本来也没想过会在外面过夜,除了老妈子一样的任道是,谁都没带这种东西。 无奈之下,她只好伙同白明一起下楼去找宿管借一个。想也知道,就算宿管只有一个充电器也肯定会忍痛给她,有了白明还能顺便隔绝宿管的各式尬聊。 回到房间之后,晁千琳觉得自己一个人玩手机着实无聊,加上之前桃源号上手机报废后,晁千神重新买手机时给白明也带了一台,她就带着白明一起靠在床头玩起了逃杀手游。 玩久了,困了,两个孩子气的家伙就都在床上睡着了。 晁千神尽可能轻地抱起晁千琳,带她回到她的房间,可把她放回床上的时候,到底还是把她惊醒了。 “你回来啦……”晁千琳迷迷糊糊地说着。 “嗯。”晁千神应了一声,刚准备转身,就见晁千琳下意识地从床的正中间一个翻身,滚到了床的一侧。 晁千神的心脏瞬间停跳一拍,看着又一次沉沉睡过去的晁千琳,看着她身边留出的半边空床,他突然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习惯,真的很可怕。 他坐在床边扶额,心情着实复杂,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屈从于内心。 他把晁千琳还穿着没脱的外套和长裤脱下来,自己也恢复到日常习惯的穿内裤裸睡状态,把两人的衣服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柜上,躺到晁千琳身边,搂着她,看着她毛茸茸的鬓发。 其实他俩本来就应该这样,是彼此最安心、最自然的存在,什么时候开始要互相防备呢? 她防备他突然的疯狂,他则防备她突然的诱惑。 晁千神心中悬挂已久的尖刀好像瞬间放下了,就仿佛是佛家所讲的顿悟。 【爱得再热切,也必得自然而然……是吗?】 他突然想起了这句被提起过一万次的话,第一次发自内心的对其中含义有所认同。 晁千琳的呼吸轻缓又柔软,呼气和吐气的声音像安眠的夜曲,她过高的体温再没燃起晁千神灼热的欲望,只传来心安,让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夜如极光般缓慢褪去,新的一天真正意义上的到来。 晁千琳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晁千神近距离放大了的睡脸。 仿佛感觉到她已经醒来,晁千神的睫毛颤动了两秒,就也睁开了眼睛。 “早啊。”他极其自然地说道,伸出手在晁千琳的眼角抹了两下,勾起个温柔的笑容,“今天要多喝水。” 说完,他捧着她的脸,探了探身,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晁千琳也不知道这套程式化到小时候每天都要发生,前些天为了和他交换手机还又重复过一次的动作,怎么偏偏在今天让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种气氛往往微妙到只有一线之隔,晁千神破除心魔后的淡然就这样影响了晁千琳,让她一时心跳到失衡。 她把头缩回被子里,低低地说了句:“早。” 123 欲岂能生 天知道这样自然而然的温柔每天都包围着晁千琳,她怎么会突然对此丧失了免疫力。 晁千神看着她露在被外的发顶,强忍住要出声的笑,把胳膊从她头下抽出来,坐起身活动着有些酸疼的肩膀,不禁想到: 【这才算是好的开始。】 晁千神在洗手间里吹他的背头,晁千琳则呆坐在窗沿上发愣。 听着那边并不熟悉的电吹风轰鸣,她却意外找到了一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安心感。 晁千神和她共居小庙的时候从来也不会这样在意外表,可是这种气氛就和小时候等他给自己打洗脸水时一样自然。 “我好啦,先去找任道是了。”晁千神走到她身边,把她脸侧的头发撩到耳后,交代了一句,就离开了房间。 关门的声音响过,晁千琳立刻从规规矩矩的坐姿切换到极易走光的抱膝姿态,把头埋在膝盖间,问着自己无厘头的问题: 【我昨天晚上睡着了,所以他就把我送回来,顺便和我一起睡,很奇怪吗,很奇怪吗,很奇怪吗?】 【我们俩都成年了,确实有些奇怪……可是从小我俩就在一张床上睡到大,前些天还一起睡过,兄妹偶尔没分床也不算奇怪啊。】 【不奇怪你脸红什么,不奇怪你脸红什么,不奇怪你脸红什么?】 晁千琳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的问题怎么都像是回音似的重复个没完,现在她只为自己刚刚居然会害羞的行为而感到害羞,然后陷入了死循环。 尽管白家大火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可晁千琳其实只有兄妹关系被破坏的满心忌惮,却从没有从男女之间的角度去想这件事。 除了气恼、责怪和悲伤,面对晁千神的时候她从没有亲密行为未果后的尴尬和害羞,所以此时此刻为这一件小事,内心居然有了少女味儿的动摇,她感到无比羞愧。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晁千琳赶紧拿起来看,分散对自己奇怪心路历程的注意力。 微信上显示新消息来自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来的“除祟f5”群组,这个命名方式很明显是任道是所为。 奚满月发来一条消息:“你们那边什么进展?” 晁千神回:“电话细聊。” 晁千琳这才想起,自家大哥昨天不在房间里,凭她对那二人的猜想,八成是和任道是出去干嘛了。 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自己在这里腻腻歪歪实在是不像话,晁千琳又自我谴责了一下,赶紧披上外套,去穿裤子。 正用脚去寻找裤脚,她忽又想到对方昨晚把自己的裤子脱了下来——她果然是只穿着内裤睡觉的——居然又脸红了。 等她洗漱完毕,来到晁千神的房间,只听到对方对着电话讲道:“把李立青身上取出的装置带过来吧。” 任道是也在旁听,所以手机是免提状态,电话那边满月的声音传来:“我已经申请了,下午应该能到你们那边。” “夜长梦多,尽量快些。” “我知道了。”奚满月说完这句便挂断了电话。 晁千琳忙问:“已经找到植入法器了吗?” 晁千神点点头,似乎还在思考什么。 晁千琳没打断他,便走到任道是身边,刚要开口问他,任道是居然就没心没肺地低声对她说: “你大哥昨晚差点儿要把白明拆了,幸好我拦住了他,你也不谢谢我。” 谁知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晁千琳突然脸现绯红,眼神不自觉地上瞟,闪躲开了任道是惊异的目光。 “不是,你们俩到底……”任道是几乎控制不了自己的嘴,立刻冒出这么一句没边没际的话。 晁千神用手机抡圆了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你能不能想点儿正事儿。” 晁千琳要恨死这个插科打诨的任道是了,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再问一次正事,陈曦就出现在门口,敲了敲没关的门,说道:“几位早啊,咱们先去吃个早餐,就到学院去吧。” “好,走吧。”晁千神已经完全代替了不着调的任道是成为了队伍的主宰,一声令下,全员各自拿起自己的东西,跟着陈曦出发。 就这样又错过了了解案件的时机,晁千琳忍不住偷偷在陈曦和晁千神背后掐了任道是一把,任道是自知理亏也不敢大叫出来,整张脸都拧在了一起。 吃完早饭来到了正一道研究学院,晁千琳不免一番感慨。 她还从来没有接受过正常的教育,连学校原来长成这样都是第一次知道。 晁千神爱怜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低声对她说:“下次我带你去岚大看看吧。” 晁千琳飞快地点头,几乎没注意到对方的暧昧行为。 那片巨大的凹地操场中,此时站满了穿着青灰色道袍的学员,从老及少,从女及男,个个面色虔诚,捧着手中的经书诵读: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每个人的声音都不算大,汇聚在一起却带着震撼人心的清净力量,这让晁千琳想起了小时候坐在石头上听晁千神诵读经典的情景。 她不禁也跟着开口念诵了几句:“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欲岂能生。欲既不生,即是真静……” 陈曦也不打扰众人站在广场旁边,跟着这气韵悠然的诵读声讨片刻清闲。 不久,早课结束,一部分学员留在广场上重新排队,开始跟着前面的道长演练拳法,一部分学员回到教学楼,开始今天的课程和修行。 陈曦这才开口说道:“这个时间校长正在给教员开会,我先带大家参观一下学院,也就等个半小时,散会之后我们再去和校长聊吧。” 晁千神点点头。 陈曦先是带众人参观了教学楼中环形结构的讲经堂,以及报告用的阶梯教室、用于参观的法物展示堂、教学用的法物应用教室和为寓教于乐设置的小型电影院、微机教室。 晁千神和任道是都有些后悔昨晚没有在教学楼内找找线索,法物教室陈列的各式法器和符纸五花八门,远超他们对平凡大众学道的想象。 晁千神随口问道:“不知道这里的学员法术应用水平怎么样?” 陈曦很是得意地答道:“我院是以培养应用型人才为目标的,教学内容除了道学研究,修行与法术应用也有单独的考评系统。” 任道是接话道:“这要怎么考评,像修真小说一样分各种等级吗?” 124 灵力测验 陈曦道:“这样吧,各位请跟我到考评中心来。” 几人跟着陈曦,来到了二楼楼梯拐角处的一个大房间。 陈曦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请进。” 见到进来的人是陈曦,瘦削到在道袍中摇晃的老道士很是热情地迎上来握手:“无上太乙天尊,原来是陈秘书长,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正一盟威道的道长,我想带他们看一看学院的考评系统。” “无上太乙天尊,”老道士朝他们几人客气地躬身行礼,以掩饰自己瞥向晁千琳的眼神,“各位道友这边请。” 老道士引着众人来到了一台仪器旁,陈曦向他说道:“清逸道长,可以直接给诸位体验一下法力考评。” 清逸道人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方块,对晁千琳说:“这位女道友,请拿着这个方体,催动你体内的法力,把它注满。” 他有意与晁千琳互动,神色也符合他年龄段的慈祥,声音里的讨好语调却有些明显。 晁千琳脸带难色,摇了摇头:“还是让其他人来尝试吧。” “这没有危险,我们的考评仪器已经测试过千余位学员了。”清逸道人继续推荐着手里小小的立方体,不由分说地把它放到了晁千琳的手中 晁千琳依旧摇着头:“这……恐怕不太方便。” 见到她为难的样子,晁千神抢过她手中那个三厘米见方的小东西,交到任道是手上,神色很是不悦:“他刚刚讲的你听懂了吗?” 任道是鄙视地看他一眼,对他护着晁千琳后居然不自己上表示愤慨。 不过不试白不试,他对这仪器还真有些好奇,便闭上眼睛口中默念净心神咒,把小方体握在手心释放自己的法力。 不知道那个方体是什么材质的,任道是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法力完整地被方体吸收并包裹住,丝毫没有外泄。 感觉到方体似乎再也无法承载更多法力,任道是停下来,把方体交给清逸道人。 清逸道人接过去,打开面前机器顶端的一个小小开口,把方体严丝合缝地放了进去。 他又关上小舱门,在仪器的显示屏上操作一番,仪器嗡嗡作响,半晌,屏幕上显示出一串数字。 他看着数字惊叹道:“哇,这位道友的灵力值居然达到了132.3。” 任道是都不知道从哪里吐槽好了。 这网游一样的名词“灵力值”是什么意思?这个数值又代表着什么呢? 清逸道人都不用他问起,就熟门熟路地解释道:“我说的‘灵力值’是指灵力外放后每立方厘米的灵子数量。众所周知修为和法力越高,汇聚于丹田的密度就越大,于是我们经过试验,找到了这个可量化又相对可行的测试方法。” 任道是满脸不可思议:“所以我外放出的灵力中每立方厘米只有132.3个灵子?你是在惊讶这太少了吗?” 清逸道人笑道:“无上太乙天尊,这只是为了方便考评而简化的说法,完整的数值是132.3乘以10的二十一次方。” 任道是想了想,觉得1323后加上二十个零确实是个惊人的数字。 他脸上微有得色,继续问:“那这个数值到底是高是低要怎么评判呢?” 清逸道人道:“我们采用这种方法测试了大量修士,经过统计,刚刚结丹的修士灵力值大概在83左右,已达到元婴期的修士灵力值大概在142左右。” 听到“元婴”两个字,任道是不满地撇撇嘴:“但是道家的修炼可不仅仅在法力数值的高低,对道所悟的不同才是影响修者境界的关键。而且就算法力充足,无法驾驭法术和灵符,不也没什么用吗?” 清逸道人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这也只是个考评的参考而已。不过对于学院来说,一个可见的数据对鼓舞学员更加有利。 “这个项目是我院的修行考评,和其他所有普通人会接触到的学校课目一样,可以算是‘笔试’成绩吧。法术课目的考试方式我们还是比较传统的,主要还是通过驾驭灵符的数量和程度来由考官主观判定。” 他说的倒也在理,学员们来此学习总要有点肉眼可见的成绩,他们又不像是为了降妖伏魔而真刀真枪验证本事的四大家族,比武场上见真章对于学员来说太不现实。 晁千神突然开口:“这种特殊材质的方体和仪器都是你们学院自主研发的吗?” 清逸道人看了一眼陈曦,见他微微点头,便回答道:“这些都是基金会投资的研究项目,不过不全是在学院的教员研发的。” 晁千神指着那台仪器,转头对陈曦说道:“这种机器可以量产吗?” 这句话表明了他对仪器的认可以及合作的态度,陈曦的喜色溢于言表,却支吾半天,才对晁千神说:“研究项目都是各自进行的,基金会只负责资金支持,所以具体情况恐怕得和研究所的成员来商议。” 晁千神点了点头,这也属于意料中事:“我们这次来谈的合作就包含了新技术的开发和人员培养,我们的技术样品现在在同道手中,下午他们也会过来,方不方便安排院长和研究所的成员和我们会面?” 陈曦连连点头:“可以,大家如果对考评的器材有兴趣,不如先在这边跟清逸道长参观,我去找院长安排下午的会面。” 晁千神答应下来,和那位清逸道人到一边,对这台机器应用中的问题进行探讨。 晁千琳有些奇怪,他怎么这样肯定和院长交涉就能得到这次事件的线索,连这种糟糕的谎话都随口而出。 不过看任道是也没什么表示,配合地在一旁唱和,想是早晨那通她没听到的电话里已经把这里的形式交代的一清二楚。 她自然不愿意怪罪自己那少女的羞涩,直接把现状赖给乱打岔的任道是,走到他身边又掐了他一把。 任道是完全不懂这位小姑奶奶发的什么疯,又惊又痛地看着晁千琳。 这时,白明却突然说话了:“姑奶奶,那是什么?” 这两天他虽然连白日里都跟着众人,却因为络绎不绝的事态,没怎么受到晁千琳的注意,一直沉默着。乍一听到他的声音,众人立刻都朝他看去。 只有晁千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向了窗边的一角。 125 云逸道人 这个房间似乎为了考评的精确性,对灵子的密封隔绝程度很强,房间内的众人几乎不受外界的灵力波动影响。 在看向窗外之前,连对灵力感应那般敏锐的晁千琳都没有发现,一个黑影正在窗外向屋内窥视。 晁千琳一个箭步冲过去,路过晁千神时把他也拽到身边,拉开窗扇,两人一齐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那道黑影像股烟雾般随风离去,晁千神锻形诀早已念完,翻身出窗,虚空追去。 窗子一打开,任道是便感到一股妖气,却懒得去跟晁千神凑热闹,对一旁的清逸道长摆摆手示意他放心。 清逸道长则对晁千神使用的法术有了些许疑惑。 道家御剑飞行的法门倒是有的,御风而行却是只在《逍遥游》一类的传说中听闻,想是地仙都难以掌握的法术。 他疑惑那人之前是深藏不露,还是这些正一盟威道的传人真的掌握了什么新的法术和技术,不由得对下午的合作交涉有了更大的期待。 像清逸道人这样并非出自名门,只是跟随师傅修行的道士对灵辖毫无所知也不奇怪。 连出自四大家族的任道是在认识晁家兄妹前,也对他们具体使用的法术一无所知,只不过是猜测出对方身份。 怪只怪灵辖这种世代留名,却离世隐居的家族能出现在世人眼前实在是少见的很。 没多久,晁千神就从正门回到了房内,见他手上什么都没有,大家不免奇怪。 “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已经打发了。”晁千神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凑到任道是身边低低说了句什么。 任道是挑了下眉毛,轻轻点头。 这事情就这么诡异地翻过页去,再没什么人多嘴问起来。 只有晁千琳心态微妙:【我天天叫这家伙大嫂,他还真的和大哥说起悄悄话来了,到底发什么都不告诉我的吗?】 虽然带着众人参观的从陈曦变成了清逸道人,大家还是按部就班地在学院中游览。 奚满月至少下午才到,急也急不得。 晁千神不免又在参观讲经堂时试探着问:“我感觉到你们这里有些学员修为不浅,莫非来到学院后进境提高得很快?” 清逸道人也没否认:“学院的环境清净,又有诸多道友共同修行,诸多良师教导道法,自然比独自修行要方便许多。” “不知贵院教员境界如何,不如介绍一二?”晁千神顺着清逸道人,也开始不好好讲普通话。 清逸道人道:“上午都是教法课程,许多班级还要共同打坐修炼,恐怕不太方便,不过午饭时,就能见到大家了。” 不多时,教学楼就被彻底看了个遍,清逸道人又带着众人在行政楼内转了一圈。 来到三楼时,正好见到一个校工在给房门换锁,不用说,正是昨晚被晁千神暴力开锁的那三间办公室。 “这是?”晁千神明知故问道。 任道是在一边挑着眉毛欣赏这个死人脸波澜不惊的演技。 校工从工作中抬起头看了眼来人,然后冲着晁千琳笑得一脸痴呆,清逸道咳了一声,他才魂魄归体,连忙说道: “早晨主任来坐班时发现门锁用钥匙打不开了,我来上了油也不好用,只好撬开之后换个锁。” 看来另外那两间挂着客座道长某某标牌的办公室平时根本没人来,难怪昨夜晁千神一无所获。 众人是按“z”字形路线参观,从三楼下去时才又经过昨天晁、任二人探查过的那三间办公室。 经过放有盲文文件的那间道学研究办公室时,任道是问道:“这间办公室是做什么的?” 清逸道人答:“正如其名,是进行负责道学研究的云逸道长的办公室。” “反正现在也没事,我正好对一本典籍有些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请教一下。” “可以啊。”清逸道人一边回答一边敲响那间办公室的房门。 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打开了房门,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神情很是淡漠地回到自己的旋转电脑椅上坐下。 “这几位是正一盟威道来校参观的代表,这位任道友说他有关于经典的问题想向道长讨教。” 清逸道人介绍的很客气,那位云逸道人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口中念叨:“昨天夜里,我这办公室里进了贼,我正在清点经文。” 任道是和晁千神均是一惊,四下打量这间办公室。 各式典籍一摞摞摆满了办公桌,书架上几乎都空了,根本看不出昨夜这间办公室原本的样子,他俩都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 “这样啊,”清逸道人答得很是敷衍,“不知丢了什么没有啊?” 云逸道人脸色一沉:“什么都没丢。” 清逸道人一笑:“那你怎么知道进了贼?” “气场不对。” 修者到达一定境界,便可以感知周遭气场,这是种很微妙的潜意识内的印象,就像是佛家所说的“阿赖耶识”,也就是人的第六感。 听到他这个回答,清逸道人又是一笑:“那可能是贵客到来,影响了云逸道长的感觉。” 云逸道人脱口而出:“我还分不清贵客和贼吗?” 这句话不甚好听,好像把眼前几人都贬损了一番,他也立刻觉得不妥,忙又补救:“无上太乙天尊,贫道性子急,希望诸位莫要放在心上。” 众人都看出来这位云逸道人和清逸道人有些不合,都默默无语。 任道是问道:“不知云逸道友对《文始真经》符篇中‘精神,水火也。五行互生灭之,其来无首,其往无尾,则吾之精一滴无存亡尔,吾之神一欻无起灭尔’句怎么看?” 任道是那个“修炼小天才”也不算是吹的,就像他自己的自我审问一样,他这个人根本没什么喜欢和讨厌的东西,所以他认为应该以责任为由认真去做的事,他都做的不错。 读过上百本道家典籍,任道是随口提出一句便和这次的事件有所照应。 谁知云逸道人似乎根本没心情和他盘道,随口应付了一句: “《文始真经》乃道学经典,符篇所述的精神、魂魄论述严密,已是我辈洞察世事的范本。” 126 心心法法 任道是讨了个没趣,却见一旁的清逸道人表情有些精彩,便问道:“不知清逸道长有何高见?” 清逸道人没想到他会问到自己,讪讪回答:“云逸道人说的很是。” 场面变得有些尴尬,任道是清了下嗓子:“看来云逸道长现在心情不好,不如我们先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清逸道长,你刚刚提到学员进境飞快,道学上小成,法术却多大成,不知道能不能带我们看看法术修炼的班级?” 他这句“大成”、“小成”的挑拨刺痛了云逸道人敏感的内心,云逸道人当即开口道: “法原无法因心有,心本无心为法空。 心现法王心现相,法归心王法归空。 要明定法非圆法,须悟凡心即圣心。 心法法心心法法,法心解脱是知音。 “任道友须知,若非道学有悟,道法何来大成?” “正是,正是。”任道是应和两声,见云逸道人来了兴致,便问道,“都道五行相生相克,依道长之所见,相生既因所需相互吸引,相克又为何聚在一处,而非规避锋芒?” 云逸道人唱到:“无上太乙救苦天尊。‘设网待人,人不知其网从何设;推人下井,人不知井是谁开。’如此之人,世间极多。世间万物既受先天所困,又被本心所扰,哪如你我留于纸面,说这些道理?” 任道是口中应着,又去看清逸道人的神色,果然依旧微妙得很,他便问清逸道人:“清逸道友下午和我们一同交流合作事宜吗?” 清逸道人点了点头:“贫道自然要参加。几位既然要探讨道学,不如多和云逸道长聊聊,贫道就先回考评中心了,下午再见吧。” 大家都看出这家伙一定对这次的事情有了解,不然也不会对这些话有反应,决不能让他现在就回去给那位院长打预防针。 晁千琳见那二人脸色,立即会意,开口道:“清逸道长,不如多坐一会儿,探讨道法自然是人多一些,各抒己见才更有趣。” 清逸道人看着晁千琳故意把期待都放大并表现出来的俏脸,只觉得对方晶亮如黑曜石的眼睛好像在放着光,容色之盛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她金口一开,清逸道人怎么还舍得离开,只好跟这班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耗尽了整个上午。 这无聊的盘道除了一直在费脑筋的任道是还算得上乐在其中,晁家兄妹实在是百无聊赖,为了稳住如坐针毡的清逸道人,还非要装出兴趣盎然的样子。 晁千琳不免有些羡慕一旁像棵植物一样坐着的白明,至少他是在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 上午课程结束的铃声终于在学院中敲响,晁千琳忍不住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见陈曦走了进来。 “几位,和院长一起吃个午饭吧?” 路上,因为陈曦和清逸道人都在,依旧不方便说话,晁千琳忍不住把自己的疑问用微信发给了晁千神: “满月到底找到证物了没?” “找到了。” “如果满月那边已经把证物解析清楚了,我们还费这劲干嘛,直接逮捕他们啊。” 晁千神看着手机上透出屏幕的愤慨,也知道她还被蒙在鼓里,满是什么都不知的费解和疲于应对那些虚无之事的不耐烦。 他凑到晁千琳身边,掐了一把她的脸,笑嘻嘻地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懂。” 晁千琳气恼地抖开他的手,“嘁”了一声。 任道是回头看了眼两人的互动,静默不语。 饭局就是个普通的饭局,顶多是吃饭的人各怀心思,双方都说了一箩筐的场面话,却没谈到任何实质性内容。 时间就这样被拖到了下午一点半,奚满月终于发来消息称她已经到了叶城,再有二十分钟就能到学校了。 饭局这时也接近尾声,任道是站起身来,敬了杯茶水:“下午还有要事,任某这里以茶代酒,希望咱们坦诚交流,即使不能合作,也共同为振兴中国道教尽绵薄之力。” 姜道一也拿起手边的杯子:“能有与正一盟威道合作的机会,我等必当尽力而为。” 昨日就听闻院长姜道一是个盲人,观察着他准确拿起茶杯的样子,任道是对他是不是真的眼盲有些怀疑。 虽然他身边的那个道士一直在饭间为他布菜,可是这老人在他自己的碗盘间的活动似乎十分自如,没有夹空过一口菜饭。 这次探访期间,可能会得罪人的问题向来都是交给晁千琳来讲,不过面对眼不见物的盲人,任道是也不敢让以外貌安抚他人的她贸然提问。 晁千琳却似乎也很好奇,主动开口问道:“冒昧地问一下姜院长,昨天晚上听人提起,您的视力似乎不太好,但今日一见,您席间举止很是自然,好像和常人没什么分别,不知道是不是我理解错了?” 姜道一听到这清脆柔和的少女声音,慈祥地一笑,回答道: “不瞒各位,贫道目盲已有三十多年了,对声音、气味、温度的感知自然是比你们这些健全人要强上许多的。都说我们道家修道难免‘五弊三缺’,这倒是便宜了我的修行。” 众人纷纷应和了一番,饭桌上显得其乐融融,完全看不出事务所几人本应带有的敌意。 晁千琳对他很有好感。这位老道长慈眉善目,言语温和,毫不高傲,仙风道骨的气质也与学院中其他略显油腻或是假作高深的道士很不相同。 俗话说相由心生,尤其是修道之人,随着道行加深,悟道于心,往往面目带着慈悲。她有些不相信这位老人真的和这连续发生的凶案有关联。 晁千神问道:“不知下午安排在哪里相谈?” 帮姜道一布菜的云方道人低声朝他说了些什么,姜道一点了点头,向晁千神说:“离学院不远的地方有我们的二号研究所,不如就到那里谈事,顺便还可以和那里的研究人员交流一下。” 晁千神道:“方不方便直接发个定位给我,我让带着样品的同仁直接过去。” 姜道一点头称好,让云方道人到桌边和晁千神直接交流。 又说了一番客套话,众人纷纷离席,陈曦、晁千神的两台车都坐满了人,向着二号研究所驶去。 127 道难速成 众人到时,奚满月也已经到了,奚南居然没有随行。 她提着个小小的手提箱,依旧是干练的套装打扮,和迎上来的陈曦握过手后就站到晁千神身后,任道是身边,有意显出晁千神的主导地位。 在晁千琳看来,他们两个沆瀣一气的意味明显到有些夸张。 想到自己还没搞清楚事态,格外气恼,站在晁千神身边偏头看着今天早晨开始就不太对劲的自家大哥,若有所思。 晁千神也把她这些小动作和微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发笑。 他才发现原来她也跟所有人一样,被厚爱习惯之后,稍被冷落就心态不平衡。 这么想着,他伸出手搂了下她的肩膀,低头贴在她耳边故意咬字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晚上想吃什么?” 晁千琳自然没有听清,带着疑惑瞄了他一眼。 任道是在背后偷偷捅了下晁千神的腰眼,意思是重要场合,不要这么不检点。 谁知道晁千神这个调情似的动作被对面的人看在眼里,反倒对刚刚清逸道人模糊的提醒打消了疑虑——既然对方都毫无紧张感,己方自然也没什么被威胁的可能。 “几位,这边是我们研究所的会议室,研究所的核心研究员都已经到场了。既然是你们双方的合作,我也就先告辞了,大家可以会议结束后再联系我。” 陈曦的话让众人都停下脚步,看着身边那间跟学院中的讲经堂大小相类的房间。 门内人似乎早就在等待,几乎在陈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门就已经打开。 三个中年男人围聚在门口,跟学院中的教员们隆重的道士打扮不同,穿着和发型都非常朴素,就像是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姜道一身边搀扶的云方道人向众人一一引荐:“这位是灵禅子道长,这位是玉清道长,这位是玄远道长。” 晁千神也将己方这全然挨不上“道长”二字的诸人都介绍一番,众人纷纷施礼,都进入会议室,围着圆形的会议桌各自落座。 环绕着会议桌层层排开的座位就仿佛随时欢迎围观一样,令人有些不适。不过正因为空旷,在这里不必费力大声说话,修为都不浅的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突然过来打扰,给姜院长和诸位添麻烦了。” 晁千神的开场白说的很是客气,语气却透出有种不容拒绝的霸道。 姜道一却是态度恳切:“晁道友客气了,可以具体说一下贵方具体是寻求哪方面的合作吗?” 晁千神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实不相瞒,在下和舍妹都不是正一盟威道正统传承的弟子。 “当今道界代表可以说非正一盟威道的正统传承,‘息事宁人’四大家族莫属,来谈合作派的却是我等外人,原因为何我想姜道长也明白。 “自从释教传入我国,几百年来,道教仗着本土根基,加上也从中吸收了许多可用的学问,到如今也依旧算是我国大教。 “尽管如此,时至今日,道教信徒仍然逐年减少。 “其实,连我等道教弟子都快难分道释二家的区别,就别提普罗大众了。三坛海会大神到底是何处源头,观世音到底供在谁家庙里,这些被老百姓实用主义和拿来主义弄混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研究过这几年的‘市场’就会发现,随着现代科技的发展,加上民俗学学者的增加,越来越多人通过对本源的认知,对传自国外的佛教更加推崇。 “老传承人丁渐衰,新传承又远不如人,我们认为,只有先把道术这一关青黄不济的断流补上,保证天师道在应用领域继续曾经的辉煌,才能吸引更多新教徒,保持道教在中国的影响力。” 奚满月现在觉得自己把这个说套话的工作交给晁千神十分明智,任道是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只想刨开晁千神的脑子,看看他的脑回路到底比自己曲折多少。 姜道一边听边点头应和,知他说完了,便问道:“不知贵方对提高当代道友法术修为有了什么方法吗?道法论曰:‘道以法为体,法乃道之用。’请问,不通道,何通法?” 晁千神道:“话虽如此,不过,道可顿悟,法难速成。有幸,我们找到了一种缩短修炼时长的方法。” “缩短修炼时长?”姜道一语气如常,他身边的几个研究员却各自对视,大感兴趣的同时似乎还有些忧虑神色。 晁千神将奚满月带来的手提箱拿上桌面打开,其中的海绵裁切得与取自李立青的芯片完全适形,看上去就很高端。 晁千神把箱口转向桌对面的众人,说道:“这枚芯片可以植入修者身体,帮助使用者吸收周遭灵子,一分钟内聚集的灵力体量便可以覆盖着整个会议室。” 他完全是信口胡说,大致描述了他所见的李立青的使用方法,还夸大了许多。 不过这些事那些研究员是不知道的。 姜道一还没说话,云方道人就问道:“方便给大家传阅一下吗?” 晁千神一笑:“我知道你们做科研工作的人好奇心都很强,大家随便看,没有关系。” 除了目盲的姜道一,包括云方道人和清逸道人在内的五人听闻,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似磊落地在晁千神面前拿起箱子,围在一起,对着芯片反复研究。 除了高倍放大镜、聚光手电筒、罗盘等叫得上名字的工具,这帮人像哆啦a梦一样从身上拿出各种道具,甚至还有人用纸笔在一边演算起来,晁千神那一句“随便”换来的探究,深入到有些不客气。 这个过程持续了至少二十分钟,云方道人回到姜道一身边,又朝他低低地说了些什么,姜道一颦起眉,一直闭着的眼皮都颤抖了几下。 清逸道人开口道:“灵禅子道长,你下午还有课,不如先回学院去吧?” 那位灵禅子道人连忙点头告辞,转身便走。 众人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听清逸道人继续说道:“这件大作是出自四大家族的手笔吗?” 晁千神皮笑肉不笑的幸灾乐祸脸难以自制,语气中也带着嘲讽: “莫非清逸道长还在其他地方见过这种技术吗?” 128 法器解密 清逸道人嘴唇蠕动了几下,想说的话到底还是收住了。 晁千神问道:“不知各位对我们的产品有何高见?” 清逸道人扶了扶眼镜,开口道:“阁下刚刚的介绍似乎已经描述得比较准确了,不过具体的形式恐怕我们还需要时间来研究。” 一直坐在晁千神一侧的奚满月这时候终于开口了:“几位,开发这件法器,我们奚家和世家都经历了诸多波折,光是二级符文的运算就有三代同仁一齐参与,不过至今仍有不甚完善的地方。” 桌对面的五人,除了清逸道人都纷纷点头。 奚满月继续说道:“主要的难点还是集中在转化符文的五个链接点上,涉及到五行运转的顺序到现在都不甚完善,所以现在的样品也仅是半成品。 “不知道贵方的科研人员之前对二级符文有没有研究,愿不愿意参与到下代产品的开发中?” 晁千琳好像有些懂了他们这般大费周折的原因。奚满月的话有骗供嫌疑,不过四大家族对这个势力和财力都不小的基金会,有着利益上的兴趣已经昭然若揭。 这些人算盘打得真是响得很啊。 “其实我们也一直在攻克二级符文的难关,这项研究至少持续了五六年了,依然没有什么成效。” 说话的是刚刚被介绍过的玉清道人,他厚厚镜片后的眼睛都放出光来,仅是看长相就知道这人很是单纯,和表世界常见的书呆子一个样子。 奚满月继续吐着她的符文科技泡泡:“关于五个链接点的排列顺序我们试过很多种方式,现在样品上选择的是柱状组合,勉强可以不被五行的自然克制相互影响。” 玉清道人推了推眼镜,愣了一下,惊喜地叫着:“原来如此,难怪我们的……” 姜道一故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玉清道人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些,讪讪闭嘴。 姜道一终于失了先前的平和,语气不善地说道:“如果真的有什么技术上的问题,不如我们真正合作之后在实验室再行探讨。不过,老朽有些好奇,几位到底是不是为合作而来。” 既然奚满月已经说了半天,晁千神也就不再参与真正的四大家族代表与姜道一的对话,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奚满月把手中的资料夹拍在晁千神面前,示意还是由他来做恶人。 晁千神向椅背上仰了仰身,为自己的打工仔身份无奈地叹了口气:“合作自然是真的,不过为什么会找上贵会,我想姜道长应该也很明白吧?” 姜道一摇了摇头:“贫道不甚明白,请晁道友指教。” 晁千神展开资料,瞥了一眼上面死状恐怖的死者照片,沉吟了下:“上个星期,我们接到了报案,一具尸体在嘉园小区一栋居民楼的地下被清洁工发现,死状之凄惨叫人目不忍视。 “因为尸体身上的撕咬痕迹全部源自人口,我们怀疑是走尸作祟。还没有定论,第二天,第二具尸体又在不远处的居民楼地下楼道被发现,死状几乎相同。令人费解的是,两名死者惨死的过程中居然没有任何邻居听到声响。 “第三天,又一具尸体被发现在小区附近的小巷之中,第五天,又两具尸体在小区附近的便利店和写字楼内被发现,他们,全部是同样的死法。 “当然,你可能觉得这和你们没有什么联系,不过,不知姜道长知不知道,据杀害第三名死者的凶手家人说,凶手前些日子还来到你们学院来报名修道。而杀害第五名受害者的凶手,是贵会的道士宋月生。” 姜道一的脸色几乎没什么变化:“是又如何,他们的个人行为不能代表我们基金会或是我们学院啊。” 晁千神点点头:“没错。不过如上所言,这五名死者身上的齿痕分别属于几个不同的凶手。只是,不论是已确认的凶手,还是诸位受害者,都或多或少的与贵会有所联系。” 姜道一语气有些不耐烦:“会招惹上不干净东西的人,日常生活中就难免和超自然、宗教信仰有所关联,这也很正常吧。现在华北地区,我们基金会是最容易被普通人接触到的,跟我们有关系就更加正常了。” 晁千神故作疑惑地样子:“这么说,可能这件事的背后原因,姜道长真的不知情也未参与了?好吧,我就把事情彻底挑明了。 “除了这些受害者和加害者都与贵会有所联系以外,其实我们也还找到了他们更加实质的共性。这所有人,都有佩戴隐形眼镜的习惯。” 他这话一出口,包含自己一方的晁千琳在内,众人都是脸带惊讶,一旁的任道是倒是有些得意。 晁千神继续说道:“经过我们的分析,这些人都是因为某种原因才突然获得了灵力,又因为五行灵力的平衡被打破,产生异常的食欲,最后无意识下吞噬了同类。 “他们获得灵力的源头,恐怕就是源于一件被做成隐形眼镜的法器。 “这件法器和我们研究出来的法器非常类似,所以技术人员很快就把其中的奥秘破解了出来——佩戴这种隐形眼镜的人,会通过进食,将食物直接分解成相应的灵子,储存在身体中。 “而他们选择的食物,即他们选择吸收的某种属性的灵力,与他们自身的灵力构成有关的。 “正常人类常见的五行构成都是以木系和土系灵子为主,其他灵子为辅。结合这个,研究事件中他们的不同反应,我们发现,这群人的行为选择是施害还是受害,其实是因为佩戴的法器本身分为两种类型。 “一类是普通隐形眼镜形态的透明法器。使用者会吸收与他五行相生的灵子,然而由于研发的不完善,副作用便是,使用者会接近与其相生的灵力拥有者,并在潜意识情况下残食对方。 “另一类是有颜色的美瞳形态法器。使用者会吸收五行相克种类的灵子,副作用则是,使用者会吸引与其相克的灵力拥有者来残食使用者本身。 “这就是第三位受害者并非修者,却因为先天灵力比例纯粹而被残食的原因。 “也是前两名受害者在受害时没有呼救,贵会的宋月生残食了素不相识的第五位受害者的原因。 “谁会想到是受害者主动吸引了凶手呢?” 129 无知无畏 众人都听得心惊胆战,而心惊胆战的原因却各不相同。 其实不只是晁千琳,任道是早晨也没完整地听到奚满月的报告,此刻知道了如此繁复的真相,只觉得不寒而栗。 居然会有人无意识地吸引别人吃掉自己。 那会是什么诡异的场面啊? 晁千神看着桌对面众人不善的脸色,依旧自顾自地解说着: “找到了法器,就很容易找到源头。所有事件都发生在固定的范围内,我们把周遭贩卖隐形眼镜的店铺就都划入了侦查范围。 “巧的是,锦园小区后门有一家药店属于贵会的正一道研究学院名下,通过一些特殊手段,检查过药店货存、账目和售出记录之后,偏偏就有十对隐形眼镜和供货对不上。 “我想诸位在尚不明了实验品的副作用时,就这样投入市场进行人体试验是不合法的吧? “至少你们派出在外观察和接触受试者的风谷子道友、宋月生道友以及寺前算卦的那位道友,都没能有效的预防突发事态。 “已经是这种结果,我们正一盟威道再不介入显然不太合理。这就是今天这次合作背后的真相了。” 姜道一一改之前的谦和、克制和恭谨,阴测测地冷笑道:“从前贫道还不明白,为什么正一盟威道的张家血脉都已经断了,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却绵延至今,今天倒是有些懂了。你们还真是厚颜无耻得可怕!” 晁千神的幸灾乐祸脸姜道一看不到,可他那欠扁的语调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达了过去: “这些都是人民群众报案,国家机关备案的真实案情,希望姜道长不要喷血自污。” 姜道一又是一声冷笑:“前段时间,我们研究室里丢了一组测试用的样品,我们在整间学院中详细查找,甚至报警,最后警方不予立案,不了了之。没想到,还有我们反过来被这件事威胁的一天。” 介于姜道一的话确实令人疑惑,晁千神连对他的称呼都变了:“姜院长,我不明白您想表达什么?” “我还曾经警告过基金会不要过于高调,无论是官方的中国道教协会,还是有公职身份的四大家族恐怕都不会任由私人创办的基金会发展的过于庞大。 “学院的研究所都是以我个人的名义办的,就算低调到如此地步,到底还是会因为怀璧而被你们盯上。 “想要吞并我们,贵方大可以直说,我研究所这一票人都是些只为科研的疯子,若是加上老朽我,便都是为了道教复兴而努力的傻子。 “贵方如果仅为了发扬我道教,就算借用我等的成果和名头,我们都没有什么怨言。可是你们用这样恶劣的手段,还搭进数条人命,不好意思,我姜道一不敢苟同。” 奚满月忍不住问道:“姜道长,我们确实有和你们研究所合作的意思,否则,按照我们已经掌握的证据,直接把你们逮捕岂不是比这要方便的多?” 姜道一又是一声冷哼:“你们直接侵占我方的研究成果也就算了,还用我们的研究成果来做这种草菅人命又栽赃的勾当,真是下作到我不屑多说。” 奚满月和晁千神对视了一眼,晁千神眼中的质问之意分外明显。 她脸色都没变,审视着桌子那边一众人等愤怒的脸,最后把视线停止在除却怒色还微微颤抖的清逸道人身上。 这种沉重的气氛持续了足有一分钟,那边清逸道人的颤抖却在逐渐变得明显,直到那方的人也清楚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云方道人低身询问道:“清逸道长,你怎么了?” 清逸道人依旧盯着奚满月,抖如筛糠的身子终于失了力气,栽向椅子的一侧,嘴角涌出血来。 “这是怎么了?”众人见状都围了上去,晁千神这方的人也都站起身来。 清逸道人被身边的玄远道人扶住,玉清道人则立刻伸手搭他脉搏,脸色瞬间大变,叫喊道:“你的脉象怎么乱成这样?” 玄远道人也连忙搭上他另一只手腕,脸上惊恐立现,从衣兜里掏出一张黄符,手诀刚刚掐起,就被清逸道人颤抖地手拦住: “别费力了,我是自断经脉……姜院长,对不起……那些样品是我偷的,也是我放出去的……” “什么?”姜道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为没了身边云方道人的搀扶,晃了几晃,又跌坐回椅子中。 清逸道人大口地吐着血,瘫在玄远道人身边,两腿都已经放直难以自控,还是勉力说道: “我们的研究失了进展已经两年多了,再没有突破,基金会的资金就再也批不下来……可是,分明在学员身上的尝试就很有效果…… “只因为出了那一次小问题,大家就都开始束手束脚地放弃了应用,只在符文算法上钻牛角尖,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二级符文的算法本来就是我引入的成果,卡在那里的原因我自己清楚的很,我不能让大家都走我的老路,可这样就彻底叫停一切,我不甘心啊……” 姜道一闭着的双眼中有泪水涌出,顺着他满是褶皱的脸庞两侧曲折下滑,就如他此刻矛盾又难堪的心绪。 “清逸,你糊涂啊……明知道那依旧有失控的可能,怎么就……” 清逸道人带着血沫的咕噜声卡在喉咙中,令人听得无比不适,他艰难地解释道: “我本想着,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我派出去接触他们的道长们出手将事情解决,对我道教也是事实上的宣传…… “没想到,比起之前学员身上发生的暴食症现象,这种失控的应用居然后果更加可怕……” 奚满月说道:“清逸道长,事到如今,还何必解释,试验品放在外界危害会放大至此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原因。 “那些平凡人没有修行之法,无法吸收身体中的灵力,受到暴食倾向影响自然更大。其中一名使用者于波,在灵力过于庞大之后再去修习道法,对灵力的自然承载力反而因为术法干预提前崩溃了。 “如果你说这种后果不是你预料中事,不是你有意为之,我恐怕不信。” 清逸道人冷哼一声:“是又如何……那些表世界的凡人,对我们埋头奋斗一生的事不闻不问,听到传道之声不屑一顾,甚至还要骂上一句老神棍…… “既然他们不信,就教他们长点儿记性,让他们知之所畏又有何错?!” 晁千神又忍不住嘲讽道:“真是孩子气到让人无语,你这种行为和喜欢女同学就去欺负人的小学生有什么差别?” 130 酆都锁魂 晁千神这句不阴不阳的话气得清逸道人一口血喷出,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晁千神:“竖子不晓大义,贫道将死,仍要劝你……” 晁千神抢白道:“太极真人曰:‘人之行恶,莫大于嫉、杀、贪、奢、骄、淫也。若此一在心,伐尔年命矣。’振兴道教虽是大事,可说白了你也不过是为了个人的理想,你做的一切也还是一己之私。 “你占足了嫉、杀、贪、骄,害死的那五个横死鬼还都来不及入得轮回,如果你的大义就是做业自毁,我也劝你,超度了他们之后再咽下这口气吧。” 他不近人情的话语,惹得本还对清逸道人有些责怪的学院众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清逸道人听到这话却反而笑了,虚弱无力地说道:“奚女官,我之所以求死,只为表明此事与学院无关,罪都在我一人身上,请你放过学院吧……” 他又转头向着姜道一说道:“姜院长……你对我的知遇之恩,我永世不忘……你,可记得沈万三因何而死吗……” 清逸道人阖眼的同时,整个研究所的空气都微微一滞,接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微妙波动让所有人视线中的万物带上了曲折。 一股众人都说不出来由的寒意在空间中震荡开来,以清逸道人为中心扩散着。 玉清道人忙向云方道人低声询问:“清逸的法阵?” 云方道人微微点头,匆匆回到姜道一身边,低低地问:“院长?” 姜道一似乎沉浸在清逸道人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中难以自拔,呆愣地坐在椅子上,根本就没有反应。 他们那边乱成一团,另一边的众人也都在窃窃私语。 晁千琳凝眉半晌,向着正自交谈的任道是和奚满月说道:“这个研究所整体处在一个巨型法阵之上,清逸把他自己的灵力和法阵联系了起来,他已经身亡,法阵启动了,再不离开恐怕不好脱身。” 奚满月点点头:“感觉上是酆都锁魂阵的变种,不只有先天之术,还带有奇门关窍,没有宁家人,咱们恐怕都不擅破解。” “诸位,”姜道一在这时突然开口,心内悲痛溢于其中,语带哽咽,“清逸道友和我是卅载交情的老友,因为这件事竟命陨盛年,实在是……哎…… “既然他已经将罪责归于己身,我也不想将事情责怪在四大家族头上。只是,推己及人,他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发扬我教是我辈一生执念,基金会则是我等多年心血,我想这件事之后,基金会必然易主。既是如此,埋没下今日实情,或许还能留下三分转机,不如几位,都和我们留在此处,不要走了。” 说到最后一句,姜道一认真又平淡的表情中透露出决绝的意味,冷酷到不像人类。 晁千神又忍不住开启了他的嘲讽技能:“姜道长可能不知道,我们来到这里,背后有家族撑腰,也就说明家族对其中内情都已明晰,就算我们不在,家族难道就不会有动作了吗?” 姜道一淡淡地说道:“没错,你们有来自于学院名下药房的实验样品,可是我们报备失窃远在这些命案之前,况且,今日之后,再没第二研究所,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些样品是来自学院或基金会? “老朽知道刑事案件定罪不仅需要事实证据,还需要认罪口供,除了在场诸位,再没有人了解事实真相,基金会的律师团可不是普通人,不知道你们四大家族怎么拿出头衔来应对表世界的质询?” 晁千神拿出手机:“实时通讯不知道姜道长有没有听过?” 姜道一道:“不用吓唬老朽,研究所连灵子源都被完全封闭,更别说是普通的电信号了。” 晁千神本来也就是信口胡说,根本就没与奚南那边保持联络,听他这么说,一时间难以反驳。 奚满月问道:“不知道姜道长是怎么替这里的所有人做出的决定,我们这些外人不足挂齿,你的部下可不止清逸道人一个,莫非都要为他一个人的私欲陪葬吗?” 云方道人冷冷地说道:“我们二号研究所的组建者便是姜道一道长和清逸道长二人,加入二号研究所最重要的事便是誓死听从他二人指示。 “设下酆都锁魂阵时,我们都已经用自己的血刻印了阵眼,待你们五感消退,我等地魂、命魂入阵,都将化为其中恶鬼,把阵中诸物锁入酆都。” 听到他这恶狠狠地发言,众人都觉背后一冷,这深切入骨的怨念只用陈述就已经如此惊人,难以想象阵法彻底发动之后会是什么场景。 酆都锁魂阵本不是稀有的阵法,是以家族中的奚、任二人可以轻易辨识。 这阵法说来简单,是利用绘出的阵图回路和八卦符号召唤出酆都阴鬼,将阵中的人、鬼或是妖精魂魄拖入酆都地府。 召唤出的阴鬼是什么实力,要看施法之人的能力高低。 法力低者唤出来不及入轮回的普通鬼魂,法力高者,可能唤出枉死城的凶猛恶鬼,再高者至多也不过是叫出阴差或牛头马面等有头衔有道行的鬼怪。 奚满月和晁千琳会担心无法脱离,是因为这阵虽然常见,却留有诸多改动余地。 这里占地面积如此之大,不知道这些准备充分的人到底把阵法改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种情况下再加上迷惑方向和感官的奇门之术,恐怕众人都难以在短时间内逃脱。 一旦拖得久了,在阴阳交融渐深的法阵中,三魂七魄很有可能散出一二,若真被阴魂扯入酆都哪怕一魂一魄,那可是招魂都招不回来的。 而听云方道人的意思,这道行不浅的家伙居然自愿化鬼,誓要拉这几人做垫背的,麻烦更添几重。 法阵本就是他们所绘,所用的八门三奇他们无一不晓,占足了地利人和,众人除却对抗他们,还要破解阵法,找到生门,可说是难上加难。 他们说废话的期间,晁千琳早已经拿出颈间玄离,口中念诵:“娑哈一目,浑般娑哈,啼嘙森波,嘙呵波罗,波罗观波,音般替音波,娑嘙哈……” 谁知法决念毕,玄离暗沉如常,没有任何接受到她控制的反应。 131 千算不及 晁千神以为是她的口诀有什么问题,接过玄离,自己念诵。 晁千琳则用裤兜中的小裁纸刀划开了拇指,悯火诀念毕,拇指上凝结成的小小血刃在自己的掌心一划,一把长剑顺着血流缓缓凝固,被握在她手心里。 这里对阵法最为了解的晁千神早就告诉任、奚二人千万不要轻易动手,他们也就擎着桃木剑和符纸观察事态。 表面看来,阵法发动之前是最好的突破时机,可晁千神早就发现这件会议室中的端倪。 这间会议室是正方形,周围座椅和正中间的会议桌却是正圆形,暗合天圆地方。会议桌从正中分开两色,姜道一侧实木颜色较浅,晁千神侧则较深,桌边共有十六张椅子,暗合阴阳八卦。 分明是绝对对称的布局,可是姜道一的右手边仅有云方道人一人,左手边却是玄远、清逸、玉清三道,此刻随着法阵的启动,众人一直可以感觉到的微妙寒意,逐渐在姜道一的右手边化为了两个实体的黑影。 参加这次会议的一直都不是十个人,而是十二个人,云方道人再右侧的那两个黑影,恐怕是一直呆在那里被他们刻意掩盖的两个阴鬼。 按照房间朝向,联系昨晚晁千神曾经占过学院杜门所在,再推今日的三才之位,坐在正中的晁千神、他左手边的晁千琳和右手边的奚满月三人正好占了天干兑位,离开会议室的门之所在此刻正合六丙到乾,天成天权,大凶。 显然他们一早就对事务所众人设防极深,门外只怕也有某种埋伏,贸然出门定然不妙。 再看先天之数,两个阴鬼,加上刚刚死去的清逸道人,以及晁千琳、奚满月两个女子,整个房间里五阴七阳,巽上艮下,正是六十四卦中的渐卦。 主方姜道一的行动都在暗处,为阴,态度占了大义为阳;客方晁千神的盘算也在暗处,属阴,态度代表了国家机关,为阳。 渐卦成立,循序渐进地处理这件事才是此刻上策。 双方的算盘都打得悄悄摸摸,清逸道人咽气后,加上他们的对话和静默的对峙,其间也不过两三分钟,所有人中有明显动作的只有晁千琳。 她挥动刚准备好的一柄血刃,向虚空一划,想要打开空间。 姜道一冷笑一声,似乎对这种打开空间的方法亲眼得见一般,淡然地说道: “别白费力了小姑娘,不久之前清逸和我重新补充了辅阵,法阵之中完全是脱离外界的单独空间,不然我怎么那么肯定你们是不可能实时通讯的?” 晁千琳看着眼前血刃划出淡淡的空间波动消散殆尽,问道:“前不久,那大概就是样品失窃的时候吧?” 姜道一神色一滞,晁千琳继续说道:“看来我们善良的离开是不行了,姜道长,你还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话毕,她朝奚满月做了个口型,跃上那张直径足有十几米的巨大会议桌,几步便到了姜道一面前。 晁千神静观其变的算计在瞬间被破,忙跟着她跃起,还来不及扯住她,就见姜道一不紧不慢地双手捏诀,口中嘟囔了一句什么。 随着他的声音和动作,那张会议桌在二人脚下无限放大,原本两人之间不足一步的距离被拉扯得极远,晁千琳和姜道一间的距离也足有几十米,连围坐在会议桌周围的众人也都拉开了极大的距离。 晁千琳暗骂一声,手中的血刃被她拉扯成九节鞭,朝着已经念毕锻形诀放出长鞭的晁千神一甩,两条鞭子的菱形鞭头缠在一起,她一用力拉,晁千神也顺势飞身过来,两人一同站定在会议桌正中。 “你怎么这么冲动?”晁千神冲她抱怨了一句。 晁千琳却道:“怎么不拽上老任?算了,咱们两个破阵可能更快一些。你算那些也没有用,屋子里早就不止我们十二个人,再没动作,困死在伤门更糟糕。而且……有什么没见过的东西出来了。” 晁千神虽然没她那么敏锐的感知,却绝对相信她的判断,听到她语气中难掩的慌乱,更是顾不上埋怨了。 他向四周看去,发现在会议桌那端捏着符纸和法器没有动作的任道是和奚满月居然都已经不见了。 再回头向姜道一的方向看去,包括清逸道人的尸体在内,那伙人也都不知去向。 “我什么都没感觉到……这大阵会封锁感官?”晁千神突然反应过来。 “恐怕那个玉禅子就是去开封印阵法的,现在八成溜了。清逸这家伙,听到一半就发现不对了。” 晁千神发现晁千琳的声音也变得有些微弱,只能冲她点了点头,伸手去掏钥匙,却突然想到,昨天晚上,微型罗盘被任道是顺走了。 他低低骂了一句,对晁千琳说:“还是得先找到老任,那几个老东西想干嘛就干嘛去吧,我们能出去就可以了。” 晁千琳耸了耸肩,目光往会议室尽头落,晁千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明亮空阔的会议室从四面墙开始逐渐变暗,黑沉沉的空间向着他二人挤压。 晁千琳叹了口气:“估计满月没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才没跟上。不过刚刚老任早就掏剑了,应该没什么事,倒是白明人呢?” 晁千神随口应了一声:“没看到”。 他倒没心情担心白明,只是拉住了晁千琳的手,感觉到她手心湿淋淋的汗水,对她说:“别怕。” 晁千琳摇了摇头:“我都快忘了这是什么感觉了。” “我会保护你的。” 晁千琳朝他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奚满月懂了晁千琳让他们跟上的意思,可还未来得及动作,他们就都在彼此眼中消失不见了。 一秒钟的时间差内,大家就硬生生地被分散开来。 任道是握着腕上抖出的桃木剑,对现状有些无奈。 按理来说,这桌边有十六把椅子,就算是按奇门遁甲分为八门,他和他身边的奚满月,或是右边那把空椅子都可能同处一门之下。 法阵把八门隔离成单独的八方空间,他独自一人只能说明,奚满月和晁千神是同一方位,而晁千琳则是和她左边的白明处于同一方位,那兄妹两个偏偏凑到了一起,留在座位上的三个人必然是被统统分散开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就是说,无论别人有没有伴儿,他自己都是光杆司令一个。 想到这里,任道是苦笑一声,骂了句脏话。 按照法阵的运转流程,一会儿阴鬼出现,到底是何场景很难想象。 本来就在场的那两个鬼魂能在大白天停留于阳世,必然道行不低。姜道一等五人命魂一出,肯定成为众鬼统领,状况可说是预料之内的糟糕透顶。 任道是正自念咒,却看到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越压越近的黑暗中走了过来。 “白明?” 132 鬼海战术 白明完全把任道是当个透明人,走到会议桌边,抬腿就要往上迈。 任道是赶紧拉住他的衣角,把他从会议桌上拽下来。 明知道对方根本就看不见自己,任道是还是尝试着跟白明沟通:“你怎么破的局?阵法不是把八方分开了吗?” 白明果然什么都没说,目光直直地越过他,好像穿过他的身体看向他的身后,一转身又抬腿往会议桌上爬。 任道是这时也听到微弱的汩汩水声逐渐接近,往身后一看,只见到黑色的水波在不远处的黑暗之中涌动不息,逐渐蔓延过来。 黑色的水波还不算完善的描述,那种水一样的东西似乎比水要浓稠,流动的速度虽然和水差不多,涌动留下的痕迹却像石油一般。 “我去,我什么都没感觉到啊?这该不会是……”任道是有点不敢相信,但也不敢怠慢,跟着白明迈上会议桌,继续打量着涌过来的东西。 和他想的一样,那些“黑色水波”就是阴鬼灵体尚未完全显形时从酆都浮上阳界的样子。 之所以像水波一样,是因为他们数量极其密集,众鬼拥在不大的空间中,相互挤压得成这种形态。 想到这些,任道是不禁头皮发麻。 鬼魂天生对人的阳气有所畏惧,它们对抗的又很大可能是阳气旺盛的修道之人,姜道一等人解决这个法阵本质上弱点的方法居然是“鬼海战术”。 虽说邪不压正,可是这么庞大的阴气汇集起来,他们还有意要将自己也变为阴体,极大地削弱了阵内阳气的总量。 更可怕的是他们还通过奇门阵法来隐遁八方联系,以达到分散众人,进一步削弱阳气的目的。 这种情况下庞大的阴气彻底占了上风。 任道是握着桃木剑的手都有些颤抖,不止是灵觉,刚刚他一开口,就发现声音微弱,只能想到这阵法还能封印五感。 他身旁的白明却一脸淡然,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小子身上有点儿门道,白家大火里他就不受冥火影响,说不定他也能无视奇门法阵……不对,如果他无视奇门法阵,应该直接去找千琳,怎么跑到我这儿来呢?】 任道是眼见着黑色的水波越积越高,已经攀上了会议桌桌腿的一半,心道:【现在必须赶紧找到晁千神,只有他才懂解阵。不过到底怎么找啊?】 也来不及再考虑更多,他掐个剑指,一边抚着桃木剑的剑身一边念道:“乾生身精,坤应灵,日月象,五渎形,驱雷电,运玄精,摧丑恶,亨利贞,急急如奉北极紫微大帝律令勒!” 被数代人盘玩得紫红到发黑的桃木剑尖闪过一缕光华,随着五雷驱邪剑诀声声响起,覆盖了整个剑身。 任道是踏着罡步,喃喃念毕,又在剑上轻吹一口气,金光化成一道繁复的符文,烙印进剑身,光华也消失不见。 做完这些,他暗自感叹:【来岚城一年多还是第一次用到对付鬼的法术。哎,人口密度太大,阳气太重。】 他回眼看了下白明,那家伙正在会议桌上呆站着,看着和众多阴鬼相反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喂,去找千琳啊?”任道是把桃木剑搭在肩上,认为听到晁千琳的名字,对方可能会有所反应。 白明依旧不为所动。 周遭的黑暗越逼越近,任道是感觉自己连近处的景物也开始看不清楚了,只好扯住白明,向会议桌中间走去。 因为看不到远处景象,会议桌像是二人脚下延展开来的木地板,完全没有让人站在高处的真实感。 刚才隔着桌子,任道是认出姜道一使用的手诀是请神通,加快阵法运转的“三宝指”,即师指、道指及经指,代表的是道家地位最高的神明。 “天杀的,迫害同道的事也敢请神,真是不怕遭天谴啊。” 因为没有参照物,任道是也不知道扯着白明疾跑了多远,这种远超会议桌实际大小的距离感太过虚无,他都不敢回头去看,只怕桌沿就在身后,数量惊人的阴鬼已贴站在身后。 现在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在一个地方走不出去,失去距离和方向感,根本就是“鬼打墙”。 正常破解鬼打墙的方法有很多种,只要能让拦路惑人的鬼害怕、厌恶或者感到无趣,放弃就好了。 用童子尿、黑狗血这些阳气重的东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鬼的魔障,使和中了幻术一样被蒙蔽感官的被困人脱离其中。 然而,现在这个法阵内阴气压倒性的胜利。任道是刚刚使用正道剑诀给自己的剑破魔加持,都没能让那些翻涌而来的鬼魂有丝毫惧怕,法阵又是同为正道修者的姜道一布下,那种破障方法显然是无效了。 【这也不是办法啊……】 任道是停下脚步,掏出昨天从晁千神处顺来的微型罗盘,咒骂自己怎么不把这东西给他留下,或许他现在已经能找到自己了。 这乌漆嘛黑没有参照的空间,饶是晁千神再了不起,没有罗盘也没法掐算啊。 顺序上最先被封闭的灵觉已经所剩无几,任道是全没感觉到怨鬼已经近在咫尺,几乎欺身而上。 他盯着罗盘掐算的时候,白明突然抓住了他拿剑的手,扯得他整个人向后一转。桃木剑被两人共同握着,剑尖触碰的阴鬼发出一声听来微弱的惨叫,化为飞烟。 “哈?” 任道是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期间转变。 对于依赖五感的健全人,现在这种缓慢的五感封印实在是难以适应和察觉,看到面前模糊压近的重重身影,任道是在被白明拖着手打散一鬼后才意识到这种感觉的可怕之处。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任道是甩脱白明的手,一边挥舞长剑,一边对自己连自身的声音都开始听不清楚而感到心悸。 骨传导给自己的声音都在消失,也就是说封印五感是从根源上失去灵觉、视觉、听觉、嗅觉和触觉,这也太吓人了吧! 如果真到了封印的尽头,等于完全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那岂不是要站着等死吗? 彻底脱离地面、各自成型的众鬼们挤压交错在彼此的身体间,根本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不只是他们来时的方向,二人身周全是密密麻麻的鬼魂以同样的方式逼来,连空气都被浓郁过头的阴气填充得粘稠起来,鬼魂的每个移动都在任道是越渐微弱的视力里泛起涟漪。 他全身都不自觉地抖着,他知道这是肉体对于冷感本能的反应,如果灵觉尚在,身边必然阴冷逼人。 众鬼的行动根本看不出大幅度的动态,他们看似迟缓,实则不受物理控制,像是一面幕墙推压而来。 麻木、无感、阴寒。 这单纯的压迫感较之嘶吼扑抓的疯狂,更加令人生畏。 133 生门避鬼 任道是抑制着内心的慌乱,大喝了一声震退自己本能的惧意,施展剑法干脆利落地砍削阴鬼。 不觉间,两侧的阴鬼涌到他后方,将他和白明二人隔离开来,站在他背后的白明也被鬼魂团团围住。 他这种缺魂少魄的人向来是鬼魂夺舍的抢手对象。 缺魂少魄意味着魂魄不稳,占据这样的肉体是阴鬼回到阳界,重新体验生而为人之乐的必经之途。 白明手足无措地躲闪,可阴鬼像水、像风,根本就没有固定的形体可言,他挥动手脚根本没有太大用处。 任道是也发现了他那边的险象环生,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符纸,暂且收剑,口中急念: “玄剑出施,天丁卫随,天斗煞神,五斗助威,指天天昏,指地地裂,指山山崩,指鬼鬼灭,剑一挥下,万鬼灭绝,急急如律令!” 念罢,任道是手捏煞诀,于丹田间点了几点,松开符纸向着桃木剑上一吹,几张黄符旋转于剑身周围,红光闪过,化作几柄短而尖的飞剑,追寻周遭数鬼而去。 动用了数张符纸的法术很耗真元,好在这道勒剑咒效果拔群,一时间两人身边两米内的阴鬼都被驱散无形。 “真是造孽啊……”任道是皱着眉头,“被从地狱里拉出来,在阳间被打散,投胎不得,姜道一居然要拉我们都背上这种业果!” 不再受到鬼魂困扰的白明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任道是对他的离奇也早就习以为常,索性当他不存在。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上书四位黄巾力士名讳的黄符,竖起剑尖戳在符上,符纸便在剑尖上兀自燃烧起来。 “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诸神降临,各遵法旨……” 任道是想要搬请四位黄巾力士解困,这道请神咒和宁峙加强自身能力的咒语一样,区别只在使用的符咒不同,调动的神明不同。 然而他咒语还未念完,围绕在他二人周围不断逼近的阴鬼麻木地转向一个方向,停止了动作,然后纷纷向着那个方向压过去。 “老任,没事吧?” 奚满月自茫茫漆黑中快步而来,把手中燃烧着的冥钱向身背后远远一抛,又燃起了另几张冥钱,周围的阴鬼都纷纷向着燃尽的冥钱扑去,动作倒比刚刚围攻任道是和白明时要快上许多。 任道是赶紧应了一声。 奚满月已经来到他们身边,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法,轻飘飘的冥钱张张抛得极远,三人身周此时几乎见不到什么阴鬼了。 “果然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看来这些鬼真的是阴间来的,还知道阴间硬通货多重要。”任道是收了剑,剑尖那道已经燃了一半的黄符奇迹般地展开成原本的样子。 奚满月朝他呵斥一声,脖子上青筋迸现,显现出她尽力大声喊话:“别闲聊了,快走。” “去哪儿?”任道是问着,还是跟上急匆匆地奚满月。 “你这里就是生门,鬼打墙破了,下会议桌,出去再说。” 不得不说这整个阵法实在精妙得很,整个研究所建立在按八卦九宫之位排列的大阵之上,大阵之上嵌套着隐遁解离敌人的奇门阵法。 而奇门阵法的八门之下又分别隐藏设置着八个小阵,小阵之中依旧按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各有方位。 奚满月带着任、白二人几步就跃下了会议桌,跑出了房内兑位的真正大门。 奚满月之所以知道任道是所在的方位是生门,也是由刚刚晁千琳跃起前告知的“伤下必损”推出来的。 晁千琳提到的“伤”就是伤门,门如其名,处之则伤,伤门之下,渔猎讨捕最为适宜。 伤门旁边自然是生门,依旧门如其名,找到生门便是出处。 离开会议室的大门,任道是感觉自己的视力几乎到了极限,只能勉强看到奚满月人在面前。 “来不及了,”奚满月的声音像是透过水波传来,“我们得破坏大阵封印五感的阵眼,再晚了,五感尽失就彻底没有生还希望了。” “你知道在哪儿吗?” “进来的时候他们有意走了最短的路线,路过的房间开门朝向都不一样,这建筑本身就设下迷局,我们看得不完整,很难推断。” 任道是把迷你罗盘塞到奚满月手中:“有这个,你能算吗?” 奚满月摸着光滑的罗盘表面问道:“这是什么?” “罗盘。” “我看不清楚。” 任道是暗骂:【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现下就算找到晁千神可能也没办法……诶?】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伸出手指在唇边,吹了个尽可能响亮的口哨,然后对着周围大声喊道:“刘金龙你在不在!” 奚满月隐隐听到他在喊什么,很是疑惑:【这时候叫那个弟马的名字做什么,莫非他也来了?】 任道是也不知道是自己看不到听不见,灵觉也不敏感才得不到回应,还是周围真的没有那小子布下的探马,扯着嗓子继续大叫:“铁刹山的大仙儿在不在,帮帮忙啊!” 原来,上午众人在考评中心参观仪器时,晁千琳和晁千神看到的那个窗外的黑影,就是刘金龙派出的探马。 晁千神跟出去后,探马在外人不易发觉的地方对他说明了来意。 那个刘金龙供奉的堂口之中,真的有铁刹山修炼的胡家老仙儿。 众所周知,狐仙是最为至情至性的妖怪,当代狐仙之所以隐居深山鲜至人世,就是因为人世间诱惑太多,现代社会人际较古代复杂百倍,重情重义又不通人事的狐仙难免深陷其中,受人利用。 正是这样的妖怪,一旦认定了弟马,定然十分负责,对手下弟子也情真意切。而会被这样的老仙儿看上的刘金龙本人,也是个重情义的汉子。 那两名探马就因为他一时好奇人间祸端便生死不知,刘金龙和老仙儿都不愿就此住手。 老仙儿深知四大家族的手段,便让刘金龙静观其变,派出弟马跟随任道是等一探事情原委。 探马别的本事或许不高,跑腿和隐遁却是顶尖能手,加上胡黄白柳灰五大家和四大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他们的能力盲点较为了解,在正道身边隐藏身份实在是小事一桩。 只是没想到,白明居然一眼就看到了窗边隐藏的探马。 探马受惊之下露出妖气,才被晁千神抓个正着。 134 掌中奇门 任道是又喊了几声,依旧没得到什么回应。 奚满月此时正贴近了罗盘想看清其中小字,奈何几乎如同没有的视力让人无奈。 “壬、亥、乾……”她嘟囔着,好像也正逐渐衰弱的声音可以代替视力进行辨识。 正这时,一道几乎和周遭空间融合为一体的黑影涌上奚满月指间,吓得她下意识抽出黄符贴过去。 谁知这道黑影不像刚刚房间中麻木痴傻的阴鬼一样没有防备,而是轻巧地在她身边旋转避开,还顺手从她手中掠走了微型罗盘。 奚满月咒语还没开始念诵,一道清明的灵光就在脑内闪过:【老朽把这个交给晁家小哥。】 任道是走到她身边,拽了拽她的手臂,奚满月也已会意。 来的正是任道是成功呼唤出的刘金龙家探马,它同为阴体,未被法阵分辨,尚可以自由出入。 眼见着这道卷着罗盘的黑影在空中打着旋飘远了,任道是和奚满月都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对方那一句话说得轻巧至极,他俩却不敢掉以轻心。 要知道房间中的阴鬼不知道会不会再涌出来,其他的阵中恐怕也不会少了阴鬼的存在,暗地里更是有姜道一等人的虎视眈眈。 能平静这一两分钟给他们调整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二人努力在脑中回想着来时的路线,又觉得这种搅乱人空间感的法阵,应该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返回来时的大门。 可除却这个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奚满月拉起任道是和白明二人,向着印象中研究所入口的方向,贴着墙壁疾走而去。 与他二人不同的是,晁千琳和晁千神在会议桌中间,遭遇到的阴鬼寥寥无几。 一旦有阴鬼接近,两个灵辖手中灵子凝练的武器直接打在没有外壳保护的灵体之上,简直是快刀切豆腐一般。 渐渐的,这边几乎见不到飘荡的阴鬼了。 其实,绝大部分阴鬼都是从伤门而出的。 众鬼欲勾魂拖入酆都的行为与伤门宜渔猎这一特性十分相称,且伤门性阴,为滋养之阴。 法阵召出的阴鬼多数没什么道行,灵体也很薄弱,而且他们离开阳间太久,甚至已在投胎前夕喝过了孟婆汤,脑子昏昏沉沉,比缺魂少魄的阳间新鬼还要迷糊得多。 感受到伤门的滋养之阴,阴魂趋于本能,自然会选择从那个位置来到阵中。 而且伤门之侧是生门,门如其名,虽然不宜阴魂直接涌入,却是离开酆都后的阴魂愿意接近的地方,所以任道是处才会聚集了洪水般的阴鬼。 也幸亏任道是和白明站在生门中,若是他们和奚满月一样遁于伤门,那点儿冥钱恐怕挡不住奚满月见到的真正鬼海。 按八门之位的排列顺序来看,阵法发动之前,晁千琳跃出伤门前冲,正拉扯晁千神到惊门之下,惊门之侧便是死门。 死门不光名字更加不吉利,实际上也更加凶险。虽然死门也属阴,却是绝地之阴,连阴魂也本能地不去招惹死门避之不及的晦气。 这周遭也因为惊门本身的特性,不宜行公开讨捕之事,所以一开始就鲜少有阴鬼出现。 然而,惊门的另一个特性是最宜掩捕盗贼、恐惑敌众,晁千神和晁千琳都推测,这间会议室恐怕就处于大阵的惊门之下。 他二人也未惶惶,尽管没有罗盘,倒可先用手起局估算一下形式。 奇门遁甲按照用途不同可分为数术奇门和法术奇门,也就是占卜和法术布局两种用法。 此处布阵应用的肯定是是法术奇门,结合奇门方位和法力的能量支持,来达到“遁甲”,即隐藏阵法本身、隐藏布阵之人、削弱受控之人的目的。 不过万变不离其宗,数术奇门和法术奇门使用方法的根源基础都是奇门遁甲这一学科,先以数术卜之也是个思量对策的方法。 只是没有周遭凭依,失掉这许多重要的信息,恐怕起局尚可,结合具体情况来解卦却很难准确。 晁千琳向来对占卜之事没什么好感,除却对“命运”一词的蔑视,其实也因为她自己曾经学过。 他俩的师傅晁昭觉得,这种不需要法力支撑的技能再适合她不过了。 没想到晁千琳学到占卜之术后,只用心于打破已经卜出的结果。最后,这门晁昭自己也不甚精通的手艺就被他怒而弃教了。 反倒是一直和她同时学习的晁千神,出于学而必精的强迫症性格,对占卜更加上心一些。 但是他这个人从来是“琳云亦云”,妹妹不喜欢自己就也不喜欢,生活中向来少有应用。 掌中起局,需要利用手指关节来标明奇门遁甲卜算所需的十二地支、十天干、八卦、八门和九宫。 按照他们所学的时家奇门法,起局的第一步便是根据十二节气和日干支,确定问事的日子可应用的局。 局的数量极多,好在古人把二十四节气中每个接起上、中、下元所用的局数,总结成了“阳遁歌”和“阴遁歌”,用以确定局数,方便快捷。 幸亏晁千神昨夜在手机上查过日期,起过一局,知道现在所用的依旧是阳遁八局。 二人将三奇六仪布在掌上局中,根据日上起时法找出时辰干支,再通过时辰干支找出旬首,确定旬首是六甲的哪一甲,如甲子、甲戌等等。 这之后,就可以通过旬首所在的宫位,来找到值符和值使。 六甲旬首的每一甲“值班”十个时辰。 与旬首所在宫位对应的天盘九星之一就是值符,相当于在天上值班的星球;对应的八门之一就是值使,相当于在人间值班的官吏。 一时间,众多数据在掌间汇聚,不够熟练或是记性稍差的人,恐怕掐算之间就要知二忘一。 两个人同时掐算,用时极短,脸上神色均渐沉重。 晁千神不知道二人起局相同,所问之事是否一样。 “看来封印五感的法阵被分散开来,只能先到休门所在解开灵觉的封印,才能最大限度的保障大家的生存。” 晁千琳听闻对方说话,跟着点了点头:“不过我们最好在这里等一会儿。” 五感逐渐衰弱的时候,人对时间流逝的判断也变得不那么灵光。 晁千神连忙问她:“咱们跳上桌到现在大概过了多久?” “三五分钟,不长。” “要等多久?” “三五分钟,不长。” 晁千琳给了一个相同的回答,然后对着二人身后不远的死门方向扬了扬下巴: “把他们收拾了就刚好可以离开。” 135 炮灰云方 “口气不小啊,小姑娘。”云方道人冷寂的声音从晁千琳所指的方向传来,他人在何处却未显现。 “你们还真愿意给清逸陪葬?”晁千琳感受着阴冷入骨的气息,未持血刃的手在背后给晁千神比划了一个食指和中指交叉的手势。 晁千神只能感觉到周遭微弱的寒气,视力也只够勉强看清晁千琳的手势,但他当即会意,口中低低念诵疟镜诀: “洁礼辟秽,阳极索阴,文英朱佩,掌中鸣鸣,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这个驱邪辟鬼的法术可算是金系灵辖的法术当中,最适合对付鬼魂的了。 金系灵子本就带着阳气,又有着金属不溶于物、反射光华的特性,疟镜诀所成的镜面屏障可以反弹阴气照以阳气,利用鬼魂本身的煞气来破除煞气,命名为“镜”真的再适合不过了。 然而晁千神念完法决并没立刻动手,而是等着晁千琳直白地一刀劈过去,引出云方道人的反击。 果然云方道人轻巧地一闪,持着法鞭向着晁千琳头上扑去。 他的动作已经不似人类那般受到空气阻力的影响,身形仅像是阴魂一般飘荡着,是以这种前扑跃起极高。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他的另一只手甩出早已备好的黄符,一团火焰划着弧线向晁千琳身侧打去。 晁千琳用血刃一划,打散那团火球,为了闪避云方道人本身和法鞭,向前一个滚翻。 云方道人似乎对这种没有重量的身体还不熟悉,在空中收不住势头,前冲到了晁千神面前。 晁千神双掌一推,一道镜面似的光幕从手掌间展开,前冲不止的云方道人半边身子一下子穿过了那道镜面屏障。 虽然这镜屏并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抵住他的身体,但他触碰到镜屏的身体部位就好像被万千电流扫过,发出噼噼啪啪声响的同时,电击灼烧般的刺痛传遍全身。 他难以自控,在强烈的痛楚中抽搐起来。 然而他的身体已经不似普通的人类,轻盈异常,如鱼一般在空中弯折转身,口中念了个“敕”,数道黄符在他身边飞起,抵住推近过来的镜屏。 与此同时,两道阴魂也随着黄符向晁千神扑去,正是之前就坐在会议桌边的那两个黑影。 另一边,晁千琳脚一沾地就意识到自己翻滚过来的方向很是不妙。 云方道人有意打破了惊门与死门之间的鬼打墙屏障,而她为了让云方道人冲到晁千神身边,没有向后闪躲,选择了向前,此时居然来到死门之下。 云方道人也是有备而来,他的挑衅正是为了将二人吸引到他在死门设下的阵法之中。 “啊,阵法套阵法又套阵法,你们除了阵法还会不会别的!”晁千琳看着脚下亮起的红色法阵,刚站直身子,就咒骂了一句。 这个阵法真是小的可怜,直径只有一米多,数道黄符在阵法周围旋转飞舞,阻止着晁千琳向阵外突围的动作。 正因为阵法范围狭窄,数量不少的黄符显得分外密集。 晁千琳视力消退得只能看清符纸的大概形状,它们却躲闪得毫无规律,飘飞得迅捷无比,留下的残像用视力完全捕捉不到。 更加看不清楚的是阵法的种类,她只能把剑横在肩头,时刻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机。 然而大半天,黄符都没有什么动静,仅仅是围绕在她周围疾飞。 就在晁千琳站得有些僵硬,想要挪动步伐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感到僵硬的原因是什么。 数道触手一般柔软的阴魂以石油般的形态缠住了她的小腿,正蜿蜒向她的大腿蠕动。 “什么鬼阵法,恶心死了!”晁千琳大叫了一声,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被剥夺到不足一分的灵觉根本就没感觉到微妙的阴魂缠身,尽管看不清楚,但想象到这种限制级漫画中常见的状态,作为女孩子,她实在是难以接受。 晁千琳也顾不上解阵破阵,抽剑便朝腿边的阴魂扫去。 剑尖所指,阴魂散去,转眼之间却又聚合在一起,构成另一条“触肢”。 晁千琳突然明白了什么,血刃向着空中疾飞的黄符劈去。 这些灵符能封住阵中的灵气不外泄,随着阴魂源源不断地从酆都被召唤上来,阵中灵气会越来越浓,阴魂恢复得也会越来越快。 然而黄符灵活异常,速度奇快,居然躲过了她的攻击。 刺骨的寒意已经透过牛仔裤传到身上,她知道阵中情形一定比现下能感受到的更加糟糕。 晁千琳把血刃横在掌间,幻化回血,双掌在身周划了一圈,以血为环,围绕住法阵边界。 “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她又念了一遍悯火诀,让这个法术锻出形状、引导周围灵子燃烧成焰的初始状态再次发生。 以她自身的血液为媒介,周围的灵子像是灯油围绕着灯芯,瞬间被点燃,幽蓝的烈火烧穿了法阵上下的每一寸空间,飞转在她身周的灵符化为飞灰,缠绕在她身体上的阴魂也被灼烧殆尽。 晁千琳收回被消耗得所剩无几的血液,原本凝于手中长足两尺的血刃已经只剩手掌长度。 她叹了口气,抬头隐约见到晁千神不知何时从背后又升起了一扇镜屏,云方道人在两扇镜屏之间狼狈逃窜。 那两道阴魂想来已经被晁千神打散了。 晁千琳想都没想,在手中汇入新鲜血液,一条九节鞭从掌心甩出的同时,扯住了云方道人的脖子。 云方道人身形一滞,晁千神双手又是一划,一扇比前两扇小上一些的镜屏从他身侧升起,三扇镜屏相合,像是金字塔的三面墙壁,将云方道人困在其中。 云方道人在大骂些什么实在听不清晰,想来法阵中对听觉的封印几乎完全结束。 晁千琳走到晁千神身边,任对方拉起自己的手,在手心上点点刷刷。 晁千神在问:“等的到了吗?” 晁千琳用手指点点他的手心,晁千神当即翻过手掌,由晁千琳在掌上点画。 晁千琳的回答极其简单:“酉。” 晁千神向着酉位伸出手,只觉得手心一凉,一个小小的金属圆盘不知从何落下。 那正是昨夜,任道是从他那儿顺走的微型罗盘。 136 休门莫入 微型罗盘本就小得可怜,现在的情况下已经不可能看清。 晁千神在手中汇聚出一个形状尖锐的灵子多面体,像是捏纸皮核桃一样在手间将碾压二物,把罗盘上的弧形钢化玻璃挤碎开来。 破开的罗盘当即被交到晁千琳手中。 这种尺寸的罗盘全靠着透镜放大字体,实际上篆刻在盘上的字小到几乎可以穿插在指纹之间。 此时,两人的灵觉、视觉和听觉几乎完全丧失,只有遍布人类全身,相对来说对人影响更大的触觉还未被封印得彻底。 晁千琳不敢怠慢,借着还算敏锐的触觉摸索着,另一只手也不断掐算起来。 半晌,她把罗盘收进裤兜,一手拿着重新化形的血刃,一手拉住晁千神,向着左前方大踏步地走去。 晁千琳要带晁千神去的地方,是之前他提过隐藏着灵觉封印的大阵休门。 按照这个房间中规中矩的正方形状,以及进入建筑物后经过路程的判断,这间只有一层的研究所应该本身也是正方形的布局,其中划分了九宫九间房间。 位置上来看,处于西侧中央的惊门方位会议室北侧便是开门,开门东侧就是休门。 那个位置很可能就是众人进来时经过的前台。 可是前台再向东是生门,也就是离开研究所的大门,也即是说,休门和生门间必然设有埋伏。 尽管如此也要先解开灵觉的封印,却不去找回更加简单直白的视觉和听觉,是因为对于修者来说,灵觉完全可以代替这两者,成为修者的眼睛和耳朵。 视觉、听觉只是片面的认知方式,在与鬼魂对抗的时候,远不及能感受到对方位置和举动的灵觉重要。 晁千琳没有选择回到生门,走会议室大门的方式。 在被剥夺五感,用奇门法术封锁八门间隔的这种紧急情况,别说是去找任道是,连绕路都太浪费时间。 当下,常人难以使用的重要一感——第六感,和晁千琳最不屑的手段——卜算,成了所有人活命的指望,晁千琳无奈地叹了口气,拉着晁千神,数着步数疾走。 第七十二步时,她挥动手中血刃,尽管听不到任何声响,也看不到面前所在物事,清淡到近乎于无的尘土气和震动带来的淡淡风力却被她感知。 她刻意拽了拽晁千神的手,示意他前方有变。 晁千神会意,小心地迈出一步,巨大的高差还是吓了他一跳。 两人这时已经走下了会议桌,被晁千琳劈碎的是围绕在会议桌周围层层叠叠的座椅,以及前方的墙壁。 踩着层层残骸,两人一路向前,又走了七十二步,已经到了开门之下的房间。 开门之下不宜治政,有私人窥伺。 按照开门的特性,这个房间的外墙的两壁之间必有暗层。 晁千琳猜测,这里存放的是使大阵四壁稳固的辅助法阵,也就是姜道一提到过的,封锁整个大阵防止众人与外界沟通,也可以防止他们从内部闯出的阵法。 虽然不知道他们预防破壁的具体方法是什么,可众人都已经感受到阴鬼的数量,对阵法之强有所了解,谁都不愿意尝试。 晁千琳顺着开门的墙壁又走了七十二步,突然伸出三个手指在晁千神掌心摇了摇。 晁千神反复摸着她的三根手指,似乎在确认什么,晁千琳又用三指在他掌心坠了坠,再伸出小指放在他掌心,勾了勾。 晁千神心下一凛,这才知道晁千琳刚刚起卦到底算了什么。 他扯住正打算迈步而出的晁千琳,只觉得出门带着白明真是太不明智。 这何止是最糟糕的情况,简直可以说是有死无生的绝世残局。 封印着五感中最重要的灵觉的法阵就在休门之中,按照晁千琳三指的示意,姜道一等人现在都聚集在休门看守小阵。 这些人不在阵法起效的第一时间拖住并袭击事务所众人,而是隐遁在阵法之中,直到众人五感几乎尽消依旧不主动出击,只留云方道人一人带着两鬼于会议室牵制,这显然很不合理。 可是,有了晁千琳之前的怀疑,之后的卜算和现在的确认,事情的原委才变得明朗起来。 清逸道人入魔了。 修道之人所说的“入魔”是指体内真气的逆转,以及性情上的巨大转变。伴随着“入魔”的还有能力巨大提升的好处,以及永远无法飞升的诅咒。 晁千神阅读过四大家族关于“入魔”一事的研究,才明白浅修道学、精修道法的四大家族内,鲜有入魔传闻的原因。 入魔,究其本质与千百年来主流的修道方式有关。 修道之人的修行在于把闲散于天地之间的灵气吸收到体内,炼化为自身的法力,来提升修为。 按照热力学上的能量守恒定律,天地间的能量整体量不改变的同时,宇宙的熵,即能量却由有序逐渐转化为无序。 比如构成树木的能量是有序的,它们排列成各个细胞,细胞又构成了树木的各部分。 可是树木被砍伐、燃烧之后,产生的热能却比培育整棵大树的土壤、水源等诸多能量的消耗少许多,这其中的差值便是化为无序能量的部分。 灵力作为能量的一部分,也是同理,甚至消耗更胜。 在某种灵魂消散之后,它转入轮回重新构成下一个灵魂的有序灵子,远远低于原本的数量,更多灵子的都散入世界化为无序。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上古时期天地灵气充沛到妖魔鬼怪可以与人类共同生活,动物不需要功法就可以修道成祸,人类不需要功法就可以得道为仙。 而随着时间推移,世间的有序灵子逐渐减少,世界被不需要灵气供给普通人类为主宰,妖鬼躲避山林,甚至最终分化为表、里两个世界。 后来的修者虽然研究出了在这样的世界中吸收灵力的方式,但这种方式却无法直接区分有序和无序两种灵气。 修者对获得的灵气没有选择地照单全收,造成的后果便是,有序灵子受内功心法的引导汇聚丹田,变成修为,而无序灵子则游离体内。 这些无序灵子隐藏于自我可控的意识之下,受到本我潜意识的影响。 随着修行的深入,无序灵力越聚越多,变得难以压制,形成了修者体内的第二个人格和意识,也就是“心魔”。 当某个修者的自我意识极为薄弱的时刻,“心魔”占据了上风,获得了身体的主导权,潜意识中的念头一一迸现,真气逆流变可引导的大量无序灵力夺取了有序灵力的丹田位置,这位修者便即入魔了。 如果说什么时候人的自我意识最薄弱,那恐怕莫过于将死之时。 如果说什么人的潜意识最占上风,那恐怕莫过于为仇恨舍命之人。 巧的是,清逸道人把这两点占全了。 137 魔底破阵 也不知自己就是个研究型道家学者的清逸道人怎么会放任自己的“心魔”发展到这种程度。 按照四大家族给出的防入魔指南,晁千神本以为入魔一事其实很好避免。 其实早在古代,就已经有许多防御和遏制入魔的方法。 比如从前修道之人往往隐居深山,不仅是因为茂野密林之中灵气更加充足,也因为深山之中被人类开发的痕迹极少,无序灵力和能量也极少。 再比如志怪小说时常传说,将要渡劫的妖怪会有意与人类结合,将劫数渡给他人,这么做另一层好处便是把自身的“心魔”也转移到双修的对方身上。 四大家族使用的杜绝心魔的方式就和妖怪的方法类似,是在“心魔”较庞大、可分辨之后,将无序灵力转移到专属的法器之上。 除了清逸道人为什么不处理自己的“心魔”以外,姜道一等人的反应都很合这套清逸“入魔”的逻辑—— 入魔后本我彻底觉醒的过程不知需要多久,这不到十分钟之间,潜意识中的恶念爆发出来的清逸道人,很可能还分不清敌友。 所以姜道一等人聚集在此地,除了设防,还可能正与难分敌我的他对抗。 晁千神这时才知道晁千琳不理智地跳上会议桌后,那句“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指的正是入魔的清逸道人。 之所以除了她没人察觉,是因为入魔一事灵辖几乎是不会遇到的,晁千神虽然也修道法,能力上却离入魔还远得很。 在场的家族中人也都没有遭遇过入魔的情况,灵觉还被封印了起来,比平时要迟钝太多。 而且清逸道人入魔的瞬间和法阵发动的时间相同,两种巨大的灵力波动同时出现,哪里分得出到底是来自于什么呢? 更何况入魔之人是在慢慢觉醒,连有序灵力和无序灵力都分不清的修者们,根本就感受不出对方疯狂吸取的是无序灵力。 能够运用城市中压倒性数量的无序能量,几乎拥有无尽法力,还不受道法高低的限制的入魔之人,简直是当前情况下最凶险的对手。 而且从清逸道人“死前”的表现看来,恨意和杀意必然会是他身上最明显的特征。 敌人的强横让晁千神无比焦虑,晁千琳扯了扯他的手,又要往门外走。 晁千神知道五感封闭之时,最值得信赖的就是晁千琳,如果她一定要去,若非是情况明朗,就是刻不容缓,非去不可。 想到这些,他不再迟疑,跟着晁千琳大步地走出房间。 人的第六感真的是很玄妙的东西,刚刚迈入处于休门的前台大厅中,晁千神就下意识地抬起手中来不及化形的灵子一挡。 晁千琳把他拦在身后,自己上前,九节鞭被两手扯直了,缠住面前挥来的东西,鞭子一甩,某种东西摔落在地的微弱震动顺着脚下传来。 紧接着,鞭子再次化成血刃,她另一只手接过晁千神递来的金色长刃,双刃在手中飞快地舞动起来,尽管看不到也听不到,这密集的刃光也把身周的凶险一一化解。 以他人肉眼难见的速度舞动双刃的同时,她手中金色长剑和血焰长剑的剑柄交替在晁千神身上点过数下。 这种暗号结束后,晁千神立刻向着自己的右前方跑了过去。 他根本就没做准备动作,疾跑就像是随性而发的突然行为,十三步后,他本能地感受到一股恶寒,附身急向左转。 与此同时,一旁的晁千琳也将血刃投掷过去,替他挡住了身侧的袭击。 血刃与某物相撞,晁千神的身体受到一股巨大气流的冲击,脚下虚浮,整个人在空中翻折了一瞬,手中已经凝成的长戟被他猛然向地面一插: 【就是这里了!】 地面上某物被打碎引起了更加巨大的气浪,晁千神借着插入地面的长戟好不容易稳定了身形,就感觉到一个带着不善气息的巨大人形灵子团向自己挥臂而来。 在他二人的视觉和听觉之外,姜道一召出来控制清逸道人的冥府牛头正被入魔的他御臂前行,向着晁千神发动凶狠地一击。 【快走!】晁千神的灵觉渐渐恢复,对周遭险恶状况的感受越发明显,迅速用同心诀向晁千琳传递消息。 晁千琳也这么打算着,她的九节鞭已经扣住了晁千神的长戟,向着自己的方向猛地一拖。 晁千神借着一跃的惯性和妹妹的拉扯,惊险地闪开背后灵力盛极的怪物的袭击。 姜道一、玉清道人、玄远道人以及入魔的清逸道人带着腾腾杀气的灵力压迫着二人恢复如常的灵觉,晁千琳和晁千神背后冷汗层层冒出。 这真是生动体现了“无知者无畏”。 若是事先知道此处险恶至此,恐怕晁千琳计算得再精密,也不敢挑战这十几秒间难以估量的风险。 只能说他们动作真的够快。 不止是入休门破封的速度,来到这里他们也只用了八九分钟,还不足以让清逸道人彻底觉醒分清敌友。 总算是赶在触觉完全消失之前拿回了灵觉,不至于在战斗时躲无可躲了。 晁千琳拽着晁千神,如同犹可视物般,在开门下的房间中左右闪避,手中仅剩的金色长剑向面前猛然一掷,两个人几步跳进了开门中隐藏着辅助法阵的夹层房间。 这个夹层房间十分狭窄,他们只能依次通过,紧牵的手却依旧没有放开。 背后追来的是比会议室中速度更快的普通阴鬼,倒也不足为惧,玉清道人和玄远道人则紧随在阴鬼之后。 不知为何,姜道一和清逸道人都没有追过来。 经过这些变故,晁千琳对趋利避祸的卜算已经不足以分析此刻事态,还是得依靠晁千神对于研究所整体布局的卜算去寻找任道是等三人。 【伤门是主阵眼,中宫是侧阵眼,我们先去破中宫的侧阵眼和听觉封印,老任可能还在惊门附近,到中宫应该也能汇合。视觉封印在死门,肯定去不得,杜门下是嗅觉封印,没什么用。】 晁千神一边交代,一边将手中长戟交到晁千琳手上。 因为两人一直一同战斗,这种锻形诀锻出的武器距离施法的晁千神不远,也可维持形状。 他前前后后调动了数次灵子发动法术,此时经脉酸痛欲断却因为没有触觉而不自知,也算是这一时因祸得福。 晁千琳没有回应他。 中宫是位于整个研究所正中的房间,大门的方向和开门一样,都是向着休门的前台大厅,那边定然是不能走的。 他们只能从刚刚来到开门房间的那个墙壁缺口回到会议室,再通过会议室兑位的房门出来,打穿中宫房间的墙壁后进去。 但这条路线就又要经过那张会议桌,经过是满是鬼魂的伤门方位。 尽管背后也跟着数量不小的阴鬼,可是,感受到会议室中如过江之鲫般汇聚成海的阴鬼,还是让晁千琳头皮发麻。 晁千神感受到妹妹掌心汇聚的汗水,一边跟着她奔跑闪躲,一边拨了下她细软的手指: 【硬着头皮上吧。】 138 墙头浮草 晁千琳也不知道自己的点头能否被对方感知,却也不多说,几步跃上会议桌。 之前被晁千神封在三面镜屏下的云方道人已经不在那里,取而代之是已经溢出伤门、生门的密集的阴鬼。 看来酆都锁魂阵召出阴鬼的目的很好的传达给了众鬼,只是最先被扯出魂魄锁入酆都的竟然是布阵人之一云方道人。 三面镜屏被经过的晁千神收在手中,布在二人背后,阻挡从背后不断接近的众鬼。 晁千琳感受到聚集在一起散发出巨大阴气的诸多阴鬼灵体,自身敏锐的灵力感知让她越发心慌,手中不断挥舞的长戟显得有些迟滞。 为了缓解难解的焦虑,晁千琳索性和晁千神闲聊起来:【我都没问过你,为什么非要用这种不方便的武器,又长又重,哪怕是有尖的棍子也比戟好用吧?】 晁千神几乎想都未想的回应:【若为貂蝉,愿叛董卓,挥方天戟。】 晁千琳瞬间便明白了其中所指,也顾不上脸红,灵觉中突然有一个突出的灵体飘过。 因为前情,她继续逃离尴尬,便支着晁千神的肩膀回身一跃,跳过了晁千神和二人背后的三面镜屏。 随着她身子下落,长戟在她手中转出个花,击飞了面前的几个阴鬼,牢牢锁定在一人颈间。 这附近实在是过于混乱,尽管阴鬼都不强,可他们本身就是灵体,又交错难分,在只有灵觉感应的情况下,甚至足以掩盖方向。 这层层叠叠之间隐藏了一个法力远高于其他灵体的玉清道人,纵是晁千琳敏感至此,也是在对方接近到二人两三米之间才发现。 “你要干什么?”尽管自己是失聪状态,对方却可以听到,晁千琳还是大声喝问道。 玉清道人的回答她听不见,可对方没有任何攻击姿态的任她用戟尖抵着喉咙却是当下事实,她对这个状况也有准备,此时倒觉得与之前的卦象相符。 不过还有个刚刚追来的玄远道人可能也在附近,晁千琳不敢大意,格外戒备地感应着周围。 晁千神知他意图,两手把两面镜屏向身后的她两侧一划,一个封闭的金字塔三角把晁千琳和玉清道人封在其中,挡住周遭阴鬼,他自己则在外围继续清理源源不断的阴鬼。 晁千神一边战斗,一边用同心诀向玉清道人问道:【玄远在哪里?】 玉清道人有些慌乱的声音在晁家兄妹的意识中响起:【他就在我后面,我们不想和你们打了,清逸道人入魔了,姜道一想要把他的命魂拉回阳界,正在大厅开法坛。得赶紧离开这里,不然大家都要陪葬。】 晁千琳冷哼一声:【你们不是本来就准备给他陪葬的吗?】 【我,我们也不想啊,可是参与研究就必须滴血入阵,谁知道大阵真的有启动的一天啊?如果那边姜道一失败了,清逸道人的命魂回不来,方圆百里必然生灵涂炭啊……】 他因为惊惶而语无伦次,话中的信息量也很大,晁千神暗自梳理思路。 清逸道人是真的死了,他死前入魔,这个法阵在他死去的同时连接了酆都,他的命魂便直接入了地府,只剩下天魂、地魂和来不及散去的七魄都在阵内。 这种情况下,他入魔后觉醒的时间就自然被拉长了,所以暂时难以自控能力,也暂时没有主动来攻击事务所众人。 然而因为他死时入魔,魂魄不全,变成的便不是有理智魔修道士,而是“魔道厉鬼”,那可是远比“煞”的等级还要高得多的真正的“魔”。 连厉鬼成“煞”都会引发天雷,呼吸间便可取百人性命的“魔”恐怕会引起大地震、大海啸一类的真正天劫,到时候何止方圆百里,只怕叶城和相邻的岚城都难逃大难。 这其中有太多不解,但晁千神觉得没有时间耽误,收了三面镜屏,拉住晁千琳继续向生门方向跑着,玉清道人也尾随上来。 【你们已经生魂离体,难不成还想还阳?】晁千琳一边清理着挡道阴鬼一边问玉清道人。 【我和玄远本就是后加入的,对姜道一没那么死心塌地,自然给自己留了后手。】 晁千琳又问:【可是我们要出去必然要破阵,一旦破阵,清逸不用自己破阵就可以跑出去,天劫照样到来,照样是生灵涂炭啊?】 玉清道人支支吾吾地回答:【现下只顾得上自己,哪还有功夫考虑哪些。】 晁千神一声冷笑,脸上嘲讽尽显,也就只有尚能视物的玉清道人看得到:【这倒是和我想法一样。】 修道之人本该胸怀苍生,玉清道人感到惭愧,不再应答,也使出手上本事,掏出黄符,布成雷阵,帮助那二人清理道路。 本来就破了半边阵法的会议室有了布阵者之一的玉清道人加入,后边行程变得简短许多。 三人跃下会议桌时,晁千神问:【玄远道人不是也要跑路吗,人呢?】 玉清道人忙回:【他绕到中宫等我们。】 冲出会议室的门,走道之中阴鬼顿减,玉清道人还趁机解释道:【法阵召出的恶鬼主要都集中在会议室,原本只要拖到你们五感全失,也就万事大吉了。】 【谢谢你的解说哈。】晁千神嘲讽道。 玉清道人居然回了句:【不客气。】 他那傻乎乎的书呆子气倒是被这三个字坐实了。 晁千琳一戟轰开面前中宫房间的墙壁,三人一一跃入,果然玄远道人就在小阵阵眼中蹲着。 晁千琳把罗盘扔给晁千神,替他正了正二人在房间中的方向,方便他推算阵眼。 既然玄远道人和玉清道人目的都在于逃离大阵,那玄远道人独自待在这里还没解阵就只有一个可能。 大阵的布局已经和他们所知的不同了。 之前姜道一倒是提过,不久前他和清逸道人曾调整过阵型。 想来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要破解改动后的已知阵型,反倒比完全不了解阵型的人破阵要更难。 推演了半晌,晁千神问玉清道人:【五鬼运财符有没有?】 玉清道人似乎在怀中掏了半天,终于找到,交给晁千神。 晁千神把手中长剑交给晁千琳,一把抢过玉清道人手中的金钱剑,把五鬼运财符戳到剑尖上,向前走了几步,在房中踏起罡步来。 “天地玄玄,五鬼何来?太公押来,五方生财。无财去,有财来,专管人间运财事,运来东西南北中方财,日日财,月月财,年年财,五鬼五路五方财。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139 胜利会师 随着五鬼运财符的咒语念罢,罡步踏完,晁千神用符纸燃烧的金钱剑凭空画了个“敕”字。 此时正是下午三点多,未时。 中宫之下,八门流转,晁千神按时辰推出,他剑尖所指的方向便是房间中奇门小阵的死门。 死门入中宫,主阴人利财之事,宜安葬、动土、筑墙,此处的意味与侧阵眼召出酆都亡魂的意图完全相反,正是破阵之眼的所在。 五鬼运财法本就是奇门法决,这道符中,五鬼暗指廉贞星,即奇门遁甲中九星之一的天禽星,代表的五行为土,暗合死门入中宫之相,生财破煞,以符破阵再适合不过了。 随着符纸燃尽,空中金色的“敕”字悬在法阵之上,风扬细沙般消散为万千灵子,缓缓坠落在法阵之上,与此同时,远方可以感知的众多阴鬼灵体也逐渐沉入地面。 封住了酆都锁魂阵中的“酆都”二字,“锁魂”已然无从谈起,法阵中威胁众人安全的只剩下已经入魔的清逸道人和姜道一、玉清道人、玄远道人这三个半人半鬼的阴人。 尽管玉清道人和玄远道人已经倒戈,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晁千神再推封印听觉的阵眼,确认了方向,当即用金钱剑打破了那只贴着封印黄符的罐子。 伴随着罐子中溢出的强烈气流,晁千神和晁千琳感到脑子都颤了一颤,刺耳尖利的惨嚎一瞬间便灌满了两人的耳朵。 “那是老任的灵力吗?在那边!”晁千琳朝晁千神大叫了一声,便要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赶。 玄远道人突然靠过来,在巨大的噪声中大声喊着:“我们俩要去拿肉身,咱们在主阵眼汇合!” 晁千神和晁千琳根本就懒得管他们俩,冲出房间向着会议室方向跑去。 “他们俩根本就是想借咱们拦住姜道一和清逸,那个倒霉封印明明就是个罐子而已,还要你自己去打破!” 晁千琳一边跑,一边朝晁千神吐槽道。 “至少刚才过会议室的时候不用破阵,省了点儿时间!”晁千神觉得除了这个也无法奢求更多了,跟在晁千琳背后应和了一声。 “老任!”晁千琳大声喊着,却再没听到任道是的声音。 突然间,什么东西猛地撞到她身上,晁千琳刚要还击,白明的声音便传来:“姑奶奶,这边!” 他毕竟是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灵觉无法感觉到他的存在,他的脚步声也被掩盖在魔物妖邪令人窒息的尖叫声中。 尽管如此,晁千琳还是很难想象敏锐的自己居然没能发现他欺近如此。 她只感觉到自己脚下一飘,整个人就被打横扛了起来,胸口一闷,头脑眩晕得没了思考能力。 因为没有了触觉,晁千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失血到什么程度了,尽管清逸死去到现在二十分钟都不到,在研究所中一刻不停地跑动和战斗也早就耗尽了她的体力。 直到被白明扛起来,她失血过多的眩晕才全部涌了上来。 晁千神感觉到白明就在身边,扛着晁千琳朝他们将要去的方向奔跑,虽然疑惑,匆忙之下也就没管太多。 “前面怎么还有妖气?”晁千琳突然问道。 晁千神回答:“那个弟马,刘金龙也来了!” 就在他们不远的前方,任道是、奚满月和刘金龙正与姜道一缠斗一处。 之前五感消失,罗盘又被刘金龙的探马掠走之后,任道是、奚满月和白明都在黑暗中不知何去何从。 为了防止三人分散,奚满月拉住那两人的手,三个人在走廊里向生门方向进发。 这样的行为自然很不保险,任道是和奚满月都各自拿出了不少黄符,烧钱一般布了个兜率八卦阵,随行环绕在三人周围。 这个法阵作用极其简单,就是利用大量灵符的阳气保护阵内之人。 一旦周遭飞舞的黄符触碰袭击而来的阴气,就会以阵内之人的法力作为能源,自动燃起三昧真火,施法者还可以通过自身法力的消耗来判断来敌的强弱。 在这种步步危机的地方,这个阵法不光消耗灵符,还消耗法力,好在有任道是和奚满月两个人,至少能轮流支撑。 不过,强敌之一的云方道人在会议室里围堵晁家兄妹,另外三人则忙于应对刚刚入魔的清逸道人——把他围入法坛可是费了一番功夫,还是晁千神和晁千琳闯入休门,替三人暂时拉走了清逸道人的仇恨,才让他们终于把他围在阵法内。 白明的霉运表现形式实在太涣散,以致任道是他们的狗屎运也谈不上运气。 因为他们拦下的第一个“敌人”居然是“刘金龙”。 刘金龙在上午便得到探马回报,又把探马派回研究所后,自己也马不停蹄地坐着跨省公交来到了叶城。 交通工具有别,他出发更早,反而到的比奚满月晚了不少。 等他来到研究所门外,里面的法阵已经发动,两个探马中的一个正在法阵里浑水摸鱼,另一个则等在研究所外,向他报告事情险恶。 刘金龙带着股正宗东北人的痞气和暴脾气,知道事情原委哪能坐以待毙,定要进去干他娘的,当即请来老仙儿帮助入阵。 老仙儿感受到其中有魔,也认为解救万民是行善积德的第一要务,推演一番,便把他从窗户送进了法阵。 一进法阵,刘金龙就感觉自己和老仙儿、探马的联系越来越薄弱,知道自己低估了五感封印的效果。 他干脆让老仙儿彻底上身,占住自己的七窍,躲避五感封印,而他本人的意识便即陷入沉睡。 破阵而入的房间正是景门之下,出离景门,在走廊上仅一个拐弯就到了惊门之前。 老仙儿一眼就看到缓慢前进的三人,他只知道刘金龙咨询过的任道是,忙上去和他打招呼。 若是刘金龙这个人类来碰兜率八卦阵是没事的,偏偏此刻的刘金龙被老仙儿占了身体,妖气一触到灵符,三昧真火便不管不顾地烧了起来。 数道燃着三昧真火的黄符把老仙儿团团围住,老仙儿还来不及念咒施法,被附身的刘金龙的头发就着了起来。 那边正掌控着兜率八卦阵的任道是感到灵力迅速被消耗,以为来了劲敌,手中桃木剑一挺,又扯了张黄符出来,口中喃喃念起了刚刚就未完成的请神咒,要请四位黄巾力士助阵。 好在他又一次未念完请神咒的时候,晁千神和晁千琳那边已经破开了灵觉封印。 感受到不同于鬼魂阴气的妖气,任道是匆匆收了阵法,迎面就被急于泄愤的老仙儿拍了几记“摧心掌”。 140 池头垂引 任道是本就没了触觉,受老仙儿这轻飘飘的几下也不在意。 泄过愤后,老仙儿拦住前路,阻止他们再向研究所大门的方向前进。 已经取回灵觉的任道是和奚满月也明白老仙儿用意——休门之下那令人发指的恐怖灵力压迫得他们冷汗连下。 若非路上和老仙儿纠缠起来,恐怕他们已经走到休门,此时哪里还有性命,这种后知后觉的恐惧感实在太过彻骨。 【姜道一几个有这两下子?那还开个屁的法阵啊!】任道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只暗自腹诽,跟着老仙儿的脚步向着来时方向折返。 然而,还未跑出几步,休门下的追兵便即追了上来。 玉清道人和玄远道人为了逃离大阵,去追的是晁千琳和晁千神,姜道一也察觉这两人有异心,只能暂时把困在招魂法阵中的清逸道人封住,自己也追了过来。 他知道阵法一旦被破解,外界天劫大起难免生灵涂炭,与其这样,不如把想要破阵的众人杀绝,再召回清逸道人的命魂,把他整个儿封印起来,避免最糟糕的事态发生。 刚离开休门之下,他就发现了路口的任道是等人。 既然决定赶尽杀绝,还分什么孰先孰后? 老仙儿见到姜道一御来的飞剑,手上一晃,也凭空抓出了两把七星剑,飞身上前抵挡。 姜道一没了肉身,已是鬼体,居然全无顾忌,完全没有躲避老仙儿的七星剑,拼着灵体破碎硬是扑上老仙儿,把他按在了地上。 局面是四对一,姜道一只能用这种拼命的打法。 因为法阵中阴气极盛,他恢复得很快,一时反而占了上风。 他来势太凶,任道是和奚满月还没来得及反应,老仙儿就已经被两把飞剑卡住脖子,眼见着下一把飞剑就要插进刘金龙肉身的喉咙。 任道是根本来不及念咒作法,桃木剑向前挥舞,挡住连连而来的飞剑。 他之前用的辟邪剑诀光华尚在,已是鬼体的姜道一发出的飞剑也是鬼气阴寒构成,桃木剑切削起来如削泥胎,他不那么敏捷的身法倒也抵挡得住。 卡住脖颈老仙儿脖颈的双剑被齐齐削断,老仙儿一个鲤鱼打挺退到任道是身后,口中早就喃喃念诵的咒语已经念完。 随着老仙儿手诀翻飞,手上令牌高举,四个黄巾力士从空中突然飘出的云霞间极其缓慢地降落于地。 任道是感受到四团散发着仙家金芒的灵体逐渐出现在侧,忍不住在心中骂道:【靠,我都念了两遍法决了,结果被别人召出来了!】 他手中剑不敢停,应承着姜道一反复召出的飞剑,心中却还在吐槽:【按照死人脸的说法,一个梗要用三个来回,我今天得念四遍请神咒才能叫人来打架吗?】 任道是向来不以身法见长,从来都靠着任家祖传的流氓打架大法,以及纷杂的法术来应对各式各样的突发状况。 此时姜道一召出的飞剑愈发多起来,他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精力不够集中,一个不小心,胳膊上就被削了个口子。 讽刺的是他根本没有痛的感觉,还是通过灵觉发现自己胳膊上卡着把剑。 “你妹啊姜道一!”就算自己听不到,任道是还是大喊了一声。 四个黄巾力士终于完全显形,站到了任道是身前,身上飘飘的衣袂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姜道一投来的飞剑。 姜道一被剑阵掩护,不觉间已经退到了离众人十米开外的地方,大有同门切磋斗法的架势。 他似乎早在念诵什么,此刻飞剑都未收,又自怀里扯出一面令旗,大喝了一声:“敕!” 之前,四个黄巾力士的灵体掩在任道是和奚满月面前,和他们对比,姜道一显得灵力微薄,气息几乎完全被掩盖。 然而随着那个“敕”字蹦出,姜道一周身骤然秽气大胜,掺杂着红色与黑色的巨大灵力从他身上飘散而出,庞大得令人难受。 刘金龙身上的老仙儿脸色一变,双手同时捏起玉文诀,口中急急念着:“玉帝所赐,敕召万神,敢有违令,化作微尘,天下万神,敢不听令,令牌非妄动,动即不留情……” 他念的依旧是请神咒,却远不如之前请神时那般客气。 滔天秽气之下,一滩红到发黑的血水从姜道一脚下蔓延向前,逐渐凝成一方小池,血水中接连冒出气泡。 转眼间,几只瘦到无骨的利爪从水中挣扎伸出,三个满脸怨毒、发丝黏连,全身赤裸却毫无美感的消瘦女鬼从水中艰难爬出,身下血水中依旧源源不断地冒着泡泡,似乎还有更多鬼怪将从水中钻出来。 任道是看不见具体形象,却在灵觉中感受到了这种陌生的鬼气,不禁苦笑:【这是什么鬼?】 姜道一所用的法术,也只有刘金龙身上的老仙儿这种寿数够高的人才曾听闻。 毕竟这法术如今已位列禁术谱。 道家的禁术有许多,一类是太上虎符金篇之流,一击之下便如万道天雷扫过,由于威力太强而被禁用;一类是寻人法术之流,因为某些特殊的历史事件,造成过很不好的影响而被忌讳;还有一类法术是因为朝代更迭,不再符合时代,被整个道界所不耻,逐渐沦为观念上的禁术。 此时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当属第三类。 这法术名叫“池头垂引咒”,咒名中的池头可不是指随便某一水塘,而是指酆都之中的“血污池”。 “血污池”又叫做“血池地狱”,是酆都一百三十八地狱之一。 产妇难产而死,或产后不满二十日便身近井灶,或洗完的内衣裤晾晒在高处和人们通过的道路上空,或产后杀死自己爱吃的鸡鸭等禽畜,便要打入此地狱。 这地狱本身就已经够违反人道、不合情理了,这道池头垂引咒竟然要召出血污池水,以及血污池中的产妇恶鬼,用秽气和煞气,专门克制各类惧怕秽物的请神法咒。 产妇恶鬼和产妇恶鬼的血液确实秽气,可是地狱中受刑的恶鬼和刑具无不秽气,偏偏古法中只有这邪门的血池垂引咒,却没有刀山垂引咒、拔舌垂引咒。 随着古代到现代社会的不断进步,本就值得垂怜的惨死产妇还要被拖上阳间受苦这种行为被正道不耻。 再加上道家本就有着自视清高的毛病,池头垂引咒随着道家各派之间纷争的逐渐平息,请神咒不再是同道打擂台的常见法术,便沦为了禁咒。 也不知道姜道一是真的没了法子,还是纯粹为了速战速决,才会出此下策。 不过,池头垂引咒对上更高阶位的神明或许用处不大,对上黄巾力士却是迎头压制。 尽管老仙儿舌灿莲花,施压的咒语念个不停,任道是身前那四个黄巾力士的身影还是左右摇摆,飘忽不定。 最后,四个力士有些抱怨地瞧了老仙儿一眼,便化作淡淡的金色烟雾散去了。 141 马老星君 战况突然出现这般变化实在是出乎意料。 任道是本来准备看这四个黄巾力士一招收了姜道一这个老阴人,没想到愿望瞬间破灭。 好在奚满月没有像他一样天真,自己也早就念着法咒,此时一声“急急如律令”喝出,一颗法印端在半空,一道金光直朝大滩鲜血中的诸多恶鬼照去。 被注入法力的法印在灵觉之中显现出轮廓,其他法器也受灵力影响各有反应,任道是这才发现奚满月带着装满法器的法物袋。 她早就料到最坏的情况下要动手,到达研究所之前就做好了充足准备。 法物袋就被藏在芯片箱子底层,离开会议桌边时她把芯片和法物袋都带上,这才耽误了分秒时间,而之前引散阴鬼的冥钱也是从法物袋中取出的。 任道是暗自赞赏,并且对她抱着些许期待。 在特侦队中,她一直担任指挥官,基本不会参与到战斗,任道是调来岚城前更是基本没见过她,看到她参与斗法还真是头一次。 不过奚家向来以研究丹药为本职,奚满月更是个中奇葩——她这个天师居然没有自己的法器,那方法印也定是从世家同僚处搜刮来的。 法印上强大的法力投射到扑向众人的产妇恶鬼身上,灼烧皮肤的“滋滋”声不断传出,阴气森森的黑烟升腾而起。 女鬼口中尖利惨叫着,刘金龙身上的老仙儿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只觉这种残忍的法术果真是被禁了才好,这档口却忽然想出对策,手中的令牌又一次高举。 既然请不得正牌神仙,也有专治秽气的神仙可请。 老仙儿再次念起了请神咒,声音被尖利的惨叫完全压过。 边闪躲光柱,边向四人爬行的女鬼动作快得惊人,阴气和灵力诡异扭曲的走向让任道是和奚满月庆幸自己看不到面前恐怖的实景。 走廊中的女鬼已经有六七只,数量还不断上升,奚满月手中法印适时抛出,悬于空中旋转不止,投下的光柱已不似光柱,而是散开成更大的扇形投下,只是威力被分散了许多。 虽是如此,血池中不断爬出的女鬼因为无处躲闪,速度大大减慢,之前就被光柱集中照射过的女鬼更是全身溃烂,在地面翻滚,最后融化消失。 也正是这个时候,晁千神和晁千琳那边解开了听觉封印,惨烈无比的尖叫声贯穿了任道是、奚满月和白明的耳朵。 因为这变化太突然,众多女鬼凄厉的尖叫也过于惊人,奚满月捏诀的双手一抖,法印在空中翻了个个儿,缓缓掉落在她手上。 支持这种范围伤害的法器极其消耗法力,奚满月心难平静,断了毅力,当即支撑不住。 姜道一见到时机正好,大声喝道:“给我上!” 他快速捏诀,口中继续喃喃,刚刚还只浅浅一滩出现在地面的血池极速扩大,掀起血浪,随着浪头拍在地面上,每个血浪退却便又留下一只恶鬼。 此时地面上爬出的恶鬼已经接近二十只,饶是走廊宽阔也已经拥挤不堪,而最先来到地面的女鬼离这边的几人只有几步之遥。 道士和道士交手向来是间隔十米互相斗法,可面前的姜道一已经不算同道,而是个作祟的阴人,还曾扑上来直接攻击老仙儿,任道是也没有顾忌,随手抽出两张黄符,持着桃木剑就要直接上去砍杀。 一步还没迈出,老仙儿就拉了他一把,对他说:“站远点儿。” 任道是又一次吃瘪,却听话地退后几步,站在老仙儿身后。 老仙儿一手捏诀,一手举着令牌,绕口的法咒已经念毕,头顶顿时黑云汇聚,云中隐隐涵着闪烁的电光和阵阵雷声,却迟迟没有雷电劈下。 一道黑气从云层中慢悠悠地降了下来,走廊内忽然刮起狂风,吹得人睁不开眼,任道是和奚满月只感到灵觉所触,尽是说不尽的晦气。 如果说血污池中爬出的恶鬼是肮脏、污秽之气,那现在头顶降下来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霉运、晦气。 而且,这不是咬口苹果看到半条虫子那种普普通通的晦气,而是被确诊得了绝症、目击女友和别的男人开房、收到土豪父亲发来的dna鉴定否定结果、所有股票通通崩盘、接到信用卡刷爆的催债电话一齐发生那种程度的超级无敌大晦气。 这回,连奚满月都忍不住问道:“这是……?” 老仙儿身前那个被浓黑的晦气完全挡住了身形的东西,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哟,居然还有人不识得本星君我?” “马老星君莫怪,这几个孩子被封了七窍,瞧不见您大驾光临。”老仙儿极客气的解释道。 “哼,是吗?”那位马老星君不再说什么,看着近在咫尺,就要抓住她衣摆的产妇恶鬼,手中的扫把随便一划,被碰到的恶鬼吭都没吭一声,就化作飞烟消失不见。 “这几个小鬼作怪还要劳烦我老人家?真是浪费。” 那沙哑的声音惫懒至极,手中扫把又是一挥,带起一阵狂风,走廊上诸多恶鬼登时被风卷入,与血污池水如龙卷般旋转到半空,叫得更加凄惨。 姜道一见到这位马老星君就立刻慌了,他战意全消,却又没法逃走,一时间踌躇起来。 卷着女鬼的血龙卷直击到天花板上,墙面被击得碎裂开来,裂痕蔓延,一块带着水泥的巨大墙皮砸下,正落在任道是头顶。 他发出惨叫的同时,已经知道了这位老仙儿请来的马老星君到底是哪位。 这“伤人之时亦伤己,站侧耳闻也牵连”的滔天晦气,必是源自中国历史上独一份儿的顶级霉神,封神榜上有名号的姜太公前妻,扫把星马氏。 本来只用令牌,不用符咒使出请神咒,请不请得到神仙就十分不确定,请到的是谁就更没谱了。 传达给神的请求的强烈程度,还受到请神之人法力高低影响,而且神仙愿不愿意吃你这点儿供奉,缺不缺你这点儿供奉也都很随机。 一般常被请出来掠阵的,多是道士平日里就殷勤供奉,建立起友好印象的神仙。 可是这类神仙多是大家抢着供奉、香火旺盛的大神,老仙儿已经请过一次神,这次剩下的法力一定是邀不到什么了不起的神仙。 但普通的小神必定极厌恶血池垂引咒那折损功力的污秽之气,要有对抗能力,又不挑供养、急缺香火的,恐怕也只有这位常人根本不会供奉的马氏扫把星君了。 任道是捂着被砸得血流如注的脑袋,哭笑不得。 以星君之晦,克恶鬼之秽,简直是大材小用,刘金龙身上这老仙儿还真是“不同凡响”。 不过只是对付姜道一而已,众人又不是没有一搏之力,用得着这么下本儿吗? 万一反被马星君克到了,岂不是更逃不出去? 142 魔头解封 老仙儿却比任道是更了解当下的情况。 这阵中可是有着一位入魔的清逸道人,星君再不善,至少也是个星君,带着封号,法力也是与之相匹配的。 如今不仅要靠她解一时秽气,还要指着她去克那位“魔道恶鬼”呢。 这边战况刚明,任道是便在极重的耳鸣之中听到了熟悉的女声:“老任!” 任道是抹了把脸上的血,人已经被奚满月拖到了墙边,根本没有力气回应晁千琳的招呼。 因为还是没有视力,他们二人都没有发现白明早已不在身边,而是跑去接晁千琳了。 奚满月从法物袋中掏出了瓶瓶罐罐,只是看不到的情况下实在难以分辨诸多丹药,只能用灵力一一探查种类。 这时候马星君已经收拾完了血池中爬出的诸多恶鬼,血龙卷像马桶中的抽水一样完全收回了最初渗出血水的姜道一脚下,姜道一本人也被风力连带飞出甚远。 【看来只能暂且把清逸放出来,灭了这群人,我再想办法连带大阵一同封了他!】 姜道一下了狠心,口中喃喃解咒,身后不远处的前台大厅之中,地面随着他的咒语微微震动,充裕而强大的法力震荡轻易地冲散了马星君唤出的旋风,挤压着走廊中的众人。 因为之前清逸道人尚在封印之中,任道是和奚满月没有感受到巨大法力源头的逆流倾向。 此时封印一解,源源不断的法力在二人灵觉中犹如狂乱的漩涡,带动了整个研究所中所有的灵子。 他二人的心脏仿佛跳到耳边,那是生物体本能的对强者的恐惧,奚满月拿着丹药的手一颤,丹药滚落满地,止血止痛的疗伤药更加难觅。 她只好掏出一张符纸,随手拍在任道是额头的伤口,从地上抓了一把丹药,通通塞到他嘴里:“你先运功恢复下,咱们得快往后撤!” 白明已经扛着晁千琳来到了众人身边,晁千神后脚刚到,就把晁千琳抱了回来,冲她低低说道:“他好像彻底觉醒了!” 晁千琳赶紧挣扎落地,拉了一把奚满月:“清逸的封印怎么破了,姜道一要疯吗?” 奚满月连连摇头:“这是怎么回事,清逸道人入魔了?难怪他们之前都没有来袭击我们。” “现在不是聊这些的时候,快走,破了阵眼出去再说!”晁千神朝他们喊了一句。 感受到越来越膨胀的逆流灵力挤压着耳膜和周身,谁都明了在这种密闭的空间内,和入魔的生物共处实在是难以善终。 附体刘金龙的老仙儿恭恭敬敬地向马老星君施礼:“老星君,这个入魔之人才是我们请您来的目的,不知星君有没有法子能消灭他?” 马星君沉吟了下:“容老身想想,你们还是先躲一躲吧。” 说完,她还阴阳怪气地笑了两声,嘲讽程度远胜晁千神。 晁千神和奚满月左右搀扶起任道是,让他全身放松赶快调息,白明又一次扛起了晁千琳,老仙儿则看了一眼扫帚一挥就化作一片黑云的马星君,想了想还是跟着众人赶紧向阵眼方向跑。 姜道一联合玉清和玄远道人共同布下的封魔法坛已经彻底破开,清逸道人咆哮而出,声音的可怖简直超出了人类的想象范畴。 其实,这跌宕起伏的一天之中,受到打击最大的不是清逸道人,而是姜道一。 原本是为了合作与正一盟威道的代表开开心心地吃饭和开会,结果对方居然是为了找麻烦而来,找麻烦的对象正是自己无比信赖的多年好友,更令人伤心的是,老友还真的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 为了保全老友和研究所的颜面,保护学院和基金会不受伤害,他只能顺着清逸道人的死来发动大阵,不去阻止阵法伤人,参与到封口的恶行之中。 这实在是让他良心有愧,只是为了振兴道教的大义和保护多年成果的私欲,他却不得不做。 谁知道清逸道人居然入魔,可能会危害到方圆百里表世界百姓的安全,自己必须赶在他没彻底觉醒之前封印住他。 可是自己人的心居然并不齐,自愿留下拖住敌人的除了忠诚的徒弟云方没有别人。 眼睁睁地被那群不好对付的家伙破了五感之封,合作封印清逸道人的两个道士见到对方的实力转眼就倒戈。 现在他被逼无奈破除封印,可清逸道人的魔性已经完全觉醒,只剩自己,一会儿恐怕也难以封印得住清逸道人。 姜道一万念俱灰,又怕自己气急之下也即入魔,已是灵体的他呕不出血来破心中魔障,就这么落下泪来。 “姜道友,莫哭,贫道去把他们都杀个干净!” 清逸道人变得扭曲又阴森的声音在整个研究所中久久回荡,听到之人无不全身一凛。 要躲避清逸道人的追击,众人只能绕过之前到过的中宫侧阵眼,在景门之前经过,向东边正中的伤门而去。 急切跑动的路上,晁千琳向众人讲明清逸道人入魔成为“魔道恶鬼”的状况,以及破阵后可能发生的重大天劫。 奚满月和任道是毕竟是正道家族,听到这样的情况难免不安。 奚满月问:“这样不妥吧,我们能不能帮姜道一把清逸封印?” 晁千琳解释道:“问题是清逸现在不是完整的鬼或人。他的命魂已入地府,姜道一好像还没召唤回来,如果把不完整的他用普通方法封印,他的命魂就有可能返回,从外部破开封印。 “若是不想他命魂破封,就只能把大阵和他一并封印,我们也就不能出去了。只要我们打开大阵,就无法从外部是封住酆都锁魂阵,他没了大阵的压制就会立刻引发天劫。 “姜道一还没召回他的命魂只有可能是命魂在酆都流窜,无法确定位置。连他的挚友都无法和命魂联系,我们就更没有办法捉到他的命魂了。 “而且封印他首先要控制住他,他已经完全觉醒了,谁有能力去和他正面硬刚……存在这些不确定性你们还想封印他吗?” 任道是道:“那也不能把他放出去引动天劫啊!” “所以说保命还是保大义,你们好好想想吧!”晁千琳愤懑地嚷了一声,反正她和晁千神绝对是毫不犹豫选择前者的角色。 “呵呵呵,明明都可以保,年纪轻轻就那么死脑筋,我这老婆子都听不下去了。” 143 走马过阴 清逸道人的移动速度并不快,甚至没有追上带着伤员的众人。虽然见不到他的形象,他传遍研究所的冷笑却透露出猫捉老鼠的恶趣味,众人的紧张感反而比当真见到他还要阜胜。 这种时候听到飘在头顶的马星君开口,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老仙儿连忙恭敬地询问:“请问马老星君有什么好办法?” “呵呵,你们只想着把地魂召上来,怎么就不想想,还能把他的天魂、地魂和七魄送下去?” 任道是问:“可是……地府只收命魂,正常人死去都是天魂归天,命魂归地,地魂游荡等待轮回,怎么把三魂七魄都送到酆都呢?” 奚满月却应和道:“我懂了,我们可以给他过阴!” 晁千琳对这些世俗传闻不太了解,忙问奚满月:“过阴、走阴不就是灵魂出窍吗?那也不是把三魂七魄都送到酆都啊?” 奚满月道:“你知道走无常吗?” 晁千琳依旧有些迷茫。 走无常指的是活人去做阴差。 在地府人手不足,或是鬼差不便接近的阳气充足的地方,常常是活人阴差代替真正的鬼差做勾魂索魄或负重搬运的行当。 因为不是固定在地府上班的全职无常,这类兼职无常就被称为“走”无常了。 按明代祝允明的《语怪·重书走无常》所言,走无常在替地府办事时,肉身留在阳间,和死去了一样,气息全无,灵魂出窍。 但那只是寻常有缘被抓了壮丁的普通人的遭遇,地府仅借他们的魂魄,是为了方便遣返这种苦力或是抹去他们的记忆。 而真正专业的走无常上工时,整个肉身都会去到当时该去的地方,无论是阳界还是地府。 到现在里世界还存在着一个为地府供职千百年的走无常家族殷家,他们使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奚满月指的自然是这种完整过阴的法术,只是晁千琳以为这种办法是专职专有不外传的秘术,或是和灵辖一样有血脉关联的法术。 晁千琳问:“这个难吗?” 奚满月道:“法术本身倒是不难。” 这种过阴法术根本就是道家的常识性法术。 只不过,一个血池垂引咒的秽气就足以伤及道家神祗元气,若是整个人都去到酆都,对于修道之人实在是过于忌讳,一般修者都不愿尝试。 奚满月也是只知方法而已。 晁千琳又问:“要准备些什么?” “冥钱,香火,红绳,一枚古钱。” “就这么简单?”晁千琳有些不可思议。 奚满月道:“东西确实简单,可是要让清逸自愿进入古钱就难了。” 晁千琳不禁苦笑,原来法术和法决根本就不是问题,问题只在于一个绝不会配合又强力过头的对手而已。 “这些东西你那里都有吗?” 奚满月有些无奈:“冥钱还剩下一些,香有很多,不过我带的法器上都没有古钱。” “千琳。”晁千神叫了晁千琳一声,然后立即用同心诀和她沟通。 【肉身过阴的走无常最常用的方法,是在四肢和脖颈系上五骸线,也就是红绳,再把一枚古钱放在联结阴阳两界的位置。 【燃冥钱、烧香引路之后,念一段法咒跃入古钱的钱眼当中,就可以到达另外一个世界。回来则用另一枚古钱,和之前方法相同,念动咒语便可回到来时的世界。 【一般走无常为了随时穿梭阴阳之间,都有分别涂上青蚨母虫和子虫血液的两枚铜钱,把母钱留在阳间,子钱带在身上,在阴间时子钱一旦抛出就会自动去寻母钱,那时念动咒语就可以回到阳间原本的位置,不至于产生麻烦。 【放置古钱的阴阳交汇处倒是不用特别去寻,这个酆都锁魂阵单方向的从酆都召唤阴鬼,整个境内都算得上阴阳交界。铜钱也一枚足以,毕竟我们不想清逸道人去而复返。 【就只不知道去哪儿找一枚真正的古钱了。】 晁千神在这紧张的时刻,故意用同心诀解释,这样所有的资讯可以不受语速的限制,省了不少时间。 他提到的青蚨是一种虫子。 传说青蚨生子,母与子分离后依旧会回到一处。若把青蚨母子的血各自涂在钱上,子钱用出之后便会自动飞回,因而有“青蚨还钱”之说。 晁千琳突然脑子一转,说道:“我想起来了,只要去到伤门,那里就有古钱。” 清逸道人庞大的逆行灵力已经在众人灵觉之中压迫切近,刘金龙向头顶漂浮的马老星君拱了拱手。 马老星君会意,阴森森地笑了一声,在黑云之间化形成了原本那个佝偻精瘦的老太婆形象,手中扫把朝清逸道人一挥,又是一道怪风打着旋儿向他卷去。 此刻的清逸道人已经是灵体,因为膨胀的灵力,整个身体都等比例变大到了房间高度的极限,像是寺庙内的金刚造像一般顶着天花板慢悠悠地在众人身后踱步。 这道旋风绕着他的身周转了一圈,分开成两道,缠住他的双腿,卷起道袍的下摆,攀着他的身体向他颈间缠去。 清逸道人也对马星君的仙法有所忌惮,当即调动全身法力去弹开这道怪风。 他对自己崭新的法力还没有清晰的认知,不知道自己全力以赴到底有多大威力。 他这样骤然一用力,众人都觉灵觉之所见像是被过度曝光的照片一般一片全白,什么都无法看到。 与他对抗的那道旋风也当即被这样强横的灵力震成了碎片,风刃向着四面八方疾飞过去。 事务所众人虽然没有触觉,感知不到疼痛,却也被冲击弹开四处。 白明扛着晁千琳虚空一跃,竟踩着风刃跃起极高才轻飘飘地落地,躲过了袭击。 只是众人在巨大的风声中根本听不到声音,更感觉不到灵力波动,除了刘金龙身上的老仙儿,没人知道发生过这一幕。 晁千神、奚满月和任道是都被风刃打散飞出。 任道是又被摔了个狗啃泥,鼻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身,却因为趴得较低而避开了风刃。 晁千神就不那么幸运了,他的小腿被斩了深深一记,尽管没有痛感,左腿却再也抬不起来。 奚满月则被削掉了长长一缕头发,大腿上也有个不算深的伤口,鲜血兀自渗出。 若这不是扫把星在发招,兴许还不至于众人无一幸免。 这伤人伤己的星君当下对大家的伤害已经远远超过了姜道一一伙儿的所有人的总和。 好在这时已经离伤门的房间不远,正在门口东张西望的玉清道人和玄远道人赶紧跑出来,把任道是和奚满月拖到屋里,白明扛着晁千琳也赶快跟上几人。 而老仙儿靠自己的法力,支撑马星君与清逸道人的斗法已经有些艰难,实在难以分神。 所以,只有晁千神还在地上趴着,半天起不了身。 144 五弊三缺 进入伤门房间,众人才逐渐感到灵觉中刺眼的白光缓缓消退。 晁千琳当即挣开白明,急匆匆地回到走廊,连拉带拽得把晁千神拖进来。 虽无触觉,可拉他大腿时受连着滑脱,这种熟悉的情形让晁千琳当即明白了他的身体状态,立刻慌乱起来。 一进房间,晁千神就赶紧封住了自己的大穴,阻止失血。 “只是小腿,没事。” 晁千神努力让自己的声调平和下来,为了抵抗外界的喧闹,只能贴近到她耳边。 晁千琳半抱着他,竟有些呆滞,经他提醒才想起收敛他的血液重新成刃。 马星君正与清逸道人斗法,两个人很讲究地按照同门切磋的方式,都隔开距离站在原地,没有贴上彼此肉搏。 一旁的老仙儿脸色已经非常不妙,嘴角甚至微微渗出血来。 借用凡人的身体站在神仙打架的现场实在为难,恐怕时间如此长还消耗极大的附体结束之后,刘金龙本人得在床上躺个四五天。 奚满月从法物袋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香炉,插上三支供香点燃,口中急急念诵马星君尊号,帮老仙儿稍微分忧。 果然香一燃起,马星君受了供奉,顿时精神倍增,奚满月一句句“有功邀功焚表上清,无功无过五供不息”更是让她十分满意。 她扫把之中挥出的旋风逐渐脱离了风的无形,隐隐化成了五位带着黑气的童子,迎着清逸道人掌中的雷电霹雳灵活地躲闪而上,攀坐到他的肩膀上紧紧缠绕他的脖颈,任他怎么甩也不下来。 这五个童子全是马星君晦气所化,代表着“五弊三缺”中的“五弊”——鳏、寡、孤、独、残。 这种晦气虽然不是可见的物理攻击,却顷刻间影响了清逸道人的运势。 他掌中雷电空闪了几下,忽然间法力便断流短路,难以为继。 分明他已入魔,可用的无序灵力取之不尽,整个空间中随着使用法术,无序的灵子也在增加,可是无论他如何调动灵海丹田,法力却总在某一穴道滞住。 清逸道人怒吼了一声,杀戮之心已到顶峰,他干脆不再使用法术,只把灵力聚集在体表,双手向肩头抓去。 五个童子急急闪避,却还是有个童子被清逸道人抓住,他双手一扯,便把那童子扯成了两段。 马星君扫把一立,驼背上裂开个小小的缝隙,一只小手随即伸出,一个可爱无比却黑气缭绕的女童爬了出来,欢蹦乱跳地上前搂住清逸道人的小腿。 紧接着,又有两个女童爬出,马星君驼背全消,却更加矮小瘦弱。 后两个女童也分别攀上清逸道人的另一条腿和右胳膊,紧紧抱着不放开。 这三个女童便是钱、命、权“三缺”。 “三缺”一出,刚刚那个被扯成两段的童子在马星君扫把一挥之下,被风卷到一处,又合成了一个完整的童子。 这个童子攀上清逸道人的另一条胳膊,八个环绕着黑气的孩童紧紧缠在他身上。 他们本来就并非实体,也没有生命,在他的捶打抓拉之下尽管身体变形,却依然牢牢紧缚。 克制之下,清逸道人无论怎样调动灵力都毫无作用,他索性用身体去撞击身边墙壁,用自己的身体挤压挣脱着童子、童女,依旧无可奈何。 这期间,伤门之中,晁千琳抢过玉清道人的金钱剑,用晁千神锻形诀锻出的钳子恶狠狠地肢解着上面的铜钱。 玉清道人哭的心都有了,可是这位美人出于正当理由向他讨要法器,他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而他心疼的是,灵子锻造的钳子吹毛断发,晁千琳掐断红线的同时,颤抖的双手误伤了好几枚铜钱。 这都是玉清道人师傅的师傅传下的真正古钱,折了这几枚,只怕再难凑到一百零八枚。 好不容易剪下一枚完整的铜钱来,晁千琳交到奚满月手中,问:“用不用拆红绳下来?” 奚满月苦笑道:“我这里有,你就别折磨玉清道长了。” 玉清道人感激地看向奚满月,却想起对方根本看不到他,赶紧问:“咱们现在是要干嘛?” “收了那个魔头!”晁千琳说着,从奚满月那里扯来红绳,轻飘飘地剪了五段,就要出门去。 “一起去吧。”奚满月唤了一声,拉过任道是来。 “现在全是伤员,就我没什么事,外面还有马星君,还是我自己去吧。” 晁千琳一迈出门口,就赶上清逸道人从口中吐出一团巨大的雷电球。 晁千神也一瘸一拐地跟上妹妹,刚要探头,就被晁千琳转身扑倒——闪烁着紫光的电球悬在半空半秒,忽得爆裂开来,巨大的冲击把二人推回了门内数米。 伤门房间四壁上的玻璃早被前一波的灵力震碎,此时连墙面都摇摇晃晃,崩裂开来。 清逸道人终于找到了入魔之后该有的战斗方式。 因为经脉逆流,他汇聚灵力的效率提高了数倍,丹田容量也几何倍数的增长,其实根本就用不着念法咒来从经脉之中积蓄力量,童子童女们对他经脉的封锁原本就不用顾忌。 只要他手上法诀捏毕,心之所想,眼之所见便是术之所指。 “哈哈哈哈,没想到入魔这么爽!”清逸道人巨大的笑声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那八个童子已经被震成片片残风,马星君用扫把抵着地面,防止自己被冲击震开太远。 刘金龙倒在一旁昏迷不醒,马星君迈步到他身前,扫把又是一挥,八名童子童女再次汇聚身形,看起来却比之前单薄了不少。 晁千琳忙把手中的五条红绳抛向走廊:“星君,五骸线!” 马星君会意,扫把向前一挑,五条红绳被风托着,落到众童子手中。 清逸道人就算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也定要阻止,掌中雷电瞬间招徕,毫无顾忌地向在自己身上攀着的童子打去。 童子身形变得单薄,身手反而更加灵活,不是刚刚雷电球一样的范围攻击实在很难击中他们。 清逸道人连击数下,还难以打到任意一人,又是一声咆哮。 任道是忽然在屋内大叫:“千琳,没时间了,接着!” 一炷香本来能烧十五分钟左右,可是刘金龙身上的老仙儿离体后,没有了他的法力支撑,马星君完全依靠这些香火存在于人间。 三支香以令人心惊地速度迅速缩短,眼看就要燃尽了。 晁千琳下意识地伸手,接到的竟是几张冥钱和一支湿淋淋的毛笔。 145 盲中书符 “这是什么啊?”晁千琳摸着手中之物,不明白任道是的用意。 任道是叫道:“快画招鬼符!” 感受到笔上难掩的秽气,晁千琳从晁千神身上爬起来,赶紧提笔在冥钱上挥毫。 奚满月气喘吁吁地倚在一旁,似乎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虚弱地问着:“千琳能行吗?” “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也就只有她能画符!”任道是理所当然地答道。 晁千琳飞快地点画,听到这话心中一揪,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任道是又催促道:“越多越好,马星君快离开了!” 晁千神在一边问:“这笔上沾的是什么,怎么这么秽气?” 任道是道:“满月沾了点儿姜道一召出来的血污池水。童子恐怕只能系完五骸线,来不及缠着清逸道人进铜钱了。” 晁千神有些不可思议:“你们那么早就知道用得上?冥纸为符,鬼血作砂,这也太少有了吧。” 奚满月虚弱地说:“我刚才打开裂缝在那边蘸的,空间法术太耗法力了,虽然吃了丹药还是不济,剩下的就靠你们了。” 这种用冥钱和鬼血画的招鬼符不会像黄纸朱砂画成的符纸那样灼伤鬼魂灵体,没有破魔的作用,但这种符带有缠人的鬼气,不是贴符之人,旁人绝对摘不下来。 众人知道这个效用,都猜到了画招鬼符的目的。 角落里,玉清道人和玄远道人颤颤巍巍地蹲在奚满月身边。 他们俩回到肉身之后更感受到了入魔之人的巨大压迫,毫无战意地仰仗着事务所众人解决一切。 众人本来也不指着这两个胆小如鼠还没骨气的研究员帮什么忙,谁都没去理睬他俩。 谁知这时候,那二人突然发出凄厉的惨叫,震得晁千琳手腕一抖,一张招鬼符直接画废了。 原来,最后的香灰缓缓掉落在香炉内,马星君失了人间法力的维持已然消失,缠着清逸道人的八个小鬼也随之不见。 清逸道人得了自由,一抬手,一道雷电打破了破败不堪的墙面,直接劈在玄远道人头上。 玉清道人慌忙缩着身子躲闪,清逸道人站在墙洞之外,冷冷地看着他慌张的脸:“两个叛徒,还不如人家,好歹反抗一下啊?” 感受到清逸道人灵力庞大的影像中隐隐有五道红线,众人知道马星君离开前完成了她的任务,都长舒一口气。 在房内准备了大半天的任道是忽然从晁千琳身边掠过,拿走了她手上画好了的两张招鬼符,桃木剑一举,叫了声“破”,抬手便有一道土墙升起,遮住了清逸道人的视线。 也不知道奚满月刚刚都给他喂了些什么丹药,他现在不再眩晕,状态极佳,一个箭步便穿入土墙,遁入其中,在墙面和地面之中穿行。 晁千琳知道招鬼符数量还不够,可是画符偏又需要平心静气,清逸道人压迫在旁,一切都岌岌可危,实在难以控制心中的焦虑。 “我去给老任掠阵,没事的。”晁千神拍了拍她的肩膀,拖着伤腿跟上了任道是。 也不知怎的,听到晁千神的话,晁千琳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她很想抓住他的衣角,让他不要逞强,脱口而出的却是: “嗯,小心。” 这是需要她来承担希望的艰辛战斗,其他人必须豁出命来为她争取时间。 她的人生中向来不缺乏危险,可从前有晁昭和晁千神站在她身前保护着她,哪怕晁昭离去,至少也有晁千神在。 然而此刻,成败却只在她这支笔上。 十九岁的晁千琳在充满了愤怒咆哮和法术轰炸的声音中,背负着六条人命,压力顺着眼眶一滴滴落下。 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灵觉所触之下,殷红的笔迹也在头脑中模糊起来。 【怎么这么不中用,慌什么,不就是个入魔的道士嘛,送他入土就好了!】 晁千琳在心里安慰着自己,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打湿手中的冥钱。 【要是大哥死了怎么办……要是大哥也不在了,我……】 “姑奶奶,加油。” 白明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晁千琳一怔,下意识地看向白明,尽管她什么都看不见。 “小麦……” 她喃喃念出了她独居庙中时,每日会和她交流的唯一活物,鸽子妖小麦的名字。 她忽然想起,小麦在她决定下山的前一天,死在某位过路道士手下后,她掩埋着那小小的尸体,对小麦说: “我再也不会让心爱的人死在我面前了。” 【我再也不会让心爱的人死在我面前了,绝对。】 晁千琳的手似乎瞬间就镇定了下来,飞快地在冥钱上点点刷刷,五张招鬼符一气呵成,有如神助。 加上之前给任道是的招鬼符,总共有七张,应该足够了。 晁千琳站起身,奚满月当即抛来了那枚金钱剑上拆下来的古钱。 她伸手接住,两步跨到走廊上。 任道是、晁千神和清逸道人已经缠斗了半天,晁千神腿上的血浸透了左裤腿,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躲避对方突然而发的各式法术已经很难。 任道是却很鸡贼地在墙壁和地面使用土行术,几乎没再受什么伤,却也没对清逸道人造成什么伤害,手中两张符纸倒是已经悄悄贴在了清逸道人的两个脚踝。 “大哥!” 他勉力支撑身体的动作在晁千琳的灵台中分外扎眼。 清逸道人打向晁千神的火柱带着阜胜的灵气,照亮了他身周衰弱的灵力,晁千琳几乎可以清楚看到他浴血的样子。 磅礴的怒气和着血液汇聚在燃烧着幽蓝火光的血剑之上,晁千琳向前一挥,当即便把那道火柱收到了剑上。 “谢啦,清逸道长!”她故作俏皮地说着,踩着晁千神的背一跃到半空中,血剑朝着清逸道人的右肩劈下,左手把一张招鬼符贴到了他胸口。 清逸道人虽然体型庞大,却还和正常人的反应速度一样没什么区别,反倒因为位移变大显得更加灵活。 他手一挥,眼看就要击到晁千琳身上,晁千琳手中长剑却瞬间变形,向侧弯转成了半圆形的子午钺,刃身正好护住身左清逸道人手掌拍来的方向。 清逸道人来不及收手,掌心被燃烧的钺刃划开了血淋淋的大口子。 晁千琳踏着他的胸口向后闪身,快速地在他手臂上又贴了一张招鬼符。 她才一出手,就连伤清逸道人身上两处,全凭着突如其来的出场、快过对方的反应,以及见到晁千神后徒然生出的怒意和保护他的紧迫感。 清逸道人大怒,尽管他是个实战经验少得可怜的研究型道士,此刻在法力上却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他痛得连叫两声,浑身一震,灵力再一次从每一寸皮肤向外放射。 他对灵力的控制比对阵马星君时更加熟练,运用的灵力震荡也更加猛烈。 本就向后飘身的晁千琳还未落地,就被冲得向后猛跌而去。 晁千神伸出手抱住经过身边的她,两个人在冲力之下滚出了三四米。 146 送入酆都 等后冲的力彻底消失,晁千琳和晁千神距离清逸道人已经有十多米。 对方抬手便是雷电击落,晁千琳抱着行动不便的晁千神狼狈地在地面翻滚躲避。 “我掩护你过去贴符!” 晁千神拨开护着自己的晁千琳,口中低念疟镜诀,一片镜屏被他收在身前。 他之前的消耗实在太大,这面镜屏还不足半人高,显然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护好你自己,我有主意。”晁千琳朝他说了一句,爬起身狠狠跺了几脚地面,“老任!” 二人身侧的墙壁似乎蠕动了一下,任道是小心翼翼地刚探出头,一道雷电便即抛过,他迅速躲进墙壁内,换了个角度又钻出来。 晁千琳朝他喊了声:“多开些洞出来!” 说完,她手中的血刃向面前一划,一道黑色的线就那样定在空中诡异地晃动起来。 清逸道人也没向三人逼近,狞笑着收敛了掌心雷,沾了些自己的肩头血,在虚空之中随意地画了两个交叠的正方形。 那个八角星居然随即旋转起来,尖角划过的位置连成正圆,八卦符号在八角和圆弧之间浮现,内角画出的圆内浮现太极图案。 【画阵都这么逆天了吗?】 感受到面前法阵中冲出的猛烈罡风,晁千琳抬手掩面,依旧难以睁开眼睛,却坚持站在原地不动。 终于,她在虚空中划出的黑线将她手中鲜血抽离过去,缓缓打开,同时,在清逸道人身侧也打开了一个小小的黑色裂口。 晁千琳伸手入内,拿着招鬼符的手便自清逸道人身侧伸出,符纸准确地贴在他的手臂上。 她脚下被罡风吹得虚浮,眼见着人就要飘起来,只好用透过空间裂口的手抓住了清逸道人的袍子。 清逸道人肩膀一抖,甩脱她的抓缚,一手将面前立在半空的法阵往前一推,另一手则向后一拉。 三人这才发现,他们背后竟有一个完全相同的法阵出现,两个法阵相互吸引一般逐渐靠近,并且按着反方向飞快地旋转起来。 处在两种不同方向旋风之间的晁千琳和晁千神被强大的风力撕扯着,衣料都有些承受不住,发出了“嘶嘶”得响声。 清逸道人口中冷哼:“居然还会空间法术,不过有什么用吗?” 晁千琳和晁千神都被卷在半空。 晁千神用镜屏护在身前,借着对顶的风浮到了风阵之上,清逸道人立即捏诀甩出数道雷电。 两人艰难地闪躲开对方发来的雷电,晁千琳难以控制身体,还是被击中了右臂,鲜血在风中飞转,她只能伸手扒住了任道是依她所言在墙上开出的某个孔洞之中。 晁千神见状,立了一下手中镜屏,像是冲浪一样滑到妹妹身前,用镜屏遮挡着吹向二人的旋风。 若是此时松手,被夹在两个旋风中间,风力恐怕会把他们撕成碎片,而若是贴近某个法阵而去,法阵本身的旋转和侵蚀又会切碎身体。 这样人为的旋风居然没有容得下整个人身的风眼,用不出法术又失血严重的晁千神脑子乱做一团,想不出什么办法,晁千琳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抓着墙洞把自己贴在墙壁上。 眼见着法阵离二人只有三五米远,潜行地下的任道是突然钻上地表,手中桃木剑猛插在飞速旋转着的法阵上。 破这风阵倒是容易,只要破坏代表着风的巽卦就可以,只是法阵旋转太快,难以看清和跟上。 刚刚晁千琳就感受到脚下土地中灵力汇聚,正是任道是藏在土中念着法咒踏着罡步:“一起雷震子,二起闪电,三起喧轟,四起震动,五起飞砂走石,六起雷车大轟霹雳摄,急急如律令!” 起雷诀毕,代表着震卦的雷自然吸引住巽卦的风,桃木剑起手插透法阵,剑尖射出的紫色雷电劈向清逸道人。 清逸道人抬手便挡,脖颈后却蓦地一凉。 原来,刚刚晁千琳的血液被风卷到任道是开出的墙洞之中,她便趁机用血液撕开了空间,时间刚好之时便伸手入内,在清逸道人颈后贴了最后一张招鬼符。 她料想对方见到她用出空间法术后会有所防备,加上对方恐怕不会再让他们近身,自己只能在避开他视线的墙洞中打开裂缝,伺机贴符。 没想到这个想法还在风阵中救了自己,看来马星君的晦气全都冲着任道是去了。 六张符纸贴罢,最后一张符纸被晁千琳贴在了那枚铜钱之上,她抬手便把铜钱抛到清逸道人面前。 还没等到铜钱落地,任道是开口大吼:“般般音若啼森波罗,观波,音般替音波,娑嘙哈!” 他知道晁千琳本身没有法力,晁千神也灯枯油尽,所以一直保留着战力,来念出咒语发动符上的法术。 随着任道是咒语声落,清逸道人身上的六道符纸中顷刻伸出了一只只惨白的手臂,或搂或抱地拉拽住他的身体。 而他脚下铜钱底贴着那张符纸之中,也有一只惨白的手臂不合常理地从铜钱的方孔中伸出,拉扯住他脚踝上符咒中伸出的鬼手,猛力地向着铜钱中拽。 清逸道人又一次调动周身灵力,想要震开这诸多鬼手和符纸,然而鬼手震碎立刻变会重聚,纠缠不清,而冥钱与鬼血所画的符纸与招鬼咒再搭配不过,贴在他身上只微微漂浮,怎么也甩不脱。 他四肢和脖颈间的五条红绳猛地收缩起来,他身体的各个部位配合着红绳的内径也收缩变小。 几秒钟间,清逸道人整个人诡异地缩到了半米左右,他挣扎不过,右脚已经被扯入了铜钱的方孔,接着整个人“咻”得一声瞬间被收入了铜钱。 巨大的魔气骤然消失,整个空间都为之一震,空气像是要填补缺口一样朝清逸道人原本存在的位置猛烈收缩,狂风过境,逐渐恢复平静。 “我——去——”任道是长长地舒了口气,直接跌卧在地面上。 晁千神和晁千琳也瘫坐在一起,依靠着彼此,对视了一眼,忽然都呵呵地笑了起来。 气氛骤然放松,所有人都感觉到无尽的虚弱,然而休门房间旁距三人十多米的走廊上,刘金龙的声音突然响起:“你又要干哈?” 姜道一萎靡到极点的声音传来:“我要……放你们出去……” 147 生门释怀 听到姜道一的声音,三人赶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相互搀扶着向伤门的房间前走去。 奚满月、白明和玉清道人也都在那里,众人团团围着连声音都虚弱到颤抖的姜道一。 他苦笑了一声:“各位,本来,我以为你们为了逃命不惜引动天劫,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在这里向诸位道歉。” 他说着,深深朝众人鞠了个躬,又继续说道:“云方和玄远已经去了,玉清就交给你们处置吧……贫道包庇清逸做下这诸多丑事还要牵连诸位,实在无颜面对祖师,就留在这阵里超度和镇守诸多阴鬼吧……” 姜道一声音哽咽,似乎落下泪来。 晁千琳想到这位道长原本慈祥可亲的样子,觉得事态步步紧逼,他一时失了理智,受到入魔时清逸道人外散的戾气影响,或许也不全怨他。 可是也没什么能安慰他的话可说。 数不清的无辜阴鬼被召到阵中魂飞魄散,清逸道人似乎还迫害了一位被召出的牛头将军,再加上被众人送入酆都的“魔道恶鬼”难免大闹一场,一切都必须有人站出来承担责任。 想必姜道一已经想开,要肩负一切,也就只能佩服这位老者的决心了。 姜道一似乎踌躇半天,终于又开口道: “我知道基金会这次恐怕要易主了,但……不管基金会属于具体哪个门派,都是振兴道教共同的希望之一,希望奚女官…… “哎……算了,我们自己都不曾做好,怎么能奢求他人。我为诸位引路,离开研究所吧。” 姜道一没说完的话让众人都有些鼻酸,他为这一件事奋斗了一辈子,到老却失了前蹄,实在令人叹惋。 终于来到研究所外,众人五感一一恢复。 看着姜道一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温暖的夕阳洒落在纯白的建筑物上,却显得格外冰冷苍凉。 玉清道人站在大门外嚎啕大哭,皆尽狼狈的众人面面相觑,沉默不语。 奚满月在车边帮众人处理了伤口,又给大家各自分了丹药,带着玉清道人打车直接回警队,刘金龙也蹭车跟着回岚城去了。 因为晁千神的腿受了伤,回程只好任道是开车。 晁千神和晁千琳坐在后座上,翻看着奚满月走前扔在车上的案件卷宗。 于波在昨天夜间已被找到,当时他正在一家小旅馆的钟点房里呼呼大睡,对自己曾对刘雅做过什么,他居然有些记忆。 晁千琳问:“这家伙事后还有记忆也是因为他在那之前接触了道法,催动了体内的灵力躁动吧?” 任道是在前座应道:“应该是吧。不过把于波带走的那个算命的怎么没看住他呢?” “卷宗上说那个清玄道人把他交到学院之后就有事离开了,估计他是旷课回家了呗。” 任道是说:“清玄啊……哼,我看清逸联系的这帮道士都该抓起来。” 晁千神却冷冷地说:“我倒觉得家族舍不得抓。奚满月早晨就说奚成必准备把基金会收归国有,其实不就是收归四大家族吗?” 任道是大感尴尬,赶紧转移话题:“他们不是确认了其他买过这法器的人员名单吗?不过只有名字和购买日期,短时间内能找到吗?” 晁千琳笑道:“你是不是傻了,不是有灵鸽吗?” “是诶,”任道是偏头想了想,“我也应该搞两只,管它用不用得上,至少看起来很炫酷。” “鸽子有什么炫酷的?” “诶,你看我这发型,再配两只鸽子,是不是很有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感觉?” 晁千琳毫不留情地拆台:“我看你像个街头卖艺的!” 任道是“嘁”了她一声,从自己的形象联想到任世间又安排下的相亲,不由得些许忧心。 没多久,晁千琳和晁千神就靠在一起睡着了,副驾驶的白明也睡得很香,只有任道是堵在车流中骂骂咧咧。 回到事务所时天已经黑透了,电话中传来奚满月的留言:“我把学院里搜到的盲文文件放在桌上了,你们可以看看。” “剩下的烂摊子奚南来不就行了吗?”任道是一边抱怨,一边把桌上的文件夹递给晁千神,“反正我也看不懂,你来吧。” 晁千神接过文件夹,转手又递给了晁千琳。 “我是真的没力气做饭,你们俩回家吃吗,不然一起订个外卖吧?” 任道是说完一回头,却看到晁千琳正闭眼摸着手中文件,很是入神。 晁千神道:“我可不吃外卖。” 任道是嫌弃地问:“你难道都不到饭店吃饭吗?吃饭店和吃外卖有什么区别?” 晁千琳道:“订海底捞的外卖吧,累了一天吃个火锅也不错。” 既然妹妹这么说,晁千神也只好点了头,任道是当即去摆弄手机,没想到撑了两天的手机被他一碰就自动关机了,只好骂骂咧咧地走进房间充电。 见任道是走了,晁千琳把晁千神叫到身边:“这文件,八成是奚成必交代送来的。” “为什么?” “你看这里,”晁千琳指着一页盲文文件,又递给晁千神一份警局的翻译,“他们把这里译成‘七次,简丽华学员’,我却觉得这里是‘齐赐鉴,李华学员’。” 晁千神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齐升逸和……” “嘘……”晁千琳压低了声音说,“清逸道人的符文语言恐怕根本就不是他一个人搞的,不然他也不会一见到那块芯片就那么大反应。 “只是不知道姜道一知不知道他的挚友背后还有其他老板。” 晁千神点点头:“姜道一曾经为失窃样品报案,警局系统相连,奚满月不可能不知道,却完全不提这件事,直接过去兴师问罪,跟我也只说要把基金会收归国有。 “恐怕他们看上的不只是基金会的资金和技术,还有基金会和齐升逸的联系。 “如果基金会中有齐升逸的股份,或者有齐升逸的收益渠道,那他们很可能就是为了削弱齐升逸才要这么做。” 任道是忽然推门而出,对窃窃私语的二人咳了一声:“吃羊肉还是牛肉啊?” 晁千神走过去帮他点单,晁千琳却坐在沙发上沉思起来: 【说不定清逸道人投放样品也是齐升逸鼓动的,那家伙和我合作研究了这么久都没有动作,也该出手干点儿什么了…… 【呵呵,说不定是我自作多情了呢。不过,他们既然有这样的技术,白家众人到底是怎么被带离现场倒是有了些眉目。】 海底捞的服务很是周到,连锅子对方都打包带来,再打包带走。 吃得酒足饭饱后,夜彻底深了。 先下桌的晁千琳和白明各自斜倚在沙发上,居然不知何时都睡着了。 任道是见状,忙对晁千神说:“不然,今天晚上你们就别回去了,你的腿也没法开车。” 晁千神看他神色古怪,还是点了点头。 148 兄妹往事 晁千神把晁千琳打横抱起,放在客房的床上。 晁千琳像是感知到对方身上熟悉的安全感,眼睛都没睁开,被子还没盖上,就在床上慵懒地翻身把外套脱了下来,然后蜷到床边。 晁千神拉起被子,帮她掖好被角,回头看向门边探头探脑的任道是,叹了口气。 他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轻轻把客房的门掩上,才开口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任道是尴尬地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落寞。 他从手中的一打啤酒中掏出一听,塞到晁千神手中:“我……有点儿事,想问你。” 晁千神看着手里的啤酒,从裤袋里掏出烟,单手抖出一支,直接用嘴叼出来,另一边任道是已经自然地举起打火机帮他点着。 似乎是看在他态度不错,晁千神挑起一边眉毛,指了指阳台。 各自开了啤酒,两个人瘫在阳台的茶座上,被凉爽的夜风吹得困意全消。 一阵不尴尬的沉默之后,任道是看了眼晁千神,又把视线落在面前明媚的夜空中:“铛铛走了之后,我一直在想她问过我的那个问题。” 晁千神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么值得调笑的话来,笑音从鼻子里哼出些许:“什么啊?” 任道是呷了口啤酒,一声叹息:“她问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呵,所以呢?” “所以……我好像还真没有过……我这个人,好像从来就没喜欢过什么东西,也没讨厌过什么东西。” 任道是又喝了口酒,继续说道:“这种事本来我也没什么感觉,好像我已经过了该矫情这个的年龄了。可是,她这么一问,我就想起来,最开始让我留意起你们两个的原因。” 晁千神好奇地看着他,任道是却还是把目光落在夜空上,自顾自说着: “我第一次见到你们,是在这岚大附近的家乐福超市里。你推着购物车,购物车里坐着晁千琳,不管是她这个人还是你们俩这个幼稚的行为,都很难不让人多看两眼。 “我继续闲逛,没多久又感觉到超市里有法力流动,过去一看,居然还是你们俩。” 他说到这里,晁千神也想起来了那次的情况。 那是晁千琳才刚刚来到岚城的时候,她从出生以来第一次走进超市,对所有东西都无比好奇。 晁千神提议让她坐到购物车里弥补一下错过的童年,对高调的后果还不了解的晁千琳很轻易地答应了这个提案。 转了半个超市,抱了无数的零食在怀里,晁千琳突然很好奇这么大包的薯片为什么重量会这么轻,就用灵力探索了一下其中的内容,然后不禁吐槽厂商的奸诈。 显然任道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继续说道:“你们两个是里世界人,或者用的是我没见过的法术都没让我惊讶,我觉得惊讶的,是你看着她的时候,脸上那个我理解不了的表情。 “就好像是……嗯,怎么形容呢?好像我小时候,我爸出差半年之后,回到家来吃的第一口我妈做的饭…… “那是我这些年很少会见到的表情,也是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过的表情。” 晁千神依旧看着任道是,看着他一脸不解,思索之间啤酒罐都被他的手捏到有些变形。 “更巧的是,在收银台我又看到了你们两个,她坐在购物车里没法离开出口,你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在收银台外面,把她抱出来。” 任道是说着,双臂也在虚空中一挥,学着晁千神曾经的动作:“她被围观的脸都红了,你却只伸出手给她撩了下头发,朝她笑了一下。 “你那个笑,笑得连后面排队看着的人都脸红了。怎么能有那么……那么多感情都在一个人的脸上?” 他说的话和他这个不着调的人如此不搭,晁千神尴尬之余甚至有些羞涩,可任道是认真的样子让他不忍心打断。 “那就是爱情,我那时特别确定,你爱她爱得不得了。” 任道是终于转头看向晁千神,看到对方的神色居然带着些许黯然,全没否定地沉淀在他墨色的眸子里。 任道是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说的就是他那种黯然的原因,却还是接着说道: “所以你们俩来到事务所以后,我就混乱了。本来我就根本不懂到底爱情是个毛线,那到底是爱情还是亲情,我真是彻底不懂了…… “我的意思是,你是晁千神,她是晁千琳诶,她是你妹妹,这到底…… “晁千神,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是爱情?” 晁千神把已经喝空了的啤酒罐放到一边,又打开了一罐啤酒,点上另一支烟,嘲讽地一笑,却不知道是对着什么,打断了任道是语无伦次的纠结。 “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 任道是看着他,期待着他将要说出的一切。 晁千神说道:“那时候,我睁开眼睛,面前全是黑的,身上痛得要死,面前有一束光照下来,我想往上爬,却发现自己被压在一些东西下面。 “腿可能断了,肋骨也可能断了吧,我每动一下都痛到发晕,我决定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在干什么。 “可是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上一秒发生了什么,这是哪里,我姓是名谁,父母又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看着自己的手,知道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也知道我可能除了等死什么都做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鸣渐渐消退了,我才从一片死寂里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就从那束光照下来的地方传过来。 “这至少又给了我一个理由爬过去,于是我忍着痛继续尝试。 “也不知道扒开了多少砖头瓦块和乱七八糟的杂物,可能过了很久也可能只用了几分钟,我来到废墟之外,在更大的一片废墟上,我看到了她。” 任道是脸色精彩至极,还是疑惑占据着主导:“所以你们俩不是亲兄妹吗?” 晁千神耸耸肩,没去回答他这个傻问题,继续说道:“我抱起她的时候,她就只有这么一点点,”他伸出手比划了个短短的距离,“她哭得好用力,我只觉得我不能抛下她不管。 “我们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接下来能如何是好。好在没多久,晁昭就出现了,从此以后我们都跟着晁昭生活。” 任道是感叹了一声:“难怪,我还一直以为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见到对方投来的冷漠眼神,任道是又赶紧解释:“你别瞪我啊,你们俩名字就差一个字诶,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 149 顽疾不灭 晁千神为任道是此刻无厘头的发言叹了口气。 这是他第一次向他人提起这件事。 之所以会和任道是说这些,不只是因为对方是他少有的可以算作朋友的人,也是因为,这是他放下心结,放下固执以后终于找回的表达欲。 看到晁千神的反应,任道是也感到自己说的有些不好听,连忙转移话题道:“其实我最近发现一件事,今天都说到这里了,还是问你一下吧。千琳以前,是不是看不到啊?” 他说的委婉,晁千神却了然。 任道是又特意补充了两句:“你们灵辖的技能我确实不太懂,可是她在看不到的地方完全和正常人一样,你却做不到,我就有点奇怪了。 “还有你拿那些盲文文件的时候都是倒着看的,可是她是正着摸的,还闭着眼睛……” 确实,书写盲文的时候为了将来正向摸读方便,都是从纸背来点破纸张造出凸点。 晁千神一笑:“你明明都已经确认了,不然今天怎么让她画符?呵呵,其实,千琳以前不光看不到,还听不到。因为失聪和失明,她连看口型学发音都做不到,所以她除了聋和瞎,还是哑巴。” “哈?”任道是大吃一惊,想到现在不仅是个正常人,还是个惊艳绝伦的大美人的晁千琳,对晁千神的话有些怀疑。 晁千神也明白他的反应,淡淡地开始了他的陈述: “晁昭和我带着她稳定下来没多久,就已经发现她好像什么都看不到,那之后过了一两个月,又发现她听不见。 “晁昭检查了她的身体,发现她其他器官似乎都没什么问题。那段时间很特殊,又过了足足两年,晁昭才带她去医院检查,医生却只说是先天不足,器官都很正常,这样的情况医学上也有先例。 “知道她器官都很正常之后,晁昭想了很多办法来帮她治疗眼睛和耳朵,一直到她十岁左右,她的听力才逐渐恢复,到了十二岁左右,视力也开始一点点恢复,十五岁之后,她才彻底和正常人没有区别。” 任道是依旧是一脸惊讶,晁千神也不怪他: “很难相信吗?不过,你知道她为什么只会悯火诀那一招自残的法术吗?明明她对灵力的感应比我还要敏锐,却因为视力和听力错过了灵辖学习感应万物灵子最重要的时期。 “从能够听懂、看见和理解灵子的概念的时候开始,到第二性征发育,这个时间段是人对万物最为敏感的时期,也是对自身血脉感应最强烈的时期。” 晁千神这么说着,不自觉地在掌心汇聚着一层灵子,看着那淡淡地光晕出神: “虽然我从七岁左右开始修炼也有些晚了,可是至少靠天资和勤奋还可以补救。千琳却十三岁才能看到灵子存在的状态,没过多久,她的初潮就来了,很彻底地错过了灵辖修炼的时间。 “那个自残的法术是她还小的时候,我们两个背着晁昭尝试了无数法术,发现的唯一一个不需要血脉支持,只依靠自己感应的灵辖法术。 “就因为她看不到也听不到,反而对自己身体的内环境更加了解,才能把一个禁术用到这种程度。 “这才是她呈现出火系灵辖的状态,和我不属一系,也只有那一个出口排解她能力的原因。” 晁千神说完这些,长长地叹了口气。 任道是听罢还是感到疑惑:“灵子存在的状态不纯粹是用眼睛看到的吧?难道她心眼都是封闭的状态?” 晁千神有些犹豫地说道:“是啊……她的看不到和听不到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看不到和听不到,就像在大阵中被封闭五感一样。” “这莫非就是……五弊三缺?” 晁千神点了点头:“老天爷想拿走你某样东西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任道是却摇了摇头:“我倒觉得他理由充足。” 晁千琳那张美丽到几乎失真的脸庞出现脑海中,他二人一齐为任道是这句话中带有不甘的真意感到叹息。 这时候,任道是却又有了问题:“既然这样,后来为什么不让她像你一样用道家的方式修炼呢?” 晁千神点燃了第三支烟,长长吸了一口,又长长吐了出来,朝着夜空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大概要怪我,毕竟世事无双全……” 这段回忆过于沉重,他一直到吸尽了这支烟,才决定,既然说了,不如全部说出来,把晁千美貌背后的代价为旁人知悉: “刚才也说过,晁昭用过很多方法治愈她的耳疾和眼疾,哎……真是丰富到连我都数不过来。 “在她三岁的时候,他想用针灸刺激穴道来通畅经脉,连着一年日日不间断,用的银针越来越粗,她每天都是泪流满面浑身汗水和血水,呵呵,一点儿用都没有。 “四岁之后,晁昭改变了治疗方向,从那以后每个月的月初到初七,十五到廿一,两个七天七夜,她都被放在有恢复效用药水缸里,不能吃饭也不能浮出水面,只靠着稻管呼吸。 “那段时间我们寄住在一座庙里,总是有很多香客。她一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被各种好色的妖魔鬼怪和人类拐走过太多次,最后晁昭实在受不了了,在她六岁的时候,我们搬到了商城隐居。 “晁昭在我们居住的庙后找到了一处洞天,让她坐在洞中的一块对灵气流转很有帮助的寒石上——就跟小龙女睡得寒玉床差不多。 “为了她的安全和治疗效果,那个修者都吃不消得地方,她几乎一直呆在里面。 “那期间自然还有不断的尝试。有一次,晁昭尝试直接刺激她的眼球和耳膜,用灵力震荡到她七窍流血后无果。 “还有一次,晁昭想试试能不能像打断骨骼再接起来那样让目窍和耳窍自己生长起来,就……” “停停停!”任道是拦住他对这些反人类的实验的叙述。 看着他挣扎的表情,任道是不知该感慨晁千琳受过的苦,还是该感慨这位无所不用其极的晁昭对抗“五弊三缺”的执着。 他突然间多愁善感了起来,心中对晁千琳的认知完全刷新,连连摆着手道: “我有点儿听不下去了,这也太……哎……” 150 卿为吾药 晁千神勉力咧嘴一笑,又点了支烟,想到陪伴晁千琳的日日夜夜不仅有这些令人听不下去的回忆,还有属于他们两个单纯的快乐,又低下头继续说道: “总之,除了这些糟糕透顶的专项治疗,在真正恢复如常之前,千琳基本没吃过常人吃过的饭。 “每天都是草药、草药、草药,吃的、喝的、敷的、铺的、盖的,整个世界都是草药。 “终于有一年半多,晁昭都没什么新的动作了,他专注于培养我,除了初一和十五准备药缸,基本都不再到洞天看她。 “千琳除了早课能碰到我,晚上能和我一起过夜,几乎全天都自己待在洞天之中。某一天我去给她送药的时候,她把药打翻在我面前。 “她再也不想治了。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只能没有声音地流着眼泪,用盲文告诉我,与其这样让大家都痛苦,不如她就永远都这样子。” 说到这里,晁千神扶额掩饰悲伤的神色: “那时候她还没接触过语言也没接触过灵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五弊三缺’,同心诀都无法跟她沟通。 “她对我们的安排到底能通过简单的盲文理解到什么程度,对时间流逝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从来没向我们表达过。 “后来能够沟通之后,她告诉过我,她当时其实可以也很想告诉我们她的痛苦。可是,你知道,她为什么不说出来吗?” 任道是摇头,他完全难以想象。 晁千神苦笑道:“她说,她怕她不坚强、不忍耐下去,给我们添更多麻烦,我们就真的不要她了。” 这是一个完全仰仗着老天少有的怜悯生活,每天都承受着莫大痛苦,还无法言说的幼小孩童本能的对生存的渴望。 她真的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任道是被她这种透骨的恐惧震撼之余,不知为什么,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晁千神仰头饮尽了手中的啤酒,瘫在椅子上:“可是我不想放弃,我才只有十三四岁,只懂得意气用事。我看到过听到过这个世界,我觉得她的世界实在是太单调太无趣了。 “除了这两个词,我根本就想象不出,看不到、听不到也没渠道表达的她,除了我眼前那些好歹熬得过去的苦难以外的日日夜夜,到底是怎么度过的。 “我还是说服了她,也可能是变相地利用了她被抛弃的恐惧…… “我告诉她,我想让她看看这个世界,听听万物的声音,我还想……让她真正看到我,真正听到我,叫我一声哥哥…… “千琳了解了我的想法之后,很郑重地求晁昭无论如何都要治好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晁昭很无奈,也觉得再没有别的手段,只能选择了最后的方法。 “他把她的九窍联结起来,用其他五窍来承载双眼和双耳的血气流通。 “人的经脉原本都是各自有条理的分离开的,一旦联结起来,体内的经脉就变得混乱,加上五窍承载了九窍的功能和负荷,经脉从此就无比脆弱……” 任道是难以置信地看着晁千神:“所以她如果用道家的方法修炼,灵气经过脆弱的身体就会经脉紊乱,逆流爆体?这种事你会不制止?” “她不能看也不能说,她和师傅的交流不想让我知道,我自然无法知道……而且当时,我们都是抓着最后一线希望的溺水之人,就算我知道会是这种结果,说不定也不会把事情想象得如此糟糕。 “毕竟她当时才七八岁,如果这种方法真的有效,她还有时间去修炼灵辖的法门。 “没想到这之后,又是煎熬的两年多,她才渐渐能够听到声音,开始学习说话,再两年之后,她才开始看到些许光亮…… “到底是不是这个办法治好了她都不得而知,可是后果却已经在使用这种方法时就注定了。或许当时我不坚持让她治疗,她也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 任道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不知道能够安慰些什么,只好转移话题:“如果这种治疗方法有效,她的视力应该和听力同时好起来啊?” 晁千神已经知道他到底情商低到什么程度了,对任道是这自以为转移了话题,实际上完全是在伤口上撒盐的问题见怪不怪: “师傅也曾经猜测过这个问题,最后只能归结为九窍经脉的连接是有顺序的,人为的打乱,有时间上的差异也很正常。” 任道是还是有些怀疑,但见晁千神显然也没有更好的解释,显然是自己也对这件事有疑惑,便没再追问。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晁千神把晁千琳当成心尖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宠着、爱着,甚至为了她,连命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是因为同无归处的她引起的自怜。 是出于人类本能对受尽苦难的娇柔弱者的爱惜。 是两小无猜、朝夕相处之下根深蒂固、青梅竹马的亲密。 是知道对方为了自己任性的坚持作出牺牲后的亏欠。 是见证她一步步成长,见证她日趋完美的成就感。 是对自己付出的所有心血和感情的责任感。 这一切情感,在无数次患难与共、患得患失后几何倍数地增值。 即便晁千琳并没有那令人魂魄离体的美貌,也足够让这个男人付出一切去爱惜和守护。 任道是感到他之前对晁千神的爱情认识得太过浅薄,那两人之间的羁绊完全建立在晁千琳异常的美貌之下,深厚得同样异常,令常人难以想象。 他突然万分后悔向晁千神询问何为爱情。 他得到的答案太过复杂,也太过沉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去体验这样的人生。 晁千神看着任道是垂头不语的样子,知道他的问题已经在自己的叙述中找到答案。 他也长舒了一口气,心底秘密全部倒出的感觉并不糟糕,却也没令他更加轻松。 “我回去了。”晁千神轻轻说了一句,回到晁千琳静静睡着的客房。 草率地洗脸和刷牙之后,晁千神坐在晁千琳身边。 她就那样蜷卧在他身边,像个婴儿一样毫无防备。 晁千神伸手把她垂在脸边的鬓发别到她耳后。 “千琳……” 对方分明深陷在睡梦之中,却绽开了个耀眼到让晁千神热泪盈眶的笑容。 他眼中的她除了盛世绝色,依旧是娇弱到需要他拼上命去保护的普通女孩。 他躺下来,把她拥到怀里,动作不敢用力一点儿,生怕惊醒了她,却又觉得这样轻飘飘的拥抱,和自己心中的热切比起来相差实在太多。 “哎……千琳……” 晁千神轻轻吻过她的嘴唇,不知道明白了不可强求的自己,又真的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第三卷— 151 债主上门 听到事务所门铃响起,任道是几乎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距离上次的“走尸”作祟事件已经过了足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岚城平静到连鬼上身的小案子都没有,众人每日聚在事务所除了侃大山就不剩下什么事了。 刚闲下来的几天,奚南还时常来传递于波等人被收容治疗的消息。 基金会的云逸道人、风谷子道人和那位算命老道清玄道人被一一收编的事,事务所众人也都有参与。 可是某天,奚南突然来到事务所,把之前留下的盲文原件,以及任道是记载事件进程的卷宗统统收走,说是上面要把这件事单独归档,基金会相关事件就这么突然地和众人一刀两断了。 晁千琳忍不住抱怨特侦队过河拆桥,把基金会收了也不给大家发点儿奖金。 他们见过的那家市内道观就值不少钱,更别提陈曦大吹法螺的各类工厂和出版社,以及连锁全国的正一道研究学院了。 这么一大桩买卖,众人九死一生,只换出个干干净净的任道是,实在是亏大了。 因为气恼不成正比的收益,任道是到底还是被晁千琳诓到刘雅所在的小区,当着冯淼的面做了场排场极大的法事,骗到了五万块的出场费。 开了大楼门禁之后,任道是摩拳擦掌地看着屋里众人,满脸的笑容根本就抑制不住。 没想到,房门打开,走进来的人却是白阳。 “没想到吧晁千神,我找上门来了,快点儿还钱!” 众人面面相觑,晁千神却老神在在地抖了抖报纸,头也没抬:“我忘了而已,这就转给你。” “诶,你给我等一下。”白阳走到了晁千琳的沙发背后,用手指了指晁千琳,示意对方遗忘的条件。 晁千神没理他那套:“我现在不缺钱。” 晁千琳疑惑地转头看向白阳,又转回头看着晁千神,觉得他二人的对话里透着股把自己卖了的味道。 她试探着问道:“大哥?” 晁千神给了她一个“别说话”的眼神,这才放下报纸对白阳说道:“白明的事七万,加上竦斯的事,一共给你十万可以了吧?” “十万?”晁千琳不免惊叹,“怎么这么贵,你问他买什么了?” 白阳气哼哼地抱胸道:“情报。我说晁千神,你是不是根本就没跟千琳提过和我约会的事儿啊?” “嗯?”晁千琳一脸问号的站起身来,直接问白阳,“什么约会?” “你哥说,如果你愿意跟我约会呢,所有的情报都得打五折。” 晁千神赶紧澄清:“白阳,这可是你提出来的,不是我说的。” “原来是这样啊……”晁千琳点着头,算了下账,“这么说,我和你约会的话,给你五万就行了?” 晁千神扶额:“傻丫头,白阳的事总价十万,我给过三万订金了,还差两万,竦斯的事三万,五折是一万五,给他三万五就好。” “等下,”白阳连连摆手,“竦斯的价我可没报,谁告诉你是三万了?那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竦斯,除了我绝对没人认得出来,怎么也得值五万啊。” “你不讲清楚,现在来敲竹杠?” “谁让你当时不问清楚?” “我还以为你为了救千琳不收费,给你三万还是看在老交情上。” 听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念叨个没完,晁千琳的爱财之心忽然蹦了出来,佯装恼怒道:“你们俩就这么拿我讨价还价?” 那二人神色俱是一僵,都尴尬地收了声。 “白阳,你真的那么想跟我约会?” 白阳连连点头,眼睛都亮了:“约会也就是在我地盘上逛一圈,我请你吃吃饭什么的,不会干什么别的啦。 “你不知道,之前我有个小弟泡了个嫩模,我损了他几句,他就僵我,说我绝对约不到那么好看的女孩,你看,我也不能丢面子不是?” 晁千琳强忍着笑,她虽是初次见到白阳,却早在老哥口中听说这是位千年老妖怪,然而,他此刻的表现,完全像是个本地混子。 她俏脸一扬,对白阳说:“我的谈话费是每分钟八百块,我怕还没到你的地盘上,你就反欠着我们的债了。” 奚满月在一旁偷笑起来,白阳却一脸苦相,拜道:“女王大人,哪有给自己标价的啊,你可别跟我闹了。” “那叫女王陛下。”晁千琳摊了摊手,“你看,你一点儿诚意都没有,我看还是算了。十二万就十二万,我大哥又不缺钱。” 确实,白明的遗产到账之后,晁千神不光还清了房贷,还剩下了大几十万的存款,加上晁昭留给两个人的存款和晁千琳之前收下的苏勉贿赂等等,他们兄妹俩现在一点儿都不缺钱。 美色当前,白阳都不敢多看晁千琳一眼,只觉得和她讨价还价心简直会痛,只能转向晁千神:“就要五万行了吧,我只带你妹妹去四合院吃个饭,可不可以?” 晁千神又拿起报纸,挡住不善的表情:“你问她吧,我又决定不了。” 白阳满脸堆笑地向着晁千琳:“陛下……可不可以?” “三万。” 白阳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看着对方转都不转一下的晶亮眼睛,居然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好吧。” 收到了转账信息,又和晁千琳交换了微信,临走之前,白阳顺手扇了下晁千神的后脑勺,才飞快地闪人了。 “陛下,满意了?”晁千神揉着后脑勺调笑道。 晁千琳却若有所思地问:“他很有钱吗?” 晁千神哼了声:“坑蒙拐骗他做尽了,之前卖给我的玄离每个开价十万元,你说,他有没有钱?” “十万?我扔在桃源号上的还一次都没用过呢!”晁千琳有些失控地大叫了起来。 晁千神笑笑:“所以啊,你去他那儿的时候,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敲诈的。” 晁千琳连连点头。 晁千神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决定把白阳提出如果晁千琳和他舌吻,就分享白明身世的事埋在心里。 只是不知道那个家伙会不会在约会时提出来,他不免忧心忡忡。 晁千神自然不是为了省那几个钱就把晁千琳交给白阳。 只是白阳送上门来要求这个与晁千琳熟悉彼此的机会,正好可以帮他迈过他别扭的心态。 毕竟晁昭曾经交代过,无论他们在哪里,实在没人依靠时,都可以去找白阳。 来的不是客户而是债主,任道是心情不佳,扎上围裙进厨房做午饭去了。 晁千神则离开沙发,去厨房帮手。 也难怪晁千琳总是开玩笑叫任道是“大嫂”,自从这两个人阳台夜谈之后,日常相处时居然真的有种惺惺相惜的气氛。 晁千琳盘算着怎么从白阳那里把她大哥的油水敲诈回来,瘫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手机。 这时候,奚满月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她急匆匆地拿起电话,不光躲进了客房,还反锁了房门。 152 相亲杂谈 女人的八卦之心在这种闲暇时刻格外躁动。 晁千琳很难忍住不去注意奚满月那边的动静,眼睛明明还盯在手机上,头和肩却不自觉地向客房方向偏。 她此时斜倚在沙发上,头发绾成个高髻,拿着手机,双脚搭在白明背后,俨然一副宅女模样。 手中的小圆扇不自觉地摇着,她的吊带下摆因为姿势翻了起来,牛仔裤腰也微微挒开,无论是谁走过来,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马甲线和内裤上的蕾丝花边。 晁千神正好从厨房出来,擎着茶壶经过沙发,见她这副撩人而不自知的样子,探身把她的下摆拉下来,盖住一片春色。 弯腰时,他眼睛一瞥,却看到她手机屏幕的黑白画面中,姿势暧昧的水手服女孩边上,有个被红圈圈住的“限”字。 “诶,千琳,你在看什么?” 晁千琳本来正偷偷摸摸地注意着奚满月那边的动静,连晁千神帮她拉衣摆的动作都没注意到,被他这么一问吓得浑身一凛,整个人都从沙发上坐直起来: “大哥,你很没品诶,偷看女孩子的手机要遭天谴的!” 做贼心虚的人总是急于表现出自己所做之事和对方看到的不同。 虽然晁千神除了她走光就没看出什么别的,晁千琳却生怕对方发现她在偷听,赶紧退出了漫画界面,把漫画的标题亮给晁千神:“喏,大嫂推荐的漫画。” 晁千神眉尾一抽,语气不善地叫到:“任道是?” “怎么了怎么了?”任道是慌慌张张地从厨房跑出来,探头看向面色阴沉的晁千神。 晁千神直起身子质问道:“冈田和人老师的大作是你推荐给我妹妹的? 任道是一惊,视线匆忙闪躲起来:“呃……这个……” 晁千神低沉着说道:“她还是个小孩子诶。” “千琳都十九岁了诶。” “大哥,我都十九岁了。” 那两个人的叫嚣同时传到晁千神耳中,晁千神无奈地瞪了一眼晁千琳,转向那个罪魁祸首: “你一个大男人,把你看过的十八禁漫画推荐给一个小姑娘,很政治正确?” 任道是苦着脸,一句话吼回去:“我自己偷偷学习一下亚文化被你妹抓包,还非跟我要资源,这也怪我吗?” “现在可不偷偷了。”奚满月正好走出客房,便掺了一嘴。 她这话说完,任道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大叫一声:“啊!气死我了!你们这些白吃饭的,我不管了,自己做自己做!” 说着,他把围裙一解,扔到一边,抓起手机躲进了客房。 任道是会沉迷这种小漫画,不得不提的原因是,他的第二次相亲又失败了。 这次和他相亲的是宁峙的表姐,也是任道是的发小,很有感情基础。 可惜两个人实在是熟悉过头了,除了刚刚见面时彼此怀有些阔别四年的生疏和客气,五分钟后,相亲饭局就彻底变成了揭短大赛。 二十分钟后,在隔壁包厢凑热闹的晁家兄妹和奚满月接到了任道是的求救电话,才赶去从桌子底下把他救出来。 经过这事儿,他们终于明白了宁峙的暴脾气是家族遗传。 当然,任道是免不了又被任世间一顿臭骂,称他如果下次相亲再不成功,就要把传家法器桃木剑收回。 任道是挂断电话就当即网购了一堆贴纸,十分认真地选择了一张蔡依林出道二十周年演唱会的现场照片,贴在了桃木剑柄上。 晁千神等都对他这种报复性的行为感到不耻,结果他居然很认真地说:“我就是觉得jolin性感,不行吗?” 眼看着第三次相亲又写上了下礼拜的日程表,任道是没命地窝在手机前研究恋爱技巧,从言情小说到少女漫画,他的“学习资料”步步走偏,最后范围甚至延展到了亚文化圈子。 其实,除了不经人事的晁千琳好奇他到底都在看些什么以外,晁千神和奚满月早就发现他最近的兴趣愈渐偏离常人。 晁千神敲了敲客房的门:“老任,办公室里坐了两个真人女性,你就不能直接问问她们,非要去二次元找解决方案?” 屋子里乒乒乓乓地响了一阵,任道是连滚带爬挣扎出门的样子出现在大家的想象中,接着门被一把拽开: “是诶,我怎么早没想到?” 晁千神的招牌嘲讽笑脸朝着晁千琳和奚满月各自扬了扬:“那还不赶紧给两位小姐做饭?” “你……”任道是挑眉瞪着晁千神,一副“你真行”的表情,还是甩甩手,带上围裙进了厨房。 饭桌上,任道是讨好着问:“千琳,满月,你们俩,对我相亲,有什么建议啊?” 晁千琳叼着筷子想了半天,最后一脸认真地对他说道:“要不,你重新投胎试一试?” “滚滚滚,我这辈子还没讨到老婆呢。”任道是嫌弃地挥着手,又转向奚满月,“满月姐姐,你都是快结婚的人了,帮帮我吧。” 奚满月淡淡一笑:“我觉得你很好啊,遇到对的人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相亲不成功,只不过说明你们不适合而已。” 任道是苦着脸:“我再不成功都要被逐出家门了,你们就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建议吗?” 晁千琳突然眼睛一亮:“你记不记得铛铛给大家做的排行?” 任道是叹着气说:“怎么可能不记得啊。” “那你说你、我哥、白明的区别是什么?” “脸呗!你再说让我投胎我就再也不做饭了啊!” 晁千琳连连摇头:“脸而已嘛,现在审美这么多元,你这款也未必没人喜欢,问题是你根本就不打理自己,长得随便也就算了,穿得还这么随便,连发型都和你很不搭诶。” 任道是捂住自己的头:“我的发型代表我的职业修养,我才不换呢。” “那你换换服装风格总行吧?”晁千琳吃了口鸡翅,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而且你下次还是把相亲对象叫到家里吃饭吧,你最近的厨艺真的很加分。” “我还不是怕对方见到你们几个吗?现在又加个满月,天啊,我身边怎么都是这种脸长得很逆天的贱人……尤其是你!”任道是指着晁千琳恶狠狠地说。 “我?”晁千琳一脸惊讶加无辜,“铛铛评的第一名分明是我哥啊?” 153 再遇蓝晶 “呸!”任道是嫌弃地瞥了眼晁千神,“铛铛上回还跟我要你的微信,都没提一嘴你哥。宁峙她姐回去之后没多久,也跟我说见了你之后她快弯了,要回山里修心。” 晁千琳摊手表达自己的无辜:“大嫂,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任道是摇头。 “女人都是颜性恋,看脸的。你再不好好打理下自己,下次还是这个结果。” 奚满月在一边捂嘴发笑,越笑越大声,终于开口说:“我觉得千琳说的没错。也不是说女性只对外貌看重,不过好看的东西就是比较容易吸引人的注意。 “相亲这么讲第一印象的事你都没法引起别人的注意,别人怎么能了解到你的好呢?” “哼!”任道是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气哼哼地说道,“你们用不用把我的外形否定的这么彻底?从头到尾就是说我丑的意思嘛,好好好,我改!” 说罢,他腕上光华一闪,桃木剑握在手中,用剑刃刮起胡子来。 说也奇怪,那可是把被盘得油亮的桃木剑,因为年头太久,连刃都磨圆了,最薄的地方也有一毫米厚,拿在他手上却吹毛断发,三两下就把胡子剃光了。 “你还让不让我们吃饭了……”晁千神嫌弃地看着落在桌面上的胡子。 晁千琳鄙视地瞧了任道是一眼,认真地说: “你把胡子剃光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少了胡子一点性格都没有啦?哎,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你不做山贼你想做状元呐?” 任道是真的没想到她这个九零后能脱口而出《大话西游》中白晶晶的台词,居然自然而然地按照台词连着接了至尊宝的“嗯啊?”、“是吗?”、“我有想过啊……”这几句。 他二人一唱一和,好不热闹,晁千神和奚满月都忍不住笑起来。 “行了,别闹了。”晁千神收了笑,又是一副万事与己无干的死人脸,“下午一起去逛逛街,大家帮老任打扮打扮。” 他这个建议融合了不少私心:下午翘班,挤兑任道是,加上带晁千琳买夏装。 晁千神实在是看不下去晁千琳明明有一柜子他挑的裙子,还非要天天穿着牛仔裤。 不过他可不知道,晁千琳嫌弃他买的裙子不好看,不是穿裤子行动更方便的借口,而是真心话。 随着晁千琳的欢呼,任道是这个老板很是无奈地接受了这“名正言顺”的假期。 这次去的依旧是晁千琳和白明、世铛铛都逛过的那个五星商圈,看得出来这地方给晁千琳留下的印象相当不错。 五星商圈的女装虽有许多是来自独立设计师店,却还是平民品牌和轻奢品牌居多,不会让人有买不起和买了心疼的心理负担。 晁千神在苏勉事件中了解过钱惜兰工作室的高级定制礼服报价,觉得他们工作室的店面在这里算得上是赔本赚吆喝。 队伍中有两个女人,逛街就绝对不可能轻松,任道是看着眼巴巴的晁千琳和一脸姨母笑的奚满月,最后还是决定随着她们先逛a座。 这个决定让晁千神对他投去欣慰的目光,任道是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只能在白明身边傻呆呆地东张西望。 其实跟晁千琳逛街是件幸福又不幸的事。 幸福点在于可以看她像个换衣娃娃一样变换造型,赏心悦目;不幸则在于,这家伙穿什么都好看,根本就是信用卡杀手。 任道是见到晁千神刷卡刷到手软的样子,有点儿庆幸自己没和其他男人一样被美色冲昏头脑。 好不容易从一楼上了二楼,迎面便是天桥旁钱惜兰工作室的店面,最巧不过的是,众人远远便看到了一个黑色套装的男人正在店里晃悠。 “这个是……吧?”晁千神看向晁千琳,见对方点了点头,便确认了那人并非钱惜兰本人,而是变化成他外形的蓝晶。 “你们俩能不能说人话?”任道是愤愤不平地寻找着存在感。 任道是没见过蓝晶,蓝晶上门找晁千琳时他正接受需要外出的委托。 而奚满月在桃源号上忙于指挥,也没近距离见过蓝晶,只知道他真身的样子。 蓝晶似乎也感到了背后微微溢出的灵力,一转身就看到了脸带戒备的晁千神身边,那个让他夜不成寐的少女。 “千,千琳,来逛街?”蓝晶从店里小跑着迎了出来。 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套在这张皮里就总是带点儿羞涩,说话都不利落,明明他变回蓝晶的样子时,什么撩妹的台词都讲得极为痛快。 晁千琳顺着这个疑问想到了对方那日的告白和临别的几句话,竟也有些羞涩,回答了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是啊。” 晁千神揽住妹妹,完全无视了对方的存在,低头问晁千琳:“咱们去那边?” 任道是一眼就看出其中种种,奚满月却只看出晁千神神色有异,赶紧扯了下他的衣摆,却没拦住他脱口而出的话:“难道你是之前追千琳的那个……” 也不知道他的脑袋怎么在八卦的话题上如此灵光,晁千神横了他一眼,说道:“这位就是苏勉事件里那只竦斯。” “啥?”任道是脑子转了好几圈,才把事情理顺,“哦哦哦,原来如此。” “幸会。”蓝晶伸出手和任道是、奚满月分别握了握,也和白明打了个招呼。 白明自然没有理他,蓝晶也不见怪。 经过桃源号上的生死与共,晁千神本来对这个蓝晶的敌意消了大半,却因为最后听到他和晁千琳那一番对话,了解了这两个人纠缠不清的源头,再次对他“恋童癖”的身份忌惮起来。 他一脸嘲讽地问:“你倒是很有胆量,一次也就算了,借个身份还能用两次?” 蓝晶淡淡地笑着:“钱惜兰是我在岚城的合作对象,没有合适的地方去时,我基本都借他的身份过活。” “这家伙神经也太粗了吧,这都发现不了?”任道是感觉非常不可思议。 蓝晶理所当然地答道:“他当然知道啊。不过,他以为我是飞天意面之神。” 154 拜师学艺 这个无厘头的回答惹得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奚满月先笑出声来。 “什么是飞天意面之神?”晁千琳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名词到底代表什么,只是名称诡异就值得笑得这么开心吗? 蓝晶无奈地解释道:“是国外一个恶搞出来的教派,宗旨是反对智能设计论,也就是反对更高文明生物造物论。” 任道是插嘴道:“你说的也太复杂了,就是反神论呗。” 蓝晶点点头:“差不多吧。他家里贴着好多飞天意面神的海报,设计缺乏灵感的时候就拿着手办冲意面神拜一拜,正好那时候我无聊,就变成那个东西出现了。” 晁千琳虽然不知道飞天意面神到底长成什么样子,想到那个场面还是忍不住和奚满月、任道是一起笑了起来。 这个钱惜兰确实很粗线条,见了这么个不着调的神明也能信以为真,不得不说设计师的脑回路确实很神奇。 “所以你本来到底是长什么样啊?”任道是不禁问道。 蓝晶道:“我也不想在千琳面前做别人,你们先在这附近逛逛吧,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晁千神一声冷哼,意思是“你就不用回来了”。 他现在恨不得立刻带晁千琳离开这个商场。 然而今天的主要目标毕竟是给任道是换造型,众人索性就这样前往了b座。 这怎么可能挡得住热情如火的蓝晶,众人还没离开通往b座的天桥,本体高得过分的蓝晶就从后面跟了上来。 任道是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在心里惊叹:【终于找到师傅了!】 引起他如此想法的蓝晶,和上次桃源号上朴素的装扮完全不同。 他穿着一件stoneind的温变夹克外套,内搭了一件白t恤,夹克衫完全不好好穿着,搭在手臂间挨着皮肤的部分被体温蒸成了当前流行的电光紫色,和原本的淡山茱萸粉对比之下犹如缥缈的极光。 他下身是条再普通不过的破洞牛仔七分裤,腰间垂着半边背带和装饰在背带上的长链胸针。翻着赤耳丹宁的裤脚下露着脚踝,短短的条纹袜边之下是vltn的bounce运动鞋。 颈间的十字架挂坠、手腕的金属腕表和带了一套三枚的金属指环,让他显示出一股时尚incon的刻意。 这一切再加上他卷翘的茶色短发,这个高挑的男人像个偶像团体的门面担当刚下飞机,正面对排排摄影机“长枪短炮”的轰炸一样,镇定、自信又带着许炫耀地向着众人走来。 不得不说蓝晶的桃花眼真的十分撩人,混血似的面庞棱角分明,肤色也白得过分,尽管穿着甚至有些中性,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男性魅力。 这和只着正装的晁千神有着极大的风格上的不同,与不修边幅的任道是相较更是宛如云泥。 不过任道是这次没再怨恨身边再次出现了颜值令人气恼的“贱人”,而是开心地迎了上去:“大佬,收不收徒弟?” 蓝晶被他这一问弄得摸不着头脑。 晁千琳在一旁说道:“他想改变下形象,趁早脱单。” 也不知这句话笑点何在,奚满月捂着嘴笑了起来。 更奇怪的是,白明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任道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白了那边那几人一眼,又朝着走到身边的蓝晶一脸敬仰地说道:“师傅,你看看我,有希望吗?” 蓝晶愣愣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找不到女朋友呢?”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风趣幽默、足智多谋、正直勇敢、善良勤奋、诚实可靠的五好青年怎么会每次相亲都失败啊。” 蓝晶对任道是端详了一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可能是,话太多了。” 一边围观的众人发出了一阵大笑,只有白明没笑。 蓝晶赶紧补充了一句:“能说会道算是特长,可是和女孩子不熟悉的时候,这么讲话说不定会被感觉很油腻。” 晁千琳在一边连连点头,任道是却顾不上和她置气,依旧贴在蓝晶身边,等他再说更多。 蓝晶倒像是印证他的说辞一般,什么都没再讲。 晁千神道:“既然你打算拜师,不如你们去逛b座,我和白明就陪着两位女士逛a座去了。” 晁千琳赶紧反对:“我好奇老任到底会被改造成什么样,咱们还是一起走吧。” 她这么一说,改造任道是的任务切实落在了蓝晶身上。 蓝晶自然不会反对,晁千神只能警戒地站在他和晁千琳之间,一起向b座进发。 这一下午,两个女人叽叽喳喳,在蓝晶给任道是挑衣服的过程中,不断赞叹他的衣品。 晁千神终于体会到了白明日常的感受—— 既然完全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不如当自己是透明的,不听。 当然,他的这种想法更多是源于妒忌,这种妒忌还在晁千琳和蓝晶的种种互动中逐渐升温。 “千琳,”已经在结账前夕,晁千神生了一肚子闷气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晚上想吃什么?” “啊?”晁千琳不明白他这句话怎么没个前言后语,就这么突然冒出来。 晁千神这是在宣布主权,表明晚餐时间,晁千琳就会跟他回家。 奚满月的手机这时候又响了起来,晁千琳想起白日里没有成功的偷听,忍不住好奇,忽略了晁千神的问话,思绪又飘到了那边。 晁千神看她没理自己,更加气闷。 奚满月这次倒没躲起来,连连应着“好”,没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我得去学校接一下我妹妹。”奚满月交代了一句,就告别众人,离开了。 “满月有妹妹的?”晁千琳问。 任道是放下手中的牛仔裤,想了下:“啊,是叫钩月吧,她家好像只有这两个姐妹,年龄差超级大,我记得她妹妹还挺可爱的。” “你之前跟满月都不熟,倒是记得人家妹妹长什么样,萝莉控。” “什么啊,”任道是翻了晁千琳一眼,“她妹妹在岚城上高中,我也就见过一次而已。” 刚才听奚满月说去学校接,晁千琳还以为奚钩月还是个小孩子:“那岂不是和我年纪差不多吗?” 任道是一皱眉:“应该是十六七岁吧。诶,你这么一说,我感觉我都老了。” 155 钩月留宿 “难道你以为自己很年轻?” 晁千琳根本就是有意和任道是抬杠,可这家伙回回都接招。 他伸手捋了下束得整整齐齐的发型:“我的发际线比你哥还坚挺。” “你又没我哥大。” “你又没见过我多大。” 晁千神冷着脸挡在脸色微醺的妹妹面前,伸手刮了下任道是的后脑勺:“去洗手间比比就知道了。” 晁千琳气恼地说:“我真应该跟满月姐去接孩子,你们简直越来越过分了。” 这两个男人这时候反而都撇嘴浅笑,对这个小妹妹的宠爱都涌上了心头。 蓝晶在一旁终于得了插话的机会:“老任,结完账我带你去顶楼改下发型吧。” 任道是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是天师,这个发型我很骄傲的,不能改不能改。” “你可以还是梳发髻,但剪个刘海就不显得这么奇怪了,相信我。” 就算是蓝晶大神这么说,任道是还是有些犹豫。 “你还想不想相亲成功了?”晁千琳忙跟着劝说。 “好吧……”任道是不情不愿的却还是答应了。 离开b座的任道是已经穿着蓝晶搭配好的新衣。 白色带老虎刺绣的横须贺夹克里,是中式立领的紫灰色纯棉唐装,下身则是刚刚到膝盖之下一寸的土黄色短裤,侧面垂着的两条编织带上,刺着行书的“贪嗔痴慢疑”五字。 配合这一身的中式元素,他脚下布洛克鞋上的雕花也不是平凡的蕾丝点状,而是一个个小小的八卦图案。 他的道士发型这时就已经不那么刺眼,等到名为“kevin”的发型总监按蓝晶的吩咐为他剪完了两撇偏厚的龙须刘海,遮盖住他不太规整的鬓角,任道是完全认同了蓝晶的决定。 吹干头发之后,蓝晶亲自上手,比较松散地把他的发髻拢起来,梳得不再那么高,也没用他那支桃木发簪。 此时的任道是看上去便完全是文艺男青年,不像个道士了。 蓝晶看着镜子里的任道是,皱着眉头想了又想:“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你以后留个胡子就更好了,打理得整齐一些,还能缩短你脸部的比例,而且头显得小也会显得个子高一些。” “我中午刚刮掉……”任道是低低嘟囔了一句。 不过留胡子也不算什么难事,现在他的下巴就已经不怎么光滑了。 蓝晶从镜子中偷眼去看等候席上的晁千琳,问任道是:“今天不就专门为你撩妹而来吗,不如晚上一起去club玩?” 他所说的“一起”之中包含了晁千琳等人,可是任道是却以为这是来自“师傅”的真诚邀约,想也不想的便答应下来。 “大嫂,你手机响了。”晁千琳突然拿着他的手机过来。 任道是接过手机,打来电话的是奚满月:“怎么了?” “我想让钩月在事务所客房借住一段时间,不知道方不方便?” “为什么要住事务所?” “事务所离她学校比较近啊,我可以交房租,或者先借住两天,找到别的出租房再搬家。” “啊……交房租倒不用,只是把你妹放到我家你放心吗?” 奚满月笑了起来:“你敢怎么样啊?” 任道是自嘲地一笑:“倒也是。” “我没钥匙,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任道是抬头看了一眼蓝晶,想到晚上的约定,着实不愿放过机会,便答道:“我问问千琳他俩。喂,你们能不能回去给满月送下钥匙?” 晁千神巴不得立刻领着妹妹离蓝晶远远的,当即答应:“那我们送完钥匙就直接回家了。”说着,提了晁千琳和任道是两人的购物成果起身便走。 蓝晶在心里暗骂任道是这个猪队友,又没法说什么,只好朝晁千琳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晁千神心想:【这家伙还不知道他存的是我的手机号吧。】 任道是答应了奚满月,那边晁家兄妹带着白明打道回府。 到了事务所楼下,奚满月正倚在车旁,看到晁千神的车,忙冲着他们招招手。 “来帮把手。”奚满月打开后备箱,拿出折叠轮椅,摆在后车门旁。 晁千神会意,帮着她把占满了后座的奚钩月从车上搬下来。 尽管没有站起来,奚钩月惊人的身高也十分明显。 此时她右腿打着石膏,头上缠着绷带,右脸贴着块巨大的纱布,把姬发刘海撑得有些炸开。但她露出的半脸上,不经修饰的弯眉,圆圆的杏核眼,在婴儿肥未消的鹅蛋脸上位置和谐。 确实如任道是所说,她是个非常适合“可爱”一词的日系女孩。 “怎么伤的这么重?”晁千琳看着轮椅上连句谢谢都不说的奚钩月,询问奚满月。 “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奚满月淡淡地回答,有些吃力地在光滑的大理石斜坡上推着轮椅。 看着一米六不到的奚满月推着足有一米八的奚钩月,晁千神接手轮椅,得到了一个感谢的眼神。 晁千琳感叹道:“你们家这是什么基因,你妹妹可比你高太多了。” 奚满月笑道:“我更好奇你家是什么基因,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晁千琳神色一僵,赶紧用笑带过:“是啊,确实挺奇怪的。” 虽然在一起有一个多月了,可是这种关于身世的话题平时很少会聊到,奚满月完全把他们二人当成亲兄妹关系看待,居然也对晁千神那不正常的爱情观见怪不怪。 好在楼里有电梯,再往后没什么难搞的关卡,把奚钩月放到客房床上后,奚满月又给她准备好吃喝,讲明了洗手间的位置,在床边摆好了轮椅和拐杖。 见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奚钩月语气不善地问:“你怎么还不走?” “啊……”奚满月捋了捋头发掩饰自己的尴尬,温柔地笑着说,“那我走了,明天早晨来送你上学。” 奚钩月头往边上一偏,不再理她。 晁千琳、晁千神和白明都在客厅等着,姐妹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走出房门的奚满月见他们都在,神色更加尴尬。 她关上房门,低声说道:“我妹妹,和我关系不太好。” 晁千琳问:“把她自己留在这儿没问题吗?” 156 童子明志 奚满月苦笑了一下:“没办法,我留在这儿的话她会不高兴的。” 晁千琳不免感叹,奚满月的脾气还真是好,就算是小时候的她这么任性,晁千神好歹也会说些什么的。 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也没法多嘴,她只能继续问道:“不然我们在这里一起吃饭?” “我去问一下她。” 奚满月正这么说着,门里就传来奚钩月冷冰冰的声音:“我绝对不和你一起吃饭。” 奚满月无奈地摊摊手,晁千琳故意大声说道:“那满月你先走吧,我和大哥在这里吃过饭再回家。” 这次,门内没再有什么动静。 奚满月也明白晁千琳是不想让受伤的奚钩月吃冷餐,只能说:“谢谢了,那我这就走了。” 晁千琳拽着晁千神躲进厨房,借着洗菜的水流声窃窃私语:“这孩子是青春期叛逆吧?” 晁千神戳了下晁千琳的额头:“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还有脸说别人?” “我哪有这么叛逆?” “你不是把我撵下山去了吗?” “那是因为你……”旖旎的回忆涌上,晁千琳赧住说不下去了,她把洗好的白菜往菜板上一放,“快点儿做饭,我饿了。” 晁千神应了一声“知道了,陛下”,看着她灰溜溜走出厨房的背影,嘴角隐隐浮起浅笑。 一整个下午,晁千琳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分散开来,白明这时候才得了机会向她询问:“姑奶奶,什么叫‘脱单’?” 这是他听到晁千琳描述任道是拜师原因时,和奚满月一齐笑了的话。 晁千琳想了想,回答道:“脱单就是找到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人,两个人在一起,脱离了单独一个人的状态。” “哦。”白明点头,笑得比惯常要温暖许多。 晁千琳也没多想,敲了敲客房的门,听到“进来吧”之后便走进去看望奚钩月。 “嗨,我是晁千琳,你是奚钩月对吧?” “嗯。” “刚才给你推轮椅的是我大哥晁千神,另一个是白明。” “嗯。” 冷场了。 晁千琳基本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格外尴尬,不明白这孩子话怎么这么少。 “你现在读高几啊?” “高三。” “难怪受了伤还得坚持上课……诶?高考不是都结束了吗?”晁千琳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高三的学生早就解放了。 “刚升高三。” 晁千琳没上过学,不知道为什么六月就已经算是高三,难道不应该暑假开学后才升年级吗? 她又继续问道:“你的伤看起来好重,大夫有没有说多久可以养好啊?” “腿断了,半个月吧。” “不是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吗,骨折半个月就可以康复了吗?” “我家有丹药。” 晁千琳在这种单方面的谈话中已经撑不下去了,刚要退出去找白明,奚钩月就主动开口:“你的脸,是真的吗?” “啊?” “我的意思是,是幻术,还是……应该是真的吧。” 晁千琳愣愣地点点头:“嗯,是真的。” 奚钩月一直没有焦距的眼睛突然转向了晁千琳:“我能不能,摸摸?” 晁千琳第一次被人提这种要求,弯下腰凑到了奚钩月附近,对方就伸出手,轻轻摸上她的脸颊。 她的手冰的要命,好像主人是没有生命的瓷制品,晁千琳差点就要打个冷颤。 奚钩月的手顺着晁千琳的脸颊摸到她的眉眼,又滑下来,摸过她柔软的嘴唇,过程缓慢又详细,足有一分多钟,就好像她自己是个看不到的盲人一样。 晁千琳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脸红了,这件事在之后的饭桌上,甚至回家后漫长的夜里都一直回荡在她脑海当中。 第二天他们来到事务所时,奚钩月已经被奚满月送到了学校,晁千琳居然还觉得松了口气。 直到十一点多,任道是这位事务所的真正老板才推门回来。 他还是昨天那身打扮,头发却不像蓝晶手中那般松散。 想是他自己习惯了整整齐齐的发髻,一时也学不来。 看着他红光满面的样子,晁千琳不禁调侃他:“大嫂,出轨了?” “去去去。”任道是难掩笑容,叉着腰站在玄关大声说道: “我正式宣布,我任道是二十四年的童子身终于献给了淳朴善良的人民群众,从今天开始,我要以十二万分的精神学习和发扬蓝晶同志的思想成果,向着相亲成功结婚生子的目标努力奋斗。” 晁千神倒是抓住了话头:“人民群众?你昨天晚上很精彩啊?” 任道是撇了他一眼,反讽道:“请问二十六岁的晁千神先生,你成功告别童子身了吗?” 被任道是这么一问,晁千神一时语塞,下意识地看向晁千琳,却见对方也一脸好奇,甚至还带着些许警觉地紧盯着自己,等待着答案。 对视之下,二人都涨红了脸,一个埋头报纸,一个埋头手机,掩饰自己的尴尬。 一时间,任道是都不知道该说他们俩点儿什么好,连笑都不敢笑出声来。 好在这时门铃响起,久违的客户终于上门。 来的是一个阿姨,体型富态,面目温和,和菜市场中随便遇到的哪个正与菜贩讨价还价的邻居没什么区别。 任道是昨晚几乎都没睡,此时过了炫耀的欢快劲儿,坐在沙发上,脑袋摇摇欲坠。 晁千琳赶紧把他赶回房间,让他去补眠,自己和晁千神来接待这位客户。 “最近,我家下水道里总有些怪声。”这位阿姨先说明了来由,才开始自我介绍。 刘阿姨自认为是个很幸福的人。 她来自小城市,儿子在岚城混的不错,儿媳生完孩子之后,她便来到岚城帮小夫妻俩带孙女儿。 平日里她几乎全天都呆在家中,照看一岁多的小孙女儿,只有晚上买菜时才会出门,顺便推着婴儿车带孙女儿溜溜弯。 就在四天前的夜里,她突然被低低的啜泣和滴滴答答黏腻的水流声吵醒。 那个声音十分微弱,听不出男女,只有睡眠不好的老年人比较敏感才会发现,儿子和儿媳根本没有听到。 接下来的几天夜里,那个声音都准时出现,而且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大更明显。 刘阿姨也在前天起夜的时候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洗手间浴室中的下水道。 而就在昨天,她的小孙女儿突然在半夜哭闹不止。 157 白日招鬼 都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到脏东西,之前刘阿姨没想过是什么鬼怪作祟,只以为是邻居发出的噪音也是因为家里的小孙女儿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夜里,儿媳抱着孙女儿在屋子里来回来去的哄,却怎么也哄不好。 儿子正准备收拾东西带孩子去医院,刘阿姨却忽然想起这几天都在“抽泣”的下水道。 她满心狐疑地来到洗手间,一推门就吓得尖叫出声,差点儿昏厥过去。 她儿子家的洗手间为了干湿分离,在淋浴的莲蓬头周围做了可推拉的玻璃隔层。透过玻璃,刘阿姨看到下水口中正有大滩血水涌出。 她目光到时,那摊血水就已经存在,面积却不算大。可是在她的注视下,血水加快了涌出的速度,几秒间就铺满了淋浴房的地面,水位也上涨得几乎越过防水隔断。 儿子闻声赶来,也见到了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忙把母亲拦在身后。 这时血水却不再上涨,反而缓缓落下,从下水口中逐渐收回,玻璃和地板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妈,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刘阿姨拍着胸脯,气都喘不匀,“这是惹上什么脏东西了吧?” 亲眼见到这种场景,儿子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其实头几天,刘阿姨在饭桌上还提过下水道的事儿,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好青年当然不会相信一个农村妇女的迷信想法。 可是这时,他却只能求助于迷信:“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刘阿姨摇着头:“看来得找个先生来看看了,你快和小柏把囡囡带走,住几天宾馆吧。” 说也奇怪,小孙女儿这时候也不再哭了,儿媳小柏也抱着孩子赶过来了:“没事吧妈,刚才是怎么了?”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朝着小柏轻轻摇头,谁也不愿吓到她和孩子。 一家人连夜搬到了小区附近的快捷酒店,第二天儿媳请了假在宾馆看孩子,刘阿姨让儿子正常上班不用担心,自己就来到了小区邻居提到过的这家事务所。 这件事听起来倒是简单明了,比晁千琳和晁千神之前遇到过的案子都容易。 刘阿姨问:“大师,这怎么解决啊?” 晁千神道:“肯定得上门看看再下结论。听你描述,这种情况不像是妖怪上身,倒像是鬼魂作祟。 “一般鬼怪只会找仇家报复,利用的手法也无外乎一些影响人精神的幻术,洗手间的血水消退之后什么都没留下比较像是这种情况。 “阳间本来就不是鬼魂该呆的地方,他们的灵体都很弱,如果不是深仇大恨就做不出什么大事。” 晁千琳看这个阿姨穿着淳朴,语言粗陋但不庸俗,小心翼翼也很有礼貌,不像是坏人,便补充道: “鬼都是魂魄不全的,智力一般不高,经常也会搞错报复对象,如果你家里人没做过什么伤财害命的事,它也有可能就是刚好死在你家附近而已。 “我们去超度一下或者撵走它都可以,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用太担心。” 刘阿姨一边听着,一边连连点头:“大师,我们是小门小户,正经人家,绝对没做过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应该是搞错了,搞错了。” “那就,咱们俩走一趟?”晁千神特意强调“咱们俩”,显然是不想带上白明。 经过上次那番惊险的破阵逢魔经历,晁千神对白明的霉运大有忌惮,生怕他去了之后,明明只有个普通鬼魂,却转眼就入煞。 晁千琳也觉得带上白明没什么必要,就点点头,收拾下挎包,跟着刘阿姨去她家中看情况。 刘阿姨的家位置比较偏,在五环和六环交界的岚城外围。 房子不大,只有七十多平米,一家四口居住略显局促,收拾得倒是井井有条。 一进门,晁家兄妹就感受到了洗手间里涌出的浓烈鬼气。 这气息虽然阴沉,却算不上阴冷,看来这处的鬼有冤却不厉,所以也没做出什么凶恶的事情来。 打开下水道地漏处的网格小盖子,晁千琳给了晁千神一个眼神,对方喃喃念咒,用同心诀询问:【怎么了?】 【除了鬼气怎么还有妖气?】 【我没感觉到,微弱到被盖过了吗?】 晁千琳摇摇头:【很奇怪的妖气,有些精灵的感觉。】 【精灵?】 他俩所说的精灵并不是指西方传说中的精灵,而是指年长日久,沾染人血精气的器物或树木产生自己灵魂后修炼出的精怪。 晁千神诧异的神色难以抑制:【下水道里会有什么精灵呢?】 【不知道,精灵又探不出种类,还这么微弱,说不定只是刚有意识的东西。】 晁千神冲她点点头:【我好像也能感觉到一些了……还是先把鬼搞定吧。】 他们这番对话故意避开刘阿姨,只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器物产生意识需要极大的机缘,这种情况千年难遇,所以精灵普遍是老旧古物所生,这么新的楼房中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东西。 说不定是开发时地基挖得太深,联接到了地下墓室中的明器,跟这次的事件应该没什么关系,说出来反而徒增恐慌。 因为猜测这里是闹鬼,来之前晁千神就已经准备好了招鬼的诸多法物。 路上他就推算过白天适宜招魂的时间,这番查看之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他让刘阿姨把房中窗帘全部拉上,铺上黄布,摆好贡品,燃起香烛,引魂幡一抬便踏着罡步开始念咒。 刘阿姨有些担心在自己家招魂会不会犯忌讳,可是那两个人根本就不参考她的意见,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晁千神一步步进行。 灵辖本来就不常和鬼打交道,晁千神还是使用了给白明招魂的全真派的萨祖铁罐施食度亡法。 这次,他更是熟门熟路,一气呵成。 “阳魂返汝形,阴魂复吾幡,北斗天蓬敕,玄武开幽关。三魂勿散缺,七魄莫倾残,承此符功力,摄汝赴灵幡!” 法咒念完,罡步踏毕,立时便有阴风卷起,刘阿姨惊恐地偎在晁千琳身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因为知道鬼在何处,晁千神引路米都没撒,盯着洗手间方向,静静等待。 忽然,香炉中的三柱香像被刀斩过一般,整整齐齐地断了。 晁千琳这次没涂泡过柳枝的清明露水,只能用灵觉感受到极为微弱的灵体形状,却看不见确切的样子,连忙问晁千神:“来了?” “来了。” 158 引幡收魂 这是大白天,又不似阴气极盛的酆都锁魂阵中,那个阴魂虽然出现,灵体却极其脆弱,只能托物明意。 连晁千神也只能看到一个又细又高足有两米多的浅红色身影,显然这家伙死得极惨才会这样浑身是血。 “我……好……冤……啊……” 嘶哑又飘忽的声音忽然在房间中响起,刘阿姨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这么标准化的台词,看来是个现代人。”晁千琳忍不住吐槽道。 那个浅红的影子飘忽到法坛旁,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晁千神面前,又一次开口道:“我……好……冤……啊……” “他”离得近了,晁千神才看清楚,这家伙头是悬在脖子上方的,四肢也都是悬离在躯干周围对应的位置,五个部分之间完全是靠滴滴答答流淌不停的血液联接着,所以整个人才会长到比例失调。 “他”是被肢解了的。 晁千神有些犯难:【看来不好超度了呢。】 如果是普通的鬼,念念往生神咒还能打发过去,这个死法的鬼可就麻烦了。 要么是得道高僧用虔诚的善心感化“他”放下执念,看破世事自觉去投胎,要么是了结他的心愿让他不留遗憾地离开。 可是死得这么惨,想也知道他的心愿是报仇啊。 听刘阿姨之前的描述,晁千神还真的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鬼。 可能是老死家中没被发现的孤寡老人,也可能是半夜猝死在电脑前的程序员,因为尸体还在楼里,自己放不下肉身,所以出来求助。 这样的惨死鬼,按理来说不可能只是在下水道哭哭啼啼,弄点儿血水出来吓唬人的啊。 被杀的执念会让鬼变得残暴,残缺的魂魄会让鬼缺少善恶观,蒙冤的委屈会让鬼怨恨活人,既然出现在刘阿姨家,至少也该害害最容易受伤的小孩子,怎么会这么温柔呢? 虽然难以相信一个人可能自己把自己搞成这样,但晁千神对“他”这超脱物外的作祟方式实在疑惑,还是问道:“你是怎么死的?” 那个鬼费力地抬了抬胳膊,呆滞地看着晁千神,眉毛却因为不解颦了起来:“被……人……杀……了……” “你知道杀你的人是谁吗?” “好……像……知……道……” “是这家人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为难人家呢?” “我……够……不……到……” “啊?”晁千神实在难以理解他这个回答。 只见那个鬼的四肢突然错位,齐肩断开的左臂高举起来顶在头顶上,断开的右臂接在脖颈之下抓着涌血的脖腔,左腿把身体撑起踩在右腿的腿根上,整个人像条长绳一样支在房间中,直顶到天花板上。 这场景实在是过于猎奇,晁千神的后背当即起了一层冷汗。 “我……要……去……顶楼……” 难怪刘阿姨之前听到的声音每夜都在变大,这家伙就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挤入下水道,往楼上爬。 这栋新楼是在学区中,楼内住了许多阳气极盛的小孩子,“他”是新死的鬼,煞气又很弱,很难接近其他地方,只能通过阴气最重的下水道向上走。 昨天夜里“他”刚好爬到了这层,才冲到了小孩子,渗出血水的幻象是因为‘他’在与小孩子阳气对抗时,没能隐藏好自己的鬼气。 被看到后,“他”想要吓退刘阿姨,可她儿子过来了,他惧怕成年男子的阳气,就又藏起来了。 以“他”灵体的这种薄弱程度,晁千神的引魂幡能叫出他来已经是托了阴时的福。 “你的尸体是在地下下水道里吗?” “在……很……多……地……方……下……水……道……” “杀你的人在顶楼?” “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去顶楼?” “我……不……知……道……” 晁千神真的要被这家伙搞糊涂了。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好冤啊”,可是向上爬的目的不是复仇,本“人”也非常温和,根本就没有个惨死厉鬼该有的样子。 “我带你去顶楼好不好?”晁千神扬了扬引魂幡,尽量友善地问他。 那个鬼慢悠悠地把自己摆回正常的形状,摇了摇头。 “为什么,你不是想去顶楼吗?” “它……叫……我……不……要……惹……事……”那家伙说着,就往洗手间钻。 【谁?那个精灵吗?倒是够善心的……】晁千神不由得腹诽。 刘阿姨在一旁听到这话,终于回过神来:“大师,求你别让他再呆在我家了。” 晁千神点点头,引魂幡又是一招,口中急念数遍:“唵啤班,喼唫唫,喼唫??,来臨,速来臨,喼速来,降来臨,喼来臨。1” 追魂咒一起,那道红色阴魂便抖如筛糠,断开的五体难以自控,随着晁千神越念越快,他的肢体碎块纷纷坠落在地,跌成一堆。 晁千神把引魂幡向着“他”的方向用力一抖,那家伙的肢体碎块就化作一道红光,聚在幡上,他又一翻手腕,引魂幡竟自下而上翻卷起来,将红光团团裹住。 晁千琳虽然看不到“他”具体的样子,却能看出破碎开来的灵体形状,叹息了一声:“这样子也太可怜了吧……” “千琳!”晁千神眼睛都瞪圆了,眼见着幡内猛地一亮,光芒随即淡去。 晁千琳也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捂了下嘴巴讪讪一笑:“大哥……” 在惨死之人面前最不能说的就是怜悯和许诺的话,他们本来就有冤屈再身,听到这样的话会更加委屈,认为说话之人愿意帮助自己,继而纠缠上对方。 晁千神无奈道:“哎,没事,本来这事情也得咱们解决,你还怕被鬼缠吗?实在嫌烦,直接打散了事。” 晁千琳冲他吐了吐舌头。她倒是不担心这个,只是犯这种低级错误,脸上有些挂不住。 那边的刘阿姨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她看不到鬼的形象,可刚刚晁千神和那东西的对话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猜想现在应该没事了,忙问:“大师,已经,处理好了吗?” 晁千神道:“你家倒是干净了,我们现在要带‘他’了结心愿去了。” 刘阿姨长吁一口气,赶紧又问:“用不用做个法事,去去晦气?” “明天吧,事务所的任道长比较擅长做法事,你要是不敢待在这儿,先去找你儿子,做完法事你们再回来住。” “我……身上是不是不干净?别再沾给孩子们。” 晁千神也不愿讥讽慈母之心,可眼下拿着裹了鬼的引魂幡真的懒得分心给她。 晁千琳赶紧说:“你用柚子叶洗个澡,单独开个房间,先别接触他们,明天任道长一起帮你处理就行了。” “好好好。”刘阿姨连连答应,“只要孩子们没事儿,我这老太婆晦气一晚上也不要紧。” 晁千神对晁千琳温柔的一笑,道:“走吧,去顶楼。” 注1:此处所有咒语均带有口字旁,“唵啤口班,喼唫唫,喼唫??,口来口臨,口速口来口臨,喼口速口来,口降口来口臨,喼口来口臨。” 159 顶楼解困 为了节省建筑面积,岚城的新建楼房基本都是高层。 这栋楼足有十六层,刘阿姨家则在四楼。 虽然她四天前才听到下水道中的声音,可这种高层为了坚固,都是带两层地下室的,也不知道那只可怜的鬼到底往上爬了多久了。 照他那种诡异的移动方式,需要多少天才能到达顶层还真不好说。 按理来说,遇鬼的时候不应该搭乘电梯。因为灵体产生的波动会影响电子产品的正常使用,电梯又是封闭空间,万一坠毁很难生还。 不过晁千神和晁千琳怎么会惧怕这个,那个不凶的惨死鬼此刻被卷在引魂幡内,连点儿动静都没有,老老实实地跟着他二人上了顶楼。 “他”想去的应该只是顶楼的房间,不会是距离苍穹那么近,罡风又那么强的室外楼顶。 二人一鬼在顶楼整层转了一圈,终于,在经过1609号的时候,引魂幡中隐隐有红光放出。 晁千琳上前按响门铃,等了半天也无人应答。 她又拍着门呼叫:“家里有人吗?” 还是没人应答。 毕竟是民宅,两人都有点儿犹豫要不要强行进入,晁千神这才理解为什么任道是那家伙总是带着万能钥匙。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要是能避开表世界人解决,既省了口舌又免得住户惊恐。 “哎,算了,也不想再跑一趟。千琳,让开点儿。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晁千神口诀念毕,手诀一掐,面前防盗门的锁头发出“滋滋”的声响,最后“咔”得一声打开了。 “对了,老任既然有万能钥匙,为什么之前来咱们家却要强行开门呢?”他一边淡定地打开门,一边问晁千琳。 他自然而然的非法入侵让这件事显得轻松了不少,晁千琳笑道:“说不定就是发现来咱们家不方便,他才搞的万能钥匙。” 一走进房间,屋里淡淡的血腥味儿就让气氛又一次紧张了起来。 这个房间和刘阿姨家格局有些不同,客厅比较大,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与客厅相连。 整体装修非常简单,玄关连鞋柜都没有,只有个简易的铁艺鞋架,空荡荡的客厅摆着一张深灰色的布艺沙发,沙发角上隐隐可见点点血迹。 引魂幡中,鬼魂的红光闪个不停。 “这里不会是凶杀现场吧?”晁千神没心没肺地冷笑了声。 晁千琳道:“报警吗?” “先看看再说。” 二人小心翼翼地在客厅中查看了一番。 晁千琳说:“应该是在这里出了事后,沾了血的物品都处理掉了吧,不然这房间也太空了。” 晁千神点点头,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一侧的卧室中传来了微弱的女声:“救救我,给我水……” 二人匆忙过去,只见卧室中,床和外侧墙体的间刚刚好一人宽的缝隙中,夹着一个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女孩,气息奄奄。 她的眼神都已经涣散,看见二人甚至没有喜色,干枯的嘴唇喃喃道:“水,求求你,给我水……” 晁千琳赶紧来到厨房,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炒菜锅,便装了些水回来。 晁千神已经把那个女孩扶起来,解开了她身上捆绑的床单。 女孩捧着炒菜锅,几乎是把头埋到水里,大口大口地喝着。 “慢点儿,别着急,”晁千琳拍着她的背,“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从炒菜锅里拔出脑袋,还没完全支起身子,衰弱地说了句“宋思怡……”,就昏厥过去。 晁千神叫了救护车,晁千琳则打电话给奚满月,询问这种情况该不该报警。 奚满月告诉他们保留现场,她直接联系特侦队来处理,一会儿他们会来交接,把引魂幡中的鬼交给特侦队,残肢也让他们来寻找就好。 晁千神也没把妹妹刚刚招惹到鬼魂的事说出来,反正被特侦队收监,“他”肯定是跑不出来的。 这时候,晁千琳在宋思怡之前被困住的床边位置,发现了好多细碎的小骨头。 晁千琳蹲下查看,只一偏头,又在床下发现了两大段白森森的骨头和一本小册子。 “大哥……这该不会是……人的腿骨吧?” 晁千神用引魂幡的长杆把那两段骨头拨了出来,幡中的鬼魂烁烁闪光,好像在证明骨头的来历。 “咦——” 晁千琳一下子联想到了这里发生过的恐怖场面,忍不住恶心,拉了个长音。 凶手恐怕是在杀害了这只鬼后,把他肢解处理。 不知什么原因,他们没有杀害孙思怡,只是把她困在了房间,扔给了她一条卸下的大腿。 孙思怡被绑着还没吃没喝的,为了活命,八成是把那条死人的腿,吃了。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二人陪着孙思怡来到医院,一番检查过后,医生判断她只是缺水、营养不良加上受惊过度,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孙思怡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那个房间中,便惊得大声尖叫,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了镇静剂,让她再次睡了过去。 想来也是,眼看着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害已经足够刺激,还要靠吃人肉续命,对这么个年轻女孩子来说,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晁千神和晁千琳只知道她的名字,她身上也没有证件或手机,联系不到她的家人或朋友,帮她垫付了住院费用后,还是觉得不太放心。 毕竟是残忍的杀人凶手把她扔在那个房间里,万一对方是故意在折磨她,不给她吃喝,晚上回去发现她不见了,说不定会出来寻找。 白天救护车动静那么大,很可能问问邻居就会找来医院。 “哎,好人做到底吧,既然都救她了,就陪到她清醒过来,顺便还能问问那个鬼生前的事情。” 晁千琳都这么说了,晁千神也就同意下来,出门给她买吃的去了。 晁千神还没回来,奚南就先来了。 晁千琳把收了鬼魂的引魂幡交给奚南,可是引魂幡刚一离开晁千琳的手便红光大盛,庞大的怨气和煞气把卷着幡旗涨得有些变形。 奚南捏了个手诀,口中念了几句安定鬼煞的往生神咒,暂时让幡平静了下来。 晁千琳调笑地看着奚南:“真奇怪,之前遇到自己的腿骨都没有这么怨,怎么一交给你就发疯了呢?” 奚南想了想:“可能‘他’和那个姑娘关系不错吧。” 晁千琳看了眼睡着的宋思怡,觉得也有道理,那个鬼只说要去顶楼,可能就是要去救宋思怡的。 “没想到‘他’还挺重情义,你们可要好好把人家找全了啊。” “当然啦。” 奚南也不多逗留,又问了些事件的具体情况,连个看守的警员都没留就离开了。 可能对于特侦队来说,掌握受害者本人,比掌握精神受创的目击者更加有效。 晁千琳也不对他们这种可能导致疏漏的作为多做评价,只能可怜依旧没什么帮手的奚南还真是辛苦。 160 记忆不全 看着病床上一脸病容的宋思怡,晁千琳突然想起了事务所的奚钩月。 奚钩月脸上的伤实在不像是不小心跌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要对这样处于花季的女孩子们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和晁千神一起吃着晚饭,窗外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晁千琳也没想到,他们这一守便是一整夜。 宋思怡似乎在镇静剂的安抚下难得睡了个好觉,直到第二天早晨的五点钟才醒过来。 感受到她的推搡,晁千琳和晁千神在一旁的空病床上打着哈欠直起身子,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就被她的话给惊到了: “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啊?你不是宋思怡吗?”晁千琳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把宋思怡搀回病床上。 “宋思怡?我是宋思怡……”宋思怡抓着晁千琳的手瑟瑟发抖,刚一坐到病床上,就紧紧抱住了晁千琳,在她怀里大哭起来。 晁千琳抚摸着她的头发,任凭她发泄了一阵情绪。 看来这个女孩是真的吓坏了。 值班的护士也听到声音,过来瞧了一眼,被晁千神摆摆手拦了回去。 “别怕,没事了,我们已经把你救出来了。” 晁千琳温柔的声音让宋思怡逐渐安定下来,她用手胡乱抹着眼泪,用力点头,也安慰着自己。 等她彻底哭完,天光早已经大亮,晁千神买回了早饭,晁千琳硬是让宋思怡也喝了些清粥,才问她:“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宋思怡点点头:“我可能有点儿睡糊涂了,梦到好多可怕的事情……”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宋思怡摇头,却似乎一点儿也不好奇。 晁千琳也没多说,继续问她:“你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栋楼里吗?” “我……我来岚城,是为了照顾我弟弟……对了,我弟弟他病得很重,现在还在仁心医院住院,我和妈妈一起来岚城,是来带他看病的。” 宋思怡说话颠三倒四的,对晁千琳的问题没怎么回答,倒是介绍起了自己的事情来。 她刚刚大专二年级,弟弟在半年前被确诊了直肠癌。这是种年轻人中比较少见的疾病,等到发现了并非痔疮而是这种癌症时,已经接近晚期。 她家那种小地方,本来就有重男轻女的情节。这种情况下,全家当即让她退学,跟着妈妈来岚城陪弟弟治病,同时在岚城打工攒药费。 宋思怡和弟弟感情相当不错,也没有怨言,只是治病开销实在太大,家里又不富裕,折腾了半年多,实在入不敷出,全家欠了一屁股债,弟弟的病却不见起色。 正巧她打短工的火锅店有个工友阿姨,听到她的情况,向她推荐了一个既能治病,又能赚钱的好生意。 工友阿姨说,岚城有一个私营研究所,几年前研发出一种新药,据说可以直接将对应癌症的病毒细胞标记到人体的靶细胞上,提高人体对相应疾病的免疫,不需要化疗放疗等伤害人体的治疗方法,就可以根治癌症。 不过这种药物还在临床试验阶段,还因为疗效太好,被诸多药厂联合抵制,暂时不能在市面上售卖。 这家研究所为了让这种新药更好的造福人民,决定私下提供给患者试用。 不过毕竟人家研发了十几年,不能无偿供给,而且这种行为虽有国家默许,却怕同行使坏,只能通过缴纳会费的形式来分配试用药品。 宋思怡听到这里,相当动心,忙问工友阿姨怎么才能加入这个项目。 工友阿姨却说,这些只是提到产品而已,其实为了让自己更快获得收益,同时扩大药物测试的范围,这个研究所还可以带给会员极大的金钱利益。 这些她也说不具体,最好宋思怡能和她一起去听听他们的宣传讲座。 说到这里,宋思怡迷茫地摇了摇头:“我好像只能想起这些了……我脑袋昏得很,总感觉有好多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晁千神问:“那个研究所是叫玖升药物研究所吗?” “是……是是是,就是这个名字。” 晁千琳和他对视一眼,看来这个研究所倒是值得一探。 之前找到床底下的大腿骨旁,那本小册子就是这个玖升药物研究所的宣传资料。 看来这件命案和它大有关系。 虽然案子已经交给了奚南,他们不用插手也没关系,但最近在事务所中实在是闲得太无聊了,所有人都很需要找点儿事情做一做。 毕竟,这兄妹俩都不是那种会为了一个陌生人的安危守一夜病房的滥好人。 宋思怡也说不清这个玖升药物研究所的位置,不过晁千神随便在手机上搜索,就找到了搜索引擎置顶的“玖升商务商会”主页。 可是除了上面的三条介绍,再往下的相关词条画风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会费三万七千八,玖升商务商会的背后到底是科研还是骗局?” “玖升抗癌药真的存在吗?” “玖升商务商会和纯资本运作最大的区别不过是个和资本一样看不见的商品!” “玖升商务商会到底是不是传销?” 按照刚刚宋思怡所说的内容,晁千神还以为这是个和卖老年人虚假保健品类似的假药组织,没想到那位工友阿姨所说的宣传讲座才是重点。 晁千神没有当着宋思怡的面说出这些,她也不像是能很快被追问出结果的样子。 既然扯上传销,恐怕她和那位被肢解的受害者都是因为不愿参与或者想要退出,才被非法拘禁甚至杀害的。 “千琳,走吧,咱们过去听听那个宣传讲座。” 考虑到宋思怡没有手机,晁千神给看护她的护士留下了联系方式,告诉她如果宋思怡想起家人的联系方式,就赶紧联系他们。 他可不打算白白给这个陌生人垫付医药费。 按照玖升商务商会网页上的地址,两个人来到了离医院不远的一个家属区。 这个小区年头很老,所以绿化比新建小区面积大上不少,只是,这里的老式板楼很难让人联想到“商会”或者“研究所”这种名词。 地址标注的是9号楼,可二人才走到7号楼,就有三四个穿着正装,像房产推销员一样的男人捧着文件夹和宣传册凑了上来: “打扰一下,请问两位是来了解玖升抗癌药的吗?” 161 玖升商会 晁千琳连连点头:“是啊,我们听说这里有讲座,可是看着又不太像……” “两位怎么称呼啊?”一个戴帽子的男人贴到晁千琳身边,殷勤地递上一瓶矿泉水。 “姓晁。”晁千神挡在晁千琳面前,接过那瓶水,“讲座是在这个小区里吗?” “是是是,跟我来。”那个男人把手中的宣传册分别发给二人,引着他们来到离居民楼较远的小区老年活动站。 活动站门口还有三个带着工作证的正装男女,其中一个人热情地给晁千琳和晁千神发了挂在脖子上的听课证,带他们走进了会场。 宽敞的房间两侧围绕着各色花篮,墙面挂满了红底白字的条幅,排排座椅坐得半满。 晁千琳和晁千神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带他们进来的那个男子也坐到了旁边。 前方的舞台上,一名中年男子正自慷慨激昂,手中的麦克风都快被他的唾沫喷到短路。 “我们说选择大于努力,大家说对不对?”他把手中麦克往台下一递,台下的男男女女参差不齐地大声喊道:“对!” 那人收回话筒,语重心长地说:“大家想想,两千年的时候没有人想过现在人人都在网上买东西,买电脑,买衣服,连定外卖都在网上。 “但是谁先开了头儿呢,马云啊。马云选择在网上卖东西,当时的人还笑话他傻,可是他开拓了这条路,现在谁都抢着上他的路,但谁也赚不到开创者那么多钱了。 “现在我们这个项目,就给了你一个先于所有人的选择。你相信,它就是‘灵验’的‘灵’,你不信,它就是‘零蛋’的‘零’。 “这么一个投资小、回报大、无风险的短平快的行业,只要三万七千八的投资,还你超过一千万的利润,你们信不信?” 他又把话筒向台下递,这次台下的声音依旧参差不齐。 晁千琳和晁千神看着身边声音震得人耳膜疼的引路人,满脸的莫名其妙。 “这不是抗癌药物的讲座吗?”晁千神问身边那人。 “是啊,你们把开头错过了,不过陆总还会提到的。” 听他这么说,晁千神暂且忍住心中不耐,看向台上。 两个工作人员推上了一块巨大的展板,主持人在展板上边比划边说: “大家可能都听说过我们玖升商务商会的负面新闻,好多人说我们和纯资本运作一样,还有人说我们是传销。 “我向大家再次说明,玖升抗癌药是通过了国家医药部门认证的专利药物,是玖升药物研究所历时十三年,老少三代科学家协力研究,真真正正利国利民的好药。 “大家都知道,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之后,发展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但是宏观调控依旧是最重要的。连美国爆发经济危机的时候,罗斯福总统都学习我们的宏观调控度过难关。 “当前,为了防止新药全部投入市场引起巨大的连锁反应,防止影响股市,影响经济平稳运行,国家不让这种抗癌新药直接投放到市场,通过商会这种形式控制新药的流量。 “而玖升药物研究所也需要资金的支持来维持运行,维持到新药全部投放的时机,我们这才有机会通过入股商会的形式来支持运营,取得收益。 “你们知不知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叫做非法集会,如果真的非法,为什么没有人管,我们可是在首都诶!就是因为,这根本就是国家允许的行为! “国家需要我们百姓出一份力,支持新药,支持市场经济,支持富国富民! “想一想,我们自主研发的药物取代市面上所有的抗癌药物,推向国外,占领全球市场,而我们这些在这个时候就选择了投资的‘马云’们,在两三年内就能获得——” 他沿着展板上的树状图,假模假式地计算一番:“一千零四十万的收益!” “只需要小小的投资,只需要获得三个亲朋好友的支持,再由他们寻求三个朋友的帮助,我们不断扩大资金,帮助玖升抗癌药投入市场,不光可以免费试用抗癌药,还能在不久的将来获得如此巨大的机会,你们愿不愿意试一试!” “愿意!” 晁千神简直目瞪口呆,他虽然听说过传销,知道所谓传销的形式,却完全没想到他们如此胆大包天。 打着国家的旗号,编造国家的政策,虚构不实的产品,还吹出比例失调的牛皮,前言后语几乎全无逻辑可言,居然能煽动气氛到这种程度。 不得不夸奖台上那位主持人是个不错的演说者,语调和肢体语言运用的恰到好处,说到最后,不只是掺杂在观众席的引导人在叫好,许多和他俩一样来听课的人也跟着叫好。 台上那人继续说道:“我知道很多人觉得自己富不如一起富,想要带上亲人朋友一起投入商会。但是,玖升商会为了构建富强社会的理想,希望大家把富起来的面扩大到全社会。 “你提携的亲友再去提携他的亲友,扩大富起来的真正人数,你带动的面越大,玖升商会便以你的集资和贡献额来分配更高的利润……” 主持人喋喋不休地继续介绍着参与规则和利润的具体算法,晁千琳不禁说道:“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晁千神看着她,认真地问:“你说真的?” 晁千琳一笑,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狡黠地看着他:“这里妖气好重啊。” 晁千神听她这么一说,才突然发现会场中隐隐流动着自然灵气之外的灵气,这种如烟似雾的灵气全面覆盖了这个区域,身在其中很难察觉。 这种灵气没有善恶的倾向,不带有凶煞之气,也没有安抚之力,表现形式如此的法术也就只有幻术了。 看来那个主持人在这样鼓动人心的幻术加持下如鱼得水,煽动性成倍提升了。 “不简单啊。”晁千神觉得事情有趣起来了。 晁千琳忽然倚了过来,越过他对那位引路人说:“听起来,我们如果投资了,需要很久才能真正获得收益?” 那人答道:“也不是,因为商会的运营,我们是持续有收入进账的,只是越到后期,得到的收益越多。而且贡献越多、等级越高的会员,拿到的收益越多。” “这样啊……这里有没有已经入会,拿到了收益的前辈啊?” “我就是啊。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陈实。” 162 强行入股 晁千琳和他握了握手:“陈先生,入股的话,我们就是最初的一人,不属于别人的亲友,对吗?” “遇见了就是缘分,我可以做你们的推荐人。” 晁千神见陈实抓着自家妹妹的手不放,忙把晁千琳往身边揽了一下,问:“网站上的地址写的是9号楼,莫非那边还有什么设施吗?” 陈实道:“其实我们有很多入会的成员为了相互交流商会的详情,都在9号楼里一起租房住,还有一些从外地来看项目的朋友,也都暂时住在那边。” “方便带我们去看一下吗?” 陈实带着二人离开会场,边走边介绍商会的情况:“我们商会是按照世界上公认的一个合理分配制度,五级三阶制来管理的。 “这其实是限定了投资上限,每个人根据提携的投资人数量向上进阶,到顶层的a级就已经是顶峰了。 “到了b级的投资人,我们就称他们为老总,他们提携的投资人至少有三十九人,每月的收入在十万到百万之间,很厉害吧。” 晁千琳频频点头,还露出了些许向往神色。 晁千神可不相信她会天真到相信这种鬼话,可她偏偏又在那么表现,为了套情报,他也就没说什么。 一走进9号楼,楼门口坐在桌后的两个年轻小伙儿就瞄上了晁千琳,四颗眼珠子如果没有眼皮拦着,估计要贴到晁千琳的脸上。 陈实轻咳了几声,那两个人赶紧把桌面上的资料册子往晁千琳手里塞,居然都没注意到晁千神还在后面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 楼道两侧张贴着大大小小的海报,都和玖升药物研究所或商务商会有关,虽然贴得极满,翻来覆去却都是那几张。 几乎每层楼的房间门都是打开的,有的房间里传出说话声音,有的房间门口就站着屋主,热情地和路过的三人打着招呼,询问陈实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陈实连连摇头,却还是拦不住他们招揽顾客一般口若悬河地说个不停。 走到三层时,晁千琳抽抽鼻子。 这里的妖气不需要灵觉,只是闻都闻得出来。 晁千琳问:“这层住的是什么人啊?” “就是台上讲话的陆总啊。” 陈实一副喜笑颜开的样子,似乎对那位陆总很是崇拜。 “陆总应该是b级以上了吧,也和你们住在这样的老楼里吗?” “为了方便和我们这些没经验的投资人好好交流嘛。其实他们老总都在岚城内环有房,从外地来的老总也住在五星酒店,平时很少在这里待。” 晁千琳眼神妩媚地闪烁了一下:“能不能带我们单独见见上面的老总啊?或者是项目的总负责人?” 陈实的心都跳漏了几拍,差点儿从楼梯踩空下去:“是这样的,如果你们想要入股,老总们肯定会来详细给你们讲项目的细节。 “只是刚好今天总负责人就在9号楼带老总们开会,所以我们进来这么久都没有老总来帮忙讲解。总负责人很少会来这边的,他老人家平时太忙了。” “哦?你们的总负责人在楼里?”晁千琳瞪大了眼睛,惊喜得非常真实。 陈实忙不迭地点着头:“总负责人刚上任一个多月,整个项目的总资金就翻了两倍,真的是很了不起。” “上任一个多月?那确实……”晁千琳若有所思地看了晁千神一眼。 晁千神心下一凛,朝她横了一眼,在西装口袋处用两手食指比划了一个叉,示意休想让他掏钱出来。 晁千琳却没有理他,突然对陈实说:“我要入股。” 陈实都没想到这个女孩会这么容易就看好了项目。 一般来看项目的人普遍都要在9号楼经历老总们的轮番来访,被西装革履地炫耀一番项目“前景”,反复思考之后才会决定入股。 虽然他们这里比其他此类商会进程要快,这个密集轰炸的过程往往也需要两天以上。 “正好五楼就是我们的项目接待处,直接到那里去找财务负责人就可以入股了,有pos机,也接受支付宝转账。” 晁千神拉住晁千琳的手,对方居然直接甩开了他,让他对她的作为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二人到这里来是为了调查那起碎尸案,听过讲座,大概了解一下这里的组织构架也就够了,接下来应该去寻找和那具碎尸以及宋思怡相关的人员,怎么就这么随便地跟着领路的人入股了呢? 想查这里的具体明细也不需要投钱啊,只要说出自己的推荐人是宋思怡,这些财迷心窍的家伙就很有可能把他们推荐给宋思怡的上级。 找到了组织中包含宋思怡的那一条线,一切自然就好查了。 而且,不去入股,过来接触他们的老总会更多,也就更加容易发现其中的问题,试探出碎尸案的幕后情报了。 这些话晁千神尝试用同心诀传递给妹妹,可对方一点儿都不配合,非常痛快地在五楼交了七万五千六百块人民币的费用。 原来,之前讲座中所说的三万七千八百块是一股的费用,只能成为有机会试用药物的普通会员,入两股才能成为参与分成的正式会员。 走出9号楼,晁千神很不高兴地把晁千琳扯到一边:“千琳,你是不是疯了?” “我很心疼的啊。” “你心疼钱,我心疼你的智力好不好?” “大哥,你放心吧,我有我的想法。” 晁千神上下打量着她:“不能告诉我吗?” “你就等着惊喜吧。” 晁千琳嬉皮笑脸的样子并没让晁千神放下心来。 晁千琳挽起他的胳膊,撒娇道:“行了行了,咱们快回家吧。” 晁千神冷哼一声:“我看他们现在该把咱们扣下,让咱们拉人头儿了。” “钱都交了,人家巴不得咱们赶快走,别回来呢。” 这时候,被楼道口两个年轻人拦住询问晁千琳的陈实终于摆脱了纠缠,赶紧走了过来。 “晁小姐,我们这里每天都有讲座,时间和今天一样,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半,讲座的老总天天都换,你可以带你的朋友过来听听。 “如果按你个人的投资额,回本儿都需要两三年,但是拉到其他投资,基数变大以后,每月拿到的利息就变多了。” 晁千琳点着头,突然扳着晁千神肩膀,把他整个人转了过去,自己则抵着他的后背,保证他不转回来。 晁千神在心里暗骂,却只能忍着回家发作。 晁千琳抽走陈实手中的笔,在资料册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整本交给了陈实,还向俏皮地眨了下左眼。 陈实傻站在原地,他这辈子还没遇见过这么美好的事情。 目送着那兄妹俩离开视线,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巴掌,只为了证明自己不在梦中。 163 诡计收敛 纵使晁千神万般不解,可看着晁千琳那一脸得意洋洋就是不想被猜透的表情,他完全开不了口询问。 他是不会有为晁千琳心疼钱的想法的,可把钱扔出去打水漂显然也不好,两个人还没富裕到可以把八万块钱当个玩笑。 更何况了解了事务所规则之后,晁千神知道刘阿姨这种小市民的事件向来收费很公平。 捉鬼和法事到能收到两三千就算封顶了,完全没什么油水可揩,加上很可能拿不出钱还的宋思怡,他们到目前完全在倒贴。 晁千琳入股玖升商务商会这事儿,回到事务所后,两人也就没有提起。 任道是似乎刚醒,显然昨晚又出去鬼混了,他长发飘飘地在客厅晃悠,跟被肢解的鬼怪惊悚度难分上下。 “大嫂,刘阿姨的案子交给我吧。” 晁千琳忽然开口,还没彻底清醒的任道是想也不想地回答:“可以啊,本来不就是交给你俩的吗?” “我是说交给我。我。我。我自己。”晁千琳指着自己认真重复了几遍。 “好啊。” “为什么?” 任道是和晁千神同时发声。 “大哥,你信不过我吗?”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你少给我打鬼主意,才几个案子,你就被抓走两回了,能不能有点儿自知之明?” 说着,他伸出手去扯晁千琳的脸蛋。 晁千琳口齿不清地回答:“我基道啦,有危险的系候一定会带上你的,但系抓凶手的事情都已经被奚南包下来了啊。” “那你还想干什么,鬼已经收了,凶手归案之后这件事就彻底结束了。” 晁千琳揉着酸痛的脸颊,瘪着嘴说:“我要捣毁传销组织,让老百姓拿回自己被骗的财产,不行吗?” 晁千神哑然失笑,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你是谁,说,把我妹妹藏哪儿去了?” 奚满月搭话道:“这么想也不是坏事啊,传销本来就很该死,可是现行的国家法律很难根除。他们组织严密,反侦察能力又强,虽然不知道千琳想怎么样,让她试试也没关系。” “但是那个组织妖物横行,人家宣讲会用的是幻术调动气氛,上总的头目似乎也是妖怪。”晁千神说着,又转向了晁千琳,“而且攻破传销,最重要的就是拿到他们的组织名单,还要全员抓捕,你以为很容易吗?” “你以为只有你会找外援吗?”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用笑脸掩饰心底的不甘。 晁千神一怔,突然有些懂了她的想法,一时神色都变了,晁千琳居然也读懂他一般认真地朝他点了点头。 他再次哑然失笑,无奈地问:“这对你有什么实际好处吗?” “嗯……我想至少可以回本儿吧!” 晁千琳没说的是心里那句:【还能让你多相信我一点。】 他俩的对话又是这样云里雾里的结束,任道是见怪不怪,对晁千神说:“你闲下来了的话,去看看另一个案子吧。” “我?” “满月最近早中晚都要接送钩月,只能坐班。而且那边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你自己就行了。” “是什么事?” 任道是搔搔脑袋:“就是我昨天去的那家酒吧,老板说洗手间里有怪声,经常吓到情侣。这事儿得有一个礼拜了,找人去看一直没什么发现,正好他听说我是干这行的,就找我帮帮忙。”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人家找你帮忙,你就自己去啊。” 任道是尴尬地四下张望:“我去酒吧是找乐子的,又不是去工作的。” 晁千神不可思议地瞧着任道是,印象中这家伙虽然很不着调,可对待工作向来勤勉又认真,怎么突然间就变了性格。 上次的走尸事件中,他喝到烂醉还去追赶凶手,现在居然学会偷懒和推脱了。 看来天天带他鬼混的蓝晶不是什么善主儿。 “好吧,我明天去看看,那我们先下班了。”晁千神拽起沙发上腻着的白明。 因为他们两个昨晚都没回来,事务所的客房又被奚钩月占了,白明在沙发上睡了一夜之后,又在沙发上横了一天。 任道是没有斥责两个人早退的行为,也不知道是睡糊涂了,还是觉得自己没脸说别人。 他把脑袋扎进手机,躺到了刚刚白明的位置上。 “最近真是太松散了。”晁千琳忍不住感叹,“我居然有种这里比庙里还无聊的感觉。” “你不是要自己去惹事儿了吗?”晁千神放下刚买来的蔬菜,站在厨房门口,突然回头,“我先警告你,我可惹不起他,你最好收着点儿。” 谁知晁千琳捧着脸,双眼刻意快速地眨动着:“他敢把我怎么样啊?暴殄天物圣所哀,是吧,大哥?” 晁千神彻底吃瘪:“你啊……” 虽然不知道自己和晁千琳具体的出生日期和年龄,但他现在觉得这丫头八成是天蝎座的,只要被她惦记上,绝对跑不了。 吃完晚饭,三个人又聚在巨大的电视机前打游戏,眼看着要到睡觉时间,晁千琳突然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提前来了……” 晁千神心领神会,赶紧暂停游戏,让她去洗手间处理个人问题。 没多久,洗手间传来晁千琳的呼叫:“大哥,能不能帮我买卫生巾?” “家里不是准备了好多?” “你肯定是在我还没过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吧,到这个月都过期了。” 晁千神内心矛盾了一下,到底还是“一切都应该给她最好的”战胜了“那种东西过期了也没关系吧”。 他匆匆套上外套:“你先应付一下,我这就出去买。” “那你快点儿哦。对了,我还想吃涮串儿。” 晁千神一边提着鞋,一边问:“都快睡觉了,还是生理期,你不怕长痘吗?” “怕,但是馋嘛!大哥,你最好了啦!” 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惹得晁千神发笑。 就因为他把她照顾的太好了,其实晁千琳难得会撒娇要求什么。 晁千神对突如其来的嗲气毫无抵抗力,瞬间缴械投降:“好好好,只是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卖。” “你肯定会买到的!” 晁千神腹诽一句:【你要吃我可能买不到吗?】 听到关门声,晁千琳鬼鬼祟祟地从洗手间走出来,趴在窗框上看着晁千神走出好远,赶紧回到楼上的卧室,反锁了门,走到阳台上,清清嗓子: “喂,都跟了我们一天了,还不出来吗?” “别把我说的像变态一样,我可是交了房租,搬到这里的。” “那你白天又为什么在玖升商会出现?” “我想投资,所以去听讲座啊。” 晁千琳懒得再跟他打哑谜,半个身子都探出阳台,朝着楼下问: “蓝晶,你现在不是应该领着任道是在酒吧鬼混吗?” 164 受拜下仆 “我觉得他已经出师了,今天正好让他练习一下。”蓝晶倚在阳台的栏杆上,仰头看着上方降下的垂怜。 “上来。” “好。” 这栋楼整体都是二层复式的公寓,蓝晶离晁千琳所在的六层二楼相当于隔了两层楼,他却只用栏杆垫了下脚,就轻松地跳到了晁千琳的阳台上。 晁千琳向他伸出手,蓝晶自然地接过,弯腰轻啄她的手背。 晁千琳调笑道:“你还是不死心,对不对?” “你也没有拒绝我啊。” “那,你还记得之前是怎么说的吗?” 蓝晶一笑:“当然记得。” “你知道我问的是哪部分吗?” “我想应该是,把我的命运都交给你来决定,我从此就是你的仆从,万事愿听你的吩咐。” 晁千琳点点头,又摇摇头。 蓝晶整理了下玩笑般的神色,单膝跪在地上,又拉起她的手,认真地问道:“你愿意接受我了?” 晁千琳眼神飘远了些,看着远处沉静下来。 被都市霓虹映得不输白昼的清淡夜空下,层层叠叠的楼房留下了层层叠叠的影子,难以分辨彼此的区别。 可能没有人想过,晁千琳心底存在着自卑,还茂盛如斯。 幼年的经历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 曾经的她因为聋盲,连活着都难以自己做到,靠着怜悯勉强生活。 那种随时会被抛弃的恐惧,到如今都潜藏在她心底,影响着她的自我认知和对一切的判断。 如今,美貌占据了所有人对她的印象,盖过了她性格、能力、财富等其他特质,成为了她的代名词。 连晁千神都在心底里否认她的一切,才会永远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强硬地干预她的一切。 而她也在下山后的这两个月中,更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的弱小。 虽然从前蜗居于小庙,她身边的混乱也从未停止过,可接触到世界的纷繁之后,她才意识到,一个成年人肩负的责任不仅仅是让自己活着。 在大阵中担负整队人的生命的时候,她体验到拥有能力的责任,这让她发现自己乐于承担这样的责任,来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承载这种灾难性的美貌。 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个看不见、听不到的小女孩了。 自卑自己的一切无法匹配超额美貌的同时,她不得不承认,正如晁千神所说,美貌,就是她最大的资本。 再也没有晁昭站在她身前,为她遮蔽一切阴霾。 哪怕是为了真正并肩站在晁千神身旁,她都必须利用自己最强大的资源,在日渐纷乱的事态中表现出力量,站稳脚跟。 不是只有战斗力才算作能力,她还可以用金钱和人脉来佐证自己,哪怕这些也是美貌带来的附属品。 蓝晶静静地等待她思考,看着她入神的侧脸,心中的爱意难以平息。 人最怕活得太明白,他就深受其害。 蓝晶太清楚自己懒到极致逃避一切的特质,也明白自己为了张脸就懒得去了解并不顾一切爱上一个人的性子,赌博一般把自己整个儿押在了她手里。 现在,只等俄罗斯轮盘那颗子弹射出来了。 他低下头,忽然听到她清甜的声音:“我还是想问,你说的是我以为的中文吗?” 蓝晶浅笑:“是啊。” “我想……我要的可能比仆从更多。” 蓝晶仰起头:“所以你,想要我为你而活?” 晁千琳看着他的眼睛:“对……”缓了缓,又继续说道,“不过,虽说我现在贪心的可怕,也绝对不相信会有人什么都不要求,便要替人卖命。” 蓝晶站起身来,面对着她,对视之下,双方眼眸中令人窒息的冷静和理智让这个场面没有丝毫“爱情”可言。 “是啊,这样的确太虚伪,确实对我来说,只是呆在你身边,也显得不太足够。” 晁千琳笑着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蓝晶脸带难色,思考半晌:“报酬要的太过分的话,恐怕你也不缺我这样一个下仆呢……那么……” 他突然逼近晁千琳,对方却毫无躲闪地紧盯着他的眼睛。 料想到她必定也有所准备,他还是极尽缓慢地俯下身,贴近她的嘴唇,直到之间只剩堪忧的几个毫米,才极轻地问:“可以吗?” “只是这个吗?” 晁千琳的呼气轻轻触在蓝晶的唇上。 “我真正想要的你不会给,所以用这个分期付款吧。” 晁千琳轻笑,突然伸手揪住了蓝晶的衬衫领子,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四片嘴唇碰撞在一起,凶狠地像野兽在搏杀。 蓝晶不甘示弱地紧搂住她的腰,也把手插进了她发间,又不敢似她那般用力,只是揉搓着她的头发。 这个吻就好像在角力,两个人都竭尽全力去取悦对方,呼吸和唾液交缠,不多时便一齐败下阵来似的分开了。 “分期付款哦。”蓝晶还没平复激烈浮动的胸口,手抚摸着她的长发,顺着肩、背而下,和另一只手汇合,环在她不盈一握的腰间。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清。”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气氛被这句婚礼誓词变得微妙了起来,晁千琳挣开他的环抱,不自然地笑道:“我可活不过你。” 蓝晶散漫地把双手插进口袋:“这种事……真不好讲……” 楼下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蓝晶当即不再说下去。 晁千琳有些庆幸有了正当理由暂时摆脱这种病态的关系:“你先回去吧。” “是。”蓝晶像他承诺的一样毫无迟疑地答应,从阳台一跃而下。 “千琳?”晁千神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他有种很不妙的预感,手中的东西还没放下就直接走进了洗手间,看见干干净净的垃圾桶,他居然没有气恼。 晁千琳赶紧下楼,只见晁千神坐在沙发上,对着热腾腾的外带食品面无表情。 心灵感应这种东西说不定真的是存在的,他一开门就感觉到她说谎了,而她一下楼就意识到他发现了。 晁千神什么都没问,晁千琳就什么都没解释,默默往嘴里塞着涮串儿。 填鸭式地把那一大盆宵夜装进肚子,晁千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食不知味。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愧疚和骄傲、焦虑和羞涩、背德和自洽,简直毫无头绪。 半晌,她终于憋出一句:“家里的卫生巾是真的过期了。” “晁千琳?” “对不起。” 165 暧昧难当 晁千琳觉得,晁千神从破阵那天的早晨开始,真的变得有些不同了。 听到她的“对不起”之后,他只是叹口气,什么都没追问,坐到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手在她上臂安抚似的摩挲。 “大哥……” “只要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做,知道吗?” 他的声音如此平淡,好像说出来的事再平常不过。 晁千琳“嗯”了一声,突然就掉下眼泪,抱着晁千神的颈子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答应蓝晶成为仆从的愿望并没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美貌这种完全属于自身的资源,和她的个人存在几乎是划等号的。 以美貌为代价获取价值,可以说是变相的“卖身”,而她本人,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有权利对这种行为做出道德谴责的人。 她很确定晁千神根本就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可这反而让她背叛了自己,甚至背叛了他的感觉更加强烈。 等她压着声音哭了许久,晁千神才开口:“好啦,没事啦……” “你不问吗?” 晁千神轻轻摇头:“你不想说才会骗我,我还问什么呢。” 看着她满溢泪水的朦胧的眼睛,晁千神的喉结不自觉地移动了下——她的柔软和明媚在脑海里循环往复,眼神赶紧向一旁闪躲。 “大哥……” 听到她叫自己,晁千神忙又转回来,在她眼中读出了求救的急切。 他只懂一种处理方法,却因为这种处理方法失误了两次。 可刨除她诱人的部分,对她满溢的爱也让他不忍辜负这样的机会。 【你不是自认为破了心魔吗,怕什么?】 想到这儿,晁千神低下头轻轻贴住她的嘴唇。 他行为上的安抚像一种对精神的梳理,晁千琳陷在这种气氛中,情不自禁地迎合着他把头向一侧倾斜,放松下来的嘴唇张开了些许。 得到了她的配合,晁千神温柔至极地衔吮着她的唇瓣,没有一点儿冒犯,轻柔而又缓慢。动作间唇齿开合,舌尖不经意相触,却又浅尝辄止,各自收敛。 晁千琳清楚地感受到他全身都僵直着,好像他的手脚稍微移动,他绷紧的神经就要断掉。 【我这是在做什么?】 比起刚刚那些微的自责,晁千琳被自己的情不自禁吓得全身颤抖。 晁千琳忽然推开他,在他淡然的神色中更显慌张,急匆匆地跑上楼去。 晁千神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抹浅笑挂在嘴角,难以褪去。 他的爱终于得到了切实又正确的反馈,哪怕是趋于惯性。 他利落地收拾着茶几上的残骸,一抬头,却看到客房半掩着的房门里,白明就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不似平日里空落落不含一切的虚无,而是切实地落在晁千神身上。 一种莫名的寒意在晁千神心底升起,他不自觉地叫了一声:“白明?” 白明的回应清清楚楚地传进他的耳朵:“什么事?” 晁千神几乎是心虚地回答道:“没事,早点儿休息。” “晚安。”说完,白明关上了房门。 他们两个居然在对话! 晁千神连手都颤抖起来。 明明白明平时也是这样和晁千琳对话的,而他也曾经和自己讲过话,可是这夜里的气氛就是让他止不住地恐慌了起来。 他到底是以什么为基准来选择对话的对象? 为什么晁千琳和白阳都可以和他交谈,自己也逐渐能跟他交流,任道是却从来都是彻底地被他无视? 给白明招魂之前,任道是也提到过,白明的眼睛中根本就没有他存在,不只是像晁千神那样只有衣服和虚化成团的形状,任道是在他眼中是彻彻底底虚空的。 酆都锁魂阵中,白明的表现也十分奇特,加上他不明的身世,这家伙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原本暧昧的气氛被白明的出现破坏得一干二净,晁千神却没心情怪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晁千琳那边就完全不同了。 她把自己裹在被子里,除了以亲吻为筹码收编蓝晶带来的道德谴责,和晁千神违背伦理的吻更是对她彻夜难熬的拷问。 【就是习惯哭的时候被他亲一下而已!】 这个结论如此敷衍,却耗费了她整个夜晚,天色大亮的时候,晁千琳从床上蹦起来,欺骗自己这还是元气满满的新一天。 过了一整夜,对白明的思考已经被晁千神放下,他看得出晁千琳的尴尬,尽管自己心里美得要开出花来,还是忍着笑,把她没时间吃的早餐打包好带到车上。 因为要做的事不适合带着白明,晁千琳为他翻出了一大堆游戏光盘,又把笔记本电脑丢给他,让他在家玩几天。 但是刚一坐到副驾驶,晁千琳就后悔没有带白明一起上班,至少塞在路上的半个多小时不用和晁千神大眼瞪小眼地尴尬。 最后还是晁千神先开口:“案子交给你了,今天怎么安排?” “嗯……我今天准备和白阳约会。” 晁千神先为白阳默哀了三秒:“下手轻点儿,我真的惹不起他。” 晁千琳突然想起,这一切的源头就在于她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和晁千神站在同一高度,不再被他当成需要藏在羽翼中的小孩子。 这个理由在这种时刻显得格外暧昧,她瞬间就恼羞成怒起来:“你惹不起而已,我惹得起的。” 晁千神哪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炸毛,只好投降:“好好好,你惹得起,你惹得起……” “哼!” 她那个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可爱,晁千神忍不住伸出手戳了下她的脸颊,她却突然转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头。 “疼疼疼,千琳,我错啦……” 能让晁千神服软的也就只有她了,晁千琳气哼哼地抱胸看着窗外的车流,脑子里的小算盘打个不停。 这几天任道是比员工到的还晚,他们要跑外勤其实也不需要到事务所打卡露面,可是习惯使然,和奚满月打过招呼之后,晁千琳拨通了白阳的电话。 好笑的是,奚满月这个现在最闲的女人也耐不住八卦之心,伸着耳朵去听晁千琳那边的动静。 “诶,你妹妹要去跟债主约会了。”奚满月极小声地对晁千神说。 “我知道。”晁千神抖抖手中的报纸,脸上居然漾起收不住的笑容。 这一个月来,奚满月也了解到这个妹控到底都干出过什么疯狂的事情,见他这个反应着实奇怪,便问他:“你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没有。”虽是这么回答,晁千神的笑容居然更明显了。 晁千琳的声音忽然插进了他俩的交谈:“我去约会啦,晚上可能不回来!” “那我就去接你。” “滚粗!”晁千琳说着,“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奚满月探寻地打量着依旧挂着微笑的晁千神: 【这是吵架了吗?为什么她生气了,他却很高兴呢……她为什么要生气呢……】 166 拉人入伙 白阳哼着“topoftheworld”,整个人都快飘飞到天空之中。 晁千琳扯了下他的衣袖,提醒他收一收自己嘚瑟到极致的表情,她实在不希望对方在这个乱哄哄的街区引起什么骚乱。 “千琳,那边有家店,双皮奶巨好吃,去尝尝啊?” 晁千琳探头看了下那条胡同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那边人太多了,我过去不太方便吧……” “你放心,这个区,还没人敢惹小爷儿我呢!”白阳一拍胸脯,比混子还混子地打着包票。 晁千琳知道他就是故意要带着自己在人多的地方炫耀,却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好吧,你别后悔就好。” 果然,在南锣鼓巷这种旅游景点中,故宫门口的“惨剧”又一次发生了。 这次没了武警叔叔的帮助,两个人经历了惨烈无比地奋斗才终于逃离人群。 “难怪你要说‘后悔’这么严肃的词儿,太吓人了吧,我头回体验到丧尸围城的感觉。” 晁千琳跟他一起支着膝盖喘了半天,才回应道:“上次我们遇到的大阵里真的被群鬼围城,也够吓人的。” “是吗?” 也不知道晁千琳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白阳前仰后合地笑了半天,甚至带动了一旁的晁千琳。 等两人都平静下来,晁千琳说:“咱们还是找家店吃点儿什么吧。” “好啊,晚上带你回四合院儿,我小弟中华做菜真真儿是一流。” 晁千琳点头应和。 白阳领她来到一家小店,点了许多地道的岚城小吃。 看着满桌子的点心和冲鼻子的炸灌肠、卤煮、芥末墩儿,晁千琳有意套问白阳:“我听大哥说你很有钱的……” “这不是带你吃特产吗?听说你才来岚城两个月,看刚才那架势,哪儿都去不了吧?岚城别的没啥,就是人多,就算是普通人去哪儿,也都是看后脑勺。诶,你尝尝这个。” 白阳把一大块豌豆黄儿放到晁千琳面前,一脸诚挚地推荐。 这家伙居然没有上自己的道开始炫富,晁千琳继续激他:“我还以为白老板这种程度的人都会带女孩子去吃大餐。” 白阳突然僵住,认真地问道:“你不喜欢这个吗,那咱现在就换馆子?” “也不是啦,”晁千琳叹了口气,“就是最近一直在吃土,想揩你点儿油水。” “晁千神能让你吃土?你要是吃土,他就去喝西北风了!”白阳说着,笑得快从椅子上摔下去了。 晁千琳冷静地看着他在那里耍宝。 如果这家伙不提晁千神,她说不定还会因为和他相处的不错,放他一马,可这一句却真的惹到了她这个小心眼儿的女人——她难道非要依附于晁千神活着吗? “喂,你真的有一千岁了吗?” 白阳摆摆手:“怎么可能,我才二十岁。” “能不能别开玩笑,身份证拿来。” “给。” 晁千琳把玩着他的身份证,对比着上面眉清目秀的少年和面前这个梳着脏辫打着鼻环的青年,若有所思地说:“你这身份证和真的一样诶!” “就是真的好不好!” 白阳伸手要把身份证抢回来,晁千琳却躲开了他的抢夺:“哈,你办假证,快去给我拿听可乐,不然我就举报你。” “诶——”白阳拉了个长音,忽然又觉得她这不过是小女孩的撒娇而已,“好吧,小姑奶奶。” 他刚一离开,晁千琳就拿出手机拍下他的身份证正反面,然后收好手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白阳把打开的可乐递给她,晁千琳才把身份证还回去,认真地问:“说真的,你到底有多大了啊,我很好奇诶。” 白阳被她那种闪着光的眼神刺痛,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叹息一声:“你用的悯火诀,是我老妈发明的。” “嗯?”晁千琳愣了几秒,仔细回忆习得悯火诀的典籍。 印象中,火系灵辖的典籍只标注着上古的火系灵辖世家东方家的名号,根本就没有记载法诀的由来和年代,之前她只以为这是代代相传的法术。 “我老妈的体质不适合火系灵辖的修行,所以发明了这个自伤的法术,除了她,我只遇到过你在用悯火诀了。” 晁千琳认真地点点头:“这样啊……那你见到我,有没有一种叫妈的冲动?” “你……”白阳伸手弹了她脑门一下,“按灵辖的辈分,你都得叫我一声老祖爷爷,没大没小!” “你也是灵辖?” “不然我怎么会认识晁昭,还要照顾你们两个成天闯祸的小混蛋!” 白阳用稚嫩的脸孔说出这样教训小辈的话来实在违和,晁千琳忍不住掩着嘴笑起来: “既然你那么老了,为什么不隐居修道,还要混迹在表世界呢?而且,灵辖血脉虽然寿数比常人长两到三倍,也不会真的有一千岁吧,莫非你是已经得道的散仙?” “灵辖嘛,有什么好修炼的……活得太久了之后,总觉得除了赚钱以外,最有意思的就是看那些为了钱挤破脑袋的人了,所以我得留在表世界,打发漫长岁月啊。” 白阳虽然没解释,却也没否认那个一千岁的寿数,晁千琳大感意外,接着他的话问:“你那么喜欢钱,觉得钱有什么好的?” “钱没什么好,不过我只擅长赚钱,做擅长的事就很有趣啊。” “倒买倒卖赚的都是小钱,你为什么不去做企业呢?” 白阳无奈地一笑:“生意做大,不就暴露了我老不死的身份了?一直能赚钱,一直够我花,不就行了?” 晁千琳点点头表示同意,慢悠悠地说道:“这几天有个朋友找我投项目,但是一个人只能入一股,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投一下?” 白阳想都没想地说:“投资理财这种事我没兴趣的。” 晁千琳故意万分惋惜:“还以为可以有理由常来找你玩呢,难得有个我大哥惹不起的朋友……” 她雾中远山般委婉柔顺的眉毛微颦着,三月桃花般明艳柔媚的嘴唇轻抿着,无鱼深潭般清澈泛波的眼眸低垂着。 虽然低着头,失望的眼神却透过她垂下的额发投在白阳眼中,渗进他的心底。 白阳搭上自己的腕脉,感受着近百年难得出现的悸动。 他实在活得太久了,看透世事的麻木带来了什么都无法填补的空虚。 这种雄性生物本能的、生理性的快乐几乎要被他遗忘,仅是瞬间的心跳过速就珍贵到无法用金钱衡量。 这也是他只远远见过晁千琳一次,就执着于和她约会的原因。 他想再多体验一下那种令人怀念的,切实活着的感觉。 “我投,多少钱?” “七万五千六。” “银行卡号?” “微信发给你。” 直到转账成功,白阳才反应过来,对方那个颇具杀伤力的神情之下,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项目,自己都还没问。 167 如是兄妹 “晁千琳,我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坑我?” “白阳,我认真地回答你,是。” 白阳扶额苦笑:“承认的这么痛快吗?” 晁千琳抿了口可乐:“明天,跟我去听个讲座,怎么样?” “那今天呢?” “约会啊。” 晁千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支着脑袋甜笑,手指玩弄着可乐中的吸管。 细嫩的指尖也撩拨着白阳的心脏,他不由得叹息一声:“活着真好……哎,坑就坑吧,小爷儿我大几千万的资产,还怕你个小妮子祸害?” “那就好,还怕你不够给我祸害呢。” 白阳叹了口气:“你最好祸害我的肉体,别祸害我的金钱。” 晁千琳噗嗤一笑,白阳看在眼里,只觉自己完全拿她没辙,又觉得烽火戏诸侯不过如是。 美人一笑,明知道江山社稷只在朝夕,还不是要双手奉上。 背负大义尚且如此,没什么人生理想混日子的时光,为的不就是这些生物本能的快乐吗? 尽管晁千琳只是本色出演了约会对象这个角色,白阳依旧觉得这是他近百年来最快乐的一天。 晁千琳这一天也过得非常快乐。 难为白阳这个千年老妖精居然真的和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样有朝气,加上他那堆插科打诨的小弟在美人面前极尽殷勤,无论是两人相处时,还是回到四合院的说说笑笑中,这班只会扯皮却又很有分寸的家伙经常把她逗得前仰后合。 晁千琳没上过学,还是头一次和这么多同龄人一起嬉闹,自然开心得很。 吃完晚饭,白阳开车送晁千琳回家,路上突然发问:“都九点多了,你大哥都没打电话找你?” “发微信了,不过我懒得回。” 白阳看她垂着眼,又故意把头别开的样子,笑着问:“你们俩吵架了?” “没啦,我和他根本吵不起来。” “哦……那没必要总是冷着他嘛,人家好歹是兄长大人,还是要敬重一点嘛。” 听到他这话,晁千琳心里莫名一揪:“你怎么突然说教起来,像个老头子一样?” “我本来就是老头子啊……说起来,兄妹本来也不算真正的平辈……” “你这个论调是一千年前的?” “国情如此,你难道想和父母做朋友?” “我没有父母,只有师傅。” “千琳……”白阳突然变得很严肃,只这两个字中的语气变化就让晁千琳不禁紧张起来,“听我一句,晁千神是你哥哥,不是平辈,也不是朋友,你们俩之间,没有独立的个体,只有兄妹关系,你明白吗?”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白阳,眉头颦起,体味着他所说的话,脑子里竟然全是昨夜那个温柔的吻。 沉默半晌,她突然问:“这是,我师傅让你告诉我的,对吗?” 白阳笑而不语。 明明之前都还是快乐的一天,这番对话却在这天结束时令她感到无限的沉重。 她的语气不觉间强硬起来:“我们本来就是兄妹,不需要别人强调。” 其实,白阳说的根本就没什么不对。 她对晁千神一直没什么对兄长的尊重,完全是利用着他的温柔撒泼耍赖。可是被别人置喙自己的亲密关系,让她很不舒服。 想到这种不舒服的源头,或许根本就是她自己心中隐约确立的非兄妹关系,晁千琳突然心慌起来。 她现在只想立刻逃离这辆车,回到晁千神身边,就像所有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一定能让她安下心来。 车子终于停在了自家楼下,晁千琳抬眼去看,家中竟然没有灯光。 “家里没人吗?”白阳也跟着下车,倚在车边。 她抬头张望后失落的神色太过明显,连嘴硬的余地都没有:“是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白阳调笑道:“诶嘿,我一直觉得晁千神像个老古董,穿着税务局套装,嘴损的像高中班主任,还一脸别人欠他钱的样子,哎……终于干出一件斯文败类该干的事了。” 晁千琳累积的不满几乎爆发:“喂,你说什么呢?” 白阳只是耸耸肩:“这么晚了不回家,肯定在外面鬼混啊!不过,你都出来约会了,还不许人家有夜生活吗?” “我……”晁千琳居然语塞,想了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手机上最后一条他发来的微信是在六点多,内容是“任道是和蓝晶也来酒吧了,我喝酒了,让白阳送你回来吧。” 晁千琳自认为根本就没有干预过晁千神的生活,可是当对方不再围着她团团转,她就立刻慌了,这种心态实在很不健康。 “我回去了,谢谢你送我回家。”晁千琳在包里翻出钥匙,闷闷地嘟囔着。 “不让我上楼坐坐吗,正好你家里没人。” “想得美!”晁千琳用钥匙敲了下白阳的脑袋,“明天联系。” 白阳依旧痞气,不死心地又问一句:“那亲我一下行不行?” “我怕被你这个老头子传染了老年斑。” “别那么残忍嘛,来嘛,亲我一下!” 他故意撒娇耍赖的样子居然又逗得晁千琳一笑,糟糕的心情也缓解了不少。 “今天我很开心。” 看她正色这么说,白阳也收了不正经的样子,淡淡笑着说:“我也是。” 回到家中,白明果然连灯都没开,只顾着打游戏,盯着屏幕向晁千琳打着招呼:“姑奶奶,你回来啦!” “你吃饭了吗?” 白明摇头,依旧没停下游戏。 “我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剩菜,给你热一下。” “嗯……我帮你吧。” 再平常不过的家长里短让晁千琳平静下来,和白明在厨房忙忙碌碌,又坐在餐桌边看着他狼吞虎咽,她嘴角漾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时候,面对白明,她心中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小明,你说,我大哥他是不是……” 她一开口,白明就离开饭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硬生生把她的话堵回了喉咙里。 “算了,你吃饭吧……” “晁千神爱你。” 晁千琳居然毫不惊讶,不论是对这句话的内容还是对这个说话的人。 “是吗?”晁千琳淡淡地敷衍了一句。 这种事谁会不知道呢,就算他本人从来都没说出来过,她又不是傻子。 往事种种,怎么可能都只出于他的欲望。 “姑奶奶,你呢?” “我?” “你爱他吗?”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回答:“白明,我们两个是兄妹,你明白吗?” 白明笑了,笑得有些嘲讽。 晁千琳第一次如此迷惑于白明的表情,整个人都有些呆滞,连响起的手机都被她忽略。 打来电话的人却很坚持,在呼叫未果后又第二次打来。 晁千琳接起这个未知来电,对方口气不甚和善: “请问是晁千神的家属吗,我是岚城八区公安分局的警察袁哲,他参与打架斗殴,被我们拘留了,对方说不追究责任,你来领一下人吧,地址是……” 168 兄嫂之战 晁千琳赶到分局的时候,奚满月也刚好到了。 她没化妆也没打扮,整个人没了平日精干的样子,反倒多了些小女人的温柔。 “怎么回事?”奚满月急匆匆地问晁千琳。 晁千琳苦笑着回答:“听说我大哥打架斗殴。” 奚满月松了口气:“我接的电话说是老任打架斗殴。哎,他俩一起打架能出什么事,应该只是被抓现行了而已。” 到底出了什么事,在见到鼻青脸肿的任道是之后才清清楚楚。 原来,晁千神打架斗殴的对象,就是任道是。 “大哥,你怎么家暴大嫂啊?”晁千琳语气里除了责怪,还带了点儿笑意。 晁千神却冷着脸,连她的面子也不给,“哼”了一声,别开头去。 任道是瘫在椅子上,除了肿起老高睁不开的眼睛,他的身上也全是青紫,衣服划开了几道,连衣袖都被扯了下来。 意识到事情的严肃,晁千琳收了调笑,凑到任道是身边认真地问:“老任,你没事吧?用不用去下医院?” 任道是似乎连发出声音都困难,摇了摇手,指了指奚满月,意思是让她帮自己疗伤就行。 毕竟听闻是“打架斗殴”,奚满月身上也带了自家的丹药,忙从包里掏出分类小药盒,给任道是喂了颗药丸。 晁千琳拉起晁千神,闻到他身上浓浓的酒气,难掩不满地说道:“大哥,无论如何也不该动手打人啊,快给老任道个歉吧。” 晁千神甩开她的手,瞪视着任道是:“他才该给我道歉!” 尽管任道是喘着粗气,似乎翻个白眼就要昏死过去,却还是气若游丝地坚持:“我才不道歉,我又没说错……” “任道是,你不要太过分!” 如果不是晁千琳拉着,晁千神又要扑上去补几拳头。 一旁的民警正把资料表拿过来,见到这一幕赶紧呵斥:“这可是警察局,还敢动手?” 晁千神这等无法无天之徒哪会被他喝住,还是妹妹在胳膊上狠拧的一下才让他暂且平静了下来。 他发狠地捋了下西服两襟,又瞪了任道是一眼,才签了表,跟着晁千琳离开。 回家路上,无论晁千琳怎么询问,他都冷着脸一言不发。 晁千琳也不愿自讨没趣,便也不理他。 下了出租车,晁千神脚步居然有些虚浮,似乎酒劲儿这时才涌上来。 也不知道他之前到底喝了多少酒,走出电梯的时候,他连说话都不太流畅了:“千琳,约会,开心吗?” “开心。” “那就好,我就怕,你不开心。” 晁千琳叹了口气,把他扶到沙发上,打发白明回房间睡觉,自己去给他烧茶水。 “你过来。”晁千神突然叫住她,连连招手。 晁千琳有些警戒地坐在他对面,这种一方酒后的局面让她隐隐不安,却又不愿去想为什么脑子里出现不该出现的担忧。 她觉得还是主动说些正事为妙,便问道:“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我今天,上午被叫去,开坛驱邪,驱邪驱得不太好,那老太婆的儿子,真是白痴,居然叫我穿道服……” 他一开口,晁千琳就强忍着笑。 难得能见到不是“死人脸”的晁千神,他居然还啰啰嗦嗦地发着牢骚: “道服那么丑,为什么要我一个灵辖,穿道服,宽袍大袖的,真不知道他们,打架的时候,会不会把自己绊倒……神经病……” “那你下午做了什么?” “哼,下午,哪有下午,做完法事就五点多了。”晁千神翻了个白眼,拍拍脸颊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效果却十分堪忧。 “我去给你倒水。” “别,你别去。”晁千神拉住走到面前的晁千琳,“诶,我说还不行吗?任道是那个,王八蛋!” 晁千琳想说“我也没再问了啊”,看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还是乖乖坐在他旁边听他唠叨: “我在,洗手间查妖怪,到底是什么,诶,对了,跟那个老太婆家的,妖气一样,你说奇不奇怪?” 晁千琳赶紧表情认真地应和:“嗯,奇怪,真奇怪。” “我带了那,么一大堆法器,还没来得及试试,任道是,和那个蓝晶,就来了。还没开店,就非要拉我喝酒,我又不爱喝酒,对吧,我从来不喝那么多酒,他们俩激我,王八蛋!” 晁千琳忍不住笑出声来,被他戳了下额头,一脸责怪地呵斥:“别笑,你别笑。” “好好好,我不笑。” “喝酒嘛,就喝呗,蓝晶,叫了一堆女孩子过来,坐了那么一大桌,”晁千神伸出手比划了好大个圈,“那么多个,又喝那么多酒,喝晕了的,被他带走了三个。” 他伸出三个手指头,神色恳切又严肃地看着晁千琳,晁千琳赶紧附和:“哎呀,太不像话了!” “对!”晁千神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却更加咬牙切齿地说道,“任道是,把两个女孩推给我,让我带走!” 他说到这里,晁千琳已经有些懂了今晚发生的事,甚至隐隐担心他接下来可能会说的话。 晁千神却气迷心窍,愤愤地继续: “我不想要别人,可那两个女孩还缠着我,任道是,居然说,让我练习一下,免得以后,以后……” 晁千神说着,用力深呼吸,试图压制自己的愤怒:“王八蛋任道是,练习个屁!” 尽管晁千神很努力了,怒气却还是爆发了出来。他狠踹了一脚茶几,玻璃台面整个倒塌,碎裂开来。 巨大的动作和声响吓得晁千琳浑身一凛,低头看去,他脚上滴滴答答地流下血来。 “你小心点儿!”晁千琳带着责怪,赶紧去帮他脱袜子,却被他抓住两肩,强行对视。 晁千神被酒精麻痹了神经,根本就没感觉到痛,脑子也一根筋起来,一脸认真地问: “千琳,我是没有经验的处男,你会嫌弃我吗?” 震惊、想笑、害羞、怜悯、担心、愧疚…… 晁千琳被复杂的感情冲晕了,只愣愣地回了句:“不会。” “哦。” 晁千神终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由着她脱下自己的袜子,帮自己处理伤口,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大哥酒量这么差吗?”晁千琳把晁千神摆好在沙发上,帮他脱掉西服外套,又抱了毯子来帮他盖好。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照顾晁千神,居然出乎意料的,顺手。 “也对,五点多到酒吧,没一会儿就开始喝酒,打架和被捕再久也就一个多小时,这三个人喝了将近四个小时……” 她用碎碎念驱散他的胡话带来的冲击,关了客厅的灯,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个大蠢材,我会嫌弃他吗……” 晁千琳这么念叨着,突然发觉这句话中巨大的歧义,脸涨得通红,恨恨地叫了声: “王八蛋任道是,真是该揍!” 169 再探商会 早晨起来看到晁千神铁青的脸色,晁千琳就知道他没有酒后“断片儿”,自己昨晚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晁千琳尴尬地问:“大哥,你用不用休息一天?” “我去冲个澡就好了。”晁千神哑着嗓子回答。 他一从沙发上站起来,就晃了两晃,忍不住又扶额坐下,看来是宿醉后的头痛难以自制。 “我还是给老任打电话请假吧……” “不用,我要拿着工资,在他面前睡一天。” 晁千神依旧咬牙切齿,这次不只是因为任道是不着调的酒后失言,还因为他害自己在妹妹面前出的丑。 他那副古板的拽样,不仅仅是他苦心经营的形象。毕竟是晁昭这个正派之人的徒弟,一些莫须有的原则是他打幼年就烙在潜意识里的。 对他来说,鼓吹仅为满足生理需求,不带有恋爱情绪的性行为,根本是对他个人尊严的冒犯。 而且,他当过老师后,一直坚持的套装西服和背头,除了与他品味相投之外,还是他对自己高知身份和尊严的认同感。为了与身份和尊严相符,他平时都以特定的规范要求自己的言行。 晁千琳虽然什么都没说,晁千神自己却恨不得为昨天晚上最后那个问句剪了舌头。 对他来说,不论是“大哥”对“小妹”,还是“男性”对“女性”,甚至是“爱人”对“爱人”,说出那种话都太丢脸,太有失风度了! 晁千琳憋着笑:“好吧,我今天和白阳去玖升商会,他一会儿来接我,也不着急走。你去洗澡吧,我来做早饭。” 早餐桌上静得只剩下晁千神头发滴下的水声——他的头实在太痛,听到吹风机的声音都难以忍受。 挂了白阳的电话后,晁千琳思虑再三,还是说了一句: “大哥,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因为就算我又聋又瞎又哑,你也没有嫌弃过我。” 她拿起手包,匆匆离去,掩饰着绯红的脸颊。 晁千神则被这句话惊住,呆坐在餐桌前,连出来吃饭的白明也没把他从愣神中惊醒。 “早啊!”白阳假装没看到晁千琳古怪的脸色,充满朝气地和她打招呼。 听到他的声音,晁千琳才注意到这台不起眼的金杯车里坐着白阳:“啊,早。” “咱们去哪儿?” “玖升商务商会。” “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想到终于可以坑这个老头子,晁千琳调整到工作状态,笑着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等目瞪口呆的白阳从讲座会场走出来,看着晁千琳神采奕奕地与陈实在树荫下交谈,他才知道她给自己挖的坑有多大。 “晁千琳,你给我过来!” “白老板,怎么了?”晁千琳一边往白阳这边走,一边招呼陈实一起过来。 白阳冲陈实摆了个虚伪的笑容:“我们俩想私下谈谈。” 晁千琳却没理他,对陈实介绍道:“这位是白阳白老板,我之前传给你的身份证和投资就来自于他。” 陈实忙不迭伸出手来,白阳无奈,只好和他象征性握了握,然后一把扯过晁千琳,躲得远些:“这不就是传销吗,你还明明白白的,到底想让我干嘛?” “你弄疼我了诶……”晁千琳瘪着嘴,一声娇嗔又惹得白阳头大得厉害。 “哎……陛下,您到底有什么指示,不能明说吗?” “我想要玖升商会的钱,咱们搞倒他们吧?” 白阳惊讶地瞪视着她:“你这个想法,很独特啊……先坑了我的钱,让我小有损失,再激我入局?可是你明知道八万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怎么会觉得我会跟你干这种事?” 晁千琳认真地回答:“可能是同为爱财之人的相互吸引?我听说你私底下也和搭档做着诈骗的勾当。而且,你应该很想经常见到我吧?” 她自得的样子让白阳无法反驳,只能感叹:“晁千神还真没少揭我的底啊……” 又思考了一下,他颦着眉讲道: “但是你知道吗,这种传销当中涉及的金额虽然很大,可组织中的真实资金却很少。他们的总人数太大,每个单笔资金流入,经过层层盘剥,全都被分散开来。而幕后真正操盘手拿到的大头儿,也会以最快速度被转移到海外。” 晁千琳道:“我知道,不过我不贪,我只想要操盘手国内的现金。这种人为了私欲做出这种事情,就算再小心谨慎,也不可能不给自己的生活留下富裕。 “至于他转移走的大头儿,警察若是追的回来,返给受害者,就当我们积德了。” 白阳笑笑:“条理倒是很好,不过幕后的操盘手不会在组织中出现,虽然账目打入的账户大概率是操盘手亲信甚至本人,可是个人信息却未必能暴露本人的位置。” 晁千琳答道:“我在明处,你在暗处,还揪不出来吗?说实话,我有些发现,觉得这个操盘手说不定就是个熟人。” “熟人?” 晁千琳指了指那边的陈实,对白阳说:“先把你被害者的角色演好,咱们回去再说。” 白阳也觉得他们俩窃窃私语的时间有些长了,跟着晁千琳回到陈实身边,“友善”地和他打招呼。 “白先生,我们这边收到了你的入股资金和身份认证,还需要你本人签字,如果你已经考虑好了,跟我去9号楼签个字?” 白阳大大咧咧地说:“钱都打过去了,还有什么没考虑好的?走吧。” 三人向9号楼走着,白阳一路上都用手机发着微信,陈实虽然时不时看着他的举动,大部分时间却还是偷偷瞄着晁千琳。 晁千琳察觉到他的目光,比划了一个电话的手势,朝他摇了摇。 陈实心领神会,心花怒放。 昨天他虽然拿到了晁千琳留下的号码,却根本不敢打电话给这位不似凡人的姑娘,有了她的第二次暗示,再不抓住机会他就是傻子。 9号楼中的妖气依旧明显,白阳只和晁千琳眼神交流,表明他已经对晁千琳那句“熟人”有所理解。 因为三楼以上,众老总房间散发出来的气息,他本人也觉得有些熟悉。 他虽然不像晁千琳对灵力那么敏锐,却因本身也是妖,还兼具灵辖的血脉,对妖气的分辨和记忆力比寻常修者好上很多。 猜的不错的话,来过这栋楼的妖精当中,肯定有在他那里办过身份证的家伙。 170 表里搭档 不多久,白阳和晁千琳回到了市里的小公寓。之前白家大火事件中,晁千神便是来这里寻找白阳。 他二人到时,房间正中的沙发上已经有一个年轻男人横在上面打着瞌睡。 白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那个年轻人身边,突然用力拍手,把那家伙吓得从沙发上翻了下来。 “我去,白阳你是不是想死!我……” 白阳赶紧拦住他马上飙出的粗口,指了指门边的晁千琳。 那人往门边一瞧,震惊的同时,那句粗口到底还是作为惊叹词说了出来。 “晁千琳,”白阳往晁千琳那边比划了一下,又指了指那个目瞪口呆的男青年,“我搭档,薛洪澜,我刚叫他过来的。” “你好。”晁千琳先一步伸出手,薛洪澜却依旧盯着她没有反应。 晁千琳打量着站在一起的薛洪澜和白阳,觉得这种情景有些神奇:“你们俩是亲戚吗?怎么长得这么像?” “是吗?”白阳搂过薛洪澜的肩膀,故意把两个人的脸凑到一块儿,“诶,老薛,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连千琳都这么说,你就别不承认了。” 薛洪澜似乎刚从晁千琳沙林毒气般难以抗拒的容貌中缓过神来,挣开白阳的胳膊,翻了他一眼: “你这种凡人像我这种帅哥当然开心,我这种帅哥像你这种凡人就不快乐了。赶紧说正事吧。” 来这边之前,白阳特地交代晁千琳,要她千万不要透露里世界的相关内容。 薛洪澜是个纯粹的表世界人,白阳和他一起玩欺诈游戏,最看重的一点就是可以像普通人类一样闯荡世界。 晁千琳无所谓卖他个人情,而且她也觉得这样很是有趣。 看着白阳和薛洪澜在一边拿着玖升商会的宣传册絮絮叨叨,她越发觉得这两个人十分相像。 虽然薛洪澜的五官更加硬朗一点儿,白阳则清秀许多,可这二人五官的位置,眼睛的形状,甚至动作和神态,都微妙地相似和同频。 嘀咕了半天,白阳似乎突然想起她来,冲她说了句:“诶,千琳,刚才四合院的小弟发了个东西给我,传到你微信上了。” 晁千琳点点头,由着他俩继续嘀嘀咕咕,自己打开手机,突然哑然失笑。 白阳发来的是一张表格,清清楚楚地标明了玖升商会这个传销组织的结构树状图。 总计五层,每人之下又有三人的五级三阶制度,用视觉方式展现在画面上,密密匝匝的枝杈下标着名字,涉及的人数令人头皮发麻。 虽然有许多位置上人名有所空缺,但被标注出来的至少有一半以上,短短这么一会儿有这种效率,晁千琳有些难以相信。 不过a层和b层标注出的五个人名旁又另外标注出“蜈蚣精”、“熊妖”一类的本体名称,想是白阳这个里世界的情报贩子早就对这个妖物聚集的组织有所关注。 看来他之前提到“玖升商务商会听着耳熟”就是在暗示自己,他对这里不是全无了解。 晁千琳暗自想着:【他那时候到底是没想起来,还是故意要被我算计?】 【不过,这个传销团伙的主要人员居然都是妖怪,他们到底是怎么在人类中传销下去的呢,参与传销首先祸害的不都是亲朋好友吗,妖怪哪来的亲朋好友呢?】 这张表格应该是不能在薛洪澜面前拿出来的,而那边的薛洪澜居然对白阳的做法什么都没问,这似乎是他们两个间的默契。 又等了一会儿,晁千琳凑上去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白阳回道:“我才讲完被你挖坑的经过,还没啥想法呢。既然是你拉我入伙,自己就没什么提案吗?” 晁千琳道:“我可是一等良民出身,有贼心却没经验,还是两位前辈多多指教吧。” “哎,你看,我说对了吧,扮猪吃老虎。”白阳拍了下薛洪澜,一脸嘚瑟。 薛洪澜原本对晁千琳仅有惊艳没有好感的神色突然变得极为戒备,就好像对方对他会有所图谋一般。 晁千琳还是头回见到这样的男人,果然和白阳这种老妖怪混在一起的普通人类也不容小觑。 她清了清喉咙:“薛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薛洪澜翻着手中的宣传册,沉吟半晌:“既然我们的目标是操盘手国内的资产,还是尽可能针对他制定计划,越简单越好,少和组织整体打交道为上。” 白阳点头:“是啊,骗术越简单,羔羊越容易相信。只是,这不是大范围撒网的短信诈骗,有针对性的同时,必须戳他软肋。” 薛洪澜道:“现在只有我没露过面,也该先敲山震虎,给他点儿惊吓。下午我到玖升商会去勒索,给我个超过三十人的伞图,你那里应该有吧?” “有,等一会儿让方中华发给你。需要带几个人吗,万一被信众堵在现场了岂不是很尴尬?” 薛洪澜冷笑:“敲诈还带人,那也太没诚意了吧?” “好吧,这也算你的老本行了。回来的时候给我电话。” 听白阳说完,薛洪澜起身便要离开,走到门口时还瞥了晁千琳一眼,又给白阳递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才开门出去。 “你这个搭档,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啊?”晁千琳看他离开,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白阳哈哈大笑:“这么明显吗?这货是绝对利己主义者,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他平时脸比你哥还臭,但是在外面有一百种性格,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晁千琳问:“他要去敲诈商会,是什么意思?” “咱们要动操盘手的钱,自然要先让他对自己的财产警觉起来,这样今后在他面前点不破的言语,也会被他自动联想到金钱上。” “原来如此,所以敲竹杠不是目的。” 白阳叹息一声:“不过他多半能敲到,而且是从b层的老总身上揩下来的油水和未来的分成。” 晁千琳有些疑惑:“他要敲竹杠,应该得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吧,比如警察或是黑道之类的。 “可是这种传销能在岚城站住脚跟,八成也和地方黑白两道有所勾结。这样的话,对方只要和背后撑腰的人确认一下,不就知道薛洪澜没有来头了吗?” “他怎么会没有来头呢?”白阳指了指自己,“我还不知道哪家黑道的字号比我还老。” 晁千琳干笑一声:“你是里世界的情报贩子,在表世界也上得了台面吗?” 白阳得意地扬起头:“半个中国的风水法器都从我这里集散,无论黑道白道,只要掌权,没有不信邪的。你知不知道,算命的向来腰杆儿最硬。” “白阳,你骗我。” 171 陈实投名 晁千琳含着秋水的眼睛淹没白阳的得色,他弱弱地问:“陛下,我又怎么了?” “你不是只有大几千万的身家吗,半个中国的风水法器就只值这几个钱?” “啊……不要在意那些细节。”白阳赶紧转移话题,“其实这件事的核心还是要找到那个操盘手本人,看来,这个任务得交给你了?” 晁千琳答道:“好吧,白老板信得过的话,就交给我吧。不过,我得跟你借两样法器。” “你不会只是想八万块钱坑我两件法器就撤退吧?” 晁千琳一笑:“不好意思,我的胃口比这大多了。而且我只要一件能装人、一件能收妖的法器,这不难吧?” 白阳想了想:“收妖倒是容易,普通道家法器你虽然用不了,自带灵力储备的就可以了。装人的话却需要空间法器,灵辖也可以用的,恐怕得等等。” “你真有空间法器?” “装人不过就几个立方,也不算难。你不是就能切开空间吗,只要把切开的空间裂缝重组,把裂缝之间的吸引力处理到平衡状态,就可以构成单独异空间。你没事可以练练。” “听起来有点儿玄妙,不是很好懂。” 白阳笑笑:“如果能同时切开四条空间裂缝,就可以用四条空间裂缝的截面构成四面体空间,明白吗?” 晁千琳思考了一下那种状态,对他的意思有所理解,对如何做到还是存疑,也只能日后有意识地练习了。 上次她近距离地使用空间裂缝还是受到奚满月的启发,看来打开空间的能力可以有诸多用法,说不定会对自己的战斗力有极大的提升。 没想到这个老妖怪会对自己有这样的帮助,晁千琳掩饰住喜色,还是把话题扯了回去: “不如你先借我一件收妖的法器,收人的法器我也不一定会用到,抓人的话总还有别的办法。” “也对,那给你这个。”白阳把手上的尾戒摘了下来递给她,“连着念追魂咒,把意念集中在要收的妖物上,它就会自动响应。每收一次妖或鬼,让你哥给它加持一次,这样就不需要用你自己的法力了。” “让我哥加持?” “对啊,送你了,这种普通法器又不值钱。” “那你带着它干嘛?” 白阳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好看啊。” 晁千琳看着手中的戒指——绿松石完美嵌入桃木指环,和指环宛若一体。 她也觉得它确实挺好看的,戴在食指上试了一下,大小刚好,便谢过白阳。 白阳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无奈地说:“我对你这么好,你可不能再坑我啦。” 晁千琳瞄了他一眼:“你是被薛洪澜传染了吗,被害妄想症?” 白阳用大笑掩饰着自己微妙的心态,继续说道:“我让方中华去查那张名单上转账后的资金流向,路线有点儿曲折,不过很快就能有大概方向。” “方中华就是昨天做饭超好吃的那个吗?他还挺厉害的嘛。” “黑市商人最先学会的技能就是曲线转款,我是电子白痴,只能找个亲信喽。” 晁千琳若有所思地说:“好像每个诈骗团伙里都要有个黑客。” “没办法啊,互联网时代嘛。” 晁千琳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显示的又是未知号码,这次她倒是有所准备,躲到阳台接了起来: “喂,这里是晁千琳,请问您是那位?” “啊,你好,晁小姐,我是陈实。” “陈先生啊,今天不忙吗?” “不忙,不忙。” 对面讨好的语气让晁千琳忍不住笑意:“你有什么事啊?” “那个,之前你不是说,想要见见上面的老总吗?我想问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可以联系今天讲座的魏总。” 他能名正言顺约到晁千琳的理由,也就只有她之前提过的这件事,晁千琳丝毫不意外: “我看看,我这边下午的事……哦,没事了吗?我下午就有空,魏总下午方便吗?” “方便,方便。你在哪儿,我带魏总开车去接你?” 晁千琳报出白阳公寓附近的一家大超市,陈实连连应和:“我们大概半个小时,到了就给你打电话,你不用着急出来,今天怪热的。” “好的,那我再等你电话。” 白阳在客厅笑得前仰后合:“你也太损了吧……还假装身边有人……”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还没说过你不是人呢。” 白阳翻了个白眼:“嘁,小爷儿我还不稀罕当人呢。你什么时候走?” “再有半个小时吧。” “陪我打两局逃杀。” 陈实那边来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打电话来打断了他二人的“战局”,晁千琳也不理会白阳的抱怨,直接退出游戏,去找陈实。 烈日当头,陈实站在车边,眼见着美人赴约,笑得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车里坐着的魏总一见晁千琳,也赶紧下车来迎: “你好晁小姐,我是魏德利。刚才陈实一直在夸你是个超级大美女,我真没想到,他说得居然还不够夸张。” 晁千琳把手从他手中硬抽出来,客气地说:“魏总取笑了,咱们在这附近找个咖啡厅谈谈?” 魏德利连连摇头:“诶?不必了不必了,不如咱们直接去见总负责人吧。” 晁千琳吃了一惊,她根本没料到这么快就进展到这个步骤。 她本以为,上总的魏德利也未必能见到幕后的操盘手,需要引诱他为自己去查接触操盘手的途径,再由他引荐。 不过这个魏德利身上隐隐透着妖气,和白阳那张表格上标注的“熊妖”倒是对应得上。 坐上魏德利的车,晁千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实时位置分享给蓝晶,并附上两个字:“速来。” 前天夜里,蓝晶的微信突然就出现在了她的好友列表里,可明明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真正的手机号,这时倒是刚好能用上。 陈实一路上都很兴奋,不仅因为晁千琳坐在身边,还因为终于可以见到神秘的总负责人。 虽然总负责人时常带着老总们在9号楼开会,却从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和相识的c级同僚们都没有亲眼见过这位神秘老总。 想到自己这番作为拿出去吹嘘游说,又能拉到更多的投资,离一千零四十万的终极理想更近一步,他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没想到带上美女就会被老总带去见总负责人的传闻居然是真的!真是发达了,我带来的岂止是美女,说是天上的女神也不为过。】 陈实的想法若是被晁千琳读到,不知她会作何感想。 总之,她的目的实现了。 只是在她自己不明原因的情况下,很难说这到底算不算是运气。 172 操盘吞心 那位钱姓总负责人的别墅在偏僻的岚城郊区,路程很远,晁千琳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差点儿在车上又睡过去。 迷迷糊糊地到了那片别墅区,晁千琳不由得感叹,世界还真小。 这里正是苏勉私人别墅所在的社区,不过钱总负责人的别墅在那片小湖的这一岸,更靠近大门,售价应该比苏勉的别墅要低上一些。 向岗亭报备之后,他们的私家车可以直接开进去,众人在院内下了车,别墅旁隐隐可以感知到一种不同于常见妖怪的特别妖气,和那日她在9号楼中感应到的一样。 当然,还有那天在讲座会场中也感知到的蓝晶的气息。 她瞄了一眼手机,果然微信有蓝晶发来的“就位”二字。 也不知道这家伙会藏在哪里。虽然他的气息十分微弱,可考虑到他的术法不仅仅是拟化成别人,还可以借幻术“隐形”,晁千琳甚至怀疑蓝晶就站在自己身边。 魏德利带着晁千琳和陈实进入别墅,和前厅另一个妖化成的人类打过招呼后,三个人被安排在面积广大的客厅中等待。 这栋别墅装饰得比苏勉家华丽太多,繁冗的欧式风格透露出暴发户的气韵,和张一仙的“仙女水晶宫”有得一拼。 不多久,一个又高又瘦,肢体柔软到显得动作诡异的中年男人走进客厅。 他张开双臂热情地向众人打着招呼,最后着重向晁千琳问好:“又见面啦,美丽的小姐!” 晁千琳笑道:“是啊,好久不见啊。” “原来晁小姐和钱老板认识啊?”魏德利语气很是惊讶,神色倒有些得意。 陈实也不觉奇怪,之前见到晁千琳投钱时果决的态度,他就觉得她应该早对这个项目有所了解,而以她的美貌,了解项目的渠道是总负责人也十分正常。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钱中华,是玖升商务商会的总负责人,也是玖升药物研究所的理事。” 他这么说,显然是不希望晁千琳在陈实面前拆穿他的身份。 陈实兴奋地站起身,与钱中华握手:“钱理事,真没想到我这样的小人物也能见到你。” 钱中华的眼睛完全盯在晁千琳身上,对陈实的热情敷衍了几句,就坐到晁千琳身边:“最近过的怎么样啊?” 他这熟络的态度表现得倒也自然,晁千琳却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只淡淡地回应:“托钱理事的福,还不错。” 魏德利接连给陈实使着眼色,对方却无动于衷,眼巴巴地瞧着钱中华,只盼再多和他说几句话。 魏德利无奈,也不敢多说什么。 钱中华这个“人”恐怖得很,有他在场,魏德利根本就没有发言的权利。 一个月前,这个没有身份的男人突然出现在这块地盘儿上,混入了玖升商务商会。 因为他的妖怪身份,他被商会扶植妖精鬼怪、坑害人类财产的前任操盘手捞上了老总席位,还替他找到了一个无亲无故的人类,让他顶替了那人,得到了表世界的合法身份。 谁知众妖第一次开会,这家伙就直接把前任操盘手给生吞了。 真的是生吞——他直接张开嘴,无视物理规则地一口把人形操盘手吞进了肚子。 那位原型是灰仙儿的前操盘手在经过他喉咙时还没变回真身,把钱中华整个人撑到变形,操盘手在他身体中挣扎叫喊的场面,堪称魔幻。 聚集在这里的妖都是近些年才能够化人的小妖,阅历不足,能力也低,原本就只依靠着那位灰仙儿的势力生存。 经过这事儿,这帮没机会加入同袍会的野妖都对这家伙的手段恐惧至极,见到他亮明上古大妖身份,更是只有俯首称臣的份儿。 没错,这个钱中华,就是之前生存在异空间中,被晁千琳等人放出来的长蛇。 他的能力在异空间中可能不算什么,对上宁峙这种专克妖物的天师更是瞬间落在下风,可是在表世界,面对一众百岁小妖,他的实力和话语权简直无人能及。 钱中华突然开口,眉毛饶有深意地挑了挑:“小魏,你带陈实去参观下别墅。” 魏德利了然,赶紧应声,带着恋恋不舍的陈实离开房间。 偌大一个客厅只剩下钱中华和晁千琳二人并肩坐在沙发上,钱中华故意伸了个懒腰,手落下时便放在晁千琳背后的沙发背上。 晁千琳不客气地挪了个位置,避开他的咸猪手:“钱先生进境很快嘛,这么短时间就能化人了?” 钱中华恬不知耻地黏了上来,依旧坐在晁千琳身边,还用自己的腿去碰她的腿: “这话说的,我本来就可以化人,只不过打起架来还是原身方便些。上回那位天师小姐手段太强了,狰又不好对付,我都没机会展示我的容颜。” 说着,他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对自己的脸十分满意。 晁千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这么自信吗?” 钱中华连连摇头,脖子软塌塌的,蛇的影子依旧存在。看来他化形时,世上流传的道家心法远不如今日精深,又或者是他修炼不勤,才弄成这个有些怪异的样子。 “无论是谁,在你面前都自信不起来啊。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那天实在太匆忙,我都来不及多和你说几句话。” 确实,自从他把玖升商务商会收入囊中,他就一直安排手下去寻找晁千琳。 除了“美丽”这个特点,钱中华其实对她一无所知,可他觉得只要是见过她的人,应该会立刻把她和自己的描述联系起来,也就没再多费心。 他手下的妖精鬼怪们只以为这是钱中华的性癖。喜欢美丽的人类女孩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男人们私下窃笑着,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接连奉上了无数美女,钱中华每次都是大发雷霆,就在众妖对他喜欢的类型猜测不断之时,魏德利终于有幸见到了晁千琳。 几乎瞬间,他就知道,钱中华想找的人就是她,所以连招呼都没有跟钱中华打,直接就把晁千琳带到了这间别墅。 钱中华说的话实在有些耳熟,经历过李立青和蓝晶的事件,晁千琳已经有所准备,却还是被他震惊到了: “我想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修炼出这种容貌?” 173 本源血脉 晁千琳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汗颜,却不解他话中含义。 长蛇作为一只上古妖怪,见过上古时期灵力充沛的世界,识得的妖精鬼怪种类远超现代修者。而且他已经修炼到化形为人的阶段,不可能分不清她是人是妖。 但他居然用“修炼”来形容自己的容貌,这是什么意思。 晁千琳心念一动:【莫非他知道我这种异常容貌的由来?】 “钱先生,你说的修炼是指什么?难道有什么法门得到这样的容貌?” 钱中华咧嘴一笑,嘴开合的大小在人类脸上显得极不自然:“我稍有耳闻,不过只是传说,见到你时才有对那个传说了点儿信任。” “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传说?” 钱中华的手又搭到了晁千琳肩膀,他明知道她有求于己,便故意要占点儿便宜。 晁千琳忍耐不发,却隐约感到身边蓝晶的灵力有了些微波动,只好扬起笑脸:“钱先生,你这样渊博前辈在侧,难道要眼见着我犯糊涂吗?” 她这般容色带上谄媚的神情,已经脱离了“谄媚”二字的含义,可说是赤裸裸的“诱惑”。 钱中华的喉结忍不住随着口水的吞咽移动了下。 妖精修炼到化形阶段之后,对人类的容貌也会逐渐产生欣赏的概念。 他是在千年前化人,到如今和正常人类的审美已经没区别,更何况晁千琳这种完美几乎跨越物种,没有被拒绝的道理。 他徐徐开口道:“我记得我还是小蛇的时候,曾经听散仙提到,修者修为提高,能力逐渐近神的同时,本身的神性会逐渐增加。 “神性对周围的人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比如杀神身周必起杀孽,福神身周必得福报。这种事不像大众流传的那么玄妙,其实只是见到杀神的人就会杀心大起,见到福神的人就会感到幸福而已。 “所以,如果是美神,见到她的人,恐怕就会切实的感受到美的含义。” 晁千琳有些理解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因为自身的特点影响他人的感知。所以只要一心向美,坚持修炼,就可以在他人眼中变得越来越美?” 钱中华点点头:“按他们的逻辑,应该就是这样。如果修炼到成神的地步,美神在信众眼中自然就是完美的。” 晁千琳撇撇嘴,觉得这事和自己可说是毫无关联。 “好吧,那你恐怕要失望了。首先,我的容貌纯属天生,其次,我根本就没有修为。” 钱中华摇摇头:“现在的人总以为灵辖只是通过收集灵力发动法术,却不知道,灵辖在修炼的是上古的本源血脉。” “本源血脉是什么?” “上古时期,天地初成,灵气之胜渗入万物,无论是片叶粒砂,还是走兽飞禽,一切存在都拥有着不输于现在修者的灵力。 “那时候的人类,一诞生就充满了灵力。可随着万物对灵气的消耗,世界逐渐干涸,万物失去了自带的灵力,反而要通过修炼来吸收离散在外的灵力作为己用。 “但是,能够吸收灵力就意味着,万物本身还残留着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可以和灵力共生的血脉。道家吸收灵力的法门只能强化自身实力,不能强化本源血脉,可是操控灵力的熟练度却能唤醒这种血脉。 “你们灵辖一脉就是从上古大巫演变下来,没有追求道学方法速成,而是追求用操控灵子的熟练程度,唤醒远古血脉,达到成神目的的流派。” 晁千琳连连点头,虽然晁昭曾经告诉过他们灵辖一脉要守护的东西,却没有解释过灵辖一脉的源起历程。 “原来如此,难怪灵辖只能在幼年修炼。” 钱中华应和道:“是啊,刚出生的婴儿就会凭借血脉相连的本能在母亲那里寻求庇护,幼年的生命体对血脉最为敏锐,这就是血脉的力量。” 晁千琳苦笑道:“可惜,我灵辖的血脉也没修炼好,灵辖的法术我都只会一种。钱先生,恐怕你在我这儿得不到什么好消息。” 钱中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这怎么可能呢?空间法术对人的神性有极大的要求,如果不是理解了超越生物范畴的空间存在,不可能有想象力来找到空间的缝隙,打开空间啊!” “哈?”晁千琳也觉得很难相信。 她到底为什么会使用空间法术,从来没有任何人给过解释。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种能力是在十三岁,某个和晁千神切磋后的夜晚。 对战时,她不小心把晁千神的钱包切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怎么也找不到了,晚上回到寒石之上,居然发现那半个钱包就在枕边,其中的人民币都可以和另一半对上。 晁昭让她尝试过几次之后,她就可以控制空间裂缝连接的所在。那种感觉确实玄妙得像钱中华所言,很难向其他人说明。 晁昭很严肃地命令她尽可能不要使用这种能力,没有进行一点儿讲解,甚至收起了所有提及空间法术的古籍。 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对空间法术进行过练习,到如今都搞不清这个晁千神都不会的法术为什么自己无意间就能用出。 “神性吗?”晁千琳认真咀嚼这两个字的含义。 钱中华上下打量着她,觉得她真的不懂她异常的容貌是件多么神奇又了不起的事情。 “算了,你也不要想这些了,说不定这真的都是天生的。现在科学这么发达了,不也没人解释得清基因到底都传递了些什么。说不定你出生时,体内的上古血脉觉醒了,不知不觉就有了这样的能力。” “是吗?”晁千琳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这不就是把一切交给“命运”来解释吗? 钱中华这时才忽然想起:“对了,你不是跟四大家族混在一起吗,怎么会参与到玖升商会当中和他们一起过来?” 晁千琳也跟着转入正题,讪讪笑道:“我看钱先生的商会做的辛苦,想来帮帮忙。” 钱中华挑起眉毛:“你是什么意思?” “难为你短短一个多月就聚集了这么一大帮信众,还不辛苦吗?” 钱中华市侩地回答:“我这是接了前任老大的盘。这种生意向来都靠时间来攒家当,急不得的。” “原来如此……”晁千琳忽然恍然,“我本来还奇怪,这群妖怪老总是怎么‘杀熟’开展业务的,现在看来,都是替了上总的人类,借他们的身份和人脉……这做派还真是熟悉。” 她说完,眼神向身后灵力波动明显的蓝晶瞥了一眼。 钱中华在她的举动中读出危险的意味,柔软的身躯绷成一线,戒备地看着她。 “你既然一直在找我,怎么我送上门来还这副样子?我现在很是欣赏钱先生学识,不如,请您跟我回去慢慢谈吧。” 说着,晁千琳打了个响指,蓝晶像道影子一样,突然出现。 钱中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175 借刀求仁 晁千琳和奚满月一起回到客厅,晁千神也终于从沙发上爬起来。 “回来啦?” 晁千琳向他走去,被他一把拉到身边。 “大哥,刚刚我和满月姐聊过了。” “啊?”晁千神没懂她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想表达什么,将要出门的奚满月却笑了两声。 他被奚满月分神的同时,晁千琳已经敲开了任道是的房门:“大嫂,你出来,咱们三个聊聊。” 任道是哪敢驳她的面子,也乐得该到场的人全部到齐,倚在门边冷淡地瞧着晁千神。 “千琳……”晁千神有些责怪地看着晁千琳,又立刻别过头去。 “喂,你们俩能不能别像是冷战的小夫妻一样啊?” 晁千琳这话激得晁千神额头上青筋直爆:“你拿他开玩笑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我拽进来?” “你以为谁愿意给她当大嫂吗?”任道是也忍不住呛声。 气氛瞬间就剑拔弩张,晁千琳无奈地扶额: “拜托,你俩怎么这么幼稚啊……大哥,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你对老任不满意可以等他酒醒了再跟他讲嘛。总之,你先道歉。” “我干嘛要道歉,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是吗,需要我告诉你昨天晚上你都说了些什么吗?”晁千琳威胁道。 “千琳……”晁千神惊讶地看着她,一脸不满,转念之下却还是一声叹息,“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人。” 他不服不忿的样子让这句话没有一点儿诚意,可是晁千神这种脖子涂了印度神油的人能说出“对不起”已经很不容易了。 晁千琳本以为,任道是很了解她这个哥哥的性格,应该会顺坡下驴,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没想到任道是两步走到晁千神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对他说:“晁千神你个孬种!” “啥?”晁千琳吃了一惊。 【他这是要找打吗?】 果然晁千神眉头一挑,眼神中的杀意混合着嘴角勾起的笑容,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任道是却也带着怒意,继续说道: “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只会缩在你那个名叫‘哥哥’的壳儿里。当了快二十年的‘大哥’,你还没当够是吗? “你昨天晚上抱着酒瓶子絮絮叨叨,管身边的姑娘叫谁的名字你自己忘了吗?爱得要死要活,还不明白,要么上,要么撤?你爱她却什么都不说,还等着她自己投怀送抱吗? “送到嘴边的也不吃,偏要轴着!憋着你那点儿纯阳之气练童子功?憋着憋着早晚要爆发的,爆发给谁?是祸害她,还是祸害你自己? “别以为我不知道去送请柬那天你干了什么,想要假装别人亲生哥哥,你真的坚持得住吗?” “任道是!”晁千琳反手就抽了任道是一个嘴巴,两人对视,皆尽呆住。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昨天的酒桌上到底都说过些什么,最后的结果虽然是任道是塞给晁千神两个姑娘,可经过到底如何在此刻变得格外复杂。 但她的关注点却只在“假装”和“亲哥哥”两个词汇上。 “我辞职。” 皆尽沉默之中,晁千神扔出这三个字,好像一颗石头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激起任何回响。 但他管不了那些,拿了西服外套,拉起晁千琳转身就向外走。 晁千琳挣开他的手,受伤极深的表情写明在脸上。 晁千神的眼睛已经失去了一切光彩,就像两颗已经烧尽却没来得及崩散的炭块残渣。 他瞥了眼晁千琳,又瞥了眼任道是,不知朝什么点着头,勾起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笑,开门离去。 “对不起。” 尽管任道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还是低声向晁千琳说了这句话。 房门关上的同时,晁千琳的眼泪疯狂地砸落。 她怎么可能没想过自己和晁千神的兄妹关系到底有几成事实? 她还亲口向他询问过不止一次。 可是,她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她也希望,第一个听到这个秘密的人,是自己。 可就像任道是所说,晁千神绷不住了。 他心里藏着太多沉重的事。 他们的身世,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安危,还有,对她的爱。 “千琳,对不起。”任道是把手搭在晁千琳肩上。 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子被他弄哭了。 可是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人陷在扭曲的关系里互相折磨。 只因为,任道是实在好奇,爱到底是什么。 世铛铛的话让他不断反思,最后发现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空,是“爱”的绝缘体。 他没有爱。 不爱吃饭,不爱睡觉,不爱读书,不爱唱歌,不爱父母,不爱朋友,甚至不爱自己。 因为不爱,所以不讨厌,也不恨。 除却庸庸碌碌,随波逐流,做到值得他人肯定的程度,任道是从来就没有发自内心的想要做任何事。 他本有能力把法术学得更好,可是做到这种程度足够让家族把事务所交到他手中,他便没有兴趣再学。 他本有能力把游戏玩得更好,可是玩到这种程度就足够打发时间,他便没有兴趣再玩。 他本有能力把自己变得更好,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就有女孩子愿意跟他过夜,他便没有兴趣再努力。 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是这个样子。 他沉迷声色的最近,确实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生理上的快乐,是他唯一能享受的。 没有精神上的追求,也就没有精神上的满足,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搞懂的唯一一种东西,就是他从来都不曾拥有的——爱。 他见过的最深沉、最真挚、最纯粹的爱,出现在晁千神身上,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份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晁千神的陈述被他反复琢磨。 参考了无数恋爱相关的小说、学术专著甚至过来人的建议之后,任道是认为,说出来,才是获得爱的第一步。 他们两个被封锁在兄妹关系中太久,只有拆穿真相,才能走出下一步。 只需要一个契机,而使人崩溃是最容易的。 他灌醉晁千神,激怒晁千神,给他创造了情急之下说出来的条件。 可是他低估了晁千神心魔后的坚持。 还来不及再有下一次,晁千琳就主动创造出了三人对峙的局面。 好吧,晁千神不说,他就帮他说了。 晁千琳的眼泪流个不停,任道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必经的过程,依旧没有丝毫内疚。 “千琳,你应该回去和他谈谈。”他冷静地说着,其中不含情义的味道浓厚至此。 晁千琳透过泪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世铛铛当初的感受。 “任道是,你难道,没有感情吗?” 175 借刀求仁(真) 晁千琳和奚满月一起回到客厅,晁千神也终于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回来啦?” 晁千琳向他走去,被他一把拉到身边。 “大哥,刚刚我和满月姐聊过了。” “啊?”晁千神没懂她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想表达什么,将要出门的奚满月却笑了两声。 他被奚满月分神的同时,晁千琳已经敲开了任道是的房门:“大嫂,你出来,咱们三个聊聊。” 任道是哪敢驳她的面子,也乐得该到场的人全部到齐,倚在门边冷淡地瞧着晁千神。 “千琳。”晁千神有些责怪地看着晁千琳,又立刻别过头去。 “喂,你们俩能不能别像是冷战的小夫妻一样啊?” 晁千琳这话激得晁千神额头上青筋直爆:“你拿他开玩笑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我拽进来?” “你以为谁愿意给她当大嫂吗?”任道是也忍不住呛声。 气氛瞬间就剑拔弩张,晁千琳无奈地扶额: “拜托,你俩怎么这么幼稚啊……大哥,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你对老任不满意可以等他酒醒了再跟他讲嘛。总之,你先道歉。” “我干嘛要道歉,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是吗,需要我告诉你昨天晚上你都说了些什么吗?”晁千琳威胁道。 “千琳……”晁千神惊讶地看着她,一脸不满,转念之下却还是一声叹息,“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人。” 他不服不忿的样子让这句话没有一点儿诚意,可是晁千神这种脖子涂了印度神油的人能说出“对不起”已经很不容易了。 晁千琳本以为,任道是很了解她这个哥哥的性格,应该会顺坡下驴,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没想到任道是两步走到晁千神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对他说:“晁千神你个孬种!” “啥?”晁千琳吃了一惊。 【他这是要找打吗?】 果然晁千神眉头一挑,眼神中的杀意混合着嘴角勾起的笑容,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任道是却也带着怒意,继续说道: “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只会缩在你那个名叫‘哥哥’的壳儿里。当了快二十年的‘大哥’,你还没当够是吗? “你昨天晚上抱着酒瓶子絮絮叨叨,管身边的姑娘叫谁的名字你自己忘了吗?爱得要死要活,还不明白,要么上,要么撤?你爱她却什么都不说,还等着她自己投怀送抱吗? “送到嘴边的也不吃,偏要轴着!憋着你那点儿纯阳之气练童子功吗?憋着憋着早晚要爆发的,爆发给谁?是祸害她,还是祸害你自己? “你以为我不知道去送请柬那天你干了什么,想要假装别人亲哥,你真的坚持得住吗?” “任道是!”晁千琳反手就抽了任道是一个嘴巴,两人对视,皆尽呆住。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昨天的酒桌上到底都说过些什么,最后的结果虽然是任道是塞给晁千神两个姑娘,可经过到底如何在此刻变得格外复杂。 但她的关注点却只在“假装”和“亲哥”两个词汇上。 “我辞职。” 皆尽沉默之中,晁千神扔出这三个字,好像一颗石头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激起任何回响。 但他管不了那些,拿了西服外套,拉起晁千琳转身就向外走。 晁千琳挣开他的手,受伤极深的表情写明在脸上。 晁千神的眼睛已经失去了一切光彩,就像两颗已经烧尽却没来得及崩散的炭块残渣。 他瞥了眼晁千琳,又瞥了眼任道是,不知朝什么点着头,勾起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笑,开门离去。 “对不起。” 尽管任道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还是低声向晁千琳说了这句话。 房门关上的同时,晁千琳的眼泪疯狂地砸落。 她怎么可能没想过自己和晁千神的兄妹关系到底有几成事实? 她还亲口向他询问过不止一次。 可是,她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她也希望,第一个听到这个秘密的人,是自己。 可就像任道是所说,晁千神绷不住了。 他心里藏着太多沉重的事。 他们的身世,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安危,还有,对她的爱。 “千琳,对不起。”任道是把手搭在晁千琳肩上。 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子被他弄哭了。 可是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人陷在扭曲的关系里互相折磨。 只因为,任道是实在好奇,爱到底是什么。 世铛铛的话让他不断反思,最后发现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空,是“爱”的绝缘体。 他没有爱。 不爱吃饭,不爱睡觉,不爱读书,不爱唱歌,不爱父母,不爱朋友,甚至不爱自己。 因为不爱,所以不讨厌,也不恨。 除却庸庸碌碌,随波逐流,做到值得他人肯定的程度,任道是从来就没有发自内心的想要做任何事。 他本有能力把法术学得更好,可是做到这种程度足够让家族把事务所交到他手中,他便没有兴趣再学。 他本有能力把游戏玩得更好,可是玩到这种程度就足够打发时间,他便没有兴趣再玩。 他本有能力把自己变得更好,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就有女孩子愿意跟他过夜,他便没有兴趣再努力。 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是这个样子。 他沉迷声色的最近,确实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生理上的快乐,是他唯一能享受的。 没有精神上的追求,也就没有精神上的满足,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搞懂的唯一一种东西,就是他从来都不曾拥有的——爱。 他见过的最深沉、最真挚、最纯粹的爱,出现在晁千神身上,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份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晁千神的陈述被他反复琢磨。 参考了无数恋爱相关的小说、学术专著甚至过来人的建议之后,任道是认为,说出来,才是获得爱的第一步。 他们两个被封锁在兄妹关系中太久,只有拆穿真相,才能走出下一步。 只需要一个契机,而使人崩溃是最容易的。 他灌醉晁千神,激怒晁千神,给他创造了情急之下说出来的条件。 可是他低估了晁千神心魔后的坚持。 还来不及再有下一次,晁千琳就主动创造出了三人对峙的局面。 好吧,晁千神不说,他就帮他说了。 晁千琳的眼泪流个不停,任道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必经的过程,依旧没有丝毫内疚。 “千琳,你应该回去和他谈谈。”他冷静地说着,其中不含情义的味道浓厚至此。 晁千琳透过泪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世铛铛当初的感受。 “任道是,你难道,没有感情吗?” 176 别无归处 这个问句直戳任道是的软肋,他忙不迭辩驳:“我有啊。我会高兴,会难过,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 晁千琳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恐怖。 没错,他会高兴,会难过,会焦虑,会愤怒,可是他怎么,那么缺少人情味儿? 现在想来,白家大火葬送了数十条人命,根因其实是他没对晁千神交代清楚缘由,解决事件的整个过程和事件解决之后,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 他喝醉之时,有人死在他身后的小巷里,他只烧了几张纸钱,就正常面对一切,冷眼旁观太平间的尸体,连口中歉疚都像敷衍。 晁千琳和晁千神是隐居山野、超脱世外、无意争端的灵辖,可他是生于表世、降妖伏魔、救民水火的天师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任道是又一次道歉,可听起来却越发平淡。 晁千琳不想再理会他,拿起沙发上的手包,转身就要离开,任道是却拽住她的手腕: “千琳,你听我说,晁千神他……” “用不着你越俎代庖!任道是,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我们俩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插手!不好意思,我也要辞职!” “千琳……” 看着事务所的房门再次被关上,任道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依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晁千神先一步到家,却坐在车里,根本就不想做任何事。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居然掏心掏肺地把什么都倒给了一个刚认识一个多月的人。 他根本都不敢去想晁千琳接下来会怎么说,怎么做。 他害怕面对她的质问。 为什么不把她的身世和她讲明,为什么面对她的询问一直用假话哄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宁愿向外人讲也不告诉自己。 还有,他爱她,是真的吗。 完了,全完了。 他只不过是,怕她离开。 怕她年纪还小时,得知真相会心碎,失去坚持治疗甚至活下去的勇气;怕她爱上别人时,因为真相,把他推得离她更远;怕晁昭走后,再没有任何实质联系的两个人,为了规避晁昭带来的伤痛,从此形同陌路。 明明默契得无人能及,明明互相了解到宛如一体,可他就是害怕,没有任何理由地害怕失去她。 他执拗了那么多年,满腹的爱欲无从发泄,几乎做出无可挽回的事,都不愿意拆穿被扭曲的真相,就只因为—— 哪怕仅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不希望失去她。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尚在,他都不希望他们之间毫无关联。 终于,他释怀了,事态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却又因为他一时畅快说出一切,引发了如今的局面。 晁千神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有放开,脑子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直没见到晁千琳回来。 他又增添了其他值得恐惧的事情。 她到底有没有勇气回来面对一切? 如果她就此一走了之,怎么办? 完了,全完了。 晁千神趴在方向盘上,想到前天夜里,那个温柔的吻可能是她留下的最后的美好,他的眼眶都湿润起来。 “大哥……” 晁千琳的声音突然传来,晁千神瞬间直起身子。 车窗外的少女提了满手的新鲜蔬菜,白色的上衣被夕阳照得血红,晚风在百褶裙摆间流连,和她的笑容一样清淡。 晁千神打开车门,接过她手中的菜,问:“晚上想吃什么?” 晁千琳笑着摇了摇头。 晁千神看着她依旧微红的眼睛,突然明白:其实他们两个一样,除了对方的身边,根本就无处可去。 饭桌上,他们的对话无意识地变多,却没有任何一句谈及刚才发生的事情。 两个人都清楚,他们在共同逃避一个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开口。 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白明始终沉默着,吃完晚饭就默默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晁千琳帮着晁千神收拾桌子、刷碗,又和他一起扫地、擦地、打扫卫生。 终于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可谁都不愿意各自回到房间去,就这样结束一天。 “千琳……”晁千神努力在脑袋里搜索话题,“你明天怎么安排?” 晁千琳认真想了想:“明天,应该还是去找白阳吧……” “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晁千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为这个回答想得太多,“你去了,他可就不那么听话了。” 晁千神笑笑,伸出手刚想摸摸她的头发,却突然想起她最怕别人摸她头顶,便凭空顿住,不知何往。 晁千琳却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 她没有抬头,只是抬着眼看他,目光从浓密的睫毛间零星流过,其中真意让晁千神万分迷惑。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瓣,她突然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拇指,直到咬出血来。 晁千神忍着痛,没有出声。 晁千琳口齿不清地喃喃念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他手指上的血在她唇边凝成一朵小小的桃花。 媚色如斯,妖娆欲焚。晁千神静静地望着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晁千琳拿开他的手,仰头向着晁千神:“大哥,其实,我很怀疑。” “怀疑什么?” “一切。” “我想,至少有一件事很确定。” 晁千琳明白他的意思,却摇摇头。 “白阳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有你我,只有兄妹。” 晁千神垂头不语。 “我要睡了。”晁千琳放开他的手,倒退了一步。 晁千神抓住她的手腕,只淡淡说了两个字:“陪我。” “我……” “陪我。” “……” “陪我。” “好。” 这一夜,他们两人背对背躺着,谁都没有睡着,却谁都没有开口。 夜和记忆交织成纱,覆盖着岚城月色下的梦境。 晁千神瞒着整个世界,偷偷牵着晁千琳的手,尽管汗湿了彼此,却不忍心放开。 什么也没说开,却什么都明了,这种感觉竟然没有带来焦虑和心慌,也没有带来快乐和释然,剩下的只有心痛。 他们都在思考,为什么对方还不发问,为什么对方还不澄清,为什么对方不愿证明,却就这么沉默着,相互等待了一夜。 逃避,就意味着终将错过。 这个道理没人不懂,可这个选项不需要勇气。 而只有爱,才会让人患得患失,恐惧至此。 177 暇里流沙 晁千琳最近几乎就没睡过好觉,短短几天之间,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有些憎恨晁千神,又有些憎恨自己。 为什么他突然就变得理智了起来,她刚来到岚城时那个疯狂的他,怎么不见了? 她又为什么一直这么懦弱,一边想要证明自己足以站在他身边,一边依赖着他做出决断? 在这种时刻,任道是的多此一举其实根本就不在他二人考虑之内。 他不过是个诱因,是个催化剂,这种局面,从某个角度来讲,几乎是注定。 晁千神看她埋头吃着早饭,连手中的勺子都拿不住,整个人没精神到了极点的样子,赶紧叫了她一声:“千琳?” “嗯?” “今天在家休息吧。” 对上他关心的目光,晁千琳没来由地怒气上涌,瘪着嘴说:“不要,我不要陪你了。” 晁千神苦笑了一声:“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那你生什么气?” “你……”晁千琳被他僵住,叹了口气。 ——都以为对方会先开口,却统统失望了,她很气恼,他很无奈,这种事又怎么说明? “大哥,我想去找白阳。” 晁千神突然有些担心。 他想起昨夜晁千琳提到的白阳的说辞,不知道怎么应对她的陈述。 晁千琳几口喝完了粥,看着晁千神:“我走了。” “早点儿回来。”晁千神低着头,没看到她眼神中的留恋。 晁千琳故意等待了他几秒,最后还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好。” 晁千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在面临她关上房门,顺便关上心门的情境。 明明他才是该主动出击的那一个。 任道是的话也不无道理,“要么上,要么撤”,总在畏惧,难道真的要等到亲手把她交给别的男人那天才肯开口吗? 那扇门拦住的不止是视线,似乎也在拦住他们两个的交集。 他突然很后悔,想叫住她,把一切好好讲清,可刚站起身,白明就也站起身来。 晁千神下意识看向白明,见到他冷漠至极的眼神,心中又是一凛: “你想说什么?” 白明摇摇头:“我吃完了。”他收了自己的碗筷,默默在厨房洗碗。 晁千神听着“哗哗”水声,心中的恐慌和彻夜未眠的过快心率相互掺杂。 又一次,他和晁千琳间插进了这个白明,却只给他带来了恐惧,而非愤怒。 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为这时本能的恐惧隐隐动摇,让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个性到底如何。 看着白明的背影,晁千神反复深呼吸,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好吧,什么事都晚上再说吧……今天我……该做什么呢……】 晁千琳走在路上,只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根本就还没约好和白阳在什么时候见面,可就是觉得,当时的情境下,自己走出那扇门前,晁千神说不定会叫住自己,说些什么。 现在,她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了解晁千神。 她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上,不顾路人的侧目,愣愣地发呆。 她真的太困了,甚至坐了五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应该给白阳打电话。 白阳来得很快,见了晁千琳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直接动手把她扶上了车,安置在后排座上。 他今天开的车和前两次又不相同,是辆宽敞的suv,后座足够晁千琳蜷着腿睡一会儿。 白阳什么都没问,开车带她到市内的小公寓,命令式地对她说:“你在这儿睡一觉,下午薛洪澜才过来。” 晁千琳窝在沙发上,看着白阳拉上窗帘,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严厉地看着她,鼻子突然很酸。 他实实在在是个长辈,虽然长得稚嫩,平日里也极不正经,可这种情况下难以言说的威严和关怀,让没有父母只有师傅的晁千琳产生了微妙的依赖感。 “白阳……” “你不要说。”白阳止住她的话,“你自己没有想通、没有认准的事,不要告诉我,也不要问我。” “可是……” “该怎么办,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晁千琳看着他的神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理智到如此冷漠。 白明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和躺卧的她平视。他把她的鬓发拨到她耳后: “千琳,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活,谁都没有经验,你的酸甜苦辣除了自己咽下,没人能和你分担。你的路,注定会越来越艰难。 “你不会有家族、不会有朋友、不会有同类。晁千神护不住你,你真的,只能靠自己。” 他讲出的内容分明沉重得要命,可听到他的声音,晁千琳的眼皮却越来越沉,精神居然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就这样睡了过去。 白阳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看着十九岁的晁千琳美丽却不合常理的睡颜,紧紧皱着眉头: 【晁昭,我恐怕没什么时间了,最多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你真的相信,那种事凭这些孩子就能做到吗?】 还没到中午十二点,奚满月的电话就把晁千琳吵醒了。 “满月姐……怎么了?”晁千琳半梦半醒,尚且朦胧。若是她还清醒,一定不会接这个准和事佬的电话。 “你才睡醒吗?” 晁千琳脑子已经清醒了些,只想把事情岔过去:“嗯……其实还没醒呢……” 奚满月沉吟了一下:“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 听她没提自己和大哥辞职的事,晁千琳有些好奇,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忙啊?” “那个……晚上能不能帮我接一下钩月?我未婚夫今天到岚城来,下午我得去见他,事务所里都没人,给老任打电话也不接,我想了想还是拜托你比较好。你那边外勤方便吗?” 看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两个离职的事。 晁千琳不知道怎么拒绝,如果以辞职为理由,似乎显得和奚满月太过生疏。 “你如果太忙就不用了,我再问问其他人……” 听到她话语中的无奈,晁千琳突然心软。 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聚在事务所的众人,似乎除了彼此都没什么朋友。 她和晁千神就不必说了。 被其他家族排挤,孤苦伶仃支撑着事务所的任道是也是,连身在奚家的奚满月似乎也和奚南等同族关系很不好。 她被“发配”到事务所之后,从来没有同族人关心过她,每天都在两点一线的上下班。最近有了奚钩月,她才变成在家、事务所、学校三点之间往返。 甚至是借住在事务所的奚钩月,也孤僻到连社交软件都不用。 这间事务所还真是物以类聚,怪胎云集。 晁千琳打断奚满月惨兮兮的台词: “你把她学校地址发来吧,她行动不方便,我需要进入校内接她吗?” 178 喻为接盘 奚满月安心下来:“啊,能入校接最好,她现在被暂时放在文科高三12班,第二教学楼一层。学校就在事务所旁边,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晁千琳答应一声:“好。啊,对了,几点放学啊?” “四点四十,你最好早到一会儿,不然人多的时候推着轮椅可能不太方便。” “好,我会把她送回事务所的。” “谢谢你啦千琳,给你添麻烦了。” 晁千琳故作轻松地说:“那祝你下午约会愉快。” 挂断电话时,白阳正盯着她瞧。 晁千琳摆出了讨好的模样:“白阳哥哥,晚上开车帮我接个孩子吧。” 白阳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还睡一会儿吗?” 晁千琳摇摇头,这时才觉得,自己刚刚那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有些丢人,赶紧转移话题: “薛洪澜什么时候来?” “他今天不来了吧。” “为什么?” “因为还没找到操盘手,所以他来了也没什么事做。” 晁千琳一拍脑袋:“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找到操盘手的住址了,他名叫钱中华,是个妖怪,你知道吗?” “钱中华?”白阳一脸惊讶,“我当然知道了,因为和方中华重名,我很有印象。他应该到岚城只有一个月吧,怎么可能组得起来这种规模的传销组织?” 晁千琳摊摊手:“接盘喽,我听他小弟说,他把前任操盘手给咔嚓了,”她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所以b级的小妖精都很怕他。” “哇哦,就昨天一天,你怎么找到他的?” 晁千琳捧着自己的脸,眨着眼看向白阳。 白阳又翻了个白眼:“当我没问。地址是什么,发给我?” “用不用直接带你们去?” “不用,让薛洪澜自己去就行了。” 晁千琳认真回想了下门牌号,把地址发给了白阳。 白阳则抱着手机敲敲打打大半天,坏笑着说:“等着看好戏吧。” “什么好戏?” “跟我回四合院,走吧。” 二人一走进四合院,方中华就迎了上来:“老大,机器准备好了。” 白阳问:“账目都查到了吗?” 方中华连连点头:“大体上整理好了,有了他的名字,大概就都能对上了,还有些细枝末节的,也不太重要。” 他这么说着,就已经把电子资料发到了白阳手机上,白阳翻看着手机,晁千琳也凑过去,密密麻麻的数字飞快流过,看得人眼晕,她基本没懂这到底是什么。 白阳收了手机:“行,反正你来分析就好,我也懒得管。” 晁千琳问:“这是什么啊?” 方中华抢着回答:“这是玖升商会的账目,用红线划出来的是和钱中华这个名字有关的转款。他们商会转移财务的方式很传统,安全倒是安全,不过相对来说比较透明。” 晁千琳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所以到底是是什么方式啊?” “就是先把小额资金汇总,再重新分散,打入国外账户,以外汇形式转回,再分散给真正的收款人。” “这不是非常好查吗?” 白阳解释道:“对啊。不过货币形式的交换,相当于变相洗钱,这是需要银行和国外门路的,简单是简单,却不容易。” “这样啊……”晁千琳并没听出这其中的困难,也不想深问,“所以查到这个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白阳笑道:“就是大概了解一下操盘手本人到底有多少国内现金。这家伙似乎在吃穿用度上花销不小,现金数比我想的少太多了。” “那到底是多少?” “一百八十多万。哎,这点儿钱,还不值这通折腾,看来动点儿小手脚就可以了。” 晁千琳暗自咂舌:【一百八十多万是小钱吗?白阳这个老家伙到底攒了多少家底儿啊?】 “喂,白阳,是不是事先没谈过怎么分成?” 白阳觉得晁千琳表情并不认真,似乎和她自称爱财的人设很是不符:“你想怎么分?” “五五喽。” “陛下,要分三份儿的。” “你和薛洪澜不是搭档吗?” 白阳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只是个形容词,我也说过了,他是个绝对利己主义者。而且,我出计划,你出情报,他负责行动,均分三份儿也很合理。” “好吧。” 白阳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下来,不由得腹诽:【就让我见识见识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吧。如果真的能坑到我,就这么放手,我也能安心一点儿。】 晁千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继续问道:“分成都谈妥了,你的诡计难道不愿意解释一下吗?” 白阳引她进屋,笑道:“其实很简单的,你来跟我看看机器吧。” 他有意把方中华留在院里,晁千琳有些奇怪:“他不参与的吗?” “咱们三个的事儿,不必要给额外的人知道。我做什么,从不会告诉小弟,多一个人晓得,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而且……” 晁千琳瞥了他一眼,见他忽然大笑一阵,又压低了声音道:“如果被他们知道我的玩法这么低智,瞧不起我怎么办?” 晁千琳掩着嘴笑了下,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偷笑了几声。 他们俩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下午,时间主要还是浪费在各种闲扯上。 等晁千琳反应过来,居然马上就要到四点了,她赶紧叫白阳送她去接奚钩月。 那间学校离四合院很远,几乎跨越了半个岚城,开车到达时,已经放学十几分钟了。 白阳料到这又是一场硬仗,很干脆地拒绝陪同她进入学校,只在车边等着。 按照奚满月和世铛铛的说法,四大家族的孩子都是在私立学校读书,可是奚钩月所在的学校却是一间公立高中,人数多到文科至少有十二个班级。 晁千琳虽然不解,也只能逆着人流,往学校里走。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学生们整理完书本,往外离校的时候,逆向而行简直困难至极。 好在晁千琳外形出众到令路人震惊,学校里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也普遍羞涩,没有搞出旅游景区的围观,她在人墙夹出的道路间向二号教学楼走着,体验到了另外一种尴尬。 晁千琳一个人被莘莘学子盯得脸颊火烫,好不容易才来到了高三12班的教室。 这种真正的象牙塔中,连门卫和老师都没有询问和阻拦她,由着她径直走进班级,看到了聚拢在班级角落的少男少女们。 “请问,奚钩月是在这个班级吗?” 179 笔下重伤 听到晁千琳的声音,那群少年人中响起一阵哄笑,其中有个声音道:“我们班没有这个人!” 晁千琳探身出去,看了眼班牌,确定这里就是高三12班,疑惑地转回来:“她好像是暂时转到这个班的,你们不认识吗?” “都说了没……” 一个少女转头不耐烦地说着,看到晁千琳的瞬间,声音立时停住,难以置信地瞧着她。 她身边的人见她这样子,也纷纷回过头来,一见晁千琳,也都愣在原地,见了年级主任一般立正站好,各自藏起手中的东西。 这些人统统直起身来时,晁千琳才看到被众人围在房间角落里的奚钩月,便赶紧走过去。 “钩月,你姐姐叫我来接你,路上耽误得有点儿久了。” 奚钩月低低应了一声,可围在她身前的少男少女依旧没有让开。 晁千琳轻咳了一声,眉头微微颦起,可是那些少男少女似乎并不只是被她异常的容貌震撼,而是有意在挡住奚钩月。 “麻烦让一下,我要推轮椅了。”晁千琳语气不善地说出这句话。 她已经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很不对,却不知道其中原因。 奚钩月自己转了下轮椅的轮子,撞到一个少女的小腿,那个少女“呀”了一声,才躲开两步。 她从人群中出来,晁千琳才清晰地看到,她脸侧的纱布上,有一个红色记号笔画出的男性生殖器图形。 晁千琳突然了然,拨开两侧的青少年,站在奚钩月面前,环视着这班人:“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呢?” 被这样绝代难求的美人怒视着,一众少年都赧然无语,半晌才有人嘟囔出声:“我们……” 似乎是从众心理作祟,刚有人开口,还没讲出理由,旁人便即受到鼓舞,瞎话随口而出: “我们看她受伤了,想在石膏上签名。” “对,我们想写些留言。 “电影里不都是这样吗?” 晁千琳冷哼了一声:“哇哦,真酷,居然有人的签名长成个吊样子。” 听了这话,居然有个男生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收了周围人眼色,才讪讪闭嘴。 “钩月,你没事吧?”晁千琳把她从人群中推出来,低声问她。 “没事,走吧。”奚钩月低低地回了一句。 晁千琳检查了一遍,看她全身上下还没有别的地方被写画些什么,又瞥了那些少男少女们一眼,推着她离开了教室。 见她二人走了,那些学生才长舒口气,手中的各色画笔也都从背后放下。 “妈的,这个臭婊子居然有这种人撑腰!”一个女生愤愤不平地叫了一句。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应和,走廊里就传来晁千琳的声音:“那你这个臭婊子又有谁撑腰?” 自己的叫骂被当事人听到,那个女声尴尬地收声,却又忍不住暗自骂了句粗话。 晁千琳的耳力哪是常人能及,她看到伤痕累累的奚钩月被一群人欺负,就已经非常想要动手教训一下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又听到这两句问候他人祖宗的脏话,更是当即就想折回去让他们长长记性。 在这一瞬间暴脾气宁峙上身也怪不得晁千琳。 她自幼被各路“妖邪”拐带的经历,使得她对欺负柔弱女孩子的行为深恶痛绝。 而且,奚钩月是奚满月的妹妹。但凡聚在事务所的人,包含蓝晶在内,都被晁千琳下意识地归档成了自己人。 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兔崽子敢对她晁千琳的自己人动手,真是嫌命长了。 她放开了轮椅扶手,转身便要回去,谁知奚钩月一把抓住她的手:“明天呢,我怎么办?” 晁千琳一愣,没明白她想说什么。 “今天你来接我,我已经被落下口舌,如果你动手,明天也是我来抗。” 晁千琳被奚钩月无神的眼睛狠狠地打击到了,她又回头看了那间教室一眼,推着奚钩月向外走去。 她走得很快,像是在表达愤慨,出教学楼时,轮椅在斜坡地防滑带上颠得厉害,差点儿把奚钩月甩下去。 “啊,对不起。” “没事。” 晁千琳忽然生出股愧疚。 按奚钩月所说,因为自己的出现,这群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少男少女明天很可能会变本加厉,虽然她没经历过集体生活,影视作品中的霸凌她倒是有所耳闻。 可是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也不觉得这是奚钩月的错,错的分明是欺负人的那些人。 晁千琳气愤难平地问:“钩月,你是四大家族的天师,怎么会被这些表世界人欺负?” 奚钩月没有回答。 “你的伤不会也是……” 奚钩月冷冰冰地瞄了晁千琳一眼,让她收住了后半句话。 半晌,她才安慰似的说:“也是,你的身手我虽然没见过,应该也不会被表世界的凡人弄到骨折,哈哈哈,当我没说吧。” 晁千琳话虽如此,却几乎认定,事实一定就是那样。 可是不论什么原因,奚钩月不想提及,她也就不再提了。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们在外面吃?” “不了吧……我姐呢?” “她未婚夫来了,下午去约会……”晁千琳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这个糟糕的状况之下,提到她关系不好的姐姐正在幸福的约会,似乎不是很好。 没想到奚钩月的嘴角居然略微勾起,顷刻又放下:“那就好。” 晁千琳心下不解:【她们俩到底关系好不好啊,难道钩月是个傲娇?】 已经能看到白阳在车边向她俩招手,晁千琳紧赶几步出了校门。 学校离事务所确实很近,站在校门口就能看到事务所的顶楼,晁千琳突发奇想,决定推着奚钩月走回去,还免得坐轮椅上车下车的麻烦。 白阳很无所谓地接过轮椅,把车扔在校门口,送她俩回去。 一路上,晁千琳故意和白阳说笑,想要逗奚钩月开心,可是她始终对二人置若罔闻。 白阳用同心诀问晁千琳:【这孩子怎么了?】 【学校里有人欺负她。】 【那是……失恋了?】 【不是啦,好多人欺负她。】 【陛下,那叫霸凌。】 晁千琳瞪视着白阳:【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 白阳很是无奈,看着垂头一言不发,连路上风景都不看上一眼的奚钩月,叹了口气: 【这群麻烦终于聚齐了。】 180 行途翻倍 任道是见到晁千琳走进事务所,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千琳……” “我送钩月回来,你晚上多给她做点儿好吃的。” 晁千琳冷冰冰地撂下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奚钩月却拽住她的手没放。 被这般示弱,晁千琳不忍摆脱,一时间极其为难。 白阳也跟了进来,看到室内尴尬的气氛,挑着眉道:“陛下,我先走了?” “留下一起吃饭吧?” 晁千琳只想找个外人介入,规避任道是求和的说辞。 白阳耸耸肩:“也行吧。” 早晨说好了回家吃饭,现在却因为放不下奚钩月无法回家,晁千琳心情非常不好,还没法表现出来,只能陪着奚钩月在客房静坐。 她用微信通知了晁千神这个消息,得到的回复不出所料,是个“好”字。 晁千琳的心烦意乱难以言表,奚钩月看着她纠结的表情,难得主动开口:“你和你大哥,关系好吗?” “很好,吧。” “我嫉妒我姐姐。” 奚钩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晁千琳有些惊讶。 “奇怪吗?” 晁千琳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她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胜过自己。” 奚钩月淡淡地说:“所有。” 晁千琳其实没什么心情听叛逆期的小女孩抱怨,却只能耐着性子:“是吗?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她,不知道怎么比较。” 奚钩月点点头,不再说话。 可能同性亲眷间更容易出现这种情绪,晁千琳就从来没觉得晁千神样样比自己强有什么不对。 他比自己年长七岁,见识更广,武艺更高,处事更周到,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师傅更喜欢他,倾其全部地教导他,也是因为她又聋又瞎又没用。 可是她现在有证明自己能力的想法,也稍微可以理解奚钩月所谓的“嫉妒”指的是什么。 那不过是憎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得和他一样好罢了。 任道是在客厅招呼二人吃饭,白阳居然也帮他打了下手。 饭桌之上,任道是根本就没有避讳外人,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晁千琳鞠了一躬: “千琳,我擅自插手你的家事,是我的不对。我诚恳地邀请你和晁千神回到事务所工作,薪资翻倍,处理事件还可以拿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其他话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惩罚我,我没有怨言。” 晁千琳无奈地回答:“任道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你和我大哥到底都谈过些什么。所以,那件事本来就和我无关,我被牵连进来,我可以当你是无心。 “可是事务所现在有满月入驻了。我们两个是灵辖,灵辖一脉向来与世无争,只求自保,和你们四大家族从无瓜葛,你没有必要再因为人手不够请我们回来。” 任道是依旧没有直起身:“因为我做错了,我想要弥补。只有我们依旧聚在一起,我才有机会。” “可是错就是错了,弥补又改变不了什么。你杀了人,赔偿了家属,人又不会复活。既然已经错了,你还不如赶紧从我们眼前消失,让我们快点儿忘记这件事。” 晁千琳冷漠得很彻底,任道是却依然坚持:“我们是分不开的。” “什么?” “从见到你们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要聚在一起,分不开的。你,满月,钩月,蓝晶,白明,我们都是。” 晁千琳真的被他的话吓到了。 因为,这种玄妙的感觉,她深有体会。 白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不过,你和你大哥一起离职,难道又要隐居山林了吗?” 晁千琳看了白阳一眼,脑海中的画面瞬间闪回。 原本,晁昭走后,她决定为他守孝七年。 可是某一天,她看着镜子里再没变化,定格于完美的自己,突然感觉,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晁千琳不相信命运,也不愿被命运左右,所以她特地起了一卦,只为选择与天相悖的选项。 第二天,小麦却如卦象所示,死去了。 她突然怕到不敢再卜,那座破庙里也再没剩下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为晁昭守孝三年后,晁千琳终于顺从感觉,下山来到岚城。 而且,她不想再回去。 “好吧,我要问过大哥,才能决定回不回来上班。” 任道是终于直起身来,坐下吃饭。 …… 晁千神在沙发上瘫了一天,白明就坐在地板上打游戏,他在游戏声中时睡时醒,浑浑噩噩,却很疲乏。 晁千琳到家时,他和白明还没吃饭。 谁知晁千琳第一句话就是:“大哥,我决定回事务所上班,陪我吗?” 晁千神下意识地回道:“陪。” “我上楼睡觉了。” “等下,千琳……” “大哥,”晁千琳没有回头,语气十分果决,“你自己没有想通、没有认准的事,不要告诉我,也不要问我。” 晁千神的话全被噎在喉咙里,一句“我爱你”好像再也没机会出口。 晁千琳锁好房门,靠在门板上,半天都才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太过薄情,可是她实在有件不得不去确认的事情。 她不敢给他机会,让他说出任何无可挽回的话。 “晁千神,等我,我不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 晁千琳喃喃自语,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走到阳台边,用手机呼唤蓝晶。 几分钟后,蓝晶在天边出现。 “你不在家?” 蓝晶收了翅膀,落在阳台栏杆上:“是啊,我刚搬过来,还来不及装修就被你发配了,那边住着还蛮舒服的,就舍不得回来。” “我以为你搬过来快半个月了。” “装修太麻烦,我懒得拆包。” 晁千琳总听他自称懒惰,却不知他到底多符合这个自我评价,此刻依旧不放在心上:“对了,方中华查到的账目细则,我也要一份。” “为什么不直接和白阳要?” “因为我要的是你提供方中华的查阅方式,而不是那堆数字。” “你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晁千琳笑道:“你在苏勉那边呆了半个月,后半个月里凭空消失,公司却完全联系不到他,不是你动的手脚?你的微信凭空出现在我的联系人里,又是怎么做到的?” “陛下,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你不是很害羞的吗?” “套了张丑人的皮,当然很害羞。” “你现在也不算漂亮。” 蓝晶抖抖翅膀,从人面鸟变回人身:“这样就好多了,执行任务之前,把这次的分期付款交了吧。” “好。”晁千琳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领,依旧那么凶狠地吻了他,他也依旧那么凶狠地吻了回来。 “接下来要怎么做,你知道吗?” “下午听得很清楚了。” “回去吧。” “是。” 181 灯下失准 晁千神真的不知道白阳到底给他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总觉得晁千琳从昨晚回家开始,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但这种感觉非常微妙。 她活泼的性子、说话的方式,甚至动作和眼神都没什么变化,给人的感觉却莫名坚定、自信了许多。 而且,那种坚定里,居然还隐隐透着股带有征服欲的强硬。 这绝对不是她昨晚命令式的说出几句话后留下的错觉。 晁千神认真地盯着她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牛奶,不明白她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之下,到底从哪儿来的侵略性。 “大哥,你怎么不吃早饭?” “啊……”晁千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呆看着她太久,急忙往嘴里塞着面包。 昨天早晨就开始动摇的自信,此时在她自然的陈述中片片碎落,晁千神呆滞地和她一问一答。 “你一会儿要去上班哦。” “我知道。” “任道是说咱们俩工资翻倍,解决事件还能拿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另外,无论你用什么变态方法来惩罚他,他都无条件接受。” 看她坏笑的样子,晁千神才想起她身上外放的光环之下,他一直是仰视着她的卑微的臣子,心甘情愿地奉献着自己的全部身心,和蓝晶根本没有区别。 他淡淡地说:“我想今天他会比我要尴尬吧。” “怎么会呢,”晁千琳拿起手机,调笑着说,“对大嫂温柔点儿,毕竟是他给你发工资呢。” 晁千神沉吟了一下,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已经没了从前的强横,反而像是请求:“千琳,我答应去上班,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去找白阳了?” 晁千琳见他一脸严肃,不禁莞尔:“你真这么怕他?” 晁千神摇头:“人妖殊途,并不只是句俗语。物种不同,看事物的角度必定不同。 “他活了太久了,对万事都通透得很,他不对你的小聪明有防备只可能是因为他不想防备。无论那个原因是什么,最好都不要给他机会表达出来。” “是吗,我又不是不知道……”晁千琳这话里带着叹息。 白阳在她睡前讲出那番话时,她就明白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 可是,她就是要在他给出的条件下做到最好,来向白阳证明,晁昭的托付不需要他再额外费心了。 要应付齐升逸和奚成必这样城府极深的人精已经够她心累的了,这次之后,白阳这种段位的老妖怪,她真是再也不想面对。 “那你一会儿还要去找他吗?” “不啊,那边都安排好了,我跟你一起去上班。” 晁千神依旧没有放心下来,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把早餐吃完。 因为晁千琳不用再出外勤,白明终于被两个人带上。 上班路上,晁千琳突然想起:“大哥,咱们是不是把宋思怡给忘了?” “昨天下午医院给我打过电话,说她联系到了家属,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之前的事,她也记起不少,奚南应该已经去问过了。你如果想去,今晚咱们可以去看看她。” 晁千琳点点头:“那就下班再说吧。” 事务所依旧只有奚满月一人在,任道是昨晚居然又出去放浪形骸,让晁家兄妹始料未及。 他们俩两天内离职又复职的事,奚满月一点儿也不知道,开心地和他俩打着招呼:“我都快无聊死了,可算有人来说说话。” “满月,一会儿能不能叫奚南过来一趟?” “叫他来干嘛?” “之前分尸案的事,他应该查的差不多了吧,我这边也把那个传销组织搞清楚了,想和他交接一下。” 奚满月笑道:“叫警察来事务所交接吗?” “那……需要我去警局找他吗?” “我还是问问他那边能不能走得开吧。对了,谢谢你帮我接钩月,冰箱里给你留了钟甫带来的特产。” “钟甫?哦……你的未婚夫?” 奚满月点点头,小女人的羞涩和幸福写了一脸。 他们三个和之前的一个月一样,各自打着酱油。 晁千神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习惯了这种闲适的生活。 任教时为了职称连假期都在各地研讨会议跑来跑去,学术论文和升职用书写到手发软,凭本事拿到资格买房子还房贷,让他有资格自傲的充实生活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而且,晁千琳始终都在他身边。 无论是上班还是回家,这种形影不离给了他绝妙的安全感,几乎治好了他偏执的病根儿。 可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告诉他这些不过是幻觉,他的竞争者无处不在,他有什么权利保持着傲慢,相信着只有他自己才能保护晁千琳的安全和幸福。 他连让自己幸福都做不到,要怎么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超级好吃诶。”晁千琳把咬了一口的小甜饼随手递到晁千神嘴边,打断他荒唐的自我讨伐。 晁千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甜饼,递给白明,故作不经意地说:“满月姐,昨天我去接钩月的时候,发现她班里的同学好像对她不太友好。” “是吗?”奚满月惊讶地问,“是不是她在新班级和同学不熟悉啊?” 晁千琳没想到她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想了半天这事儿该怎么说:“好像不只是这样……她同学的行为,说是欺负也不为过。” 奚满月笑着摇摇头:“你知道钩月为什么上公立学校吗?” “为什么啊?” “四大家族的子弟几乎都是在当地家族投资的私立学校读书,我家主要研究丹药,所以投资的私立学校专门为国立医药大学供应子弟。 “可是钩月天生是个武斗派,理科成绩实在是不敢恭维,在家族学校没什么出路,加上我父亲和我都在岚城,就把她带来这边念书,想让她和宁峙一样考个警校。” 晁千琳拧着眉问:“你的意思是?” 奚满月无奈地说道:“她超级能打,还有一米八多,高中生哪敢欺负她?” “这样啊……”晁千琳有些疑惑。 【难道她平时欺负别人,现在受伤了,那些人来报复她吗?可是看钩月那个垂头丧气不抱希望的样子,分明就像日常都被人霸凌嘛……】 晁千琳认真地说:“满月姐,我觉得事情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乐观,你用不用和班主任聊一聊?” 奚满月依旧是满不在意地说:“她们进入高三之后,每个月都会有家长会,过几天就要开会了,我到时候会问问的。” “好吧……”晁千琳也不知道她是心大,还是对这个妹妹不甚在意,“你确定没事吗?” 奚满月露出了极其母性的微笑:“钩月是个很了不起的孩子,事情肯定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原来是溺爱下的盲目自信吗?】晁千琳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晁千神在一旁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别再掺和别人的家事。 晁千琳讪讪闭嘴,抱着小甜饼窝在沙发上玩起手机来。 182 安排奚南 没过多久,奚南居然真的到事务所来找晁千琳了。 因为奚满月不再在特侦队任职,奚南现在是奚成必血缘关系最近的手下,奚成必对晁千琳的关注也就传达给了奚南。 桃灼堂事件过后,奚成必特地交代奚南多和晁千琳碰面,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就尽可能配合。 听说是晁千琳找自己,奚南不敢怠慢,推掉了手边的事,带着分尸鬼的资料当即过来。 “嗨。”他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向晁千琳走去,“我听满月说,你把传销组织的事儿摸清楚了?” “是啊。”晁千琳笃定地点头,“你能不能联系到负责传销稽查的部门,让他们准备派人捉捕?” 奚南干笑两声:“大小姐,抓捕传销组织成员和捉奸一样,要抓现形儿的。你能拿出多大份儿的名单,能提供多少人集会的地点,又能找到多少详细账目,能指认几个老总几个头目? “这种事都需要安排卧底,秘密筹划,周期很长。而且这不仅涉及到公安机关,还涉及到工商行政管理局,验证证据也需要很久。” “但是这是你们特侦队的事啊。”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现在拿到了一两百人的名单,找到了幕后操盘手,得到了操盘手相关的详细账目,确认了五个老总。而且,他们都是妖怪。” 她故意把最后一句说的很重,奚南的表情果然跟着严肃了起来。 “妖怪建立的传销组织?这倒是挺有意思。”奚南喃喃自语着,接过晁千琳递来的组织名单。 “他们好像都没加入同袍会,这种犯罪分子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奚南想了想:“需要家族议会来决定,按照罪行大小,从收监、封印到人道消灭,都有可能。” “那操盘手处境肯定很不妙吧?” “这属于经济案件,我还没遇到过,得看长老们怎么判断了吧。” 晁千琳对他的回答有些疑惑:“不是有人被杀害分尸了吗,医院那个姑娘还被绑架了呢。” 奚南把资料册递给晁千琳,介绍道:“那个案子应该不是妖类所为。我们现在已经把尸块找齐了,那个分尸鬼也在监控上指认了两个凶手。 “不过凶手似乎都是普通人类,听那鬼的意思,凶手是因为他拒绝加入传销,并打算强行带走宋思怡,才把他激情杀害。 “我们已经交接给刑侦部门去分析监控确认凶手身份了。所以说,那个玖升商会被端掉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晁千琳点点头:“也对,如果是妖怪干的,直接把人吃了就是了,怎么会留下残肢呢。那你们应该关照过宋思怡了吧,她怎么说?” 奚南看她根本就懒得读那本资料,只好继续说道:“她长期记忆是恢复了,可是短期记忆还是没有,大夫说可能是逆向健忘,就是不愿意回想可怕的事。 “现在从她哪里只知道,她把给弟弟看病的钱入股了玖升商会,还从老家拉来了她的男朋友——对了,检验过残肢指纹之后,已经确认死者就是那个倒霉蛋。别的事,她就没再说过了。” “好吧。”晁千琳嘟着嘴,对他们的办事效率还是有些不满,“特侦队不会还是只有你一个在办桃灼堂以外的案子吧?” 奚南叹了口气:“分了两个新人给我,带着两个菜鸟,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晁千琳见再没什么事可以参考,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是这样的,我安排了人盯着操盘手的行动,你可不可以派两个人配合我,先把操盘手抓住。” 奚南当即表示反对:“抓住操盘手,组织不再进行正常集会,不就不能对其他参与者进行抓捕了吗?” 晁千琳对解释这些也有点为难:“不会有事的,他们的行政管理都是交给b级和a级的妖怪,操盘手什么都不管。况且这是传销诶,一个操盘手倒下了,千万个操盘手站出来。现在就只看你信不信我了。” 奚南本人当然是不信的,可是奚成必又早有配合她的交代,也只好昧着良心答应下来。 “那我得到地点立刻告诉你,你提前带人在那附近埋伏一下,等我电话和消息,把在场交易的两个人抓起来,可以吗?” 奚南看她那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实在不知自己这人民警察的脸该做出什么表情更为合理。 她这是完全把他当成下属了啊,那个“可以吗”在陈述句中出现也太过违和了。 奚南一脸挫败地说:“好的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晁千琳“噗嗤”一笑:“你怎么也这么叫我?” 奚南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出自己的讽刺,却又不敢直说,只能又叹了口气,想着回头必须跟奚成必完整地汇报这件事,让他收回成命。 他好好一个国立部门的在编员工,被这么一个小女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哪怕她长了一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 “这资料你还带走吗?”晁千琳看他便秘似的不再讲话,干脆下了逐客令。 “哎,你留着吧。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地址一会儿就能知道,抓捕时间最快也要今天下午,五点后没消息的话,可以让队员先撤,明天上午八点半之后再等消息。” “你说的这是银行营业时间?” 晁千琳没想到他脑子还挺灵光,俏皮地眨眨眼,示意他别再多问。 奚南走后,奚满月忽然大笑了起来。 “满月姐,你怎么了?” 奚满月捂着肚子道:“你居然能指挥奚南,我刚才都想把他那个表情拍下来给宁峙看了。” 晁千琳有些奇怪:“很稀奇吗,奚南看起来很好说话诶。” 奚满月却连连摇头:“奚南是头倔驴,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这点儿圆滑还是因为上高中的时候被女生骂怕了呢。” “这样啊……” 晁千琳偏着头有些不满。 她本以为是靠自己的姿容支使奚南,这么看来,一定是奚成必在背后示意他日常配合自己。 也就是说,说到底,支撑着她傲气的原因,还是奚成必和齐升逸两个老家伙的权衡游戏。 【不过,齐升逸是冲着我的资产来的啊。】晁千琳这么想着,心态好了些。 晁千神一直默默观察着她,越来越觉得晁千琳变得有些陌生。 这时,房门又一次打开,任道是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油光锃亮地梳齐,蓝晶教导的松散发型他已经学会了大半。 “啊,你俩回来了。”他开心地来到沙发边上,“正好,下午再去看看那酒吧洗手间里的脏东西吧,昨儿晚上,老板又跟我抱怨个没完。” 也不知道他脸皮怎么厚成这样,昨天还低声下气地向晁千琳认错,今天就自然地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这样倒也让整件事不再那么尴尬了。 晁千神淡淡地说:“好吧,你先把午饭做了。” 183 不明精怪 下午,事务所众人除去奚满月全员出动,连白明也没被落下。 任道是看准了酒吧不会有什么大事,打算事情解决之后和晁家兄妹在发生争执的源头好好喝个酒,把这件事情彻底翻过页去。 众人站在这家名叫“红榜”的酒吧门口,等了大半天,才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这类酒吧一般都在六点半后才开始营业,也不知道任道是事先有没有和老板打好招呼,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在店内调试机器顺便排练的乐队键盘手。 “老任,来这么早?” 那个键盘手似乎已经和任道是非常熟络,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任道是随意地往身后比划了一下:“我们来帮老秦看看洗手间的事。” 垂着的卷帘门让未开灯的酒吧格外昏暗,晁千琳三人背后是午后的大太阳,没被任道是介绍的时候,键盘手邓云峰根本没看清来人相貌。 这时看到晁千琳,他先是愣了几秒,忽然间惊叫起来:“老六,老六,是不是她!” 舞台边正调试乐器的众人听到他的叫喊,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其中被称为“老六”的贝斯手刘兵也在愣住之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是,是,是她。” 晁千琳明明是话题中心的人物,可这班人除了呆呆盯着她瞧,丝毫没有和她对话的意思。 晁千神清了清嗓子,也懒得询问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是这个“老六”某天见到过晁千琳,之后时常向他们提起。 “这边。”他指了指洗手间方向,示意晁千琳跟过去看情况。 见乐队成员傻愣愣地站成一排也没表示,晁千琳索性也不理会他们,跟着晁千神进入了酒吧的洗手间。 这里的洗手间整体面积有三十多平米,男女公用,每间都单独隔开,一共四间,非常宽敞。 靠近门口的三间厕所隔间中都是蹲便池,最后一间隔间则是坐式马桶。 隔间中都只有熏香的味道,几乎没什么异味,对于每天面对的呕吐超过排泄的酒吧厕所来说,保养的相当不错。 不过,走进去就会发现,每个厕所隔间的门上都装有一面镜子,顾客们留下的大大小小的手印,让这个充满恶意的装置有些引人遐思。 “奇怪。”晁千神把所有厕所隔间都看了一遍,皱着眉头道,“那天我来的时候,那种妖气只在第三间厕所,但今天第四间厕所似乎也有那种气息。” “是吗?”任道是也凑过来,“怪不得昨天老板说,有对儿情侣在这个隔间被吓得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尖叫着跑出来了。” 他这话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儿大,晁千琳歪着头想了半天,被晁千神刮了下后脑勺:“你也过来看看。” 隔间里站了三个人居然毫不拥挤,还能做出大幅度的动作。 晁千神盖上马桶盖,让晁千琳站上去贴近传出妖气的上方下水道,好做判断,顺便还递了张符纸给她。 这里的装修是loft风格,管线全部外露,只是排列的比较规则,具有装饰感。 晁千琳接过符纸,贴到了她灵觉中妖气最浓烈的管道上后就蹦下来,朝晁千神肯定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就是那个。” “果然。”晁千神叹了口气。 毕竟是事务所的事件,任道是不得不对他俩云里雾里的对话插嘴:“所以到底是哪个?” 晁千琳带任道是退到隔间外:“那天我们去查刘阿姨家的分尸鬼,检查下水道的时候,发现了和这里相同的妖气。” “哈?” “嘛,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东西年头太长,镇住了那个分尸鬼的煞气,把他弄得傻乎乎的。” 晁千琳向任道是讲事情原委的期间,晁千神捏诀念咒,贴在下水管上的符纸缓慢燃烧了起来。 烟雾有规则地飘忽而出,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烟雾,除了没读过四大家族研究资料的晁千琳,另外两人都拧起了眉毛。 “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吗?”晁千琳问。 任道是的脸上混合着惊讶和无奈,再加上苦笑,纠结得不得了:“完全……看不出来……” 晁千神道:“看起来倒是你说的精灵。 “用在这里的灵符可以勾勒出此处妖怪大概的灵力传播痕迹,通过烟雾的形态表达出精灵的原貌,可是这……” 晁千琳惊讶地问:“表达原貌?是很直观的看形状判断种类吗?” 任道是点点头:“动物类的妖怪基本都修炼道法或佛法,法力形式和人类相似,扩散出的灵力呈圆环或曲线样貌,只能通过某些小特点反应出来本体的特征。 “可是精灵本身大多是无机物,只不过是由物主凝聚的思恋或执念得到了灵魂,又通过机缘沾染人类血液聚齐魂魄,靠的是天长日久对天地灵气的自然收敛。 “它们的灵力应该就是按自然状态扩散开,这种让灵力显形的烟雾基本可以勾画出它们本体的样貌。” 晁千琳看着飘出的烟雾,也跟着苦笑起来。 眼前的烟雾完全是呈直角拐来拐去,这难不成是古代的戒尺成了精? “探查之后,居然更加不知所谓了诶……”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晁千神突然问:“上次我们是在下水道感觉到妖气时,我猜测过是不是建筑物地基接到了古代的陵墓。这次既然也是下水道附近,莫非是因为这个古代陵墓占地面积很广,这里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精怪?” “啊,对了!”任道是突然一拍脑袋,“记不记得苏勉被替身的时候,我出差去锦城遇到的事件!” 晁千神和晁千琳都读过那次的卷宗,也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晁千琳道:“你去的那座古庙遭遇过抗战时期的大屠杀,本体聚集了太多负能量和血气,所以庙宇整体成了精……” “是啊,既然古庙都能成精,说不定这下面的地宫也……”任道是这么说着,突然又收了声。 晁千神知道他也想到了荒谬之处,还是指出:“那座小庙占地面积才一二百平米,也是被成百上千的性命浇灌,才生出灵魂。 “就算这下面的地宫正式封墓时屠杀了上千名工匠,可是从刘阿姨家到这里至少就有十几公里,这么大的面积的地宫成精,太不可能了。” 晁千琳突然想起来,问道:“老任,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把情侣吓跑了,你好像一直没说吧?” 184 强全一抱 “我没说,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啊……”任道是想了半天该怎么讲明,“按老板的说法,就是下水道发出怪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说话,声音非常清晰。” “那怎么能吓跑了情侣呢?”晁千琳追问道。 “因为有问有答呗。” “可下水道的传音效果就很好,在洗手间听得到楼上楼下的声音也很正常啊……” 任道是翻了下眼睛:“首先,这里是临街的单层门面房,没有楼上楼下。其次,人家正热火朝天地为爱鼓掌,突然有人发出围观吐槽,你说吓不吓人?” “呃……”晁千琳无奈地转向晁千神,见对方也摊手,作无可奈何状。 任道是不耐烦地抓着脑袋:“哎,老板早就找人通过水管,里面啥都没,咱们又猜不出也抓不住本体,这还能咋办? “而且这玩意儿除了扰民耍流氓,啥也没干啊,晁千神,有啥主意没?” 晁千神现在还是懒得搭理他的状态,随口说了句:“你可以找个姑娘进去引诱那东西出现,不然,等出人命了再来吧。” 说着,他拉起晁千琳就要往外走。 刚好这时,酒吧老板汤丰年走了进来,热情地朝众人打着招呼:“哎呀哎呀,各位大师辛苦了,想喝什么随便在吧台里拿。” 这话在洗手间里听到,实在有些微妙。 眼见着这家伙发现了晁千琳,要拥上来特别招呼一下,晁千神揽过妹妹的肩膀,一转身又钻到了第三间隔间里。 晁千琳觉得自家大哥惊弓之鸟的毛病去而复返,却没法责怪他,只能找场合下最适宜的话题: “大哥,如果能确定是什么妖怪,就有办法抓它了吗?” 晁千神道:“精灵就算化形,也无法离本体太远,除非是像杜秋风那样的上古老妖怪,修炼时间够长,元神够坚固,才能彻底脱离本体。 “但是和同年代的狰比起来,杜秋风全靠阵法撑着,战斗力也相差很多,不止因为他的战斗本能不如狰,也因为他脱离本体太远。 “所以,只要掌握了精灵的本体,或者得知本体形态、本体位置和元神存在的范围,就有许多法术可用,甚至可以用本体招回元神了。” 晁千琳道:“这样啊……可它的元神既然就在周围,不知道本体是什么,不是也能抓到它吗?” 晁千神反问道:“可是你确定他已经修炼到元神化人的阶段了吗?如果它还是隐藏在本体之中,只不过是说话骚扰他人,确定不了本体,就没法封印啊。” “你不是会寻人法……” “嘘……”晁千神赶紧用食指封住她的嘴。 这可是在正道世家面前,又是他闹着别扭的时期,会这种禁术的事晁千神完全不想暴露。 晁千琳会意,赶紧继续说话盖过这个话题:“反正肯定是地下管道里的什么东西吧,可岚城的下水道四通八达……对了,奚南他们寻找尸块的时候,说不定遇到过这种妖气呢?” “那只能你来问他了,这种情报,他们不可能主动分享的。” 晁千神已经确定奚南受命为晁千琳“服务”,这时候只把这当个笑话,笑得很是嘲讽。 今天他实在没什么干劲,好奇心也大不如前,连上次那些等待试验的诸多断妖法器都没有拿来,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晁千琳讲电话。 对奚南来说,这简直是牧羊小孩在喊“狼来了”。 他还以为晁千琳让他的人立即到位,没想到她问的是这样宽泛无趣的问题。 挂断电话,晁千琳失望地摇了摇头:“说不定他们没有走到那东西存在的区域。他们有分尸鬼指引,应该不用绕路就把尸块都找全了。” 线索通通落空,两人却都觉得没什么所谓,只有任道是在热情的汤丰年面前感到有点打脸。 好在此处有晁千琳坐镇,汤丰年殷勤地奉承个没完,对洗手间的怪事已经全不上心,反而邀请他们去听乐队的排练,顺便喝点儿什么。 众人坐在正对乐队的卡座,没几分钟,桌上便摆满了各色洋酒和果盘,汤丰年还亲自上手,调了数款颜值极高的鸡尾酒送了过来。 “调酒师还没来上班,尝尝我的技术如何吧?” 晁千琳刚拿起那杯彩虹一样的鸡尾酒,面前乐队的鼓手忽然连敲军鼓,音乐未进,主唱便开嗓清唱: “嘿,姑娘,你偷走我的眼睛, 这世界,除了你,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清, 嘿,姑娘,你夺走了我的命, 求求你,救救我,只要告诉我你的姓名……” 电吉他炫技似的solo随着主唱夸张的肢体动作夸张地响起,任道是一口啤酒全喷了出来:“不是吧……” 整个乐队的五双眼睛都集中在晁千琳脸上,晁千琳也察觉到这种气氛,却不知道该看谁。 “喂,他们这两天一直在写这首歌,今天居然直接开唱了,看刚才键盘那样子,估计是给你写的。”任道是凑到晁千琳耳边说。 即便他都快贴到晁千琳脸上,聒噪的摇滚乐还是盖过了他的声音。 晁千神突然站起来,提着任道是的领子把他从晁千琳身边拽开。 这大概是晁千神头一次对任道是和晁千琳的亲密行为起反应。 现在,他眼里的任道是已经摘掉了尊重女性的标签,是值得忌惮的不正派人物,必须警戒。 “喂!”任道是被他勒得生疼,大动作地挣了一下。 晁千琳朝唱得正嗨的乐队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台上五人立刻收声:“你们可以唱些温柔的歌吗,我们几个想聊聊天。” “好的,遵命!”那个贝斯手刘兵忙不迭点头,从频率上可以看出,这位朋友真正的爱好是死亡重金属。 五月天的《拥抱》缓缓响起,在这首表达同志之情的作品中为任道是和晁千神调停争端,晁千琳感觉气氛有点儿微妙。 晁千琳道:“你们俩看来已经不能和好如初了,可是现在又聚在一起就必须保持事务所和睦才能对抗外敌。至少,你们两个不要内讧,可不可以?” 任道是“哼”了一声:“晁千神,我本来想跟你道歉的,但你这种态度,我真的很难开口诶。” 晁千神根本没理睬他,自顾自地喝着杯中酒。 晁千琳道:“我知道你们冷静的时间都还不够,老任受的物理伤害和大哥受的精神伤害就发生在前天,现在彼此都还都在遗留情绪里,不愿意走出来。” “不过,你们想没想过,最无辜的人到底是谁啊?” 185 主唱上钩 晁千琳这话一出,当即受到两个男人的瞩目。 没参与任何争斗就处于事故中心的自然是她,晁千神和任道是心知肚明。 看他俩懂了,晁千琳赶紧抢白道:“你们俩,谁都别跟我说对不起。不过,作为补偿,只要我看得到的地方,你们就算是装样子,也要和以前一样。 “之前发生过的事,听到过的话,我现在只想忘的一干二净,知道了吗。” 晁千琳斩钉截铁的样子让两个男人的心都在打鼓,她那种冷静到脱离感情的眼神实在有些恐怖。 “不过,今天就算了,你们想怎么僵持就怎么僵持吧,明天开始,照我说的做,好吗?” 任道是和晁千神看着晁千琳恢复如常的笑容,都各自点头,忍不住都各自闷了口酒,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很明显,任道是也发现了晁千琳的变化。 昨晚和白阳一同吃饭时,他就对这种变化有所察觉,现在更是正式得以确认。 这种变化实在过于突兀了。 他终于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能让一个十九岁的,天真烂漫又孩子气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成长到用气势让他心惊的真正的女人,这背后的缘由怎么可能会正常? 不知不觉间,任道是和晁千神又恢复了那种造孽的默契,话却全溶在酒里,谁都没说出来。 没多久,酒吧就到了开业时间,陆续有客人上门,另一支乐队也到场了。 这家酒吧把更有演出经验的老牌乐队安排在需要暖场和吸引顾客的前半场,后半场顾客喝高、气氛炒热后,之前排练的新人们就能表演的更加轻松。 随着酒吧中人越来越多,晁千琳从鉴赏鸡尾酒的大业中分出神来,疑惑地看着周围。 “怎么了?”晁千神忍不住问她。 “突然感觉……有种奇怪的味道……臭臭的,像法医鉴定中心的尸体一样?” “嗯?”晁千神虽然什么都没闻到,却对她的感官十分信任,“从哪里来的?” 晁千琳四下瞧了瞧,鼻子也轻微抽动了几下:“好像整个房间里都有,应该是从某个源头扩散过来了,不过洗手间那边比较重。” “厕所隔间吗,去看看?”晁千神说罢就要起身。 “等下。”晁千琳突然拦住他,“我感觉到那种妖气了,不是在洗手间里。” 任道是也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忙问:“在哪儿?” 晁千琳闭着眼感觉了几分钟,直到那两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又端起酒杯,她才忽然开口:“台上。” 之前那支排练的乐队在酒吧正式营业前就撤下了舞台,晁千琳这桌为了缓和面面相觑的尴尬气氛,邀那支乐队一起喝了会儿酒,因为人数从小卡座换到了远离舞台的大桌。 这时候隔着前方的几桌客人,从这边看舞台上的情景不甚清晰,周边声音嘈杂之下,只能听到台上拿着麦克风测试的主唱轻轻哼唱着什么。 那个声音粗犷低沉,从只开了一边的音响中传出,就如同带了混响一样充满磁性和共鸣回声。 “好像,就是他?”晁千琳站起来,看着舞台上的主唱。 不巧的是,这时候,设备都已经调试完毕,鼓声和吉他声响起,第一场半小时的演出已经开始。 正式演出中,那位主唱的声音比调试时的哼唱更加迷人。 他的高音嘹亮,中低音浑厚,音域极宽,音色很像某位老牌的港台歌手。 随着热情的开场歌曲,他在歌唱中的自在和恣意也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他唱的太好了,有点儿不忍心去找他麻烦呢。”晁千琳已经坐着听了半天,一旁的晁千神也兴致缺缺地没有行动。 酒吧中的人都对他的献唱十分买账,全场气氛在他几曲后被炒得火热,不断有人向侍者递出粉红色的票子要求点歌。 半个小时下来,那位歌手今日的收入就已经非常可观,趁着乐队下台休息,晁千琳拉着自家大哥去看情况。 任道是这时喝到微醺,以用不出道法为由推脱,只留在桌边陪白明。 “用不用和老板说一声?”晁千琳问。 晁千神摇摇头:“我们先去和那家伙打个招呼,看看情况。” 二人径自过去,在昏暗的酒吧中没引起什么注意。舞台旁有张被墙半掩住的桌子,勉强算是后台,乐队四人都在桌边各自歇息。 “嗨,”晁千琳主动打招呼,“你们的乐队叫什么名字啊?” 她的话只有被抢着回答的可能,乐队四人从她的容貌威慑下缓过神的速度参差不齐,“轰炸机”被反复说了四遍。 “哦——请问主唱是哪位?” “我……” 一个皮肤黝黑,又高又瘦的长发男人动作僵直地站了起来。 他这种僵直绝不仅仅是面对晁千琳常见的紧张,而是一种3d动画人物般诡异的状态,在恐怖谷效应的加持下显得有些惊悚。 他和长蛇化成的钱中华简直是两个极端,那种柔软和僵硬的程度完全不是人类受关节和肌肉控制的样子,更别说他身上浓重的妖气和隐隐发出的刺鼻味道…… 这家伙从头到脚都在暴露自身并非人类的事实。 晁千琳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我叫,吴启浪。” 吴启浪向前走了两步,他身上浓重的男士香水味儿和盖不掉的腐臭味儿混合在一起,让五感敏锐的晁千琳被冲得难以控制表情。 她赶紧用手指刮了刮鼻尖,掩饰尴尬:“能不能跟我们出来一下。” 也不知吴启浪是完全没察觉这两个灵辖不是表世界的寻常人,还是没法拒绝晁千琳的请求,他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依旧是愣愣的表情。 晁千琳向乐队的其他三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带着吴启浪离开后台角落。 “你看,我就说浪子虽然脑回路清奇,但是唱的好啊,现在居然有这种粉丝了,我们一定会火的!” 听到身后的念叨,晁千琳忍不住扑哧一笑。 吴启浪偏头看了她一眼,却突然被晁千神搭住了肩膀:“你是不是刚来这边不久啊,以前来红榜好像没见过你。” “啊,是啊,我刚来岚城,一个多月。” 吴启浪似乎本身说话就很迟滞,显得极不灵活,像个人工智能。 晁家兄妹半押半骗地把他带出了酒吧,领到了酒吧侧面的小巷里。 巷子对面的小超市门口,老板正坐在马扎上打着蒲扇,晁千神却懒得管那么多,也不避讳,突然掐住了吴启浪的脖子,把他搡到墙面上: “说吧,为什么要在酒吧洗手间找麻烦?” 186 下水管精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吴启浪一顿一顿地说出这句话,黝黑的长脸上隐约露出慌张神色。 晁千神脸带嘲讽:“从华夏佳苑到这里,你的战线拉得很长啊?” 华夏佳苑是刘阿姨家所在的小区。 晁千神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吴启浪却依旧是那副为威胁慌乱的样子,还没有小巷对面那个超市老板表情丰富。 晁千琳提醒道:“大哥,有人看着呢。” 晁千神叹了口气,继续质问吴启浪:“你真的不发表点儿意见?” 吴启浪瞄了一眼晁千琳,又直视着晁千神的死鱼眼:“我只是想,参观学习一下。” “哈?” “我想念老家,不太习惯,雾霾。” 【完了。】晁千神脑子里响起这两个字,【这家伙成精时间太短,心智不全,根本没法交流。】 他只一愣神,手中就蓦地一空,被抵在墙面上的吴启浪突然像溶进水中一样,整个儿陷进了墙面。 晁千琳问道:“土遁术?” 晁千神应了句:“应该是散灵归形,快叫老任。” 他的意思是,这家伙散了元神,要逃回本体之中。 交代完这句,他急急念起三眼诀:“镜底谰语,波上风停,六鼻六路,三眼三通,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大哥,有人看着呢!”晁千琳按下他聚起灵子的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小超市。 晁千神根本就没被阻拦,另一只手在墙面一划,一扇半透明的淡金色金属平面凭空出现:“还没确定他的原形是什么,就这样放跑元神,之后还怎么找?”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有个想法,虽然挺无厘头的……” “什么?” “可能是……下水道。” “下水道?”晁千神着急循着灵力去拦吴启浪,不想和晁千琳打哑谜,把手中平面推入墙体,有些不耐烦。 “哎……”晁千琳扶额,表情复杂,似乎正努力地说服着自己,“他可能是,下水道水管成精……” 尽管在这档口,晁千神还是眉头都没展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下水管精?” 那笔直带有规则拐角的显形烟雾在这个名词下变得生动起来。 联想到吴启浪本人黝黑如铁皮的面色,僵直的身体状态,一顿一顿还带有回响的声音,这个猜想居然样样可以对号入座。 甚至他出奇的好唱功,都可以归功到一代代的浴室歌霸身上。 只是,下水管真的可以成精吗? “是不是太无厘头了?”晁千琳咬着下唇,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尴尬。 晁千神依旧苦笑着:“但是,还挺合理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到手的鸭子飞了才是晁千神不能忍的。 三眼诀可以透过物体的体量,把灵辖想要看到的景观从灵子层面展示出来,相当与灵子显现的x光透视,也可以算作寻人法术。 不过这个法术需要能直接联系到构成被观看内容的灵子,这么充分的条件很少在应用时具备。 难得这次吴启浪还没跑远,元神就散成了灵子,就算要回到本体,也会在经过的位置留下灵力的痕迹。 之前那扇不大的半透明平面已经融合笼罩住了整个墙面,墙砖和外漆也都变得透明起来,内部埋藏的管线和结构清晰可辨,还有一道金色痕迹在其中穿梭。 晁千神又念起锻形诀,长剑即成,抬手就被插入了墙壁,精准地停留在管线之上,没多伤害一丝一毫他物。 晁千琳看阻止不了他,也就不再费口舌,一个电话打给任道是: “快出来抓妖怪吧,没有你的土遁,我大哥要把外墙拆了!” 这时,小巷对面的超市老板也已经掏出手机,默默地偷拍起来。 晁千琳赶紧喊道:“那位先生,请不要拍摄,这是录制现场,内容不方便外流!”说着,还假作周围有隐藏摄像机的样子,指了指某个方向。 天色太暗,超市老板坐在小巷对面光线强烈的地方,无论是肉眼观察,还是透过摄像头看她都模糊不清。 没了容貌的加持,一句话怎么可能压制得住群众八卦的心呢? 任道是也从晁千琳的语气里听出事态不妙,这时匆匆跑来,正看到晁千神顺着外墙内的痕迹一路用灵子凝成的刀刃拦截对方同为灵子状态的元神。 “晁千神!快住手!” 晁千神根本没理会任道是。 吴启浪在墙中游蹿躲避,曲折而行,终于偏离了管线密集的区域,正中晁千神下怀,被无所顾忌地一刀插中。 元神的轨迹闪烁出些许血光,逐渐衰弱,晁千神手中长剑散开成丝,拢住了汇聚起来的元神光晕,狠狠把他扯出了墙面。 “妈的!”任道是咒骂了一句,掏出张黄符,往那团光晕上一贴,“真是胡闹!” 晁千神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却有意要和他对着干。 辖制住那团元神的灵子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手指微动,任道是的符纸就被灵子流揭了下来,暂时封印也随之解开。 “吴启浪,出来。” 晁千神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即放开了对他的束缚。那团元神飘飘悠悠地膨胀了起来,展开成一个人形。 晁千琳都不忍心去看小巷那边的超市老板得多么惊恐加惊喜,只能对任道是摊了摊手:“我尽力了。” 任道是的脸皱得像个一百岁的老太婆:“我最讨厌善后啦!” 这时候,吴启浪已经变回了逃遁前的样貌,愣愣地坐在地面上,仰头看着团团围住他的三人。 任道是问:“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冰城,搬家,到岚城来。” 任道是还没和他对过话,却对他的语言风格适应得很快:“你到底是什么啊?” “管道。” “噗……”晁千琳听到自己的猜测竟然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 任道是没太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晁千琳笑得前仰后合:“他是下水管道精,懂了吗?” “哈?“任道是反应了一下,这个解释太超乎想象了,可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看着面前样样符合下水管特征的吴启浪,除了笑很难做出其他评价。 吴启浪看着笑做一团的三人,委屈得不得了,元神受损之下又不敢再逃一次,只能坐在地上不再吭声。 这时已经过了乐队的休息时间,鼓手出来找他,看到这个场面,甚是奇怪。 任道是处理这种事明显更有经验。 他不知从哪里抽了根红绳系在吴启浪手腕上,给了他个威胁的眼色,就把他放回了舞台。 187 成精原委 这次行动实在太没紧张感了,事务所众人原本的尴尬和冷场被这个下水管精搅得分毫不剩。 晁千琳几人坐在卡座上听着吴启浪放声高歌,总是忍不住要笑上一笑。 任道是擎着杯子遥望舞台,问道:“下水管精最老也顶多百岁吧,可他说他从冰城来,他是怎么脱离本体这么远的呢?” “他不是也说他搬了家吗?我们在两个地方都感觉到妖气,这么看来,他应该是把本体带在身边,安置在经常出没的地方了吧。 “那个小区楼内和酒吧洗手间里,肯定都有一两节水管是他的本体。” 任道是听着晁千琳的话连连点头,还是问出了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 “不过,他到底怎么成的精啊?” 这个问题在轰炸机乐队演出结束,吴启浪老实地坐到众人身边后,有了解答。 介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和歌唱水平相差太多,直到另外那支乐队的演出也全部结束,众人才从他的话里总结出整个故事。 原来,吴启浪的本体在冰城的一栋三层中华巴洛克建筑中。 它是条建筑物落成时就被埋下的下水管,直径75毫米,总长有七十六米。 上个世纪初,被封进了墙壁之内后,这条管道经历了中外数代人的使用。 人吃五谷杂粮,排泄物刚刚离体时,其实也带有活人的精气,女性月事排出的经血古来又有着携带阴气的传言,再加上某些特殊情况下流入管道的男子体液,下水管道日常受到的阴晦之气和外泄阳气都不少。 在某个重阳节,一个未成形胎儿从马桶流入了下水管道,年轻的母亲连续不绝地哭泣了三个多小时,依旧没能排解再也无法生产的忧伤,割腕死在了浴室之中。 正是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之日,未染尘世的纯洁婴灵和对孩子怀有歉疚、不甘的母亲灵魂有着血脉联系,对生存的执念变得极为强大。 这些执念被早已沾染了极多秽物的下水管道吸引,依附在上,为这件钢铁制品赋予了灵魂。 这种巧合本就少见,更少见的是,这栋建筑作为古董建筑,被留存了百年之久,给了难以成精的现代器物聚魂集魄的时间。 这只史无前例的下水管道精就这样在十年前,彻底觉醒了自己的意识。 精灵的形成过程中,最艰辛的阶段就是拥有意识之前。 因为没有自我意识时,他们也没有增强自身的意识,只能依赖于上天的造化和命中的巧合。 而确认了自我的存在后,所有有“生命”的物品都自然而然会受求生本能的指引,现名吴启浪的下水管道精也是如此。 那栋建筑物及周围的商圈日常就有旺盛的人气流动,吴启浪悄悄地吸收着周围的灵力和阳气,一年前终于化形成功。 吴启浪生存的环境极其贴近人类生活,对表世界也算比较了解。 只可惜他的真实年纪毕竟只有十岁,没有功法辅助,心智更是难堪。离不开本体的九年间,他习得的本事只有众多浴室歌神的唱功。 机缘巧合下,他在商圈附近的酒吧街街头展露了歌喉,在表世界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和人类交流、生活的机会。 今年年初,冰城政府宣布翻修商圈周围的中华巴洛克老建筑。工程计划将建筑物内部结构全部掏空,各类管线全部拆除,重塑建筑承重,完善消防和水电。 吴启浪听到这个消息,知道无法离开本体太远的自己很有可能就此绝命。 不过他比人类对建筑物的内部结构了解数倍,住户被驱散后,他赶在正式开工前把本体那七十六米管道分段拆除带走了。 而他驻唱的酒吧也是栋在重建规划之内的老建筑。 和吴启浪凑成乐队的另外三人都是怀有音乐梦想的小青年,他们觉得与其在这里度过漫长的空窗期,不如趁此契机出去闯闯。 凭他们的本事和背景,闯出一方天地的机会实在渺茫。但如果带上这个能唱得不得了的傻老弟,作为一个配置齐全的乐队,出道就容易多了。 以吴启浪的智力,被三个满嘴跑火车的东北老爷们忽悠实在是太轻易的事儿了。 一顿酒肉之后,吴启浪稀里糊涂地得到了一张“吴启浪”的身份证——他的名字是能化形后,从二楼房客那里偷来的——就这样和另外三个乐队成员坐上了通往岚城的火车。 虽然七十六米长的老旧下水管道在过火车站安检时废了不少功夫,但另外三个队友却对他这种极其“摇滚”的生活方式见怪不怪,油滑地帮他度过了难关。 来到岚城之后,他的生活都被三个兄弟安排的相当妥当,他不平凡的唱功也帮助整个乐队很快就远离了忧心下顿饭的生活。 然而,冰城虽然极重玩乐,比起大城市纸醉金迷的开放程度还是差上一些。 来到红榜酒吧没多久,另外三个队员凭借台上的表现,接二连三的交到了很多女性朋友。 吴启浪作为下水管道精,从前一直都深埋于墙壁中,现在的智力也不足以在网页上学习生理健康课程,对男女之间的亲密交往还是充满了不解和好奇。 总是从兄弟那里听说,有人在酒吧厕所里“把妹”,吴启浪敌不过对人类行为的兴趣和热情,最近的表演时间经常元神出走,溜到安置在酒吧洗手间的本体上“参观学习”。 精灵是完全不能繁殖的物种,其实根本没有性别可言,他们的外形只会受到本体和唤醒他意识的人类影响。 吴启浪的本体是水管,赋予它灵魂的那个婴灵则是个男孩,加上他的修炼时间很短,化形能力有限,才会呈现出现在这副僵直的男青年形象。 所以见到男人和女人的具体区别到底在哪里时,吴启浪很难抑制“原来是这样”这句感慨。 见到人类的生殖行为时,他更难抑制种种疑问,总是傻傻地直接发问,完全忘记了对方只会吓到,不可能回答这回事。 看着傻呆呆坐着的吴启浪,任道是忍不住吐槽道: “下水管变化出的男性,这才是真正的钢铁直男啊!” 188 翻覆滋味 任道是不着调的发言惹得晁千琳大笑出声,连晁千神也忍不住笑了一笑。 “我可以,回家了吗?” 吴启浪见这几人再没什么要问自己的,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 任道是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到处安家的行为是不对的? “虽然你现在不能离开本体太远,但是你没有加入同袍会,只能算是野妖,如果被正道修者发现,随手把你给除了谁也说不出不对来。” 吴启浪木讷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哎,看你也没什么恶意,还能镇住惨死鬼,品性应该可以接受。我们这次也就先放过你了,但是以后,绝对不可以再偷窥别人上厕所……” “可是他们,不在上厕所,是在做……” “停停停!”任道是赶紧打断他无法过审的言论,“不在公共场合,不经他人允许,你偷偷去看,都算偷窥,明白吗?” “哦。”吴启浪委屈地点了点头。 他可是个下水管道精,人类踩在他头上洗澡和排泄有上百年历史,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只能受着不能看着,他是真的很难理解啊! 任道是叹了口气:“你最好请几天假,我会联系同袍会的人来接洽你,教教你人类世界的常识,你的同类还能教你一些功法,帮助你加快修炼,打开心智。” “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想被他带走封印起来,还是被他一刀插死?” 任道是指着晁千神,威胁着吴启浪。 吴启浪缩了缩脖子,身体动作透露出他对晁千神的忌惮:“我知道了。” “你自己能回家吗?” “能。” “那你留个联系方式和地址就走吧。别幻想你能藏起来哦!”任道是说着,又用眼神示意了下晁千神。 吴启浪连连点头,不敢再说一句话,报备了个人信息就匆匆离去。 晁千琳全程都在偷偷窃笑,看吴启浪灰溜溜地走掉,这才又一次大笑出声。 “同袍会会怎么处理,还会放着他在表世界游荡吗?”晁千神突然问道。 任道是耸耸肩:“不知道。同袍会的宗旨是帮助妖类融入人类社会,维持二者和平、互不相扰。他现在这个程度很容易暴露妖类身份,或许同袍会会把他收监起来,多培养几年再放他出来。” 晁千琳依旧笑着,话都被笑声打碎了:“可是你没听他说吗,他们乐队的人,觉得他,特别‘摇滚’诶!反正人家是搞音乐的,我看他,说不定真的能火……” 白明突然问道:“姑奶奶,他唱得很好吗?” “嗯?”晁千琳认真地看着他,“你听不出来吗?如果你觉得好听或者喜欢听,就是唱的很好啊。” 白明木楞地摇了摇头,和吴启浪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我只能听懂他在唱什么……” “是吗,可能是你的乐感不好吧……”晁千琳随意应了一句,一抬头,就看到晁千神和任道是都紧盯着她看,不由得颦起了眉,“你们看什么呢?” “看你长得好看呗。”任道是抿了下嘴唇,掩饰着尴尬。 “好吧……事情都处理完了,任老板,我们可以下班了吧?”晁千琳这么说着,却拿起了面前的威士忌杯,贴在微醺的脸侧。 任道是下意识地滚了下喉结,当即被晁千神横了一眼。 【男人尝过了女人味儿,还真的会变的啊?】 晁千琳上下打量着任道是,对方在她调笑的目光中刻意地正了正坐姿,把肩膀上挂着的薄外套往大腿上拢了拢。 “千琳,别喝了,回家吧。”晁千神冷淡地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任道是讪讪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我得和老板交代一下这里的事,还得去洗手间卸一截他的本体做抵押。” 晁家兄妹告别任道是,带着白明直接回家。而任道是又该怎么消掉晁千琳勾起来的火,就不值再提的。 是夜,蓝晶给晁千琳发来的消息又是简短的两个字:“顺利。” 如果这就是他标榜的懒惰,那也确实够懒的了。 晁千琳抱着手机想了半天这该怎么回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第二天一早,晁千琳还没起床,卧室门就被敲响。 “晁千琳,你出来一下。” 晁千神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晁千琳感到情况不妙,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毯子掉到地上都来不及捡,就打开了房门。 只见晁千神提着三人份的早餐站在门口,怒色隐隐可见:“他搬到楼下了?” “什么?”晁千琳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就被举到了眼前。 “allnightwaitingforyou.cambridgeblue.”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落款,甚至还带着熟悉的隐秘灵力。 【这是搞什么,不就是没回他消息吗?】 晁千琳无比地不耐烦,从晁千神手中夺过那张卡片,先一步把它撕得粉碎:“嗯,他搬到楼下来了。” “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二臣。” “你……”她过于自然的态度让晁千神一时语塞,不得不深呼吸调整了一番心态,“因为白阳的事?” 晁千琳轻轻点了点头。 晁千神的目光冷淡下来,一双死鱼眼里的感情全部消退:“那你,答应了他什么事?” 自己的行事风格在被他一目了然地指出,一时之间,晁千琳居然觉得有些受伤。 这证明了他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不假,可是这种她认为是背德的情况居然被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对他隐瞒的不堪只需两句话便如此明了…… 原来,他心中的她就是这种样子吗? 他无神的目光刺痛了她,她小女孩的一面随即占据了灵魂,依旧没停歇的自我谴责和受到质问的委屈一齐涌了上来。 晁千琳咬了下嘴唇,极力压住泪水,不甘示弱地回望着晁千神:“我答应他……这个……” 晁千神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吻上来,还吻得那么凶狠。 但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懂得了他们交易的内容,怒气难以压制地胀满了胸口。 他伸手想要推开晁千琳,手上却提着从门口捡到的早餐。 谁知道晁千琳把他刚有举起势头的手臂反向推了回去,将他整个人都搡到了二楼的栏杆上。 包含豆浆、牛奶的早餐袋子就这样从栏杆的空隙掉了下去,湿漉漉地“啪”声落在一楼的地板上,和她的吻一样带着刚出炉的新鲜温度。 “琳……”晁千神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就被她的舌头趁虚而入。 【妈的!】 她想要,他还何必抗拒。 晁千神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反客为主地附身深吻了回去。 189 嘀嗒嘀嗒 【你已经吻过多少人了?】 晁千神在内心嘲讽着事态的狼狈。 【那条野狗也碰过你了吗?】 终于如愿把她压在床上,他却心不在焉地思索着伤人的内容。 【你和白阳约会时,有没有问白明的事?】 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他的身体自发自觉地行动着,抚摸、亲吻、舔舐和她轻微的喘息,像他梦里描摹过千百遍的一样,密集得像珍珠港上空的炮火。 【齐升逸那个老家伙再来找过你吗?】 晁千琳只穿了件薄薄的睡裙,身体每一分的形状都渗透在被汗水蒸湿了的布料之上,他的手却始终舍不得探进裙摆,真正地触碰到她的肌肤。 【李立青、齐升逸、白明、奚成必、蓝晶、白阳、奚南……才两个月,就有这么多男人围着你转了,以后呢?】 晁千神轻叹了一声,呼气正好窜进她敏感的耳道,惹得她甜腻而无望的呻吟带上几分哭腔。 【我还有立场和机会把我们的关系澄清吗?】 配合着她的声音,他慢动作一样扯开了领带,扣到尽头的衬衫勒住他的脖颈,挤压出沉重的呼吸,受不了这种压抑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红。 【我真的能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吗?】 “晁千神。” 她突然在他一边解着扣子,一边止不住细碎地吻她时,开口叫了他的全名。 晁千神支起身看着她。 “你确定吗?” 她的嘴唇因为停不下来的喘息微微张开着,泛着过度亲吻后微肿的血红,相较她日常无损的完美,反而更加性感。 她的睡衣掀开了大半,尚能遮挡住不该露出的位置,皮肤泛着的粉红来自上涌的气血,像是透出蜜饯的糯米和果子。 两条弧度绝妙的长腿被他叉开两侧,不自然地微曲着,膝盖夹住了他的腰,似在抗拒,也似在把他拉进自己。 这番景色,晁千神都看在眼里,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和思想分离了,尽管该有的欲望已经膨胀到了极点,他的意识却恍惚在事态之外。 她说出的问句这时就像根桃木钉,一字一顿地砸进他的心脏,下一秒就要让他停止呼吸。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下床捡起地上的领带,离开了她的房间。 他想要的是她的爱,他已经很明白了。 可是她想要的是什么,他还不够明了。 这种时候就算得到她,他根本不会满足。 可是,她不爱他吗? 晁千神开始怀疑自己的自作多情。 看清自己之后,他本以为自己开始能看懂别人,看懂她。 他本以为那夜里的吻,那早晨的“不嫌弃”,还有牵着手渗透彼此的汗水,至少是她真心的铁证。 可她打断了他的告白,粉碎了他的自信,剪掉了他傲慢的羽翼。 好在此时此刻,他很确定,晁千琳和蓝晶之间只有交易,不管这个交易中对方得到她到什么程度,她的心还在她自己的胸膛里。 这样似乎也足够了。 晁千神默默打扫好一楼的残骸,又做了三人份的早餐,晁千琳却迟迟没有下楼。 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哭红了的眼睛。 晁千琳真的感觉好累。 任道是说的没错,他俩的关系太过于扭曲了。 他们二人就像两条扭紧了的绳索,看似坚固,可但凡受到冲击,两条崩的太紧的绳子便会被一起切断。 但是,仅仅是缠在一起,又不可能理出头绪。 “等我,晁千神,一定要等我……”晁千琳靠在门上,一边哭泣,一边喃喃自语。 晁千神没有等她,自顾自吃完了早饭,上班去了。 按她对奚南的说过的话,既然昨天她没有动作,今天就一定会有行动。 晁千神不知道被碾碎成泥的自己该怎么面对她,干脆一走了之。 “姑奶奶。” 房门又一次被敲响,晁千琳慌乱地抹了抹泪水,一开门就看到白明站在那里,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有人打电话给你。” 【要找我怎么会打电话给白明?知道白明手机号的人应该只有事务所的几个人吧。】 晁千琳还是接起电话:“喂?” “好久不见,今天方便吗?” 【齐升逸?】 晁千琳特地又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未知号码,才回答:“一会儿有点小事,然后就不忙了。” “忙完给我打电话,我来找你。” “好。” 晁千琳把手机递给白明,白明却还站在门口没走。 “大哥上班去了?” “嗯。” 晁千琳叹了口气,她自知比起她伤害晁千神的次数,对方伤害她的次数根本不值一提。 想到他止不住激动的颤抖却不敢回头便离去的背影,更感心酸。 “姑奶奶,”白明忽然叫了她一声,“不要难过。” 晁千琳垂着头,勉力勾起嘴角:“你知道我在难过什么吗?” “知道。” “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呢?” “我……” 如果晁千琳抬起头来看一看白明,就会发现此时,他的眼睛已经不是日常可见的黑色,而是微微泛出金光。 晁千琳嘲讽地笑了一下,眼泪却又掉了下来。 白明忽然走进房间,抱住了她。 他的心跳缓缓地在晁千琳耳边响起,不急不躁,钟摆一样规则到没有真人的实感。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可是他的体温却在,甚至比她这个火系修者还要火烫。 “小明,你身体不舒服吗?” 白明淡淡地摇头,还是没有放手:“我只是有点难过。” “为什么?” “因为你很难过。” 他任由晁千琳在怀里大哭了一阵,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在指尖卷曲玩弄着她的发梢,直到她哭累了,自己停下来。 白明陪她坐在床边,听她低声嘟囔着心事,却始终一言不发。 “小明,这样是不是很差劲?” 白明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没对她和蓝晶扭曲的关系,以及她和晁千神扭曲的关系发表评价,反而让晁千琳松了口气。 “其实,我不明白。”白明突然这么说道。 晁千琳这才恍然。 这家伙总是语出惊人,让她渐渐有些忘了他其实魂魄不全神志不清,听他这么说,她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傻。 不过,她反而笑了起来,推了一把白明:“哎,做一个傻子多么好。” 白明也跟着笑起来:“你能开心就好。” 在沉默中四目相对,晁千琳突然脸现绯红,赶紧用笑掩饰:“行了行了,去吃早饭吧。” 饭吃到一半,晁千琳就收到了蓝晶的消息:“吃过早饭了吧。” “拜你所赐,刚吃到。” “别生气。鱼上钩了。” 190 他的世界 晁千琳捏着手机,想了半晌,还是先打电话给白阳: “你那边,如何?” 白阳道:“还不放心我吗,陛下?” “嘛,里面有我的六十万,自然要关心一下啦。” 白阳放浪的笑声从电话中传来:“我已经到华夏银行门口了,那家伙带了个空背包,应该昨天就预约过整取现金。” “哈,白老板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比不上你,电话打的正是时候。” 晁千琳忍不住在心里暗笑:【非要说的这么露骨吗?】 嘴上说的却是:“我刚吃完早饭,你吃了没?” “办完事再吃也不迟。” “好吧,下午见。” “嗯,下午见。” 挂断白阳的电话,晁千琳立刻打给奚南:“地址是昨天微信发给你的那个,你的人到位了吗?” “早就到位了。” “好,等一个软绵绵的人走到门外打电话,做完七和六这两个手势,你们就把他抓起来带回局里。对了,你认识白阳吗?” “那个黑市小哥?” “嗯嗯,他应该在银行大厅,再进去把他也带走就行了。” “他是操盘手?” “不是,那个软软的家伙才是操盘手,不过你帮我多控制一会儿白阳。” “呵呵,反正我们也有些事儿要问他。” “那就好,谢谢你啦。” “知道啦。” 挂断奚南的电话,晁千琳脸上总算有了些欢快的颜色。 但一安静下来,用勺子挑着专门调给她的甜面酱、豆瓣酱、酱油混合酱汁,刷在专门煎给她的单面蛋上,晁千琳还没张嘴,就突然没了胃口。 按理来说,她的恢复能力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可比的,可是此时,她的嘴唇却依旧肿着,不断提醒她之前发生过的事。 “小明,要不要尝尝这个?” 白明愣愣地点点头,看了她一眼,一边接过煎蛋一边说:“姑奶奶,前几天我把使命召唤通关了。” “很厉害嘛。” 白明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漫不经心,继续嘟囔着:“我一个人,只能打游戏……以后,可以一直带着我吗?” “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白明带着他惯常的微笑,理所当然地回答着:“因为这里只有我们啊。” “也是,至少事务所里还能热闹些。” 白明摇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晁千琳疑惑地拧起眉:“你说的这里,是指……?” “就是这里啊……这个……世界?” 白明眼中没有任道是的事晁千琳也稍有听闻,可是听白明的意思,他似乎除了任道是,也看不到其他的人。 问题是,白明和白阳、齐升逸、晁千神都曾经说过话,如果他真的看不到他们,这便解释不通了。 “白明,你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我,世界。” “嗯……”晁千琳尝试着理解了一下,“那大哥呢?” “大哥就是晁千神啊。” “啊……”晁千琳觉得有些头大,按了按太阳穴,“那他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晁千神就是晁千神,不过他,有时候会跟我讲话。” “你的意思是说,其实这里,除了我,别的人都不存在,你只是偶尔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是吗?” 白明笑着点头,他一脸天真的样子让晁千琳更加费解:“那,你眼中,我是什么样子?” “你是姑奶奶啊,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晁千琳忍不住笑了:“如果你只能看到我,又没有对比,怎么能知道我是你喜欢的样子?” “喜欢需要对比吗?” 晁千琳愣住了。 喜欢需要对比吗? 如果见到更好的,喜欢上更好的,那之前的喜欢就被否定了吗? 如果之前喜欢过其他的,现在就不可以喜欢新的一个了吗? 白明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和晁千神别无二致,只是虚幻了一些,看着的仿佛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这个概念。 晁千琳终于发现,原来他那空空的目光,真的是在看着自己。 “哎,算了,”晁千琳自言自语道,“这种事这时候说透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个结论我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哪怕是做个坏女人。” 白明在一边偷笑,晁千琳却不知道他懂了多少。 谁知他居然解释了起来:“姑奶奶只能做姑奶奶,坏女人才能做坏女人啊……” “喂,你不懂的时候要先问嘛,这样自我演绎还笑显得很蠢诶。” 白明认真地看着晁千琳:“白明就是白明,晁千琳就是晁千琳,晁千神就是晁千神,这不是最简单的事吗?” 【他的意思是说做自己就好吧……】 晁千琳想了想,不禁苦笑。 【可是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单纯只为做自己,那还算得上人类吗……】 像这样闲聊着,晁千琳才发现,白明其实还挺喜欢讲话的。只是平时自己理会他的时候不多,他根本没有机会。 如果他的世界如他所言,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那他也确实够孤独的。 晁千琳虽然只有守孝时一人独处过,但她聋盲时,那种与世隔绝,无法接收也无法感知的孤独,让她连回忆都不敢。 白明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她伸出手,隔着桌角,像盲人一样仔细摸了摸他的脸:“虽然你的世界只有我,但我的世界太大了啊……不过我们总会像这样找到对方的,对吧?” 让晁千琳惊奇的是,白明居然笑得很无奈。 这个复杂的表情和上次他嘲讽的笑一样让她迷惑。 还好顾不上多想,她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喂?搞定了?” “嗯,搞定了。” 电话那头的蓝晶听着电话挂断后的忙音,一边踱着步,一边假作依旧在通话,继续说道:“可是按说好了的,交货得尽快……对了,我还要加一些……” 说着说着,他掩住声音,快步向门外走去。 白阳坐在等候椅上,眼看着对方在玻璃门外来回踱着打着电话,身影在廊柱间穿梭摇摆,心中徒然生出一种不详。 【哈,原来如此……晁千琳,厉害!】 突然,银行的大门被一个青年推开,挡住了白阳的视线,而那个青年径直走到他面前。 白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不是带我回局里走一趟?” 那个青年挑了挑眉,笑道:“知道还废什么话,走吧!” 191 简单计划 时间要拉回晁千琳和白阳在四合院商讨方案的那个下午。 白阳让方中华准备的机器不大,只有一个立方左右。它的上半部由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塑料外壳包裹着,外壳中的金属臂和喷嘴精密复杂,下部则是一台配备显示屏和诸多按键的小机箱。 “这是?” 白阳拍着机器,一脸嘚瑟:“dlp打印机,也就是3d打印机。” “哦……你打算用这个做什么?” “仿造一张钱中华的银行卡。” 晁千琳叹了口气:“我就不一步步问你啦,直接把你的整个计划都讲一遍好啦。” “你一点点地问,不是可以多有几次谜底揭晓、恍然大悟的感觉吗?” “我懒得一次次摆出那种表情哄你开心,不如你一次性说出来,我给你憋个大招儿。” 白阳对她的回答瞠目结舌:“陛下,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诶……哎,留点儿悬念还能显得我的计划高级一些,一口气讲出来显得超级简单……” 晁千琳抱着胸,并不买账:“白老板不是说,骗术越简单,羔羊越容易相信吗?” 白阳白了她一眼:“好,算你厉害!” 他的计划确实非常简单,只不过是抓住了对方做贼心虚的常见弱点。 之前薛洪澜曾经去玖升商务商会敲山震虎,变相告诉他们,有掌握了伞图的揩油之人盯上了他们。 传销组织中上总的头目们彼此联络的很频繁,这个消息会被互相通知,钱中华这时肯定也已知晓。 于是薛洪澜又一步紧逼,直接到钱中华的宅邸和他当面对峙。 他会提出从组织盈利中抽成的条件,并要求钱中华把他的资产投入到薛洪澜的某个虚假投资项目,相当于要把钱中华的资产全数架空。 这一举只为表明强硬的态度和吞没他的野心,同时,顺便展示背后的势力。 经过这两天对资金流的调查,玖升商务商会收买的道上势力已经搞清楚了,薛洪澜不需要伪造与其的关系,只需要提及那个名字,就足够心虚的钱中华遐想。 他这种只求利己的角色,一旦确定了这是不可对抗的蛮横对手,首先要做的还是保全自己,绝非保全组织。 受到这种倾轧,根本没有组织和家族可以依靠,还对里世界天师本事大有见识的钱中华,很有可能选择拿上钱跑路。 玖升商会本身也不是他建立起来的,他不会有抛弃组织的不舍,况且对方没有对他提出人身威胁,卷钱离开,把烂摊子留给下面的人去收拾是最划算的。 听了白阳一番解说,晁千琳有些疑惑。 她知道钱中华的原型是长蛇,也知道这家伙直接抢了前任操盘手的组织,手段凶残。 就算宁峙可以干脆利索地把它打成残废,可薛洪澜却只是个普通人类,独自去钱中华宅邸威胁一个上古妖怪,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白阳解释道,“我和薛洪澜也有信物联系,他自己虽然感觉不到,但是信物上外放着里世界修者和妖怪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信号。 “那个钱中华不怕死的话,可以动他试试。” “哇哦,听起来……像个定情信物一样……” 白阳戳了下晁千琳的脑门:“龌龊!” 晁千琳朝他吐了下舌头:“不过,既然薛洪澜不知道你的势力,那么对他来说,仅是凭提及钱中华的靠山作为威胁,似乎很不充分。 “如果薛洪澜还会用别的手段来补充,不小心和你的势力产生冲突,岂不是会让钱中华怀疑薛洪澜的身份吗?” 白阳点点头:“所以我告诉过他,做好分内的事,证明势力的事情,交给造假高手方中华。” “白老板,你坑起自己人还真是毫不手软啊……这么说来,薛洪澜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人罩着,也什么都敢闯?” 白阳无奈地一笑:“这小子是孤儿,还被人渣领养了,就靠着坑蒙拐骗偷长大。如果不去就饿死,去了还不一定会怎样,哪怕是进局子,至少包吃包住,你说他有什么可怕的?” “你们两个每单都这么大的话,他都没点儿储蓄吗?也不用一直这么拼吧?” “这个嘛……”白阳尴尬地挠挠耳后,压低了声音说,“我为了让他和我一起玩儿,找黑道坑了他一笔高利贷,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你可真是丧心病狂!”晁千琳这么说着,却笑得格外开心。 看白阳憋笑的样子,晁千琳确定这家伙和自己还真的是很投脾气,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吧,这不都是目前为止的进行着的部分吗,接下来呢?这台机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接下来就更加简单了。” 钱中华只要开始跑路的准备,一定会想办法避开组织来转移自己的资产。 已经转移到国外的部分一开始就不在几人考虑范围,所以就随他处理了。 而国内的这点小钱想避开组织转移,他这种刚在现代生活,有没什么亲信的孤寡老妖,八成会选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电子货币变成现金。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组织中有没有统一账目,但是按钱中华心狠手辣的专制程度,他对自己的卡一定有自由管理的权利。 钱中华没有加入同袍会,身份证一开始就是在白阳这里办的,白阳想再搞一张简直再容易不过。 之前也提到过,这种身份证是直接把原本的人类不人道毁灭,顶替对方身份而得,自然受到国家机关的承认。 白阳不需要掌握此人的资料和档案,只需要做到磁条可以辨识和联系到其人就可以。 方中华查到的账目细则其实就是通过他们掌握的身份信息查到的,而查询他接下来的资金流动一样容易。 锁定他所有的银行卡号,很快就能确定这家伙是选择麻烦且不安全的方式——分别把各张卡上的钱分别提现,还是选择方便且安全的方式——把各卡的钱汇总到同一张卡上,统一取出。 估计傻子都选后者。 分多次带着现金出入银行,在监控留下的痕迹实在过于明显,还很容易被已经盯上自己的势力掌握行迹。 而预约单次取款,再想办法消除账目上的痕迹,显然比这个风险小很多。 目前国家为了防止贪腐,自然人在每家银行只能拥有一张储蓄卡。 按钱中华原有的银行卡数,他如果想要避开经常在银行办理业务的同伙,就要办理新卡。 可他能选择的银行,非常有限。 192 卡片秘辛 晁千琳支着脑袋问:“所以说,你准备在他办理新卡的银行行动?” “没错,哎,终于要讲到重点了。” 在晁千琳的万分期待中,白阳只说了一句:“我们就搞张假卡,把钱中华满满都是钱的新卡换下来。” “噗……”晁千琳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这么简单?” “也不算简单吧,还有好多麻烦事儿呢。” 首先,钱中华想要取大额资金需要提前一个工作日到银行预约,预约需要提供身份证和银行卡号,所以他必须在预约前办理好新的银行卡。 其次,把资金汇入新卡,也需要时间。 目前各银行无线端的每日转款额度都有所不同,且额度都不高,但因为支付宝有网银功能,所以在家就可以操作。 可是同一账户的频繁操作一定会引起网警注意,假设他懂得这其中的危险性,那么转款过程必然拉长到两天以上。 对钱中华来说,虽然时间紧迫,他去银行提现最快也至少是后天。 白阳拍了拍那台3d打印机:“所以我们要做的,就只有按照他的新卡卡号,做一张长得一模一样的银行卡。” “然后呢,这张卡要怎么用?” 白阳得意地扬起头:“都说了这里是重点啦,你不是在攒大招嘛,倒是听完啊。” 白阳的计划是,将方中华新开的同行银行卡磁条取出,套上和钱中华银行卡相同的外皮。 在钱中华去提现的当天,制造契机,把他手中的银行卡换成方中华的卡。 这个契机必然是在提款机或银行柜台附近,出示预约凭据的时候。 有意撞掉他的卡并交换,确认他拿着那张卡去提现后,再把方中华的卡销户处理,带着真卡立刻去另一家也预约过提现的银行把卡中的钱取出来,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晁千琳觉得问题有些多,只好一个一个问:“那个,如果你把他这么重要的银行卡撞掉,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捡回来之后,立刻到柜上查一下这是不是他的卡?” 白阳道:“如果柜上坐满了办业务的人,这种查询账户的事,是不是自然地落在了取款机上?” “原来如此,所以磁条用的是方中华的……” “一点就透。” 为了保护私人信息,银行提款机一般会把持卡人的姓氏做星号处理,所以方中华的名字在提款机上看来和钱中华完全一样。 “可是这张卡密码不同,这不是一试便知吗?就算你们有黑客手段,银行系统的防火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白阳笑道:“这个更简单了,因为我们想攻陷的不是银行,而是这张假卡和那台atm机。 “只要这张假卡插入atm机,输入密码后引发机器异常,钱中华一定会把卡拔出来,换一台机器。这时有人拖住他三五分钟,方中华就可以把自己卡改成和他输入的相同的密码。” “所以这张卡可以把他输入过的密码实时传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妖怪的眼睛都是摆设啊?人都在现场了,还玩什么科技手段啊,没听说过穷人靠变异吗?” 晁千琳被他逗得笑了一阵:“我以为你追求的是纯表世界的玩法呢。” “不能那么死脑筋嘛,这也只是利用下眼神好的优势而已嘛。” “这么说你要亲自上阵了?” “都说了是我们三个合作,难道还要拜托别人?” 晁千琳本来就是明知故问,白明这个爱热闹的性子她也有些摸透了,便继续刚刚的问题: “好吧,还是那张假卡的问题,密码和名字都没问题了,可是看了钱数,钱中华总该发现那不是他的卡了吧?” “不是有最简单的办法吗?我们能看到他的账户信息,只要在假卡里存入相同的钱,不就好了?” “白老板,你也太下本儿了吧?” “蜂麻燕雀,下本儿是常态。租宅子租老婆也不便宜,拿到了收益才是实在的。”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白阳,却看不透他用嘻嘻哈哈匆忙掩盖的一抹犹豫神色。 她只稍有思索,便道:“你愿意的话,我自然是无所谓。不过,这么大的本钱,我恐怕拿不出来。” 白阳摊了摊手:“没办法了,只有我一个土豪,我出就是了。” “白阳哥哥真是大方。”晁千琳的恭维说的像是嘲讽,白阳却依然受用,还捏了捏她的脸,占了点儿便宜。 晁千琳也没闪躲,淡淡地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银行系统相互联结,钱中华在一间分行预约了取款,你要怎么用他的名字和卡在其他分行预约提现呢?” “陛下,我有点儿对你刮目相看了。” “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刚来岚城两个月,什么事都是你大哥替你办,对现代社会,尤其是银行系统这么繁琐的事情肯定很不了解。结果你提出的问题都很尖刻诶。” 晁千琳无奈地耸了耸肩:“想要搞倒传销,我也稍微看了看资料啊。” 白阳露出一个讳莫如深地笑容:【想得够远,看得也够远,很好。】 “所以啊,到底要怎么做,你倒是说啊。” “让钱中华自以为预约成功,不就行了吗?在他预约当天,确认他预约的分行之后,我再到场用他的身份证取消预约,转去另一家银行再预约就好了啊。” 晁千琳苦笑道:“这也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呢。银行职员每个月要拉到的储蓄额和办出的信用卡数都是有硬指标的,存钱的客户谁都抢着要,取钱的客户可就不受欢迎了。 “而且,钱中华一定会和预约银行又一番纠缠,这个过程还能给我在他行提现的时间,顺便还可以让方中华把他手里那张卡上的钱转出来销户。 “否则他一旦发现手上的是假卡,把自己的卡冻结了不就回归原点了吗?” “原来如此……”晁千琳终于理清了他的计划,朝着室内一角露出个明艳的笑容。 白阳也隐隐觉得她神色有异,却没有什么切实的发现,便大咧咧地揽过下晁千琳的肩膀:“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足智多谋,令人钦佩?” “这么一肚子坏水攒齐了确实不易。” “你就不能夸夸我吗?” 晁千琳无视他刻意卖萌的脸,岔开话题:“根本问题是要知道他到底去哪家银行预约。你打算怎么了解钱中华的行踪? “薛洪澜会留线人在那边吧。” “那边是高档小区,安保严格,你如果有妖怪小弟,放在那边更方便吧?” 白阳笃定地摇头:“既然说了要按表世界的玩法,还是贯彻到底吧,免得你又说我打脸。” “呵,你倒懂我。” “是啊,我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懂你。” 193 最毒人心 晁千琳会见奚南、抓捕吴启浪的这一天里,白阳始终闲着,一边和薛洪澜、方中华二人斗地主,一边关注着随时发来的线报。 “对二。” “要不起。” 白阳一脸嘚瑟地展着手中的牌:“我只剩两张了。” “对k?” 薛洪澜白了方中华一眼,果然下一秒,白阳扔出了两张a,欢快地从两人面前的零钱中抽走了两张。 “白阳,你心也太大了吧。”也不知是输了钱不开心,还是天生就爱怼人,薛洪澜突然臭着脸冒出这么一句。 “咋了,心大活得开心啊?” 薛洪澜叹了口气:“那个妞儿摆明了是要坑你吧?” 白阳利索地洗着牌,眼都没抬地回答:“被她坑,我乐意,不行吗?” 方中华在一边嗤嗤笑着,又被薛洪澜白了一眼,连忙争辩:“晁小姐人很好的,特别平易近人还那么……你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薛洪澜干笑着指着方中华对白阳道:“诶,你也是这种见色起意的人?” 白阳给方中华递了个眼色,方中华识趣地不对“见色起意”有所争辩,捧着茶壶“添茶”去了。 薛洪澜看着方中华的背影,嘲讽道:“你想说什么?你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蔓蔓那事儿之后,我可不会信第二次了。” “呸呸呸,对她动脑筋我怕折寿!” 薛洪澜又一次叹气:“反正你想怎么样我也管不着,但是把我牵扯进来了,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你怎么这么冷淡?我干什么不都带上你吗,你就当帮兄弟一小忙儿,能怎么样?” “呵,那种女人,身边绝对寸草不生,你还敢往上凑?” “薛洪澜,你这是歧视女性!” 薛洪澜眉毛一挑:“怎么,不行吗?知不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无毒不丈夫?大家都这么毒,不如彼此宽容一点儿啦。” 白阳对薛洪澜的童年阴影很是没辙,赶紧转移话题:“我把方中华支开可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想说什么?” 白阳眼睛不自然地瞟向一边:“我想说,如果你以后找不到我,就去找她。” 薛洪澜苦笑了一声:“怎么,她想要你的命?你可别指望我能给你报仇,她那张脸我也下不了手,恐怕只能和你下面见了。” “妈的薛洪澜,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白阳拿手边的扑克牌丢了他一下,“那边有什么消息?” “华夏银行,八区分行。” “哦,卡号收到了吗?” “我小弟只盯梢,这种事问方中华去。” 实际行动这天,薛洪澜并没出现。 白阳没想到他会这么小心眼儿,不过本来今天也没他什么事儿,也就不想抱怨。 站在华夏银行门口,手机适时响起,晁千琳清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那边,如何?” “还不放心我吗,陛下?” “嘛,里面有我的六十万,自然要关心一下啦。” 白阳故意夸张地大笑两声:“我已经到华夏银行门口了,那家伙带了个空背包,应该昨天就预约过整取现金。” 晁千琳也浮夸地夸赞道:“哈,白老板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因为看不到那张撩人的脸,白阳其实很不喜欢她这样说话——赤裸裸的嘲讽语调里连一丁点可以安慰他的元素都没有,只能嘲讽回去: “比不上你,电话打的正是时候。”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我刚吃完早饭,你吃了没?” “办完事再吃也不迟。” 晁千琳似乎真诚地笑了:“好吧,下午见。” 想到电话那边的美人,白阳也难免勾起嘴角:“嗯,下午见。” 他看着电话挂断后的通话记录,这通37秒的电话让他呆站了一分多钟。 【看不到她的脸,把她当个寻常女孩儿来想,更觉得她真是辛苦。 【也不知道这群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随时都像现在这样,彼此不拆穿,彼此装糊涂。】 一走进华夏银行,白阳就感觉到了那种不同常见妖精的上古灵力,视线当即锁定在一个肢体柔软到摇摆的男人身上。 【哈,来得正好。】 白阳几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对大堂经理关于预约提现的提问。 “请问,是钱中华钱总吗?” 钱中华点了点头,又转回身想继续和大堂经理讲话,白阳却自来熟地扯过他两手,大声道:“钱总,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您啊!” 对方没眼色到这份儿上,钱中华也只好搭理他一下:“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陈实老总手下的商会会员,我叫晁千神!” 白阳恶趣味地选择了那个死人脸的名字自报家门,顺便挨上晁千琳真会员的名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是晁先生啊,幸会。” 白阳赶紧像模像样地在自己的衣兜里翻来找去:“钱总,方不方便给我留张名片?” 钱中华下意识摸了下钱包,摇摇头:“我名片发完了,改天吧。” 【哈,这么大戒心,不掏钱包就看不到银行卡了啊。】 “那不如咱们俩加个微信吧。”白阳掏出手机,眼见着钱中华从银行柜台上撤开手机,银行卡和身份证赫然摆在那里,刚刚只是被压在手机下面。 因为卡下还垫着单据,白阳故意用袖子轻轻扫了下,a4纸和大理石台面间微弱的摩擦力不值一提,三样东西通通落地。 【这么容易的吗?】 白阳急匆匆地蹲下去捡卡,同时把地上的卡片收入指缝,用魔术般的手法将藏在裤筒中的假卡压在钱中华的身份证下,才站起身,把东西全都交还给钱中华。 这整个过程中,钱中华只作势蹲了一下,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白阳捡起一切。 【他是支使手下习惯了吗?】白阳在脑海中画了个问号,神色如常。 “哎呦,真是不小心。” 钱中华瞟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文件,眼神刻意留在了自己的卡上两秒。 其实,这种生活情景对一般人来说再寻常不过,只是被好心人捡起了银行卡,不至于起什么疑惑。 可是,这张卡里装着钱中华国内的全部家当,又是被这样一个突然出现、轻浮鬼祟的白阳捡起,实在让人起疑。 白阳自知自己出马总会这样,而对方的密码也是一会儿提现必备的,才刻意把一切布置的周全。 果然,钱中华看了眼大堂经理,径直向大厅的atm机走去。 194 见机而走 白阳打开微信语音,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在钱中华刚好可以听清,却又像是刻意压低声音的样子,对方中华说:“我特么在银行遇到钱总了诶,真是太特么巧了!”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别吹牛了,一群b级老总没一个见过的,你怎么知道你见到的就是照片上的人,认错了吧。” 趁着举起手机的时候,白阳在手机屏幕上看着钱中华按动密码的轻微身体动作,配合着熟练已达巅峰的灵力感知,确定了他的六位密码。 白阳飞快地把密码发给方中华的同时,钱中华那边,卡片也被机器退了出来。 他在身后排队人的催促下,不耐地离开atm机,突然被白阳一把拉到一旁。 “钱总,钱总,能不能跟我合个影?” 钱中华正自一团乱麻,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个可疑的小青年,见到他开着自拍镜头,两个人的脸在摄像头广角下放大到变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晁先生,我现在有些事要忙,不如你等我办好业务,咱们再聊。” “嗨,刚刚说要互相留微信,结果东西碰掉了,不就给忘了吗?” 钱中华其实不想和他交换微信,可是为了摆脱这家伙,还是翻出二维码,晾在了白阳面前。 白阳也赶紧扫码,网络却似乎很不给力,怎么都扫不出对方的微信账号。 这倒不是他做了什么手脚,可是在此时简直正中下怀,他佯装着急地拉住钱中华等他连一下银行的免费wifi。 方中华那边正用网银修改自己的密码,这时传来一个笑脸表情,示意他已经完成。 白阳放心下来,赶紧松开拉着钱中华的手:“哎,连wifi也连不上,不然咱们还是先合个影吧。” 钱中华的不悦已经明确写在脸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和白阳自拍了一张。 “我先弄下手机,一会儿再跟您换微信。” 白阳说着,讪讪地退到一边,坐在等候区,理直气壮地窥视着钱中华的一举一动。 他事先找好的群演小弟尽职尽责地在窗口办着业务,等候区还有零散几位真正的人民群众也都拿着排号静静玩着手机。 钱中华排在另一台atm机后,把卡插入机器,操作一番,还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他挂掉电话,手机却又不死心地响起,又被挂断后,他叹着气退出银行卡,退到队伍最后,拨通电话。 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钱中华勾起嘴角说:“嗯,搞定了。 “……可是按说好了的,交货得尽快……对了,我还要加一些……” 说着说着,他掩住声音,快步向门外走去。 白阳坐在等候椅上,眼看着对方在玻璃门外来回踱着步打着电话,身影在廊柱间穿梭摇摆,心中徒然生出一种不详。 他本就对刚刚事态发展的顺利程度有些疑虑。 虽说他对自己的能力并不质疑,但这次他可是抱着甘愿被晁千琳坑的思想觉悟在进行一切行动。 这也是他和晁千琳二人之间的默契。 诓骗钱中华根本就不是行动目的,诓骗白阳才是,两个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 就在钱中华身影消失的时间达三秒后又再次出现的这个小空档,白阳终于明白对方算计他的计划开始的有多早,又有多简单。 虽然这股上古灵力完全相同,可在那三秒后,远在门口的“钱中华”身上妖气的浓烈程度和先前全然不同。 跟他和薛洪澜打交道那么久的那个“钱中华”压根儿就并非长蛇。 【哈,原来如此……晁千琳,厉害!】 白阳狠狠把兜里钱中华的银行卡捏成了两段。 正这时,一个青年推开走进银行,径直停在白阳面前。 白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不是带我回局里走一趟?” 青年挑了挑眉,笑道:“知道还废什么话,走吧!” …… 跟在蓝晶电话之后的是奚南的微信消息:“人已拿到。” 晁千琳回了一句:“知道了,等我消息再放人。” 奚南只能把不满发泄给身边的菜鸟新人暂且不提,几分钟内,蓝晶居然已经来到了她家阳台。 “那家银行离得这么近吗?” “是啊。暗号是‘特么’、‘特么’。” 晁千琳忍不住掩面笑了:“这还真是既简单,又违和啊。” 蓝晶笑着瘫在一旁的沙发上,解着工整穿着的衬衫,朝把他当成空气的白明打了个招呼。 在晁千琳去找钱中华那天,蓝晶就已经替代了对方,生活在那栋别墅里。 后来接受薛洪澜恐吓和敲诈的自然也是他。 扮演他人对蓝晶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钱中华又没什么亲信,除了那个不优雅的体态让他头痛,再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至于晁千琳和白阳研究计划细则那天下午,晁千琳听完白阳的叙述后朝着角落饶有深意的一笑,自然也是对他。 倒不是白阳不敏锐,只是蓝晶比之日常还要注意收起自己的灵力,而且白阳本身带着竦斯同伴留给他的琥珀项坠,对这种灵力熟悉到无感了。 就像是习惯于喷香水的人,时间久了,虽然别人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他本人却反而闻不到。 这只能说蓝晶胆子够大,运气够好。 晁千琳其实对这件事是有些恼火的,若是被白阳发现了他的存在,这枚最灵活的“小卒”就会直接被吃掉。 所以,今天出现在银行的也是蓝晶。 他只为了拿到白阳手里那张方中华的卡,顺便获得白阳和方中华之间的暗号,方便晁千琳借方中华之手为自己消除转款痕迹。 白阳在和“钱中华”交流的时候,需要随时和方中华联系,让他及时更改银行卡的密码。 他们这种骗术老手,一定有某种最为简单,不易被发现的暗号,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当着“羔羊”的面随意传递信息。 若是白阳不那么主动和蓝晶交换微信,蓝晶本也打算诱使他露出自己和方中华联系的渠道。 没想到白阳为了塑造讨人厌的下线这个角色,故意用语音来通知方中华,直接暴露了两人的暗号。 他那句“我特么在银行遇到钱总了诶,真是太特么巧了”当中,两个“特么”说正常倒也正常,却也不太符合常人语法。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应用的语境和情境到底是什么,但只要表达方式和白阳相同,也选择命令的口吻就可以了。 蓝晶把这些讲明,晁千琳挑眉看着他那副同为老手的样子,忽然觉得让他为己所用付出的代价还算值得——若是刨除被晁千神“误解”这部分的话。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玩法。 事不宜迟,晁千琳当即拨通了方中华的电话。 195 世代更迭 “方中华,你老板被警察扣下了。” 电话那边,方中华对晁千琳没有紧迫感的声音回以淡定的疑问:“攻略里的环节吗?” “不是啊,我也搞不清楚状况。”晁千琳叹了口气,“是不是进了局子就没法递消息出来了,他最后给我发的消息说,叫你把卡里的钱尽快转到我这里,走曲线,然后就没回音了。” “这个……”方中华犹疑了下,“他就说了这个?” “是啊,微信发来的,”晁千琳这么说着,带了点儿愤愤,“而且,他居然跟我爆粗诶!这样临时变计划,你们是不是私下搞什么小动作了?” 听了这话,方中华从漫不经心变得正经起来:“不会吧,他这人平时嘴就不干净,‘特么’、‘特么’的当口头禅,可能真的是突然情况,你不要往心里去。” “哼,一句话里带了两个‘特么’,我还没法怼回去,气死我了!” “这样啊……”方中华连忙安慰了句,“看来他那边是真的不太妙,我这就操作一下,顶多一个小时。他对付局里很有一套,放心吧,等他回来让他请你吃饭。” 晁千琳气哼哼地说道:“你下厨我才去。” “哈哈哈哈,陛下也太抬举我了,我这就研究个新菜谱去。” 晁千琳跟着笑了两声,语气又变得认真起来:“所以真的是出什么事了吗,你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吗?” “反正先按他说的做吧,放心吧陛下,没事。”方中华那边已经传来了敲打键盘的声音。 “我只是不希望我的份儿也跟着打水漂儿。” 方中华哈哈一笑:“如果真是那样,你就多来我们这边儿几次,讹他点儿好东西。” “嘛,倒也是个办法……谢啦中华,有他消息再联系我。” “好嘞,把你的卡号发给我。” “嗯。” 晁千琳挂断电话,蓝晶在一旁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这曲线救国的说话技巧着实值得他这个夸赞。 三个人悠哉地喝着茶,蓝晶托腮瞧着晁千琳和白明闲聊着使命召唤的任务线,过了没多久,手机短信提醒,晁千琳账上多了一百八十万。 晁千琳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递给蓝晶:“喏,帮我去建行提现吧,我已经预约过了。” “变成你的样子,好难的。”蓝晶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身份证上的样子,不算难吧。” 蓝晶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晁千琳的身份证:“这是谁啊?” “不知道,照相机拍不出我来,也不知道师傅怎么操作的。” “好吧。” 蓝晶出门之前,晁千琳特地嘱咐了一句:“下午齐升逸要过来,你最好晚些回来。还有,以后不要避着晁千神了。” “遵命,陛下。” 蓝晶发来提现成功的消息后,晁千琳立刻告诉奚南,可以放掉白阳了。 奚南着实无奈,虽说警局的人际和所有公司没大区别,可该走的程序总是要走的。 现在全凭这位小姑奶奶的指示,他这头倔驴说抓人便要抓人,说放人便要放人,实在是很没面子。 白阳进局子本来就没什么凭据,兜里的被折弯了的卡稍一验证,便知道来源,抵赖一句捡错了,谁都拿他没辙。 当然,银行卡作为物证被扣下,其中金额被返还受害者等事也是后话了。 另一头儿被蓝晶突然从收妖戒指中放出来的“真”钱中华则一头雾水,可是有晁千琳提供的诸多证据,又对组织传销一事无可抵赖,只能伏法。 奚南打开审讯室的门,见到老神在在的白阳,还被吐槽了一句: “奉劝你赶紧让奚成必给你调岗,总是接触晁千琳,下场一定很不好。” 【老子不知道吗!】 奚南在心中咆哮,强制自己管理着表情,给了他一个符合国家公务人员的严肃眼神。 因为这场游戏玩的十分尽兴,白阳心情大好,尽职尽责地给晁千神打了个电话: “晁千神,能不能管管你妹妹!” 晁千神对接到这样的投诉毫不意外,淡定地说道:“呵呵,我管不起。” “她骗走我一百八十万,都算在你账上!” “证据呢?” “我……特么的……你俩真是棒棒!” 晁千神尽可能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白阳一愣:“晁千神?你这是怎么了?” “看破红尘,得道飞升了。” “老子在跟你开玩笑吗?” “我说真的。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白阳想起那天和任道是一起的晚饭,想是不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暗自摇头:“算了,我还是去找那个死丫头吧!” 刚挂断电话,晁千琳的电话就像算准了一样打了进来:“白老板,没遭到公务人员严刑逼供吧?可以投诉哦。” “钱已经拿到了?” “嗯,拿到了。一百八十三万,一分不少。” “方中华居然真的信了,我回去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是啊,他还劝我别生你的气,准备替你做饭赔罪。” 白阳轻笑了下:“你还真是得了便宜卖乖。” “不不不,都是白老板大方,故意投了这么大的赌资。”晁千琳说的倒也诚恳,可听起来依旧嘲讽。 白阳轻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不过我还是要夸你一句。落子趁早,不动声色,借我之手,见机而走,很高明。” “你有意放水,我怎么敢不全力以赴。” 白阳居然透着种长辈的欣慰:“不枉咱们俩相识一场,总算留下些东西。这些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以后可别再欺负我了。” 晁千琳认真地说道:“白阳,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交代后事?难道你,寿数将尽了吗?” 白阳稍有些惊讶,用笑声岔过这个话题:“你这是在损我老吗?算了,既然方中华叫你来吃饭,有时间直接过来就好,我得回去收拾这小子了。” “白阳,真的谢谢你,各种事。” “别这么说话,怪难为情的。回见了您呐。” 晁千琳坐在餐桌前,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这件由鬼魂作祟的小事为开头,以得到了一百八十三万真金白银为结尾的事件之后,她总算对自己的能力有所信任。 可是,这次事件中,有被推诿到特侦队的分尸案,有陷入传销、依旧无法解决家庭问题的孙思怡,有去过钱中华宅邸后下落不明的陈实,有已经被收监的狠辣妖怪长蛇、有需要联合经济部门才能根除的传销组织、有挥霍后只剩一百八十三万的待返还财产…… 达成一个明确目标时,被选择性忽略在途中的内容实在太多。 之前的每个事件中,也无不存在必须由其他人解决的遗留问题。 若是没人解决,便会在日后像蓝晶一样再次冒出来。 晁千琳看着今天使用率极高的手机,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拨通了齐升逸的电话。 196 人精神性 几乎刚放下电话,齐升逸的空间裂口就在晁家客厅打开。 晁千琳忍不住吐槽道:“我还来不及给你沏壶茶。” “所以我自己带了茶来,记得上次你说我那里的茶不错。” 齐升逸手中还真的捧着只磨得发亮的紫砂壶。 “难为齐老板挂念。”晁千琳忙从茶几下拿了三只茶杯,倒好了茶汤,忍不住低笑了几声。 “怎么,笑什么?” “我今天,过得有些丰富,终于算是闲下来,却又要和你聊些沉重的话。” 齐升逸呈个大字型靠在沙发上:“我倒是只想来你这边放松一下,不想说沉重的话,不要说就是了。” “怎么,你的研究最近很有进展?” “确实,已经看到曙光,所以心情不错。” “看来一时还顾不上我的事。” 齐升逸淡淡摇头:“我最近专注于收集曾经有关异常的传言,也算有些进展。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晁千琳呷了口茶水:“算是吧,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上古妖怪,听到些让人在意的有趣言论。” “比如?” “齐老板,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所存在的异空间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倒不是不方便,只是难于解释。” “很玄妙对吧?” “不过,你也可以使用空间法术,似乎还很高明,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晁千琳点点头:“所以啊,我有个关于齐老板的猜测,说出来可能有些冒犯。” “但说无妨。” “想必您修的并非正道,而是得了机缘,若非入魔,便是成了传说中的‘人精’吧?” 齐升逸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千琳,你真是有趣。” “烦请指正。”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人精’。” 晁千琳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天啊,此生得见,实属有幸。” “所以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只是种模糊的直觉,不提也罢。”晁千琳连视线都有意闪躲,一旁的白明正巧与她对视,搅乱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齐升逸似乎真如他所说,是来放松的,见晁千琳一时忘记要说什么,也不主动开口,只握着茶杯,幽幽地打量着她。 实在回想不起思路,晁千琳只好顺着之前的话题问道: “其实我从前也没想过人类对空间的掌握会是超越其他物种的能力,不知道这种能力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对老朽而言,构建成那样的大本营,容纳下我的部下已经是极限,不过,具体的空间大小和部署人数,就不方便透露了。” 晁千琳已经从她大哥那里听说过奚成必掌握岚城修者动向的方法,齐升逸在这里停留的这一会儿,灵鸽应该就已经发觉。 作为中立的一方,她也就不对可以影响他俩权衡的问题多做询问。 “其实,我从那个上古妖怪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新鲜词——‘神性’,不知道齐老板有没有了解?” 齐升逸似乎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沉吟了半晌:“也算是有所了解。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个,就不该问刚刚关于空间的问题了。” “是啊,人类成为精怪,可以操控空间,可能是因为人类天生更具‘神性’,不止是对空间有比其他生物更高的理解。” “所以,你为什么又偏要那么问呢?” 晁千琳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明白‘神性’和‘精怪’之间有什么联系。如果‘神性’更高都可以作为特点,被成精这种‘进化’放大,那为什么彭祖之流最后却再无成神的传说?” 齐升逸笑道:“你觉得‘成神’意味着什么?” “对灵辖来说,‘成神’只是个描述他教终极追求的词汇罢了。要不是那天听那只上古妖怪提起,我都不知道灵辖也有成神的可能。” “那么,别去想别人有意教授的,就你自己的理解来看,‘成神’是什么?” 晁千琳笑着摇了摇头:“我完全想象不到。 “按照道教传说,‘成神’即为‘得道飞升’,也就是说,肉身会在世间消失,进入另一个‘境界’,或者说空间。 “按佛家来说,‘成神’就是‘成佛’,结果却和道家相同,也是消失于人界,进入另一个空间。 “所以,照我的理解,成神就是说得好听点儿的死亡而已。” 齐升逸忍不住大笑道:“这种说法我还真是头回听说。‘神’对你来说那么不堪吗?” “‘神’是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伟力,那他们不就是一群以玩弄人类为乐的闲人吗?” 齐升逸挑眉看着她故作淡然的表情:“这话听起来还真是怨气横生。” 晁千琳耸耸肩,并没否认。 “好吧。既然‘神’只是一群闲人,那他们平时到底在做什么,没工作的话靠什么生存下去,坐吃山空后怎么办?” 齐升逸的三连问似乎回答了晁千琳关于彭祖的问题,她忍不住掩面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因为彭祖已经是人精了,成神之后又都在无所事事闲极无聊,所以就不发给他名额让他白占两份好处了。” 齐升逸接着问道:“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入了魔就无法得道吗?按魔的修炼方式,理应比用普通灵气来修炼的正道修者要快上万倍。” 晁千琳忍不住哈哈大笑:“所以成神像拿奖学金一样,之前拿过,就不能再拿了吗?齐老板,你这个说法还真是老顽童啊!” 齐升逸摊摊手,极其乐于接受她的“赞赏”。 看她淡定下来,齐升逸还是正色说道:“不过,这些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凡人的猜想罢了,知道的越多,疑惑也就越深,若是和自己的目标无关,还是少分精力给无关琐事。” 晁千琳可不认为他真的是来放松的,也不认为那真的是无关琐事。 他既然提及,一定和自己的事有某种联系,她却不说破。 他们两个明明白白说开的话很少,但全不是她与晁千神那种心照不宣,而是有意各自留手。 总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晁千琳想不成长也实在不可能。 【真累。】 这样想着,她却还是不得不继续问下去: “好吧,那么,关于‘异常’到底都有些什么传言?” 197 流言世家 齐升逸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晁千琳:“这是我尽了最大努力,找到的唯一一个还活着,并且了解这件事的人。” “那个传言有那么古老吗?” 齐升逸摇了摇头:“我听到这件事是在建国后的某年。从情报来看,那时候这个流言几乎覆盖了全境的所有修者圈,我得知流言时应该已经是流言盛传的中后期。 “不过,最近我发现,这些流言消失是因为正道家族的有意遏制。因为正道的渠道我很难接触,只能寻流散在外的,所以……” 晁千琳问:“正道家族,是指‘息事宁人’吗?” “不,经我查证,主导这次事件的是灵辖家族,而且真正的指挥是土系灵辖,钟家。 “你们灵辖的各个家族行事风格大相径庭,钟家是以铁腕出名,消除流言的方法很是彻底,所以剩下的活人非常有限。” 晁千琳苦笑一声:“我记得之前你提到这个流言,对内容表述的非常模糊。只说异常现世,世界要产生巨大的变化。可是扯上了灵辖,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齐升逸也是一声长叹,“都说灵辖是为了守护构成世界存在的上古神器才存在的家族,由灵辖主导事态发展,很明显异常现世的后果,不太乐观啊。” “不过我这个灵辖不光搞不清自己有什么使命,甚至搞不清到底有什么上古神器。” 齐升逸又端起茶杯:“晁昭没有向你讲过这些事吗?” 晁千琳苦涩地一笑:“他应该和大哥说过吧,我可能,算不得他的徒弟。” 齐升逸破有深意地瞧着她,忽然间竟有几分心疼,便向她讲解道: “据说这个世界由五根天柱支撑——这五根天柱只是概念中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抽象的秩序,也可以理解为‘不周山’那样的实体。 “五根天柱各自有一件具象的神器作为根脉,由上古时期的灵辖金、花、浪、东方和钟家各自保管着。据说,如果五支根脉相聚,秩序相互拉扯,产生混乱,世界就会坍塌。 “当然了,这完全是个神话,不过我这种外人也只知道这些了。” 晁千琳问:“可是现在只有花、浪、晁、钟四家了,金家和东方家都去了哪里?” “这种事……”齐升逸有些无奈,“从上古到如今实在太过久远,常见说法是影响巫术和法术地位的那场三仙山斗法中,两个灵辖家族覆灭,只留下了部分法术,都传给了晁家。 “但是,三仙山斗法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没人说得清楚。你把它理解为世代的更迭就好了。” 晁千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掩盖住自己的羞涩:“真是问了个小孩子一样的问题。”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有弄不懂的事求助长辈,也不算丢人啊。” 【长辈吗?】晁千琳无奈地叹息一声,她和晁千神可没什么长辈可以依靠呢。 “话题是不是又扯偏了。”晁千琳再次用笑带过,“所以你也还没向这个人了解过流言的详细内容吗?” 齐升逸点头:“我最近确实也比较忙,而且我记得你之前也提过,希望由自己来查自己的事情,所以,还是让你先知道比较好。” 晁千琳由衷地道谢,把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东方捷溪?” “嗯,东方捷溪。” “他姓东方。” 因为他二人刚刚才聊过灵辖家族,这个姓氏在此时看来各位醒目。 齐升逸道:“你信‘命’吗?” “当然不信。”晁千琳想也不想地回答。 “不过,有的时候,种种巧合会让你怀疑‘命’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个人能被心狠手辣的钟家放过,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总不会是曾经那个火系灵辖东方家的后人吧?” “你们晁家也存在了接近千年了,若他真的是东方家的后人……” “打住。”晁千琳赶紧打断他的话,笑道,“等我找到他,自然会知道,这些猜测还是算了。” 齐升逸瞧了一眼白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就换个话题吧。我最近其实也一直在观察你。” “我猜到了。” “你刚刚提到的上古妖怪是上次和你们一起离开的长蛇吧?” “是啊。” 齐升逸直言道:“我也和他打过交道,他似乎为了‘神性’,对‘成神’很有追求。” 晁千琳淡然地说:“所以他对我也很着迷。” 齐升逸没想到她会自然而然地讲出这种话,不禁叹息道:“千琳,你成长了不少。”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还拜齐老板所赐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若是还没变化,实在愧对你一番美意。” 齐升逸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有好多事,只听传闻,只寻道理,总也不可能得到结果。” 晁千琳无奈地一笑。 看来他没否认鼓动清逸道人放出试验品的事。 只是,他说的道理人人都懂,却不是谁都愿意受用。 晁千琳歪着脑袋妩媚地一笑:“所以,你以后再打算催熟我,记得通报一声,万一我真的死掉了,咱们就再难相见了啊。” 齐升逸叹息道:“已经不需要了。你这样的‘异常’纠缠的因果太重,只要推上一把,所有的骨牌就会连续倾倒,再难停止。” 茶已经凉透,晁千琳实在不知该怨还是该谢,就静静看着还没打算离开的齐升逸。 面面相觑半晌,齐升逸突然大笑了起来,晁千琳强压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他站起身理着衣襟,似是随意地说道:“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他们眼中,你是什么样子?” “什么?”晁千琳被他问得一愣。 齐升逸没再多说,挥手打开空间裂口:“我也该走了。”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齐升逸停住脚步:“你说。” 晁千琳把颈间的纹盒摘了下来,递给他。 齐升逸接过纹盒,端详了半晌:“千琳,其实你根本就不必问我。” “不必,但是需要。” “好吧。” 看着客厅中的裂口缓缓阖上,整个空间被拉扯的痕迹消失无踪,晁千琳瘫回了沙发上。 愣了一会儿,她突然在房间里大叫起来:“啊——烦死啦——” 198 那段视频 “诶,看了那个视频吗?” “看了啊,那又是什么电影的软营销吧?” “有可能诶。那个女孩子的脸被打了码,但是身材真的超好哦,腿又长又直,一定是某个明星吧!” “那那个帅哥是个新人喽?” “帅吗,我感觉他好凶哦。” “可是他气质很好啊,霸道总裁嘿嘿嘿……” 任道是把窗户关上,捧着脑袋一脸苦相:“现代人接受能力还真是强……” 也不知道是楼下的女孩聊天声音太大,还是这班修者身体素质超越常人太多,下面的谈话虽然听得也不甚清晰,但大体内容倒是一清二楚。 “千神,你不能总是这么高调的,老任应该也给你讲过事务所的规章制度吧?” 连向来当好人的奚满月都忍不住数落晁千神,看来这件事也确实闹得有些大了。 收服吴启浪那晚,被巷子对面的超市老板拍下来的视频一经上传,就立刻在网络上火爆起来,各个社交媒体一时间都被这条视频占据了头条。 虽然任道是紧急联系了家族,由上方施压媒体,把上传了一个小时的视频统一下架,但视频上传的时间是网络用户使用社交媒体的高峰期,转载的数量大得惊人,晁千神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街知巷闻的名人。 “我知道了。”晁千神随口答了一句,头都没从报纸里抬一下。 任道是走到沙发边,抽走他手中的报纸:“喂,晁千神!” 晁千神一把夺回报纸:“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们回来,怎么惩罚你都没关系吗?这么点儿小麻烦,你就自我消化了吧。” “你……”任道是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头顶比划了几下拳脚,又瘫回老板椅上。 奚满月赶紧打圆场:“老任,你下午不是要去相亲的吗,现在还不准备?” “说是推迟些日子,好像桃灼堂那边的事又有变动。” “是吗?” 任道是看了看淡定的奚满月,也开始对她来这边谋朝篡位的事有所怀疑。 那个奚成必的薄情程度还真是超出想象,奚满月离职之后居然连这种消息都不再互通,她这个亲生女儿似乎还没有可利用的晁千琳受照顾。 “看来咱们还得闲一阵了。” 任道是感叹一声,居然还有点儿开心,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拿了钱包就要出门。 “小心得病。” “呸!晁千神,你再不积德,离遭报应就不远了,这两天少出门吧!” 晁千神冷笑了两声,他这不是刚遭了报应才来上班的吗? 晁千神埋头人民日报头版的八股文,在这样工工整整的文章中找寻心态上的安稳。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站在人生岔路的重大节点上。 无论是他与晁千琳的联结,还是他自己的人生目标,甚至汇聚在除祟事务所的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蓝晶的未来与生死,于他只相差一念。 一念万物生长,一念万事皆休。 太多他从前埋下的因果,都在今天同时运转了起来。 比如,晁千神不知道,红榜酒吧旁的那个小超市今天没有开门。 老板贾鹏飞拍下那个视频,传到网络上后,评论如潮水般涌进来。 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注。 做了四十多年默默无闻的透明人,居然凭着一时奇闻瞬间“爆火”——虽然火的是视频不是他本人,但是无数网友向他询问见闻的细节,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被这么多人关注的快乐。 这其中有许多人提出质疑。 怀疑视频的真实性,怀疑视频中的奇幻场景来自于特效,怀疑视频的目的是为电影或品牌营销炒作,甚至有人为了还原真相,特地对他本人的资料“人肉搜索”。 可他愤怒的同时带着得意,对质疑者的反馈都是执拗的抨击。 在他的言论中,晁千神的能力被逐步神化,而他本人对晁千神的认同也随着与网友的争论逐步升级,从惊奇到敬佩,从敬佩到敬仰,从敬仰到憧憬,最后从憧憬变成膜拜。 短短一个小时中,贾鹏飞的世界观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中国,道教虽然看起来并不兴盛,可道教文化却潜移默化地渗透在人民的生活之中。 大到相信地府中居住着亡人的灵魂,节日和忌日为亲人烧纸钱,小到相信红色可以驱逐邪祟、带来好运,宴席和春节交换红包,道教文化的影响无处不在。 中国人对鬼神的信仰是微妙至极却无可磨灭的。 贾鹏飞在辩论中也受到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生存四十多年来的见闻一件件浮上脑海。 “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一边与或理性唯物,或胡搅蛮缠,或为喷而喷的网友争辩,一边在他脑中解构并重构着自己的世界观。 “既然法术存在,鬼神也理应存在。既然你们不否认鬼神,为什么否认法术?” 他不知不觉间确认了信仰,并将自己的信仰一步步放大。 把眼之所见的事实铭刻在头脑中,把与人“搏杀”的血性烙印在内心深处,当贾鹏飞发出最后一条回复,语气已经变成了: “你还是不是中国人?这样的大师为了除暴安良付出的辛苦你们难以想象,把他放在神坛上都不为过!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把你养大的,白眼狼!” 按下发送键后,他气愤难平,可是手机上显示的却是“评论发送失败,该视频因违反网络安全条例已被下架”。 贾鹏飞呆滞了一会儿,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点击着手机屏幕,寻找着之前的一条条消息,来确认视频的存在和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想确实为真。 然而,随着视频的下架,所有的评论都变得不再可见。 贾鹏飞突然有种异样的愤怒。 较之先前和网友唇枪舌战时的愤怒,这种对国家轻视神秘文化的愤怒更加热烈。 怒火攻心之下,他抬手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啪”得一声让他骤然清醒。 原视频还在相册中,若是手机摔坏了,这条视频就彻底找不回来了。 贾鹏飞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一体机的后盖都松动摇晃了。 他按了半天开机键,手机却连点儿反应也没有,他慌忙跑出超市,想借别人的苹果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确认那段视频是否还在。 可经冷风一吹,愤怒以外的恐惧也袭上心头。 199 那位囚犯 视频消失,再无证据证实自己所见的恐慌;发布被下架的违禁消息,可能被有关部门查水表的恐慌;世界观被颠覆后如何面对一切的恐慌…… 他的动作僵直难堪,整个人的恐慌难于形容。 而这诸多恐慌,让这个一把年纪、有妻有子的汉子落下泪来。 然而这附近除了一干酒吧,没有其他商铺,他这醉汉一般的行径让大家都不敢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 刚巧这时,还没有上场的红榜新人乐队出了店,在门口抽烟。 这些人平日就常到那家小超市买东西,和贾鹏飞认识,看他这慌张的样子忙向他打招呼: “贾老板,这是怎么了?” “你们谁,谁用的是苹果手机?” “怎么了?”键盘手邓云峰掏出自己的手机。 “让我登录一下我的账号,云端那个视频,那个视频被下架了,我的手机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 贾鹏飞的语无伦次居然还真被那四人听懂了,邓云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个视频是你拍的啊!我们一眼就看出来视频里是后边那面墙,里面那个姑娘就是老六的梦中情人!” 被叫做“老六”的贝斯手刘兵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就问你们谁的梦中情人不是她?诶,贾老板,别着急了,视频我存了。” “真的吗,快给我看看!” 晁千神念毕法咒之后,从掌中推出金色的神秘平面,接着整面墙都变得透明且泛着金色,转眼又把长剑汇聚手中的一连串奇幻场面在手机屏幕上循序播放着。 贾鹏飞感动得几乎再落下泪来。 邓云峰淡淡地说着:“哎,怎么自从见过那个姑娘,连这家伙会法术这种事我都不觉得稀奇,还觉得这挺正常的……” 刘兵忙不迭点头:“这世界上最稀奇的可能就是她的存在,真希望她每天都能来这里……哎,你们几个非要出来抽烟,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有什么用啊,远程监控?刚刚和她一桌的时候,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刘兵被邓云峰说的涨红了脸,一旁的鼓手汪琪和吉他手曾志凡跟着大笑起来。 可贾鹏飞毫无眼色,依旧拿着邓云峰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视频。 “那个,贾老板?”邓云峰叫了他一声,“视频里的人不就在酒吧里吗,你干脆进去和他们打个招呼,请他们喝杯酒认识一下不就好了?” 这话像盆冷水凭空浇在贾鹏飞头顶,他腾腾升起的热情被扭曲膨胀到极致的憧憬带来的理智碾压着,让他的声音都隐隐带上颤抖: “不不不,我这种人……还是算了吧……” 他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小超市,坐在门口,看着那面早已彻底沉寂下来的墙面,看着被长剑劈砍留下的深邃裂缝,看着面前原本熟悉无比却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万千思绪随着路灯一盏盏熄灭归于沉寂。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把进入冥想状态直到凌晨两点的贾鹏飞惊醒。 摔成那副样子的手机居然在这时回光返照了。 老婆一连串的追问信息溢出了摔裂的屏幕,贾鹏飞却在几十条消息中捕捉到了唯一一条图标不同的信息。 那是他发布视频的平台上,一个陌生用户发给他的私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总算又找到了一个同伴。” 与此同时,位于叶城边缘的市立第二监狱当中,有一个人越了狱。 半个月前,一个囚犯因为身体不适,需要狱友和狱警共同关注他的身体状况,把需求上报给了四大家族总部。 经过长达一礼拜的审批,他获准从关押里世界囚犯的单间搬入另一位囚犯的单间中。 这位拖着病体的囚犯名牌上写着清玄。 他曾经在平化寺前摆摊算卦,接待过于波、任道是和刘金龙,还带于波进入正一道研究学院修道,是清逸道人的正牌师兄。 而那位负责关照他的狱友,是这里关押着的里世界囚犯中表现最好,对他人最为无害,甚至可以说是无感的一人。 他的名字是李立青。 基于法律的平等原则和节省邢狱资源的需要,里世界囚犯和表世界囚犯都在普通监狱中关押。 为了防止里世界犯人使用法术越狱,除了要接受四大家族典狱部门的“狱前教育”以外,所有里世界犯人都会被穿戴上一种特质的控灵装置。 这种装置由一条腰带和两条背带构成,装置部件可以覆盖人体三十六大穴中的二十四穴。 装置以被佩戴修者本身的灵力为能源,通过在相应穴位位置上向人体内发射灵子束,切断修者的法力回流,阻止修者使用法术。 为了防止他们对这件装置进行改造和破坏,装置本身还设置有触动自毁的程序。 这种“自毁”不像表世界常用的爆破手段那样残暴。 装置只会在被破坏时,将大量灵力集中放射于下血海穴、中气穴和丹田穴,对修者的法力回流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带上这种装置的修者和没有功法的表世界人没有任何区别,由于修为对修者的重要性,没什么人愿意在无工具的狱中用不精准的手工挑战这种自毁装置。 所以,里世界的囚犯普遍会选择在狱中静静悟道,在道学上追求精进,度过对道家修者不算漫长的刑期。 然而,清玄道人和李立青都不属于这类老实囚犯。 清玄道人和已故的清逸道人都是幼时拜师的正一道道士。 已过耄耋之年的二人,年轻时以道士身份在师门共同度过了改革开放前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感情之深外人难以想象。 二人共同加入了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共事多年后,清玄道人终于确定自己没有清逸道人那样的科研头脑,便退居二线,和其他同僚踏踏实实地做着基层工作。 是以上次的“走尸”事件中,清玄道人不像只被告知发展教众的风谷子和宋月生,而是清楚知道自己的师弟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 尽管如此,明知事情已无可挽回,他依旧选择帮助师弟隐瞒真相,为他处理烂摊子。 最后,被四大家族抓获之后,他仍然不愿服软,拒绝被收编进已经国有化的基金会中,选择了服刑。 200 那个疯子 进入狱中不久,清玄道人就通过点名认识了诸多狱友,半个月之后,他便认定那个眼神最无欲无求的家伙是最佳的越狱伙伴。 他选择李立青的初衷非常简单。 李立青是狱中的模范囚犯,没有人会怀疑他有越狱想法,这是他唯一有可能接触到的他人。 果然,事情如他预料般进展顺利。 只需要两天不喝水,他就成功的让自己老迈的身体拥有了医生无法否认的病症。 焦虑且漫长的七天后,他如愿拥有了这个呆滞又乖巧的室友。 凭借他七十多年为人算命练出的如簧巧舌,清玄道人万分自信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被他说服,产生逃离这里的想法。 让他没想到的是,李立青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无论提到自由、不公还是利益,这家伙都全无反应,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些事对他的意义。 清玄道人万分沮丧,连有智力或心理障碍的人,也总会有某种欲求驱动他们去反抗或逃离,这种不健全的状态让李立青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类,而像一件物品。 可是,某天,清玄道人喃喃自语自己的仇恨,听到他口中的除祟事务所,听到他陈列其中仇人,听到他说出晁千神和晁千琳的名字,李立青眼中执拗的神色让清玄道人有些胆寒。 纯粹的杀意和纯粹的爱意表现在眼神中居然会那么相似,这是清玄道人漫长人生中的又一个大发现。 他终于找到了李立青身上的突破口,便向这二人展开了“进攻”。 “杀了晁千神,你就可以拥有晁千琳。” 这是他为李立青总结的最终结论。 “杀了晁千神,我就可以拥有晁千琳。” 李立青喃喃地反复着这句话,就像一台机器,脸上的笑意张狂到让狱警不敢多和他讲话。 终于有了伙伴,清玄道人却开心不起来。 他的伙伴是个真正的疯子,最可怕的是这个疯子是他一手造就。 尽管复仇把他的良知蒙蔽起来,可李立青实在太过瘆人,让他很难把自己的仇恨和这种恐惧联系起来。 可能是这样的心态影响了他衰弱的心脏,连带着之前被确诊的心脏问题,他突然间病入膏肓,几乎要被送离监狱,保外就医。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呢?】 清玄道人拒绝了治疗,默默把计划中自己的出逃更改成了帮助李立青出逃。 他的能力本来就不可能让两个人共同离开,原本也只是需要一个被欺骗的同伴而已。 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已经疯了的李立青,暗自祈求他疯到给岚城的除祟事务所带来灭顶之灾,捣毁四大家族标榜千年的民生服务,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既然已经决定好这些,清玄道人也就豁出命来。 他的左手小指骨上铭刻着一段禁术法咒,是他和清逸道人在曾经的研究中无意发现的一个上古巫术。 这个巫术可以献祭个人一定时间的生命,使使用者本身获得短时间内可潜入任何媒介和物品的能力。 巫术是不需要使用个人法力的,所以不受破坏法力回流的控灵装置影响。 发动这个法术,他就可以把自己潜入进李立青的身体中,两个人反方向重叠,使两个人身上装置发射出的灵子流相互对冲抵消。 趁着装置无效的时间,暴力解开装置,他就可以运用潜入时显现自己与否,来控制不可逆毁坏经脉的灵子流由哪个人来承担。 当前情况,被保护的自然是李立青。 因为使用了透支生命的巫术,本就病重的清玄道人奄奄一息。 他咬掉了自己的小指,让李立青吃下去,把这个法术交给了他。 在李立青运用巫术潜离监狱之前,清玄道人反复警告他,这个法术他只能使用十分钟。 因为巫术消耗的寿命很难估算,如果过多使用,很可能等不到自己达成目的,就把自己献祭一空。 而人的寿数到底如何,没人能说的准。 李立青带着诡异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心中盲目地相信着那句“杀了晁千神,我就可以拥有晁千琳”,连为什么对方愿意舍命帮助自己的疑惑,和对他舍命该有的感激都来不及想起,就离开了监狱。 这就是,晁千神不知道的事。 晁千神挂断白阳的电话之后,奚满月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哇哦,你居然说了两次‘对不起’。” 晁千神白了她一眼:“少见多怪。” 又过了几个小时,事务所大门打开,蓝晶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晁千神的脸色阴沉到一定程度。 发生了早晨那件事之后,蓝晶可说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蓝晶大模大样地往沙发上一坐:“千琳说不用躲着你了,我这会儿也回不了家,干脆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晁千神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危险地眯了起来,对方却把手中背包甩在他的身边。 “千琳的钱,先放你这里吧。别这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她看了可是会尴尬的。” “你们到底……”晁千神说了一半,突然发现无论是为了保全最后的自尊,还是因为在旁人面前,他都根本问不出口。 蓝晶却心知肚明他要问什么,轻松地回答道:“放心吧,我们只接过吻,而且也没有在交往。” 奚满月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晁千神发狠地瞪了一眼后,赶紧捂住了嘴,笑音却还是从鼻子里哼出些许。 “对了,顺便告诉你,齐升逸下午要来。” “你话怎么这么多?” 蓝晶脑海里浮现了那句要是眼神有实体自己已经怎样怎样的台词,笑嘻嘻地说:“紧张,所以说的多。” “妈的。”晁千神差一秒就要站起来把蓝晶按在沙发上暴打,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晁千神的身体远快过思维地接起了电话。 “大哥,晚饭我想吃粉蒸肉。” 清甜的声音透过耳孔传入大脑,在他逼仄曲折的脑回路上轻轻吹过,吹熄了所有火气。 在这一刻,他的眼眶都有些湿润,却依旧保持着那双生无可恋的死鱼眼,淡淡地回答道: “好。” —第四卷— 201 登门是客 奚家的丹药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十几天时间,奚钩月就可以拄着拐自己上学了。 虽然那条断腿还是不能完全承力,可石膏已经被卸下,x光片上显示的恢复程度让岚城的金牌骨科大夫大吃一惊,连连赞叹“中医”的神奇。 因为奚钩月的叛逆,奚满月连续三天没再送她上学,又因为对方敏锐的灵觉,她连跟在后面看情况都不敢。 晁千琳曾经和奚钩月聊过天,知道了这对姐妹别扭的内情,觉得她们俩这样子还真是有点儿可爱。 这个礼拜,众人依旧赋闲,任道是的荒淫无度越发张狂。 前天来上班时,一个姑娘在沙发上紧张地扣着衣扣的画面,让晁千神嫌弃到不愿再坐那张沙发。 而晁千神对晁千琳一举一动的敏感也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尽管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事事发怒,可眼神中的偏执却愈见明显。 最可怕的是,蓝晶居然每天都像上班打卡一样来事务所闲坐大半天,正牌老板任道是和蓝晶的“主子”晁千琳却也不说些什么。 虽然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蓝晶都像验证他“懒惰”的说辞一般倚着沙发睡觉,气氛还是时常剑拔弩张。 好在什么也都没发生过,被这种诡异的氛围环绕的这群不正常人竟渐渐习惯了这种状况。 突然,一声尖利的铃声打破了平静,六人纷纷从书本、报纸和手机中拔出脑袋,八卦地紧盯着任道是接起了工作台上的电话。 会打这个电话的都是家族内部的人,不过打电话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催婚大使任世间,而是奚成必。 “你们事务所最近很闲吧?” 任道是干笑两声:“还好还好,奚头儿有什么吩咐吗?” “最近这个月岚城有许多地区出现了破坏市容的涂鸦,涂鸦内容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法阵,清洁工人只能清理掉涂鸦本身,却清理不了被搞乱的气场,需要咱们去处理。 “我们特侦队人手严重不足,希望事务所能配合一下工作。” “可以啊,”任道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不过我们也只有两三个人能随时出动……” 奚成必听出他的推脱,打断他的话:“那就足够了,不让晁千琳有动作是最好的。” “啊……这样啊,那需要我们去警局报道吗?” “不用了,负责处理这件事的是宁家登,他会直接到事务所和你们碰头。” 挂断电话,任道是朝众人摊了摊手:“来活儿了,下午谁跟我出外勤?” 众人整齐划一地向他翻了个白眼,又各自埋首自己的“玩具”之中。 “满月?” “我下午要去给钩月开家长会,你忘了吗?” “千琳,啊不行,那个,晁千神?” 晁千神头都没抬,好像没听到任道是的声音一般。 他实在不想让晁千琳和蓝晶有在他视线之外的独处时间,虽然他明知道这个念头根本就不现实也无意义。 “蓝晶?” “任老板,我可不是你们事务所的员工啊。”蓝晶哭笑不得地看着任道是。 晁千琳却突然说话了:“为什么我不行啊,老任?” 任道是没法把奚成必的交代直接说出来,为难地说道:“嗯……有这么多大男人,怎么好劳动女王陛下呢?” 晁千琳似乎很是受用,也认真地点点头:“那么,大哥、蓝晶,你们两个大男人就跟他一起去吧!” 既然不是她和蓝晶一起在事务所的状况,晁千神就没什么抱怨,蓝晶也对她的话唯命是从,这事便即敲定了下来。 任道是心情微妙:【这样一看,事务所不还是易主了吗?谋朝篡位的人居然还是个灵辖!】 不过,晁千琳替他解决了麻烦,他还是向她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得到了在他一个让他喉咙干燥的微笑。 不多久,宁家登便来到了事务所。 这个青年和任道是差不多大,长得却比任道是稚嫩许多,看起来和白明似的,也是副大学生的样子。 任道是心里有些不爽——看来奚成必认为这次的事连奚南都可以不插手,这么个刚进队的小菜鸟就能“领导”事务所。 可是,他实在没法伸手去打这个笑脸人。 “我想这个时间你们应该都没吃饭呢,就带了些饭菜过来。” 宁家登把提来的打包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嘴里还碎碎念着:“幸好我多点了一些,不然可能还不够这么多人吃。是哥,没想到你的事务所现在这么热闹啊。” 宁家登带来的菜肴丰富至极,纵是这七个人吃也显得多了。 他之前应该只以为事务所里有三四人,这一桌子菜把他热情好客的晋城人性格体现得相当到位。 任道是一边帮手一边吐槽道:“你们宁家真是把男女生反了,怎么女人一个个都是要拆房的暴脾气,男人却全都鸡婆得要命。” “也不能这么说吧,本来也没人规定女人和男人都应该是什么样子啊。我家的女孩子脾气大,我们自然就让着她们一些,不然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宁家登说的很是自然,语调慢悠悠的,像是对待孩子一般,性格当真是柔和已极。 任道是挑了挑眉:“哼,好在你的名字还算正常,一想起宁峙她哥宁馨儿,说话软绵绵的还不喝酒,我就好想笑……你们家人起名字还真是摸不透。” 宁家登还是柔柔地说:“是啊,还是你家取名比较文雅,全都化自诗词。” 晁千琳突然插嘴道:“可惜他家的人不怎么文雅。” 奚满月在一旁大笑起来,这顿饭吃得倒比只有那六人时愉快许多。 饭后四个人都去上工,事务所只剩下晁千琳、白明和奚满月。 奚满月对手机反复理着自己的发型,似乎对奚钩月的家长会很是重视。 “行了,满月姐,已经够美了,你再搞下去,其他学生的妈妈会恨你的。” 奚满月笑着瞧了晁千琳一眼:“上次钩月的家长会我都没时间准备,打过架后乱七八糟就去了,结果她闹别扭闹到现在,这次当然要漂漂亮亮的啦。” 晁千琳忍不住又要交代她关注下奚钩月被霸凌的事,还没开口,事务所那台座机就又响了。 奚满月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便即顿住,脸色也由刚刚的笑逐颜开一点点沉寂到毫无波澜。 “奚成必吗?” 她电话捂得太严,晁千琳只隐隐听出了电话对面的声音。 奚满月点点头,坐在任道是的老板椅上怔了一会儿,又调整出一张笑脸,对晁千琳说: “千琳,我没法去参加钩月的家长会了,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 202 便宜家长 “我?”晁千琳连连摇手,“满月姐,别开玩笑了,我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给别人开家长会啊?” 奚满月苦笑了一下:“但是两点半家长会就要开始了,奚头儿让我现在立刻就到队里报到。” “他有什么事啊,不能开完家长会再去吗?” 奚满月坚定地摇了摇头。 晁千琳为难地四下张望了下,果然事务所里只剩她们三个并不是幻觉。 “……好吧……但是……哎,算了,好吧。” 见晁千琳答应下来,奚满月歉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要离开。 “还是高三12班吗?” “嗯。” “好吧……” 晁千琳苦着张脸行走在岚城四区高级中学的校园中。 这时是上课时间,只有来开家长会的高三家长们和她同行,却也没人和她打招呼。 上课中的校园和那天放学后的样子大不相同。 这个区域中汇聚了百千学子,腾腾朝气和下午的阳光一样旺盛非凡,偶有书声从楼内传出,被修剪整齐的绿化灌木稀释溶解,勃勃生机被压抑在静匿之下,似乎时刻都会骤然迸发。 和正一道研究学院的早课时一样,这里让人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定感。 路过操场时,打篮球的学生们满溢的热情感染到身为人父的男士们,一个精彩的三分球惹得几个大叔忍不住叫出好来。 人母们也掩面笑着,许是在感慨青春易逝,一个阿姨出神地呆站了一会儿,居然还拭了下眼角。 当然,也有惴惴不安、急不可待的家长,他们对孩子升入高三一事感同身受,表情凝重地向教学楼走着。 晁千琳身边远远环绕着的同行者或惊艳地偷瞧着她,或和熟悉的人窃窃私语,她也习惯了这种状况,只能假作不知。 【大哥也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 她仰头看着近处的六层教学楼,就像仰视着晁千神本人。 已经是第二次来到高三12班,晁千琳还记得上次在这里遇到的事情,心情格外糟糕。 这次的家长会是学生们升入高三后的家长动员会,目的是对高三学生的家长讲明这一年的重要性,强调高考前期家中的督促作用。 另外还包含各科老师轮班进行升级考试的成绩分析,以及班主任对各个学生性格和发展的剖析和指导,帮助家长了解自己的孩子,对未来有所准备。 可以说,这是这间中学高中三年中最重要的一次家长会。 也只有这次家长会中,学生和家长会同桌而坐共同参加,不像一般的家长会只需家长到场即可。 晁千琳万分尴尬地敲了敲门——高三12班的家长到的都太早了,现在不过是两点三十五分,老师就已经在讲台上讲话了。 坐在门口的男生打开了教室门,见到晁千琳的瞬间便即呆住。 “那个,老师你好,我是,奚钩月的家长。” 六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门口的晁千琳,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裙摆,无奈地呼出口气来。 “啊……那个……”劳累到微秃的班主任摘下眼镜,用领带擦了擦镜片,又再次带上,认真地看了看晁千琳,又看了看教室后排的奚钩月,“请进。” 帮她开门的男生殷勤地领她来到奚钩月身边,替她拉开过道上的椅子,看她坐稳了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晁千琳的到来打乱了班主任的所有安排,刚刚讲了一半的话此时忘了个干净。 一时,教室中静可闻针,因为所有人都系在家长和孩子的纽带之间,这整个班级都在克制扭头看她的冲动。 半晌,班主任才找回状态,照着准备好的家长会大纲一句一顿地继续他的讲话。 晁千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奚钩月的脸色,生怕她发怒或是伤心。 可奚钩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黑板,根本就没有理会她。 【完了,她怕是气炸了,连话都不讲。】 虽然奚钩月本来也没和晁千琳说过多少话,她还是觉得这种连询问和抱怨都没有的状态非常不妙。 “钩月,”晁千琳用胳膊肘拱了拱奚钩月,压低了声音说,“你爸爸突然叫满月姐回队里,非常着急。她其实超级想来的,都在事务所美了一上午了,你不要怪她呀。” 奚钩月幽幽看了她一眼:“我不怪她,我祝她好运。” 【生气到要诅咒满月吗!】 晁千琳苦笑了下,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转回去听班主任的讲话。 其他家长似乎都准备充分,带着本子和笔,把班主任提到的注意点一一写下来,还纷纷举起手机拍摄着班主任准备的ppt。 晁千琳也学着他们,用奚钩月的本和笔记着笔记,只是用圆珠笔依旧不太习惯,无论是拿笔的姿势还是写出来的字都不甚美观。 奚钩月实在看不过去,抢回她的纸笔:“我来吧,你不会写字吗?” “我不会用这种笔……” 奚钩月听到这话居然笑了一下,晁千琳总算安心了些,循着班主任的安排开完了整场家长会。 “原来上学就是这样啊,只有一个老师站得远远的给这么多人讲课,居然还真的能听懂听清楚。” 回去的路上,晁千琳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奚钩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让这个组合更加吸引路人的目光。 她对晁千琳的发言也不惊奇,淡淡地问:“你从来没上过学吗?” “嗯,没有。但是我念过书,别把我当成笨蛋啦。” “我知道,你比我姐姐聪明得多。” 晁千琳笑道:“满月姐可是特侦队的指挥官,双硕士学位,还是炼丹的行家,这我可比不上。” 奚钩月却摇着头,老成地说道:“做人的学历又要到哪里考?这些事她做的再好,也比不上你人见人爱的好处。” 晁千琳被她说的极为尴尬,只得叹了口气:“其实你很喜欢你姐姐吧?” 奚钩月也不否认,只说了一句:“她太懦弱了。” “怎么会,你姐姐可是能把我大哥困在警局一整天的厉害人物呢。” “困住你大哥有什么难,只要拿你这个黑户来威胁,他什么都会答应。” 晁千琳一惊:“你什么意思啊,我可是有身份证的国家公民。” “身份证上的人是你吗?我已经试过了,你根本就不会被镜头拍下来,你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参与却没人找上门,应该根本就上过户口吧?” “什么?” 晁千琳气极反笑,却只能摇着头看着再不做声的奚钩月,牵引着路人的目光慢慢朝事务所走去。 203 满月离职 家长会是赶在学生正式放学前结束的,二人好歹赶在人数变多之前离开了校门,回去的路上却还是遇到了同路而归的高中生。 之前的谈话不甚愉快,奚钩月一路都低着头不再开口,一直到事务所,也没有个同学向她打招呼。 晁千琳这才想起来,自己下意识地躲避被团团围住的班主任,忘了询问奚钩月遭到霸凌的事情。 不过这种事果然还是让她真正的亲人参与比较好,她便没再提出来。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依旧只有白明在沙发上看书。 “钩月,好好写作业哦,老师说你的地理成绩不大好,不懂的多问你姐姐嘛。” “问你可以吗?” “你不是知道我没上过学吗?” “但是你说你念过书啊。” 晁千琳懒得和她抬杠,眼看着她真的翻出了地理课本,指着一道题目用眼神示意她讲解。 晁千琳也真的认真看了看那道题目,却完全不懂“太阳高度角”是什么意思。 正好这时,房门打开,晁千神和任道是走了进来。 “大哥,快来帮钩月做作业!” “你去网上查一下吧,我们还要出去。” “诶?”晁千琳被他推辞真是少见,忙问,“怎么了?” 时间似乎真的紧迫,晁千神用同心诀把复杂的状况一次性传递了过来: 【那些涂鸦的家伙似乎一点儿常识也没有,乱画的法阵是先天之法、奇门遁甲、白魔法和黑魔法混杂的,幸好带了蓝晶去,才有办法破掉西方魔法的部分。 【不过还有个法阵分步骤化解之后失衡了,留存的黑魔法部分构成了可运转的法阵,被阵中没清理的灵力激活,召唤了一个恶魔出来。】 “噗——”晁千琳忍不住笑了起来。 【恶魔种类没你想得那么了不起,只是能算是个小鬼。不过那家伙不受道法控制,跑了,我们得赶紧找地方让蓝晶画阵把它收了。现在只是回来拿些他要的东西。】 晁千神一边用同心诀传递着信息,一边和任道是翻箱倒柜,一刻都没停歇。 正这时,奚满月突然推门而入。 “你们回来了啊。” 奚满月似乎精神状况不佳,走到奚钩月身边,对她低低说了句:“收拾下你的东西,先跟我回家吧。” “为什么?” “现在马上回你的客房去收拾东西。” 奚满月语调如常,态度却十分强硬,这样子实在少见。 奚钩月不服气地和她对视着,坐在沙发上丝毫未动。 奚满月伸手便要把她拽起来,奚钩月居然腕子一翻,手法利落地抓住了奚满月的手肘,制住了她的行动。 奚满月挑了下眉,半边身子向后一抽,手腕灵活地一翻,小臂从奚钩月的爪中滑出,反手捏住她的腕骨,借寸劲把她整条胳膊都别到了身后。 她们两姐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看呆了众人,奚满月小巧精准的近战本事更是让任道是放下了手中法器和道具,“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奚钩月依旧不服气地瞪视着姐姐,大半天才终于被放开胳膊。 她甩了甩校服袖子,转回客房,反锁了房门。 “老任,我最近有些事要处理,暂时离职。” 任道是被奚满月说的一愣,一转脸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只点了点头。 奚满月又去敲奚钩月的房门:“钩月,跟我回家吧,别在事务所给大家添麻烦。” “我不回,你自己走吧,我可以搬回学校住!” “钩月……” “奚满月,你操心自己的事就好,不管你有没有时间,我都用不着你来操心!” 奚钩月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奚钩月捏着手诀的手骤然放下,她又在客房前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事务所。 晁千琳看见她脸上亮晶晶的泪痕,想上前拦她,却被晁千神拉住了胳膊。 【啊,又是不要插手别人的家事吗?】晁千琳白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拍了拍客房的房门。 “钩月,你姐姐又不是不想去给你开家长会,就算生气,也不能那么说她啊!” 客房的门被缓缓打开,奚钩月站在门边,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我不需要她操心,是因为她连自己都操心不过来,如果你愿意操心,那你可以帮帮她试试啊?” 她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让晁千琳分外的不舒服,但她还是试着问了句:“她怎么了?” “她的未婚夫钟甫出轨了,奚成必不会放过她的。” “什么?” “我说,奚满月的未婚夫钟甫出轨了,奚成必不会放过奚满月的。” 晁千琳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奇怪的逻辑,忍不住扒着房门不让奚钩月阖上。 晁千神一把把她拽到一边,朝她摇了摇头。 “大哥,满月姐都哭了,你们怎么……” “嘘……”任道是竖起食指,看了眼客房的门,用灵力感应到奚钩月已经栽倒在床上,才压低了声音说,“钟甫出轨的事不止奚成必知道了,而且传遍了整个家族和钟家。” 晁千琳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那又怎么了?又不是满月出轨了,退婚不就好了吗?” “一时说不清楚……我们还有事,晚点儿再聊,好不好?”任道是说着,推了把晁千神,搂了满怀的法器,急匆匆地出了门。 事务所里又只剩下三人,晁千琳坐在沙发上和白明面面相觑,怎么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任道是和晁千神急匆匆地拍着电梯,等了足有一分钟,电梯却还在十楼卡着。 “走下去算了。” 任道是念叨一声就要转身,晁千神却叫住他:“诶,来了。” “不是吧……”任道是几乎要哭出来,果然下一秒,一抹鲜红出现在楼道的窗口边。 一个半米的人形生物正挣扎着从窗外往里爬。这东西头上有两个羊角,下半身也是羊蹄,背后还长着双蝙蝠翅膀,一看就是西方壁画中常见的恶魔形象。 只是它现在有些狼狈,翅膀的薄膜已经破碎了大半,徒自扇动却又无法起飞,按照它的身高和蹄子,攀爬上来实在费力。 “这家伙不是无视重力吗,已经被蓝晶打残了?” 任道是一边从怀抱的法器中寻找可用之物,一边问着。 晁千神已经握了长戟在手,瞪视着面前的恶魔:“蓝晶人呢?” “问鬼啊!” 任道是大叫一声,眼见着那东西爬过了窗框,跳落在地面,突然用视线难以捕捉的高速向他冲了过来。 204 杂糅法阵 事情要从他俩下午跟宁家登出发说起。 蓝晶一上车就开始呼呼大睡,晁千神和任道是各自在后座和副驾驶翻看着宁家登准备好的资料。 见他俩露出了既困惑又想笑的表情,宁家登知道他俩看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解释道: “大概是上个礼拜,奚头儿发现灵鸽归队的时间变得不太稳定,身上沾染的灵气也很不自然,却不像是从修者或者妖鬼邪祟那里来的,就安排我们和其他部门交接一下情报。 “结果发现近期的打架斗殴等民事纠纷频发,有些地段的交通事故数量激增,去调查的同事给出的反馈就是相关地段气场混乱。 “又和城市管理部门交接了之后我们才知道,最近,那些地段都有许多胡乱涂鸦的法阵,只是被市政及时清理掉了。 “他们有留下的图片资料,网上也能查到一些市民拍摄的照片,看起来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阵法搞乱了附近气场,造成了不良影响。 “可是正常来说,法阵这种东西就像电路图一样,没有完整性就无法正常运转,既然被擦除了,其实不该再发挥作用。 “所以队里安排我来研究一下,哎……真是头大。你们也看到了,这些法阵杂糅了各种流派和宗教。 “除了我们道家的易术法阵以外,那些法阵涉及时、月、年三家的奇门法术,还有炼金魔法、撒旦教魔法、欧洲传统魔法甚至是玛雅和北欧魔法,总之真的是大杂烩。 “我照样子复原了几个法阵,检查了灵力回流才发现,这种多种法阵交互融合的法阵有些居然还真能发动。 “因为法门不同,它们彼此互补了缺失部分的阵图回路,这样的阵法就算被部分破坏或全部擦除,依旧可以达到主法阵资讯传达的作用。 “估计这件事过后,上面会让我们家来研究这种新用法了……我家对西方魔法可没什么有效研究啊……” 任道是忍不住吐槽了句:“宁家登,你还真啰嗦啊……” 宁家登呵呵一笑,也不着恼:“我只是想给你们讲清来龙去脉嘛。” 晁千神问:“知道都是什么人干的吗?” 宁家登挠了挠头:“画法阵的都是些普通市民。被城管抓到的都说,这是一个街头文化活动,他们画的法阵都是随意在网络上找的,只考虑美观才相互拼贴,具体的效用他们根本不知道。 “不过那个活动的发起人我们并没找到。 “活动本身非常简陋,只有个微信公众号的推送而已,公众号的负责人说这是他接到的客户广告。 “经过查证,给他广告费的人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的支付宝和qq账号曾经被盗过,被盗用的就是支付这笔广告费的两千元。 “这个发起人故意隐瞒身份,说明这件事是他有意为之,造成这样的事态肯定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也只能捋着线索慢慢查了。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给这帮没头脑的‘艺术家’收拾烂摊子。” 晁千琳对宁家登的说法不甚满意,又问了一句:“看这数量,不像参与者很少的样子,一个这么简陋的活动可能发起这么多人吗?” 宁家登无奈道:“确实,查过最近那些地区的监控,就能看到真正参与到这个涂鸦活动的人数至少有几十个。 “我也很怀疑那个涂鸦活动只是个幌子,是用来给这些参与者应急的借口。 “可是这顶多只算是毁坏公物,交了罚款就可以了事,城管那边并没放在心上,也没详查。 “那些人好像还很有组织,到现在为止真正抓到的那十几个人,口径居然特别一致,态度也极其自然。如果说他们是在说谎,那这么多人都有如此精湛的演技也太不可思议了。 “要不是这件事本身太奇怪了,凭这么多人的口供,这件事应该到咱们清理好街道就结束的。” 晁千神不再提问,任道是却也有问题:“这件事特侦队就发给你一个人吗,奚南呢?” “这不是涉及我们宁家老本行的事嘛,负责人当然得是我家的啦。而且奚南忙着昨天满月姐的……”宁家登说到这儿,突然顿住,甚至有些惊惶。 他急忙接上下文,语调却变得过于明显:“反正你们任家都是杂学家,处理这种程度的法阵应该没什么问题,特侦队实在太忙了,所以就拜托啦。” 宁家登笨拙的样子让任道是无奈地咧了咧嘴:“你刚刚是不是说了满月?” “没有啊。”宁家登尴尬地清了下嗓子,耳朵居然当即就红了。 【这小子太不会说谎了吧……】任道是对他格外明确的反应有些惊讶,慢悠悠地追问道:“满月到底怎么了?” 晁千神虽然埋头资料册,耳朵也伸得老长,只怕是有关于妹妹的事情。 “没什么啦,真的没……” “宁家登?我给你峙姐打个电话,你就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呃……可是这……”宁家登对任道是的威胁着实害怕,却实在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只能努力地转移话题,“那个,已经到了第一个地段了,咱们由远及近,把离事务所最近的地段安排在最后,也方便你们回去。” 说着,他停下车,还没打开车门,副驾驶上的任道是就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勒得喘不上气来。 “快说,我们都等着听八卦呢!” 宁家登为难地看了看后座上那两个和家族全不挨边的男人,示意这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任道是却毫无眼色,反而加大了手劲儿。 “满月姐她……夫家有些事情,需要会议商讨。”宁家登挣扎着说了这么一句,才终于被任道是放开。 听了这话,任道是也有些尴尬。 他本以为是其他更加正式的情报,没想到居然是奚满月的家事。 值得开会的家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也难怪宁家登不想说。 晁千神突然冷笑了声:“夫家出事,你们要悔婚了吗?” 宁家登显然不想回答,可是眼神却躲闪了一下,似乎在变相验证晁千神的猜测。 任道是连连摆手:“这种事还是先别管了,去干活儿吧。” 一旁的蓝晶居然在这种吵吵闹闹的小空间里睡得像个死人,也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的在睡。 晁千神就差一巴掌打在蓝晶脸上,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四人一齐下车,想的全不是当下正事。 205 钟家四凶 说是清除残留气场,实际上与除灵法事没什么区别。 法阵的发动需要作为能源的灵力,激活铭刻在阵法中的法术符号,使法术符号构成的语句指令通过完整的回路顺利实行。 如宁家登所说,法阵都是靠其中的阵图回路汇聚自然灵气来运作的。 能够发动的法阵毕竟也被擦除了,而且网路上可以检索到的法阵多为玩笑或无害的辅助类型,现代都市灵力又少的可怜,这些辅助阵法真的运作起来也构不成什么气候。 它们留下的最大危害还是搅动了灵气的自然分布,使周遭灵气向此处汇聚,造成局部地区的灵力阜胜。 人在这样灵气分布不平衡的环境中,会自然产生焦虑感,斗争意识变强。 而且这样异常的灵气流动会拉低一个区域的气运,使得区域内发生意外的几率变高。 要破除这种影响,也不需要去破阵眼,只要切断法阵位置的灵力源头,也就是清除使灵气汇聚的那部分符文就可以了。 任道是其实并不擅长处理此类问题,他对灵力的感应能力倒还不错,可破除符文需要一些相应的方法,他的脑子绕不过弯来。 好在在场的有四人,找到灵力汇聚的位置后,宁家登会指出应对方法,基本都是烧张黄符、念念往生咒和正气歌一类的简单事宜。 这实在过于轻松了,联系之前宁家登说的话,任道是觉得这次的行动不是想把他排除在家族会议之外,就是想故意分散他和奚满月。 【又或者是……】 任道是看着不远处和蓝晶研究法阵的晁千神,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为了驱赶这些令他不愉快的猜测,他干脆把兴趣转移到奚满月的事情上来。 “喂,家登,满月的未婚夫是叫钟甫吧?” 宁家登见晁千神和蓝晶在一旁研究某个以西方魔法为主体的法阵,不在他俩身边,便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嗯,就是那个钟家的四凶之一。” “那个钟家”指的便是“那个”土系灵辖家族。 因为四大家族近年来人丁渐稀,奚成必这一辈的四位族长们研究了许久,终于决定让家族与里世界的其他家族联姻,打破四家相互联姻的传统桎梏。 奚满月算是第一批参与到联姻的小辈。 “嚯……”任道是惊叹一声,“我之前都没敢往那边想……居然让女儿搭上这种角色,奚头儿还真是果决啊……” “是啊……四凶很少会娶妻生子的,毕竟他们那种能力实在太……呃……”宁家登连连咋舌,摇头表示不解。 “钟家四凶”是指每代土系灵辖中,被认定为最强,分别被以“降妖伏魔”赐名的四名弟子。 而这四个佼佼者便是钟家铁腕手段的根基。 四凶除了能力出众以外,还拥有土系灵辖世代相传的一项独特的法术——四凶同心诀。 四凶同心诀与其他灵辖使用的同心诀只有一点不同。 它是使用后无法间断的强制性法术,法术的施法者和受者一旦建立了意识上的链接,这辈子都无法断开。 这个法术咒语繁杂,需要全无外人打扰的七天七夜来完成,交流的双方对彼此的信任与信念都要足够坚定,一旦中途有私便会前功尽弃。 四凶之间,都存在着这个变态的特殊同心诀。 也就是说,他们四个人的全部记忆和所思所想都是相互联结的。 分开行动,他们可以掌握四人份的情报;团队合作,他们无需语言就能配合如同一体;一人之学,四人都能掌握,效率是正常人的四倍。 可这是个双向的法术,建立联系的人从此再无秘密可言,个人隐私和脑中遐想都会为对方所知,一般的人就算不是因为施法的诸多麻烦恐怕也不会愿意接受。 想到奚满月要和这样的人结婚,繁育后代,任道是和宁家登都忍不住露出了极度纠结的表情。 任道是道:“那这不是正好吗,和四凶解除婚约岂不是救满月于水火?” 宁家登“呵呵”一笑:“我觉得家族大会是要研究,要不要去钟家讨个说法。” “怎么,那小子做错事情了吗?” 宁家登滞了一下,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说多了,可是任道是是自己人,说了似乎也没什么,一时万分纠结。 “到底是什么事啊?”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给太多人知道的好,可是他们都要拿这个开会……算了,告诉你吧,免得你和满月低头不见抬头见,说错话会尴尬……” 任道是不耐烦地催促:“别婆妈了,你倒是快说啊!” “钟甫出轨了。” “啥?”任道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和其他三人意识连接在一起,根本没有秘密的钟甫,居然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出轨了? 任道是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急忙又问:“这种事为什么家族会知道啊?” 宁家登苦笑道:“昨天,华北地区的长老们为了桃灼堂的事来这边开会,晚上回酒店的时候,正好撞到钟甫和他的情人在退房,动作非常……亲昵……” “噗……捉奸捉到双,还是被长老‘们’……”任道是也为这种狗血无比的场面苦笑起来。 “喂,你们俩真当我们是劳动力吗?”晁千神突然从背后怼了任道是一下。 他和蓝晶已经把那边的两个残余法阵收拾个干净,一回头就看到这两个在嘀嘀咕咕,根本就没在干活儿。 “啊,我们在研究这个法阵里的黑魔法要怎么搞。”任道是想也不想地扯了个谎。 虽然不是自己说谎,宁家登的耳朵却又红了。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瞪着尴尬的任道是。 宁家登垂着头,正看到脚边隐现的法阵灵力浮线,突然说了句:“说真的,你们知道这个阵法怎么解吗?” “不是中国阵法的话问他吧。”晁千神指了指刚踱步过来的蓝晶。 蓝晶听到他的话,苦着脸说:“我觉得我已经超负荷了,需要睡觉。” 任道是凑过去说道:“师傅,你晚上可精神得很啊。” “你见过人二十四小时都有精神吗,就因为晚上太累了,白天才需要睡觉啊。” 蓝晶振振有辞的样子倒像他不是为了此刻偷懒一般。 任道是和晁千神都知道他晚上忙些什么,只有宁家登单纯地以为这是个程序猿、广告狗之类的普通夜猫子。 “蓝先生,麻烦你了,这个阵法我真的想不出合适的方法来解。咱们三个在这里太久的话,容易引起市民恐慌,最好能快点儿结束。” 宁家登指了指午后少有行人的小区后街,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蓝晶打着哈欠瞥了眼地上,笑着耸耸肩: “这是个召唤法阵,你们没见过吗?” 206 召唤恶魔 “召唤?” 提到召唤,晁千神当即想到了桃源号上杜秋风唤出远方本体的法阵。 “所以这是空间魔法吗?”宁家登当即问道。 蓝晶偏头想了想:“嗯……应该算是次元魔法吧。” 杜秋风召唤出另一个地点的物品自然算是打开了空间,而蓝晶指的则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缺口,叫出另一个世界生物的魔法。 宁家登似乎懂了:“那要怎么解决,这上面辅助着月家加强生门阳气的法阵,没什么危害,这个主体恐怕得交给你了。” “是吗?我可不懂月家、生门这些……”蓝晶喃喃着,端详了面前打着油漆补丁的墙壁半天,闭上双眼。 他再次睁眼时,那只真眼隐隐带了些白光,在午后的阳光中并不明显。 隐藏于油漆之下的阵法回路已经可以看到细节,蓝晶嘟囔着:“炼金用的融合法阵和召唤法阵啊……没有献祭,也召唤不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嘛……还是先把融合阵解了吧。” 说罢,他抬手,在虚空点画了几个希伯来字母,手掌往前一推,墙面的法阵徒自亮了一瞬。 在西方魔法之中,凭空就能使用的法术很少,大部分的法术都需要用一些法器作为辅助施法、放大法力的媒介。 好在只是破坏法阵,蓝晶这一手之后,炼金融合阵的阵眼被添加了几个符文,法阵意图直接被全盘逆转,自动消退了。 宁家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法,见他收手,赶紧掏出手机记录他的做法。 谁知这时,少了这一环的法阵忽然闪出刺眼的红光。这颜色实在过于不自然,显得比阳光还要刺眼,竟透过油漆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种红光像液体般向召唤阵上嵌套着的月家法阵缓缓流去。如有人执笔正自勾勒,之前因为融合阵消退而缺失的部分被一点点补充完全。 “师傅,怎么回事?”任道是慌张地问着。 蓝晶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说:“那个什么月家的阵法好像可以提供魔力,我把截断回路的融合阵消除之后,召唤阵反而有了能量供给,开始运行了。” “我去,那不是超级糟糕,快点儿想办法啊?” 蓝晶看了任道是一眼:“我不是正在想吗?” 眼看着墙壁上的法阵红光愈盛,宛如实体汇聚成柱,符文从墙上漂浮而出,旋转不止,任道是又去拽宁家登的胳膊。 可是宁家登的钻研精神居然占了上风,他正举着手机拍摄视频,嘴里还喃喃着:“二级符文先行发动,三级符文发动,回路链接‘天冲’节点,阴时天候相合……” 晁千神在此时显得格外靠谱,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攥了一柄长刀,朝着提供能源的月家法阵插去。 谁知长刀刚一碰触到月家法阵就节节破碎,诡异地漂浮在法阵之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飞旋冲碎成无尽的灵子,一股脑溶进了召唤阵中。 蓝晶见状淡淡地说道:“你们灵辖和天师的灵力法术纯粹对西方魔法来说是在提供能源,只会加速阵法运行和魔法升阶的。” 晁千神此时有些质疑蓝晶对晁千琳的指令到底会执行到什么程度。 这家伙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的样子可不像是来帮忙的啊! 任道是看出晁千神的怒意,赶紧插到两人之间:“师傅,你不是在想办法了吗,想出没啊?” “嗯,已经没办法了,因为我是空手来的。 “想打断召唤过程必须破坏法阵,可是这个阵法被你们道家的阵法融合了,没有媒介也可以发动,本来只能用乌鸦的羽毛来污染法阵,延缓召唤时间,再慢慢想办法。 “但是千神砍完这一刀,连延缓的机会都没有了,不如直接等恶魔出来之后再抓住它,把它传回异世界吧。” 虽然现在不是吐槽他对晁千神亲昵称呼的时候,任道是还是鄙夷地瞧了面色阴沉的晁千神一眼。 一旁举着手机的宁家登也终于发话:“蓝晶说的对,咱们的法术在西方魔法中几乎全都是给对方的辅助和加成,还是等等看叫出的是什么东西吧。” “喂,你根本就是自己好奇吧……”任道是无奈地叫唤了一声,却见晁千神也抱着臂开始了围观。 作为世代经营除祟事务所的任家人,任道是实在接受不了这种高调的行动。 这可是大白天的大马路上,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什么紧张感啊? 随着晁千神汇聚的灵子彻底被法阵吸收殆尽,法阵之上飘忽的数个符文也固定了位置,几道红光把它们连接起来,构成了一个六芒星。 “……双层法阵构成,a层法阵向b层转移灵力,牵引出第三层,组合为空间……” 宁家登对着手机嘟囔着,变相地为晁千神和任道是讲解着这个法阵开启异次元的方式。 这其实和空间法术无异,都是运用法术玄妙地建立和另一处的联系。 只是这种召唤法阵为了防止当下世界和异世界被裂口相互影响拉扯,使用的是把当前世界的小部分空间和异空间的小部分空间相互置换,把存在于异世界的生物带到法阵中的方法。 这样就可以防止这个世界的生物误入异世界,或异世界的生物从法阵来到这里。 眼见着灵子在两层法阵之间逐渐汇聚在一起,一只看起来就非常不妙的生物像被3d打印一样一点点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任道是摸着下巴思索着:“有角和蹄子诶,这是恶魔吧?” 见没人接话,他戳了下蓝晶:“师傅,这是什么啊?” 蓝晶散漫地答道:“不知道啊,你喜欢的话就叫它恶魔吧。” “诶?” “恶魔、魔鬼一类的名词只是各类宗教对异世界怪物的单方面命名而已。 “看过西方的古书就知道他们的种类和中国的上古妖怪一样多,咱们又没法和它们语言交流,实际上就是不知道啊。” 蓝晶的解释还蛮有道理的,任道是又问:“那像炎魔、牛头魔这类的名字都是怎么来的?” 蓝晶真的有些懒得理他:“看技能呗。你是地下城玩多了吧,一会儿这家伙要是用火喷你,我们就叫他炎魔好了。” 晁千神用又一柄长刀拍了下任道是的脑袋: “快准备,它要睁眼了。” 207 睚眦之心 如晁千神所说,法阵中的红色小怪物身周灵力正缓缓褪去,它的两只羊蹄后腿微微颤动,似乎将醒未醒。 任道是不敢怠慢,手腕一抖,桃木剑握在手中,又抽出两张黄符,急急念起五雷驱邪剑诀。 他心目中的恶魔、魔鬼都离不开“鬼”字,想在这种街道上速战速决的话,五雷驱邪剑诀的破魔和刚猛很是合适。 此时,法阵已经减淡到几不可见,束缚着红色怪物的灵力壁也自消失,怪物缓缓落下,站定在地面,睁开了眼睛。 它羊一样方形的瞳孔中,迷茫的神色逐渐消退,和人类相类的面孔也从木然转变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尖利的笑声从未曾开合的嘴里传出来。 “他不打算问问咱们要不要缔结契约吗?”任道是问蓝晶。 蓝晶正色回答道:“这只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小鬼,没什么头衔,应该没资格和人类签契约吧。”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四人一鬼在诡异的笑声中对视着,足有一分钟,谁都没有动作。 因为头顶太阳实在太大,众人尽管面对着神秘未知的敌人也没什么紧张感,连额上汗水都是热到流出。 任道是觉得对方没有主动攻击,似乎也不怕阳光,说不定真如蓝晶所说是种异界的动物,也可以和人交流,便试探着问:“嗨,你能听懂中文吗?canyouspeakchinese?” 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刚刚任道是和蓝晶交流的时候它毫无反应,这时候,脑袋却猛地转向了任道是,动作快到像电影掉帧了一般,吓了众人一跳。 它方块的瞳孔突然眯成了一条线,诡异地笑声戛然而止。 这次,众人才终于落下了冷汗来。 寂静到阳光折射都留下了声音的街道上,四人一鬼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任道是过速的心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对我的话有反应啊……看来可以再试一试。】 他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 谁知,就在他迈出腿的一瞬间,那个东西用极高的速度欺身而来,任道是的脚都来不及落地,就已经被它抱住了小腿。 紧接着,那东西张开嘴,一口咬了下来。 “我去!” 任道是一声大叫,身侧一柄金色的长刀随即落下。 晁千神反应自是极快,那个东西的牙齿只刚碰到任道是的腿毛,嘴还没完全阖上,他的刀已经到了。 但还是那东西更快一步,它闪避开长刀,抱着任道是的大腿攀上了任道是的后背。 【老子的腿啊!】 任道是眼看着晁千神用力极猛的一刀根本就没有收住的意思,照着他的腿狠劈下来,连眼睛都来不及闭,削铁如泥的灵子刀刃就已经切进肉里。 “啊——!”他尖叫出声,声音和见到尸体的毛利兰一般锐利。 “叫什么……”晁千神低低吐槽了一声。 他的刀刃在切过任道是小腿时已经尽数化成飘散的灵子,绕开了不能劈砍的肢体,又在穿过之后和长刀的其余部分汇合,重新凝成了长刃。 这种精准的控灵能力才是他这个金系灵辖的真本事。 任道是根本没时间说些什么,那个东西就扯着他的头发爬上了他的肩头,骑住他脖颈不放的同时,双手在他脸上胡乱抓着、拉扯着。 蓝晶在一旁笑道:“这东西把你当成召唤人了诶。” 晁千神也懒得叫他帮忙,长刀从任道是胯下往上一挑,直接劈开了他肩头坐着的红色怪物。 怪物被切开两半的身体从任道是身上掉落,任道是茫然地瞪着双眼,愣了好几秒才跳脚大骂:“晁千神,你要是没谱儿一点儿,老子可就断子绝孙了啊!”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我确实容易被你啰嗦得没准头儿。” 他赤裸裸的威胁让任道是讪讪闭嘴。 “这就行了吗?”宁家登问蓝晶。 “嗯,这是单次使用的召唤法阵,已经召唤出东西,自然就失效了。” 任道是凑上前来:“怎么处理那东西啊,还用把尸体传送回去吗?” 他指着身后的红色怪物遗体,却发现面前三人顺着他拇指而去的视线有些异常,连忙又回头去看—— 那个小怪物的尸体不见了。 “该死的,这怎么回事啊?” 蓝晶想了想:“这东西可能是魔力构成的,被魔力凝成的刀刃劈开死不了……应该是自我修复了。” “那它人呢?”任道是已经隐隐感觉不妙。 “可能躲在那个小角落等着袭击你。毕竟你最先跟它讲话,它以为是你把它搞到这个世界来的,肯定要报复的你的。” 蓝晶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任道是大感无奈:“不是吧,它不应该跑出去破坏世界吗?” 蓝晶笑道:“一个普通小魔物哪来那么大的野心,放心吧,你死之前,它不会转移目标的。” “我放心个锤子啊!我们道家法术也是灵子构成,岂不是也对它无效?” “你可以试试物理攻击它嘛,它好像除了速度快就没别的能力了。” “师傅……你能别笑得那么开心吗?”任道是欲哭无泪,回头却发现宁家登和晁千神也笑得非常欢快。 宁家登还是对公共安全更不放心,又向蓝晶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它会跟着我们,暂时不会危害城市?” “相当确定。这类东西只有一个共性,就是报复心重。就算它不为了报复阿是,千神刚刚还砍了它一刀,它一定会跟着咱们,直到他满意为止的。” “那就好。”宁家登对那两个人的自保能力毫不怀疑,“那咱们先沿着之前发现的法阵聚集区慢慢处理吧。” 说着,他摇了摇车钥匙,四人又回到了车上。 任道是一路都在东张西望,不知道那个东西有没有其他的能力,可能威胁到车里的四人,桃木剑都没收起来。 晁千神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手上却一直留存着隐隐可见的金色灵子,显然锻形诀也没散去。 “下个路口就是又一个密集路段了,南边还有零星几个法阵也要处理,咱们还是像刚刚那样分开两组吧。” 宁家登交代了一句,马上引起任道是的抗议:“现在只有我师傅可以伤害到那个东西,咱们还是一起行动吧。” “其实我也伤害不到它的。”蓝晶淡淡地开口道。 208 恶魔随行 见这话让另外三人都有些惊讶,蓝晶解释道:“既然魔法伤害对那东西无效,那我的攻击自然也是无效的啊。” 宁家登有些为难地问:“所以只能物理攻击它了?哎,我出门没带着配枪啊……” 晁千神叹道:“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能让它消失?用西方魔法应该可以直接把它传送回去吧?” 车底的轰然巨响盖过了蓝晶刚刚出口一半的话。 后座上的晁千神和蓝晶都飞快地打开车门滚了出去,几乎就是下一秒,那只红色的小恶魔便从后座底盘钻出。 铁皮被撕裂的声响尖锐刺耳,任道是被噪音震的呆滞半秒,才从副驾驶回过身来,手中桃木剑直刺向它。 虽然那小怪受到铁皮阻碍,可那半秒已经足够它运用自己的高速挣脱束缚,直向椅背扑来。 任道是一剑刺空,来不及再有反应,就被宁家登拉出车外。 宁家登看似温和孱弱,臂力却也和其他宁家人一样大得惊人,硬是把任道是拉扯到半空,两个人都扑倒在路边。 车子一直向前开着,先出车外的蓝晶和晁千神距离他们有几十米的距离,此时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一个聚出法阵,一个握着长剑,向他们跑来。 这个路段依旧空旷,却也有不少车辆经过,那台没人控制的汽车造成了不小的混乱,滑行了十几米就撞上前方拐弯处的电线杆停住。 车前盖烟雾升腾,四人汇在一处,晁千神凝出一条长锁掀开后车门,只见车内空无一物。 “又跑了。” 任道是完全炸毛了:“你们两个跳车干什么,动作这么快的东西在小空间里不是更容易控制住嘛?” 他一回头,就见那三人正飞快地向后退着,顺便朝附近车辆大喊大叫:“快下车躲开,有爆炸!” 任道是大惊,赶紧往后撤,还没跑出两步,那台车子就当真爆炸了。 他这种虽有驾照却不太会开车的人自然对车辆构造不熟悉,刚刚那个小怪物打爆了油箱从车底钻出来的事他也不知道。 任道是爬伏在地,被震得耳鸣不止,心里不住暗骂:【妈的,就顾着自己跑路,要不是宁家登拉我一把,我就死在车里了?】 蓝晶这种圈外人他也不打算责怪,只在站起身后怨忿地瞪了一眼晁千神。 【这家伙可真是够记仇的,怕不是真心希望我赶紧死了才好!】 晁千神也确实如任道是所想,可和他对视时依旧不卑不亢,没什么表情。 宁家登看着这满目狼藉,有些慌乱:“蓝晶,这东西得赶紧处理掉啊,现在造成的影响也不小了!” “但是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也没有安稳的空间可以摆阵把它传走,而且,需要有人吸引它的注意力,不要打扰我的魔法。” 晁千神问:“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们分开行动吗?” 蓝晶摇头:“不,我们最好不要分开行动。它速度太快了,一旦脱离法阵的范围就很难捕获。 “而且以你们的速度,把它从别处引到法阵所在也不太现实,肯定会先在路上和它相遇。无论是你们受伤还是把它惊走都不是好事。” “还是师傅想的周到,”任道是忙不迭过来拍马屁,“那你都需要什么法器,怎么准备?” 蓝晶和任道是在一旁交谈,一个说一个记好不热闹,宁家登则在联系交警队和局里速来处理路口的事故。 只有晁千神在一边,思考刚刚的情况: 【这个蓝晶实在让人没法放心,他把这事态看得这么透彻,可是如果别人不去询问,他就什么都不讲,基本也不会帮忙,只在一边看热闹。】 事实上晁千神是最没资格发出这种抱怨的人,在任道是眼中,他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只是蓝晶似乎没他那股傲慢,也没他那种看任道是笑话的腹黑心态,他这般作为说不定真的要归结到他自己常说的“懒”字上了。 那边商讨完毕,几辆警车也已经到场,宁家登亮明身份免了麻烦,又借了台形象普通的警局下属车辆,带着三人往事务所开去。 眼下暂时顾不上处理那些法阵,还是先帮蓝晶拿好法器,搞定这个难缠的小鬼儿更重要。 明知道开车凶险,可是当下依旧要赶时间,少不得代步工具,晁千神和任道是只好比之前更加戒备,只有蓝晶上了车歪头就睡,比刚刚更没紧张感。 现在他是解决事件的核心人物,他的安全会被放在四人首位,晁千神等抱怨无用,任由他睡。 座位依旧和之前相同,只是为了方便在车里应对突发状况,任道是把副驾驶的座椅放平了。 考虑到灵力法术对那个东西效果不大,宁家登特地把车里的警棍给了晁千神,他们两个拿着警棍和桃木剑虎视眈眈地看着车窗外,场面很是诡异。 为了防止之前那种影响交通的情况,宁家登特地在偏僻的小道上绕回事务所,路程大大增加了。 汽车行驶在路上,周遭景物因为相对位移变得模糊不清,晁千神和任道是各自盯住了一侧的车窗,希望可以捕捉到那抹红色的影子。 任道是看窗外看到有些晕车,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哎,真是麻烦死了,那家伙身上都没点儿气息,按理来说它可是异界来的,至少得有些和这里不相容的气场吧?” 晁千神道:“这种东西其实只是和我们这边动物的组合方式不同,头上的羊角、人的面孔、羊的蹄子,不都是我们熟知的东西吗? “既然能孕育我们这边常见的形象,说明那边的环境和这边没有太大区别,假如它真的像蓝晶说的一样是个不会用法术的普通动物,那它没特殊气息也不奇怪。” 任道是点点头,认同了晁千神的说法。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无论怎么绕路,街道也不像之前那么空旷,很多出门买菜的大爷大妈都在小区附近悠哉悠哉地走着。 要是在这个时间的这个路段被那个红色小怪物袭击,任道是和宁家登的善后工作恐怕会无比艰难。 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眼见还差一条街,就能拐入事务所所在的小区当中,宁家登突然在倒后镜中见到一道红光飞快追来。 “它之前有这么快的吗?”宁家登苦笑一声。 “啪!” 那张挂着狞笑的红色脸孔,贴在了任道是近前的车窗上。 209 车中观战 “我去,吓我一跳!”任道是惊叫一声,往后退到了晁千神身上。 “你喷香水了?恶心死了。”晁千神嫌弃地闪开。 任道是忙不迭还口:“你不是也喷了吗?” “罪爱和你不搭。” “晁千神你好恶心啊,我用什么香水你都说得出来!” “这是经典香氛吧?” 宁家登赶紧打断这两个人不合时宜的斗嘴:“它快进来啦!” 只见那个红色小怪物把头部的尖角对准一点,利用自己超常的速度飞快地撞击着窗玻璃。 众人亲眼见证着刚刚它从汽车底盘钻进来的办法,一时被这种速度和冲击力惊得有点儿愣神。 警用的防弹玻璃被这样高速地打击一点也逐渐龟裂,夹在玻璃层的高密度材质也开始动摇。 任道是赞叹了一句:“这也太鬼畜了吧,幸好它不知道车门比玻璃强度低……” “你是怕它不知道吗?”晁千神看着转战车门的红色小怪物,瞪了任道是一眼。 任道是摊摊手:“反正它都是要进来的。刚才它来得太突然,都来不及交手,说不定它只免疫灵辖的假法力呢。 “风神顺行,原始徘徊……” 听他念起风神咒,宁家登苦笑起来:“是哥,你要拆车吗?” 晁千神对任道是的讽刺不以为意。 之前那个小怪物分明就被灵子长剑劈成了两半,只是过后又恢复了而已,所以它也算不上完全对灵力免疫。 不过任道是说的没错,众人似乎被之前的措手不及弄得有些焦虑,又要顾及对表世界的影响,那个小怪物也没多了不起,却搞得像在被动挨打一样。 眼看着车门已经被它撞开了小口,它的一只手探入裂口,撕扯着车体,晁千神手起棍落,直接砸在小怪物的手指关节上。 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加上小怪物凄厉地尖叫,一时间车里的声音惨不忍闻。 晁千神毫无波动的表情比之发狠或愤怒更加令人心悸,任道是吞了下口水,剑尖凝聚的小小旋风这才放出。 旋风顺着被撕裂的小口钻出,卷上小怪物的身体,把它包裹其中。 任道是手诀翻覆,那股旋风骤然锁紧,尖利且无形的风刃切进小怪物的身体,却不见血液涌出。 这次距离太近,晁千神清楚地看到它被切开的身体切面中没有任何血管、肌肉之类的组织和结构,就像个软陶捏成的娃娃一般。 【奇怪,这真的是生物吗?】 他不由得对蓝晶的介绍和以之为据得出的结论犹疑起来。 风刃没有晁千神的长刃切得深,被划开无数深深伤口的小怪物当着众人的面合拢了起来,又一次发出那种不用动嘴的诡异笑声。 “看来真法力也没用呢。”晁千神淡淡地讽刺了一句,直接打开了车窗。 车窗降下的速度比之小怪物的移动速度慢上太多,可是它没有缩小自己的能力,只能把手臂探进车里,快速地胡乱抓着。 晁千神又是狠辣地砸下警棍,小怪物那条手臂随即垂下,再难动作。 听到小怪物的惨叫,晁千神咧嘴笑了起来:“物理攻击果然有用啊。” “你抖s吧!” “你才知道吗?” 见晁千神和任道是又斗起嘴来,宁家登无奈地说道:“它的手在开车窗哦。” 果然,那只探入的手臂似乎还能使用,此时正按住晁千神放开的车窗控制按钮。 车窗又一次降下,终于可以容下那个小怪物的身躯,它的高速再次得以发挥。 车里的众人还没看清它怎么把卷曲的长角伸进来,红色的光影已经在车中飘忽,直冲向任道是的面门。 晁千神警棍又是一挥,被小怪物轻巧地躲过,直接砸在了任道是的脑门上。 “靠,晁千神,你故意的!” 任道是捂着脑门,还没抬起头来,就被小怪物抓住了发髻,扯着他的脑袋猛往一旁的窗户上撞。 “好吧,我怕打到你,你就自己来吧。”晁千神把警棍一放,靠在后座上抱着臂旁观了起来。 任道是也不想拉下脸来求他,连忙大叫:“师傅,师傅!快醒醒!我去,你妹!” 他手忙脚乱地抓着脖颈上骑着的小怪物,却怎么也抓不到。 蓝晶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上半身倾来倒去,头在车门上撞得砰砰响的任道是:“对,就这样,控制住它,等我摆了阵就把它送走。” “这是,谁控制,谁啊!” 任道是觉得自己离脑震荡已经不远了,手诀连捏,口中喃喃起雷咒,一道紫色霹雳从指尖升起,飞旋向那个小怪物。 宁家登苦兮兮地说:“是哥,这台车要是再大毁,奚头儿会拆了我的,你悠着点儿啊……” “你们,就不能,先担心,我吗!” 任道是真是欲哭无泪,一个抱着肩膀看笑话的、一个睡到天昏地暗的、一个专心致志开车的,就没一个人可怜他这满头的包伸出援手。 天知道这个小怪物还有没有别的能力,他们就像认准了它没多大危险性一样放任它在这里对他为所欲为。 此时紫色的雷电劈劈啪啪地击打在小怪物身周,却像汇入了更大的电流一般被它全数吸收,根本就没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这一举却更加激怒了这只红色的恶魔,它的表情狰狞起来,松开了任道是的发髻,原本和孩童无二的人形小手上,尖利的指甲忽然冒了出来。 它抬手变往任道是脸上挥,距离实在太近了,它的动作又那么迅速,这一爪下来,任道是绝对避无可避。 晁千神手中警棍突然往前一递,整戳在任道是左脸,把他面目都扯得变形,却正好擎住了小怪物的爪子。 任道是终于得空,之前被撞得发昏的脑袋也反应了过来,扯住那只爪子,一发力就把那个小怪物甩在了晁千神头上。 晁千神身旁的窗户还没关起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念好了锻形诀,身前猛然聚起屏障,挡住小怪物的同时,把它推向窗外。 可小怪物的反应速度也和动作一样快,立刻就扒住了车窗。 晁千神脸上又浮起了那种恐怖的嘲讽式微笑,警棍狠砸在小怪物的手指,居然硬是砸断了它两个指节,掉在了后座上。 车速带来的强风将小怪物卷离了窗边,任道是当即长舒一口气。 可是,还没把脑袋上磕出来的大包揉个遍,他就惊叫一声: “丫的会飞?!” 210 吞灵生翼 听到这话,宁家登赶紧松开正按着关窗按钮的手,车里几人都探头向窗外看去。 只见那个小怪物此时正在三四米高的空中,跟着车身向前飘动,似在滑行。 三人的注视下,它的身体微妙地扭动起来,双臂刻意上举,用力扇动了几下,皮肉就随着动作沿手臂撕裂开来,两排黑色的肉芽从撕裂的开口挤出,渐渐变长。 肉芽转眼便有骨刺长度,又像揉皱成条的纸团一样逐渐舒展,数秒间,它两臂之下已经出现了两扇巨大的薄膜肉翼。 它似乎不为这种仅供滑翔的姿态满足,手臂中的骨头也在皮肉下蠕动翻滚,硬生生地分开成两条,靠近肉翅的那条骨头缓缓下移,也从皮肉的裂口钻出。 而那副肉翼就是长在那条骨头上的,一双完整地、独立于身体之外的翅膀就这样从它的双臂分离出来。 这个过程仅仅半分钟,但从皮肉中钻出东西来的场面实在有点儿恶心,看得众人几乎失去了时间观念。 任道是的“噫——”声直拖到它的翅膀扇动,向车子猛冲而来才停止。 他手诀再捏,刚要施法,蓝晶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挑起眼皮瞧了一眼,又闭了眼,嘟囔一句: “别再用法术给它加buff了,它再吃几口就容易升阶,传送起来可就更麻烦了。” 他这话透露出了十分陌生的情报,后座上的晁千神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子,试图把他摇晃清醒:“喂,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法术对它来说是能吸收的修为?” “法阵召唤出它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 晁千神认真回忆了一下,发觉他似乎真的提到过,却依旧恼火:“你多说一句会死吗?” 蓝晶故意闭眼躲避他恶狠狠的目光:“你们就举一反三嘛,我都说了魔力是它们的能量,会加速它们的成长了????” “晁千神,别跟他废话啦,那东西一次比一次快了!” 任道是焦急地喊着,桃木剑在窗边抗衡着不断俯冲而下又被击退的小怪物。 确实如蓝晶所言,那个小怪物速度越来越快,现在肉眼只能在空中捕捉到它停顿转身时留下的红色影子,好在车窗的间隙非常狭窄,它可攻击的范围太过有限,任道是还能应付。 车子已经从小路转入大路,路上行人渐多,它这样接近隐身的速度还不至于引起恐慌,可是车子一停,恐怕就要惹麻烦。 “妈的,得把它放进来,控制住!” 晁千神也赞成任道是的想法,脑中忽然一转,想起了曾经用来寻找苏勉踪迹的入神诀。 如果不是给事物注入灵力,而是把物品中的灵力抽走,这个修为全从外部而来的小怪物是不是就会慢下来,甚至直接死掉呢? 但是逆转入神诀需要巫术的辅助,太耗时间,与其这样,不如直接用道家的法术。 晁千神又拿起警棍,对任道是说道:“老任,试试引灵术,抽走它的法力。宁家登,开窗。” 那二人会意,各自行动,车子已经转弯进入了小区。 车窗的缝隙刚能容身,那道红光就直接冲进了车内,宁家登赶紧又关上窗户。 任道是早有准备,提前了好几秒就偏头躲闪,还是被肉翅拍得脸颊剧痛,脑子都僵了一下。 晁千神一警棍敲下去,却被速度远超前几次的小怪物闪开。 它现在对这个砸断它两根手指的家伙怨念更重,绕着晁千神的脑袋飞转了几圈,尖利的爪子几次将要抓在晁千神头脸,却都被晁千神已经竖起的疟镜诀镜屏挡住,气得它尖利地嘶嚎起来。 任道是的法咒已经念完,可是那个小怪物身上根本没有灵力反应,难以标记,吸星大法的手势探出几次,都没法跟上对方过快的速度,反而把晁千神身周的镜屏抽走了不少。 眼看着散发金光的屏障微微淡去,每秒可以连续攻击数次的小怪物又用起了老办法,瞄准着一点发动了猛攻。 而晁千神挥动警棍地速度远不及它,看起来就像他在虚空对什么东西用力,场面也变得滑稽起来。 晁千神那糟糕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的僵局,不觉间失了平常心,动作幅度大了起来。 其实这样反而会使动作变得更慢,可怒火攻心的晁千神怎么可能顾得上。 突然,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一旁的蓝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口中衔着颗似曾相识的蓝色发丝晶,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神奇的是,声音穿过水晶就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白光,流动盘旋在晁千神头侧,似乎瞄准了一阵,蓦地缩紧,缠住了正自冲下的小怪物。 任道是得了机会,赶紧对准了它,把它身上的金系灵子尽数抽出。 晁千神之前对它的伤害最大,使用灵子属性最纯粹,引灵术极其轻易地把这些灵子转回了他身上。 镜屏的光芒又一次恢复,晁千神手掌一推,又是一面镜屏,两者夹住小怪物身体,把它困在了车顶上。 刚刚用镜屏抵挡小怪物袭击的时候,晁千神已经确定了非伤害性的法术它无法直接吸收,这一举反应极快也漂亮得紧。 任道是乘胜追击,又把风神咒留在它身上的木属性灵子抽出,小怪物的翅膀果然萎缩了不少,变得秋叶般干枯萎顿。 正好此时,车停在了事务所楼下,宁家登解开车门锁的声音一响,任道是就和晁千神对视了一眼,匆匆下了车。 回到事务所中,完全事外的晁千琳和奚家姐妹耽误了一些时间,好在任道是找法器的速度快得很,两人顾不上抱怨西方魔法师的麻烦和事多,抱着法器等电梯时,却又被追上了。 看着它破碎了大半的翅膀,以及狼狈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摆脱宁家登和蓝晶又费了不少力气。 “蓝晶人呢?”晁千神戒备地看着面前小鬼,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问鬼啊!”任道是大叫了一声,眼见着那东西爬过了窗框,跳落在地面,突然用视线难以捕捉的高速向他冲了过来。 东西都已备齐,晁千神是在没心情再和它绕圈子,现在的他只想硬刚上去,长戟在手,马上就要挥下。 “只要一直让它保持支离破碎的状态,它不就来不及进阶了吗?” 说着,晁千神勾起一抹冷笑,看得一旁的任道是打了个寒颤。 晁千琳的声音突然插进他们的对话: “大哥,你们????这就是那个恶魔吗?” 211 边风入境 晁千琳和白明在客厅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心乱如麻。 【这群王八蛋都在想些什么啊,这已经不是家族事务就能带过的话题了吧?满月姐订了婚的男朋友实锤出轨,听钩月的意思居然要惩罚满月?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 她忿忿地想着,把手里的抱枕往对面沙发上一摔,拿起包包:“白明,咱们早退吧!我不想上班了!” “姑奶奶,你很生气?” “你是瞎的吗,我超级生气的啊!” 话一出口,晁千琳就有些后悔。 自己对别人的火气怎么能发在白明身上? 这样一来,她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还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和细节,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情,就这样自顾自生气也没有意义???? 【虽然现在去问满月可能会火上浇油,但除了她,也没什么人能说出事情的全部???? 【????我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大哥总是告诉我少管别人的家事,因为清官难断????可是,那是满月诶????】 对“自己人”的定义和理智疯狂打架,晁千琳也就忘记了向白明道个歉,一边沉思一边领着委屈的白明出了事务所。 刚心不在焉地走出大门,晁千神的灵力就出现在灵觉之中。 她急忙跑到电梯口,正看到晁千神拿着长戟与那个红色小怪物对峙,一旁的任道是抱着满怀法器,满脸戒备地瞧着那小怪物。 “大哥,你们????这就是那个小恶魔吗?” “千琳,退后!” 晁千琳不满地瘪瘪嘴,还是听大哥的话退到了电梯间外,抱着臂观战。 白明也探头探脑地看着晁千神长戟挑恶魔,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晁千神一招一式狠辣又迅猛,一柄长戟风生水起,以长度战速度,居然不落下风。 这是他最熟悉的兵刃,和这小怪物动手,反倒比更短更快的剑显得更灵便。 也可能是因为晁千琳正在身后看着他,他热血上头,居然还“嘿”“哈”地给自己叫彩起来。 晁千琳早就习惯他这副练兵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却还是看着他的背影入神已极,连嘴角都悄悄地勾了起来。 前段时间的阴霾在此时一扫而空,那个好斗又傲慢的男人好像完全没变过。 【还是老样子啊,大哥????】 “大哥”两个字流过脑海,晁千琳的心猛地一揪,赶紧甩甩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身边的白明身上。 白明的表情也随着战局微微有变,晁千琳有些奇怪:【他不是看不到其他人的吗?】 “小明,你在看什么呢?” 白明视线都没转,开心地回答:“大哥和异界之物打架啊。” “哈?你知道那个异界之物是什么吗?” “能量体,以我们的世界为食,只是比较弱小,不能主动吞食。” “哇哦????”晁千琳咂舌不已,“那你知道它从哪里来的吗?” 白明想了下:“就是另一个世界啊????” “我们的世界以外有很多世界吗?” “所有空间都是另外的世界。” 晁千琳眯起眼,认真地端详着白明:“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白明突然转头看着她,只是一笑,没有说话。 恶寒。 晁千琳突然收声,仿佛再问一句就要听到让她三观破灭的言论,悻悻转头继续观战。 这时,晁千神已经削掉了红色小怪物的一条手臂,为了防止它把肢体接回,另一只手也凝出了一把短剑,两手一同阻挡着速度有所减缓的小怪物。 任道是已经打通了蓝晶的电话,对方也不解释怎么把这家伙从车里放了出来,只简短地说了句:“我们在等电梯。” “你要的法器都准备好了,快点儿啦!” 晁千琳也看出事态紧急,远远地在电梯间外喊了句:“蓝晶,立刻上来!” “是。” 这个简单的应答在任道是耳边响起,惹得他苦笑起来。 下一秒,蓝晶就在小怪物刚刚爬上的窗边出现。 任道是低低骂了一句,对“师傅”的尊重已经荡然无存。 晁千琳对蓝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搞定眼前的残局,对方也配合地点了点头,接过任道是手中的法器便即开工。 代表土、水、风、火四元素的法印、水杯、匕首和蜡烛被分别摆在了电梯间的四角,蓝晶拿着墨斗在晁千神的战局周围借身法穿梭,敏捷得和鸟类无二。 大大的六芒星阵初具雏形后,他又衔起水晶,无视重力法则地从墙壁走上天花板,在天花板上画上对称的法阵。 “酷哦!”任道是仰头看着蓝晶,连墨斗中的墨汁滴在衣服上都忘记了抱怨。 晁千神又削掉了小怪物的一边长角,为了保护它的残肢不被收回,连退了数步,抵在了任道是身边:“你就不能帮帮忙吗?” 任道是耸耸肩:“我怕给你添乱喽!” 他还为白天差点被炸飞的事耿耿于怀,可既然被要求了,也就不得不抽出桃木剑,跟着一起和小怪物缠斗。 突然,电梯门打开,宁家登走了出来。 小怪物已经认清了局势对它有多不利,栽歪着身子就往电梯里冲。 晁千神暗叫一声不好,长戟脱手投掷过去,被对方一拐身子避开,为了免于伤到宁家登,只能在瞬间把长戟散成了灵子。 小怪物得空便要抢进去脱离法阵,谁知电梯间门外,一条血红的鞭子甩在了它身上——晁千琳用血鞭缠住了它,在切断它肢体之前,硬是把它甩在了地面上的法阵中央。 “你们真的很不像话诶!” 看着蓝晶像只蝙蝠一样站在棚顶念诵冗长的未知语言法咒,晁千琳忍不住吐槽起来。 小怪物被法阵聚起的灵子团团围住,在法咒和法阵的呼应下,身上发出淡淡的光华,碎裂一地的肢体体量较小,已经开始涣散成沙状。 晁千神、任道是和宁家登看着眼前场景,被晁千琳数落的无限尴尬。 虽说被派来帮忙的蓝晶根本没怎么出力,可是他们三个正经的中国修者居然被这个西方恶魔耍的团团转,也真是够不像话的。 任道是讪讪地找着场子:“头回遇到这样的东西嘛,它又不是中国的妖魔鬼怪,自己没有法力,还会吃国产灵力????” “任老板,”晁千琳打断他的解释,“你不如雇佣了蓝晶,至少这些法阵解决之前,你们离不开他吧?” “这????”任道是苦着脸看了眼瞪视他的晁千神。 虽说已经雇佣了灵辖,规矩早就破坏了,再雇佣魔法师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他今天还被小心眼儿的晁千神算计诶,若是给了蓝晶留下来的正式理由,那个妹控怕不是要直接对他动手了? 小怪物已经被传送完毕了,比起之前的大起大落,这时电梯间里实在是平静过头了。 任道是瞥了眼天花板,对蓝晶何止是没了尊重,甚至带了好大的恨意——他要是早说清楚、早出手,根本就不会让他们丢这么大的人,也不会搞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好吧????” 最后,他还是转身躲开晁千神杀人的目光,答应了下来。 212 幸存阴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今天已经没人有心思再去处理街上残留的法阵了。 宁家登的电话响个不停。 刚刚从路上“抢走”的六区警局车辆该当归还,路上造成的骚乱也要有后续处理,自家上司奚南和隔壁上司都在催促他。 作为新人,宁家登被啰嗦得一脸苦相,软磨硬泡了五分钟,总算成功拉上了任道是跟去垫背。 本以为可以早退去喝个下午茶的晁千琳就这样回到了哥哥身边,不得不和这个死人脸一起下班。 因为要顺便带上住在同楼的蓝晶,晁千神心情不佳到了极点,一路上都从后视镜里悄悄观察后座上的晁千琳。 晁千琳明知道他在小心眼儿,却只能假装看不到。 这种紧张的气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她没找出好办法破解之前,也就只能视而不见。 第二天,宁家登又早早出现在了事务所。 “是哥!”他慌慌张张地冲进大门,“昨天那个路段又多了新法阵,而且又是昨天那种召唤法阵!” “不是吧????”任道是扑倒在办公桌上,几乎要哭泣出来。 晁千神问:“那边总发生这样的事,都没有加强监管吗?” 宁家登无奈地摇头:“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卫为市容市貌巡逻啊????不过监控中看到了嫌疑人,这件案子我们特侦队画了重点,已经安排其他部门配合抓捕了。” “好吧。”晁千神应了一声,埋头回报纸,心思却全在这件事上。 任道是道:“蓝晶还没来,咱们还是等他来想个解阵的办法吧?” “我昨天晚上也研究了一下他解阵的视频和那个法阵本身,现在有个解阵的想法,想找他验证一下。反正也急不来,像昨天那样弄巧成拙就更麻烦了。” 宁家登说着,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掏出厚厚的卷宗,继续在上面演算。 晁千琳看他们几个各自锁眉思考着,只能叹了口气,主动打电话给蓝晶:“你快点儿过来吧,既然是员工了,就按时上班,跟老板干活儿去啊?” 蓝晶似乎真的还没起床,对晁千琳都懒洋洋的:“好,我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蓝晶推门而入。 看见他时尚incon一样的浮夸身影,解除法阵又有进展的宁家登、对嫌疑人们的作案动机小有推测的晁千神、只想早死早托生的任道是都欢快地围了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押走了。 晁千琳看着这群叼肉离开的哈士奇,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明,咱们早退吧?” 有了昨天的经验,晁千琳看到他们离开就赶紧收拾东西,打算出去享受没有低气压的一天。 白明却摇了摇头:“我想呆在这里。” 这家伙居然会拒绝,之前说要跟着她是假的吗? 不过他这个样子,越发像是个正常人了呢。 晁千琳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哼”了一声:“好吧,反正我已经受够被雄性生命体包围的日子了!” 她拎包就走,像是应和着刚刚的气话,脚步都欢快了起来。 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穿着自己选中的银灰色连衣裙,晁千琳故意让自己露出心情大好的表情,可心里却越发明白,最近的事态在失控的边缘已经难以挽回。 越是了解白明的不正常,她就对他的反常越是在意。 【他不愿意离开事务所,是因为他有避开我要单独做的事,还是因为他希望我单独一人?】 晁千琳为自己阴谋论到极点的想法捏了把汗,可只一侧头,就看到了街对面拎着环保袋的奚满月。 【呵,不是吧?】 “满月姐?” 奚满月听到她的招呼,才收住了急匆匆的步子,看着她从马路对面无视交规跑了过来。 周围空旷异常,既没有车辆也没有其他行人,两个女人像是世界上仅有的幸存者,为重逢欣喜地握住对方的双手。 奚满月问:“我正要去超市买菜,你怎么没上班啊?” “其他人都在出外勤,我一个人没事做,就出来偷闲了。”晁千琳说得义正言辞。 奚满月笑了几声。 她家离这边其实不近,可是她在家候着家族会议的消息实在不安,出来闲逛放松一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奚钩月的学校附近。 “不如我陪你去买菜?” “还是算了吧,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晁千琳本来就想找机会搞清楚奚满月离职一事的来龙去脉,想也不想地答道:“可以啊。” 她俩并肩在路上走着,一直走到奚满月家门口,都没有交谈。 可是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多年的老朋友,只因为对彼此的熟识就能默契地结伴无语。 坐在奚满月家里,晁千琳四处打量着这个装修简单却温馨的房间。 奚满月端来花茶,两个人又是一阵无话,终于,还是东道主先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问钟甫的事,可是,这其中太复杂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晁千琳看着她无悲无喜的神色,叹了口气:“我大哥常常告诫我,不要管别人的家事。我不知道他到底曾经受过怎样的打击或冤枉,但是他的话应该都是没错的。 “我十九年里接触过的人很有限,朋友就只有你们几个,说不定是雏鸟情节,我很珍惜你们,也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所以????” 奚满月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这种家丑不宜外扬,可是你不是外人,真的。” 她神色坚定,对视之下,晁千琳明白,奚满月和任道是一样,都有她那种对彼此奇妙的认同感。 “所以????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奚满月虽然这么说,晁千琳却觉得,她是和自己提到家族及自身最多的一个人了。 不同于隐藏真心默默承担的晁千神,不同于用滑稽掩盖真面目的任道是,不同于除了爱意全部敷衍的蓝晶,不同于根本看不透的白明,奚满月一直乐于清晰地和她分享自己的见解。 所以晁千琳静静地等待她整理思路,直到这杯花茶变凉。 “我父亲奚成必,是个务实至上的人。” 213 满月原委 也不知道四大家族的内情到底当听不当听,可是既然奚满月说了,晁千琳也就不多嘴询问,默默地等她讲述。 “我家世代以炼丹为业,从千年前就开始探索科技的辅助,到当代,已经在生物工程和化学等很多方向深有造诣。 “里世界的所谓正道,从不追求表世界的虚名,这种风气其实就是由受命于国家的四大家族带头兴起的。 “拿生物工程方向的研究为例,我本科期间的课题就是一具成功以符纸和药引激活了行动能力的男尸。 “这种技术近年已经被里世界的研究修者广泛认同,但在表世界看来,这种技术就和生化危机中的丧尸无异。 “如果这类参杂着里世界科技的前沿技术暴露在国民大众的视野内,引起的动荡必定会震惊世界,国家的太平因为一个制尸成军的技术便会岌岌可危。 “所以,四大家族中每个成员都明白,我们身上背负大义,为国为民,必须要做好份内之事,不给家族惹事,不给国家添乱。 “我父亲从小就对我要求颇高,我也刚好对家族主业有些天赋,在科研领域能为他出力。 “虽然他从没对我说过,但行动上却表示得非常清楚——我和钩月之间,他更器重我。” 奚满月说着,饮尽凉茶,又烧起新一壶花茶,语调和神色都温柔如往常,晁千琳却感觉到她对正讲述的内容心有不平: “我和钩月相差十三岁,母亲在生钩月的时候难产过世,钩月一直是我来带大。我们俩虽为姐妹,胜似母女,关系理应好过你和晁千神。 “可是因为父亲赤裸的差别对待,钩月一直对我心怀芥蒂。 “刚开始,我还能劝慰她——因为她年纪还小,很多场合她不便出席,很多事她还不足以学习。 “后来,为了转移她对自己能力的注意力,我甚至提到母亲——告诉她父亲因为看到她会想起去世的母亲,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下来。 “可是,这些都被父亲亲口说出钩月的能力不足以姓奚击垮了。 “我是从奚北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因为某天开始,钩月变得非常讨厌我,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理由。 “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诸多说辞非常卑劣,无法填补她对自己和我的不满,也不知道怎么和她和好,几乎就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 “她升上高中不久,父亲就让她离开家族投资的高中,到岚城念书。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也非常大,但是能常常见到她,我本来是很开心的。 “可没多久,父亲就告诉我,钩月来到这边就是为了避免一些不愉快的事发生——我必须答应钟家的提亲,才可以再见到她。” 花茶已经在翻滚,奚满月刻意用眼神提醒晁千琳不要对这个讨厌的话题插话,却还是得到了晁千琳凝眉忿忿的眼神。 “其实你们在事务所任职了这么久,应该也对家族的现状有所了解。 “现在这种所谓的末法时代,不光是任家人丁凋落,其他三家乃至整个里世界都因为世代更迭,生存艰难。 “五年前的家族会议上,家族和其他里世界家族联姻的决议正式通过了,我们四个家族都开始积极地和其他家族进行以联姻为目的的社交。 “可人丁问题是早就出现了的,适婚年龄的同道一样难遇,到现在,成功联姻的也只有宁家和本来就和他家关系不错的茅山林家。 “就在一年前,土系灵辖钟家突然派人来访总部。 “我们的总部本该是外人不知的,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找到了总部的位置。家族如临大敌,结果对方居然称自己是来提亲,来这里只是想要和我或是我妹妹联姻。 “这种要求几乎半是威胁,可是考虑到钟家的势力,以及联姻的好处,大族长和奚家族长还是答应了。” 晁千琳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只要和你或你妹妹联姻,这是为什么?”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我只得到了一个家族分析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父亲已经可以确认会成为奚家下任族长,他们可能是想挑选最符合利益的选项。” “哈,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了。” 奚满月反问道:“可是政治联姻和商业联姻连影视剧中都依旧常见啊?” 晁千琳摇摇头:“但你话中之义是你不相信这个理由啊?” “对,我不信。可是我也说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所以,你为了可以见到钩月,答应了这个条件?” 奚满月捧着花茶,粲然一笑:“也不只是吧……我是觉得无论为了搞清楚对方的动机,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这都是个好选项……” 晁千琳挑眉问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父亲为什么还要用你妹妹做质子?” 奚满月垂着眼反问:“你觉得,我还能怎么说,才可以保住我自己这点儿微薄的颜面?而且,我说的确实是事实。” 晁千琳哽了一下:“那就假设你也是实用至上主义,其实钟甫出轨你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难过吧?”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回老家订婚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和随行的女孩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可是这只影响我,却不会影响家族的利益,也就无所谓了。” 晁千琳不知道她是在顺着自己实用主义的说辞解释,还是真心这么想着——因为她对奚成必的纵容、盲从程度似乎足以至此。 但无论如何,她不把自己放在考虑范围内,反而去忧心家族的“无私”精神都让晁千琳不适。 晁千琳故作不经意地说着说服的话:“这次家族的长老们都撞见了,无论是不是政治婚姻,钟家也该有个说法了吧。如果能解除婚约,至少能救了钩月,不是吗?” “不,”奚满月笑道,“我明天就要动身去钟家,和钟甫完成婚礼。” “什么?”晁千琳不可思议之下,茶杯差点儿打翻在地上。 奚满月一边抽出纸巾抹着水迹,一边淡淡地说着:“之前我在桃源号上指挥不力,折了家族四员大将,父亲非常生气才会把我开除。 “现在终于定位到了桃源号的位置,确认了那四个同僚还作为人质活着……只是除了钟家主动提出可以派出四凶潜入营救以外,我们没想到更适合的方法。 “父亲说,这是我将功折罪的好机会,只要我主动道歉,证明钟甫出轨是我的过失,不打破和钟家的关系,就可以让钟家去营救同伴。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嫁给钟甫。” 晁千琳忍不住激动了起来:“这怎么可以呢!营救找到办法只是时间问题,但已经出了这种事,保全家族颜面的方式怎么能是舍弃你和你的尊严呢!” “这就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啊。”奚满月苦笑着说道。 看她这种神情,晁千琳清楚她根本就没有话中那般淡然和务实,按耐不住心底的愤怒,直接站起身来: “这是什么鬼逻辑!那帮老头子要是真的了不起就自己嫁过去啊!” 214 生而为人 面对晁千琳的怒气,奚满月语气依旧平缓又温和,忧郁的神色却再不隐藏: “千琳,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生气,而且这种生气是在为我感到不公平,可是我……我这个人,做出的反应一定和你预期的不同。 “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没法改变我自己的处境和决定。所以,什么都别说了,好吗?” 晁千琳不明白奚满月怎么还能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在她讲明了奚成必和奚家的所作所为之后,晁千琳完全想象不到是怎么样的奴性能让人忍受到今天。 “奚满月,你如果还是个健全的人类,就该明白自己的价值。 “抛开你为奚家做出的贡献,你的符文天赋、你的政治手腕,甚至你身为女人的容貌和身材都是你的个人资产,这些财富都不允许你被他们这样侮辱。” 奚满月笑得极其伤感,让晁千琳都有些心疼:“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至少和奚成必说清楚啊!告诉他你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他你有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告诉他别再辖制你,别再把你当个物品为所欲为!” “可是,千琳,我不生气啊……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家族利益着想,全都有理有据,没有错误啊……” 晁千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她面前的是个来自外星,身上长了成百上千条触手的宇宙人。 奚满月低头笑了,笑的极为快乐,显得很是病态:“所以我才说,你和钩月一样,都是小孩子……也可能,不健全的确实是我吧…… “你知道吗,无论是小时候钩月抢我的玩具占领我的床铺,还是昨天她言语不善把我的难堪大肆宣扬。 “无论是同辈把弄坏的典籍法器推在我头上,还是上课前五分钟才被同学放在演讲名单里上台出糗。 “无论是我的舍友在我面前向我的男朋友告白,还是我的未婚夫一直保持着和其他女性的通奸关系。 “无论是被父亲直指鼻子痛骂下贱,还是被领导在所有同仁面前开除。 “甚至无论是无礼的乞丐拽着我的衣服不让不愿施舍的我离开,还是在地铁上被人趁着拥挤乱摸…… “我从来都没有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感觉。 “我明明知道她无理取闹,知道她令人心寒,知道他胆小懦弱说谎连累我,知道他居心叵测蓄意害我,知道她从里到外就是个婊子,知道他人面兽心玩弄女人,知道他仗着家规反应过度,知道他睁眼瞎看不到我的努力,知道他倚老卖老,知道他下流猥琐……我都知道。 “我不是人们常说的善良,我好像真的有一种病。 “我不会生气。 “不是不想,不是不懂,我真的不会。 “我没办法因为这些事,产生那种理论上的心跳加速,胸闷,需要以暴力行为表达出来的感觉,这真的,好不健全啊。” 晁千琳愣住了,看着奚满月在自己长长的告白中笑到失常,却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寒意。 她知道奚满月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懂得“愤怒”。 不懂“爱”的任道是,不懂“愤怒”的奚满月,满身疑点的白明,“懒惰”的蓝晶,恋爱观反人类的晁千神,加上容貌异常的她,除祟事务所聚集的居然全都是“妖魔鬼怪”。 晁千琳最不愿信“命”,可是这群见过一面就产生了归属感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这神奇的事态,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她不由得看着窗外的天空——暑气蒸腾,云都不见一片,灼灼白昼居然如此清冷,清冷得毫无人情可言。 “你不信吗?” “不,我信。” 晁千琳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害怕到后退了几步,赶紧回到奚满月身边。 奚满月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怕什么?” “我……我不知道。”晁千琳喃喃着,眼眶居然有些湿了。 奚满月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千琳,我对你说了这些,就意味着,你比钩月更让我亲近。 “可能是因为你的脸,也可能……” 晁千琳几乎听见了她隐去没说的那句话: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不对。 奚钩月也是。 她也同样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异常,这是晁千琳能感觉到的。 可是和奚满月说的一样,按照那种玄妙的感觉来说,事务所中所有的“妖魔鬼怪”中,她们两个是最相近的。 但她们俩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呢? 晁千琳看着奚满月的眼睛,对方依旧带着那种悲哀的笑,可她却只有疑惑。 “空间法术。” 晁千琳大吃一惊。 奚钩月居然真的猜到她在想什么,还给出了最合理的回答。 是啊,只有她们两个,天生就会使用空间法术。 据长蛇所言,空间法术对“神性”有所要求。 晁千琳突然不愿再想下去了,她也读出了奚满月的结束谈话的意图,只好勉力勾起嘴角:“不早了,我想去接钩月放学,你要一起吗?” “她现在不想见我,我就不去打搅她了。” “你回来上班吧,说起来,之前我和大哥还离职了一天,你都没发现吧。但是,这不也回来了吗?” 奚满月摇摇头:“我离职是因为家族的事需要时间处理,处理好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说定了啊,不然事务所就我一个女孩,多奇怪啊。” “好,一言为定。” 离开奚满月的家,晁千琳才发现自己没出息地出了一身冷汗。 站在路边叫出租车时,她看着匆匆而过的路人,对上他们惊艳诧异的眼神,对自己的“孤独”又一次重新定义。 “异常”是他们共同的标签,可就连有着共同标签的人都无法相互理解。 这种感觉太确切了,相比寻找“异常”同伴时怀抱希望的“孤独”,找到同伴后依旧如是的“孤独”显然层面更深。 可世界上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呢? 每个人都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孤独地离去,所谓的“平凡”如果也是个标签,那么“平凡人”的同伴显然更多,相比之下也就更加孤独。 “原来是这样啊……” 想到这里,晁千琳忽然笑了。 既然每个人都这么孤独,却又无能为力地活着,那即便孤独着,又有什么可怕。 毕竟,大家都还活着。 215 鼓瑟鸣弦 第三次来到奚钩月所在的高中,晁千琳变得轻车熟路了。 其实她不需要来接奚钩月,奚钩月也会自己回事务所吃饭,可是若不是刚刚和奚满月聊过天,她就要因为翘班彻底忘掉中午还有白明以外的人等着吃饭了。 而且为了结束谈话,她下意识地那么说了,也就无所谓来到这里。 一走到学区附近,那种蓬勃安逸的朝气就感染了晁千琳,暂时驱散了她之前缥缈无从的不安。 离中午放学还稍有一点时间,门口也有些家长在等候孩子。 她对被眼神攀附的接受力愈渐强大,心里对自己的成长还有着些许自得,甚至故意在学校小门边比较醒目的位置等待奚钩月。 随着几个爱玩闹的孩子冲出大门,大波的学生像丧尸围城一样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参差不齐的人潮向校门推压而来。 晁千琳刚刚那点儿小小的自满很快被击溃,数句学生直言不讳的品评和指点打量之后,她还是藏到了不易引人注意的树后。 “嘁,一群小狼崽,聚在一起胆子大得敢捅天,落了单就又变成了小泰迪。” 她感慨了一声,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多分钟,学生的数量才渐渐变少,却还是不见奚钩月从校门走出来。 晁千琳有些不耐烦了,又想到奚钩月一直以来受到的霸凌,赶紧到学校里去寻奚钩月。 刚路过篮球场,晁千琳就愣住了,然后后知后觉地掩面笑起来,贴着篮球场边的绿色铁丝网小心翼翼地躲到了附近的树后。 原来,缓缓走过来的奚满月身边,有个戴着眼镜的干净男生。 他居然比一米八的奚钩月还要高上一些,校服裤脚吊得高高的,似乎这几年长了不少个子。贝壳头板鞋擦得雪白,腕子上带了块卡西欧运动手表,透露出重视个人形象的特质。 总之,这个男生看起来就像是在高中时代会倍受女生追捧的类型。 奚钩月还拄着单拐,男生也没有出手去扶,只是跟着她的速度走在她身边,笑眯眯地对她说着什么。 平日里冷着脸的奚钩月这时候表情竟然也有些许缓和。 虽然她还是没有笑出来,可是没了纱布的小圆脸上,她的眼角眉梢都暖融融的。 【难怪要自己走,看来不只是因为和姐姐闹别扭,还是为了和小男生一起回家啊……】 看到那两个人已经走过自己身边,晁千琳赶紧穿过操场,想从后门离开,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她既不希望产生撞破奚钩月恋爱秘密的尴尬,也不希望给奚钩月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用不可抗的异常容貌偷了那个男孩儿的心。 “钩月,怎么了?” “兔子跑掉了。”奚钩月转头看着晁千琳小小的身影,“嗤嗤”地笑了起来。 那个男生也朝那边扭头,却只看到红绿相间的橡胶操场上,强烈的日光把地面蒸得扭曲扶摇,一个实在离得太远的女孩只剩背影,也像一缕青烟般渐渐散开飘远。 “韩明辰,我要得到所有比我好的,甚至是最好的。” 叫韩明辰的男生没明白她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尴尬地咧嘴笑了两声,心里暗骂: 【神经病。】 晁千琳气喘吁吁地回了事务所,看时间似乎也来不及做饭,况且今天没有“鸡毛”的晁千神一起吃饭,就干脆订了个外卖。 白明静静地在沙发上睡着,晁千琳就坐在沙发背上晃着脚发愣。 她最近接收的情报似乎有些饱和了,也可能是她的承受能力已经饱和了。 东方捷溪那那张名片一直在她的钱夹中,可一直对自己容貌有所怀疑的她在无论事务所还是家中都压抑异常的氛围中,几次拔出那个电话,都在第一声响完之前挂断了。 昨天和白明的对话,今天和奚满月的对话,都或多或少让她想到甚至明白了什么,可是她不敢思考,反而期待自己可以真的浑不在意,全数放空。 决心确实已经下了,思想准备也已经做好,连行为都已经匹配上她的决意,可是真正适应这个“陛下”的角色,对十九岁的晁千琳来说,依旧是个挑战。 用餐高峰期的外卖很慢,没能在奚钩月之前送到,看到开门进来的奚钩月,晁千琳欢快地说道: “钩月,家里只有咱们三个,中午吃披萨吧!” “好啊。” 晁千琳一愣:【有语气词诶,看来她心情真的很不错呢……】 她刚想假装不知一切去套问学校中发生了什么好事,奚钩月就先一步开口:“有人和我告白了。” “嗯?”晁千琳被噎住,又是一愣。 奚钩月把书包往地板上一丢,喃喃继续说着:“据说他是个校草,可是,似乎心术不正。” “是吗?” “他在普通人中,算是挺帅的了吧?” 奚钩月的语调一直像在背诵字母表一样寡淡,晁千琳也就下意识地笑道:“嗯,是啊……” 她忽然听到奚钩月的笑声,又赶紧改口:“不不不,不是……” 晁千琳下意识地对着空气吐了吐舌头,对露馅儿的自己自嘲的俏皮样子都被奚钩月看在眼里。 奚钩月又笑了一声,突然一步抢上前去。 晁千琳察觉“危险”,当即要从沙发背上跳下来,却被奚钩月框住——她两条胳膊支在晁千琳两侧,上身微微前倾,逼近了晁千琳,既是威胁,又显得……暧昧。 “你去接我了,是吗?” “呃……” 奚钩月本来就是明知故问,看着她那副眼睛拼命往上瞟,仿佛能得到天道帮助的天真样子,突然伸出手在她腋下搔痒起来。 “还敢不承认?你都看到了,还假装不知道?是不是要到处传我的八卦?” “哈哈哈哈哈……钩月……哈哈哈……你怎么……” 晁千琳根本没想到向来阴沉,也从来没对自己表现过好感的奚钩月会忽然像活泼的普通女孩一样和她笑闹起来。 她拼命抽着手臂躲闪对方,好不容易才从沙发背上跳下来,奚钩月却还跟在她身背后不断用手去抓她掐她。 这种神经紧张的情况下,晁千琳格外怕痒,两个人连笑带闹,连躲带藏,在客厅里窜来窜去。 发现惊醒了白明之后,晁千琳赶紧躲进客房,手忙脚乱地想打开衣柜门来阻挡奚钩月。 可是还没拉开柜门,她就被对方一下子按到了床上,又是一阵躲无可躲的搔痒。 挣扎之间,晁千琳的雪纺上衣绑带开了大半,奚钩月伸入她衣服的手,蓦地从用力的搔弄,变成了极轻的抚摸。 依旧是痒痒的,可是前者引发的是难以自制的笑声,后者,则唤起了难以自制的甜腻呻吟。 整个房间忽然变得好安静。 奚钩月和晁千琳四目相对,笑闹留下的喘息呼在对方脸上。 晁千琳不知道自己的脸就像她们两个初次见面那时,被奚钩月抚摸过五官后一样,涨得通红,红到耳根。 连她的眼睛都泛出湿润来。 这副样子,叫情动。 216 避世歧途 奚钩月缓缓地贴近晁千琳,先是两个人汗湿了的胸口挤压在一起,之后才是嘴唇相互接触的感觉。 晁千琳的大脑一片空白,真正的一片空白。 除了身体上潮湿、温热、柔软、微痛、酸涩的触感,她大脑中什么东西都没有。 异空间就是异世界? 神性从何而来? 奚满月的神性体现在何处? 白明到底是谁? 晁千神和她又到底是谁? 以及,奚钩月这是在对她做什么? 她身上那种奇怪的气息和灵力是什么? 除了阜盛的费洛蒙在鼻尖变得甜腥,她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这是种类似冥想,却又与冥想不同的状态。 她身上的每一个感官都变得无限敏锐,胸口被奚钩月手指滑过带起的震动像涟漪一样在她的整个身体微微荡开,最后一道波纹消失在脚趾尖,引得她小脚趾微微抽动了一下。 连这样的细节她都可以清楚感觉得到,可是她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多么放肆——那绝对是种让同性和异性听到后,都要压抑本能冲动的缥缈又原始的声音。 但是她脑子里连屋子里还有个白明在,至少要克制一下,让这件事变成秘密的理智都没有。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奚钩月淡然得和奚满月没有区别的眼睛,手脚在身体被触动到渗出情欲的情况下开始止不住的抽搐,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和能力。 她就像只被掐住了后颈的兔子,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叮咚——” 门铃响了。 这个来自星球之外的声音,清脆地切断了奚钩月的手和她的身体之间产生的磁力。 晁千琳脑中笼罩的“一片空白”像个鱼缸一样,“哗啦”,被声音击碎了。 她手脚并用地在床上倒退了好远,慌乱地敛起自己的上衣和长裙,被汗水浸湿的内衣裤还在身上好好穿着让她长舒一口气。 奚钩月探身过来,用指尖滑过她被吻肿的嘴唇,轻笑了一声。 “钩月,你做了什么?”晁千琳抱着胸颤声问道。 “吻你。”奚钩月耸了耸肩,爬下床去,一拐一拐地开门去拿披萨。 一下午,晁千琳都把自己锁在客房,任白明怎么敲门也不理会。 她中了幻术。 而且是和蜃相似的本能类幻术。 这种让人情动的法术效果,可以类比为狐妖、鲛人一类生物自带的魅惑之术。 可是奚钩月是个人类。 晁千琳五感极其敏锐,幻术就是她最大的弱点。 她对奚钩月的幻术毫无察觉,也就是说,如果奚钩月想要晁千琳,她没有拒绝的能力。 问题是,这种感觉一点儿也不讨厌。 那种头脑空白沉溺感官的时候,晁千琳难得地松了一口气,被压抑了半个月,或许两个月,或许整整十九年的失控和恐惧,全都消失不见了。 她讨厌自己的不讨厌。 那是奚满月的妹妹。 就算清楚她也同样“异常”,这一重先认识奚满月,后认识妹妹身份奚钩月的过程,才是晁千琳心中远胜过“同性”、“十六岁”、“高中生”这些标签的心理障碍。 为什么奚钩月要选择她呢? 只是青春期少女的懵懂好奇,所以选择了身边最美的那个吗? 晁千琳又何尝不懵懂? 看了几部任道是推荐的漫画,和晁千神有过亲吻和抚摸,可不代表她真的踏过门槛,明白了其中含义啊。 所以说……这只是少女琐碎生活的调剂? 总不会是……奚钩月对姐姐的报复吧? 想到这里,晁千琳又是恶寒。 天杀的,她身边的人怎么都不正常在脑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不正常体现在表面……这实在是太让她难以生存了! 晁千琳埋首膝间,白明的声音在这样的愤慨过后渐渐能够传进她的耳朵。 “姑奶奶,还要不要吃披萨?” 在他尝试对话了三个多小时后,晁千琳终于没好气地回答道:“你如果想吃,就吃掉我那份儿吧!” “我可以进去吃吗?” “你还要吃给我看啊!” “看我吃会不会饱一点儿?” “会更饿啦,白痴!” “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凶?” 晁千琳长长呼气,又长长吸气,好不容易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昨天和今天都凶你,真是对不起啦!可是我现在想自己安静一会儿!” “我要开门啦。” “开什么……”晁千琳的愤怒在门把手扭动的声音中戛然而止,“玩笑……” 她绝对是反锁了门的! 不过门既然是被白明打开,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 晁千琳忿忿地转过身子,依旧把头埋着,背对着白明。 “我开始吃啦。”白明坐在床边,抱着披萨盒子,拿起一块披萨,就要放进嘴里。 闻到冷透的披萨上淡淡的金枪鱼腥味儿,晁千琳突然更加忿忿,转身一口叼住白明近在嘴边的披萨,硬是把它抢了过来。 白明笑着看她腮帮子鼓鼓的样子,依旧抱着盒子,没有动作。 “嘁,算你赢了。”晁千琳低声嘟囔了一句,终于老老实实地吃完了午饭。 这时一看时间,她才察觉自己就这么闷闷不乐了三个多小时,奚钩月就要放学了。 【快逃!】她脑子里有个声音这么叫着,催促她慌慌张张地收拾着客房床边的狼藉。 晁千琳铺展着满是褶皱的床单,突然有种淡淡的违和感萦绕心头,动作渐渐停顿了下来。 她发现,奚满月在这个房间住了足有半个月了,居然连一点儿生活痕迹都没有留下过。 哪怕是一支圆珠笔,哪怕是一个发卡,哪怕是一丝长发…… 会做到这种程度,绝不是因为无意识的整洁习惯,而是奚钩月刻意在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晁千琳拿着披萨盒子呆站了半天,回忆起对这种不留痕迹的习惯以及不留痕迹生活的人,难以抑制的依赖和缅怀。 在现实和记忆被联系起来的那一刻,她脑中有某条细丝般的意识忽然相接,所有思维随之蒙上了一层极轻的薄雾: “哈……突然,想在这里过夜了呢。” 回答奚钩月那句“你要留下吗”的时候,晁千琳就已经确定,今天没有任何人和事会阻止她们两个逃避这个世界片刻—— 蓝晶和任道是在解决了一天的阵法后选择去酒吧寻欢,宁家登则直接把晁千神送回了家。 打开家门时,晁千神看着独自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白明,确认今天的事情不简单。 他看着手机上那条“我今天陪钩月过夜”,心在胸口抽动不休,偏偏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217 暗网留疑 法阵事件并不像晁千神想象中那么好解决。 在消除法阵、抓捕画阵之人和审问画阵之人三件事一直被分至三个部门整整一个礼拜后,晁千神终于决定不能再对这样低效率的处理方法视而不见了。 而妹妹七天之间有四天留宿事务所,也是让他大为头痛的问题。 哪怕晁千琳选择的闺蜜是那个腹黑的奚满月,他都能稍微安心一些。 除了年龄和晁千琳相近以外,晁千神想象不出任何她可能会和阴沉的奚钩月交好的理由。 更可怕的是,他这个大男人居然开始对自己的第六感有所迷信——她们绝对不只是“闺蜜”那么简单。 虽然他可以安慰自己,是最近几个月的出双入对,让妹控雷达对妹妹超出了身边十米范围不再习惯,可是那种午夜骤然心脏抽痛到醒来的状态非常不正常。 不管那两位表面上看起来有多像会叽叽喳喳讨论帅哥和恋情的闺中蜜友,他晁千神也不愿意再对妹妹的“友谊”置之不理。 必须赶紧摆脱那些难缠、无趣又没营养的法阵,才能有时间可能在有意躲避他的晁千琳。 这个宁家登还没来事务所接他们的早晨,晁千神正这么计划着,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只呼入短短五秒的未知用户来电后,是一条长达五百字的短信。 内容精炼起来是这样的: 我是知道你里世界修者身份,而且一直关注着你的某位粉丝——这个部分长达三百多字。 对于你们事务所近期在处理的法阵事件,我有一些可分享的情报。 今天夜里,会有三个人,在一个全新地区绘画两种全新的阵法。 一种是升阶恶魔的召唤法阵,一种是维持恶魔能量支持的辅助法阵。 巡警的巡逻能力未知,所以法阵的数量未知。但两种法阵成功相互照应的话,必然会对市民安全造成很大威胁。 如果想要获取更详细的地址和时间情报,我希望与你在和平广场会面,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半。 晁千神看完短信,做出的第一反应是:“啧……这人……脑子不正常吧……” 本来关于法阵的话题他还真的有几分相信,可这家伙的大段落开场白给之后的所有内容蒙上了“不可信”的阴影。 不过,验证这条短信真实性的方法,就是等待明天的特侦队报告。 而那家伙说的若是真的,一定也会再联系他。 晁千神这么想着,随手删掉了那条短信。 这时候,宁家登终于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他分发着近三天里其他两个部门的汇总报告: “那边终于找到突破口了,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居然没有当天和咱们交接。” 听到宁家登这样的好脾气都忍不住抱怨起来,晁千神也就按下自己刚刚的想法没有说。 因为特侦队的特殊性质,他们和警局的其他部门总是按照一些墨守成规的方式交接,单方面保证特侦队的情报不会外泄。 而且这次事件还涉及并不属于警务系统,交接不便的城管部门,三天一次汇总也算正常情况。 宁家登抱着资料夹,指着上面的两张审讯室监控截图说:“这个家伙,在城管那边透了口风,被移交到这边审讯,又因为抵死不说有用的信息,被移交到特侦队,最后我用他心通才读到情报。 “他们报名参与绘画法阵的地方果然不是那个公众号推送,而是一个暗网网站。而且,所画的法阵都是认领来的,不像他们之前交代的那样只是从网络上随便拼接而来。 “这件事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已经是实锤了,可是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察觉到我们获知了这些情报,那个暗网居然在技术员攻坚之前就已经主动注销了。 “之前留下的ip地址也来源于海外,总之就是查无所获。 “从这家伙那里我只读到这个组织严密得很,参与到绘画法阵,并且成功保留法阵三天以上的成员才能成为他们的‘会员’,获知下一步行动或内容。 “所以这家伙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或者那个组织的其他内情。” 晁千神不无讥讽地说道:“哈,也就是说,除了证明了背后果真有组织存在,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宁家登也很无奈地摊摊手:“我的权限实在太低了,没法调动其他部门积极配合。不过查到这步,至少我们就有全权接管这个事件的理由了。” 晁千神看他也对三个部门协同调查的现状很是不满,又一次把自己的意见压了下来。 也不知道任道是昨天是不是又和蓝晶出去鬼混,这两个人一个趴在工作台上,一个斜倚在沙发上,都在呼呼大睡,根本就没听到宁、晁二人的交谈。 更让晁千神无奈的是,晁千琳也在他身边眯着眼睛浅眠,这一屋子人纵欲过度的样子让他心情更加糟糕了。 唯一能承受他脾气的只剩下宁家登,所以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一开口就不甚友善:“那咱们今天还要出去白费功夫吗?” 宁家登着实无奈:“没办法啊,不去处理法阵,就可能出现无法预计的情况,只能边干苦力,边查那个组织。” “你们特侦队真的不打算再分个人手来给你帮忙?” 宁家登叹息一声:“哎,这些事本来不该透露,可是你们也参与过桃源号的事件,我想说了也无妨—— “我们已经敲定了和桃灼堂正式交手的时间,现在全部人手几乎都在津城海港那边布阵和准备,根本就没人管岚城这些事了。” 晁千神知道抱怨无益,伸手揽过睡倒在白明肩头的晁千琳,轻轻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千琳,我们要出去工作了。” 晁千琳睡眼朦胧地瞄了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晚上想吃什么?”他委婉地表达着自己希望她今天不要外宿的诉求。 “你……” “嗯?” 晁千神万分确定这句“糟糕”的发言只是出自她睡晕了的口误,喉结还是上下移动了一下。 晁千琳晃晃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你随便做些什么都好。” “好吧,晚上见。” 218 破魔铃音 晁千琳被“魅魔”困住了。 她自以为是自己做了避世一时的决定,却不知道奚钩月的幻术不只是幻术而已,她的决定也并非源自自身。 从那个中午开始,一些非比寻常的东西在两个人的肢体接触间纠缠了起来。 按长蛇所言,一心向道的人在修炼过程中神性会逐渐觉醒,最后量变产生质变,累积的神性促使他从人化神。 那么按此原理,入魔如是。 带有心魔的人,魔性也会随着心魔的增长逐渐增加,奚钩月就是这样一人。 她的幻术是由她心魔最渴求的东西具象而成,对常人或许作用有限,却是过度敏锐的晁千琳无法挣脱的。 而晁千琳发现奚钩月入魔征兆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她决定留宿事务所的那夜,再一次被奚钩月触碰身体的时候,晁千琳就反应过来,中午因为震惊和幻术而选择性忽略的违和感正是灵力逆流。 奚钩月身上和清逸道人入魔时的气场相近却虚弱许多的灵力感受非常微妙,但这样抵额而卧的时候就万分明显了。 晁千琳刚想询问,就被奚钩月捂住了眼睛。 “别看我,感觉我。” 奚钩月的声音又轻又浅,晁千琳脑内的活动又一次停止,直到天色近明,她才清醒过来。 事实上,她在夜里无数次地清醒过来,可每要提及,就会被奚钩月用行动封住思维。 二人吃过早饭之后,晁千琳因为严重缺乏睡眠,脑子依旧是一团浆糊,之前到底在犹疑什么也就被遗忘了。 可是,带着魔性的魅惑幻术像毒品一样缠住了晁千琳,她对那种放空大脑的感觉产生了迫切的需求。 那个中午,奚钩月在她的潜意识里激活了让她成瘾的引子,那天夜里,她又对这种心瘾进行了加固。 这一整天后,晁千琳真正变成了她掌心的小兔子,完全想不起来要逃跑了。 虽然这一个礼拜中,晁千琳总在思考自己到底忽略和遗忘了什么,可是睡眠不足的混沌加上心瘾发作的混乱,让她一直理不出头绪。 晁千神和宁家登叫醒了那两个登徒子,四人又一次结伴出门。 晁千琳占领了整张沙发,和衣半睡半醒,看到白明蹲在她面前,就像她为晁千神混乱时安抚她的白阳一样。 “小明,怎么了?” 白明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有些疑惑:“姑奶奶,你怎么了?” “我想睡,可睡着就会做奇怪的梦……所以不敢睡……” 晁千琳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困意又一次袭来,只能拼命晃着头抵御。 白明道:“我们回家吧,回家玩游戏?” “小明,我很困,不想动。” “我可以背你回去。” “不要吧……很丢人的……” 白明把晁千琳扶起来,自己坐在沙发上,把她安置在自己肩膀:“坐起来会清醒些吗?” 晁千琳轻轻点头:“好像好一些,可我还是很困。” 白明伸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样清醒些吗?” “嘶——痛死了!”晁千琳直起身打了白明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得清醒了些,思考能力也恢复了许多。 两人对视了一阵,晁千琳突然念道:“我好像,应该离钩月远一点。” 白明认真地点点头。 “咱们在她放学之前回家吧!” 晁千琳拉着白明急匆匆地走在小区里,不知不觉居然又走到了向奚钩月高中去的方向。 被魔缠住哪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结束的? 奚钩月扎根在晁千琳潜意识里的幻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晁千琳的行动,等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趁下课时间出来见她的奚钩月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晁千琳四下张望,发现白明已经不在自己周围。 【如果这真的是幻术,总该有破解的方法吧?】晁千琳这么想着,身体不自觉地向奚钩月走去。 “这么想见我吗?”奚钩月调笑着,把她拉到了教学楼侧的樱树后面,突然把她按在树干上亲吻起来。 下课时间的校园里,学生来来往往,加上极端引人注目的晁千琳,她们的这一举动造成了不小的骚动。 晁千琳紧紧抓着奚钩月的校服下摆,情不自禁地回吻着对方,唇齿胶着间,急切地咬破了奚钩月的嘴唇。 “叮当——” 上课铃声忽然响起,一切幻象瞬间消除。 奚钩月离开她的嘴唇,捋了下她的发梢:“等我回家。” 晁千琳愣愣地站了半晌,看着她已经恢复如常的双腿踩着铃声向教学楼奔跑,突然反应过来: 【铃声!铃声可以破解幻术!】 【对了,钩月马上就要入魔了!】 距离上次听到门铃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晁千琳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惊恐。 她赶紧离开学校,在校门口见到了正被警卫盘问不休却一言不发的白明,仰仗着自己的容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拉走了白明。 最近已经对这个美貌异常的少女进出学校有些习惯的警卫叹息了一声,就回到了岗亭。 晁千琳打车直奔奚成必所在的警局。 路上,她在手机上设置了四十八个闹钟,让自己每半个小时就可以被确认清醒一次。 她认真回想后发现,那天中午听到的门铃和刚刚听到的上课铃之间,她的生活范围内似乎完全没有出现铃声,以至于她沉迷在幻术如此之久,让事态变得紧急至此。 看来铃声是奚钩月这种幻术的命门,可是这种以某种声音为命门的幻术是什么来源呢? 不去向奚钩月的家人确认一下,顺便说明她即将入魔的情况恐怕是不行了。 让晁千琳没想到的是,她进入特侦队很容易,找到特侦队的成员却这般困难。 她没听到宁家登早晨对晁千神说的那番话,不知道特侦队已经倾巢出动,到津城海港上布置迎敌阵法了,所以此时站在警局的走廊上不知所措。 【对了,满月姐!】 想到这个,晁千琳赶紧拨通奚满月的电话,可是大半天都没有被接听。 闹钟已经响过两次,晁千琳依旧清醒,当即带着白明去到奚满月的出租房。 不出所料,她还没回来。 “啊,真是糟透了……”晁千琳一边抱怨,一边关掉了第三个闹钟。 219 奚城晁府 晁千神拖着沉如灌铅的双腿回到家中时,屋子里全黑着。 他站在玄关低骂了一句,才听到晁千琳的声音:“大哥,你没去买菜吧,我买好了。” “我还以为你没回来……”晁千神一打开灯,就被客厅的景象惊得收了后半句话。 散乱的典籍铺满了客厅,像是从书房卷出一阵狂风把他的书架刮倒在客厅一般。 晁千琳坐在地板正中央,人都快被书埋了一半儿。 “千琳,看书怎么不开灯?” 他的书又不是盲文写的,就算是有盲文阅读习惯的晁千琳在看也太奇怪了。 “我现在没在看,只是在想事情……”晁千琳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捧着本书头也没抬。 晁千神艰难地在书与书的缝隙间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上抽走了那本《江南方术》,翻看了一番,问道:“你想研究什么?” “没什么啦,你快去做饭吧。”晁千琳抢回书来,样子愣愣地,似乎依旧在想些什么。 晁千神看了眼房门紧闭的白明房间,清理了一下沙发,坐了下来:“你和奚钩月,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晁千琳的背明显僵了一下。 看她没回答,晁千神弹了下她的后脑勺,她才转过头来,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大哥,女孩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怎么,你还真把她当成闺蜜了么?” 晁千琳甩甩手,想驱赶他离开。 “千琳,交朋友还是和我……” “大哥!拜托你不要问了!我已经很烦了!” 晁千神在她激动的语气里沉下脸来:【她们俩果然不对劲。】 考虑到晁千琳的容貌,晁千神的假想敌向来不只包含男性,这时便格外警觉起来。 他一把拉过晁千琳,干脆利落地扒下她歪歪斜斜套着的衬衫,又扯掉她的长裙。 晁千琳惊叫了一声,赶紧抢夺自己的衣服。 看到她的皮肤完好依旧,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晁千神暗骂自己蠢得要命——按她那种不似人类的恢复能力,就算真的有吻痕和抓痕也早该消失了。 他突然松手让拉扯衣服的晁千琳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被早有准备的他一把拉到了怀里。 “变态,你疯了吧?”晁千琳手忙脚乱地扯着裙子。 “你好刻薄。” 晁千琳看着他淡然的眼睛,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个嘲讽的笑声:“居然会直接把一切都联想到性上去……我可没你这么刻薄。” 晁千神也为自己的反应过度一时语塞,可还是对她格外旺盛的火气非常不解:“你不说,我就帮不上忙。” “我不需要你帮忙。” “千琳,你怎么了?” 晁千琳觉得自己的嘴也和脑子一样不受控制了,说得尽是些伤人的话,而且还在继续:“我和以往一样。” 晁千神勾了下嘴角,松开了搂着她的胳膊,起身做饭去了。 他做这些占有欲过度的出格行为就像喝水一样平常,虽然他也时常自我检讨,可是事到临头,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而从小一起长大,深知他秉性的晁千琳已经被迫养成习惯,对他见怪不怪,往往撒娇似的抱怨两句也就算了,从来也没有过今天的这种反应。 可这又不像是近来两人关系紧张造成的后遗症,只能证明那个奚钩月给晁千琳造成了某种切实的烦恼。 这种烦恼既然是不能给他知道,就极有可能和感情问题有关——他那糟糕的假想恐怕没怎么出错。 敲定了这个想法,晁千神切菜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围绕晁千琳的“追求者”列表里又有了新成员,还是个女性,这还真是难办。 吃晚饭的时候,晁千神故意不让自己的脸色太阴沉,却还是阴沉得像雷阵雨前夕。 晁千琳主动和他搭话:“你们那边的法阵到底要处理多久?” “不知道,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做,陪他们慢慢磨吧。” “其实……”晁千琳本想把奚钩月的入魔征兆说出来,可是看到晁千神无神的死鱼眼,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家伙对她的事第六感敏锐得有些过头了。 正常人怎么会一下子就把女孩子交往过密的事情联想到肌肤之亲上呢? 要是真的和他说了现在的情况,晁千神搞不好会提刀去见奚钩月。 本来中了幻术就存在晁千琳自己的过失,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建立的尊严很有可能因为这种事再次崩溃。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脑子里的想法又变成了:【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晁千神等了半天那个“其实”之后会跟出什么真相,却只等到了她的又一个手机闹钟。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下,晁千琳默默关掉了闹钟,依旧沉默地吃着饭。 晁千神心想:【真是一团乱麻。】 饭后,三个人连以往心情好时会共同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环节都省略了,各自回到房间忙自己的事。 晁千神今天在各个街区走了一整天。 虽说他们几人处理起法阵已经相当熟稔,可是法阵的专业性和数量都在逐步提升,依旧一点儿都不轻松。 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在组织活动方面获得了人力和技术上的进步,还是故意有计划地提升作乱水平,给处理法阵的他们增加麻烦,总之,令他心烦。 晁千神漫不经心地翻着今天处理现场时拍下的照片,指尖快速划过又突然快速划回时,对着一张照片颦起了眉—— 宁家登和任道是不小心入镜时,正在对视着,仔细看来,任道是的左手捏了个三山诀,右手捏得却是剑诀。 这两种手诀都是道家最基础的凝神静气法决,三山诀意在守身,剑诀则意在进攻,意图全然相反。 道家讲究修者自修,极少有面面俱到的法术,所以这两个手诀基本不会同时出现,更别说是在解阵时用到了。 看那张照片上宁家登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应任道是的表达。 晁千神冷汗直落——他们俩私下有所交流,刻意用暗语,一定是在隐瞒些什么。 想到最近宁家登明知效率低下还一直压着不去提升进度,以及明显是奚成必授意不让晁千琳参与的法阵事件,晁千神忽然察觉,奚成必是故意要把他们兄妹二人分开,或者说,他是要晁千琳一人落单。 【难道,奚成必要利用千琳引诱杜秋风露面?】 220 暗流潜行 想到这些,再联想到最近和晁千琳亲近过头的奚成必二女儿奚钩月,晁千神坐立不安,直接上楼去找妹妹谈话。 敲了半天的房门,里面也没有反应。 晁千神大感不妙,刚要念动九字真言强行破门,门就被打开了。 晁千琳只微微开了条门缝,露出半张脸问:“怎么了大哥?” “我想跟你谈谈奚成必的事情。” “可以明天再说吗,我已经睡了。” “不行,我们现在就……”晁千神的话还没说完,晁千琳已经要把门拉上,他赶紧伸手拽住房门。 没想到晁千琳拼了大力使劲抵抗,晁千神估计不足,被狠狠夹了下手。 “千琳!” 这何止是事情不对劲,连晁千琳都格外不对劲。 她对晁千神那种木然的表情太诡异了,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近来面对他时的隐隐的哀愁和躲闪,绝不是正常状态下该有的反应。 晁千神一脚踢开了房门,居然把拉着门的妹妹直接震倒在房内。 他赶紧扶起她,见她穿着睡裙,吊带却挂到了手臂上,几乎要露出全部身体,急忙又帮她理好衣服。 这时再看阳台,窗户果然开着,像是有什么人从那里跑掉了。 比起气愤,他更担心木楞得像个人偶的妹妹,也就没去追那个未知人物,而是把晁千琳放到床上,用灵力探查她的状况。 奇怪的是,她身上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双眼迷茫地看着他,刚刚被他抱上床时勾住他脖颈的手臂动也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 【幻术?】 晁千神心中有了计较,顺手拿了她书桌上的裁纸刀,划破她的中指指尖。 可是晁千琳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不对,她刚刚还能和我对话。】 想到此处,晁千神忙问:“千琳,你刚刚和谁在干什么?” 晁千琳摇了摇头:“大哥,能不能明天再说。” 【话说的居然很正常……】 他把晁千琳两条胳膊放下,刚要在房间里再观察一番,就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尖锐的杀气徒然逼近。 他下意识地回手一挡,一柄尖锐的匕首就插透了掌心。 晁千神对痛的承受能力远不及妹妹,这一下来势太猛,痛得他锻形诀念了一句就断成了喑哑的呻吟。 但是电光火石便有性命之忧,身后还有妹妹,他怎么敢不拼命? 晁千神手腕一扭,把卡在骨缝之间的匕首从持匕之人手中转脱出来,另一只手一拳就砸了过去。 砸在肉上的闷响击倒了袭击他的青年,可是刚转过身的晁千神还来不及看清那个青年的面貌,那个青年就沉入了房间的地面。 晁千神咬着牙把掌心的匕首抽出来,紧握在手中护住胸口,血淋淋的右手则去护身后直愣愣躺在床上的晁千琳。 他这个动作还没做完,双脚就被忽然从地板中伸出的两只手抓住,身子猛一趔趄,差点摔倒。 这时候他已经调整好了迎接战斗的状态,锻形诀也念完了,双手向着脚面一划,两扇极薄的灵子层就切向徒然伸出的那两只手。 隐遁在地面之下的人急忙收回了双手。 晁千神把手中匕首向地面一掷,深入地板,也不知有没有戳中地下潜伏的那人,就又化出一柄长刀持在手中,在地板上横划了一刀。 这一刀动作很大,晁千神的身子也跟着转了过来,正看到一个人影从地板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把晁千琳拽住向下拉去。 晁千神目眦欲裂,喝了一声,长刀就向着那人斩去。 谁知,长刀从那人身体中划过,居然和切过空气一般。 那人的身体毫无变化,丝毫没有被这一刀阻拦,速度极快地扯着晁千琳透过床面落在地板上,抱着她一同溶入了地板之中。 【这是什么鬼法术!】 晁千琳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被带走了,晁千神恨不得插自己两刀。 他被疼痛和气愤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地认为对方会选择向楼外跑,于是几步从窗口冲了出去。 楼下的蓝晶也感受到了楼上的争斗,正站在阳台上向上查看,见晁千神停在空中四下找寻着什么,猜到了些许事态。 “看到千琳了吗!” 蓝晶被他修罗一般血淋淋的神色和双手惊得一时噎住,只匆匆摇头。 晁千神心觉不妙,转身猛冲回去,刚一迈步,头顶便有冷水浇下,耳边传来蓝晶的大叫:“小心!” 晁千神被头顶一盆水泼得下意识闭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心口一凉,带着麻痹的痛感在胸前缓慢扩散开来。 一低头,他就看到自己胸前插着刚刚那柄匕首。 一个人影随着落下的水流掠过,回忆刚刚那人在地下和床褥间潜行的样子,晁千神当即明白,那盆水中就潜藏着那个刺客。 可晁千神无法抓住流水,也无法抓住他,只能在心底惊叹:【五行潜遁都运用自如,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刀插得有些正了,好在刀子极其锋利,晁千神还有些反应的时间,跌跌撞撞地跃回自家阳台,刚一倚住栏杆就呕出口血来,扑坐在地上。 他当真慌了手脚。 自己好像片刻就要性命不保,晁千琳却中了幻术被带走了。 可这次,他神志过于清醒,眼前也没有飘过走马灯,只有深深地懊悔:【真不该叫她到岚城来,花花世界吃掉她,原来只需要三个月。】 蓝晶已经跃到晁千神的身边。 此时的险恶情况一目了然,可对蓝晶来说,最重要的也是追回晁千琳。 他只叼着水晶吊坠在晁千神身上画了几个符号,暂且封住他的心脉,就又翻身离开了阳台。 虽然还搞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刚刚袭击晁千神的人一定和不见了的晁千琳有关,化为鸟身的蓝晶很快就锁定了正在楼宇间穿梭的诡异身影,两翼一拍便追了过去。 刚刚那家伙在水彻底落在地面之前从水流中钻出,攀上了二楼的阳台,然后身法敏捷地跃上了隔壁的大楼,又攀上相邻的大楼,就这样在楼群中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可是这种费力的跑酷怎么能快过有翅膀的蓝晶。 还没跑出去多远,蓝晶已经在口中喃喃念动咒语,一道白色的光芒在他头顶汇聚成法阵,尖细的光箭向那人激射而出。 在光箭射中那人头部的瞬间,那人被照亮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奇异的微笑,整个人忽然汇聚在光箭之上,消失了。 221 心魔毗邻 蓝晶意识到这个人可以在任意的材质中融入自己的身体,连灵子构成的光束都能被他作为逃遁的媒介。 他的目光紧随光箭深插的墙壁,绕到那层住户的窗边,破窗而入。 好在那家暂时没人,蓝晶在室内急匆匆地跑过,寻找那人的踪迹。 【不可能没有弱点的,如果这种什么都能潜入的法术能无限制地使用,这家伙岂不是无敌了?】 蓝晶这么想着,完全不愿意放弃找到晁千琳的希望。 而藏在暗处的那个可以潜行万物的“刺客”——李立青,正秉着呼吸,不敢妄动。 这个以生命为代价的法术他现在根本就不敢继续使用。 因为刚刚夺走晁千琳仅仅三五秒后,晁千琳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高个儿女人抢走了。 而他居然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呆站在楼顶,看着那二人远去。 这时,李立青想起了云逸道人在监狱中对他的洗脑:“只要杀了晁千神,你就能拥有晁千琳。” 他构不成完整逻辑链的脑子只能偏执地把失去晁千琳的憎恨转移到晁千神身上,利用顶楼清洁工落下的水桶潜行而下,一刀刺进了晁千神的胸口。 可是晁千琳依旧没有出现,他的怨恨也就无从化解。 这时候,蓝晶却追了上来。 执念未消,他还不能死。 离开监狱后风餐露宿,一砖一瓦翻找整座城市才终于又被他寻到的晁千琳,他必须要得到。 逃。 一定要留存所剩不多的寿数,活着离开这里,再一次找到晁千琳,得到晁千琳。 李立青这么想着,把自己的身形尽可能隐藏进沙发底部的阴影之中。 按照蓝晶的想法,有这般法术的能人一定是个法力高强、灵力充沛、修为极深的修者,便加持自己的灵觉在房间里踱步寻找。 可是,他怎么知道,李立青的法力本就微弱,经过晁千神白家大火后的拷问和折腾,心志瓦解,依靠念力和控制力支撑的道家修为也随之散去,他现在的修为和常人根本没有太大区别。 蓝晶担心他运用潜行的能力,离开这个房间,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耽误时间错过他的行迹,只粗略地在屋中转了一圈,就破门而出,去楼中其他地方寻找。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李立青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虽没受伤,却因为没有法力支撑他那种拼命的身法,浑身肌肉都到了承受的极限,稍一休息就难再动弹,只能先躺在沙发下安静地休养。 被这样一个失心疯的家伙无意闯入,这家住户的未来,不甚乐观。 再说被带走的晁千琳。 她终于在一声钟声中清醒了过来。 四下观看,满天的霓虹灯、巨大的广场和一旁的钟楼说明:【这里是岚城火车站?】 她抬起头,看到奚钩月的脸,突然间怒自心生。 奚钩月正半抗半抱着她,瞥了她一眼便把她放了下来。 晁千琳还只穿着睡裙,脚上连拖鞋都没有,站在不甚冰冷的地面上,心寒如冬。 正是晚上十点钟,钟声还要再敲九下,声声悠长。 趁着这绝对安全的短短几十秒,晁千琳质问奚钩月:“钩月,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你要入魔了是吗!” 钟声太大,晁千琳故意大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和不解,奚钩月却只用口型回答:“我只是想得到最好的。” “你是在抢夺奚满月的朋友吗?用这个来报复你姐姐和你父亲?” 奚钩月夸张地大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可爱?抢朋友他们就会难过吗?” 晁千琳被她说得抿起了嘴唇。 她也知道这个模糊的想法非常儿戏,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让奚钩月以她为目标。 怎么可能只因为她是最好的? 这个理由岂不是更加幼稚? 钟声已经敲响了第八下,晁千琳只能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快要入魔了?你们家族不是有解除魔障的方法吗?” 奚钩月无奈地一笑:“如果说只有我的心魔不能被转移呢?” 钟声敲响了第十下。 晁千琳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拒绝自己的思维再次被幻术占据。 奚钩月则向她伸出手:“来吧,好戏快开始了,你必须得跟我走。” 晁千琳顾不上这四周人山人海,当即咬破自己的拇指:“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 “钩月,千琳?” 奚满月的声音从渐渐汇聚在晁千琳和奚钩月身边的人群外传来。 晁千琳的警戒依旧没有放下,奚钩月却暂时收了对晁千琳的兴趣,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 果然,奚满月拨开人群,走到了二人身边。 她拖着个红色的巨大行李箱,原本的长发已经剪成了飒爽的短发,脸上丝毫不见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是对眼前景象有些许疑惑。 “姐,你打耳洞了?”奚钩月声线颤抖地问道。 晁千琳也向奚满月的耳朵看去——一副翠色欲滴的翡翠耳钉挂在她贴脸而生的顺风耳上,十分漂亮。 奚满月没有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笑着看向奚钩月。 奚钩月不止声音,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丹田凝结的灵力突然狂躁地奔赴全身,周遭的灵力也在瞬间向她汇聚。 可是,她身上扩散去的是有序灵力,汇聚来的是无序灵力。 这种微妙的感觉,经历过清逸道人入魔的奚满月和晁千琳都明白。 广场上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奚满月顾忌身份,不敢动作太大,只拉住奚钩月的胳膊,欲封住她的大穴,缓解她入魔的状况。 奚钩月自然不从,肩膀往后一扭,硬是用身上灵力震开了奚满月。 “钩月,你姐姐就在这里,为什么你那么在意她,却不和她讲呢!” 晁千琳已经暗自准备好了悯火诀,把血液聚拢在手臂上,背在身后,却还是不想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动手,只能先试图安抚。 “别开玩笑了,”奚钩月冷笑道,“她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没人比我更了解,我和她讲又有什么用?” 奚满月默默无语,站在一旁,看着奚钩月剧烈颤抖、对她满是戒备的肢体动作,再没动作。 晁千琳又一次被无辜地卷到两人之间,刚刚的愤怒延续了下来,大声喝问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222 剃刀边缘 “什么为什么?”奚钩月反问道。 她看了一眼淡然的奚满月,突然大笑了起来:“诶,姐,你知不知道钟家四凶的脑内联动是无法关闭的?你和钟甫上床的时候,有三个人在围观哦!” “奚钩月!”晁千琳被她伤人的程度惊得急欲制止。 可奚满月却按下晁千琳眼看就要放出凶器的手,微笑着回答道:“我知道。但是,我做到这些,我们就还是姐妹,你明白吗?” “你以为我很想和你做姐妹吗?” “可是我想。”奚满月依旧那么淡然地说着,神色也不见恳切,就像在陈述今晚的菜谱: “钩月,我不想失去唯一的亲人。” 奚钩月的颤抖戛然而止。 “唯一”这两个字戳痛了她心底的柔软。 如果她此刻入魔,夹在奚家和钟家之间的奚满月可能会被又一次迁怒,好不容易稍有平息的事态又将要紧张起来。 对姐姐的怜悯终于让奚钩月的理智占了上风。 她的丹田再次有序运转,灵力归于平静的速度和之前涣散狂乱的速度一样快到只在瞬间。 在围观群众看来,这只不过是三个女孩在相互喊叫对峙,没人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一时。 晁千琳依旧没有放心,她还是没搞懂为什么奚钩月见到姐姐改变了形象就会发狂,也没搞懂自己到底在她那里扮演了情人之外的什么角色。 似乎今天的事到此就得到了平息,可是之前奚钩月闯入自己房间,强占自己还把她掳走的事还没个结论。 她中术的程度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到此时为止,她完全不记得在奚钩月来过之后,自己家中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了。 终于有了家长奚满月存在,晁千琳忍不住求助般地询问:“满月姐,钩月她没事吧?” 奚满月也不顾众人的指点和围观,就地打开行李箱,摇着头说道: “没事。这孩子从出生就带有心魔,最近可能修为加深变得有些失控,没关系的。” 这话真是大出晁千琳意料,她忙问:“奚成必也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了。”奚满月把一双运动鞋和一件雪纺披肩递给晁千琳,“快穿上,咱们边走边说吧。” 晁千琳赶紧穿上鞋子和外披,和奚家姐妹拨开人群,向计程车等候区走去。 眼看着低头紧随的奚钩月,晁千琳不敢把心中疑问全都说出来——她生怕再触动了奚钩月的入魔开关。 这个女孩如果真的入魔,可比只会搞研究的清逸道人难对付多了。 而且入魔后的她用幻术控制自己岂不是也变得更加手到擒来? 思来想去,晁千琳只能尽量委婉地问道:“所以接下来,你们就回家吗?” 奚满月笑道:“是啊,明天还要上学上班呢,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对了千琳,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在火车站啊?” 晁千琳只有苦笑:“你可以问问钩月。满月姐,还是让钩月好好在家休息几天吧,她……” “不用了吧,钩月?”奚满月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妹妹,只得到一个冷淡的笑容。 晁千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混乱的心情。 奚满月的心态好得太不自然,让她反倒不知怎么表达这到底有多危险。 差点儿入魔的奚钩月就那样被奚满月一句话安抚并带过,真的没问题吗? 奚满月看出她和奚钩月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悄悄地拉了下她的手,对她低声说道: “谢谢你,千琳,我已经有打算了,放心吧。” 晁千琳既觉无法放心,又觉无可奈何,只能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如果我可以和大哥一样,拥有诸多法术,对世界足够了解,是不是就可以打破这个尴尬的僵局?】 【钩月强行和我变成了情人,这种话,到底该怎么告诉她的姐姐?】 晁千琳看着窗外的街景和车灯,茫然又无措。 之前和白阳的斗智就像南柯一梦,她对险恶人心的不成熟顷刻间就把自己带入了新的纠纷。 因为这容貌,连纠纷都变得荒淫。 晁千琳觉得自己连哭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已经决定要靠着自己站稳脚跟,却拿不出与之相对应的能力,本应运用自如的容貌,依旧是被争夺的缘由,这让她再次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厌恶和自卑。 被这样的愧怍控制着,晁千琳对晁千神的依赖不觉间又浮动而出: 【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发现我不在家,一会儿一定又要发脾气的吧……如果看到我这副样子,说不定还会再检查我……】 想到晚饭前差点儿被剥光了衣服,她有些脸红,用力克制住就要勾起来的嘴角。 让晁千琳没想到的是,家中等待她的晁千神胸口插着匕首,了无生气地倚在她卧室阳台的栏杆上。 鲜血浸透了他的衬衫,顺着衣摆、裤脚溢出一滩,又沿着地板缝隙直流到了衣柜边缘。 晁千琳的惊叫被压在喉咙深处,她几步奔到晁千神身边,不觉间双手颤抖得远胜即将入魔的奚钩月。 探过他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还活着,她的心依旧揪着,可是声音和眼泪终于齐齐翻滚出来: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怎么了……” 寻无所获的蓝晶这时也飞了回来,看到平安无事的晁千琳才放下心来,赶紧拨通120叫救护车。 晁千琳像没看到蓝晶一样,捧着晁千神的脸,抵在他额边反反复复地叫唤着他:“大哥,大哥,大哥,你快醒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做错事,你不要不理我,大哥……” 蓝晶见她的动作摇晃了晁千神的身体,怕垂危的晁千神受到二次伤害,急忙要把她拉开。 可是晁千琳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因为被拉扯紧抱住了晁千神,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千琳,你这样他真的会死的!” 晁千琳依旧没有理会他,却似乎对那个“死”字格外警觉,慌乱更胜之前,声音颤抖到难以听清:“晁千神,你不可以死,如果你也死掉,我和他都会恨你的……” 蓝晶有点儿恼怒——他心爱的晁千琳该是那副果决又疏离的样子,这种赐予他人的难堪依赖过于刺眼,让他嫉妒。 他一把扼住晁千琳的脖子,硬是把她拎了起来,掐得她几乎断气:“晁千琳,他还没死呢!” 晁千琳脸都涨红了,瞪视着冰冷至极的蓝晶,发不出任何声音。 缺氧到再难忍受时,晁千琳眼神都变得涣散——某个瞬间,她的大脑突然间恢复了清明。 之前就算她“清醒”有意识时,也随时会唤醒心瘾的游丝般的魔障,好像被缺氧憋闷死亡了。 包括晁千神的惨状在内,晁千琳终于把所有事都捋出了些许逻辑。 她急忙拍了拍蓝晶的手腕,让他放开自己,咳了好半天才又能发声: “蓝晶,你要杀了我吗?” 223 廊下攻心 见晁千琳恢复到以往的样子,蓝晶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好久不见啊陛下。” 晁千琳晃晃自己的脑袋,把脸上的泪水抹掉,脸色并没有好起来。 渐渐冷下去的晁千神就无意识地坐在那里,可是她没有任何救助的办法,只能生冷地对蓝晶说:“你如果会救人的法术,最好快点用出来。” 蓝晶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刀还没拔,用我的法术恢复伤口也没有意义。你看过还珠格格吗,那种位置可不是随便就能拔的哦。” 他这种时候还在油嘴滑舌实在令晁千琳不适。 虽然情绪不像刚刚那么失控,可是她依旧对晁千神真的可能离开自己无比惊惶,只能抓着晁千神的手,沉着脸不说话。 蓝晶知道自己的表现不佳,也蹲下身去,安慰道:“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了,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口中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按照晁千神的流血量,以及那个草率封脉后耽搁的时间,这家伙现在还有呼吸都是个奇迹了。 若是再被从六楼折腾到救护车上,他真的很可能半路就会仙去。 面对奚钩月时,奚满月说“放心吧”,面对晁千神时,蓝晶也说“放心吧”。 晁千琳就只能接收着别人的安抚,明明无法放心,却无能为力。 她咬着嘴唇,唇上却不见丝毫血色,惨白到底的脸色让蓝晶心疼不已。 他只能隐去日常和她之间近乎冷漠的理智,也隐藏起他发自内心希望这个妹控滚出他和晁千琳之间的真实想法。 【大哥,拜托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如果你好起来,我就……】 救护车到来的声音打断了晁千琳的赌咒,她忙探身看着几个白大褂拿着折叠担架匆匆跑到门禁前。 蓝晶已经去门口处理这些,晁千琳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含着眼泪对晁千神露出了极为勉强的笑容:“你看,大夫来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把紧握着的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又趁着无人看到,偷偷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个恶俗到极致的桥段是她最露骨的温柔,可是晁千神全然不知,就被匆匆抬走了。 跟在救护车上,看着护士和大夫一路对晁千神血淋淋地抢救,晁千琳反倒木然的和尚在幻术之中一样。 她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把这只骄傲的孔雀伤到这样,一心想着的只有他必须要好起来。 以及,必须把纹盒快些从齐升逸那里拿回来。 手术室外,蓝晶把他所知道的前情向晁千琳说了。 这时的晁千琳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彻底冷静了下来。 听完有人袭击晁千神并意图掳走她的事情,她还是觉得事情少了一环。 思虑再三,晁千琳问:“蓝晶,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类可以使用的魅惑幻术?” 蓝晶道:“其实但凡知道方法,没有什么幻术是人类不能使用的。 “只是,魅术普遍都是运用动物的器官来进行,比如某些哺乳类的腺体、某些冷血动物的表皮或是声音。这些东西人类没有。” 晁千琳觉得他的话有些前后矛盾,便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人类就是不可能使用幻术的?” 蓝晶继续解释道:“不是的。如果一个人有了那样的腺体、那样的表皮、那样的声音,他就可以使用魅术了啊。” 晁千琳懂了他的意思,却不懂怎么会有这种情况。 蓝晶叹了口气:“比如一个人与妖物融合了,或者他像道家所说的,入魔了。” “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我……”晁千琳恍然之后犹豫了一下,可看到蓝晶挑眉的轻浮样子,忽然觉得跟这个男人最没有必要羞涩,而且,他明显对自己和奚钩月的事早有察觉: “我被奚钩月的幻术迷住,前段时间都在受她控制,而且被控制时的事基本不记得,所以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有没有解开她的法术。” 蓝晶一脸恍然的样子格外欠扁:“这还真是不好判断呢。幻术这种东西必须找到它真正的突破点逆向破解才行,这个我们在桃源号上也试过啊。” 晁千琳点点头,一脸忧虑:“我奇怪的就是这个。我发现她的幻术只要有铃声就会被破解,却又只能暂时破解。只要她再次行动,我就又会受控。 “可是刚刚你掐住我脖子之后,我有一种‘清醒’之外的清醒感,好像之前每次听到铃声只是解开了幻术的一部分,而刚刚解开了那个幻术的全部。 “你知道这种情况是什么吗?” 蓝晶道:“嗯……我想铃声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解除幻术的命门,而是法术继续加深的讯号。 “我刚刚掐住你的时候,可能让你的意识暂时断流,阻隔了幻术的回流,算是破解了这个幻术吧。” 晁千琳按他的意思回忆了一下整件事情,果然发现她在中术的整个过程中清醒与否似乎只受奚钩月肢体接触的控制。 随着听到铃声的次数增多,她对被接触时的记忆变得愈渐模糊,最后这次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甚至全然忘记了。 这么说来,铃声的作用应该只是奚钩月在有意设置陷阱而已。 【使用幻术的人果然都狡猾得很啊。】 晁千琳瞥了一眼只听这些简单叙述就猜出法术原委的蓝晶,感叹了起来。 蓝晶看她投来那样的眼神,浅笑着补充道:“虽然你确实五感过于敏锐,容易被幻术控制,可是只要会中幻术,就说明你心中对中术的内容原本就存疑。” 晁千琳不喜欢蓝晶那种深知实情香艳,便故作万般露骨的眼神。 她当然清楚自己在犹疑和不坚些什么。 自己的感情、能力和未来,没有哪件事是她不犹疑的。 她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果决,也没有自认为那样坚定,奚钩月也算证实了这点。 晁千琳叹息一声,暂且放过自己,继续问道: “但……为什么奚钩月想要控制我呢?虽然她和满月关系紧张,我也只是个外人,怎么能影响到她家的制衡?” 蓝晶揉了揉自己的卷发,笑道:“没想到陛下没听到啊……处理桃灼堂谋反的时间和地点都已经敲定了,奚成必带着全员去津城港布防摆阵呢。” 晁千琳瞬间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奚钩月的行为和今天遇到的袭击在这个情报中串联起来,她瞬间就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怒火顺着她的气管直烧到心脏,火烧火燎的痛楚像是真实存在一般扼住了她的咽喉,晁千琳连呼吸都急促沉重了起来。 看着她嘴唇颤抖得几乎没了血色,蓝晶赶紧拍拍她的肩膀却被她一下子甩开: “奚成必伤我大哥,血债血偿吧……” 224 惊坐寒窗 从晁千琳已知的情报看来,奚成必借法阵事由分散她和晁千神的事情一目了然。 奚钩月因为入魔愈深而愈见偏执,了解了父亲的用意后,便想蛊惑晁千琳,让她为自己与奚成必抗衡。 想必奚成必早就察觉到了晁千琳和奚钩月近来的不正常,也摸清了她和晁千神这两个灵辖背后根本就没有晁家撑腰。 他拿偏执的女儿没办法,用强硬方式控制晁千琳对抗杜秋风和齐升逸却能一劳永逸。 只是,晁千琳没想到这个强硬方式还包含除掉可能已经察觉到他用意的晁千神。 对四大家族来说,晁千神这个惹事精确实也够碍眼的,且不说他之前给四大家族添过的各类麻烦,至少只要有他在,晁千琳就不可能会任由他人摆布。 她还有一个关键的理由,认为主使就是奚成必。 他在她身边安了“眼睛”是齐升逸都知道的事,如果来杀晁千神和绑架她的人不是奚成必指使,“眼睛”会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都不动手吗? 以上都是晁千琳盛怒之下的分析,虽然也算合情理,却存在不少逻辑漏洞。 可是,最亲近的人正自生死未卜,晁千琳急切地需要一个可以怪罪的对象来分化自己的恐慌和悲伤,奚成必就这样成为了最佳人选。 “那个袭击我大哥的家伙长得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蓝晶点点头:“嗯,那个人特征很明显。他有一道烧伤疤从右侧耳根一直绕到喉咙,右耳基本是撕裂的。 “他逃跑时的身法也很奇怪……与其说那是身法,不如说是在跑酷,而且稍微有些跛脚。” “这听起来不像是四大家族中的天师,道家的身法都很类似,连这都要掩饰起来吗……老狐狸……” 晁千琳喃喃着,对奚家的不满已经攀上了顶峰。 切实伤害了晁千神在晁千琳心中是天诛地灭的重罪,更何况她对奚成必还有不近人情、物化奚满月姐妹的旧怨。 她已经暗自打定主意,不论晁千神能不能脱离生命危险,她都要让奚成必付出相应的代价。 好在,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大夫走出来,对这个让人不忍愧对的女孩露出了笑容。 晁千琳安下心来,两腿一软,眼眶又有些湿润,跌坐回了椅子上。 病床边,晁千琳仔仔细细地看着晁千神。 从夜里折腾到现在,窗外已现些微曦光,她却依旧揪着心放不下来。 她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没再靠近,没再说话,也没再碰他,保持着距离,却胶着着视线。 他这样平静至极的睡脸实在是稀有。 他总是比她起得早——做早餐,睡得迟——处理学业或事业,几乎从不偷闲。 对其他人来说,他的死鱼眼是日常,可是对晁千琳来说,他这样不带笑容才比较少见。 晁千琳心中对奚成必的愤怒渐渐被平静驱散,恐慌却没有。 这谈不上失而复得,毕竟这次不算真正“失去”,而他的样子也算不上“复得”。 虽然大夫说他的状态不错,但也给自己留了余地——他要靠自己的生存意志才能醒来。 晁千琳深知,就算是为了她,他也一定会醒过来,便捂着脸苦笑了起来。 为什么他的一往情深就真的可以那样深,而她却要瞻前顾后到连自己的心意都被自己怀疑? 【我到底爱不爱你呢,大哥?】 在这种时候,晁千琳终于抛下了那份对兄妹身份的顾忌,认真地询问着自己。 可是,这个问题仅仅是出现在她脑海,就让她掉下泪来。 【怎么办,我不知道……】 若说不爱,她怎么会想要回应他的亲吻和触碰,对他的一切感到安心? 若说是爱,她又为什么从不像他那样决绝深刻,毫无顾忌? 生理反应是最直观的动情,可是爱又比那复杂太多。 犹豫不是否决,但也绝不是肯定。 而此刻最让晁千琳想要落泪的,是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会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给她,可是,她做不到。 他此时因为她躺在这里,不会有一丝怨言和后悔,醒来的第一件事一定还是寻找她。 反观晁千琳自己,若是为他受伤至此,她也不会有怨,可醒来的第一件事又是做什么呢? 那不确定。 或许是需要水,或许是感到痛,或许…… 这个“一定”和“或许”就是两人间最大的不对等。这种不对等把她陷入不义之中,无论是作为妹妹还是作为恋人。 被爱的人没有错,可是越处于强势地位,她心中的亏欠感就越是明确。 晁千琳宁愿选择蓝晶这样要求回报的人帮助自己,也不愿选择不会拒绝她任何事的晁千神。 她真的怕越欠越多。 欠得越多,就越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对晁千神的感情到底是补偿亏欠的希求、是以任何方式与他相处都习惯,还是爱? 她不知道。 但是谁都帮不了她。 icu的仪器“哔哔”作响,晁千神被包围其中,在细沙般的晨光中静卧不动,只有呼吸器上的白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尽管如此,他在晁千琳眼中依然坚毅可靠,丝毫没有虚弱之态。 就好像,只要她叫一声“大哥”,说一句“我饿了”,他就会坐起身来,笑一笑,然后去洗手作羹汤。 蓝晶也一直在病房门口默默坐着。 心爱的女孩正为别的男人落泪,他一点儿也不好受,可是他没有任何立场做出任何行动。 他也知道晁千神只要能从手术室活着出来,就一定会为了那股执念醒过来,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静坐中,他也在打量着晁千琳的背影。 她低低啜泣,肩膀颤抖得像细雨中的梧桐叶,他却因为知道不该走过去而理智地选择留在原地。 蓝晶懒惰的根因是理智。 因为不想承担做错事的后果,不想费心力解决额外的麻烦,他干脆不去做有可能出错的事。 这种时候,一个举动就有可能从此影响他和晁千琳的关系,他还不如就这么沉默,保住下仆的地位,保住她身边的空缺。 因为闲着,他在默默地分析着晁千琳盛怒的原因,却觉得她的想法不甚理智。 奚成必如果想要强行带走她,根本就不需要采用这样真正的暴力手段,把她骗过去再控制起来岂不是更容易吗? 至于不动手的“眼睛”,他若是一直跟着晁千琳,一定会看到奚家不受宠小女儿在火车站前差点儿入魔。 这对道家修者不是小事,平时就爱没事儿找事儿的奚成必可能视而不见吗? 由此看来,“眼睛”的事一定另有隐情。 而且,就算要处理掉晁千神这种眼中钉,后台强硬的奚成必应该也不需要直接派杀手暗算。 因为蓝晶还年幼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结亲的钟家对晁昭其人及其“子女”发出高额悬赏令啊。 225 钩月入魔 晁千琳终于在病床前睡着了。 蓝晶也已经困得不行,赶紧把她抱到隔壁的普通病房,借了床位让她好好躺一阵。 这两人都是靠脸占尽便宜的佼佼者,一脸花痴的小护士们无论是对有意撩人的蓝晶,还是对红着眼睛却更加惊心动人的晁千琳都格外照顾。 把晁千琳安置好,蓝晶赶紧离开医院,回家给她拿一套正常的衣服。 晁千琳还只穿着睡衣和奚满月的外披,时刻都面临着走光的风险,若是晁千神醒着八成也不太高兴。 日头升到了正当中,蓝晶才终于回来。 晁千琳被反反复复的噩梦纠缠,睡得并不踏实,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已经醒来。 换上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两人又到晁千神的病房查看他是否醒转。 可惜晁千神依旧是平静地躺着,似乎连动作都没有过。 “吃点儿东西吧。” 晁千琳摇了摇头:“你把我的手机拿来了吗?老任应该找过你们了吧?” 蓝晶把手机递给她,道:“我已经把这边的事跟他说过了,耽误这么久才过来,就是因为帮宁家登看了看新出现的法阵。” “很麻烦吗?” “有点儿。新类型的召唤法阵,还和另外一种辅助法阵相互配合,已经有一只升阶的恶魔跑出来了,比上次那只高级很多。” 蓝晶说的平淡已极,晁千琳却听出事情不妙,便道:“你去帮他们吧,这边也只是磨时间而已,有我在就行了。” 蓝晶也不多说:“好吧,晚上我来换你。” 他走后,晁千琳的肚子才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大哥,晚上我想吃栗子炖鸡。” 她没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理所当然地无人回答。 时间在她数着晁千神呼吸次数和断断续续的假寐中缓慢溜走,不觉已是下午四点多。 时而昏沉时而醒转,晁千琳的迷迷蒙蒙中总有短暂又难以记住的梦境穿插而过,似乎全都不是好事。 奚钩月阴郁的笑容忽然闯进她的脑海,她的手狠压着晁千琳的胸口,几乎压进她的肋骨,压扁她的心脏。 强烈地窒息感又一次唤醒了晁千琳,她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觉得那种感觉太过于真实,真实到让她坐立难安。 她起身在病房中踱步,依旧没法把那种感觉从脑海中挥去,只能看着窗外愣神。 【不对,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灵觉之中,熟悉的冲撞洪水般涌入,与寻常修者全然不似的恶心环流搅得晁千琳头痛异常。 【这该不会是……】 晁千琳眉头一锁,忽然想起这种感觉是什么。 清逸道人心脏停跳的瞬间就似这般,昨夜的奚钩月也似这般——她可能又要入魔了! 【怎么办?如果她依旧想要用我辖制奚成必,那她一定会过来找我,那这边的一切和大哥都会……】 晁千琳看了一眼病床上沉静如暮的晁千神,叹息一声: 【奚成必如果真的是想强行控制住我,不光是那个杀手已经回去复命,我们这边的情况“眼睛”也一定回报给他了。 【大哥这个样子显然已经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只要我直接暴露在奚成必面前,他就不会来找大哥。 【而且,钩月如果真的入魔,保护我就会是他现在最该做的。那么,只要我到钩月那里去对峙,不光有可能阻止她真正入魔,还能保证大哥的安全。】 这些理论上的情况很容易想明,可是晁千琳依旧无法安心让晁千神独自留在这里,承担她逻辑中必然会有的疏漏和逻辑之外命运的无常。 想了又想之后,晁千琳拿出手机,突然发现屏幕上三个明晃晃的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一个未知的号码。 她这时哪里顾得上这个,匆匆划掉,打电话给白阳: “我这边有急事,但是大哥现在在仁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你可以过来帮我看一下他吗?” 白阳毫不推辞地答应下来。 钩月入魔的感应越来越强烈,晁千琳不敢等事态被板上钉钉再行动,当即念动悯火诀,一刀劈开空间。 迈步之前,她朝着晁千神喃喃了一句:“等我,晁千神。” 灵觉之中,入魔反应强烈的位置正是奚钩月就读的高中。 和昨日奚钩月入魔的前兆比起来,这次,逆流旋转的灵力持续时间实在太长了,无序灵子被引导的范围也着实够远——晁千琳在三公里外的医院居然都能感知。 空间裂口在校内某个晁千琳不熟悉的位置打开,她跃到地面,直接顺着感应朝篮球场跑去。 离得尚远,她就已经看到了侧坐在地的奚钩月。 和晁千琳第一次去班级接她放学一样,一众男女高中生围着她,挡住了晁千琳的视线。 【这些不要命的家伙之前又在霸凌她?】 晁千琳隐隐发觉奚钩月这次又要入魔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格外不甘。 远远的,晁千琳就听到了奚钩月的声音:“你来了……” 【这是对我说的?】晁千琳心下一凛,脚步都随之放缓。 奚钩月笑得狂放不羁,格外瘆人,其中的病态声调明显使她身周围着的少男少女都有些害怕、甚至微微却步。 “奚、奚钩月,你别太嚣张了!”一个女声扯着嗓子叫嚣着,同时为自己壮着胆气。 奚钩月居然真的收了笑声,低沉又平静地说道:“姐,我果然做不到,你果然也做不到……” 一言已毕,只听到一声清脆地碎裂声响,奚钩月身侧不远处,一道裂纹突兀地出现在半空。 世界仿佛是玻璃做的,以那道裂纹为缺口,被从里侧敲破了。 片片碎片掉落,世界黑色的内里从裂纹中逐渐露出,直扩展到人形大小。 奚满月的声音从那个裂口中清晰传出:“钩月,不要!” “对不起,你来晚了。”奚钩月笑着说。 奚满月的身影在那道裂口中出现的同时,晁千琳的灵觉中卷起狂乱的漩涡,操场上也突然以奚钩月为中心刮起旋风,搅得周围的少男少女瞬间东倒西歪如墙头浮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钩月的笑声在这样疯狂的漩涡正中放荡而出,澎湃的灵力从她身上倾泻释放,过量的灵力和压力差使得这里和奚满月出现的空间裂口间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奚满月拉扯着空间裂口,极为吃力地离开空间裂口,来到了奚钩月身旁,却又被奚钩月忽而外放的灵力气流冲飞了出去。 那群少男少女早就发觉事情不对,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只能跌坐在橡胶操场上,根本就无法从奚钩月身边逃开。 无法承受的压力和惊惶从他们的眼眶和裤腿流淌下来,然而,还来不及惊叫,一道墨绿的光华穿过他们的身体。 晁千琳抵着狂风,依旧一步步迈进,这时却惊得停下了脚步—— 绿光之后,那群少男少女惊慌失措地或抓着喉咙或查看身体,伴随着他们凄厉的哀嚎惨叫,数具肢体像是干枯腐败的苹果一样,坍塌碎裂成一地的粘腻。 【她怎么刚入魔就已经觉醒了!】 226 可怜之人 奚钩月,心魔自带,生而已在入魔边缘。 奚成必的太太世钰怀上奚钩月的时候,四大家族中的每一人都像得知奚满月在她腹中时一样开心。 毕竟家族的人丁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对于他们这几个务实至上的家族来说,只要是自家血脉,无论男女都值得高兴,绝对不会对性别在意。 奚成必的功利心在各个家族中都可排入前三,拥有了天赋绝佳的大女儿奚满月后,他对太太再次有孕的事更是兴奋的不得了。 在世钰怀孕期间,奚成必已经为奚钩月订好了未来十年的学习计划,怎样让未见面的孩子在十年内超越已经十二岁的姐姐就是他当时对未来最美好的幻想。 他没料到的是,三十七岁的世钰也正处在自己修炼的关键时期。 世家代代以研究法器为主业,和研究丹药的奚家一样,都是轻修为重修业的家族。 他们对自己本身的法力修为并不重视,反而对自己的研究能力和应用能力更加在意。 世钰会被奚成必拼尽全力娶回家中,也是因为奚成必看重了她出众的才智,希望她能与自己的政治手腕互补,巩固奚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 这样的世钰其实是个清逸道人一样的研究狂人,对自己的法力修为看得很淡,所以直到三十七岁,才进入平常修者二三十岁就会达到的元婴境界。 元婴又称道胎,是指丹田里的法力凝练达到一定程度后,像受精卵般在丹田中分裂,慢慢变成一个胚胎,成为一个小婴孩。 这个小婴孩就是修者的法身,法身成熟后就可以达到下一个境界——出窍。 在修者修炼到出窍之前,法身会不断结成、不断成长数次,一般所说的元婴结胎是指第一次结成法身的时候。 也就是说,世钰在腹中孕育奚钩月的同时,也在丹田孕育着自己的法身。 然而,元婴期正是修者魔性萌芽的开端。 元婴与婴孩一样,会在成长过程中逐渐萌生自己的意识,而这个意识到底由修者的自我意识主导还是由本我意识主导,全在结胎成形的一念之间。 对世钰来说,她潜意识中最易成魔的阴暗特质就是妒忌。 妒忌人人都有,可是世钰的妒忌之所以容易成魔,是因为这种妒忌中带着强烈的自我谴责——她妒忌的对象是自己的女儿奚满月。 第一次看到奚满月对符文惊人的天赋时,世钰的感受便不是奚成必那样的惊喜,而是一种深切地受伤。 她浸淫研究积累了十余年的经验才用一年时间解开的符文法咒,被年仅七岁的女儿用了半年就解开时,那强烈的挫败感绝对是她这个四家多年的翘楚最不愿面对的。 不过,科研上的事情,身为研究员的世钰看得倒也理智。 她明白女儿是继承了自己的头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很快就克服了自尊心带来的些许不适,体会到了为人师和为人父母的骄傲。 可真正令她不甘和不安的是奚成必。 其实结婚前,世钰这种聪明人就看透了奚成必的为人。 她深知事业对自己的重要性,经过反复的考虑,最终还是选择用自己的人生幸福,来换取四大家族之首奚家的下任族长在科研上的支持。 能生出奚满月和奚钩月这样美丽姐妹的世钰自然不会平庸,她也是个大家公认的美人,只是醉心事业,从未为爱情分心。 而结婚之后,她的爱情才真正开始。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被冰冷地对待时,她刚毅、残忍易破裂,被温暖地对待时,她随和、滋润又坚韧。 奚成必曾待世钰很好,不论是出于夫妻名分还是为了他的功利心,他都希望世钰能在夫妻关系中过的开心。 当时的世钰有种错觉——这个男人除了一切功利的成分,至少有为自己动心。 她从不乏追求者,无论是她的外貌还是用才学,打动一个男人并非难事。 而奚成必的外表和才学也同样可以打动一个女人。 从世钰抱有这种假想开始,她就已经被奚成必打动了。 可是,她默默在心中肯定为丈夫的男人奚成必被女儿夺走了。 奚成必对世钰的扶持和信赖,随着女儿的成长,逐渐变得浅淡起来。 他的注意力重心从支持太太的研究,全部转移到了培养前途更加炫目的奚满月身上。 符文科技发展到当下地步,虽然远不到尽头,可留下的空白也全是前人无法攻坚,今人只能一点一点慢慢进行的项目。 就算是世钰这样站在当代顶峰的人废寝忘食地研究,这一辈子也未必能出成绩。 所以奚成必的眼光放得很长远,他认为放缓研究无妨,培养下一代接班人才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看到奚成必对奚满月远胜曾经自己的重视,世钰清楚地明白了,他对自己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当她不再具备被“爱”的能力,她就得不到他的“爱”了。 如果说,其他传统的家庭中,女人还有可能“母凭子贵”,而她,被女儿的才智超越了的世钰,就只是一枚被蝴蝶脱下的“茧”而已。 奚满月对她的打击是双重的,短短几年之间,世钰被否定了对科研工作者最重要的大脑,还被否定了身为女人被爱的能力和自尊。 她很难不消沉。 怀上奚钩月之前,不再被奚成必关心的世钰在奚家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 除了研究和修炼,她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消遣。 可是,对这两者,她也不像从前那般热诚。 她这一渠水,已经在结冰的零点徘徊许久。 当她晕倒在研究室,醒来后被整个家族来探望的亲人们围住恭喜时,世钰流泪不止。 她不想看到奚成必为另一个孩子对她笑得那么开心。 她开始懂得自己面对奚满月时,那种痛苦又矛盾的心情,是妒忌。 而她又开始妒忌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作为研究员、作为女人,妒忌着自己的学生、孩子。 这种压力伴随着世钰的孕期和元婴结胎期。 直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这一切激化到难以善终。 227 可恨之处 那是世钰临盆前夕,刚刚升入初中不久的奚满月在周末离开家族总部,去参加和世家的联合演习。 奚成必趁着女儿不在,将她的书包拿回卧室,突击检查她最近的课业,而世钰则坐在一旁默默看书。 突然,桌子被“嘭”得一声拍响了,声音极大,吓得世钰惊呼出声,手中的书也“啪”得掉落。 奚成必急忙放下刚从奚满月书包里翻出的情书,转身去查看太太。 而他的第一个动作,是蹲下身,听胎音。 这样或明或暗的细节在生活中多不胜数,世钰已经懒得为这些事去怀疑或痛苦。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偏偏在这次开口问道:“成必,你在干什么?” 奚成必听出她声音中的胆怯,抬头看着她,有些迷惑地说:“我只是担心你会被吓到。” 世钰真的很好奇。 他到底是有意说谎,想安抚她焦虑的内心,让她以为自己正被爱着?还是他真的以为这是在对她好,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世界重心只有孩子,丝毫都没有她? “成必,你这是在关心孩子,不是在关心我。” 奚成必愣愣地反问道:“可是孩子是你的,关心你的孩子不是在关心你吗?” “我以为……孩子是我们的?” 世钰的声音颤抖至极。 奚成必淡漠的眼神证明这不是世钰玻璃心的误读,那个“你的”是他真实的想法。 她没想到,对奚成必来说,她的怀疑两者皆非。 在奚成必眼中,她世钰的孩子居然不是他的孩子,只是另外的两个人类。 那么,她对奚满月的妒忌,都可以成立了? 这一瞬间的悲哀、愤怒、绝望迷住了她的心窍,世钰觉得腹中痛得异常,自己居然就要生了。 更可怕的是,她丹田的小小灵婴也睁开了眼睛,神色中带着戾意,嘲讽着当下的自己。 奚成必当即感受到了世钰入魔的征兆,扶她寻找家眷帮忙接生的同时,也联系了世钰的哥哥世铄带着转移心魔的法器快些过来。 可是,像世钰这样生产和移魔同时进行的情况从无先例,到底哪件事在先哪件事在后,奚家和世家在场的亲属争论不休。 先移魔易失子,先生子易入魔。 病床上的世钰听着走廊里冷冰冰的争吵,绝望终于攀上了顶点。 她身体里成形的元婴被潜意识占据,对自身能力的自卑和不甘、对得不到爱情的自卑和不甘、对比不过孩子价值的自卑和不甘,全数化成妒忌。 世钰不愿再听那些人的任何声音,她要自己决定人生的终点,也想给小女儿留下足以逃脱这些不可理喻的疯子的能力。 哪怕让小女儿成魔,她也不希望这个受自己“妒忌”的孩子,在这样的家族中成长为一个功利至上,抛弃一切的人。 她的法身一直与奚钩月的肉体同步成长,彼此莫名契合,世钰心念一动,结为元婴的全部修为就顺利地注入到了奚钩月身体里。 奚钩月就这样完整地拥有了她的法力——有序灵力,和她的心魔——无序灵力。 自我意识觉醒前的婴儿仅具的本能就是生存。 忽然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奚钩月只知道要快些离开世钰的身体。 她催动着母亲的法力,吞吃着母亲的生命力,终于降生在人间,而已经生无可恋的世钰就这样死去了。 奚满月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奚钩月甚至没见过她第一面。 奚成必于世钰本来还有着普通的夫妻情分。 至少她是个贤淑至极的妻子,还带给了奚成必他想要的立足之本——世钰和大女儿奚满月的科研实力。 可是世钰临终的所作所为让奚成必极其失望。 这样降生的奚钩月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希冀和妒忌,对符文科技的领悟力远低于常人,彻底地辜负了奚成必的厚望,对奚家的科研价值几乎为零。 她天生居高的法力和心魔让奚成必极为不满,他的十年计划在奚钩月五岁时就被他亲手撕毁了。 奚成必从不认为自己亏欠着世钰或是女儿们什么。 奚成必的父亲,也就是奚家现任的家主,和奚成必对待万事的态度如出一辙。 是他们这样的人世代经营着家族。 以他们的观点看来,不保持这样“公正无私”的心态,而是把一切寄托于虚妄的感情,根本不可能让“四大家族”的名头千年不倒。 但奚钩月继承了母亲的一切,她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自己和母亲的遭遇。 幼年时代,因为姐姐奚满月温柔的照拂,奚钩月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幼小、能力不足,才会受父亲轻视。 父亲的形象是那么高大、无私,就算自己是他的女儿,他也不能为自己徇私,这在环境如是的奚家格外合理。 直到姐姐进入大学,在家的时间变少,被她羽翼遮蔽住的黑暗逐渐显露。 奚钩月从世钰那里继承而来的心魔需要尝试移除,年幼的她被迫从世家听到了更多关于母亲的传闻。 可惜,那心魔并非奚钩月自生,又因为她年纪太小对心魔不够熟悉,对自身的潜意识并不能控制自如,无法将心魔移入世家传统的控魔法器。 断断续续尝试了几年,这个过程中她逐渐发觉了自己对家族事业的无力和父亲的薄情。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 姐姐还是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自己,奚钩月明白她是在真心对自己好。 可是看到父亲对姐姐的成绩表露由衷的欣赏,却对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不屑一顾,依旧年幼的奚钩月实在难平怒气,只能用和姐姐疏离来掩饰自己的自卑。 她是只被姐姐疼爱的孩子,可是姐姐偏偏是夺走别人疼爱的那个人。 而她带着母亲的执念,只想要被奚成必承认。 终于有某一天,奚钩月在餐桌上直接质问:“为什么姐姐只是在拿了奖学金你就会夸奖她,而我得到了全国儿童组的散打冠军你要假装不知道? “我看到你撕掉我的奖状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奚成必冷漠地回答:“因为奚这个姓氏只为科研修者准备,你根本就不配姓奚。” 十一岁的奚钩月崩溃了,她哭着逃离了家族总部。 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被父亲承认,也永远得不到姐姐以外的爱了。 她的存在被生身父亲彻底地否定了。 餐桌上同辈的奚北和奚东都出去找她,可是奚钩月逃进了后山深处,只希望自己能自生自灭,永远消失在他们的记忆里。 她尽量跑得很远,而且迷路了,可是她不害怕,山里的树木和动物都比那些冷漠的人让她心安。 而且,她遇到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师傅”。 228 隐魔传道 “喂,小孩,这是我的地盘,你快走开。” 在林木怪石间徘徊无措时,奚钩月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至极的女声。 此处溪水淙淙,怪木横斜,一个缓坡接着几块高峻的岩石,蛇虫鼠蚁都不见一只。说话之人听起来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在这深山老林中实在突兀,吓得奚钩月四处张望起来。 “你,你是妖怪吗?”奚钩月紧张地问。 “哈哈哈哈,原来奚家的人还怕妖怪?对,我就是妖怪,我要吃掉你,给你一分钟逃跑,千万不要被我抓住哦。” 清脆的女声说得极为轻松,带着玩笑的味道。 听到这话,奚钩月反而平静了下来:“那你吃掉我吧,我已经不想活着了。如果你是想让我从你的地盘出去的话,不用这么吓唬我,我只是迷路了。” “小孩儿,你很不可爱诶,我真的有点儿想吃了你了。” 奚钩月还是有些胆怯的,可她所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对方听起来似乎也没有恶意,就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半晌的安静过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奚钩月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到一团绿色的藤蔓和枝叶在溪水边蠕动爬行起来,缓缓攀上了溪边的大树,然后用自身的枝杈藤蔓抓着树顶与树顶之间交接的细枝向这边移动。 这个场景非常奇幻,却不恐怖。 奚钩月惊讶地问:“你是树精吗?” “不是哦。” 说话间,那团枝蔓到了切近的树梢,忽然从树顶落下,与此同时,一只比正常体长大上一倍的猞猁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正把那团绿色接在背上。 猞猁的后脚在树干上借力一蹬,一跃近十米,潇洒地站定在奚钩月面前。 “我是魔。” 声音从绿团子里传出来。 奚钩月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团翠绿的藤蔓之中,两条雪白的手臂拨开了身上的枝叶,露出一张极为可爱俏丽的十五六岁少女的脸蛋。 那个少女认真地捋了大半天头发,终于把自己的双髻捋顺,把发丝彻底和发间装饰性的花朵、枝叶分开。 待她打理好自己的容颜,奚钩月才把视线从她表情过分活泼的脸上移开,发现她上半身居然未着衣物,坦荡地赤裸着,在这番场景下毫不低俗,只有原始和天然之味。 而她的下半身竟没有双腿,腰部毫无过渡地连接着许多粗细藤蔓。藤蔓像章鱼触手一样从腰际扩散成裙状,似乎受那少女控制,让她半骑半卧在大猞猁身上。 魔是什么,奚钩月知道。 这些基础课程,四大家族的孩子都会在很小就学习。 可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魔”,活生生的、美丽的、俏皮的魔。 奚钩月有些局促地说了句:“我是,奚钩月。” 自称为“魔”的少女白了她一样:“干嘛自报家门啊,我还不想告诉你我叫什么呢,哼……我叫花不如。” 奚钩月很喜欢她的性格,又觉得她的名字非常有趣,就低低笑了两声。 花不如撇着嘴,抚摸着猞猁的后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好像也快了。” “什么?” “入魔。” 奚钩月被她说得有些呆滞。 她听过关于母亲的传闻,也听过自己的体质,垂下眼有些忧郁。 “喂,”花不如懒洋洋地趴在大猞猁的背上,“干嘛这种表情啊?” “我真的会入魔吗?” 花不如没有正面回答:“当魔很开心的,不信,你去看看其他人生活的有多辛苦。” 奚钩月一抬头,正对上花不如碧绿如蛇的眸子,她的瞳孔居然也和蛇一样呈一直线,吓得她后退了数步,被脚下草木绊倒了,坐在了地上。 花不如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大猞猁的两耳。 猞猁似乎得了信号,猛地从地面窜上树干,几次借力,就跳到了树顶上。 奚钩月这才有了危险的实感,小心翼翼地向后倒爬起来。 花不如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你要珍惜你的魔性啊,只要有了相应的法术,就可以控制强大的人哦。” “我的……魔性?”奚钩月停下慌乱的手脚,不太明白她说了什么。 高高在上的花不如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附身,藤蔓骤然变长,缠住猞猁的身子,整个人倒挂着垂落下来。 骤然来到眼前的绿色瞳孔又让奚钩月一惊,可是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花不如抓住了脑袋,突然贴近。 带着花草和泥土腥味的两片嘴唇深深在奚钩月的唇上吻了一下后,花不如欢快地说:“好多年没见同类了,虽然你现在还不是。送你个魔与魔的见面礼,咱们有缘再见吧。” 奚钩月捂着自己的嘴唇,完全被吓呆了。 她刚刚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姓是名谁都是拼了命才终于回想起来。 【得快逃。】 她这么想着,赶紧向来时的方向跑,身后明明没人追逐却不敢回头。 没多久,她就遇到了来寻她的奚北,老老实实地和他回了家。 遇到花不如这件事被奚钩月深埋在心底,从未向别人提起。 可是,花不如恣意自我,和一只猞猁在林中相依为命的自在和逍遥,在十一岁的奚钩月心底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做“魔”的好处时常在她梦中出现。 因为和花不如的接触,她开始有意识地保留着母亲留给她的遗产,故意不让需要配合的移魔成功。 而且,在花不如提醒之后,她终于开始注意到,“其他人生活的有多辛苦”。 每当奚满月从学校回到家中,奚成必总会把她叫到自己的书房,盘问她最近的学业,监督她的人际。 曾经奚钩月羡慕姐姐这样受到父亲的重视,可是,回想起她记事以来,姐姐几乎每三次去书房汇报近况,就会有一次在回来之后,把自己锁在房间悄悄哭泣。 奚成必对奚钩月表现出的仅仅是忽视和漠然,对奚满月表现出的则是严苛和刻薄。 这其实也并不值得羡慕。 尤其是奚钩月明知姐姐已经做的足够好,却还要被根本做不到姐姐程度的父亲叱骂,嫌弃她做的依旧不够。 这太不公平了,没能力的人凭什么去苛责有能力的人能力不足? 还有一次,奚成必会在家族会议上,点名斥责奚满月“下贱”,总是勾搭男生,影响学业。 奚钩月真的很生气。 不光气父亲这种身份的人说出这样羞辱性的发言,更气的是姐姐居然坦然接受父亲的辱骂,还当众道歉。 她漂亮、聪明、受欢迎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不就是当月的科研目标没有完成吗? 那应该怪奚南和奚北两兄弟翘班出去旅行了啊,奚满月为什么都不解释呢? 在她心中,奚满月渐渐被贴上了“懦弱”的标签。 奚钩月原本对姐姐的喜爱因为这个标签开始变质了。 “如果我有这样的能力,绝不会让别人这样对我,尤其是奚成必这样薄情的男人!” 这是最常浮现在奚钩月脑海中的话。 可是,这还只是奚成必对她们二人伤害的开端。 奚钩月被调到岚城念书了。 229 铁则无形 进入公立高中的前一天夜里,奚成必第一次把奚钩月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时,奚钩月已经和姐姐、父亲分开生活几年了。 自从奚成必被调任岚城警局,他下任族长的位置就已经算正式敲定,那之后奚满月很快也被调到了他身边。 不用总是见到这两个让自己心烦的根源,奚钩月还觉得生活能更自在一些。 可惜,她这位父亲总是能带来新的“惊喜”。 “把你调到岚城来读书,就是不想让你占一个投资名额。我希望你能做到以下几点。” 奚钩月对奚成必的开场白嗤之以鼻,可又下意识地什么都没说。 这实在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四大家族中的所有子弟都难免被风气影响,面对长官时只有沉默。 “第一,绝对不能使用法术。 “第二,绝对不能打架斗殴。 “第三,绝对不能暴露和警界的关系。 “第四,绝对要顺利考入警校。” 奚钩月还是有些惊讶的,她都不知道父亲对她做过的“错事”会有了解。 使用法术、打架斗殴、用自家身份去欺压老师同学,这都是她这几年独自在家乡留守时最常做的。 她这样叛逆又无畏的年纪,在家中受了诸多冷遇,自然想在学校里找回自信,至少也要报复一下家族,给他们添些麻烦。 又或者她只是为了引起父亲和姐姐的注意。 毕竟姐姐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对她的关心也越来越留于表面——她不怪奚满月,那只不过是因为两人不在一起,奚满月对她不再了解的那么详细而已。 没想到这个策略居然真的可以成功,父亲终于愿意管她,还愿意把她也带到岚城。 这样至少她就可以经常见到姐姐了。 可是奚钩月还来不及暗喜,就听到奚成必继续说道:“但凡有一点、有一次做不到,我就会直接把你开革出奚家,送到国外隐姓埋名地生活。 “既然不能为家族贡献力量,你就没必要占用国内资源,不如一次性领走财产,自生自灭。” 奚钩月坚信奚成必能说到做到。 虽然四大家族受人丁困扰,可是父亲讨厌自己的程度也堪称一种“心魔”了。 所以,尽管这些话令人心寒,她却觉得自己愿意做到。 考入警校,她的人生就可以步入正轨,哪怕她姓奚却做着宁家人或任家人的工作,至少她还是正一盟威道称号的一员。 她也不清楚自己受母亲影响,对奚成必的承认执着到什么地步,为了担起“奚”这个姓氏,她愿意做的其实比她想象到的更多。 公立学校是个奇妙的地方。 公立学校的孩子们几乎都是一路从小学、初中到高中共同成长起来的,天生对他们有差别的其他人有着强烈的好奇。 好奇之后的结果,有善有恶,有好有坏。 可惜善意是需要维护和坚持的,恶意却可以相互传染和增殖。 作为南方转学生的奚钩月,有着太多先天上的“特异”之处——她的口音很重,她的个子太高,她的脸很可爱。 她在学期中间转学,还有着讨人喜欢的外表,老师们难免对她多照顾一些。 因为地理成绩太差,在被很受欢迎的年轻男老师叫到办公室两三次后,奚钩月就开始在班上听到一些令人作呕的流言蜚语。 从她所在的班级到隔壁班级,再到整个文科教学楼,最后扩展到全校,流言像长了翅膀,飞得比燕子还快。 走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人对奚钩月指指点点。 就因为她太高了,太有特点了,基本没人会认不出她。 奚钩月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她甚至知道第一个传出流言的就是她的前桌。 那个女生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奚钩月没有跟她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她的“爱豆”,而是不屑一顾地捧起了怎么也学不好的地理课本。 现在想来,看到前桌传闲话给他人的当时,她就应该一拳打断她的鼻梁骨,顺便拔她三颗牙齿,让她知道拔舌地狱存在是有科学依据的。 可是,一时的纵容发展至今已经晚了。 年纪还小的奚钩月对人性险恶有着天真的幻想,加上对奚成必铁律的执着遵守,她像一头温顺的绵羊,在逐步升级的霸凌中,忍耐的极限也逐步升级,显得逆来顺受。 就因为她第一次没有反抗,“婊子”的帽子结结实实扣在了她头上,那些人便“勇敢”地把这个扣帽子的游戏继续了下去。 他们假装奚钩月的口吻和落款,给地理老师递情书;他们让班里被欺负的男生跟奚钩月表白,暗中录像后传到校内网上;他们悄悄在奚钩月的运动服里塞入男士内裤,并嘲笑她是“痴女”…… 渐渐的,恶作剧已经不足以他们释放恶意,从一个推搡开始,奚钩月受到的身体伤害越来越多。 其实,她并不那么惧怕奚成必的四条铁则,只是发自内心不想反抗。 她希望,父亲和姐姐可以看一看,她能为了家族牺牲自己到什么程度,顺便,得到一点儿关心和爱…… 她在家乡欺负他人和此时纵容他人欺负自己,都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注意,都只是因为,她认为自己除了不堪,再没什么拿得出手能让他们在意的了。 可是,这种扭曲的办法不可能奏效。 某天放学后,她被十几个学生团团围住,两个女生分别架住她的胳膊,一个女生按着她的脸在墙壁上摩擦,然后把她整个人推下楼梯,结果不小心让她从未关的窗户掉了下去。 所有参与霸凌的孩子都以为这是事情的终极结果了。 奚钩月一定会在这之后把一切说出去,每个人都害怕极了。 可是奚钩月因为得到了姐姐的关心,联想到父亲把她调到岚城上学的事,错误地又一次认同了“不堪”的力量。 她依旧沉默,于是没几天,那些孩子就故态复萌,直到他们见到了晁千琳。 晁千琳于奚钩月,是盏高频射灯,她的明亮吸引了飞蛾瞩目的同时,也遮蔽了灯下的奚钩月。 一时间,奚钩月在青少年们不懂厌倦的霸凌中有了喘息的机会,总算安稳地度过了一些时日。 可是,因为住在除祟事务所中,她又了解到了这个世界崭新的黑暗面。 某个任道是在外销魂蚀骨不忍归来的夜里,奚钩月听到了任家族长任世间打来的录音电话: “奚家和钟家似乎要开始对‘背面’的事进行交涉了,你最好快点儿想办法阻断婚约。” 230 怒其不争 【这是任族长的声音?他提到奚家、钟家和姐姐的婚约?他们想干什么?】 奚钩月万分不解,趁夜深人静偷偷翻找任道是的笔记和卷宗。 “背面”是什么含义她毫无收获,可是奚满月的婚事如何却完整呈现在了她眼前。 原来,钟家主动去提亲是使用了半威胁的方法,而提亲的对象是自己和姐姐二选其一。 【这种事都选择姐姐吗,奚成必?】奚钩月嘲讽地勾起嘴角,继续向下看去。 她越看越是心惊,强撑着站住的断腿都抽痛起来,只能跌坐在任道是的办公椅里大口大口地往肺部运送空气,缓和自己的愤怒和疑惑。 也不知每天只在玩乐的任道是是如何做到的,卷宗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钟甫在岚城和四大家族总部之间往返的时间、次数。 除了钟甫之外,钟家四凶的其他三人中也有两人在岚城出现并停留过一定的时间。 他们的行动之频繁,与奚满月、钟甫联系的可怜频率和见面次数严重不符。 也就是说,大部分时间都是钟家这三人悄悄地在岚城做着什么,故意不给家族或奚满月知悉。 可是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卷宗上就没有记录了。 而且,钟甫有数次在出入岚城时,都带着一个名为袁曼安的年轻女性,某些日期还留有二人在何处留宿的记录。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钟甫的情人。 这是奚钩月愤怒的原因之一。 再往后翻,钟家四凶的特有同心诀也被详细记录在案。 这个恶心又难缠的法术让奚钩月一阵恶寒。 嫁给这样的人,岂不是根本没有二人世界和夫妻生活可言? 这么看来,奚钩月没被奚成必选中还算是运气? 【不对,他一定是觉得姐姐更听话,更好控制。】 果然,一张调查报告下的备注小字吸引了奚钩月的注意。 “奚钩月是奚成必制辖奚满月和钟家联姻的重要棋子,和钟甫的情人袁曼安一样是这次危机的突破口。” 这是奚钩月愤怒的原因之二。 而任世间的留言和这些卷宗似乎表明,这是任家在脱离四大家族私自行动。 他们掌握的这些情报,其他三家大概率是不知情的,他们这么做就算不是对其他家族不利,也绝对算不上好事。 这是奚钩月愤怒的原因之三。 可是,对奚钩月这样一个被否认在家族之外的叛逆期青少年来说,和她关心的人相关的才是值得关心的内容。 任家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其实没有多在意,也乐得看这个落魄家族和她瞧不起的奚家等人闹起来。 所以,看完这些她心中想到的,只有: 【奚满月,你怎么能这么无知,这么懦弱?奚成必,你怎么能这么无耻,这么冷血?钟甫,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姐姐?】 于是,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就直接直接把她愤怒的第一和第二条告诉了奚满月。 因为对奚家的愤恨,奚钩月有意隐去了任家的作为,对如何得知一切毫无解释。 谁知道,奚满月又一次如她所料,让她失望。 她居然全都承认,还全都知道。 承认自己受到奚成必的威胁,却表示奚成必做的没什么错。知道钟甫有四凶的能力和一个隐蔽的情人,却表示和她的婚姻没有关系不用在意。 奚钩月对她几乎绝望。 这个对自己温柔到没有下限的姐姐,为什么要对所有事都如此容忍? 对她来说,自己也并不特别,对吗? 事已至此,奚钩月再也不愿用沉默对抗一切,她终于决定要主动出击。 任道是的夜夜笙歌给足了奚钩月机会,她很快就从他分类清晰到让她嗤笑的卷宗里找到了突破口。 她要用花不如送给她的“见面礼”,拿到奚成必对抗两大势力的棋子,晁千琳。 掌握了斡旋一切的“总电台”,她奚钩月也算得上是一方势力了吧? 奚成必还有什么理由不承认她吗? 如果她控制了晁千琳,不知道奚成必会是什么表情。 作为一方势力,她不必再做制衡姐姐的棋子,姐姐也就能从糟透了的婚约中解脱出来了吧。 这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立刻就被奚钩月实行起来。 “魅惑”的法门奚钩月习得已久。 第二性征发育后,奚钩月就明白了花不如送给她怎样一份大礼。 这种和魔性同步成长的魔的法术她用得还不算纯熟,需要肌肤相亲才能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 好在对方是晁千琳,一个有幻术免疫缺陷的灵辖。 而且,奚钩月的心魔源自母亲,那种复杂的妒忌包含了对爱的渴求。 晁千琳那副吸引所有人爱慕和爱情的容貌,让奚满月初次见面就难以控制心魔。 她妒忌她,毫无疑问。 通过触摸晁千琳的脸,奚钩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幻术的引子。 但是她也没想到,晁千琳对女性会如此天真,没有丝毫戒心,让她极为轻易地得到了她的一切。 听到她在自己手中发出无措又无邪的声音,奚钩月就发觉自己的目的并不纯粹。 不为她源自母亲的执念,不为她和姐姐的亲情,只为了得到这旁人难以得到的最好,糟蹋这异常的“完美”,她的心魔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样的满足蒙蔽了她对身边危险的感知。 奚钩月身边会有晁千琳这样不该存世之人谁都难以想象。 一个低于自己的“婊子”拥有这样的人脉,险恶到不把他人性命当命的少男少女们怎会心安。 早在奚钩月对晁千琳动手之前,学校里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青少年就拟定了新的计划。 奚钩月接近半个月的悠闲度日也被他们利用起来,作为安抚她,让她丧失警觉的重要一环。 而还没见过晁千琳,却被勾起了好奇心的校草韩明辰也加入了霸凌的队伍。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如果真的在意自己的号召力,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放下对地位的坚守。 那群男女生用只能拜托校草的说辞稍一鼓动,韩明辰就答应了他们的计划。 他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觉得自己出马去“撩”奚钩月绝对手到擒来。 按他们所说的,占这个本来就长得不错的女生些便宜,留下影音记录,对自己“处女杀手”的名声有利无害,还能打击一下和自己竞争校草地位的某位学弟。 而且,说不定真的能见到传言中那个“不是人类”的女孩呢? 231 哀其不幸 那群少男少女对奚钩月的霸凌,和奚钩月对晁千琳的霸凌同步开始。 就在韩明辰告白的那天,奚钩月也对晁千琳出手了。 奚钩月自然知道韩明辰不怀好意,可是知道归知道,仅仅两天之后,她就再也懒得去管那些少男少女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因为她真的恋爱了。 除却对心魔的满足,连奚钩月正常无碍的本心也为晁千琳开始动摇。 从得到晁千琳开始,奚钩月就不由自主地控制着晁千琳不断地接受她的索取。 从一开始的满足,到最后的不满足,奚钩月清晰地知道自己恋爱了。 原本仅仅是得到她身体就无比充盈的内心,因为她越来越涣散的精神而空洞难补。 被控制着的晁千琳像个木偶,除了生理反应不会给她任何回馈。 就连奚钩月低声的告白,她也置若罔闻。 那个初次见面就担心她吃不到热饭主动留在事务所还刻意和她攀谈的晁千琳,那个接她放学见她受到欺负立刻就要挺身而出的晁千琳,那个冒充她的家长不住替姐姐说好话的晁千琳,那个多管闲事为姐姐打抱不平的晁千琳…… 随着幻术的逐步加深,统统都不见了。 明明她那么美好,是奚钩月人生中难能可贵的异常的美好,是明媚快乐的阳光般的美好——让奚钩月早就沉溺在这样的光芒之下,忘记了身背后的阴暗。 甚至是她的脸,她的身体,都美好过头,跨越性别,跨越了所有不该跨越的东西,深深扎进奚钩月心脏,用根脉缠绕进肌肉和血管,拔都拔不出来。 可能得知晁千琳是一切关键的时候,奚钩月的笑就不止为了这件事终于有了实质是进展,也因为她终于有了明确的理由得到她。 她时常在晁千琳睡去后审视自己,以十六岁少女的冲动和好奇程度来评判,这样的恋爱一点儿也不奇怪。 可是,现在的晁千琳只剩破碎如八音盒的轻哼环绕一室,连心都因为幻术破碎开来。 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为之,奚钩月却忍不住把这种得而未得的失落和愤怒发泄在晁千琳身上,从亲吻到啃咬,从抚摸到掐挠,奚钩月发狠地想在她身上留下肉眼可见的伤痕。 令奚钩月愤恨的是,晁千琳恢复得太快了,连点儿痕迹都无法留下。 她不是男人,她所谓的得到也不过是亲吻、拥抱和抚摸,在这样的幻象之中,真是别样的讽刺。 越是希求她,幻术就用得越是放肆,可中术越深,她就越是鲜有反馈。 这个恶性循环对奚钩月的折磨已经超越了一切。 她妒忌晁千琳的,居然是她拥有了自己的爱。 而且,她不止妒忌晁千琳,还妒忌曾经感受过她爱护的自己。 短短一个礼拜,奚钩月就发现,自己真的已经站在了入魔的那一线之上。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世界其实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她眼中却变得有些不同。 就好像是……曾经她眼前蒙着重重玻璃,虽然是透明的,却总隔着些许厚度,光线都很不自然,让你能明确地感知到和玻璃外的空间有着距离。 而随着魔性的增加,她眼前的玻璃被层层撤离,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层,她似乎一拳就可以把它彻底击碎。 也不知道是魅惑幻术越用越熟练,还是她的魔性直接提高了幻术的能力,她开始可以知道晁千琳的想法和晁千琳的作为。 并不是清楚的知道她脑海中的具体内容,奚钩月只是会突然间有种朦胧的感觉: 【她开始怀疑了,她快要发现了。】 彼时晁千琳正和白明准备翘班回家,从能接触到她的地方逃走。 【能不能别走,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奚钩月的大脑下意识“没出息”地这么想着,而那边的晁千琳居然不知不觉就真的来到了学校。 下课铃还没拉响,奚钩月就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可是,隔着教学楼大厅的玻璃门,看着教学楼前怔怔站着的她,奚钩月犹豫了。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的目的早就达到了,明明想的是让她沉沦,怎么到头来却是我……先被她抓住了……】 【这样的事,不如停下吧,至少……她还能目光清澈地看着我。】 她正这么想着,下课铃声却突然响起。 晁千琳如她所愿,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傻傻地看着四周,显然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可是,眉目之间一闪而过的怨愤却没有逃过奚钩月的眼睛。 晁千琳那个表情,就像是,镜子里的奚钩月自己。 奚钩月心脏抽痛的同时,心意骤变,自嘲地笑了: 【呵,何必呢,你记不住,让别人记住不也是个办法吗?】 她随着其他学生走出教学楼,径直到晁千琳面前,把她拉到了教室窗外的那颗樱树下。 “这么想见我吗?” 奚钩月也不知是在揶揄她还是揶揄自己,附身吻下来。 从手拉在一起的时候,晁千琳就已经混沌不清,奚钩月的唇一贴上她的唇,她就彻底失了神志。 可是奚钩月不想这样,她刻意给晁千琳留了一丝清明,直到晁千琳耐不住多天来的习惯,狠狠地回吻她,却狠到咬破了她的嘴唇。 奚钩月的心和嘴唇一起被撕裂开来。 这是晁千琳本能的挣扎,这种挣扎只能通过她魅惑幻术传达的目的来表现。 晁千琳自己不会明白,可是她这个施术者明白。 她在拒绝她,拒绝得很彻底。 刚刚她清醒的短短几分钟里,对最近的一切有所领悟,给出的反馈是拒绝。 奚钩月有些崩溃,心魔瞬间搅动了自己的控制力,对晁千琳的控制随之解开。 上课铃打响,她也真的是该走了。 “等我回家。” 知道既定结果的瞬间,奚钩月突然有了诚实面对她的觉悟。 她希望能澄清一下现在这种扭曲的关系从何而来。 不论是她对她的感情,还是与那几方的权衡。 奚钩月十分现实地想着,即便她对自己的感情不屑一顾,甚至怨恨,至少她确实是孤立无助夹在几方势力之间的。 自己想要和她并肩而立,成为她的羽翼,她或许,会答应吧。 可惜,晁千琳没给她机会。 清醒后,晁千琳立刻认清了状况,选择了回避和寻求帮助。 当奚钩月打开事务所大门,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又忍不住自嘲道: “我还真是的……我哪里有家,又谈何回家呢?” 232 池中无物 奚钩月真的感觉很糟糕。 但凡与心上人相关的事物,就会让人茶饭不思,一刻难停地思念对方,少年时期的恋爱最是如此。 她根本就不敢回到自己住了快一个月的客房,那一室旖旎衬着一室寂寞,几乎要从门缝里溢出来。 她只能做些尽量普通的事来让自己分心,她也明白自己必须给她喘息的机会,否则恨留得越深,她就越无力回天。 若是晁千琳真的连看她一眼都会厌恶,那她真的可能会被自己的心魔彻底吞了。 可是,展开地理课本,那人清甜入脾的声音就似乎在耳边响起: “你不是知道我没上过学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 奚钩月对晁千琳从纯粹的嫉妒演变至今,唯一不变的就是对晁千琳的关注程度高到异常。 她利用奚成必二女儿身份查到的晁千琳的相关内容,和任道是卷宗中对晁千琳的挖掘程度都难较高下。 【这个傻瓜,居然设了那么多闹钟,还真的以为听到铃声就会清醒吗?】 奚钩月支着脑袋,故意扩散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幻术引子,尽力感受她的所有感触。 突然间,奚钩月的灵觉中闪过一丝异样。 那种发自内心的阴寒像是来自地狱深处,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 就像她在还没记忆的娘胎之中,就感受到过的世钰的绝望和杀意。 “她有危险?” 前番纠结和决心只一瞬就被奚钩月割舍,她当即出门,直奔着晁家而去。 晁千琳正坐在床上,抱着书发呆。她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找到什么对魅惑幻术的破解之法。 事实上,她的精力根本就集中不起来,明明觉得自己头脑是清醒的,可书上的文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流入脑海。 此时此刻也是如此,别说是之前危及生命的寒意,饶是奚钩月站在阳台,叫了她两声,她还没有反应。 奚钩月都不知道自己的幻术已经能影响她到这个程度,仅仅是两人靠近彼此,就让她开始失魂。 “千琳?” 奚钩月索性走到晁千琳面前,伸手抽走了她手上的书。 “钩……钩月?”晁千琳惊讶地看着她,忽然戒备地绷直了身体,向床中间退了些许。 奚钩月只觉说不出的受伤。 她为她可能受到的危险而来,她却觉得危险的是她。 晁千琳仰头看着她,只以为她又要控制自己做些什么,却不明白她的意图。 她的心思在这样近的距离,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奚钩月的脑中。 冲动的叛逆期少女觉得自尊受到了挑衅,根本顾不上去探寻刚刚那种寒意到底从何而来,直接欺身压住了“不识好歹”的心上人。 又是相同的亲吻和触碰,晁千琳陷在幻术之中,被她提着线摆布,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 奚钩月都知道自己病的不清,下午才理智地做的决定只隔了这么一会儿就两次辗转,现在,她只冲动地想要晁千琳认清自己的主宰地位。 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个潜在的危险,她只不过需要这个正当理由,让她不顾一切琐碎的理智过来找她。 【反正让她把这段时间忘记就好了。】 奚钩月这么想着,晁千琳就变得越发呆滞了起来。 【你还真是不幸啊,说不定你身边除了那个死掉的晁昭,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奚钩月嘲讽又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就是急促的敲门声。 她知道这是晁千神,心中若说没丝毫顾忌绝对是假的,那家伙的偏执似乎是天生的,绝对不少于濒临入魔的她。 听他又敲了几下,不再有声响,奚钩月立刻察觉到不妙,赶紧放开晁千琳,让她去处理门外的事。 晁千神到底还是强硬地进了门,奚钩月只能再从阳台隐遁出去。 可是,之前她察觉到的危险,一瞬间就降临了。 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直接袭击了晁千神,带走了晁千琳。 奚钩月万分不想和李立青交手。 她在入魔边缘产生了超常的感知,李立青是个几乎没有思维能力的人,这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可晁千神那个笨蛋居然顺着阳台出去找了,奚钩月不能放任晁千琳不管,直接循着李立青隐遁身形的痕迹追到了顶楼,出手夺回了晁千琳。 看着依旧沉寂在幻术中的晁千琳,奚钩月脑中忽然浮上一个糟糕的念头:【晁千神以为她被那个男人带走了,我把她藏到别人寻不到的地方的话……】 既然都已经冲动至此,她不在意自己再冲动一些。 她不知道,其实在她被晁千琳的戒备伤害时,她的心魔就已经攀升到顶,此时此刻的冲动并不全由她尴尬的年纪引发,也是旺盛的心魔导致的。 奚钩月来时便是用身法一路奔来,身上什么都没带,回去时扛了晁千琳一阵,就觉得没什么能威胁到她们了,索性放慢了速度,再看一看以后或许难以相见的岚城。 岚城火车站是必经之途,刚一经过站前广场,奚钩月就突然一股心悸。 这感觉和之前对晁千琳危险的感知又不相同,她在这心悸之下甚至一时失了自制,把晁千琳放了下来。 幻术随之也解了。 见到奚满月的瞬间,她才知道这心悸的来由。 她居然真的嫁给钟甫了,真的。 奚家的女人按家规必须要从一而终,若是身体交给了其他人,一定要在外在宣告自己有了归属。 最隐晦又直观的方式,就是打耳洞。 看到奚满月耳上一对翡翠,看着晁千琳咄咄逼人的神色,奚钩月几乎是呆愣的,口中的话全不由己,就那么说了出来。 【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既没能救了姐姐,还惹得千琳彻底恨我。】 【你们,得到了我的爱,全没回报。】 【凭什么?】 “钩月,我不想失去唯一的亲人。” 奚满月的一句话,让奚钩月几乎在体内形成回路的逆流灵力徒然停止。 她还是心疼她的,她也还是心疼她的。 她们拼尽了全力,只是想让对方过得更好。 奚钩月看了眼晁千琳。 姐妹是姐妹,心中必然有彼此。 爱人却是被爱的人,她才值得嫉妒。 奚钩月不再说话,听着晁千琳小心翼翼地探问,听着奚满月故作轻松的回答。 心如死灰,只剩下沉默。 233 浮生一日 当夜,奚钩月终于第一次走进了姐姐的出租屋。 奚满月替她找了一床被褥,替她展开了折叠沙发,替她准备好应用之物,和她全没言语交流。 奚钩月看着姐姐还有些红肿的耳朵,终于开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吗?” “我们很久没谈过心了。” 奚满月习惯性地想把头发别到耳后,动作都做完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剪了短发。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奚钩月的眼睛,但是奚钩月对她的不抵抗已经出离了愤怒,只剩下心疼和悲哀。 沙发上铺好了被褥,奚钩月坐在枕边直愣愣地盯着奚满月,眼中似乎空无一物。 奚满月坐到她身边,淡淡地问:“你和千琳,多久了?” “七天。” “你呢,多久了?” “七天。” 奚满月点点头,缓慢地继续问:“因为她,所以你,快要入魔了?” “因为你和她。” 奚满月浅笑道:“因为我和她,怎么会只有七天?” “入魔,不需要你想的那么久。这七天,我的心情,你想象不到。” 奚满月转头和她对视:“你那么喜欢她?” 奚钩月点点头。 “答应我,”奚满月突然严肃了起来,“绝对不要因爱入魔。” 奚钩月无奈地勾起了嘴角:“那你也答应我,绝对不要比她来得晚。” “拉钩。” 妹妹的尾指长过姐姐,钩在一起时,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格外温柔。 谁都没想到,对彼此的承诺,仅仅一天便被打破。 奚钩月从进入班级,就已经发现气氛很不对劲。 全班所有人都用那种幸灾乐祸又强行忍住的尴尬表情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转学过来没多久就遇到了霸凌,对这种情况已经熟悉无比,唯一的不同就只有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都在讲台上严肃地看着她而已。 奚钩月立刻想到了事情原委,到座位上放下书包,就做好了被叫到办公室的心理准备。 教导主任说的话奚钩月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她甚至在心里讪讪地想,这个地中海的中年老男人若是见过晁千琳本人那副尊容,也就不会对她们两个在学校里公然接吻产生什么莫须有的规劝了。 【他只会羡慕嫉妒恨,一定。】 高三时期的校园恋爱本来就是明令禁止的,更别说对方是校外人士,而且,是同性。 教导主任见奚钩月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她被班上同学霸凌的情况都有了些许理解。 “你要知道,这种事对我们学校的影响也很不好,昨天晚上有很多家长打电话给你的班主任,询问这件事……” “需要我休学,或者退学吗?”奚钩月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年级主任叹了口气:“你们这个年纪,总觉得我们是老顽固,实际上,老师们真的是为你们好。 “我这样说吧,一者,你还小,一时新鲜和兴趣未必是你本身的性取向,很有可能将来还会改变,到时候回头看看今天为了这样的事耽误学业和未来,说不定反而怨恨自己或者那个女孩。 “二者,假如你真的是同性恋,你也知道国内现在不允许同性婚姻,如果你希望和你的女朋友有结果,就得出国结婚。要是现在不照顾学业,你能保证有能力和她一起移民吗? “虽然赚钱的途径多得很,但学习真的是捷径,你也不是特长生,你们这代年轻人都早熟,应该能理解。为了爱情拼这一年真的有这么难吗?” 奚钩月“哧哧”笑了起来:“主任,我真没想到……” 年级主任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你明白了就好。学校有规定,不许高三时期恋爱,各种影响真的都很不好,所以你无论如何得接受处罚。” 奚钩月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心情最好的一个瞬间。 所谓的“不良少年与流浪狗”原理,原来也适用在你以为不通情理其实会突然给你惊喜的中年大叔身上。 然而,这种好心情只维持了这几分钟。 回到班级已经是上午的大课间,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全班同学把奚钩月“问候”了一个遍。 课间结束后那节课上,奚钩月对着空无一物,连只笔都没被留下,还被画满了各式男女“生殖器”的课桌,接受着地理老师的质问。 “奚钩月,你的教材呢?” 奚钩月懒得回答,在地理老师的呼叫声中直接离开教室,去窗外捡自己掉落一地的物品。 霸凌本该是静悄悄的,可因为昨天的事情闹到校里,这些人有了充分的理由,在老师面前也敢大张旗鼓地动手动脚,只需要说一句:“她是同性恋。” 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就只是恰好拿这个当理由罢了。 可怕的是,奚钩月一边捡东西,心里居然还隐隐有些自得:【羡慕嫉妒恨。】 她昨天故意在教室窗边吻了晁千琳,班里的学生都看到了,更何况晁千琳还来给她开过家长会,班级里没有一个人会忘记那张绝世的脸。 她奚钩月,居然成了别人妒忌的对象,她很自得。 弯腰刚站起身来,窗里突然泼出了一杯热水。 她来不及闪躲,被浇了个正着,烫得她差点儿叫出声。 坐在窗边的那个女生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好像发生的一切和她毫无关联。 奚钩月恨恨地想:【没什么能玩的了,对吧?韩明辰想泡我的老套路被千琳毫无疑问地击垮了,只剩下这种低级的手段,你们还真是想象力匮乏。】 可是受了“低级”手段一整天欺凌的奚钩月,还是在放学之后见识到了青春期高中生的想象力。 她被四个女生拖到了操场中间,围在她周围的人和当初把她推下楼去的人一样一个没少,还多了几个新成员,其中自然包括韩明辰。 “你说,我亲到你,算不算和她间接接吻了啊?”韩明辰轻佻地挑着奚钩月的下巴。 奚钩月坐在橡胶地面上,否则以她的身高,不至于被这般居高临下。 见她没理自己,韩明辰突然一脚踢过去,正踢在奚钩月小腹,痛得她差点儿背过气去。 “居然就让你写份检讨,连家长都不请?” 一旁的女生笑道:“她的家长就是她女朋友,请来干嘛?” “请来和年级主任啵儿一个,何止是检讨不用写,三年学费都能退回来!” 青少年们一阵大笑,话也随之粗鄙起来。 “那样的女人要是我能睡到,明天要我死了也可以啊!” “不过那样的女人应该没见过自己的女朋友像狗一样给别人……” 奚钩月突然一脚铲倒了正说出这句下作台词的男生。 【碎碎念】阳光·彩虹·小白马 好久没有感谢过给我打赏和推荐票的小伙伴了,不是我懒,只是很不确信大家能不能在作家说或评论区看到。 非常感谢所有至今为止支持逗娘的读者朋友们。 作为一个连扑街都算不上的小透明,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伯乐和贵人,逗娘能做的唯有坚持尽好自己的本分,用故事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代。 这一卷我写得非常痛苦,囤稿从十几万骤减到三万,除了过年期间的种种麻烦,还因为奚钩月的故事太让我难过,也太让我难以想象,磕磕绊绊地写着,终于迈入了霸凌的尾声。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遭遇过霸凌,甚至因为上学时的自我为中心,冷漠到连别人被霸凌都未曾发现。 春节时的同学会上,听到大家嬉笑着讲述某个没来的同学曾被如何戏耍,才背后恶寒。 我真的万分后悔自己当年冷漠到无视他人,也后悔自己没有至今还冷漠到底——至少可以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冷漠。 虽说不知道当年的自己就算知道了那位同学的遭遇,会不会伸出援手,会不会保持冷漠选择无视,甚至会不会参与到乌合之众的荷尔蒙狂欢中,但不冷漠,去了解,至少给了他一个获救的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做出选择的机会。 时至今日,我在女频悬疑这个冷门频道里浮沉,也算切身体会到了被资本冷漠的滋味儿。 谁都不是圣人,都有七情六欲,会自我怀疑,有个人选择。 就像《祟祟平安》中的每个人都不纯白,每个人都被实际利益和心理利益推动,做出放弃道义维护利益、放弃悲伤移情他人、放弃思辨娱乐自我的事情。 可是,正因为世态如是,冷漠之中的温暖才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每天投给我推荐票的读者、其他作者、朋友,给我打赏掏出血汗钱的诚恳粉丝,看过我的文章给我留言写下鼓励提出不足的认真读者,愿意深夜跟我讨论剧情的小伙伴,每月月票都友情给我的老书虫……真的谢谢你们。 你们的存在让我熬过了心理状态崩溃的、最艰难的一个新年。 我知道,可能没什么人会看到这章的碎碎念。可即便是看不到的人,只要点进过《祟祟平安》,我都感谢你那一个点击+1,这真的是对随时刷新自己页面的小透明最大的安慰了。 2019年对我来说还是艰难的一年,数不清的人生选择和数不清的迷茫纠结都在前路。 好在趟过去,总会有阳光彩虹小白马。 你是最强的、最棒的、最亮的、最发光的,拦不住你发芽,你是最好的、最俏的、最妙的、最骄傲的,尽情地盛开吧。 我不会停笔,所以,一切都会好的。 234 保持缄默 她这一脚吓了众人一跳,奚钩月也随即想起父亲的铁则。 本来,看过任道是的卷宗后,奚钩月已经决定忽略掉奚成必那几条交易性的规矩,学校里但凡有人再动她一分一毫,她就要直接回击。 反正她根本就不想奚满月嫁给钟甫,即便是要牺牲掉她们姐妹这辈子的一切交集,能从那样的婚姻中救出姐姐也是值得的。 可昨夜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又被奚满月一句话从入魔边缘唤回后,她意识到,她必须保住她们的姐妹关系。 这不光是奚钩月的不舍和需要,更是支撑着陷入奚家更深的奚满月最后的一点光明。 她知道姐姐也没有多坚强,却比她更加逃脱不掉,就因为那些来自世钰的天赋。 这一点上,母亲显然对自己更好,至少没遗传到那种符文天赋,奚钩月随时都可以从这个薄情的家族离开,不会被种种牵制拉住不放。 这一瞬间在奚钩月脑中流过的内容太多,而这短暂的迟疑后,她立刻被雨点般砸下来的拳脚包围到难以反抗了。 奚钩月的身手如奚满月所言,确实不错,不然也不可能分秒间从李立青手中夺回晁千琳。 可是,没有章法的群殴却和对打不同。 本就有恶虎不敌群狼的因素,更何况她坐在地上,拳脚都是从天而降。 奚钩月能做到的只有护住头脸。 也不知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恶毒,他们居然用脚去勾踢趴在地上的她。 小腹是人最脆弱的地方,连挨几下,奚钩月就痛得满头是汗。 这种时刻,从众心理作祟,这帮人根本就不会停下。 可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叫到:“诶,手机,手机!” 众人被吸引了目光,奚钩月却不敢扭头去看。 被拿在那女生手上的就是奚钩月的手机。 她设置了锁屏密码,无奈手机还有指纹解锁的功能,一个男生硬是抓着奚钩月的手打开了手机。 奚钩月当即慌了,她的相册里有她偷偷拍过的晁千琳,无数张。 虽然没有一张清晰,但是,她不想被别人看到她几乎不着衣缕的睡象。 好在,他们并没有先打开相册,而是翻看了她的手机通讯录。 “哇,你是上世纪人吗,手机里连微信都没有诶。” “ql,这个是晁千琳的缩写吗?打打看打打看!” 他们要给她打电话? 奚钩月心神开始不稳,强撑着直起身,跪坐在地上。 可是她刚起来,就立刻被两个女生重新按回地面,迫使她的脸在粗糙的橡胶操场上磨蹭。 免提外放的铃声被奚钩月内心的胶着拉扯得长出数倍,一声一声地轰炸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她会不会接?她会不会来?】 奚钩月连脸上的痛都忘记了,无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号码,可能会当成骚扰电话,根本就不接…… 她如果接了电话,这些人可能会说很多下作的话羞辱自己,她不想让她听到,所以她最好不接…… 她心里应该还是惦念自己的,哪怕是因为姐姐,也会生气的吧,只要接了电话就会来的吧…… 可是万一她真的来了,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说不定要用那个自残的法术出手,就会受伤…… 不,以她的身手对付这些人,根本就用不着法术,不过,要怎么解释身手甚至比她还好的自己被按在地上蹂躏…… 【她不会来的。】奚钩月的大脑突然叫嚣起来,【昨晚晁千神应该是受了重伤,说不定快死了,她就算知道我有事,也一定不会来的……】 奚钩月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三次无人接听的漫长等待中泪流满面。 原来,自己这么需要她,这么希望她接起这个电话,这么希望她出现,这么希望被她解救。 而且,不是从这群霸凌她的青少年手中解救她,而是从她自己的手中解救她。 她怀抱希望拯救自己的人,不是从小到大陪伴自己却什么都没改变过奚满月,而是突然出现带来短暂阳光和希望的晁千琳。 奚钩月觉得这太可笑了,她竟然早就不只是喜欢她,而是爱上她了。 那些少男少女终于想起翻看她的相册,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解释相册中安逸铺陈又模糊不清的肢体,看到她第一次因为霸凌落泪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嘲讽笑声。 奚钩月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好嫉妒。 嫉妒面前拿别人取乐,缓解考前压力和青春期躁郁还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无知少年。 嫉妒逃避了一切死去,把惨烈的现实留给她承担的母亲。 嫉妒被尊重、有权利能左右别人生活的奚成必。 嫉妒有肩负家族使命的能力,还在家族中受到委任获得自由的任道是。 嫉妒至少有天赋可以立足,即便不能逃脱也至少有某天会掌握话语权的奚满月。 嫉妒能理直气壮站在晁千琳身侧的蓝晶和白明。 嫉妒被晁千琳依赖甚至是爱着的晁千神。 嫉妒居然被嫉妒着她的人爱着的晁千琳。 遇见花不如后,奚钩月的思想中再没有过轻生之念,所以也从未有过自毁性的“恨”这个词,与她因妒忌毁灭自身的母亲不同,她只有嫉妒。 她的嫉妒催生着母亲留下的心魔,原本就被她同化的心魔渐渐染上了她自己的颜色。 她要入魔了。 发觉了自己对他人的爱,奚钩月承受不住爱与被爱之间的落差,要入魔了。 这次,她的感觉和从前不同。 这是纯粹的属于奚钩月的心魔,虽然掺杂着世钰的力量。 周围灵子的变化让身边的平凡人也都感觉到了此时和正常时微妙的差异,压抑的气氛瞬间聚集在小小的一方操场上空,连云朵都低垂下压。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少男少女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没人说的出有什么不对劲,偏偏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奚钩月就侧坐在地上不动,他们却情不自禁地渐渐后退,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去。 忽然,她入魔过程中敏锐至极的灵觉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奚钩月几乎看到了那个纤细又坚韧的身影从空间裂缝中一跃而出。 虽然断开却依旧留在她身上的引子让奚钩月清楚地感知到,她来到这里,是为了保护晁千神、报复奚成必,阻止她入魔仅仅是个附属品。 “你来了……” 奚钩月以为自己会张狂地大笑着嘲讽自己的期待,可笑声却仅仅在她自己心底响起。 【其实,她说的对,谁让我,什么都不说出来呢?】 235 疯人世界 奚钩月感到自己对一切残存的包容在无序灵子汇聚的涡流中被卷积吞没,心底积压的嫉妒放肆恣意地疯狂滋长,涨得她从丹田到头脑无一不是满满的。 在又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前,奚钩月就已经知道奚满月马上也会来到这里。 她还不清楚这是亲生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还是入魔后新的领悟,却根本就没有思考这些的意图。 因为,刚刚她忍在心中的自嘲已经从她喉咙中动荡而出,变成了对世间万物的嘲讽。 她笑得太过狂放不羁,也太过让人毛骨悚然,用病态来形容都显得不太足够,让周遭的少男少女们又一次却步。 这些人还不知道身体反应出和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从何而来,所以依旧没有及时自救。 “奚、奚钩月,你别太嚣张了!”一个女声扯着嗓子叫嚣着,同时为自己壮着胆气。 【你们还真是,不知死活。】 奚钩月蓦地收了笑声,低沉又平静地说道:“姐,我果然做不到,你果然也做不到……”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清脆地碎裂声响,奚满月打开的空间裂口就出现在身侧。 和晁千琳干净利落的空间切口比起来,奚满月打开空间的开口称之为“裂口”更加合理。 奚钩月的笑音又开始漾出,却止不住悲戚的心声: 【所以,我到底还是因爱入魔,而且,你永远都不会是那个及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若是先到的人是奚满月,不是她唤起她自身嫉妒心魔的晁千琳,或许,她的入魔还可能挽回。 可这就像不久前那场家长会,如果奚满月来了,她就不会悄悄瞄着注目于黑板的晁千琳,萌生“可以舔一下她的耳垂就好”的想法,疯长的欲念或许就不会那么急着吞噬晁千琳,滋养起无可挽回的心魔。 奚钩月感受到被无序灵力强占完满的丹田之中,蓬勃的逆流开始循环,彻底被驱逐的理智自我真正散去,诚实的潜意识本我让她的头脑重新清明了起来。 奚满月的声音从裂口中传出:“钩月,不要!” 崭新的奚钩月全没了之前的悲戚,只淡淡地笑着说:“对不起,你来晚了。” 结成回流的逆流法力在奚钩月丹田凶狠地溢出,带着她满心的嫉妒,将面前所有她无法承受的压力源头卷在其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钩月的笑声在漩涡正中放荡而出,她有意使灵力产生的冲击向着将要靠近的奚满月撞去,让她远离自己,免得入魔瞬间骤起的杀意误伤到她,或是被她阻断。 那群少男少女已经纷纷跌坐在橡胶操场上,魔在面前诞生的全方位压力使他们失去了自控能力,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 眼泪、汗水、尿液流落一地。 这种恐怖真实到不需要来由,他们什么都不明白,却知道面前的奚钩月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他们宰割的阴沉女孩。 即便没有那张狂的笑容和扭曲的脸孔,她整个人的脱胎换骨也足以靠动物对危险的趋避本能了解到。 然而,他们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一道墨绿的光华就随着奚钩月一个眼神穿过他们的身体。 构成那道绿光的,是沿着空气一路繁殖成长而去的霉菌。 奚钩月用自己的灵力快速供给着霉的生长和繁殖,使之靠着繁殖速度就能违反常识地超过坠落的速度,画着弧线向目标直去。 细小的霉菌一落到人的身体上,就迅速从七窍攀附入体,在奚钩月的催动下极快地侵蚀着人体。 身体内部的痛苦引发少男少女们凄厉的哀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肢体从里向外长出霉并快速腐败的视觉冲击,更是带来了超出人类承受能力的恐怖感受。 这个过程十分短暂,十几秒后,奚钩月身周只剩一地恶臭的腐败粘液,连混纺材质的校服都没有留下。 晁千琳已经顶着旋风跑到了奚满月身边,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什么都来不及说,脚下的橡胶地面就忽然晃动了起来。 奚钩月也没想到自己轻而易举杀掉数人之后,杀戮的欲望反而高涨了起来。 杀他人诛己心,此时的她已经是真正的魔。 奚钩月曾被花不如启发,所以对魔的能力已经探索了多年。 熟练运用逆流灵力的方法就是常人口中的“觉醒”,这对她来说已经是瞬间就能跨过的门槛。 可是,潜意识中的欲望在入魔后膨胀到最大,以她现在的自制力完全无法抑制。 看着奚满月和晁千琳这两个都在她嫉妒重心的女人,奚钩月的杀意搅乱着她的所有理智,大脑根本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从奚钩月入魔到现在,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晁千琳本以为奚满月昨天成竹在胸的样子,是因为她铁定可以阻止奚钩月入魔,却没想到事情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 可是,奚满月此时竟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对妹妹的眼神中居然欣慰占多。 晁千琳突然明白了什么,登时一惊:【这就是她的“打算”?】 昨夜奚满月那句“谢谢你,千琳,我已经有打算了,放心吧”回响在晁千琳耳边。 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刻意不去管奚钩月的心魔,放纵她真正入魔。 晁千琳只一转念,就对奚满月所图为何有了猜测: 不管是奚成必对她的控制,还是奚成必对奚钩月的控制,奚满月都已经不满到了极限。 但是她没有对抗家族的实力和势力,唯一的可能就是得到入魔后拥有压倒性实力的奚钩月的助力。 就算并非如此,按她之前“功利”的想法来看,增加奚钩月这样一个战力,对四大家族对抗桃灼堂和齐升逸势力也是优势。 只是这么做,违背了“四大家族”正道的身份,绝不是奚成必那样维护家族本质和本心的人可以接受的。 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也太疯狂了。 晁千琳惊诧的神色被奚满月看在眼里,对方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是啊……怎么可能控制得了入魔的奚钩月呢,她应该最清楚妹妹的心魔是什么啊……】 正这时,晁千琳突然感到脚下有汹涌的灵力汇聚起来。 这股灵力并未向上而来,而是向土地的深处进发。 晁千琳无可奈何地看向奚满月:“你现在还能安抚钩月吗?” 话音未落,她和奚满月的脚下骤然有藤蔓和枝叶破开橡胶铺设的操场,疯长而出。 236 霉菌入体 晁千琳早在戒备,拇指在齿间一抹:“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从指尖溢出的血液汇合成刃,划开了掌心,随着她手臂前甩的动作,一柄燃着高热蓝焰的长刀凝结在手。 动作之间,她已经高高跃起,避开脚下的卷动纠缠过来的藤蔓。 “掩护我!”奚满月叫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坠着铜香囊的三清铃,抽出一沓灵符,开始喃喃念咒。 晁千琳终于理解了晁千神一直以来的告诫。 掺和这任性已极的两姐妹的家事,绝对是她这辈子最不明智的选择。 【掩护她?我自己活下来都很不容易了吧……】 晁千琳腹诽着,一边借身法左右闪躲着触手般的绿植,一边用手中血刃劈砍不止。 她全没看懂奚钩月用来屠杀那十几个学生的法术,此刻难免心惊胆战,对周遭环境格外警戒着。 不过,这个看起来正常许多的同原理法术她倒是看懂了。 奚钩月的无序灵力可以作为养料,催生植物的成长。 这些疯长起来的植物,原本只是被橡胶操场封在地下的某些野草和植物的种子,此时在奚钩月的法术操控之下毫无草本植物的样子,像极了藤萝一类的藤木植物。 这些植物比霉菌消耗的灵力更多,比霉菌生长的速度慢上一些,却依然万分灵活。 它们只有根系处攀附着灵力,晁千琳只能用灵觉之外的方式感知,还要兼顾着四周有否绿光的侵袭,对付得一点儿也不轻松。 【这怎么可能呢,生物生长的养料应该是有序能量啊,不然怎么解释有序变为无序的过程,又怎么解释“入魔”的存在呢?】 适应了这样的速度,晁千琳的闪避以及对奚满月的掩护开始变得机械化,控制不住地分心思索起这些。 “晁千琳,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奚钩月明明没变,偏又无比陌生的声音,晁千琳连忙向她之前所在的方向看去。 只见奚钩月脚下升起了同样的藤蔓和绿植,而她正稳稳地坐在上面,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晁千琳和奚满月。 “我是真的想杀了你们。” 奚钩月平静地解释着,右手轻轻一摆,刚刚被晁千琳劈砍一地的断枝就在地上兀自蠕动翻滚,寻找着毗邻的断枝融合生长起来。 这些植物生长出来时就不似野草样子,此时更是有了生命一般,扭动如蛇,也不生根,就徒然在破落的橡胶碎片和泥土之间直立起来,缠向晁千琳。 晁千琳刚一举臂就被迎头抽了一下,带有倒刺的藤条在她脸侧和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红印。 “终于能留下点儿我的痕迹了?”奚钩月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钩月,为什么要杀我们?你若是能平安过了天劫,就可以自在地生活了吧!” 晁千琳喝问一声,两手一搓,又持了一把血刃在左手,堪堪护住袭向奚满月的藤蔓和脚下持续生长着的植物。 奚钩月拨了下耳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讨厌比我好的东西,不行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比你好?” 奚钩月抿了下嘴唇,看着一身血痕兀自奋战的晁千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最没资格问这个。” 说着,她手指一弹,一道绿光径直向晁千琳飞去。 其实奚钩月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她入魔后的心理状态,连她自己也很难理解。 分明只是嫉妒而已,怎么会变成杀念呢? 或许,每种感情的极致都是杀意吧。 哪怕是爱,到了极致,为了满足对对方狂热的思恋和占有欲,杀死对方也是个便捷的方法。 晁千琳眼见此刻最畏惧的东西近在咫尺,两手把两把长刃汇在一处,扯出一面血屏,护在自己和奚满月身前。 绿光一沾到血屏上的蓝火,当即溶解不见。 危机似乎解除,晁千琳长舒一口气。 这样近的距离下,她终于搞清了那点绿光的真面目,对奚钩月的能力反倒更加忌惮。 但是呼吸之间,她就发觉身体里痛得发酸,有什么东西顺着呼吸道啃噬着血肉一路而下,直到肺部。 “哈……”晁千琳倒抽一口气。 她明白自己还是中招了——已经知道了那是霉菌,身体有这种感觉也就不以为奇了。 胸口的憋闷和灼烧般的刺痛表明她的气管已经岌岌可危,晁千琳猛烈地喘息着,一时没了主意。 奚满月忽然朝她背心连拍了几下,把自己的灵力输入她的身体,催动灵力把蔓延到肺的霉震了出来。 “退后。” 晁千琳接连呕出几大口混着绿色团聚物的污血来,蹒跚着退到奚满月身后。 血屏依旧未撤,她却只能勉力支撑,接连不断涌上喉头的血还来不及咽下就溢出了唇角。 晁千琳暗道一声“不好”,哭笑不得。 奚满月也是情急之举,只能草草把她体内盘结繁殖的霉震出,可是依附在晁千琳内脏上的霉却法彻底去除,被霉菌吞噬腐蚀掉的内脏自然也不可能恢复。 而且,奚满月震乱了她的经脉。 若是修道之人,体内有异物存在,只要用治内伤的方法让法力在体内游走几个循环,就能先遏制住出血并驱除异物。 晁千琳的经脉却被晁昭改造成并行状态,根本不能修道。 她身体里没有完整的灵力回流,奚满月这几掌留下的灵力在经脉间横冲直撞,没彻底解决霉菌入体的问题,还造成了严重的内伤。 晁千琳也顾不得脚下缠绕住自己的藤蔓,这一时之间,体内的诸多痛楚都远远大过倒刺划破皮肤、绿植挤压皮肤和骨骼的痛。 始终撑着的血屏已经晃动疏落,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凝聚在一处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奚满月的“撤开吧”让晁千琳如释重负,控灵的力道一收,当即便要昏厥过去,却又被痛磨得无法不清醒。 奚满月一直念叨着难以听懂的古怪音节,九张符纸也只是捏在手里没有动作,拖延了这么久,就是打定了一举制服奚钩月的主意。 【这些替代品,能行吗?】 眼前的血屏化作液体坠落的瞬间,奚满月也顾不得再多想,大喝了一声:“敕!” 她手中的三清铃微微一晃,九张符纸在手中蓦地飞起,其中五张朝着奚钩月激射而去,另外四张则围绕着晁千琳和她身周飞转。 “赤鸦赤鸦,风火之车。雷中乌鬼,云外夜叉。受命北帝,禀令丹霞。急来报应,霞霞加加。急急叉叉,加加鸦鸦。康旻子华,帝誉之子,颛帝之孙,吾今召汝,速往雷家。急急如律令!” 237 病入膏肓 奚满月正念诵的召使者咒只是对已经完成的御鬼法咒的加持,所以这时念起也为时不晚。 九张黄符随着飞行,各自在空中燃烧起来,缥缈的烟雾聚拢不散,隐隐现出人形。 符纸燃出的火焰随着奚满月念动的法咒越燃越大,在烟雾中分散为三簇小小的火苗,分别落在人形的两肩和头顶。 奚满月手腕微动,铃音大作,五个向奚钩月而去的人形纷纷举起双手,掌间雷声隐现,射出的紫色电光朝一处汇聚成雷球,朝着奚钩月身下的藤蔓劈去。 奚满月手持的是世家和奚家共同改造过的三清铃,专为御鬼之法所制。 与一般的三清铃不同,这御鬼法铃的“山”字形“剑”端和连接铃身的柄间有个可容食指的小环,以指挂铃,抖腕摇铃,方便持铃时捏诀作法。 铃柄中空,内藏御鬼灵符;铃舌雕有钟馗像,威慑所御之鬼;舌下坠着铜香囊,囊中熏香念咒即燃,所燃的香火可助所御之鬼在阳界不畏阳气。 铜香囊通体镂空,平分为两个半球,以子母扣套合。内设两层双轴相连的同心圆机环,机环内安放香盂。这样精密的构造使得香盂总能保持平衡,战斗中香料也不会洒落。 而御鬼法所御之鬼就在那九张灵符中封藏着。 用咒语将灵符链接的恶鬼从酆都唤出后,御鬼法铃的铃音即可驱使恶鬼在阳间为持铃人所用。 这件法器和法术在擅用丹药的奚家人手上还有着额外的功效。 奚家人因为研究丹药,精通各类法术及丹丸组合而成的神奇法门。 比如现在奚满月所用的召使者咒。 原本号令雷部之神的召使者咒加持在御鬼法咒上,召出的恶鬼除却生出和人相似的三盏本命火,对日光阳气更加无畏以外,还凭生了金系召雷的能力。 此刻,奚满月和晁千琳身边的四鬼也纷纷发出雷电,击退缠绕在二人身侧的藤蔓。 晁千琳终于被放开,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震荡之下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九鬼同时出击,对抗藤蔓的快速生长,还有了些许喘息时间。 奚满月见状忙乘胜追击,手中三长一短的铃音突然急促起来,两手捏诀,继续念咒: “火德之精,五雷之神。玉枢号令,统主雷霆。三界猛吏,乃吾为主。六天火雷,惟吾独尊。救命降及,收捉鬼神。行神布炁,走火行风。领兵千万,大震雷霆。轰雷掣电,展豁风云。急急如律令!” 雷火咒一起,九鬼使用的雷电又被众鬼开口喷出的火焰笼罩,雷火所触的藤蔓被击得焦黑后,扩散出熊熊火焰,殃及周遭。 尽管身下的藤蔓纷纷落下,奚钩月座下的那条最粗的藤蔓却依旧兀自生长,另她高高在上,不动分毫。 奚满月做法期间,奚钩月始终没有动作,只是淡然地笑着,看着她与飞速生长着的植物争斗。 奚满月本来也对原定计划外的九鬼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求暂且打压住她的法术,获得机会与她交涉,而现在似乎正是时机。 她保持着手中三长一短的铃声,朝奚钩月说道:“钩月,习惯了成魔的心境就别闹了,我们陪你对抗天雷!” 谁知道她的话居然起了反效果。 奚钩月调整心态的时间比她和姐姐想的都要长,这或许是青春期旺盛的荷尔蒙所致,也可能是晁千琳重伤的样子引起了她过度的成就感和快感,让她一时更加病态: “没有你们,我可能习惯得能更快些。” 奚钩月用淡然的语气说出这狠辣的台词,更是令人心惊。 她拍拍双手,身下那条粗壮的藤蔓猛然炸开,化成成千上万极细的藤条,向着围绕在她身周的五个恶鬼卷去。 奚满月铜铃急摇,五只恶鬼周身立时汇聚起闪烁电光的烈焰,朝着藤条挥手砍劈。 见缠斗住恶鬼,奚钩月又看似随意拍了拍手,操场周围当即传来阵阵巨响。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环绕在操场周围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猛长,数秒之间居然就从三四米的常见高度攀升到十余米。 诡异的是,它们的粗细未变,而且纵向成长到一定程度后,都开始向操场中间晁千琳和奚满月的所在弯曲汇集。 这个场面已经足够超出想象,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更加反常识——所有树木的枝杈上的琐碎枝叶都自动脱落了下来,主要枝干则角度笔直地延长着。 随着这些枝干的延长,枝干尖端长出的新部分越来越细,耗费的养料越来越少,速度也就越来越快,甚至和之前的藤蔓相当。 一时间,所有的树木就像是活起来的仙人掌,尖刺对准了晁千琳和奚满月,样子极具攻击性。 之前被烧灼一空的植物也再次从地底钻出,可这次出现的不再是藤蔓,而是奇形怪状的菌菇。 显然,深埋地下尚能存活的种子已经被奚钩月耗尽。 可这些和霉菌相同种类的植物更加值得忌惮,晁千琳已经吃过一次菌类的苦头,立刻对奚满月示意戒备。 奚满月其实早就用自身法力护住身体,晁千琳却不愿也不会防备,只打算动手出击。 她已经稍微适应了身体中的剧痛,又一次念动悯火诀,用上涌的鲜血汇成九节鞭。 甩出两个鞭花后,已经压到二人头顶的两棵树顶就被削平了。 奚满月会意,拉着蹒跚的晁千琳跃上树梢,乘着生长的树身,终于能够和奚钩月平视。 四个恶鬼不断劈斩着击向二人的尖锐枝杈,又为她们抢得片刻说话的时机。 晁千琳声音颤抖因痛楚而颤抖:“钩月,你不是想要带我走吗?” 奚钩月压抑着胸口鼓动难平的复杂感情,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可是我现在更希望你死。” “为什么?你不是想控制我向你父亲宣战,救你姐姐?现在为什么要我死,就因为嫉妒我的脸?” 奚钩月淡淡地笑着,两行眼泪忽然涌出,她却像没发现一样,用和之前一样的病态语调说道: “我爱上你了,所以我要你死。” 238 自戕求闲 晁千琳近来为容貌郁结于万事的愤怒突然蓬勃而出: “凭什么!你们这群疯子!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 奚钩月的眼泪和笑容都没有停止:“是你自己要出现在我面前,又怎么能怪我爱上你?” 晁千琳一时语塞,又是一口污血呕出,看着其中绿色的霉菌和被霉依附的肺部组织,握紧了手上的兵刃。 她对自己恢复力惊人的体质也不免愤慨起来,凶狠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朝奚钩月喝道: “好,那我就死给你看!” 晁千琳把九节鞭猛地收回,化作一柄长刃,神色逐渐冷寂下来。 胸口大幅度的起伏证实她的情绪不稳定到了极点,这句话底下潜藏的,至少有半数真心。 她是真的受够了这群人的无理取闹。 从头到尾,她除了处理和晁千神的复杂关系,就是本分地跟着任道是的案子跑前跑后。 她主动去招惹的只有不可能被招惹的白阳,可围上来的却有李立青、齐升逸、奚成必、蓝晶、奚钩月…… 纷乱事态的源头,就仅仅是她这个人的存在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她还带着这具从头到脚都必须完美的身体活着,麻烦就永远不会停止。 她和晁千神安稳的日子,总也不会到来。 更何况,晁千神,不也是个麻烦吗? 脚下的菌类已经在散播孢子,头顶的天穹也逐渐汇聚起浓稠的阴云,酝酿着成魔将渡的天雷。 暗下来的天光和雷电前令人呼吸不畅的空气使在场三人心弦绷紧,似乎稍有异动,微妙的平衡就要全盘皆溃。 奚满月听到她二人情绪失控的言论,已经放弃了在主动说服奚钩月平息情绪的假想,做好了赶紧逃脱的打算。 对这个妹妹,她一直习惯于用自己的直觉应对,不思考,往往很有用。 昨天“谈心”时,她就预见到今天奚钩月将会入魔。 她以为自己会最先赶到快入魔的奚钩月身边,像以往那样阻止她入魔,或是帮她调整好入魔后的心态。 没想到晁千琳,真的是个异数。 她的逻辑奚满月可以想象,只是灵辖在场,她事先准备用来暂时制住奚钩月的真正鬼符就不能使用了。 好在直觉告诉她,有晁千琳在,最后的结果不会太糟糕。 此时此刻,她丝毫不知晁千琳说出那句话到底要干什么,却只尽责地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们二人再不离开脚下这棵树,马上就要被乘风缓慢飘散的孢子感染,被速度不容小觑的尖锐树枝穿透。 有了奚钩月刻意地抵制,与她座下藤条缠斗的五鬼中已经有三个被拍灭了额头的本命火,直接飞散。 奚满月让身边的四鬼劈砍着枝杈,却不敢去触碰那些效果未知的菌类,情况之会越来越糟。 她隐隐有种强烈的不详——奚钩月到这时还没有使出全力。 奚钩月身上的逆流灵力一直不像酆都锁魂阵中的清逸道人那样强烈。 她比清逸道人控灵的能力高强太多,这种状态倒是正常。 正因如此,她故意一招一式地和奚满月、晁千琳战斗才显得更加奇怪。 她明明就有能力同时使用多个法术,直接让二人尸横当场。 【莫非……对了,对现在的她来说,曾经的理智变成了潜意识,同样会影响她的行为和决定……所以,钩月的杀意高涨却依旧不愿杀了我们?】 这个想法并没让奚满月安下心来。 魔和普通修者能力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她只能脑子飞转思考着该用哪个法咒拖延时间,带着重伤的晁千琳快些逃走,在对方的一线不舍间生存下来。 奚满月的手依靠惯性摇铃御鬼,根本就没发现身边的少女情绪也已经攀升到了顶峰。 和奚钩月对视着的晁千琳在这沉默的对峙,逐渐缓和了呼吸,手中的长刃上鲜血滴落,缓缓缩短成匕首,手臂也跟着高举而起。 她皓白的腕子和手臂上,藤蔓的划痕和自己割开的伤口似张张狰狞的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桀桀笑声,嗤笑着眼前万物。 晁千琳自己也挂上了嘲讽的微笑,眼中盛怒消退,只剩淡漠和无谓,忽然间两手交握住那柄利刃,把它反转向自己。 ——燃着蓝火的尖锐刀尖干脆利落地插进她自己的胸口,破开皮肉,笔直地下切到了小腹。 泼溅而出的鲜血同样带着蓝焰,灼烧着晁千琳身前的树干和奚钩月的眼睛。 “……千琳!” 奚钩月愣了一霎,脑海里翻滚的杀意和嫉妒全数化为飞灰,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她发现自己在这一幕前慌乱得像曾经被她玩弄于鼓掌的“兔子”,对命运全失了抵抗之力。 “要她死”,在她真的寻死的现实面前像个玩笑。 奚满月对妹妹的猜测分毫不差,她的心魔虽然已经赢了,却依然被压在下层的本心影响着。 只因为她对姐姐的亲情,对晁千琳的爱情,分毫不假。 晁千琳这一举,狠狠翻转了棋局。 她用自己的资源抓起了奚钩月这只“兔子”的后颈,让她再无还手之力。 奚钩月的颤抖比入魔之前更胜。 躬身汇集的树木在她奔向晁千琳的同时全都停止了生长,地面上的菌类植物也静静地合拢了张扬出鲜艳内里的伞状头部。 从她身处之处到晁千琳身边那短短的两三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接住晁千琳正自倒下的身子,高声大叫到声音都走了调:“晁千琳!你在干什么!” “帮我和你重新认识一下你这个人……” 晁千琳的声音被口中涌出更甚的鲜血掩盖得有些模糊。 奚钩月愤恨地瞪视着她,手却慌乱地调动着自己逆天的生长能力,去捂晁千琳的伤口:“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才是疯子!我要杀了你!” 然而,晁千琳不是植物,奚钩月的能力对她的肉身毫无用处。 晁千琳脸上漾起得意的笑:“真是可怜,看来你的爱大过了心魔呢……” “晁千琳你太恶毒了!你太恶毒了!”奚钩月不知道她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奚落自己。 她要的是亲手杀掉她,她自戕又有何用?要她无穷无尽的余生被她这副血淋淋地样子折磨,犯下更无穷无尽的杀孽吗? “呵,”晁千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脸色又白了几分,“你们受害的根源是奚成必,为什么要殃及无辜?” 被心魔冲断的理性逻辑忽然在奚钩月脑中链接起来。 她惊诧的表情定格在脸上,还没做出回应,就忽然被晁千琳大力地拉入怀中。 239 报达无阻 这个拥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血液热烈的温度,惹得奚钩月呼啸的眼泪越发汹涌。 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奚钩月就感到身上忽然一冷,一种强烈到奇异的吸引力把她像流水一样狠狠地抽到晁千琳的身体里。 “千琳!怎么回……” 奚钩月话都没说全,就彻底消失在了这个空间。 奚满月目瞪口呆地看着晁千琳。 她胸前的血淋淋的窟窿已经随着空间裂口的合拢恢复成完好的样子。 因为奚钩月的消失,天空中聚拢起来的阴云逐渐散开,疯长的植物们也都保持住停滞状态,想必几天后就会因为争夺养分相继死去。 “千琳,你真是疯了……” 大半天,奚满月只憋出这一句话。 晁千琳冷笑了一声:“和你们这些疯子相处,我要怎么保持正常?” 她刚刚在自己身体上打开了空间,赌的就是自己的体质能撑过空间裂口打开和合拢之间的垂死重伤。 还有,奚钩月所谓的“爱”是真的。 奚满月对奚钩月未使全力的猜测她也想到了,被怒极之下反而平静的心境所累,晁千琳豁出命来,只想处理好这一切,回到晁千神身边。 奚钩月现在已经被她关在了白家大火后,晁千神等人去寻找她时那个狰所在的空间夹层里。 她知道奚钩月一定能从那里回到正常空间,用来应对她的时间依旧紧张,也不打算再多和奚满月说些什么,强撑着失血过多的身体站起来,问:“奚成必在哪儿?” “津城海港布防。” “现在只能去找他,用那个布防拦住钩月了。” 奚满月咬了下嘴唇:“你为什么要把钩月的杀意挑到奚头儿身上?” 晁千琳又是一声冷笑:“我大哥还在icu里,没醒过来。” 奚满月不太理解她的逻辑,却也没有多问。 她们三个人的所作所为一个比一个失常,根本就没有彼此指责的立场。 晁千琳站在树梢,环看了一圈破败又迷幻的高中操场。 高耸近十米的几处藤蔓柱全毁了橡胶覆盖的操场面,向自己脚下汇聚拜服的行道树已经没了树的样子,整个区域像胡乱编成的草帽,其上还点缀着绿色的花束。 淡淡的违和感驱使晁千琳向不远处的教学楼和附近的篮球场扫了两眼。 原本的如释重负忽然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悲凉,她抬头看着天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奚钩月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笑着笑着,带上了哭腔: “满月姐,这里是学校吧?放学后,都没有其他人在吗?” 奚满月也懂了,不禁无声地苦笑起来。 这番连闲人都被刻意摒除避免打搅的巧合,只能归结为天意。 奚钩月入魔是天意,是必然,是命运。 血色夕阳用赤红的光芒掩盖了满地鲜血和狼藉,晚风吹起,凉薄透骨。 四下无人,晁千琳的内伤缓和不得,奚满月就地为她化解了乱撞的灵力,又用法力替她驱散了体内的霉。 一切都做完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晁千琳吃了几颗加速恢复的丹药,拒绝了奚满月去医院的提议,跟着她直奔特侦队。 奚满月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这像是两个人不说破的默契。 一路上,晁千琳的脸色都苍白如纸,神色也毫无波澜,有种厌弃一切或是全然放空的淡漠。 “千琳?”奚满月忽然叫了她一声。 晁千琳当即看向她,示意询问。 奚满月还以为她是在发呆,没想到这份空旷居然真的是她现在的情绪。 千言万语卡在喉头,奚满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特侦队和昨天晁千琳去时一样冷冷清清,留驻的警员就只有在外面焦头烂额应对法阵的宁家登一人。 晁千琳总觉得自己的恢复能力随着受伤次数的增加越来越强了。 仅仅是路上休息了不到半小时,现在,她呼吸虽然还会痛却完全顺畅,想是被腐蚀的气管和肺部已经长合了。 她看着自己双腿和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痕,对自己人类的身份都怀疑起来。 在她发呆的时候,奚满月已经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翻出了一面令牌。 “飞捷使者,职司直符。威灵捷疾,神通太虚。上天入地,报达无阻。执牒传符,关告应召。今日今时,坛所相通。急急如律令!” 奚满月念动和奚成必总令关联的飞捷咒,向对方传达有紧急事态的消息。 等待奚成必回信时,晁千琳问:“你们四个家族真的人手少成这样吗,一个桃灼堂就把岚城的特侦队都搬空了,首都的部门就这样被放弃,不太像话吧?” 奚满月道:“还有除祟事务所在,也不算是把岚城的人手搬空啊? “反叛的妖怪一定有许多是编外的,桃源号很有可能已经到过海上的上古部州,现在的实力不比当日,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晁千琳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给奚成必打电话呢?” 奚满月视线微斜,好像被问的不太自在:“我现在不是特侦队成员,正常情况下不该和他联系。” “呵,”晁千琳想了想,谨慎地问道,“假如那些人都阻止不了钩月,她真的做出弑父杀亲的事,不知道家族会怎么处理?”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她入魔就足够列入家族清除的名单了,多做一件也改变不了什么。” 晁千琳早就认定奚满月的奚成必的死活并不放在心上,便故作随意地问: “你父亲现在可是下任族长的候选人,若是他真的不在了,奚家的实力会受很大影响吧?” “所以,我们得保护他啊。” “你的样子可不像是要保护他啊。” 奚满月苦笑一声:“我确实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所以不想放厥词。” 晁千琳看她诚恳地样子,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奚满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家里的是非,故意放任钩月入魔。说起来,我根本就不懂得生气,所以对我父亲和家族并没有恨意。 “而且,钩月入魔后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和人员伤亡,完全无法预期,现在的状况绝对不是我想要的。” “可你越是解释,就越像掩饰,不是吗?” 奚满月无视了晁千琳带刺的反问,只是笑笑。 晁千琳也无所谓背后的缘由和奚满月的真实想法,她现在只想保全自己和晁千神。 而且,她真的希望奚成必去死。 240 羊入虎口 奚成必的联络法阵回得很散漫,似乎并不认为岚城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态发生。 听到奚满月报告妹妹入魔的消息,奚成必勃然大怒。 “你就是这样看管你妹妹的!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出这样的事情,我们怎么向钟家交代!” 奚满月道:“如果四凶已经开始行动,请给我使用空间法器的权限,如果四凶还没有开始行动,我希望借助征讨桃灼堂的七杀大阵击杀钩月。” 晁千琳挑眉看着奚满月说出和奚成必一样冷情的话,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联络法阵对面奚成必听到晁千琳的声音,将要出口的话一滞,呼吸似乎都变得沉重了起来:“晁千琳在你身边?” “是的,她、你、我都是钩月要杀的目标。” 奚成必沉默了,似乎在做无比重要的决定,半晌才又开口:“去技术部办公室,找奚北。” “了解。” 联络法阵断开后,奚满月看了眼晁千琳,垂下头也思考起来。 “满月姐,特侦队居然还留了其他队员?” 奚满月摇摇头:“不清楚,正常的话应该所有人都去布防了……” “这种时候若是有敌人打进本部,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奚满月被晁千琳突然的玩笑打断了思路,戳了下她的额头:“这可是警察局,一个部门出任务,其他部门不是还在吗?” 晁千琳揉着额头,气管和肺部还是不太舒服,咳了两声:“那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过奚北了,想不起他之前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 正摆弄手机的奚北见到晁千琳和奚满月走进办公室,身子明显一僵,急忙把手机放进衣兜,利落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我们要去津城港。”奚满月把之前联络奚成必的那枚令牌交给奚北。 晁千琳打量着奚北,奚北打量着令牌,奚满月则打量着晁千琳,不多时又看了看奚北。 “啊,原来……”奚满月忽然叹息似的收回了后半句话。 另外两人都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依旧继续着自己的打量。 晁千琳觉得奚北有些奇怪。 这个男人见到自己的态度太不自然,没有常人的惊艳,反而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而且他虽然名为奚北,却和看起来就带着严肃和凶相的奚南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反而长得过于普通,普通到和她一样让人形容不出是什么样的长相。 晁千琳想这些时,奚北已经确认了令牌向总部使用过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把它插进了电脑主机上一个怪异的凹槽。 他操作了一番,指了指自己身后,头也没回地依旧埋首电脑。 晁千琳转头去看,见办公室另一端的墙上,并排而立的四扇门中又一扇边框亮了起来,澎湃的灵子随着光芒溢出,显然不是凡品。 她刚要向那边走,奚满月就叫住她:“我想拿些法器再走,千琳,等我一下。” 奚北忽然开口:“不用了吧,津城港那边万事齐全。” “好吧。”奚满月瞥了奚北一眼,似是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昨天打架了?没吃药吗?” 奚北也下意识地摸了下贴着膏药的脖颈,讪讪道:“嗯……谢谢大姐头儿关心,小伤,就不浪费丹药了。” “宁峙才是你们大姐头儿啦,我们先走了。” 奚满月这话说得奚北无比尴尬。 她这个副队长几乎只在行动时出面指挥,平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且她看似温和,手段却硬得很,作为普通队员的奚北和其他特侦队同僚从前也都是和天天相处、脾气火爆其实随和的宁峙关系更好。 奚北废了好大力气,终于憋出一句:“注意安全。” 打开那扇门,晁千琳才确认,那不是门本身在发光,而是门内仅有的一片白光和灵子一样溢了出来。 “传送法阵?” 奚满月对她点了点头。 晁千琳又笑了起来:“好像任意门啊。” “这样比较省空间嘛。” “这种技术也很不得了啊,正常的传送法阵可是要十几平米的大布置的吧。” 两人迈入门中,咸咸的海风迎面吹来,等眼睛适应了夜色,面前已经是津城轮廓刚硬的海岸线。 高大的塔吊和岸边停泊的几艘轮船在月色和昏黄的灯光下显现出没有细节的巨大黑影,旷远又荒凉。 奚满月指着脚下清晰的刻痕:“只不过是个机巧,把两处的大布置放在了一起罢了。” 晁千琳环视四周,果然法阵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设置,和奚满月说的一样,只是并为一阵了而已。 不过,阵中又有些特殊的符号和套叠方式是晁千琳从未见过的,她虽然对法阵没太深的研究,却也明白其中高深。 迎面已经有四个穿着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奚满月见了他们连打招呼。 众人对晁千琳都强行按捺住了惊异的神色,分站两侧,默默地什么也不说。 他们身后,奚成必正慢悠悠地走来,站定在众人中间后,淡漠地向晁千琳问好:“好久不见了。” “我以为奚队长每天都能见到我呢?” 她刚刚面对新鲜事物找回的些许随和在这时又被抛到了脑后。 奚满月向奚成必行了个礼,尴尬地站在一旁。 奚成必对奚满月微微点了下头,向晁千琳堆出笑容:“晁小姐很不上相啊。” 晁千琳见他不否认,心情反而平和了不少,也勾着嘴角假笑道:“是啊,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拍照……既然来了,我还是问一下吧,不知道奚队长能不能保证我的安全?” 奚成必抬手向身边比了一比,他两侧的几人便接连报上名字。 “宁国风。” “宁家瑞。” “奚曾凡。” “宁家川。” “这四位队员会负责你的安全。” 奚成必话音刚落,那四个男人就自发地走到晁千琳身周,把她包围在中间。 晁千琳笑道:“我还真是羊入虎口啊,看来钩月到底还是把我勾住了。” 奚成必也跟着干笑了几声,向奚满月招招手,两人便向一旁去了。 “晁小姐,咱们先到安全屋休息,等队长安排吧。”矮矮胖胖的宁家川礼貌地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是宁家登的哥哥吧?” “我和家瑞都是,这位是我家五叔,这位是奚家四叔。”宁家川指了指一旁寸头的青年宁家瑞,又指了指微秃的宁国风和格外高大的奚曾凡,“家登承蒙照顾了。” 晁千琳摇摇头,刻意表现出自己的嘲讽:“我们受他照顾还差不多。” 241 诈不如实 宁家川没懂晁千琳这种反应是因为什么,却觉得于情于理都不该多问,立刻躬身行礼:“不管家登做了什么事对不住晁小姐,我在这里都先替舍弟道歉了。” 晁千琳摆摆手:“小事而已,也算是因我而起,不然,我大哥也不至于还在icu醒不过来。” 四人俱是一震。 晁家兄妹在特侦队都是名人。 以美貌闻名的晁千琳今日终于现身,众人就已经知道宁峙等人所言非虚,所以,那个以眼高于顶和手段阴险著称的晁千神会进重症监护室自然让他们大吃一惊。 晁千琳有意想在这班人中诈出些情报来,当即摆出了强忍悲伤的表情: “哎,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能醒,奚队长明明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睛’,却也不出手帮忙……” 海港暖黄的灯光下,她为将垂的泪水颤抖的睫毛拨动着四个男人的心尖,一时间,为美人心悸而倒抽凉气的声音连响四遍。 四个男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为难神色。 【嘴这么严?还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晁千琳偷眼观察着几人的反应,心下疑惑。 奚成必的地位之高就代表着他的城府之深,对她的监视或许真的只有身边人才会知道。 可是四大家族的天师们不该是傻子,哪位同僚有线人任务,他们应当都看得出来,总不会奚成必和桃灼堂同样做派,只派了普通人来监视自己吧? 想到这儿,晁千琳忽然想起了刚刚奚满月对奚北的反应。 【跟着我的线人是奚北?】 她不信心思极深的奚满月会不经意间说出自己的心声,之前在特侦队里她有意无意地那几句话一定是特地说给她听的。 【呵,我懂了。】 晁千琳强压住自己极欲冷下来的表情。 奚满月透露奚北是晁千琳身边线人的同时,还刻意提到了奚北脖子上的伤痕。 她的意思应该是,奚北昨天与人交过手,在她身边并不是毫无作为。 蓝晶曾经提到过,刺伤晁千神的人有着明显的伤痕和跛脚,显然和相貌普通至极的奚北形象不符。 也就是说,和奚北交手的不是晁千神和蓝晶,而是另外的人。 奚满月会这样提醒,想必那个人就是另外一方势力。 或许是那个脸带烧伤的杀手,又或许是另一方的线人,而杀手、线人的背后就可能是齐升逸、杜秋风,又或者是某个新的组织。 总之,奚北背后的奚成必不是要对他们不利的那个。 【凭这个就能把你父亲摘干净吗?你又不知道刺伤大哥的凶手长什么样子,就不怕我认为奚北交手的人正是我大哥吗?】 【不对,满月似乎都不知道我大哥昨夜重伤的事……】 想到这里,晁千琳有些质疑之前的推论。 若是不为澄清奚成必对晁千神不利的事情,奚满月故意告诉她奚北是线人还和人交过手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她身边还有奚成必以外的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吗? 还是说,奚满月想说,晁千琳身边发生的事,她也全部知道? 暴露自己掌握情报的程度,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晁小姐?”宁家川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 晁千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大半天呆,索性把心中疑问直接讲出来:“奚北昨天也受伤了,你们知道他是和谁交手吗?” “奚北?”宁家川想也不想地说,“奚头儿派他出个挺麻烦的任务,我们至少有一个月没见了,你们最近见过?” 宁国风悄悄地拧了下宁家川的胳膊。 晁千琳上句话已经说得那么明显,奚北自然就是跟着她的“眼睛”,宁家川居然还天真地说出这种话,给晁千琳感觉他们几人有意哄骗就不好了。 奚成必可是特地交代过他们看好这个钓杜秋风的“鱼饵”,还郑重地把晁千琳的能力介绍过一遍的。 万一惹得这位小姑奶奶不高兴,人家一个空间法术直接跑掉,他们得怎么向奚成必交代。 宁国风赶紧接话道:“我们确实好久没见过奚北了。不过,晁小姐身边应该不太平,保不齐哪个登徒子就惹他出手。” 他用这话含糊过去也不聪明,晁千琳冷哼了一声:“你们四大家族是哪个登徒子都伤得到的吗?就这点儿本事,也难怪要出四个人来看着我。” 晁千琳既然已经说了,就不在乎把一切都挑明,她看着四人尴尬的脸色,像个娇小姐似的抱着胸,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我们只是负责您的安全,知道的事真的不多。”宁家川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紧张得连对晁千琳的称谓都变了。 晁千琳道:“我知道奚队长就是要拿我来钓杜秋风,可是,你们在这里大张旗鼓地布防,我在岚城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傻子也知道要去岚城抓我,你们这些阵法哪里派得上用场?” “这不是有传送法阵吗?布防没结束的时候,您有危险,我们也能从传送法阵赶过去。好在现在一切都差不多准备妥当了,把您请过来等着杜秋风上钩就是了。” 晁千琳白了宁家川一眼:“我落单的时候他都没来,我往阵里一站他反而过来,到底是他傻还是你们傻啊?” “这……”宁家川看了眼宁国风,见对方故意扭头不理会他,咬咬牙还是说了实情,“奚队长向杜秋风下了战书。 “只要杜秋风能破了津城港的防线,他就把你交出去,还在里世界承认桃源号的独立地位。” “什么?” 晁千琳气极反笑,她万没想到自己在他们两方权衡间已经不是个单纯的“饵”,而是实至名归的“奖品”。 既然反叛出同袍会的桃灼堂为了名分和“奖品”接受了挑战,那在岚城自然不会找她的麻烦。 奚成必这一手倒是让她过了一阵安稳日子,她也相信奚成必是对防线有信心才敢拿自己下注。 只是自己毫不知情就被放在了赌桌上,实在让晁千琳难以接受。 不过这么说来,奚成必要她来津城港是势在必行的,他依旧有嫌疑对视她如命的晁千神下手。 看来奚满月之前提到四凶有否“动手”也是在提醒她,毕竟他们要偷回人质,动手的时机无论如何都该是她到位之后。 她冷笑的样子实在吓人,宁家川有些后悔把这些事告诉她。 谁知晁千琳立刻又抛出一颗重磅炸弹:“看来我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你们这防线被入魔的钩月碾压之后,顶不顶得住杜秋风可就不好说了。” “什么?钩月入魔了?” 242 安能得全 晁千琳没想到他们四人居然毫不知情,也不知奚成必刻意隐瞒大家将面临的危险是什么目的。 看起来这四人嘴里也诈不出更多东西了,晁千琳悻悻地应了一声:“是啊,她刚才差点儿把我和满月杀了。”说着,还咳了几下。 本来她就是装模作样地证明受袭,可是轻咳之后,喉咙里的痒劲儿顺着气管直下入肺,又从肺里翻个个儿上来,变成一阵猛烈地咳嗽。 晁千琳捂着嘴,硬生生把咳出的血咽了回去。 宁家川推了一把宁国风,让这个长辈去拍抚晁千琳的后背。 晁千琳连连摇手,藏住沾了血沫子的掌心。 宁国风问:“所以你们来这里是寻求保护的吗?” 晁千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还是先保护奚队长吧,钩月最大的目标好像是他呢。” 她脸色苍白至极,讽刺却显得更加刺耳。 宁家川、宁家瑞两个小辈不知道其中原委,宁国风和奚曾凡两个奚成必的同辈却知道世钰遗留的心魔,都神色凝重。 看他们都低头不语,各自思量,晁千琳有些不高兴。 套了半天的话,她最想知道的晁千神相关的事却丝毫没有眉目。 她发自内心地不愿相信最初关于奚北斗杀手的推断,甚至还因为那封战书,多给该死的奚成必加了条罪状。 而且,若不是轻咳了那一下,刚才的平静还真的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晁千琳的两只手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相互磨蹭,想把碍眼的鲜血痕迹全部去掉。 暖调的夜色下,看到这红色只让她想起昨夜阳台夜灯下的晁千神。 她其实很想给白阳打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却和自己僵持到现在也没打——若是听到分毫他的消息,她可能就要忍不住直接冲回医院,回到他身边。 必须把虎视眈眈的奚钩月和那个该杀千刀的奚成必统统处理好,她才能对得起他和自己的重伤。 而且,若是真的有什么事,白阳那个老妖怪就算不告诉她也一定能处理好,蓝晶下班后也会去医院,其实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才对。 晁千琳在自我安慰中轻轻捋了捋胸口,把又要涌上来的咳嗽强行忍住。 众人本来走得很快,可是晁千琳咳过之后,那四个人就绅士地放慢了脚步,生怕再让她不舒服。 发现了这点的晁千琳突然感到疑惑:“港口这么大,你们来往都不开车的吗?” 宁家川道:“科技制品在我们的法阵中有可能引起些不好的反应。”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搬运集装箱的塔吊啊,对法阵没影响吗?” 宁家川笑道:“不好的反应不是指对法阵啦。” 晁千琳点点头:“哦,所以汽车可能会因为周围的阵法出故障喽。” “是啊。” “那你们也不能用手机?” “嗯,信号可能会很糟,而且,说不定手机会爆炸哦。”宁家川说话的口气和宁家登一样,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好吧……” 感受着周围毫无变化的灵子分布,晁千琳觉得全没走在阵法之中的感觉。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问:“离安全屋还有多远啊?” 奚曾凡忽然在晁千琳身后轻笑了一声,惹得她立刻转回头向他看去。 【不对劲……】 晁千琳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津城港是华北地区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主航道水深达21米,可满足30万吨级原油船舶和国际上最先进的集装箱船进出港,货物吞吐量超过5亿吨,集装箱吞吐量突破1300万标准箱。 这样功能重要的港口就这样被当做了战场布防多天,实在不太合理。 整个港口集中箱密集,挤压出的道路虽然宽敞,视野却非常不好,标记区域的标识也被四大家族的法阵有意隐去,像个迷宫一般,身处其中的人很容易就会丧失方向感和距离感。 晁千琳掏出手机,屏幕还没解锁,就被身边的宁家川一把夺过: “小心爆炸啊!哟,最新的苹果?还是事务所的待遇好啊……” 他这个不自然的举动似乎证明了晁千琳的猜想,她挑着眉问道:“现在几点了?” 知道被她发现了,宁家川干脆地放弃隐瞒——奚成必交代过,只要晁千琳对他们的计划有所发现,就立刻和盘托出,所以之前他才会干脆地把“下战书”一事告诉晁千琳。 “九点半。” 晁千琳也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怒反笑:“我和满月过来时才不到六点,我们在这儿聊了一会儿就已经九点半了?” 宁家川挠挠脑袋,讪讪地笑了。 “所以,安全屋就是这个主阵眼?” 宁家川点点头。 “那这里,还是津城港吗?” 宁家川尴尬道:“是津城海岸线上,临时搭建的类似场地。” 晁千琳道:“你们还真是下了血本啊……就算只是想靠法阵的力量把人困在其中,不伤及周边地区,这个场地面积也不能低于一公里吧?” “差不多吧。”宁国风拦了一下宁家川,示意他不要说话,“晁小姐,既然知道了,我们就原地待命吧。” 晁千琳耸耸肩:“我知道什么了?奚成必让你们把我带到法阵中心,等着杜秋风上钩?不对,是等钩月过来攻击,再放消息给杜秋风,让他们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吧?” 宁国风清了下喉咙:“晁小姐,我们只接到把你带到法阵中心保护起来的命令,其他的事奚队长没说,我们也就不会问。” 晁千琳看着他在灯光下闪亮的额头,嗤笑了一声:“五叔果然比宁家川聪明,难怪头发这么少。” 她这话一出口,另外三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只有宁国风脸色不佳地回:“怎么比得上晁小姐,不仅聪明,还是这般容貌,让人嫉妒得很啊。” “你们为什么装作不知道钩月入魔,也是奚成必下的命令吗?还是,他们都是不知所谓就来送死,只有五叔您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呢?” 宁国风只希望自己能遮起晁千琳那轻佻的笑脸,这个表情和她这样的绝色放在一起,挑拨离间的目的太赤裸也太有效了。 他不敢看那三人的神色,只冷冰冰地说了句:“长官的命令就是一切,希望晁小姐安心等待事情过去,你的安全才是我们安全的保障。” 他的话不止实在威胁晁千琳,也在告诫另外三人,守好本分。 可是,事态的瞬间恶化就好像老天专为打宁国风的脸。 尴尬的沉默只维系了一分多钟,众人脚下的地面就猛烈地晃动起来,绿色的藤蔓破开水泥地面,密集地钻出,卷住奚曾凡的双腿,把他狠狠甩出三四米。 晁千琳跃出数米,似在提醒也似呼叫:“钩月!” 243 拉开帷幕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奚曾凡已经祭出令牌,也不念咒,只叫了句“五雷号令”,便有一道雷电自令牌之中击发而出,朝又一次向他卷去的藤蔓劈下。 然而,那些藤蔓速度快得惊人,竟然在卷起奚曾凡的同时,躲开了那道雷电。 众人都顾不上帮他,纷纷闪躲着已经环绕在周围的藤蔓。 “钩月!”晁千琳又叫了一声,仍然没人应答。 她不想在有四个保镖的时候消耗自己,只用身法躲避着,却开始恼得有些不理智。 好在离她最近的宁家川掏出金钱剑左劈右砍,剑上的法力对带有魔性的植物如切豆腐,很快就清出一片区域把晁千琳护在其中。 “通知队长。”宁国风急急叫了一声。 见晁千琳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他留下宁家川和宁家瑞,自己奔向已经被拖到数米开外的奚曾凡身边救援。 还没跑出几步,奚钩月的声音忽然笼罩住整个海港的上空: “哎,这个阵法真是太复杂了,我这种没有天赋的武斗派,根本就找不到阵眼,宁五叔的小队那么强,靠这些杂兵完全抢不到千琳嘛!” 这声音带着十六岁少女的娇俏和撒娇,比她平日里不知活泼了多少。 可能人认清了自己所图,放开了日常的伦理束缚,反而更加撩人。 晁千琳明知道她的幻术对现在的自己不起作用,却还是在这样的声音中回想起往日旖旎的画面。 她不耐烦地晃晃脑袋,清除糟心的杂念,问道:“钩月,你还是要我?” 奚钩月放浪地大笑起来。 在这样的笑声中劈砍藤蔓的几人眉头紧锁,恼火和震惊之余,都隐隐感到了恐惧。 “千琳,别那么高看自己嘛,这么重要的场合,我要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试试叔叔伯伯们到底有多大本事罢了。” 奚钩月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奚队长,把钟甫送到阵外,来换茅山派二十个小道士和老道士的命,不亏吧?” 看宁家兄弟看向西方的反应,晁千琳确定奚成必就在他们附近。 这个阵法的主阵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空旷巨大,只是和酆都锁魂阵一样套叠了奇门遁甲一类的法门,隔绝了感官和空间。 可能除了她,这些阵中待命的队员都是可以随时相互交流的。 晁千琳听不到奚成必的回答,只听到奚钩月又一阵放浪地狂笑:“两个亲家总要得罪一个,舍了宁陵的夫家还是舍了奚满月的夫家,很难抉择吗? “别装作没看到景山的尸骸哦,我现在是魔,和你们物种不同,我很好奇,是茅山派二十个野生稚鸡贵重,还是钟家纯种四狗之一贵重呢?” 显然奚成必哪边的利益都不愿舍去。 奚钩月对她父亲功利至上的性格也算足够了解了,看他在这种选择题中挣扎比起直接杀他更加泄愤。 可是老奸巨猾的奚成必怎么可能就这样听奚钩月摆布。 法阵的另一头,奚成必远远看着抱臂观瞧那四人奋战的晁千琳,紧握的拳头用力到颤抖。 他这边视线刚巧所及的位置,茅山派弟子景山被一棵形状扭曲成漩涡的巨树吊在半空,已经死透了。 几分钟前,他从地底被树枝缠绕着带上地面并尖叫着抓挠自己的残酷画面,还留存在所有人的脑海。 一个被奚钩月在体表种入霉菌的活人,从法阵外围被塞入地下,受到地底的泥土和石块挤压和磨蹭,又从地底钻出来,身上的表皮和肌肉片片剥落腐化的画面,太恐怖了。 即便是现在,被高挂在树上的那具尸体还在不断地腐败,碎肉和粘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除却奚钩月没人发声的静夜清晰异常。 奚成必身周的队员中,已经有人吐过一次,其余的人也都脸色惨白。 奚成必沉默着朝一旁捏诀发出暗号:【对杜秋风的屏蔽解冻了吗?】 站在他边上的奚南点点头,也做了一串手势:【钩月出现时就已经解冻。】 法阵外,奚钩月看着一众被藤蔓缠得结结实实的茅山派道众,嬉笑着说道:“怎么办,奚队长在搞小动作,想拖延时间救你们诶。” 她的声音一直是传送到法阵中的,听到她的话,奚成必终于对她回应道:“钩月,你以为我会被你威胁?我看,你忍不到我给你答案,就会提前动手杀我。” “没关系啊,我这里有二十只鸡,每次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杀心,就杀一只调整一下心态,比如现在。” 一众茅山道众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喉舌都被藤蔓探入,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却同时在心中祈祷着不要轮到自己。 这次讨伐桃灼堂的行动四大家族策划已久,和宁家世交已久又有姻亲关系的茅山派当仁不让地派了二十名内门弟子来帮忙。 天知道正因为四大家族希望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把他们安排在主战场之外驻守,才累得他们成了奚钩月的人质兼泄愤对象。 原本站在法阵光屏之外的奚钩月打了个哈欠,手都没从嘴边放下就招了招手,另一个和景山相同的可怜人就被塞入了地下。 她进不了阵,却可以催动原本就和阵中有联系的植物从泥土中绕过阵法。 眼看着又是一个人质身死,奚成必在脑中默默算计着: 【还有十八人,也就是说还可以拖十几分钟。晁千琳的位置已经暴露,意味着战争的开始。】 【四凶承诺一小时之内救回桃源号上的人质,确定桃源号的位置。就算杜秋风没有注意到法阵中的情况,人质丢失他们也一定会立刻出手。】 【一个小时马上就到了,能拖这十几分钟太充足了。】 他在盘算中已经放弃了茅山派的二十条人命,却不动声色地对奚南又比了个手势。 奚南得令,把手中的令旗举起,念了一句繁杂难懂的咒语,整个大阵中的感官隔绝屏障便被消除。 晁千琳忽然看到奚成必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出现,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奚队长,请开始你的表演。” 244 渡世予亲 奚成必也回她一笑,只一转身,脸色就沉了下来,朝着诸多队员大吼了一声:“各阵听令,行动开始!” 庄严神秘的咒语声从晁千琳的四面八方响起,声音不大,却直传云霄。 咒声响起只几秒,占地面积巨大的法阵就发出了柔和清澈的白光,极光似的在法阵外围连成大片光幕,向顶端升起、汇聚,最后在离地十几米的位置连成蛋形的保护层,笼罩住了整个法阵。 “奚成必,和你客气了几句而已,你真的以为我破不了你们的法阵?” 奚成必对奚钩月冷哼了一声:“我没那么自大。” “哦?看来桃灼堂也会来喽。”奚钩月轻佻地笑着,又一次招手,茅山派的道众便又少了一员。 第一具尸体已经完全腐化,第二具尸体也露出了血红的筋肉正在被销毁,第三具预备役尸体还在阵中惨叫不止。 这样的场面让晁千琳眉头紧锁。 她真的要这么袖手旁观到最后吗? 她可没有普世渡人的菩萨心,但这些义气相助的道士也算是她第一个朋友宁峙的亲人,即便是要死去,这样的死法也太过凄惨了。 晁千琳抱着臂,突然淡淡地开口:“钟甫不在,你杀这些人没什么用。” “哦?”奚钩月语调一转,“四狗已经去营救人质了啊?” 奚成必脸色阴沉:【这到底是她入魔后的能力,还是情报外流,她为什么对我们的计划这么了解?】 奚钩月继续说道:“这样的话,我还是该拿你做人质,才能换到那条狗?” 她掩面轻哼,已经放纵难收的性子无法隐瞒和掩盖自己的心声,就这么直接把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不不不,千琳比在场的人都重要,仅仅是一条狗,怎么能轻贱了她……” 奚钩月身边剩余的十七位茅山弟子已经在心里把这个没见过面的晁千琳翻来覆去骂了无数个来回。 和这个女人比起来,他们的命就真的和草鸡一样轻贱吗? 人就是容易在无法反抗绝对强权的时候,迁怒于相对而言的弱者。 十七个人的诅咒让晁千琳没来由地恶寒,她却错误地以为这是奚钩月当真要对她动手的预感,悯火诀念起,终于化剑在手。 其实,奚钩月的话说到一半,晁千琳周遭的人就都已经戒备起来。 见晁千琳也做好准备,奚南手中的令旗一举,又是一串繁冗的咒文念出,被阵法深嵌入地面的刻痕之中再次发出炫目的金光。 这一次,光芒直升如云,远远高过了前一次白光构成的屏障。 这是在接引天雷的阵法罡气。 罡气一起,原本就因为奚钩月的存在而缓缓汇聚的阴云之中,开始传出雷电酝酿的低鸣。 看到这样的阵势,奚钩月眉头紧锁,有些不耐。 如她所言,她确实可以强行破阵而不解阵,可是她当下深有顾忌。 若是这个阵法被她强行攻破,随时可能出现的桃灼堂很可能轻而易举地战胜四大家族。 她心目中对“息事宁人”四个字依旧怀有执念。 没有科研价值的自己能被功利至上的父亲承认为“奚家人”是她心魔的重要部分,可要是没了四大家族,谈何奚家? 奚钩月作为魔,完全地放纵自己的潜意识,这种执念也跟着被强化。 正因如此,她才只拿茅山派的二十人血祭,根本不踏入引人入瓮再出杀招的法阵,生怕不识阵法的自己出手不小心毁了重要的阵眼。 但欺凌奚成必甚至杀掉奚成必也是她的目的,明白了根本没掌握钟甫的奚成必完全是放弃茅山派的状态,她也就无所谓那些人的死活了。 茅山派众人因为不被当做筹码而捡回一条命,依旧惶惶不安着,奚钩月却无暇理会捆缚他们的藤蔓。 她脚下升起的植被自成阶梯,托着她大踏步地走到空中,迈上法阵的范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特侦队分布在各个辅阵中的队员。 看到奚钩月突然出现在阵顶,队员们心中的恐惧徒然升高,都各自拿着法器排成阵列,戒备地盯着她的脚从自己头上迈过。 虽然双方对峙到现在,奚钩月除了拿人质威胁奚成必、支使不痛不痒骚扰晁千琳等人的藤蔓,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但魔的强大灵力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压力下绷紧着神经,等待她随时可能的爆发,反而比真正应战更加心累。 奚南控制阵法射出的引雷罡气因为接天神通,正气极旺,相当于道家度化妖魔邪祟的加强版静心神咒。 这样的罡气对奚钩月这种被心魔彻底代替神识的人,有着格外凌厉地“清洗”作用。 奚钩月也不愿费力和那些光芒抗衡,只慢慢走到了奚成必和晁千琳都能看清她的位置,突然探身叫道:“宁五叔,奚南长得好丑哦。” 这无厘头的发言在众人满弦欲断的神经上一字一字地弹过,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然而,因为她呼唤自己而与她对视的宁国风听完这话,突然把法器天蓬尺一横,直朝奚南劈去。 奚南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宁家人都是纯正的武斗派,修符亦修体。 往上数个十几辈,一位骁勇善战的宁家女官开创了灵符加近战的降妖捉鬼流派之后,宁家就形成了尚武的家族风格。 奚家则代代崇尚研究道法与应用,法术或许用得还不错,身体素质就非常普通了。 受魔鬼姑母和魔鬼姐妹坑害到成了长辈的宁国风,比起只在警校受过几年训练的奚南,身法和反应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这就导致奚南直到头部被天蓬尺狠劈,已经钝痛得发麻,才刚抬起手用令旗格挡。 半秒不到的间隔里,宁国风的天蓬尺又朝着他的小腹砸去。 离奚南最近的只有奚成必,他已经年近六十,反应还不如奚南快。 没等他招手叫人,一条血红的九节鞭缠住宁国风手中的天蓬尺,借着巧劲儿把天蓬尺从他手中抽脱出去。 奚南顾不上额角滴血,赶紧握住宁国风再次挥来的拳头:“五叔,你干什么!” 晁千琳大喝道:“打晕他,别废话!” 245 蛊惑生疑 宁国风的样子明显是中了奚钩月的魅惑之术。 【她的能力已经摆脱肢体接触的束缚……不过这是原本的魅惑,还是进化后可以任意蛊惑他人的新招式?】 晁千琳只觉心惊肉跳,偏被身周阴魂不散那的藤蔓纠缠,迈不过面前那道分隔主阵眼与侧阵眼的光幕。 对她的指示,奚南根本没时间怀疑,当即一拳轰在宁国风的小腹。 谁知宁国风身子一缩,直接避开了他的拳头。 “哎,弱鸡。”晁千琳忍不住吐槽一句,手起鞭到,拦腰卷住了宁国风的腰。 看奚成必身边那三个迟钝的特侦队员也已经加入了混战,晁千琳赶紧放开宁国风,生怕锋利过头的九节鞭伤到他。 奚钩月的声音却又自头顶云淡风轻地响起:“四叔,我想要千琳。” 晁千琳连忙回头,一直和藤蔓纠缠不休的奚曾凡果然已经被安然放在了她身边,正缓缓低下头来。 他听到奚钩月叫自己,完全下意识地抬头,下一秒就在对方的瞳孔和声音中迷失了自我。 对侄女无边的疼爱占据了他的理智,他此刻只想把这世间一切她想要的双手奉上。 晁千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宁国风中术到现在才不过十几秒,这些人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奚钩月可以轻易发动蛊惑人心的幻术。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她的身手比起宁家人也毫不逊色,一个鞭花击在奚曾凡持着雷击木令牌的手腕,先一步封死他那只需要“五雷号令”就能运用雷法的麻烦法器。 奚曾凡吃痛松手,却急忙用脚一扫,把那块令牌踢到了数米开外的宁国风脚下。 刚被擒拿手法按在地上的宁国风抄起那块令牌,大叫一声“五雷号令”,紫色的电光连闪,把正保护晁千琳、反击奚曾凡的宁家兄弟全都击倒在地。 奚成必身边那三个队员都和宁国风是老交情,还没搞清状况,自然也就没使出全力,被他这么一惊,当即露出空子。 宁国风像失心疯了似的,硬是把自己被压制的手臂扭脱臼,从三人的控制中翻滚出来,抬手又是一记“五雷号令”,当即又击倒了一个队员。 那块令牌由一块雷击枣木雕成,正背分别雕有雷法符文,四边则雕有北斗七星图,其中的雷诀法门属于清微派。 这件法器和任道是的桃木剑相同,是一件家族中经过开祭认主、代代相传的法器精品。 因为令牌本身就积蓄有代代修者使用后留下的法力,其上的雷符在紧急情况下可以直接用口诀引导脑内“存思”,不需要费时调动使用者本身的法力,就可以发动雷诀。 而且,令牌上积蓄的法力是由数辈尊长各自修得又相互调和过的,相比使用者一人的法力,引动的雷诀更加凌厉狠辣。 看着宁国川、宁国瑞和另一个兄弟卧地抽搐的惨象,已经被奚钩月折磨到神经将断的队员们都不敢贸然上前,谨慎地和宁国风对峙起来。 而没有奚成必的命令,站定其他阵法方位的队员都不敢越出自己的位置,只能眼看着宁国风对同僚出手、奚钩月在法阵之上虎视眈眈。 晁千琳那边却没有对峙,宁国风处雷诀一起,那边的奚曾凡就干脆利落地选择和她直拳相迎。 这毕竟是自己人,晁千琳的九节鞭过分锋锐,对他这样的正面攻击反而立场尴尬,动作也因为犹疑迟缓了起来。 更过分的是,奚钩月在她头顶勾着手指,地面的藤蔓和植被专攻她一人,被绊住行动的晁千琳,硬是被身手平平的奚曾凡占了上风。 晁千琳一边抽打切割着藤蔓,一边躲闪着奚曾凡渐渐没有章法的拳脚扑抓,不耐烦地问: “钩月,你到底想干什么?杀心没处释放,就去杀你该杀的人,你不愿意杀我,为什么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 打斗之中,重伤未愈的晁千琳气息紊乱,因为这几句话说得太急,喉咙又痒了起来,脚下被植被一绊,正挨了奚曾凡一记手刀。 她吐出口血来,呼吸还没恢复平稳,血又从鼻孔和嘴角一起溢出。 晁千琳顾不得管自己胸膛里翻腾的疼痛,将将擎下奚曾凡一拳,来不及动作,就再一次“哇”得吐了一大口血,内伤居然加重了。 “虽然不想你死,但是……看到你因为我受伤,我就很开心呢。” 奚钩月轻描淡写地说着,轻轻打了个响指。 混战一团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个细小的动作。 一道黑影从法阵之外跌落进来,发出沉闷又厚实的“嘭”声,砸在奚成必身后。 奚曾凡和宁国风随着这个声音同时脱了力一般栽倒在地,晁千琳脚下的藤蔓也都停了动作。 面对这一变故,所有人都僵硬地保持着原本争斗中的动作,只有头转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钟甫!”一个女声在夜色中惊叫起来。 紧接着,法阵蛋白似的光芒外壳涌进了六个人。 有三个一落地就瘫软不动了,另外三个则冲向奚成必身后那个趴伏着的黑衣男人——钟甫。 奚成必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落,脸色却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仰起脸,看着空中向他笑着招手的奚钩月,整个人都因为气愤变得苍白。 她早就知道钟甫不在阵中,故意搅得他们鸡犬不宁,就是要让他们无暇细想也无暇和四凶相互联系,然后在阵外蹲守归来的钟甫,把他一击杀害。 这么一个简单的计谋,奚成必却因为对奚钩月心智的轻视,全没想到。 她跑到法阵之上,钟家四凶归来必经的他们头顶来,不就是要寻找阵外狙击钟甫的最佳位置和时机吗? 虽然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门,奚成必却不用检查钟甫,也知道他绝对没救了。 听着身后剩余三凶的一片混乱,奚成必整个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他真的很生气。 奚钩月直视着他,露出挑衅的笑容,证明着自己的目的就是要用他最看重的家族利益来报复他多年的冷遇。 她根本就不可能杀他。 钟祥、钟爻、钟陌的声声质问和讨伐几乎进不了奚成必的耳朵,奚南等人对他们解释情况的声音也犹如蚊蚋。 他只觉得头脑之中有个声音低沉地呼唤着他,可音调太低,听起来只像昆虫的“嗡嗡”声。 嗡嗡,嗡嗡。 声音越来越响,音调也越来越高,奚成必终于忍不住用手扶额。 【怎么……黏糊糊的?】 他把手放在眼前,掌心一片血红。 【我受伤了?】 奚成必又一次抬头,头顶却没了散发淡淡白光的阵法保护罩,没有了蹲坐在那儿探身和他对视的奚钩月,也没有了伪津城港昏黄的夜景。 只剩下破晓前的淡红色晨光,洒在一地尸首之上。 246 唯惧由己 奚成必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面前横卧的奚南手臂断了一条,脸上也全是血污,细看之下,原来被挖走了双眼。 奚曾凡、宁国风、宁家川、宁家瑞等本应保护晁千琳的队员也都横尸在地,无不是插着兵刃、尸首不全的样子。 更远些的地方,跟他前来的特侦队全体成员尽数惨死,晨曦下的津城港一片血色,连空气中都飘着咸腥的味道。 “不、不、不……” 奚成必整个人像被不可见的丝线提着,肢体僵硬地又退了几步,一脚踩在湿滑的血液上,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可是,这一摔并不痛,他的臀下柔软又冰冷,甚至他出于惯性伸手支撑,触手可及也是柔软的。 低头看去,奚满月的半边身子已经被什么撕咬不见,而奚成必此时正坐在她剩余的腰腹残骸之上。 她圆瞪着两眼,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震惊,就只是无神地直直看着奚成必方向。 死不瞑目。 奚成必连下嘴唇都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阖上她的眼皮,就那么呆呆坐着,连从女儿的尸体上挪开身子都忘记了。 过于强烈的震惊后,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奚成必脑子里浅浅浮上这个问句,却怎么都无法压住占满全身的恐惧感。 这场战役,除了他自己,全军覆没。 聚集在这里的不只是岚城特侦队的十几人而已,整个华北地区的四大家族成员都参与到讨伐桃灼堂的战役当中。 明处暗处,共计五十九人。 再加上茅山派、神霄派等多个道家门派派来的四十多名外援,近百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他自己。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该怎么办。 屹立千年不倒的“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受到这样的重创,还能独立繁衍下去吗? 这么多同道死于此役,四大家族还失了近半的“江山”,道界魁首的地位还能够保住吗? 偏偏只有他活了下来,他该如何向四大家族和其他门派交代? 【等等……】 奚成必突然站起身来,环视四周。 他都没有把战场走遍,怎么就能确定全场只有自己活着呢? 不是他思虑不周,而是这个想法一开始就作为一个既定事实存在于他的脑中,若不是此时逻辑联系起来,他根本没发现这不是他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在周遭踱了几圈,他立刻又发现了一件不正常的事——这分明是个战场,可周围居然完全没有敌人的尸体! 此时此刻这一片残忍的废墟和之前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奚成必突然反应过来: 【幻术!这应该是钩月的幻术!】 他仿佛全身都恢复了气力,连之前以为头上受的伤都不再疼痛和流血。 奚成必立刻捏了一个三山诀,又捏了个剑诀,然后扯了扯上衣下摆,把自己的面貌恢复到和身份相匹配的样子,一脸端正又严肃地在周遭踱起步来。 【看来,这是我自己想象、而非对方构建出的场景,所以每个人的死相和面目都这样清晰。】 他彻底恢复了理智,分析着事态。 【破解幻术倒也不难,找到感官上最为异常的那点作为突破口,就可以挣脱幻术。】 奚成必继续观察着四周,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声音。” 想起自己慌神之前,脑中低沉的“嗡嗡”声,他认定,就是这种有类似催眠效果的声音,把自己带入了这样的幻觉。 按照他的这种想法,奚钩月控制宁国风和奚曾凡也是通过叫唤对方的名字,和他们说话,才达到了蛊惑他们的目的。 奚成必抬手便封住了自己的耳窍。 霎时间万籁俱寂。 只有在这样骤然安静的时候,之前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微弱噪音才被凸显出聒噪。 耳边没了这样的声音,奚成必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刚才的场景也被他可以从脑内剔除。 【呵,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恐惧的事了。】 正这么想着,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成必?” 【怎么可能?】 奚成必大吃一惊。 自己明明封了耳窍,连自己身体里的声音都不可能出现,怎么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 奚钩月听着熟悉的水流淙淙,闻着熟悉的草木、苔藓与泥土味道,看着眼前的一片绿意,叹了口气。 “太明显了吧,”她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连身体和声音也退回到了十一岁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种幻术也想困住我?” 奚钩月抬手便要破掉幻术,手臂却忽然被抓住。 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啊!” 奚钩月和童年时一样,对这一幕反应极大,直接就跳出了几米远,拍着胸脯看着从树上垂下的花不如。 “原来是从对恐惧的记忆和想象中挖掘素材困住受者的幻术啊,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我会害怕这种小事?” 奚钩月故作不在乎地嘟囔着,又要招手破术。 刚才抓住她手臂,此时还倒挂着的花不如却忽然开口:“那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害怕而已,哼。” 凭借同类之间玄妙的感觉,花不如一说话,奚钩月就知道,面前的不是幻觉,而是如假包换的花不如。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花不如抱着胸,松开了挂在梢头的藤蔓,在地面上蠕动着靠到奚钩月身边。 别看她这副样子,速度倒是快得和奚钩月唤出的藤蔓相差无二。 奚钩月忽然有种很厌恶的感觉,忙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什么?” 花不如掩面大笑起来:“天啊,我都给你当了五年的师傅了,你居然入魔了都没发现?” 看奚钩月那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花不如就知道她也想到了,却故意要惹她恼火: “我第一次见面就在你身上种了引子,就和你给那个小姑娘种的一样。之后,我一直在梦里教你魔的法术。 “你以为你一入魔就会这会那的,全是天赋吗?可别太高看自己了,还不是为师的功劳。 “你学东西可慢了,说不定你就是被我打多了,才会怕我。” “才不是呢!”性格已经变得和花不如一样肆意乖张的奚钩月大声抗议起来,“只是我年纪太小,被你那双怪眼吓到了,那是童年阴影,才不是怕你!” 花不如不在意地摆摆手:“好吧好吧,童年阴影,哼。为师感觉到你入魔,大老远地过来帮你渡劫,居然也不感激一句。” “你这个便宜师傅突然冒出来,谁要认啊!” 奚钩月说着,不耐烦地摆手破除面前的幻象。 周围的山林像融化一般在视线中滴落,溶解在低沉的暮色之中——她还是没有回到津城港的法阵之上。 奚钩月四下观瞧,发现自己脚下是高耸十几米的粗壮藤蔓,周围竟然是岚城四区高中的操场。 “天啊……” 奚钩月厌恶地颦起眉来。 247 梦魇有义 【这个倒霉幻术居然还是复数结构,破解一层,会进入下一层。】 【没猜错的话,第一层幻术是在挖掘中术者表层意识的恐惧,而第二层则是在挖掘中术者潜意识中的恐惧。】 奚钩月捏紧了拳头,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位置,强烈的心理不适感笼罩了全身。 晁千琳正在她面前用十几倍的慢动作切腹自戕,脸上的表情除了伤害自己的狠辣和决绝,只有微妙的得意。 饶是已经成魔,她也愿意坦荡地承认,这个幻术很厉害。 这件值得奚钩月恐惧的事才刚刚发生过没多久。 她完全没想到,她对晁千琳身死的可能性、蔑视她到甚至不屑恨她的事实,恐惧到了自己的潜意识之中。 “哟,这个小姑娘,很厉害嘛!” 花不如突然从奚钩月身边冒出来。 奚钩月没理会她,依旧全神贯注地看着晁千琳的动作和神态,像是欣赏一件估价过亿的艺术品。 “喂,你这样不行啊,恐惧可不是盯着看就能克服的。” 奚钩月依旧没理她。 花不如不满地嘟起嘴,突然攀到奚钩月背上,腰下藤蔓伸长,载着奚钩月向晁千琳冲去。 奚钩月挣不脱对方的束缚,还来不及呵斥和阻止,就已经到了晁千琳面前。 花不如随即放开了她,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想怎么做,还不快点儿?” 奚钩月咽了下口水,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花不如这次不再出声,后退了几步,背转身去。 其实,入魔的奚钩月已经不会顾忌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她只是在和自己的内心战斗。 即便是现在,她对晁千琳的嫉妒也依然旺盛,可是晁千琳做出极端行为后,她的爱似乎又占了顶峰。 两种情绪在入魔后极端的情感状态下难以发泄,她只能一刻不停地虐待晁千琳,寻找心理平衡。 在晁千琳和奚曾凡打斗的时候,奚钩月特地把她体内残存的霉菌又一次激活。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奚钩月本以为自己或许会好受。 此时,也是。 她本以为,自己看着晁千琳又一次自戕,会好受些。 可是,嫉妒、爱、自卑的前提是,与她对比的人,要存在、要美好、要强大。 奚钩月看着晁千琳已经划开到肺的血刃,终于再也忍不住汹涌的不舍和怜惜,一击打飞了那把刀,把晁千琳狠狠搂在怀里。 怀中的幻象随即破灭,她却没有为消失的幻象难过,还低低嘟囔了一句:“谢谢你……师傅。” 虽然感觉不到花不如的存在,奚钩月却知道她依旧在这里,没离自己太远。 【她也只是太寂寞了吧。】 想起初次见面时与猞猁相伴林间的花不如,奚钩月心内有些柔软。 这是近两千个夜晚建立起的依赖,只可惜,孤身与凉薄奋战到入魔,她都没曾发现,身边一直有人在陪伴和守护着自己。 脚下依旧是自己催生的植被,面前依旧是笼罩一里的法阵,周围依旧是搭建而成的伪津城港。 然而,除了阵中形形色色,困在各自恐惧中的天师们,就在她的不远处,蛋壳一样笼罩在法阵之上的白光破裂了一处。 浓烈的妖气出现在她渐渐恢复正常的感官之中,让她心头浮过一丝不详。 奚钩月慌忙在人群中寻找晁千琳的身影。 奚南正扼着自己的脖子,和自己角力;宁国风正拼命奔跑,马上就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宁家瑞和宁家川居然扭打在一起,似乎见到的幻象恰好对应;奚成必在兜着圈子走来走去…… 本应该困住晁千琳的主阵眼里,只有早就在奚钩月控制下失去意识的奚曾凡等人趴伏在荒草与藤蔓中。 【千琳!】 奚钩月赶紧屏蔽掉全部感知,去感应晁千琳意识中遗留着的幻术引子,谁知一口凉气突然直灌入肺,痛得奚钩月差点儿蜷起身子。 【她有这么疼吗?】 只一瞬间的通感就让奚钩月冷汗直落,她对自己任性发泄病态情绪的自我谴责,强烈到差点儿又一次生出对他人的杀意。 沉重的妖气毫不停歇,越来越近。 奚钩月回头看去,暗沉的天空中,星星点点却密密麻麻的身影向整个大阵压了过来。 她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不由得暗自赞叹:【居然是这样……真是漂亮……】 原来,杜秋风在发现四凶来劫家族那四位人质后,只装模作样地追击,并杀掉了四个人质之一宁国利表明立场。 事实上,他在那时就已经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以奚成必对桃灼堂实力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对可以使用大型幻术的蜃加以防备。 他们布下的这个巨大的法阵,除了常见的风火雷电之法,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保护阵中的所有修者不受蜃的幻术影响。 可防御幻术是很难的。 幻术利用的是人的感知能力,攻击的是人的精神弱点。 加强阵中修者的精神力作用有限,法阵只能做到专门屏蔽蜃这一物种灵力的扩散。 所以,杜秋风借着对方来袭的先头部队,想到了另外一种应对方法。 ——让四凶和那三个活人把可以联系蜃这个局域网信号的路由器带回阵中,不就可以了吗? 之前,为了拷问人质透露四大家族的情报,杜秋风就利用唤起人深层恐惧的幻术折磨过那四人多次。 在追击过程中,蜃轻而易举地使剩余的三人再次陷入极易扩散的巨大恐惧中。 一入法阵,三个刚刚被救的人质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开始了对恐惧的扩散。 可那时,正好钟甫刚被奚钩月杀害,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 蜃传达而去的幻术讯号在法阵内传出,连法阵外与他们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奚钩月都没有幸免。 但她已经入魔,自身擅长的法术中也有幻术,对幻术的特质无比熟悉,破解幻术的能力极强,若不是花不如拖了些时间,她中术后几乎立刻就能醒来。 想来,在她中术期间,杜秋风就派了敢死队打破了没人控制仅靠阵法支撑的保护罩,直接来到阵中,带走了晁千琳。 确认了阵中之人确实中了幻术,杜秋风便带着大部队,来打劫毫无防备的四大家族了。 事态虽然理顺,奚钩月却还是感到浓浓的违和感。 她虽然不懂布阵解阵,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家族的大队成员耗时半个月,只造出了这么一个轻易被打破防护的东西。 【奚成必,你到底在搞些什么?】 248 叛军逢魔 杜秋风正坐在一只巨大的红鸟背上,看着晁千琳被属下挟着渐渐靠近自己,冷笑出声。 亏得奚成必下了战书,他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对四大家族动手。 否则,他这个小小的桃灼堂,就算搬来再多靠山,变成里世界所有正道的众矢之的也不是好受的。 背着晁千琳的是一只背上生着黑翼的少女,她神色无比慌张,逆着姿态各异向法阵进发的妖怪扑到了杜秋风身边。 “堂主,她,她,她快死了!” 听到薛喜儿的大喊大叫,杜秋风整颗心都跟着一揪,赶紧从她手中接过晁千琳。 依旧娇艳的少女被七窍涌出的鲜血衬的格外惨白,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没有了。 杜秋风赶紧用灵力去检查她的身体,两三秒后就吓得撤开手去。 “堂主,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倒是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薛喜儿真不知道杜秋风怎么能在这种危机关头一脸严肃地开玩笑,至少她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所有桃灼堂的成员都知道晁千琳的存在对杜秋风、对桃灼堂有多重要。 这个少女能联系到神出鬼没的齐升逸,是杜秋风为亡妻报仇的唯一希望。 参与到桃灼堂反叛中的妖类几乎都被人类剥夺过亲人或挚爱,他们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然而迫害他们亲人和爱人的,往往不是单个人类。会遭受迫害,也证明他们当时的实力不足以抗衡对方。 最常见的情况是,等到身为动物的自己修炼得能够和人类的力量、数量抗衡,那些人类,早就被时光带走了。 而这只树精把他们团聚在一起,是反抗人类的象征般的存在。 他的凝聚力中,除了妖精们对他的忠诚和义气之外,还包括,他仇恨的对象是个依旧存在,并且带有反派特质的男人。 齐升逸神秘、强大,杀害过许多妖魔鬼怪,连正道都把他当成异数通缉。 若是可以帮杜秋风成功讨伐了齐升逸,他们心中诸多无法讨还和发泄的愤怒,或许也会化解。 至于是否真的可以化解,便要等齐升逸被杀死后,他们才会知晓了。 但漫长的生命中,总要有个值得奋斗的目标不是吗? 因为这些,他们早就在谋划着对齐升逸这个标志性的人类动手,来拉开全面讨伐人类的序幕。 可是悉心寻找了几十年,齐升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来没人能说出他的所在。 偏偏关于和他的近况、传闻和行事手段无所不在,时刻提醒着杜秋风他还活着。 直到那天,宁峙向杜秋风提起这个她们这些小辈无比陌生,他却无比熟悉的名字。 妖精们迫不及待地组织了对晁千琳的绑架,却低估了晁千琳对四大家族的重要程度。 辗转纠缠了这么久,他们终于在此刻占据了上风,成功地用小计谋把这个女孩控制在受手上。 而她居然快死了? 杜秋风强忍着对那些密集霉菌的恶心感,在指尖催生出细枝形状的嫩芽触手,探入晁千琳的口鼻,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抽出来。 毕竟他的本体也是植物,对霉毫不陌生,这过程也不算费力。 可就在他全神贯注去剔除吞吃内脏上的霉菌时,一声轰鸣在他头侧响起。 “杜秋风——!” 这略带沙哑的少女声音高亢得极不正常,显然说话的不是常人。 杜秋风手一抖,探入晁千琳体内的嫩枝猛地划伤了她的肝脏。 为了找到晁千琳,也为了惩罚任性的自己,奚钩月一直没有屏蔽掉对晁千琳切身感受和想法的感知。 这股剧痛也传到了她身上,化成暴怒顺着她的身周蓬勃而出。 又是接连几声轰鸣,同伴凄厉的惨叫敲击着杜秋风的耳膜。 “把千琳还回来——!” 比起之前的呵斥,奚钩月这句话简直是在咆哮。 杜秋风从救治中抬起头,只见四大家族的巨型法阵边缘站着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个子少女,长发正像美杜莎头上的毒蛇一般张狂地乱舞着。 而自己的周围,数名部下被徒然出现的巨树插穿了身体,化为各自的原形,垂头断气。 因为奚钩月封锁了自己身上的种种感知,她的灵力就也被七窍和经脉封锁削弱了,外放的灵力毫不强大。 杜秋风却不敢轻视这个孤身与整个桃灼堂对峙的少女,立刻挥手传令,让全员都停下步伐。 他们是从海上的桃源号来,为了照顾种类各异的同伴,大部队行进地并不快。 杜秋风所在的鸟类梯队已经比陆地上奔跑的同伴们快上不少了,却依然离发着光的法阵有三四百米。 可是,他们脚下早就是港口沿岸的深埋加固钢筋的架空地面,离连接陆地的海滩和礁石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在这样的地面下让种子瞬间成树,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法术。 【这就是那个奚成必入魔的二女儿吧……】 杜秋风在有了“路由器”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了手下先一步埋伏在法阵附近,第一时间抢出晁千琳,所以对之前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你是奚钩月吧?” 奚钩月似乎在用行动回答他的话,手凭空一挥,又是一棵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这次,众妖都有了思想准备,遇袭的那只妖怪快速地闪躲向一侧,虽然还是被巨树的细枝戳穿了肚子,好歹保住了性命。 杜秋风的情绪丝毫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着极具领导状态和说服力的平静语气: “我只希望千琳能帮我找到齐升逸,现在也是在给她治疗。 “我知道你也对奚成必大有意见,我们的利益关系并不冲突。我想你入魔后,四大家族也不会接受你的存在,不如来桃源号陪伴千琳……” 奚钩月的声音终于低沉了下来:“千琳,是你这颗草能叫的吗?” 就算见识过她狠辣的手段,这种直接侮辱主帅的话也让众妖群情激奋。 杜秋风本人依旧很沉静,可这并不足以安抚手下的情绪。 这时,一个低沉到地底的男声冷硬地说道: “我来对付她,你们走吧。” 249 一拳梼杌 这话似乎和杜秋风的命令有同等效力,听到这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全体妖类又一次向前进发。 见自己的绝对压制被这么一句话打破,奚钩月把两手向前一推,数十条墨绿色的细线借着夜色的掩护向众妖飞去。 可是,一道褐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她身后,一记手刀,正砍在她后颈上的风府穴,切断了她调动无序灵力供给霉菌成长的环流。 绿色的霉菌纷纷而落,转眼腐化消失,众妖的危机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 奚钩月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只感受到身周庞大异常的妖气,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脸上就中了一拳,如何挥来却同样没看到。 巨大的冲击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整个人飞出好远,疯长起来的藤蔓才把她接住。 奚钩月啐了口血,被牙齿咬到的舌尖隐隐作痛。 她警戒地看着四周,手上悄悄汇聚起凝练的灵力。 浓烈的妖气笔直地从正面袭来,奚钩月全凭直觉,一掌把聚起成球的灵力推出,沉重的拳头却又打在她脸上。 这次,藤蔓扯住了她的脚,让她瞬间站稳身形。 听着同时传来的爆炸声,她知道自己推出的灵力打到了对方。 纵是如此,奚钩月依旧气恼。 对方连妖气都不屑掩饰,可是她就是捕捉不到任何他行动的轨迹,只能凭借直觉和他对抗。 不过,她奚钩月是个“不配姓奚”的武斗派,入魔后一直使用法术,不代表她不擅拳脚。 找到了和对方对阵的方式,她在手心再次聚起灵力,还在其中掺入了惯用的霉菌。 还没等对方再次来袭,她身后的法阵就接连传来巨响。 原本单一的主阵周遭陆续亮起了七个小阵。 本来想以包围之态攻入大阵的桃灼堂众妖纷纷被困在了小阵之中。 入阵的妖类被密集的烟雾和屏蔽感官的阵法分裂开来,风火雷电配合着阵内埋伏的天师们齐齐发威,打斗和哀嚎声接连不断。 这七个小阵是奚成必早就布好的。 小阵本身使用了隐遁和隔绝阵内外一切的构成排布,在大阵显眼高调的布局,以及阵内晁千琳、奚成必和他主要亲信等诸多光环掩饰之下,不起眼到了极点。 奚成必料到杜秋风大概率要用蜃给自己带来优势,幻术师发动幻术的方式难以想象、防不胜防,就特地留下了这绝对隔绝于万物,只由自己手诀解开封锁的七个小阵。 若是杜秋风使用幻术,必然会趁着主阵众人中术的时机来袭,小阵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诱敌入阵,最大可能地削弱对方,同时给主阵内的天师们破解幻术争取时间。 若是杜秋风没有使用幻术,那么无论他采用什么手段,这七个小阵都是紧急时刻最出其不意的援兵。 虽然奚成必错以为自己所中幻术是奚钩月所为,但他凭借对战局的经验,还是在发现幻术影响自己的瞬间立刻发动了小阵。 计划赶不上变化,可用之物随时需要随时使用才是硬道理。 只能说奚成必、奚钩月父女对彼此的能力都抱着怀疑态度,却都误打误撞地给彼此带来了帮助。 若不是奚家对钟家的全权信任,奚钩月很难找到更好的机会一解心头之恨。 而被奚钩月拦下的这个神秘“人”,正是杜秋风从海外部州搬来的援兵,上古大妖梼杌。 梼杌和饕餮、穷奇、帝江并称四大凶兽。 据《神异经》记载,梼杌,状似虎,毫长二尺,人面虎足猪牙,为尾长七八尺,能斗不退。 他和杜秋风是几千年的老交情。 因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人类,其实他对人类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可是梼杌生性耿直,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又傻又轴。 这家伙以为什么就是什么,相信什么就是什么,认准了朋友自然是全心全力无条件支持。 杜秋风深知他的性子,所以连自己到底要和什么为敌都没跟他讲明白,而梼杌就真的愣愣地跟来当了打手。 若是没有奚钩月这个魔在阵前拖住他,那几个可怜的小阵,转眼就会被他轰成平地。 可这也是凸显他性格的时候。 因为梼杌说了要对付奚钩月,无论杜秋风那边怎样险象环生,他都绝对不会再去后方帮忙。 奚钩月冷笑一声,却不想这一时的分神导致她脸上又狠狠挨了一拳,手中的埋伏也没能打出去。 她心下恼怒:【这混蛋就没有拳头以外的招式了吗?】 这么一会儿,她的左脸连着挨了三拳,已经高高肿起,完全麻木了。 刚刚在掌心积蓄的灵力和疯狂繁衍的霉菌结成了一个紧实可见的光球,奚钩月摆了个虎鹤双形的架势,做好了接住下一拳的准备。 谁知,她胸腔里猛然绞痛,惹得她身子一颤,又被一拳打在脸上。 奚钩月顾不上恼火,脑子里飘过的全是:【千琳的状态不妙,杜秋风中了埋伏,没时间帮她处理内伤,她真的可能会挺不过去……】 想到这些,奚钩月借着梼杌这拳的力道,飞身向着杜秋风去袭击的主阵奔去。 脚下的植被原本刚好可以跟上她的速度,可是,那个随时出现又随时出拳的梼杌包抄到了她身侧,再一次一拳朝她的脸轰了过去。 “王八蛋——!” 自己正赶着时间,这个神出鬼没的轴货却阴魂不散,一拳一拳地攻击,奚钩月一瞬间就愤怒到了极点。 她解开了自己各项感官的封锁,身法骤然快了几个层次,硬是闪过了这一拳,抓住了梼杌的手臂。 万千霉菌从她掌心转入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上压缩到仅有乒乓球大小的灵力球被一掌轰入了对方的小腹。 梼杌身子诡异地扭向上方,居然凭空打了个横,勉强躲过了奚钩月凝练至极的灵力弹,却还是被爆开的气浪和内里包裹的霉菌融掉了一大块皮肉。 “烦死啦——!”奚钩月大喝了一声,脚下的植被随之瞬间拔高,交叉成网,把自己和梼杌包裹在其中。 她终于看清面前这个男人外形,糙汉面容,裸露在工字背心外的皮肤上布满老虎斑纹,背后还生着一双白色翅膀的奇怪家伙。 奚钩月挑着眉问:“你是什么东西?” 梼杌狠狠一爪,把自己手臂和腹部沾了霉菌的皮肉各自刨掉了一大块,厌恶地甩在一边,瓮声瓮气道:“梼杌。” “那个梼杌?” “那个梼杌。” “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啊。” 250 天雷惊诧 见梼杌只是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奚钩月终于确定他之前的神出鬼没只是高速,并不是空间技巧,不由得放下心来。 她到现在也没有领悟空间法术,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也亏得在那个夹层空间中的一番奇遇。 奚钩月对自己入魔后的能力强度还不完全了解,现在能和传说中的上古大妖战得不落下风,让她突然自信了不少。 但这可不是骄傲的时候,晁千琳要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任性就这么死掉,奚钩月根本就想象不到自己在入魔之后还会走到哪一步。 “来吧,速战速决正面刚,我有急事。” 奚钩月又摆出那个虎鹤双形的架势,向梼杌勾了勾手。 这两人在不足十平米的藤蔓笼子里,一个脸肿得老高,一个缺了两块肉,竟然还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们脚下的小法阵中,连连的轰鸣已经渐渐熄火,主法阵里中了蜃范围幻术的特侦队队员也都陆续醒来,和攻入主阵的杜秋风主力争斗起来。 突然间,雷声骤起,奚钩月和笼中的梼杌都神色一变,短暂的对峙随即被打破。 其实,四大家族的主法阵没有奚钩月以为的那么简单。 主阵最外层的保护罩也是一个诱敌攻阵的假象,除了隔绝蜃的幻术,只有驱邪除鬼的清净之力,对已经可以化人的妖怪根本就没多大伤害。 只是这个防护罩受面积影响,分散受力的能力很强,众妖短时间内看不懂四大家族独有的复杂阵法,只能蛮力破阵,显得较难打破。 而攻进这一重,隐藏在防护罩内的第二层防护罩就会发动。 这是一层结合了传送法阵的不可见保护罩,只要走入这层保护罩的妖怪超过三个,入阵之妖就会被随机传送到阵内的诸多小阵和辅阵之上,可以打破敌人的阵型,分散敌人的兵力。 主阵中的辅阵层层套叠,都是宁家多年来沿袭古代阵法参研出的纯攻击性法术。 之所以不在主阵中设置迷惑敌人的障眼法,是因为奚成必担心这些障眼法被蜃利用,反而给队员们造成有否中幻术的疑惑。 正因如此,这些单纯的攻击阵法强横无比,杀伤力极强。 同时,辅阵发动意味着最外层的保护罩已经被打破,所以阵中道道闪电都能接引天上雷电,片片烈火都能串联左右,不给众妖留下丝毫回环余地。 可由于奚钩月的存在,主阵上空早就阴郁已久,旋转的雷云几乎压到塔吊,只因为她尚未稳定,迟迟没有劈下。这时候阵中雷电大作,引来的天雷便都不是普普通通的雨雷,而是真真正正的渡劫天雷。 天雷只要开始,就是无差别的一阵猛劈,普通小妖和普通修者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天雷,沾身难免要魂飞魄散。 “妈的,杜秋风怎么偏偏是棵树呢!” 奚钩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猛地收了罩住二人的藤蔓,趁着梼杌还没反应过来,撒腿就朝大阵跑。 入魔之后,奚钩月的一切行为都受曾经的潜意识控制,感情用事到了极点,几乎没有逻辑可言。 她不明白杜秋风为什么抢了晁千琳之后偏偏要把她带着去指挥攻阵。 【这个王八蛋难道太有自信可以攻下阵来,要在奚成必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她担心那棵也在渡劫边缘的老树精因为自身的木属性引雷上身,连累了晁千琳,当即直奔主阵想要保护她,全没想到,她自己才是渡劫的那人,在晁千琳身边只会让她更加危险。 梼杌的速度奚钩月早就见识过了,她一边跑着一边向周身无差别地全力释放灵力,用冲击延缓对方的速度。 果然梼杌这次的一拳变得有迹可循,他撕裂了面状灵力的拳头轨迹在奚钩月的灵觉中格外明显。 奚钩月又在手心蓄起灵力,借着这份灵觉,在不间断的奔跑中准确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他扔到了自己前方数米。 可手中灵力刚要轰过去,梼杌就突然使出了他的第一个法术。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他口中划着线飞出,奚钩月抬手去挡,疯长在面前的枝叶只堪堪拦住火球几秒,就被燃烧殆尽。 这时奚钩月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她完全下意识地张开嘴,竟然干脆利落地,把火球吞了下去。 她只和花不如学习过催动无序灵子控制植物生长的法术,并不知道自己和入魔的花不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因为,花不如姓花,她其实是木系灵辖。 而奚钩月是道家天师,和只操控灵子的灵辖不同,内修自己的法力才是她十几年间清醒时都在做的事。 梼杌放出的火球源自妖类自身的法力,她自然也可以用道家的修法,强行把释放后就变作无序灵子的火球吞入自己的丹田。 发现了这一点,奚钩月勾起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冷笑,她微微收腹,在刚刚吞下的火球中混合了自己澎湃无比的无序灵力,猛地吐回了一个压缩得密度更高的火球。 梼杌的速度比奚钩月快上太多,他向旁边猛闪,躲过了巨大的火球。 可是,奚钩月召起无数霉菌,供给着火球的燃烧,硬是给火球引出了追踪着梼杌的路径。 眼看着躲无可躲,梼杌原本的人形突然膨胀成虎身,头部也等比例涨大,脸依旧是人的样子,就这样变回了本体,一直收着的双翼在身前一合,硬是接下了那个巨大的火球。 火光四溅,奚钩月强忍着没用手去挡强光,刚要再次出招,一直在周遭狠劈不断的天雷却像是故意停歇,留出了几十秒的安静。 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大叫:“不要说,求你了,不要说那句话!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是那样的!那是我们的孩子,钩月我们的孩子! “她不姓奚也不姓世,她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 “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奚钩月怔怔地看着法阵中依旧陷在幻境之中的奚成必,轻轻掩住自己的嘴巴。 他正陷在第二层幻术,也就是潜意识的恐惧中。 就像是入魔后的奚钩月一样,这重幻境中,他的表层意识和潜意识交换了位置。 所以,他在幻境中以为的心声,就这样被身处现实的他喊了出来。 奚钩月在恢复劈砍的天雷中呆愣地看着依旧凭空念叨的奚成必,眼泪不受控制地跌落在衣襟。 “太晚了……太晚了……” 她喃喃自语着,苦笑了起来。 “要是妈妈能听到该有多好……” 可是,即便是在奚成必的幻象中,世钰也没有听到这些话。 251 百年错付 “成必……” 【成必?她叫我成必?】 第二次在封闭耳窍的情况下听到这句呼唤,奚成必才发觉,这个声音到底有多么熟悉。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样满地是令他恐惧的族人尸体,不知现实中到底发生什么的紧张情况下,他只想顺着声音去看一眼那个发声的人。 奚成必的身体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就那么回过头去。 他发现自己居然正单膝跪在地面上。 这感觉着实奇妙,上一秒他还站在阴沉荒凉、布满阵法的昏黄津城港,而现在,他连自己姿势改变的不自然都没有感到,就已经身处在多年未归的老家卧室中,垂头单膝跪着。 奚成必抬头看去,那张挂着清淡哀愁、冷淡笑容和浅淡岁月痕迹的端庄面孔距离他就只有三十几公分。 她语气中刻意压抑的急切那么明显,明显到让他心脏狂跳,瞳孔放大,几欲昏厥。 见他似乎回了魂,终于在听自己讲话,她开口缓缓地陈述着:“成必,你这是在关心孩子,不是在关心我。” 奚成必愣愣地听着。 身体每个零件都灵活轻便的感觉对于他这个已经接近六十岁的老男人万分陌生。 他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是奚钩月出生的当夜。 而面前十六年未见的世钰,正在给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拯救她的机会。 在这一秒之前,奚成必从未发现,那晚的事是如此清晰得烙印在自己心底。 世钰那因为紧张与期待微微收缩又微微放开的瞳孔移动了几分,他居然都清晰地记着。 包括自己下一秒就要出口的每个字,这句话之后,世钰从失望到绝望逐渐转变的神色,他都一清二楚。 包括她生产期间,自己和世铄在走廊里据理力争,感受到她的法力突然大盛又突然转衰时揪到喉咙的紧张感觉,他这十六年中随时都可以再次体验。 包括看到她强行抛下一切离开人世时,对她的愤恨和失望,以及整个人被撕裂的失魂感,他都保留了十六年。 包括奚钩月每次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回忆起所有人痛苦的源头都是把七情六欲都压制在绝对理智之下的自己,他都…… 【不要!】 他脑海中骤然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潜意识在对他呐喊。 【不要说,求你了,不要说那句话!】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是那样的!那是我们的孩子,钩月我们的孩子!】 【她不姓奚也不姓世,她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 【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可是,这个幻象的目的就是让他恐惧。 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就那样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话: “可是孩子是你的,关心你的孩子不是在关心你吗?” 奚成必只想闭上眼睛,可是他做不到。 世钰的脸在感到惊讶、悲伤、愤怒和一切落空后的茫然时也这么美丽,他居然从来都没发现。 原来自己想要对她好,不是被那些功利的原因驱使。 原来自己把一切注意力都转移到奚满月身上,只是为了逃避内心旺盛到开始影响理智的感情。 原来自己对奚钩月做出的十年计划是由衷地对属于他们的孩子充满希冀。 原来自己对奚满月的苛求只是在发泄对她离去的悲伤。 原来自己对奚钩月的冷漠只是在用错误的方式替她实现让钩月脱离四大家族的心愿。 原来,他对世钰的在乎,比起他想象到的一切理由和感受,都更接近于爱。 “我以为……孩子是我们的?” 世钰的声音颤抖无比,奚成必又何尝不在颤抖。 他是个扭曲的人,用自己的扭曲,扭曲了爱人,扭曲了女儿,扭曲了所有的美好。 幻象中的一切都应该是取材于他自身的恐惧。 奚成必忽然想到,这应该就是他这十六年一直理不清、想不通的希求——一个对自己的惩罚。 让自己认识并承认自己有多么冷酷,怎样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心爱的人,就是这个惩罚。 身体突然就获得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奚成必捂着脸瘫坐在世钰身边,痛哭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没有哭过。 自从幼年时被父亲砸断了最爱的玩具木马后,奚成必就把不能表露自己情绪的族长守则刻在了骨头上。 理智、功利,一切为了家族,未来的族长没有自我,他本身就代表了集体。 这样的信条对并不是天生冷情的奚成必根本就是伤害。 因为本身感情丰富而掩埋自己的感情,换来的结局自然极端。 为了担起责任,他对自己一再苛求,成年后,他已经搞不清自己对一切的喜爱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利益了。 可是世钰在他的枕边出现,让他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对那张床的依赖。 无论当天发生了多少令人疲惫的事,那个聪慧又透彻的女人都在一天的尽头等待着他,从一句话到一个笑容,轻而易举地驱散他所有的疲惫。 她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台马力开到全满,孤独奔驰在公路的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同伴的人类。 奚成必从没叫过世钰大名以外的称呼,此刻却一边痛哭,一边低低的念着她哥哥世铄一直会叫的小名“小如”。 在现世世界的阵中,所有人都只看到这个年近六十的男人坐在地上沉默地哭泣。 奚钩月却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哭。 “要是妈妈能听到该有多好……” 不论奚成必在幻想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奚钩月都万分确定,那之中一定有自己的母亲。 而且,他刚刚承认了她。 不是承认她的能力,而是承认了她自己。 明知道奚成必想借晁千琳挑动她和桃灼堂动手却仍不离开,反而只在奚成必眼前削弱特侦队,挟持茅山派,甚至真的为晁千琳去和杜秋风争斗——奚钩月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换得奚成必迫于大局的一句请求和一个承认。 此时,这些都变得多余了,她对四大家族的执念就这样不攻自破。 奚钩月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制造出大型幻术的家伙。 随着杀掉钟甫为姐姐报仇,认清爱意和嫉妒的主次放过晁千琳,以及得到父亲的承认,她一直澎湃喧嚣的心彻底平息下来。 此时的她和未入魔的她相比,情感的丰富程度没有丝毫差别,只是潜意识占了主导,理智被压制,情绪占据了主导而已。 心态平息下来就意味着,她已经迈过了负面心魔入魔后无法认清自我的障碍。 也意味着,真正的渡魔天劫要来了。 252 必得报偿 一直被法阵引导得散乱无比的天雷忽然间汇成了一股,不自然地在空中弯折,直劈向奚钩月。 她面前的梼杌也已经驱散了残余的火球,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灵活地一转,双翼挥动便是一股旋风,直朝着奚钩月卷去。 奚钩月正陷在对父亲复杂的情绪中,根本就没能反应,当即被旋风缠住。 正这时,天雷劈到了她的头顶。 旋风把她催生的植被搅得粉碎,她来不及再做其他抵抗,只能把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在头顶,硬是接下了这道强横无比的天雷。 梼杌根本就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个比前次巨大得多的火球又一口喷在她面门。 奚钩月被天雷劈得整个儿懵掉,看着突然接近的火球,连惊叫都来不及。 轰然一声巨响,一棵弯曲成漩涡墙面的巨树突然竖立在奚钩月和火球之间,树枝间有悠远的铃铛声响起,像数不清的雏鸟发出待哺的鸣叫。 “师傅……” 奚钩月脑子不甚清晰,根本感受不到花不如的存在,却还是猜到她来助阵了。 花不如的笑声灌进奚钩月的耳朵,她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极慢,和时间暂停相差无几。 “看来,是讨论报酬的时候了。” “报酬?”奚钩月没有理解她在说什么。 花不如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只虚空中漂浮的水母,下身的藤蔓搅动着空气,围在她身周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是啊,报酬。我可是魔,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送东西给别人? “把我会的教给别人,万一被成了魔的她背叛了,岂不是大事不妙?更别说渡劫了,一次都嫌多,谁还要来第二次?” 奚钩月也发觉自己有些天真。 既然对方是自己的同类,怎么可能是“真善美”的化身? 就算花不如看在同类的面子上伸出援手,自己毫无回报也根本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奚钩月摒弃了之前对“师傅”的感恩,找回了自己和她平等的身份,笑道:“你要什么?” “你的眼睛。” “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要我的眼睛有什么用。” “我想回到人界。” “有了我的眼睛就可以变回人类了吗?” 花不如噗嗤一笑:“当然不能了。可是,你看我的眼睛……” 她碧绿的眸子突然靠近,唤起了奚钩月本能的不适。 花不如继续说道:“我教给你的魅惑之术其实是靠眼睛来发动,这个法术是消耗品,等眼睛彻底变成绿色,就再也使用不了了。 “我的样子没法在人间生活,只能靠魅术让看到的人以为我是普通人类,所以,我要你的眼睛。” 奚钩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我本来是不喜欢的。”花不如突然叹息一声,头一回露出了真实的哀愁和落寞,“可是,一个人呆一千年,实在太无趣了。” 奚钩月对她的样子很是无奈:“好吧。可是,我把眼睛给你之后,我就变成盲人了吧?” 花不如欢快地说:“我们可以交换啊。” 一想到那双碧绿的眼睛要长在自己的眼窝里,奚钩月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是,现在天雷在顶,梼杌在前,晁千琳命悬一线,她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身死,其实,她别无选择。 现在想来,花不如就是故意要奚钩月认清自己对晁千琳的爱有多深、多极端,让奚钩月把这一战的重心全都吊在晁千琳身上,来寻找一个她被完全仰仗,可以随意提出条件的机会。 奚钩月叹了口气,眼见着无限慢动作的天雷又一次降到了自己头顶不到十米的地方,淡淡地说: “动手吧。”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不能再用自己的眼睛看晁千琳一眼就是她现在最大的遗憾。 眼前是不断靠近的两根手指,眼前是花不如圈圈圆圆的掌纹,眼前是纷乱不断的法阵乱斗,眼前是右脸肿得老高、满脸是血和焦黑的自己,眼前一片黑暗。 凉凉的、粘滑的两颗眼球被塞回眼窝里,奚钩月终于再次得见这个世界。 可是,世界居然变得这般不同。 原本清净无垢的万物都蒙上了三重晃动的影子,随时都有某种东西的某个影子会突然无规则地抽搐,就像是坏掉的电视屏幕。 奚钩月觉得头晕目眩。 看来,适应这双眼睛还需要些时间。 花不如也不算骗她,她提出的疑问确实只有能不能“看到”而已。 奚钩月嘲讽地笑道:“难怪你想换了这双眼睛。” 双目漆黑的花不如没有回应她的调笑,只是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切,许久都没有眨眼。 “好了,”奚钩月打断她对万物贪婪的目光,“天雷都要劈到我头顶了。” 花不如兴高采烈地“嗯”了一声,二人对时间的感知瞬间恢复了正常。 她上蹿下跳地用藤蔓引开了奚钩月头顶的天雷,用几棵巨树干脆利落地封住了梼杌的行动,又从地面升起的巨树插入风眼,阻断了旋风的回转,终于放得奚钩月自由。 “交给你了,我去找她。” 花不如抱怨一声:“我只是帮你而已,天雷还是会跟着你的!” “那你把梼杌搞定再来。” 看到了花不如轻松应对上古大妖的样子,奚钩月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新生的嫉妒,根本就不想理睬她了。 她被种种琐事耽误了太多时间,只怕现在晁千琳体内的霉菌已经救无可救。 全新的世界时刻挑战着奚钩月的平衡感,她躲避天雷的步伐摇摇摆摆,几次都惊险无比。 【只要靠近她,把霉驱除就行了。】 她已经想到自己才是危险的源头,也不敢真正到晁千琳身边去。 可是,她现在彻底失去了运用幻术的能力,和晁千琳的联系完全断开,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占地足有一平方公里的主阵和辅阵之中,众妖和特侦队的天师们各自缠斗,奚钩月引来的天雷几次误劈都伤到了无辜。 现在看不出哪方占据上风,想必是因为指挥官奚成必依旧困在幻术之中,没有有效地下达指令。 终于,奚钩月看到了杜秋风之前骑着的红色巨鸟躺在地上似乎气绝。 它的身侧,有一只蓝色的巨鸟发出古怪的鸣叫与一个巨大的绿植假人战斗,正是蓝晶和杜秋风。 视线里乱糟糟的,奚钩月又在这片区域扫视了一圈,心突然狠狠一揪。 她不断抽搐的视线中,居然出现了唯一只有一个清晰身形的人——晁千琳。 253 他们和他 晁千琳觉得自己在吐了一大口血后,脑袋就昏沉起来。 周围有声沉闷的巨响,似乎击打在自己头上。 她抬不起眼皮,只模糊地看到奚曾凡突然倒地不起,自己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意识中也是一黑。 再睁开眼,灿烂的阳光照在荧绿的小山顶,春天的太阳雨正滴滴答答,刚刚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 晁千琳有些疑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僵硬举着的手——竟然满是鲜血。 这双手比她日日所见的似乎小了微妙的一圈,余光中,自己的胸脯似乎也低了一些。 【这是……】 视线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山风掠过,缠在青草香里的血腥味儿让晁千琳浑身一凛,熟悉万分的一切使她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晁千琳根本就不敢抬头。 面前躺卧之人沉重的喘息声灼烧着她的大脑,一片殷红纵是不抬头去看也在余光中隐隐可见。 突然,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的头边。 “师……傅……” 晁千琳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为了忍住啜泣声把下嘴唇咬得惨白,整个人抖如筛糠,说出的两个字都不甚完整。 “千琳……你知道……你自己长得多美吗?” 晁千琳用力摇头,两只手慌张地想去捂晁昭的伤口,却根本不知道,浑身流血的他,身上到底哪一道才是致命伤。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 晁昭的呼气打在晁千琳的耳壁。 这是她这辈子,离他最近的时刻。 却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时刻。 那就是他的遗言。 一个晁千琳想要穷尽一生去探索答案的疑问。 可是,这冷冰冰的疑问在心爱之人将死的时刻,有什么意义? 耳朵中痒痒的感觉消失了,晁千琳知道,晁昭已经断气,却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敢动作。 从小被教导名门礼节的晁千琳即便到这时都不敢逾矩,甚至不敢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痛哭出声。 在晁昭面前,她必须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把内心的一切波澜都掩藏起来,换得他作为师傅满意的一笑。 换得他,多看又聋又瞎又没天赋的自己一眼。 【不对……】 她隐隐觉得少了什么。 【大哥怎么……】 是啊,晁千神这个时候本该抱住她,摇晃着强忍哭声把自己咬的鲜血直流的她,直到她放开下唇,放声大哭。 恐惧从脚趾一直攀上头顶,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的山顶。 晁千琳终于抬起头来。 面前已经没了惨死的晁昭,只有了无生气靠在阳台栏杆上的晁千神。 他胸口那把匕首明晃晃的反射着阳台顶的暖光夜灯,像极了白昼时,天顶的那颗太阳。 晁千琳清楚地“听”到世界碎开的“声音”。 这种被称之为“声音”的东西,不只包含着真正的声音。 她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在这“声音”里逐渐碎裂、凋落、消失。 沉寂的颜色不是黑的,可到底是什么颜色,她说不清。 她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因为没见过这种颜色,所以无法给它命名。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晁昭和晁千神不在,她就是真真切切的唯一一人。 【唯一……一人?】 这个形容让晁千琳突然一惊。 【白明?】 几乎在她想到白明的同时,白明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怎么可能呢……” “姑奶奶?”白明也疑惑地看着她。 【哈……原来,这都是假的……都已经过去了……】 晁千琳都没发现自己之前把身体绷得那么紧,这时稍一松懈居然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就不用怀疑了……这是幻术……】 晁千琳嘲讽地勾起嘴角,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停止。 她对自己中幻术一事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懒得嫌弃自己的无用。 两件痛彻心扉的事情刚刚在面前重演,自己一转眼就意识到都是虚影,她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嘲讽的笑容落下之后,她一时竟不知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晁千琳不觉得自己有多坚强,可是只要想到还活着,而且没从病床上清醒过来的晁千神,寒极了的情绪就会逼迫她这汪泉水冻结自己,变得刚毅又残忍。 【居然让他们出现在幻术里,还真是,了不起……】 这句话本该说的咬牙切齿,可在心底响起就显得云淡风轻。 晁千琳依旧跪坐着不动,默默思考。 【先是师傅离开,之后是大哥重伤,这幻术从我的记忆当中取材,可是,到底是以什么为依据呢?】 【悲伤吗?还是……爱?】 “姑奶奶?” 白明又一声呼唤,吓了晁千琳一大跳。 【爱?】 晁千琳看着面前的白明,对自己列出的可能性产生了严重的怀疑,甚至……恐惧。 【我会爱白明?】 【如果爱里除了爱情,也包含亲人间的爱,师傅和向来搞不清的大哥都可以解释的通,那白明呢?】 【总不会我想让他来到我家,其实真的是因为一见钟情吧?】 晁千琳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摇了摇头,却见白明正看着她露出了非常怪异的笑容。 就像晁千琳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自己和晁千神是兄妹时,他露出的那种带着嘲讽的笑容。 晁千琳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那种透骨的恐惧,打着旋儿从骨缝之间卷出。 【奇怪,风声?】 刚刚的恐惧居然像真有实体一样,发出了声音,这让晁千琳震惊不已。 她赶紧站起身,正想检查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隐藏有什么破解幻术的法门,白明就突然贴了上来。 他声音极轻地说了句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恐惧只是秋季常见的扫叶之风,他这句话引发的便是蝴蝶振翅后在得克萨斯州引起的龙卷风。 这风声大到盖过了白明的声音。 晁千琳根本就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却吓到连退了数步。 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烧心的恐惧,强行封锁了自己的耳窍。 谁知再睁开眼,眼前,居然是津城港的上空。 自己脚不沾地,正被什么人携着,在空中移动。 她四下张望,只见数只种类各异的鸟类妖怪显现着巨大的本体,正在她周围扇动翅膀向法阵之上的高空飞着。 她身边有微弱又熟悉的灵力存在着。 晁千琳看向不远处半人大小的黑色乌鸦,那只乌鸦也转头看向她,右眼诡异地动也没动,左眼却发出微弱的白光。 虽然一切只发生一瞬间,也足够晁千琳确定,这就是蓝晶。 【好吧,至少有个自己人在。】 她不免在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自我安慰起来。 254 地烈垂死 晁千琳搞不清自己的幻术是怎样莫名其妙被解开的,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自己显然在中术的时候被抓走了,看周围众妖团聚的架势,“凶手”肯定是杜秋风。 因为蓝晶也在的小小心安让重伤之下的她格外昏沉,手脚连动一动都费力。 晁千琳索性装成幻术未破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等待事态发展。 当携着晁千琳的薛喜儿慌里慌张地说出“堂主,她快死了”,她才知道,中术后没有奚钩月随时控制的短短十分钟里,自己的状况就已经这么糟糕。 问题是她根本就没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疼痛,每次战斗都会经历。 这样的失血量,也是最近几个月里常发生的事。 听到杜秋风那句“密集恐惧症都犯了”,晁千琳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给自己疗伤倒是在晁千琳意料之内,不过,奚钩月的执着那么深厚让她有些没想到。 看来,对她的爱是奚钩月潜意识中悄悄发生的事,现在才会是这种状况。 不过爱情本来就是个玄妙的东西,太多人的爱都隐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没法明说那到底有多深。 晁千琳因为奚钩月为她而起的这一遭争斗,已经不再那么反感她的执念。 至少比起看不透的蓝晶,奚钩月用入魔后的疯狂证明她的爱不是小女孩的青春期狂想,而是清清楚楚、确定无疑的存在。 既然是真实的,就值得尊重。 晁千琳没看到梼杌,只感受到一个了不起的大妖怪绊住了奚钩月的步伐,不禁为奚钩月担心起来。 天顶的雷云存在感太强,阜胜的灵力证明那是和高中操场上同样的天劫使者。 不知道这两者夹击之下,奚钩月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因为想到了高中一战,晁千琳又想起,奚满月在之前离开后,似乎就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脑子里全是这些有的没的,就这样边接受着杜秋风的治疗,边和这群脑子发热的妖怪杀回了才离开没一会儿的家族法阵中去。 按理来说,杜秋风的阵营里不可能没有医疗人员,他却偏要亲自用笨办法来医治晁千琳,这很不合情理。 实际上,对杜秋风来说,让拥有空间能力的晁千琳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秒钟他都不放心。 上次在桃源号上的失手放走晁千琳,就让他产生了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的错觉,派出的探子一个一个的下落不明更是让他对晁千琳更加执着。 此刻抓住了她,他就算死也不愿意放手。 使用这种笨办法则是因为,他实在不想用灵力再去完整探测那些密集的霉菌——那是他发现长满蘑菇的妻子尸体后,永远都驱散不掉的心理阴影。 杜秋风很困惑,晁千琳怎么会被搞成这个样子还没活着? 她内脏受损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能承受的范围,就只是因为她运气好,没被伤到的位置刚好还能维系身体机能吗? 可是清除了这些霉菌之后,她缺失的内脏又该怎么补全呢? 再生人类肉体的法术也不是没有,却都是代价高昂的邪法禁术,这种事对修者双方的修为都有严重损害,只能打完这一役再从长计议了。 四大家族的阵法比杜秋风想的要复杂许多,这些人在和同袍会的交流中隐藏了太多实力,打得桃灼堂众妖应接不暇。 桃源号上繁复的阵法已经是桃灼堂法阵方面的最高实力,可是比起钻研千年的宁家正道,还是差得太远。 杜秋风身边的鸟类小队本应为他护航,却在传送防护罩处和他分散开来。 他被传送到的辅阵是地烈阵,上悬令旗,书雷部正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讳,下插灵幡,书此位火德真君已午位司火大帝讳,按地道之数,皆隐在阵中。 旗摇幡动,上有雷鸣,下有火起,变化多端。 同时入阵的还有其他小队的羊妖、蛇妖和蜘蛛精。 羊肉串、冷血动物、沾火就着的蜘蛛加上杜秋风这个树精,这里的全员对火焰都十分忌惮,在这阵中格外危险。 而且,杜秋风乘着化为原型的山椒鸟,引来了上方的雷电,因为没法放下晁千琳所以不能放弃坐骑,弄得状况更加糟糕。 为保堂主,那三位都纷纷使出本事。 可是雷是渡劫天雷,火是三昧真火,妖法不是正法,根本没什么用处。 因为情况危急带来的情绪震动,杜秋风一直没敢撤出的触枝又一次划伤了晁千琳的脏器。 看着手上满溢的鲜血,杜秋风有些慌了。 真是一时执念害人害己。 好在甘当坐骑的山椒鸟正因为对阵法有心得才被杜秋风选中,在阵中掠了几圈之后,他终于确定了引火灵幡的所在。 奄奄一息的羊妖拔了灵幡一折两段,阵中的火总算是熄了。 地烈阵破了一半,掩饰令旗的烟幕也变得微弱,很快就也被破解。 蛇妖和蜘蛛精都已经没救了,杜秋风紧锁着眉头,驾着山椒鸟飞上高空,故意没有脱离地烈阵的范围。 原本的阵型被冲散得厉害,他本来对阵型做了诸多布置,以应对各种可能的情况,却没想到这里的阵法密集到很难把冲散的阵型再次集合。 四大家族套叠法阵的法门还是从宁家登最近在岚城解开的西方法阵中学来的。 西方的炼金术阵中,有可以把三层立体法阵链接成同一法阵的特殊符号,经过宁家的研究,这个符号在道家符文中找到了对应,应用起来居然格外方便有效。 就算杜秋风对四大家族之前的科研成果再了解,也不可能知道这几天刚刚出现的新成就。 他此时俯瞰着整个大阵,只听到座下山椒鸟连连不断地咋舌。 “既然阵型无用,就跳到第二阶段吧。”杜秋风当机立断,含指吹哨,响彻全阵。 嘴边是晁千琳鲜血的味道,他低头看着怀里气管受损,呼吸断断续续的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晁千琳此时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杜秋风的清理只能延缓霉菌对她的腐蚀,却不能减少她的出血和内脏损伤。 就算她的恢复能力再非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复受伤也不可能像往常仅仅失血那样快速复原。 原本跟在杜秋风身后的蓝晶也被传到了其他辅阵中,解阵费了些时间,一直都在寻找杜秋风。 这时突然看到高空一抹红色,他当即化为原身冲了过来。 255 林鸟争斗 既然回到了自己人的地盘儿,蓝晶无论如何都该把晁千琳抢回来。 而且,晁千琳的伤好像很不妙,奚家的丹药或许会有用。 蓝晶的鸟人原型翼展近四米,是他身长的两倍还多。巨翼一扇,转眼就到了杜秋风附近。 跟着宁家登、任道是和晁千神混迹了这么多天,他对道教的法阵早就有了自己的理解,而且大阵之中运用了诸多炼金术的法门,只要不陷在阵中,他就能轻松地在阵与阵间穿梭。 眼看着一只蓝色的大鸟向自己飞来,杜秋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上次桃源号上逃走的麻烦之一。 对方必是冲着晁千琳来的,他只怕战斗之中会对晁千琳造成二次伤害,当即抽出为她疗伤的触枝,把她安放在鸟背上,一步踏出,正踩在平地生升起的巨树枝头。 他所用的法术看似和奚钩月类似,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奚钩月的法术在于加速本地原有的植物生长,杜秋风却在于召出远在海外的自身本体。 因为是他的本体,那棵巨树和他意志相连,只要他本身不受伤害,巨树就可以无限制地修复自身,继续生长,而且,能够做到的事随他意念支使,无穷无尽。 眼见着巨树载着杜秋风攀到了大型集装箱的高度,蓝晶翅膀一横,也调整身形向高空冲去。 这段短短的对峙中,双方都做足了准备,捏诀的捏诀,唱咒的唱咒,谁都没想到的是,云顶的天雷像是故意停滞一般,留下来短暂的安静,使得奚成必的大喊大叫几乎传遍了全阵。 杜秋风向来憔悴的面孔突然增了些许感伤——他和四大家族世交多年,因为木精灵的温顺柔和,向来和女性关系很不错。 他对人类的愤恨,除了妻子被齐升逸杀害这件极端的导火索之外,也有多年来见证人类冷血、无情的累积情感。 而世钰,也是他的朋友。 杜秋风这么一晃神,正好被蓝晶抓住了机会。 他口中吟唱的咒语化作柔软似线的白光,缠住了近在眼前的巨树,又骤然缩紧,干脆利索地切进树身,把树干切成了数段。 杜秋风脚下摇晃,整个人骤然掉落下来,连忙催动巨树的断截面生出根系和枝叶,搭在集装箱上横在空中,相互联结成桥,稳稳地接住了他。 毕竟和他交过手,蓝晶了解他的能力,也知道切断那棵树解决不了问题,他的目的,其实是让歪斜倒塌的树身进入另一个辅阵,风吼阵的范围。 风吼阵按地、水、火、风之数,内藏先天之气所成罡风,风起则百万兵刃从中而出,叫入阵之人化为齑粉。 巨树的树顶正被蓝晶的法力拖入阵中,罡风打着旋,把茂盛的枝叶卷在其中,拉扯着其他断节。 杜秋风在断节间生出的诸多枝叶反而加大了被风卷集的面积,也加大了万刃可以切削的面积。 分秒之间,大半棵树都被卷进了风吼阵,切得粉粉碎。 杜秋风脚下更加不稳,眼见蓝晶在他头顶盘旋一圈就往山椒鸟靠去,连忙把风吼阵中的碎木猛地抽回手中,朝着空中的蓝晶打去。 碎木在投掷过程中飞快长出枝丫,到蓝晶身畔时,已经变成了一团蓬松凌乱的灌木,正好把他搅在枝叶中。 他这样的身形巨大的鸟类最怕受到这一类杂物的阻挠,如果在空中无法翅膀拍动就是死局。 蓝晶快速吹起口哨,白光在身边流星般连闪,切削着缠上来的枝叶,羽翼狠拍,挣脱那团疯长的树丛。 树丛落在巨树残存的后半截树干上,瞬间又生了根,枝叶纠缠聚拢,居然汇成一个人形。 杜秋风把自己的元神分了一半在那个诡异的人形绿怪上,两个“自己”都踩着继续生长的残干向蓝晶冲去。 蓝晶顾不上再留手,当即咬碎了吊坠上的水晶。 这次这颗水晶比上次那颗强大许多。 自从和晁千琳确立了主从关系,蓝晶不只像从前那样,把作为竦斯的灵力储存起来,还有意识地每天用炼金之法把其他晶石中的法力集中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山椒鸟背着晁千琳一直在地烈阵中盘旋躲避蓝晶口吐的白光飞箭,见杜秋风靠近略感放心,突然势头猛转,直向云顶飞去。 杜秋风的枝叶假身双腿不断生长,很快就超过了原本巨树的高度。它伸手扯住了蓝晶的鸟爪,不给他追击山椒鸟的机会。 蓝晶的独眼忽然一亮,扭转过头看向杜秋风,紧接着,杜秋风眼中的他就消失不见了。 可杜秋风更是使用蜃幻术的高手,虽然掌中没有抓住实物的触感,他却用了更大的力道捏住拳头,把“隐身”的蓝晶从空中扯了下来,狠狠拍在巨树的树干上。 蓝晶痛到“显形”,被杜秋风抓着腿甩入隔壁的天绝阵。 天绝阵是按当日的天干地支演先天之数,在阵中隐藏三幡,按天、地、人三才,聚集先天清气,招引雷部正神所下五雷的正雷法阵。 这个法阵是道家最正统的一种法阵,对惧怕正气的妖魔邪祟最为克制。 蓝晶是半妖之体,入阵就被当头一劈,整个人懵了一半。 眼见着三道雷光在法阵范围内反复弯折着冲来,杜秋风为免误伤,拉着他的手都随之放开。 蓝晶心里叫苦,只能振翅躲闪。 正这时,一道格外巨大的天雷引动了周遭所有雷光电气,已到蓝晶面门的三道雷电蓦然拐弯,向着天顶汇聚而去。 蓝晶和杜秋风都不禁向那边看去。 只见方圆几里的天空都被万道雷光照亮,雷光交叉缠绕在一处,像一个倒悬着的斗笠,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突然间,一道粗壮的白光从“斗笠”顶尖猛地探出,又猛地消失,刺眼到没有色彩,把之前密集的所有雷电衬得灰暗无比。 巨大的轰鸣随后而来,气流从劈下天雷的位置扩散开来,硬是把整个法阵剩余的外层防护罩震得粉碎。 这就是渡劫天雷的威力。 256 辖妖言灵 蓝晶先回过神来,他顾不上天顶又要降下的另一道天雷,趁着天绝阵瘫痪,看准了阵眼猛冲而出。 载着晁千琳的山椒鸟之前飞得太高,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被气流荡到了地烈阵外。 好在整个主阵都处于瘫痪状态,他调整着身形已经找到平衡,贴着地面向杜秋风身后盘旋而来。 蓝晶把口中含着的水晶碎片向他直吐而出,随后吹起的口哨像一面折扇形状,附在碎片后,推动着碎片精准地打进了山椒鸟的左眼。 这块碎片蕴藏着蓝晶三分之一的法力,但此时不舍得,可能再也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山椒鸟被打穿了头部,当即气绝,直接摔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距离那道天雷落下不过两三秒钟,杜秋风回过神来已经痛失爱将,无力回天。 他气得大喝一声,声音却被第二道天雷掩盖了过去。 蓝晶赶紧向山椒鸟的尸体处冲,迎头就是杜秋风假身和真身一大一小两个拳头。 他来不及掉头,独眼又是一亮,整个人再次消失在杜秋风的视线中。 这次他强忍住疼痛,从两个杜秋风之间穿过。 杜秋风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他把树枝构成的巨大假身散成了被风吼阵切碎一般的碎片,瞬间捕捉到蓝晶穿梭的影子,一道闪着绿光的木箭飞去,正打穿蓝晶的右翼。 蓝晶吃痛,幻术又随即而破。 他这个懒人总算是吃到了懒惰的苦头。 他拥有的蜃的幻术本来就不完全,又从来都没有专门练习过,加上对手只有杜秋风一人,蜃让众人通感的特性发挥不出来,只是“隐身”的话瞬间就会被这样破解。 像杜秋风那样调动人心恐惧的高级幻术用法,蓝晶本人甚至想象不出自己该怎样做到。 而他会使用的魔法也极为单一,同样是因为他自己懒得学、懒得钻研。 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天天给水晶存储能量就已经很辛苦了。 而且,正因为他惧怕麻烦、逃避一切,他九十二岁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和人正面打斗这么久,受这样重的伤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忘了怎样动弹,瞬间就被交叉疯长的枝叶封住了行动。 挣扎之中,他突然发现身上的枝叶不动了,不远处的杜秋风似乎停下了攻击。 蓝晶抬头看去,也不禁停止了挣扎:【这是,蜃的幻术吗?】 山椒鸟的尸体就在他面前十米外横着,而晁千琳居然就站在山椒鸟前,直直地看着他。 她七窍溢出的血液都已经有些干涸,整个人惨白得像张白纸。 他今早给她挑的那条墨蓝的绑带连衣裙几乎全被血染成了黑色,胸前整齐地开了个大口子,却还能完好地遮挡住她的身体,只像是改了个性感的款式。 她脚下的两只穆勒鞋早就被甩丢了,脚踝上的白金脚链却还在,在这样的状态下,这份精致显得格外突兀。 而那笔直挺立的体态和木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活人,反倒像一具商场的塑料假人,或是,一具尸体。 蓝晶和杜秋风都呆愣愣地看着没有动作的她,明明有巨大的雷声越靠越近,却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面前这个即便狼狈至此,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完美”的女人,太不真实,也太恐怖。 “放开他。”晁千琳突然开口。 杜秋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居然当真松了自己捏诀的手,让缠着蓝晶的重重枝叶松脱开来。 纵是蓝晶油滑至此,也反应了半秒,才作法挣脱身边的枝叶,口吐水晶向杜秋风袭去。 杜秋风猛然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干了什么,赶紧重新聚拢假身,挡住水晶碎片。 被水晶轰掉的枝叶迅速长好合拢,转眼间,高逾五米的假身又一次长成,立即去锁还没逃脱的蓝晶。 蓝晶的翅膀暂时废了,干脆变回更加灵活的人形,朝前一个滚翻避开杜秋风的袭击。 构成假身右臂的枝叶突然变长,让那只右手变大得超出比例,挂着风朝蓝晶拍下。同时,杜秋风喃喃念咒,引燃了那只右手,用自伤的方式再次扩大这一掌的范围。 蓝晶避无可避,只能把剩余的法力捋成丝线,朝着那只巨掌的手腕缠去,身体借力荡高。 趁着这一瞬间的失重,蓝晶变回原形,单翼滑翔到杜秋风假身的身后,又是一颗水晶碎片向杜秋风本人吐出。 这是蓝晶最后的手段,他必须得留下一片水晶给晁千琳保命。 这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绝望,对事态的咒骂一一在脑中流过。 四大家族安排来保护晁千琳的人都被奚钩月玩弄得没了战力,后续的战斗中,整个场面没有奚成必的指挥,辅阵中的队员也都各自为战。 杜秋风的兵力被全数打散,奚成必的又何尝不是。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关注晁千琳这个战局的重要争夺点。 【要是晁千神那个死变态在就好了。】 蓝晶甚至这样想着,看着杜秋风突然在面前唤起的又一棵巨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可是,他落地后,没受到任何反击。 奚钩月不知什么时候跨坐在了杜秋风肩头。 她朝着晁千琳勾勾手指,终于把她身体里的霉菌全数抽出。 奚钩月满脸笑容地看着强撑身体的晁千琳,突然发觉幸福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而幸福伴着嫉妒又是这么丰富的一件事。 她用自己催生的藤蔓狠狠地缠住了杜秋风,庞大的无序灵力在藤蔓中逆流,封住了杜秋风整套经脉。 杜秋风无法驱使假身也无法移动身体,元神却不敢收回。 因为,他明显感到一股让人胆寒的正气从天而降。 果然,下一秒,奚钩月灵活地跃开数米,正把那道劈下来的天雷引到了杜秋风身上。 杜秋风身上的电流好半天才顺着地面疏散,被烧焦成炭的藤蔓纷纷剥落,衣服都变得残缺不全。 奚钩月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听说你是个欺负宁峙姐的渣男,还放大话要破家族的大阵?遭雷劈了吧!哈哈哈哈……” 257 第二阶段 被渡魔天雷迎头直劈,杜秋风肉身中的元神几乎全被灼烧殆尽。 好在他的假身之中还有一半元神,在脱离奚钩月控制后赶紧飘回,才让已经焦黑的身躯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劈直接折损了他半数的修为,杜秋风恨得牙根痒痒,却完全无法和奚钩月抗衡。 奚钩月也不敢多做停留,只想速战速决,直接灭了这棵上古老树。 她没有选择用自己的肉体和法术硬接九道天雷,而是选择躲避四十九道天雷后活下来的渡劫方式。 之前接了一记天雷之后,奚钩月就发觉自己挺不过另八记,也没时间不理晁千琳的死活,在梼杌的夹击下和花不如浪费时间。 好在现在晁千琳大抵能够保命,她没了顾忌,终于可以安心渡劫了。 后期的三十余道天雷只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她必须赶紧灭了这个树精,专心应对才行。 可惜,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晁千琳突然叫住了她拍向杜秋风天灵盖的手:“钩月,别杀他,我有话跟他说。” 奚钩月半是对重伤晁千琳的宠溺,半是好奇她到底要怎么做,身子在空中一翻,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杜堂主,让你的人停手吧。” 杜秋风干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桃灼堂和四大家族不足一半的兵力顶多打成平手,而你,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现在你唯一继续复仇的机会,就是和奚成必联手讨伐齐升逸。 “至于作为得到承认的同盟,还是作为趟路送死求一线亲手复仇机会的炮灰,就看你和奚成必谁先开口求和了。” 杜秋风何尝不知晁千琳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向四大家族低头是他绝对迈不过去的坎儿。 晁千琳还是那副假人的样子,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地缓缓开口: “要夺人命,就要付出代价。他杀你妻子,所以承担仇恨。你要杀他,是付出自己的尊严,还是再次出卖同胞,自己想好。” 晁千琳那句“再次出卖同胞”让杜秋风万分不适。 桃源号上布置周密,杜秋风还请了上古大妖梼杌坐镇,若是他们在海上,派出小队来擒晁千琳,再直接以桃源号为营地,无论是对抗奚成必还是对抗齐升逸,都比这样带着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妖怪们打上门来安全太多。 可是他还是接了奚成必的战书。 人要是上了年岁,往往会因为对命运和自身的无能为力看开许多事情,妖却不然。 杜秋风活了几千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多久,就算今天他元神尽灭,本体总还能慢慢修炼。 这种人,自然对身份和名誉看得极重。 为了破掉准备万全,队员训练有素的大阵,填进无数同胞的性命。 就只是因为,杜秋风想要那个对桃灼堂地位的承认,想给自己挣那份儿尊严。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年岁,也不能堕了自己的名头,哪怕是为了那些同胞叫他一声堂主,他也希望自己师出有名。 而这把年纪的他,居然被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一针见血地戳脊梁,杜秋风真是想怒却不敢表露。 晁千琳眼前是一片模糊,可脑子却格外清醒。 利害如此明确的情况下,面前的杜秋风沉默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应她的提议,肯定不只是为了面子。 看来,他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拿出来。 【还不如让钩月拍死他再和桃灼堂的乌合之众说呢,现在我还没法主动打死他了。】 现在的晁千琳满脑子都是医院里还躺着的那个男人。 杜秋风在替她清理霉菌的时候,也用恢复性的法术保全了她的内脏,让她尽量维持住身体状态。 不过他两次划伤了她的内脏,导致晁千琳的状态比在高中与奚钩月对战后还要糟糕。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靠这样的回光返照撑到回家,突然感觉无比悲伤。 要是纹盒还挂在自己脖子上,说不定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一急之下就会醒来,不要命地用玄离来到自己身边。 至少,他们俩能死在一起。 渡魔的天雷越来越密集,像急促的鼓槌,敲打在大地之上,发出隆隆的巨响。 各种辅阵被填进的尸体破解了大半,守阵的队员也按奚成必站前的交代,在辅阵被解开一半以上的时候站出来直面敌人。 整个战局都只靠着两方主帅战前的布置进行到这时,场面已经混乱到了极点。 更可怕的是,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杜秋风的脸上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容,似是得意,似是疯魔。 晁千琳心下一凛,知道刚刚的提案已经被彻底摒弃了。 在众妖被阵法分散开的时候,杜秋风就已经下了战局进入第二阶段的命令。 他要把桃源号,整个儿搬到四大家族的法阵中来。 至于怎么搬,就要说到桃源号本身。 晁千琳和四大家族从前看到的只是桃源号的表面——一艘五万吨以上的大型游轮,船身上布满各式法阵,船底依附着近千年的老蜃,是艘戒备森严的海上堡垒。 就因为载了满船的妖怪,整船的妖气掩盖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桃源号本身也成了精。 它不是吴启浪那种靠先天机缘,得了自身魂魄和元神的天然精灵,而是桃源号上一众妖精把自己的元神汇聚起来,注入在桃源号中人工混合生成的精灵。 这样的精灵虽然也有带动本体运行的能力,却没有脱离本体的能力和完整的自我。 而且,因为不能化形,也不会自主修炼,体积巨大的桃源号只能靠众妖生产的精灵意识控制自身十几分钟。 可是成了精的桃源号,比起普普通通的一艘游轮,就多了主动施法的能力。 本来,要让这样的一艘庞然大物进行隐遁之法只能靠庞大的阵法,耗时耗力,对战时的桃灼堂着实为难。 但它若是能自主使用土遁术,就只需要众多船员平日里为它存储法力而已。 从杜秋风下令进入第二阶段开始,距离海岸线只有十几公里的桃源号就已经被驶入了津城港。 津城港岸尽是险峻的礁石与沙山,所以港口整体都是由钢筋水泥支撑着的,下方有很高的空堂。 船靠岸后,留守的船员就立刻激活了桃源号的意识,让载着满船法阵、援兵和那只老蜃的桃源号沿着港下的空间潜行到了法阵正下方。 已经在阵中的众妖则尽可能找到支撑海港地面的承重点,用自己的法术,或是阵中的法术,使地面塌陷,让桃源号来到阵中。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奚成必也不可能想到,这就是杜秋风留给自己的大杀招。 更令杜秋风惊喜的是,奚成必刚好在这时清醒了过来。 258 静匿游轮 之前晁千琳和奚成必所在的位置是整个大阵的主阵眼和侧阵眼,很难暴露,也很难攻破。 而且晁千琳吸引了各类强人的注意力,让奚成必从头至尾没受到任何干扰。 他毕竟已经年过半百,在幻术中见到的是大半辈子心结,对他这种刚毅过头、执着异常的人来说,那幻术破解起来当真困难。 脚下地震般的摇晃让刚刚清醒的奚成必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另一个幻术。 看着身边依旧昏迷的奚曾凡、宁国风和宁家兄弟,以及一片混乱的大阵,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也来不及埋怨自己,奚成必从衣兜掏出面镜子,立刻开始寻找晁千琳的位置。 这是一面世家仿造《云仙引》所载制造的六鼻镜,“照之则左右前三方事皆见”。 镜子和阵中所有的阵眼相互联结,像是监控摄像头一样,可以清晰地照出各阵之上的灵气分布。 能够用灵鸽监察整个岚城的奚成必读起这样的数据易如反掌,眉头也随之越锁越深。 情况简直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奚钩月、杜秋风两大危险人物都在晁千琳的附近,那只身份不明的竦斯居然也在中间凑热闹。 看着脚下开始隐现的裂痕,奚成必当即拿起令牌传令:“战线向落魄阵方向靠拢!”然后急匆匆地向着晁千琳所在的落魄阵冲去。 这阵的位置刚好是在靠近整个主阵中心点的位置上。 接到奚成必的命令,一时间所有战斗中的队员都放下敌人,向着落魄阵进发。 而桃灼堂众妖也顾不上理会他们,反倒得了机会,全心全意地加速地面的塌陷。 奚钩月渡劫的天雷也成了杜秋风第二阶段计划的助力。 凭他那群被阵法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小妖,想把能承重上万吨的地面击碎原本比这要费时太多。可道道天雷被奚钩月闪过,劈在地表,反倒成了促成地面塌陷的真正主力。 这种天意让杜秋风阴冷的微笑逐渐转变成放肆的大笑。 眼见地面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已经没有战力的蓝晶不去理会失心疯的杜秋风,直接扑到晁千琳身边,用未受伤的羽翼把她揽在怀里,跳上切近的集装箱,向地面更完整的方向躲避。 可地面的碎裂难以遏止,随着裂痕越来越密,掉落的碎块越来越多,地上刻划着的法阵也都跟着破碎开来,原本排成迷阵的集装箱纷纷掉落在裂缝中。 蓝晶不能飞行,脚下一个踩空,只能靠伤了的手臂扒在集装箱的边缘。 “放手吧,没事。”晁千琳仰起脸笑道。 蓝晶眉头一皱,突然俯下头吻了下来。 晁千琳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渡了颗水晶碎片。 那是蓝晶剩余的所有法力,对垂危的晁千琳来像是低血糖时补充体力的糖球。 因为那些法力存储在水晶之中,介于未炼化的灵子与道家修者的灵力之间,不受晁千琳特殊的经脉限制,可以直接被她的身体所用。 稍一愣神的功夫,为数不多的法力已经被杜秋风附在她内脏上的恢复法术吸收,法术运转让她的状况又好上些许。 蓝晶看她脸上终于带了些血色,轻佻地说道:“开什么玩笑,放了你,谁付工钱给我?” 看晁千琳翻了个白眼给他,蓝晶才反应过来,她是让自己放开集装箱。 他当即放手,果然下坠只十几米,两人就在桃源号的甲板上着了陆。 仰望四周,串联着地面的钢筋被各种超自然的力量打击得弯折,厚度近十米的港岸大段大段地坍塌下来,轰塌的震动和远方的雷声震耳欲聋。 深坑中的桃源号上一片漆黑,被雷云蒙蔽的月光和原本港口的灯光都无法照射进来。 突然,二人前方出现了几簇小小的火苗,向着他们幽幽飘来。 二人定睛一看,火焰中燃烧着的居然是道家的符纸。 蓝晶用翅膀遮蔽着二人头顶的碎石,追着原路返回的符纸过去,和几个落下来的特侦队队员在甲板上汇合。 那里的五位天师正合力布下屏障,防住头上的落石,同时用符纸的火光,吸引从地面上落下来的人。 他们也不交谈,只紧张地看着四周,毕竟引来的不一定是自己人,还有可能是桃灼堂的妖怪。 仅仅三四分钟的时间,原本的地表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桃源号逐渐在深坑之中稳定下来。 众人头顶终于恢复了光亮,碎石也不再落下,这期间聚集过来的十一位天师撤下了防护罩,簇拥着晁千琳和蓝晶向某个方向走去。 他们都是在落魄阵附近阵法中驻守的天师,见了晁千琳就已经明白了奚成必让他们集合的意义。 不过,比起保护晁千琳,一艘巨轮破了家族的阵法,还带来了自己的法阵,这种事态明显更加严峻。 更糟糕的是,他们本以为桃灼堂倾巢出动,船上留守的人不多,可桃源号的出现却说明船上一定有着埋伏。 杜秋风在隐遁公海期间,招募的部下远不止攻进大阵的这些。 别看杜秋风本人实力有限,却是个爱交朋友,还名声远播的宋江式人物,不然梼杌这种又轴又傻的家伙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来攻阵的妖怪至多是他所有兵力的三分之二,尚有三分之一的妖精在桃源号上留守,就等着战斗进行到第二阶段。 然而,动荡已经结束,到现在却连个从港岸落下来的妖精都没出现,团聚一堆的天师们全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松懈。 倒是晁千琳无奈地笑了起来:“难怪钩月会抱怨这个姐姐总是不在自己需要她的时候出现。” 一片寂静中,她的微弱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蓝晶问:“怎么?” “怪她自己担得起奚成必给的责任喽,你不感觉桃源号上有些干净吗?” 经她这么一说,众天师纷纷点头。 看来,奚满月被奚成必派到桃源号上趁火打劫了。 但就算是奚满月带人来袭,这里的妖气也实在是太少了,真的只像是妖怪们全数离船后残留的气息。 说话间,众人已经聚集在桃源号主体建筑的大门前。 在场的天师共有三十九位,没有一个是晁千琳认识的。 奚成必也不在其列。 【太奇怪也太安静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晁千琳还什么都没想通,一个天师就轰开了面前的大门。 霎时间,浓烈的妖气和滔天的晦气打着旋涌了出来。 掺杂其中的,还有土系灵辖作法后满满的土腥气。 259 一奚三凶 事情翻回半小时前。 钟甫死去的太突然了。 突然到他脑子里没有任何内容流过,上一秒还是“可算是回来了”,下一秒,这个人的意识就从四凶的意识中消失了。 从十几岁的钟祥、钟爻、钟甫和钟陌把意识链接在一起开始,近二十年来,他们一直过着共享一切的生活。 这么突兀地少了一个人,另外三个人最大的感受就是:【好奇怪。】 钟陌对三个哥哥向来依赖,意识中微妙无比的冷感消退后,她看着钟甫的身体笔直地落入法阵,立刻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大叫出声:“钟甫!” 可是这也挽回不了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了。 三个人的惊讶、心痛和愤怒相互交感,使这种情绪高涨到了极点又自动归于平静,凸显了事态的悲哀。 特侦队的队员们慌忙向钟祥和钟爻解释着奚钩月入魔后所做的一切。 虽然奚成必从未详言,但他们都知道四凶对这场战局的重要意义,生怕奚钩月影响了四大家族和钟家的关系。 更何况四凶刚刚带回了自己的同伴,就算其中少了一个宁国立,总也不能卸磨杀驴。 可是还没全部说完,那个向四凶解释的队员就突然间卡住,满脸惊恐,呆愣愣地站着不动了。 【这就是蜃的幻术了吧。】钟爻这么想着,脑中便得到了另外两人的回应。 三个人纷纷抬头,看着法阵之外从洋洋得意变得满脸不耐烦,显然也是中了幻术的奚钩月,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来日方长,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钟祥劝慰着弟弟妹妹。 钟爻知道大哥担心不能一击致死这个魔头,耽误任务,在意识中咒骂了一句,然后回应道:【开始行动。】 【收到。】钟陌道。 因为他们的精神世界连在一起,在没有针对性的大型幻术面前,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三个人各自又看了钟甫的尸首一眼,来不及和他道别,甚至来不及为他报仇,就奔赴下一个任务。 按照钟家和四大家族的协议,四凶要救出被桃灼堂控制的人质,事先排除战局被人质影响的可能,顺便摸清桃源号的位置和桃灼堂的阵容。 这之后情报来不及交换也在奚成必和四凶的预想之内,所以他们还提前约定了第二个任务。 幻术发动,也就是杜秋风开始主动进攻后,去攻占桃灼堂的后方,桃源号。 为了表示对四凶能力的信任,奚成必只派出了奚满月的一支小队参与他们的行动。为了防止奚满月等人被幻术影响,她们被安排在了真正的港外安全屋中。 三凶直奔港外,钟陌止不住在脑海中抱怨:【我们不能自己去吗?】 【她很强的,不会拖累我们。】钟祥冷静地回答。 【不,不是,我是觉得她……有点儿恐怖……】 这些事钟陌其实很不想说,可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所以,她得到了哥哥们的沉默之后,反而不知道该喜该忧。 钟甫有个情人叫袁曼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这两个人最后会全身心地走到一起,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袁曼安是一个普通的表世界大学生,某次四凶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和钟甫一见钟情。 两个人在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爱上对方的概率实在是太小,小到另外三个人根本就狠不下心来,说出任何伤害他们的话。 渐渐的,钟甫强烈的爱也感染了另外三人。 四凶全员都对单纯可爱还有些许任性的袁曼安充满了宠爱,替任务不断的钟甫隐瞒他的工作、他的危险,甚至是他逼不得已的婚约。 所以,袁曼安从来都不知道钟甫和她的一切,都被另外三个人随时窃读。 可奚满月不同。 这个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有多么特别。 她为了父亲的一个指令,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四个人。 即便是她先于家族中的所有人把钟甫和袁曼安捉奸当场,也只是露出个浅淡的微笑,不表明自己未婚妻的身份,也从来没向钟甫问起。 即便是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钟甫和袁曼安的恋情,她还是一脸的无所谓,为了拉拢四凶参与对桃灼堂的讨伐,主动向钟家道歉。 即便是她和钟甫结婚的当夜,都是她主动去拥抱、去触摸、去亲吻钟甫,完成了夫妻之礼。 钟陌作为一个女人,在二十年间切身体会了和三个男人共享一切意识的艰辛和为难。 她不相信奚满月这样的聪明人只是因为想象不到被三个人围观闺房之事的窘迫,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和行动。 这个女人,一定非常狠毒。 因为她对自己都这么狠毒。 钟祥和钟爻都没对她连绵不断的思虑做回应,他们二人只在脑中交换着一会儿向桃源号进发该怎样绕开杜秋风的人马。 四人交感了近二十年,他们早就练就了摒除杂念,不被他人心思影响的能力。 转眼间就到了奚满月所在的安全屋,三人也不说话,朝她点点头,转身便走。 奚满月忙问:“钟甫呢?” 钟陌被她问得格外忿忿,横了她一眼后恨恨说道:“被你妹妹杀了。” 奚满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震惊的表情来得有些缓慢:“什么,她真的……” 钟祥叫住她们的交谈,淡淡地说了一句:“快走吧,这里离桃源号有点儿距离。” 奚满月朝身后的四人看了一眼,示意她们跟上,使用身法去追逐土遁远去的三凶。 她身边的四位队员是宁家桦、宁家诗、宁七和世镧镧,两男两女,都是她的同辈。 为了保证战力,奚成必分给她三个能打的宁家子弟,世镧镧和奚满月则作为辅助和指挥存在于小队。 一路跟着三凶到达海边,八个人乘着两艘快艇,在法术的加持下飞快地向桃源号靠近。 【不对劲。】 看到桃源号的一瞬间,钟祥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奚满月也突然问道:“桃源号怎么在往港口移动?” 260 令旗布阵 奚满月所说的港是四大家族搭建的伪津城港。 而奚成必向杜秋风下的战书中,提到的迎战位置其实只有“津城港”三个字。 这一点点细微的差别,背后就另有玄机。 体现在此时此刻,便是奚满月仅凭桃源号的航向,就能断定,桃源号上留有为数不小的埋伏。 因为,津城港这个范围其实非常模糊,港口的整个沿岸都可以算在其中。 但由于津城港名气实在太大,大部分人读到这三个字,想到的一定是津城的主港口三号港。 四大家族调集了这么多人手在此布防,无论是探子,还是监控、无人机、卫星等科技手段都逃不过各家子弟的法眼,整个沿岸连蚊子都飞不进来。 所以开战之前,桃灼堂就算不认为战场就在主港口,也不可能确定没有借助任何已有港口临时搭建的大阵具体位置。 而此时,桃源号直奔伪港,这就说明,船上的人已经知道了战场的所在,正在前往。 若是接应或增援,应该在战局开始后,得到阵内的联系才会出发。 奚满月对大阵的封闭性很有信心,如果真的是压倒性地击败了桃灼堂众妖,他们绝对没有能力这么短时间就发出求救讯号。 可是,按之前四凶往返主阵救回人质的时间计算,现在仅仅十分钟就到了桃源号上,显然是这艘大船从幻术开始时就已经在向大阵行驶。 也就是说,他们在杜秋风行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大阵的所在,不是去增援或接应,而是去正式参战。 他们了解大阵所在的方式恐怕和蜃的法术进入大阵有关。 不过奚满月等人已经在桃源号旁,比起担心这些,更该担心的是怎么应对桃源号上的众妖。 听了她的分析,钟陌对她的忌惮又加深了几分。 他们来过桃源号,自然知道船变了位置,这个女人却按时间得出推论,对他们的战力似乎也了如指掌。 四凶相互链接的意识给他们带来了许多寻常修者难以想象的法术形式,他们这个团队的能力不是寻常小队可以比拟。 四凶到底什么能力,奚满月本不该知道的。 看钟陌锁眉,另外二凶都没有表示,奚满月朝另一艘快艇上的四人做了几个手势。 世镧镧把背后斜背着的狭长皮筒摘了下来。 这皮筒是鹿皮制成,浑然一体,分不出正反,两端各有一个素色铜箍,铜箍上又各有两个机簧。 拨动皮筒下方的机簧,上方的盖子利落地翻开,颜色各异的令旗整齐地弹出待用。 世镧镧随手抽了一支,捏了几个手诀,大叫一声“敕!”,手中的令旗随声而动,向着桃源号的侧舷直飞而去。 她口中急念一串晦涩难明的咒语,令旗的旗竿随着咒声从竿尾放出一条长绳,缠住甲板一侧的栏杆,固定在桃源号和两艘快艇之间。 【不就是个飞贼用的抓手吗,弄得这么花俏干什么?】 钟祥和钟爻听到钟陌的吐槽,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奚满月不知道他们三个在不怀好意地笑些什么,也跟着笑了笑,又朝世镧镧打了个手势。 世镧镧立刻捏了几个手诀,皮筒中又有四面令旗陆续飞出,缠绕着之前那条绳索旋转而上,直接插到了众人不可见的甲板上。 【居然是远程布阵……】钟祥突然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钟爻和钟陌理解了他的意思后,也收了之前轻视的嗤笑。 “阵法”是很精妙复杂的固定法术,虽然都是借助法器和符文构成回路,但在百米开外肉眼不见的位置,纯靠法器自身去布阵,需要的法器一定很特殊,操控法器的精准手法也绝对不容易。 世镧镧向奚满月比了个“ok”,抱起皮筒,又扳动了下端的另一个机簧。 整个皮筒中所有的令旗都在同一时刻一齐从桶内射出,在空中向烟花般炸开,围绕着船身飞转,包围了整艘桃源号。 奚满月问钟祥:“你们先走?” “探查好了?” 奚满月摇头:“这些令旗只能和我们的行动相互辅助,帮助咱们控制局面和最后撤离,和妖精双向不可见。 “不过,你们应该在船上留了‘眼睛’吧?现在船上是什么情况?” 钟祥眉头一皱。 按理来说,奚满月已经是钟甫的太太,他的弟妹,钟陌的想法全是出于直觉,他本来没放在心上。 可这女人似乎掌握了各种他们没提过的情报,惹得钟祥和钟爻也开始对奚成必之女身份以外的她忌惮起来。 土系灵辖最常用的法术就是以身化沙的返尘诀。 四凶在抢走人质离开桃源号后,特地在船上留下了小部分化为沙尘的身体,来掌握桃源号的动向。 既然被奚满月先说出来,钟祥也不否认,严肃地说道:“甲板上有二十多人,建筑物里有二十多人,还有十几人在流动监察全船情况。 “船底的蜃使用的是本能幻术,没有修炼成妖,只听令于杜秋风,它那种范围幻术只要不是中术人全员破术,就不能发动第二次,暂时对我们没有威胁。” 奚满月点点头:“你们有办法潜入船上就先走一步。我们从船尾上船,咱们在鸟妖栖息的林区汇合。” “具体计划是什么?” 奚满月似乎听他问话才开始思考,缓缓地说道:“引爆林区,吸引众妖入阵,你们假作和我们一起被围攻,分出两人去占领建筑物,控制航向。” 钟祥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看来她确实知道他们的招式。 钟爻跟着点头应和了一下,拉了拉钟祥的衣袖。 钟祥不再多说,开口便是:“魂从天来,人自土生,皇天后土,遣形归本,辖之以灵,名讳钟祥。” 另外二凶只是默默站着,等钟祥的咒语念罢,三人便汇在一处,身形消散成一股黑色的烟尘,直接向桃源号上卷去。 这就是四凶的方便之处,一人作法,另外三人便可以跟着一同使用。 而且,他们四人如一人,相当于一人可以同时施四法,其中便利更不必说。 正因如此,钟甫的身死对四凶的战力打击之大很难预计。 三凶对己方当下的能力已经没有了准确的判断,全员都不免谨慎起来,顺着第一面插在桃源号上的令旗上船去了。 261 杀入桃源 三凶躯体化成的黑沙不分彼此地搅在一起,就像一阵小规模的沙尘暴。 钟陌没听懂奚满月言简意赅的计划,在意识中询问着: 【奚满月的意思是让我们从船身趟路到船上的林区什么都不做?】 钟爻答道:【她的意思是,我们分别从船头和船尾上船,把巡逻的妖怪引向林区,再引爆林区的法阵,把已经起疑的其他妖怪全部引到林区。这样能保证尽量多的引流和削弱敌人。】 他们这时正从甲板上掠过,果然有妖怪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一些以速度见长的妖怪纷纷跟上查看。 钟陌又问道:【那按她的意思,我们得多在甲板上绕几圈吧?也不知道他们上船要多久,还要在林区布置阵法……】 还没等钟爻解释,钟祥就斩钉截铁地回应:【不用,我要看看他们四大家族到底是什么斤两。】 说是这么说,主宰着那二人躯体的钟祥倒也没有故意加快速度,依旧像一片真正的沙尘暴一样乘着海风向甲板上鸟类生活的林区飘去。 任谁看到海面上突然来了这么一阵黑沙都知道其中有诈。 可是他们三个是灵辖,本身的法力和表世界的普通人类差不多,还消散成沙,连“人味儿”都几乎没有。 之前他们来偷人质时用的也是这个法术,只是不像现在这般招摇,夜色之下,根本没有被妖精们发现。 数个妖怪几番试探,发觉这些黑沙用风收不得、用火烧不得,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法术。 三凶不痛不痒,任由他们折腾。忽起一阵海风,沙暴势头变猛,倒还把妖怪们吓了一跳。 待众妖要做更大动作的尝试,一个看起来在控制船身安全的男性妖怪却出手制止,只让他们远远跟随,谨慎防备。 【看来他们要保护法阵,保存实力。】 钟祥的想法被另外二人应和。 桃源号的面积着实不小,三凶乘风而走,到达林区居然也用了两分多钟。 可是奚满月的小队不在那里。 在钟祥的吩咐下,三人分成了五个部分,分别在操场大小的林区上空盘旋寻找那几人的踪迹。 正这时,林中突然传出一种不自然的“呲”声,跟着汇聚过来的妖精们面面相觑后,都谨慎地架起兵刃。 那个头目派出两个妖怪前去查看,刚靠过去,就见那两处声源忽然放出炫目的白光。 两个妖怪赶紧后退,可刚跃到空中,就是一阵剧烈的灵力震荡,先是把两个妖怪撞出老远,又徒然产生了巨大的吸力,猛地把二妖拉回。 见到这种状况,更远处的妖怪们冲上前去支援,使软兵刃的妖精们纷纷把兵刃抛出,去扯那两个探子。 可他们的速度远不及白光的吸力,那两个妖怪根本没法挣扎就被扯到了林中,拉住了他们的妖怪也被那股力道扯了过去。 见受牵连的同伴更多,其他妖怪也借着这股吸力前冲,想去解救同伴。 那个妖怪头目身边的少女却突然大叫道:“所有人都别过去!” 她话音未落,就是一声巨响。 巨大的净灵罡气冲击开来,把整个林区周围的妖怪全数笼罩其中,几乎灼伤了在场所有妖怪。 三凶不受这样的清净之力影响,漂浮在空中连连咋舌。 奚满月这番操作居然把见到异常状况,格外谨慎的妖怪们都牵扯了进去。 她故意一波三折地用两个妖怪扯着所有妖怪靠近,那个大喊的女妖虽然发现了其中计谋,却阻止不了这电光火石间所有妖精下意识的身体反应。 距离两个引爆点较近的妖怪们都扑伏在地,没了知觉的有十几个,甲板上的兵力一下子折了三分之一。 这时,奚满月才从一棵树背后突然出现,另外四人也从四棵树顶纷纷跳下。 三凶明明在林区中寻过他们五人,却都没看到他们藏在那里。 见奚满月抬头示意,钟祥和钟陌也化回人身,站在了他们身旁。 那个妖精头目离爆炸点较远,伤得不重,忍着疼痛开口问道:“几位是什么人?” 奚满月抬手拜了拜:“正一盟威道天师,奚满月。” 头目咧了咧嘴,脸上已经写明的不善里又掺上了杀意:“在下贾世轩,请问来此为何?” “这……”奚满月无奈地笑了出来,“还不明显吗?” 贾世轩摇摇头:“你们已经把人质抢回去了,还来这里做什么?战书讲明是我们攻下津城港就是获胜,你们反而来攻桃源号,有悖君子之道吧?” 奚满月笑得更加大声了:“贾先生,你也修炼了五百年吧,成王败寇,胜者即是正义的道理还不懂吗?” “你们人类这种不当不正的理论,学它何用?” “好吧,那我给你一个正当的理由。你们是来给攻阵主力提供支援的第二阵列,我们主动来拦截支援部队,有问题吗?” 贾世轩哑口无言,他身边那个少女拉了拉他的衣摆,给他递了个眼色。 奚满月冷冷地看了那个少女一眼,知道她又一次看懂了自己的所为。 在她和贾世轩开始对话时,她就示意钟祥开始占领主建筑和驾驶室的行动。 没现身的钟爻采用了营救人质时的隐秘身法,汇上各自分化半个身体的钟祥和钟爻,已经朝那边去了。 看来他们这边的智囊是那个蝴蝶精少女,并不是那个鹿妖贾世轩。 这真是有点儿出乎意料,毕竟昆虫成精需要的年头太久,修炼的进境更是缓慢,心智成熟的概率都相当低,更别说是拥有超出他人的智慧。 眼看贾世轩要分兵回营,奚满月立即示意身边四人开始进攻。 船舱中的二十几人也不知钟家的两个半人可不可以应对的好,不能再给他们额外增加难度了。 宁家诗和宁七是亲姐弟,四把七星剑同时掏出,各自耍了个剑花,直接杀进了妖群。 宁家桦也扯出法鞭,留在钟家两个躯壳身旁假作攻敌,实为保护。 世镧镧则把已经空了的皮筒抱在怀里,把它当做长鼓,轻轻敲击着筒顶和筒底。 奚满月就只站在原地,静静地与贾世轩和那个少女对视。 她那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让贾世轩终于耐不住性子,甩开了少女的手,头上骤然长出一长一短两只鹿角,向着奚满月猛冲过来。 “哎,真不让人省心。” 那个蝴蝶精少女站在原地,从衣兜掏出一面小镜子,居然开始补起妆来。 262 攻占甲板 世镧镧有节奏地敲击着手中的皮筒,这件容器像是非洲的打击乐器,发出好听的声响。 众妖无法见到的令旗群受到鼓点的控制,转眼就汇聚在林区周围。 令旗群逆转形成了抽走妖气的环流,被团团包围的众妖一时间都感到头晕目眩。 它们只以为是鼓声叫人心烦,或是带有迷惑人心的幻术,全不知道是头顶的令旗正在运行,一时间各种法术和兵刃都朝着世镧镧招呼。 宁家诗挡在世镧镧面前,两把七星剑舞个不停,口中跟着鼓点唱咒:“一起雷车,二起闪电,三起喧轟,四起震动,五起飞砂走石,六起雷车大轟霹雳摄,急急如律令!” 说也奇怪,他脚下明明是按照五雷驱邪剑诀踏着罡步,偏偏就和众妖的袭击一一应和,闪躲、进攻,全不耽误,退敌的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法咒念罢,两把七星剑的剑尖闪着雷光,晃得雪亮的剑刃难以逼视。 朝奚满月冲来的贾世轩则被宁七一剑架住了鹿角,一个肘击打在小腹,倒退回去。 “林琪,你在等什么!”贾世轩吃痛大叫。 那边的蝴蝶精少女林琪把小镜子一合,散漫地吹了声口哨。 宁七喝道:“魅术,小心!” 林琪娇笑起来,虽然自己的法术刚一发动就被看穿,她却混不在意。 因为这个魅术并不是朝着奚满月等人使用的,而是给她的同伴“恢复”精力和体力的。 果然口哨声后,天空中突然出现了细密的粉尘,闪烁着梦幻的彩色光芒,轻轻落在了所有人身上。 随着粉尘的降落,所有的妖精的情绪都被林琪控制,同胞在眼前被击倒的恐惧一扫而空,为她奋战的狂热占据了内心。 世镧镧控制着周遭的所有令旗,被环绕的林区内是怎样的灵力分布她最是清楚。 感受到所有敌人瞬间暴起了强横的灵力和妖气,几乎和令旗收走的法力数值持平,她把皮筒翻了个个儿,拨开机簧,弹开盖子,让筒口朝着地面。 刚刚令旗收起的灵力都被储存在皮筒之中,此时被她放出,全部汇聚在身前的宁家诗和宁七身上。 宁家诗和宁七得了助力,周身散出淡淡白光,四把七星剑朝贾世轩一指,衣兜里的灵符不用念咒便纷纷飞出,围绕在二人身畔,防住周遭攻来的妖怪。 奚满月退了几步,站到世镧镧身边,低声交代:“速战速决。” 林琪先使用这种不能实质恢复全员法力的方法控制战局,就一定留有什么后手。 奚满月不愿被他们凭这一时骁勇压住势头,这种以少战多的情况,必须保持住打压对方的态度和信心。 而且,她让钟家三凶留下一部分在己方身边,就是为了完成奚成必的交代,向他们证明,四大家族不是只能依靠他们的软柿子,而是真正铁石心肠、功利至上。 飘向建筑物的钟家三凶也明白他们的意图,但不拒绝这种做法的原因还包括,分身两处也是返尘诀较为安全的用法。 若是钟甫还在,使用返尘诀时,他们至少会保证一人不参与在内,以便镇守三人的魂魄。 只是这种示弱的事不能向奚满月提起。 无论奚满月是明白他们的弱点主动保护,还是仅仅为了奚成必的交代无心促成,既能保护三人还不失面子就是好的。 看林区那边打得热火朝天,三凶顺着楼体和窗缝潜入了船舱。 这栋巨大的建筑他们已经探过一次,大概知道驾驶室在什么位置。 【吞山诀,散开。】 钟祥一声令下,钟爻贴在墙边显出身形,低声念起:“太昊白帝,伯益颛顼,嵩高五治,化子存身,辖之以灵,名讳钟爻。” 法决念毕,黑沙显出微妙的人形,纷纷遁入墙内,各自沿着一、二、三楼的墙面向着船头的驾驶室遁去。 楼里共有二十三个妖精,有七人是誓死要和桃灼堂共进退的家属,三个是人类,四个是老幼。 因为奚满月那边吸引了妖精的全部目光,也没有其他妖怪分心来楼里保护。 三凶一路遇到十几个有战力的妖怪,都被他们刻意偷袭,击毙在地。 钟家的行事风格如此,四凶又是其中魁首,只要出手便不留活口。 算起来还有四个在驾驶室内,这项情报流过三人的意识,钟祥又一次下令:【在驾驶室门口显形。】 他们都不会开船,必须留下一个懂得开船的水手。 三个人的精神力和单个人较量实在太轻松,他们完全可以随意使用同心诀,控制那最后一个活口。 钟陌不由得叹息:【这也太简单了吧。】 钟祥却告诫她:【别掉以轻心,他们有胆子去大阵帮手就不该只有这点儿能耐。】 桃源号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攻得下来的,只是,作为杜秋风攻阵的第二阶段,船上的众妖都在尽量保存实力。 满船的法阵、桃源号自身的精灵、船下暂时瘫痪的蜃,贾世轩和林琪全都不敢轻易使用。 但被阴险狡诈的人类偷袭后方,杜秋风也不是全无预料。 除了有指挥和号召能力的贾世轩,以及作为智囊和辅助存在的林琪,桃源号上还藏着一个不得了的妖怪。 就在奚满月小队用强横的法器和武力把甲板上余下的二十几个妖怪全数击倒的紧要关头,一直和奚满月一样未曾出手的林琪突然又吹了一声口哨。 世镧镧以为她还要使用幻术,连拍手中皮筒,三面飞散的令旗随即招来,围着林琪的头顶便要落下,把她封在其中。 百年修为妖精只有本能的驱纵,没有道家的神通天眼,林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头顶已经布下封妖阵法,只觉得身子微微一僵,头顶就传来了三声清脆的“咔嚓”。 世镧镧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看着林琪的上空,忽然委身坐在了地上,盘腿架住皮筒,两手一齐拍动起来。 密集的鼓点招徕了七面令旗,全数汇聚在林琪上方飞转不停。 “咔嚓”、“咔嚓”、“咔嚓”…… 七声连响,七面令旗和之前的三面一般,全数被折断了旗竿,掉落在甲板上。 奚满月拍拍世镧镧的肩头示意她停手。 这里显然来了不得了的对手,不光看得到妖眼难见的令旗,还能轻而易举地折断带有正气的世家法器。 除了一开始确定阵眼的五面特殊令旗,掠阵的令旗共有二十二面,这时已经折了十面,还剩十二面,必须留下来破船上的法阵。 林琪知道她口哨叫来的帮手到了,脸带得色。可她刚扬起下巴,脑袋就沉沉一坠,脖子都险些断掉。 一个娇小的少女突然凭空跃出,踩在了她头上。 263 史上留名 这个少女头上的双马尾一高一低,皮肤黑得不像国人,穿着一身黑色娃娃裙,若不是那双灰绿的大眼睛明亮到发光,几乎整个人都隐身在夜色之中。 此时,她双手拿着把简洁的黑伞,大大咧咧地开口道:“你们都是四大家族的人吧?” 奚满月道:“正是,阁下是?” “夭夭,杜秋风叫的打手。” 世镧镧轻声问奚满月:“难道是同袍会史上留名的那只黑猫?” 夭夭听到了世镧镧的话,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对对,是我是我,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 除了奚满月,四大家族的众人都神色一滞。 他们对夭夭的名头很是忌惮。 据传,同袍会未建成之时,众妖汇聚江南道,商讨先与哪家道门讲和,被江南道的大派茅山宗误解围剿。 参会的妖精之中,有一猫妖名为夭夭,凭一己之力使三十余名道士拜服于武力,从此,同袍会与茅山宗和解。 后来,同袍会受到承认的过程中,第一个与他们建交的茅山宗也出了许多力。 这样一个千年之前就以武力著称的妖怪,时至今日会是多强大的存在实在难以想象。 夭夭从林琪头顶跃下,站在奚满月面前嬉笑道:“所以我说,给我个面子,停战吧。” 奚满月看了看近在几里之外的津城港,为难地说:“阁下知道杜秋风在做什么吧?” “哎,知道啊,这小子想背叛同袍会。其实我也不想来的,可是他把我老板藏起来了,我还想领工钱,所以……” 奚满月无奈地笑道:“所以,咱们没必要互相找麻烦啊。桃源号眼看就要进港,如果他们援助杜秋风成功,千年前妖类献身建立同袍会的牺牲都要白费……” 夭夭上一秒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下一秒五官就突然狰狞地扭在一起,用难以闪躲的高速瞬间欺近奚满月,洋伞抵住她的脖子大叫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家老板被他拐走了吗!” 奚满月被卡得发不出声,在身后连比两个手势,世镧镧赶紧疾拍皮筒,十二只令旗瞬间汇聚过来。 宁七早就准备好了一沓灵符,全数往空中撒出,灵符朝着令旗贴去。 宁家诗也已经从战局脱出,凑到宁七身边,两人一齐随着鼓声急急唱咒: “角箕之精,甲乙神灵。扬波鼓舞,云雷速兴。井轸之星,丙丁曜灵。飞火万里,火逐烟生。奎参之精,庚辛之灵。流铃掣电,剑戟交横……” 咒文响起的同时,奚满月身子往后一缩,一脚踢在夭夭腰间。 夭夭把伞一收,伞面打开,接住奚满月这脚的同时又合了伞,把她的腿挑在自己肩头,贴着她的脸对她念白:“看来,我还是得把你们都打趴。” 一边的林琪见这状况,连忙拉起地上的贾世轩,向着船舱冲去。 奚满月眼到手到,顾不上被夭夭架住的腿,硬是别着身子从空中招来一面令旗,朝着那二人打去。 夭夭洋伞又是一张,撇下奚满月去钩那面令旗,宁七却大叫一声:“破!” 令旗上贴着的灵符突然闪出紫色的电光,一道雷电从符中射出,打在洋伞上,推着令旗直插在贾世轩的肩头。 贾世轩惊叫一声,看着林区横躺一地的同堂好友,终于受不了这般惨象,抬手就要去唤身旁船身上的法阵。 林琪见来不及阻止他,只能拔掉他身上的令旗,痛得他灵力无法汇聚,无法使用法阵。 夭夭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惨叫,长长叹了口气:“我说,你们真的是烦死了,要打就痛快打,耍那么多心眼儿干什么?” 说着,她向后跃出近十米,洋伞又是一张,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伞尖汇聚,朝着四大家族的几人直轰过来。 宁家诗和宁七的咒语终于念完,天上飞转的十二只贴符令旗越转越快,在某一时刻全数燃烧起来,像个火圈一样笼罩住整个林区。 夭夭的火球被火圈毫无悬念地吸入,宁家诗和宁七剑指夭夭,火圈随着剑指甩出了数个火球,朝夭夭砸去。 夭夭像只猫似的四脚着地,轻松地左闪右避,没被伤到分毫。 就在二宁又要发难时,桃源号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所有人都被荡得脚下不稳,奚满月连忙示意四人按兵不动。 【怎么回事,三凶搞不定船舱里的人?】 并不是三凶战力不足,只是杜秋风疑心太重。 妻子的因为亲信而被害死的事让这棵上古老树学会了永远多留一手,除了自己,他谁都不信。 所以,驾驶室的四个掌舵之妖,全都是受室内的幻术控制,并没有自主意识。 蜃的幻术其实有很多限制,一是发动范围幻术时,必须所有中术之人都解开幻术,才能够发动第二次;二是中术之人同时只会被一个幻术影响。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杜秋风在备战期间借船上的老蜃寻到了另一只蜃,特地安放在驾驶室中,就为了让自己能够同时掌握两方战局。 本来蜃发动的范围幻术,对四凶这种意识联结在一起的人毫无作用。 可是,三凶一入驾驶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同心诀控制掌舵的船员。 蜃的幻术就这样被主动接受入脑,三人联结的意识同时接受了杜秋风的指令,和驾驶室中的四人一样,只知道要把桃源号开入津城港,开入大阵的下方。 驾驶室中的蜃只有杜秋风一人秘密布置,从未透露过丝毫消息,三凶中招简直是必然。 所以,他们感受到船上的打斗渐急,便让桃源号加速直接冲向津城港。 刚好这时,杜秋风开始第二阶段的指令传来。 津城港近在咫尺,驾驶室里的七人当即合力唤醒了桃源号的意识。 奚满月眼看桃源号朝津城港的港岸毫无阻碍地直冲过去,地上的妖怪都急匆匆地爬起向建筑物里逃,也明白了当下情况。 桃源号本身可以土遁,可是船上的人却不能,他们必须进入桃源号之中。 夭夭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本来就战意不旺,见奚满月携着众人往船舱里冲,自己也几个闪身进了船舱。 巨大的轰鸣在头顶响起,震得众人一时甚至忘了打斗。 世镧镧把收在皮筒中的令旗一一拂过,突然对奚满月道: “队长,我和家桦去破阵。” 264 莫须幻境 这次攻船,奚满月一直都没有正式出手,就是在等桃源号上的阵法发动。 上次在桃源号上吃的亏她始终记着,此时听到世镧镧主动提起,当即同意:“我和你去,家桦留下,夭夭出手就引她到甲板来。” 三个宁家子弟点头,看着躺尸一地的群妖,在自身周遭布了个符阵,低低商讨对策。 土遁的法门他们都不太熟悉,可是此时船已经驶入港下的空层,不再需要在土层中穿梭。 同胞们战斗之中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出现在灵觉之中,上方的战局之混乱搅得她和世镧镧心神不宁。 令旗已经被宁家二人附了灵符,世镧镧只要驱动,它们就可以直接按灵符对阵法的感应,主动去寻找阵眼。 其实奚满月根本没想到二次来到桃源号上,一切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这些妖怪居然始终没有发动船上的法阵,只靠他们那参差不齐的能力扛着准备万全的四大家族和钟家三凶,实在是有些自大了。 只是凭空杀出来的夭夭确实是劲敌,此时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船舱中也不见人影。 看着世镧镧连破三阵,奚满月戒备地环看四周,只怕夭夭随时出现。 突然,舱内发出一声巨响。 奚满月一惊:【不对,三凶在船舱里,他们要是之前就出了什么事,现在在舱里也大有问题。】 想到这儿,她连忙折返回去,果然一进舱门,四层的建筑中浓重的血腥味儿就逼得她后退了一步。 之前宁家桦负责看顾的二凶肉身上有他们的三魂四魄,化作黑沙的三凶为了安全,只留了三魄支撑行动,全凭附近的肉身来吊着自身的存在。 可是那三魄中了幻术,剩下的脆弱魂魄也跟着中术,两者靠得太近就会相互吸引,肉身便也朝着驾驶室走去。 妖怪们不知原委,当即舍命阻拦,三个宁家人刀剑无眼,与妖怪们杀在一处。 夭夭原本是被不情不愿牵扯进来的,找到这个大家都收手的时机已经不想再打架了,就变回原形藏在了吊灯上,这时见到同胞被屠杀,只好跳出来助阵,整个船舱顷刻间乱成一团。 奚满月从怀里掏出了为和奚钩月对抗准备的御鬼法铃,叫停了宁家三姐弟,终于决定要亲自上阵。 她把他们赶出船舱,转手便封了舱门。 舱门再被打开时,门前晁千琳和蓝晶等人都汇聚在一片死寂之中。 浓烈的妖气和滔天的晦气打着旋儿涌出,呛得所有人都连退几步。 突然一道天雷击在众人身后,逼得众人纷纷走入船舱。 舱内毫无生气,仿佛荒废了多年。 宽敞的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原本海蓝的地毯和墙上的装饰画都破破烂烂,顶灯也昏黄得仿佛随时就会熄灭。 晁千琳强忍着咳嗽。这里的妖气和晦气刺痛着内脏,让她肺中翻腾个不停。 蓝晶依旧抱着她,谨慎地看着四周,口中却还在轻佻地开着玩笑:“看没看过《闪灵》,我感觉咱们过了那个拐角,就会有两个小女孩手拉手站在……” 原本周围的天师们听了他的话都不以为意,甚至还横他一眼,嫌弃他扰乱紧张的气氛。 可是,真的在拐弯后的走廊上看到一对双胞胎女孩站在那儿,就让人有些难以淡定了。 蓝晶打量着那两个女孩,突然冒出一句:“我是不是红蓝色盲了,电影里地毯是红的,她们的裙子是蓝的啊?” 晁千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现在是老任附体了吗,拜托你变回钱惜兰好不好,很烦诶……” 今天接二连三的状况让在场的所有人立刻意识到这是幻术。 这种紧要关头又中了幻术真是相当不妙啊。 最不妙的是,幻术之中,人的时间感会被搅乱,说不定他们都还在掉落到桃源号的过程中,随时都可能被击杀。 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久还一个妖怪都没见到了。 眼见着走廊尽头那扇大门打开,一屋子的血水汹涌而出,所有人都慌乱地往后跑。 蓝晶不敢离开人群,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跑起来。 “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吗?味道?颜色?声音?” 蓝晶摇摇头:“哪里都很不对,一时找不出来。” 晁千琳突然想起他之前就在大阵中,蜃的第一次范围幻术蓝晶应该也没有躲开,忙问:“之前那个幻术你是怎么破的?” “那和你以前遇见过的不一样。取材于中术者记忆的幻术基本都是在记忆之中找最大的不同,只要完全说服自己那不是真相就能解开。” “什么意思?” “那个幻术是拼凑起你最恐惧的事,用恐惧扰乱你对环境的观察,所以只要克服恐惧就行了。” “恐惧?”晁千琳瘪瘪嘴,“这样啊……那岂不是和渡过心魔一样,从记忆取材的话,蜃的特性就没什么意义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他们逃离的方向,猛地反应过来:“蓝晶,咱们回去。” 蓝晶只是怕他们脱离了周遭的修者,自己没能力保护她,这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逆着众天师往回赶。 因为他们中过蜃的幻术,下意识地接受了蜃把所有人的幻境联系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周围的人他们其实都不认识,刚刚又是蓝晶的一句话唤起了幻境中的变化,很可能这个幻境中就只有他们中的某个人而已。 既然如此,和这些天师一同行动就没有意义,只会徒生变故。 趟着淹没膝盖的血水,蓝晶又把晁千琳抱得更高了一些。 晁千琳看他单臂吃力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又不是真的,没关系啦。” “是吗?”蓝晶看着她,突然又附身吻了下来。 晁千琳抬手揪住他的耳朵,硬是把他扯开。 蓝晶笑道:“又不是真的,没关系啦。” 晁千琳无奈:“你就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吗?现在我们都知道这是幻境,却还是出不去,就说明这是需要通过感知来破解的幻术,对吗?” 蓝晶点点头。 “可是这样的话,只要同时封闭所有感官,不就一定可以破解了吗?” “你确定身边的一切一定安全吗?我们在幻境中见到的事,可能是现实中事物的投射,扑过来的这两个女孩可能是现实中的两柄飞刀。 “如果你封闭五感,在幻境解开的瞬间,时间和现实中同步了,对危险躲无可躲,正中施术者下怀。” “那你还让她俩趴在你背上?”晁千琳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神在在的蓝晶。 蓝晶回头看了看那两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笑着说:“痛了的话,至少幻术解开,你还安全些啊。” “诶?”晁千琳顾不上想他话中的情深,突然戳了下他手臂上的伤口。 蓝晶居然没觉得痛。 265 生而为己 “蓝晶,请问是你的触觉被封锁了,还是你本人是我看到的幻觉?” 蓝晶垂头想了想:“我有没有回答过你之前不可能知道的问题?” “好像有吧……” 蓝晶叹了口气,又看了一圈周遭景物:“看来我们被幻境连接在了一起,却在现实中被分开了。” “所以这两个小女孩其实是扑向我的两把飞刀?”晁千琳看着那一条细嫩的手臂穿过蓝晶的身体,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突然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 蓝晶看她落寞的表情,把她更紧地搂在怀里:“陛下,今天,辛苦你了。” “可是我……全程都在醉生梦死,什么都没做,连自己都保全不了。”晁千琳说着,自嘲地笑了两声。 “但是你促成了现在的一切。” 晁千琳一时语塞。 蓝晶的话无褒无贬,只是陈述事实。 影响力也是一个人的能力。 就像是资本家在宴会上被有投资需要的创业者团团包围,就像明星在机场走过勾住媒体和粉丝的手指按下快门,就像杀人狂凭一张通缉恐吓着全市中小学提前放学。 她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存在于此,却引导着事态一步步的发展。 这样的影响力是很多人献祭自己和他人的一生都无法得到的。 奚家的预备族长、桃灼堂的反叛头目、货真价实的魔头为她在此处争斗,没什么比这能更真切地让她了解到自己的价值。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她生来如此。 不是用这双手握住命运,而是被命运握住了自己。 晁千琳回抱住蓝晶,低低地说道:“我真的,再也,不想,遇见幻术了。” 她一句一顿地说着,全封了自己的五感,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抱着她的人已经不是蓝晶,而是奚钩月。 看她醒了,奚钩月摇着头浅淡地一笑,居然比未入魔时更像个普通女孩。 离得这么近,晁千琳才看清她碧绿的眼睛,更加搞不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一道天雷骤然劈下,奚钩月勉强躲开,整个人摇摇晃晃,差点儿把晁千琳脱手扔出去。 晁千琳惊讶地发现她半边身子都已经烧成了焦炭,现在只剩下一条手臂,之前被她当做“飞刀”的,是奚钩月用来固定她的两条藤蔓。 “你的手?” 奚钩月没说话,脚下已经没有植被可踩,只能在地面裸露着的钢筋上纵身越过巨大的塌陷。 晁千琳极目四望,周遭居然一片空阔,一个人都没有。 原本形成迷阵,让人迷失方向的集装箱都掉落在脚下的深坑中,而坑中确确实实存在着桃源号,桃源号上似乎也没有任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奚钩月胸口一热,闻到血液的腥甜,知道晁千琳又呕血了。 可是又一道天雷直劈下来,比上一道来得更快更猛,她根本没精力顾及她。 这已经是第四十五道,还有四道她就要熬到头儿了,但她已经遍体鳞伤,还抱着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奚钩月急躁得不行。 而这诡异的事态其实全部都要怪奚钩月自己。 因为她不愿离晁千琳太远,道道天雷被她避过,都击在了大阵之上,帮了杜秋风一个大忙。 当时的奚成必已经解开幻术,杜秋风当即发动了新的范围幻术,想借着混乱无比的情况彻底攻下四大家族。 没想到赶过来的奚成必在路上也发动了伪港上最大的法阵。 主阵会被费尽心力建在这个没有任何现有港岸为凭依的地方,有三个理由。 一是给四大家族的前期准备争取时间,防止主阵的情报事先外流。 二是用可以随意排布的集装箱和塔吊围成让敌人丧失时间感和方向感的阵法,最大范围地控制住桃灼堂众妖。 而三则是建立在一和二之上。 所谓的大阵,从一开始就有两个。 那张模糊的战书,写明的津城港太大了,大到包含了数个口岸和这个临时搭建的场地。 四大家族阻止情报外流除了保护这些阵法的细节,还为了掩盖他们分别在两处布阵。 集装箱和塔吊布成的迷阵模糊了方向和时间,也模糊了下方压住的巨大传送法阵。 这个传送法阵链接的位置就是津城港的主港口三号港,那里列队等候的是同袍会派来镇压桃灼堂的各堂精锐。 因为下了战书,奚成必也抱着居高位者的自尊,希望打得杜秋风心服口服,所以第一战只用自家的天师和他们相对。 按照和杜秋风相同的备战思路,奚成必也准备了第二阶段——迎头痛击之后,他要把这群满心不甘的妖怪交到他们的自己人手上,让他们被同样遭受背叛的同胞处置。 大阵发动时,晁千琳正被蓝晶携着,挂在集装箱上岌岌可危。 杜秋风的幻术和传送几乎是同步进行,他作为全场唯一清醒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晁千琳这个已经到手的“战利品”。 奚钩月一直在远远注视着战况,她失了使用幻术的能力,居然也产生了对幻术的免疫,见晁千琳又被杜秋风夺走,当即过来抢回。 可是,传送法阵能够传送的灵子量是有限的,成魔的奚钩月远远超出了那个数值,被她抱着的晁千琳受她波及,也没有被传送到主港的大阵。 光华闪过的一瞬间,周遭的人和妖都消失一空,奚钩月不自觉地欣喜了几秒,才被又一道天雷提醒了现状。 她还在渡劫,拖上晁千琳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杜秋风若是能把晁千琳带到那边的大阵,也肯定会被四大家族和同袍会的众人制止,奚钩月不出手她才会更安全。 可抢回晁千琳是她的第一反应,即使是现在为了护住她失了一条手臂,奚钩月也谈不上后悔。 又将将避开一道天雷,奚钩月在心底默数:【四十六。】 听着还没彻底消散就再次响起的轰鸣,她低下头对晁千琳说:“这只手是我欠你的,抱你吻你的事,差点儿杀掉你的事,不要恨我,好吗?” 晁千琳干笑了一声。 无论是之前对她造成的伤害,还是此时强塞给她的补偿,从头到尾,这个人都在自说自话。 “钩月,我是一个‘人’,你给我的伤害和补偿我都有权利不要。 “你想要的爱和原谅,我也有权利不给。” 奚钩月点点头,看着晁千琳苍白却坚韧的脸,熟悉的嫉妒和爱一齐溢出:“我明白了。” 这就是值得她爱的晁千琳。 266 循环无解 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攒动又一次压到切近,奚钩月叹了口气,低声道:“抱紧我。” 晁千琳用尽了力气抬起手臂,搂住她的脖颈,觉得自己的状态比之前的“回光返照”还要糟糕。 她突然觉得好饿。 周遭只有奚钩月身上的焦糊味儿、地面塌陷后强烈的土腥味儿、灵子波动后奇妙的汽油味儿,她却朦朦胧胧地闻到了栗子炖鸡的味道。 恍惚间,还没完全变声的少年音似乎也在耳边响起: “千琳,我做的栗子炖鸡,第一次做所以火候没太掌握好,可能盐加多了……” 那好像是晁千神学会的第一道菜。 也可能并不是,只是那一道最拿得出手,所以直到那一天他才承认晚饭出自自己的手。 想到他那时的争强好胜还带着孩子气,相比如今说出过度自信的台词也不红不白的脸色,那副骄傲又羞涩的样子格外可爱。 明明就想听“好吃”,却要先自行贬斥一番掩饰真心,假作谦虚…… 晁千琳在掩盖万物的雷声中轻笑起来。 奚钩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到她的笑却郁结于胸,感觉又两道天雷震得自己全身血管都在向外渗血。 她受了严重的内伤,身体里的经脉被太多次的天雷震得节节寸断。 她这才明白花不如半人半植物的身体是如何造成的。 天雷造成的伤害几乎不可修复,奚钩月尝试了多次,原本可以治愈自身的法术能发挥的效力微乎其微,想要使内伤全部恢复需要消耗的法力之庞大难以预想。 为了使断流的经脉得以为继,她只能让霉菌在自己体内生长,把它们控制在可以作为生命体传输能量的状态。 显然花不如也在渡劫时受到了重创,才不得不用那样的身体辛苦地活着。 为了避免体内的植物过度生长,或因为体内不宜生存的环境死去,她恐怕日夜无眠,永远都不能彻底休息。 头顶的又一道天雷已经降下,奚钩月为惨淡的前景心生凉意,只一晃神,发丝已经被雷黏上。 她慌忙闪身,天雷却像蛇一样把她缠得更紧。 传遍全身的雷电直达她脚下的钢筋,整条钢材都剧烈地颤抖着,逐渐发红,似乎马上就要融化。 奚钩月催生自己体内的霉菌把天雷罩在晁千琳身体之外,强行透支法力的痛楚高过了被雷直劈的痛楚。 听到她痛苦的哼声,晁千琳从迷幻的失魂中恢复了清明:“钩月!” “啊——!” 奚钩月一声长嚎,身上的电光逐渐疏散,这道天雷终于结束,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 沉重的雷云滚动如沸水,紫色和金色的电光隐藏在其中,一刻不停地闪烁切削着凝结成块的水蒸气。 天空像一张望不到边的巨口,一寸一寸地吞吃着大地之上的空间,把雷云推到了伸手可及的高度。 空气被挤压在天空和大地之间,密集到有了重量,夹着奄奄一息地奚钩月和晁千琳。 最后一道天雷正在酝酿。 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这样的杜绝声响的寂静中,二人的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这声响之后,一连串的声音连锁反应一样爆开。 桃源号四层高的船上建筑寸寸碎裂,朝着甲板砸落。 奚钩月和晁千琳惊到几乎忘了头上的灭顶之灾,呆呆地看着奚满月在正自坍塌的废墟中爬出。 她浑身是血,怀里抱着只黑猫,手中的御鬼法铃还没有松开,却已经破碎得只剩下半片,铃舌和下方坠着的铜香囊都丢失了。 好像感受到了两人实质般的目光,奚满月抬起头来,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让她看起来像个浴血的修罗。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眼前和脑内都是一白,视野和灵觉都被强烈的白光占据。 奚钩月完全懵了。 就在这一瞬间,支配她一切行动的情绪和潜意识中的理智交汇相融。 最爱的晁千琳在她怀中。 最亲的奚满月在她脚下。 足以灭绝一切的天雷在她头顶。 她不想死。 她也不想她们死。 怎么办。 细碎如万蚁捧沙的噪声在耳膜上狠狠碾压,奚钩月僵硬地像个球形关节玩偶,完全没了招架之力。 第四十九道天雷的强度难以估计,而她在这种震惊中完全断片,说是魂飞天外也毫不为过。 “哟,第二个交易,你听不听?” 花不如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一片纯白的世界,给生死簿上的框住几人姓名红圈打开了缺口。 “……什么?” 奚钩月完全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转头。 那个少女依旧像只水母一样在空中飘摇,一脸灿烂的笑容被强光隐去了一半。 “最后一道雷我可以帮你挡下来。” 奚钩月的大脑替她发问:“你不是已经收了我的眼睛,答应帮我渡劫?” “可是你那时候说,让我搞定梼杌再来啊,我搞定梼杌了,渡劫就是第二件事了。” 奚钩月打量着同样狼狈的花不如,忍不住笑了出来。 花不如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奚钩月张狂地笑到跳起来,笑到流出泪来。 “这是个循环吧?也曾经有人这样对你,对吗?” 花不如看着恢复冷静的奚钩月,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其实不必理会我,她们百年之后终究是会死的,不接受这个交易,你也能挺过天雷,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来恢复自己。” “可是你不也感到寂寞了吗?你不是也想回到人界了吗?” 花不如依旧淡淡地笑着,她知道奚钩月已经同意了这个交易。 魔是世间最可悲的存在。 拥有和所谓的神一样无穷无尽的生命,却没有所谓的神那样冷酷到底的理智。 被感情操纵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她们对手中稍纵即逝的生命无比眷恋,哪怕只有百年,也想要牢牢抓住。 偏偏无能为力。 花不如凑到奚钩月身边,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一道单薄如烟的白光从奚钩月头顶飘出,流进了她的唇间。 “你知道吗,总有一天,你也会做和我同样的事,就像今天你经历的一切,我也都曾经历过。” 奚钩月苦笑了一声。 面前这个甜甜笑着的魔,也曾经在入魔后放不下执念的时刻留在心魔纠缠的对象身边渡劫。 也曾经为了保护那个最重要的人和那个最珍贵的自己,抛弃了眼睛和触觉。 这是个该死的循环。 她为了拿回自己被拿走的一切,默默等待了千百年。 今天她终于拿回了自己被剥夺的人生,代价却依旧均衡。 接下来,要等待上千年的便是奚钩月了。 267 画下句点 奚成必眺望着天边烟雾般消散的雷云,身上的沉重一扫而空,心头却沉得他背都直不起来。 传送法阵中没有晁千琳的影子。 这个法阵为了一次容纳上百人,已经完全超了负荷。 同袍会的数十名妖怪在法阵发动时为它注入法力,才能勉强让它运行,它根本就不可能发动第二次。 而且,杜秋风带领的众妖在这个仅有传送功能的大阵上没了其他阻力,转眼就和四大家族的天师、同袍会的帮手混战一团。 因为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四大家族和桃灼堂间胜负已定,只差时间。 可是,和奚钩月之间的胜负,他似乎没有胜算。 晁千琳一定是被奚钩月带走了。 奚钩月却正在渡劫。 之前的幻象当中,奚成必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二女儿的宠爱,所以他此时此刻根本就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担心谁。 四十九道天雷都已经结束,奚钩月和晁千琳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 奚成必捏紧了拳头,朝着被天雷震惊,还都陷在惊讶和呆滞中的队员们打了个手势。 队员们立即脱出了震惊,重新投入回对桃灼堂的镇压行动。 混战之中,杜秋风快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想方设法弄到大阵中破阵的桃源号没派上任何用场。 船上满载的法阵完全没机会使用,凭着自己杀入大阵的第一梯队已经毫无胜算。 而且,传送法阵强行打断了他同时发动的幻术,四大家族的天师们对战局的两个阶段早有准备,完全没受到影响,给了桃灼堂当头一棒。 晁千琳说的没错,他那时就该抛下自己的颜面,向奚成必提出停战。 虽然身边没了那个入魔的奚钩月,四大家族一定不会伤他这个主犯的性命,但他若是被四大家族交回同袍会,那他的复仇和带领桃灼堂独立的大业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奚成必感受到杜秋风恶狠狠的目光,心中有些许不该有的感情飘过。 同情。 他有些理解这个同为鳏夫的男人是凭着什么样的信念,背叛千年前填进无数同胞性命才建立起的同袍会,背叛整个里世界正道,背叛数量多过小小桃灼堂成千上万倍的人类。 杜秋风对齐升逸的恨,大概和奚成必对自己的恨没什么区别。 奚成必功利至上的信条在这样的类比中开始松动,或许是因为将入耳顺之年,他真的因为年老而心软了。 他把那个冷情的自己投射在了齐升逸身上,希望自己对妻子和女儿的愧疚懊悔能被杜秋风的手斩杀排遣。 “杜秋风!” 奚成必用灵力催动着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与杜秋风交手的两个特侦队队员都自觉停手。 杜秋风见他郑重的神色,也明白他是要和自己正式交谈,纵是满身狼狈,他也不愿输了气魄。 巨树从他脚下升起,把杜秋风擎到了半空,让他俯视着战局之外持令指挥的奚成必。 “投降,加入特侦队逮捕齐升逸的行动。” 奚成必用命令地口吻说出这句话,习惯性地维护着自己的立场。 因为晁千琳曾经提过这个方案,杜秋风感到意外的只有奚成必居然还给他留下了投降的机会,而不是在彻底征服了桃灼堂后用强制性手段要求他们去当炮灰。 “如果我不投降呢?” 他感觉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居然在这种局面下说出这种话。 奚成必的脸明显僵了僵。 还没等他开口,一个娇媚的女声便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你不投降,我就杀了她哦。” 奚钩月扼着晁千琳的脖子,朝看向她的两个男人抛了个媚眼,同样用最浮夸的无所谓掩饰着满身的狼狈。 这一举给了杜秋风一个大台阶。 整片战场为奚钩月的这句话,瞬间安静了下来。 杜秋风仰天长笑:“奚成必,你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啊!” 奚成必心下一凛。 他全身心地惦念着入魔的奚钩月,完全忘了和三凶前去攻占桃源号的奚满月。 可是杜秋风没给他思考这些的空闲,掷地有声地抛出三个字:“我投降。”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黑影闪过,把杜秋风从十米高空猛扑到了地面,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龟裂的深坑。 一只小臂长的黑猫奇异地伸展成人形,小小的黑爪化作五指清晰的纤手,狠狠地掐着杜秋风的脖子:“王八蛋,你到底把桃之搞到哪儿去了!” 杜秋风手指微动,一旁的巨树就斜插过来,直扫夭夭的腰身。 夭夭的手在腰后一划,那把黑伞凭空在手中出现,硬是卡住了巨树的枝丫,引得疯长的枝干统统绕开了他们二人,反倒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要不要继续哄骗这只单纯的猫妖? 被自己的本体笼罩其中,奇妙的安逸感让杜秋风失了神,这个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 凭夭夭的能力,把他一人带出这片混战或许没什么问题。 可是只剩他一人,夺回晁千琳,找到齐升逸,还有可能吗? 杜秋风轻拍她的手臂,让她稍微松手,给自己留出说话的余地: “对不起,骗了你,我其实不知道他在哪儿。” 夭夭灰绿的眼睛被气得滚圆,瞬间散发出瘆人的绿光。 “夭夭!” 奚满月忽然叫了她一声。 众人这才发现和这些人相比之下毫无存在感的奚满月也站在战场边缘。 奚成必不自觉地长舒了口气。 夭夭回过头去,一声尖利的咆哮有如实体,切断了挡住她视线的巨树。 轰然倒塌的巨树惊走了两旁的特侦队队员和妖怪们。 面前的道路就这样被清理干净,奚满月穿过战场缓缓走来。 “没关系,我们一起把他找回来,先让大家把今天的烂摊子收拾好吧,好吗?” 奚满月的语气和笑容格外温柔,就像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夭夭委屈地抽抽鼻子,憋着嘴点了点头。 虽然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个黑黑的小姑娘是谁,但所有人都在她利落的出手和惊人的咆哮中感受到了她带来的压迫感。 这时,见她收了所有气场,全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场还不到一小时,却显得旷日持久的大战终于被猫妖夭夭的一个点头画下句点。 268 医院惊梦 一直在一边观战的奚钩月放下了钳着晁千琳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回怀里。 她没像花不如那样用藤蔓替代缺失的手臂,而是保持着残损的身体,维护着自己为人的原型。 因为触觉被拿走,奚钩月现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疼痛、劳累与否,那副漫不经心嬉笑着的面孔反而更加自然。 她压低了声音问晁千琳:“我带你走吧,离这些纷争远远的,好吗?” 听到这句话,无数个念头从晁千琳脑海中流过。 但五光十色的愿景快得像重重残影,唯一停驻并从她口中流出的只有:“晁千神……我想见他……” 奚钩月对她恍惚的样子怜悯到心痛,却对她口中的话徒生嫉妒和愤怒,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冷冰冰地说道:“你觉得可能吗?” 晁千琳无奈地一笑,落寞已到极点:“是你要问我,我才回答。 “难道只有你们有自作自受的权利,却要我命不由已,爱不由己,被爱亦不由己?” 奚钩月抿着唇没有回话。 晁千琳等不得她的沉默,为了这个“请求”,态度徒然柔软:“钩月,无论你要怎样,我想见他,不然……今天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奚钩月用藤蔓抹掉了晁千琳脸上的血迹。 为什么对自己,她能说出“我不想就有权不给”那样决绝又坚定的话,对他,她就愿意放下自己的尊严和人生,转眼间就求饶? 对视之间,晁千琳的眼睛像盲人一样没有焦距,涣散成一纵深渊。 她脸上没有恳求也没有悲伤,空泛得可怕。 奚钩月突然心惊胆战,移开视线,强行让自己动摇的心神稳定下来。 刚刚渡完劫,她的状况用一个“糟糕”都难以形容。 没了“眼睛”,没了触觉,有着千年难医的内伤和无药可医的心伤,作为魔,她的软肋太多。如果手上没有这个“人质”,想必奚成必立刻就会让手下的队员们朝她招呼。 然而,这一切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所想的依旧只有“她”。 “好,我带你去见他。” 奚成必确实一直关注着她们二人,见奚钩月转身便走,心也跟着揪起来。 眼下战局初定,需要善后的事情太多太多,他空不出手去应对这个渡劫之后的魔,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亏欠太多的女儿。 提前半个月,津城就下达了电路检修的通知,今夜这半个城市除了港岸沿线全部停电、封路,还“刚巧”在城市另一端举办了以选秀突击为名义的免费偶像演唱会,港区周边方圆十里鲜有人烟,连空中的卫星也都被屏蔽。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国家给出的资金和权限就算再丰厚,也不能拖太久。 天亮之前,这片战场就必须恢复原状。 【把桃灼堂全权交给同袍会的话就绝对要不回来了……现在没有那么多队员能调用,可是晁千琳被她带走的话……】 还没等奚成必做出决断,奚满月就抢先提出:“队长,我去追钩月。” 她向旁人借了件警服,头脸上的鲜血也全部擦干净,抱着又化为黑猫的夭夭,笔挺地站在奚成必面前。 “你们去?” 奚满月看了一眼悠哉的夭夭,介绍道:“这是同袍会史上有名的大妖夭夭,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她会援助我,不需要其他队员。” 奚成必点点头,眼睛却看向奚满月身后。 奚满月一回头才发现蓝晶就站在那儿,便介绍道:“事务所的同事蓝晶,也会一起去。” 奚成必眼下也没别的主意,他对奚满月向来信任,便掏出一块令牌:“伪港的传送法阵应该毁了,去港外的警局吧。” 奚满月接过令牌,带着夭夭和蓝晶离开。 一脱离奚成必的视线范围,蓝晶就叫住奚满月:“用这个吧。” 奚满月看着他手上小小的黑色立方:“玄离?” “千琳给我的。” 奚满月一脸了然地笑笑,跟着蓝晶迈进玄离打开的空间。 按蓝晶的判断,晁千琳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医院。他带着一人一猫轻车熟路地转过走廊,推开了一间重症监护室的门。 黎明前最凉的夜风从洞开的窗口吹了进来,淡蓝的棉布窗帘和床畔的仪器接管缓慢地晃动着,整间病房寒如冰窖,丝毫没有夏夜的温暖。 奚钩月不在,晁千神也不在,只有白阳安静地躺在病床旁的地上。 晁千琳手里捏着张纸,呆坐在空荡荡的床边。 三人被这意想不到的事态搞的一头雾水。 蓝晶小心翼翼地开口:“千……琳?” 他没得到回应。晁千琳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呼吸起伏都没有,简直不像是活人。 奚满月赶紧跑到她身边,却发现静坐的少女已经没有了意识,她的手才刚碰到那冰凉的身体,晁千琳就僵直地倒下了。 蓝晶慌忙按下紧急呼叫铃,当值的护士、大夫接连赶来,把重伤到骨子里的晁千琳和意识全无的白阳推进了手术室。 奚满月看着从晁千琳手中强扯下来的那张纸条,满脸费解和无奈。 纸上是晁千神的笔迹:“千琳,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他这是什么意思!” 蓝晶看到那张字条,没来由的一股邪火,抢过那张纸,差点儿就要把它撕成碎片。 奚满月急忙拦住:“你先别添乱了。” “那个魔头走了?”夭夭在奚满月怀里问。 “应该是吧。”奚满月把夭夭放下,“你变成人形吧,医院里不许带动物,刚才情况紧急才没人发现。” “好吧……” 夭夭又化作那个黑皮肤双马尾的女孩形象,和那二人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等待。 没多久,手术室的门就被打开,大夫一脸犹疑地走了出来:“请问你们谁是白阳的家属?” 还没等奚满月和蓝晶从面面相觑中得出结论,夭夭就站了起来:“我是。” “啊……是这样的,他现在处于没有自主反应的植质状态,通俗点儿说就是……植物人。” “哈?”夭夭听了大夫的话,居然直接笑出声来,“白阳?植物人?你在逗我吗?” “请冷静一下,各项检查和指标确实是这样显示,而且看他的状态,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希望你们能调整下心理状态,接受这个事实……” 夭夭也看出大夫没有说谎,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最后只好点了点头。 又等了足足六个小时,晁千琳的手术室才终于打开。 看着大夫讳莫如深的样子,蓝晶和奚满月都是心头一紧。 “她还活着吗?” 大夫点头后,蓝晶松了口气,对方的话再也没进到他的耳朵。 269 安灵圣教 这天夜里,除了津城港上的混战,晁千神的病房也发生了一番混战。 晁千神睁开眼时,身旁站着僵直不动的李立青,地上躺着似在沉睡的白阳,面前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他顶多二十出头,一脸稚气,带着副黑框眼镜,一身李宁运动服套装,手插在兜里,故作深沉却掩饰不了眼中的热切。 “你醒了?” “……千琳……呢?” 晁千神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前的伤口蔓延到头部,他撑起身的动作也随之一滞。 “我帮你。”那个年轻人伸手搀扶,调节好病床,帮他坐起身来。 晁千神不愿自己无力的样子被陌生人所见,也担心这人来者不善,偏偏挣扎不得,心里有些恼火。 “啊,对了,晁老师你好,我叫卫语信,是安灵圣教现任教主。”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年轻人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朝晁千神行了个礼。 “安灵圣教?”晁千神只感到莫名其妙,“我要按铃了。” 卫语信毫无畏惧,满脸笑容,只静静地和他对视,搞的气氛格外诡异。 晁千神不知道这人要搞什么花样,手朝着紧急呼叫铃移动的同时,口中也开始喃喃念动下雷诀。 然而,一种突兀的违和感和眩晕感向他袭来。 晁千神惊讶地发现自己视线中的景物在一次眨眼间产生了细微的不同——月光和路灯投下的光影位置改变了,地上的白阳似乎翻了个身,而卫语信正打着哈欠。 他当即反应过来:【我……断片了?】 卫语信看着他隐隐的震惊,浮夸地鼓起掌来:“晁老师,太棒了,我就知道你立刻就能发现。” 晁千神一头雾水。 对方似乎在赞赏他发现自己被动了手脚,可卫语信到底做了什么,短短的“断片”间发生了什么,以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发现中招,晁千神都没明白。 尽管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表象,默默收回去按铃的手:“阁下到底是谁,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吧?” 这话瞬间唤醒了晁千神的记忆:“难怪你的名字这么耳熟。” “我还以为晁老师从来都过目不忘呢。” “我只对有价值的东西过目不忘。” 卫语信点点头,指着一旁的李立青说道:“我已经证明我的价值了——刚刚,我救了你。” 晁千神冷哼一声,看了眼白阳:“有他在,不需要你。” “所以我让你变得需要我了啊。”卫语信踢了一脚地上昏睡的白阳,“而且现在,你格外需要我。” 能让摸不透底细的白阳中招,晁千神自然不敢小觑,他强做平静地问:“你想怎样?” 被问到正题,卫语信开心地在病床前跳起脚来,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说道: “本来我想着,先通过法阵的事儿接触你一下,没想到刚好那么巧,你去帮那群没用的天师擦屁股了。 “然后我就想,那我表达一下善意,把法阵的事透些内幕给你,借这个机会见个面吧。 “但是你没来。 “哎,我也很理解你啦,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实在太没诚意了,这样就来见我绝对不是你会做的事。 “所以我主动到你家去啦。没想到路上遇见个难缠的天师,耽误了好多时间,等到你家的时候,你已经快死了。 “我只能帮你续了会儿命,想着昨天应该没机会正式见面了,那就今天再来吧。没想到我们还真挺有缘。 “你看,这个混蛋又来杀你,我借花献佛,把他当成见面礼送给你,顺便邀请你,来安灵教接替我的职位,做教主,你看怎么样?” 晁千神确定了自己对这人的印象丝毫没错。 他还真的是个神经病。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一旁的李立青,强迫自己的脑子转动起来。 “对了,我来帮你整理一下你昏睡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卫语信看他不说话,话痨的毛病犯了就再也停不下来。 “千琳之前和那个奚钩月有些不正当男女,啊不,女女关系,导致奚钩月入魔了。 “那个奚钩月来和千琳攀关系是因为青春期叛逆,想要搞她老爸奚成必。所以千琳怕她再来这里找麻烦连累你,就主动去找她了。 “她们打了一架,没成效,于是千琳主动去找奚成必合作,想和他一起搞定奚钩月。 “结果奚成必直接利用千琳勾引杜秋风攻到津城港,让杜秋风和奚钩月互相牵制,四大家族就在一边浑水摸鱼。 “但是奚钩月要渡劫,搞的场面很混乱,她还对千琳念念不忘,弄得千琳现在伤到快死了。” 晁千神的太阳穴跳个不停。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说的有几分真假,可是,听到晁千琳的事情他就难以正常思考。 他抓着颈间的纹盒,偏偏那东西毫无反应。 卫语信顶着他将要杀人的目光,无奈地摊摊手:“千琳没带着那个东西,你当然感觉不到。” “妈的!”晁千神叱骂了一声,身上似乎忽然就有了力气。 他掀被下床,摸索寻找着玄离。 “玄离被蓝晶拿走了。” 晁千神突然呆站在原地。 在他还没发现的时候,晁千琳身边居然挤满了人,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但只两秒后,晁千神就迈到卫语信面前,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是你的粉丝,一直都在关注你啊。”卫语信说的理所当然,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双眼,“对了,还有那个叫李立青的,他要杀你是因为一个叫清玄的想给他师弟清逸报仇,所以洗脑了他。” 晁千神冷笑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他要杀我是因为他想要我妹妹。” 卫语信却露出个轻蔑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相的一部分?你真的,那么自信你知道的一切吗?” 这句话狠狠戳在了晁千神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上,他下意识地一拳朝卫语信挥过去。 结果,拳头却挥了个空。 晁千神一抬头,就见卫语信站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一脸无辜地说:“晁老师,我是一番好意,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 “跟我去安灵教吧,我想把安灵教的一切和我知道的秘密都交给你。” 晁千神在这番大动作后,血气跟不上身体,脑子乱作一团,根本搞不懂面前这人到底有什么能力,甚至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瞬间,他对全世界的不信任感骤然飙升。 而“全世界”中包含着晁千琳和他自己。 虎视眈眈的齐升逸、奚成必、杜秋风都不把他们兄妹的命当成命。 色迷心窍的奚钩月、蓝晶、李立青则把晁千琳当成一块肥肉,只欲吞之后快。 晁千琳妄图自己背负二人的生死,源头是他的懦弱和无能。 而这个凭空跳出来的臭小子居然把他身边的事娓娓道来,几乎什么都没说错。 晁千神挥空了的拳头被他捏到颤抖起来。 他,一个没有家族、没有靠山、没有资本的灵辖,凭着那点儿微末的拳脚,该怎么保护被整个世界窥伺的的晁千琳。 她现在可能快要死了。 他甚至不再有权利知道。 “千琳是不会死的。” 卫语信就像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突兀地说道。 270 不好不好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晁千神的气急败坏都显得有气无力。 卫语信一脸严肃地说:“因为她的完美,她绝对不会死。” 晁千神阴冷地看着卫语信:“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你会。而且你需要我。” 晁千神的一声冷哼被卫语信接下来的话打断: “能力,你已经靠自己拥有了,加入安灵教,势力和财力你也会拥有,这些,都是你能和晁千琳站在同一高度的必需品。 “做我的同伴,你还有机会了解晁昭隐瞒了十五年的过去,真正意义上把她从虎视眈眈的世界中解救出来。 “她十分钟后就会回来,你可以看到她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走。” 晁千神一时语塞,随即陷入沉默。 卫语信用自己的行动和语言展现了充分的情报,让晁千神潜移默化地对他所说的一切产生了信任。 被看透所思所想没让晁千神慌乱或恐惧,而是让他真正开始思考,自己是否需要这样的机会,重新整理自己和晁千琳的一切。 他爱她。 他希望她安全、幸福的活着。 他更希望,给她这些的人是自己。 这些本该美好的愿景被现实染上血污,他又一次想起被插穿心脏时意识到的可怕事实: 花花世界吃掉她只需要三个月。 她身边的他无能为力。 更可怕的是,他在此时此刻发现,花花世界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张大了嘴,做好了准备。 他们二人静静地在病房中站着,等待将会到来的那个瞬间,晁千神做出抉择。 这样的沉思让时间过得飞快,晁千神还没让自己彻底平静下下来,碾压式的庞大灵力就携着他无比熟悉的灵气出现在他的灵觉之中。 奚钩月和晁千琳正快速向医院靠近。 风里浓重的血腥味儿和焦糊味儿证明了卫语信对她重伤的判断,这一刻,晁千神的紧张溢于言表。 他不知道奚钩月是敌是友,如果要他以现在的身体状态去和魔对阵,等于宣告一切的结束。 但他一定会去。 奚钩月把晁千琳放到了晁千神病房外的树上,冷淡地说:“去见他吧,我会再来找你。” 晁千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奚钩月就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晁千琳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放走自己,不禁为她那句还会再来和自己没整理好的一切忐忑不安。 她扶额苦笑。 这场混战中,她什么都没做。 虽然一切都顺利地结束了,却完全违背了她想要解决好一切,保护晁千神的初衷。 她还在被魔、道、妖和人精窥伺,她还在这摊浑水中越陷越深,她还随时会给两人带来性命之忧。 而现在,她连从这棵树跃到病房的窗前的力气都没有。 晁千琳呆呆地望着那扇窗,窗里的晁千神也呆呆地望着她存在的方向。 感觉到奚钩月彻底离开,晁千琳已经安全,晁千神的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我跟你走。” 这个瞬间产生的决定,原因分外玩笑。 他不是为了那些让他能追上晁千琳高度的虚幻之物,也不是为了那个她背后的秘密。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不能用这副样子,迎接为他主动陷入纷争的她。 他怕看一眼她狼狈的样子,他就会自惭形秽到死掉。 既然她已经为他向世界奉上了自己,他若不原物奉还,如何对得起她的那番重伤,如何对得起自己血液中流淌的“爱情”。 更何况,现在的他,就算留在她身边,也改变不了什么。 卫语信明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依旧表现出无限的惊喜,凑上去揽住晁千神的肩膀,开心地说:“教主,以后我就是你的左护法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中二?”晁千神有气无力地用调笑掩盖自己的难堪。 卫语信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递给晁千神。 晁千神也适应了自己被他看穿,接过来纸笔,颤抖地写下那两行字。 卫语信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她身边,把教主当兼职呢?”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选择从她身边离开,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呢?” 卫语信笑笑:“没有人是无所不知的。” 晁千神摘下颈上的纹盒,压住那张纸。 【她真的能保护好自己吗?】 他又看了一眼那扇看不到晁千琳的窗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卫语信蹲下身,在白阳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尾指上。 “能装人的空间法器,我替千琳收下喽。” 他嘟囔了一句,朝着李立青一扬手,病房里便又少了一人。 晁千琳好半天才攒足了体力跳到窗边,挣扎着翻进窗户,看到的却是只剩白阳的空旷房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没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感。 她平静地走到床边,拾起被放下的小小吊坠,读着床上那张笔墨未干的纸张。 【千琳,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呵呵。” 【你从来都不愿意等我,是吗,晁千神?】 意识像流沙,把她整个儿囚住,扯着她沉到了地底深处。 晁千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在梦里,晁千神就在她面前走着,从一个穿着晁昭破旧道袍的孩童,一点点长高、长大,变成穿着校服的学生,又一点点长高、长大,变成了西装笔挺的他。 他不会困惑,不会慌乱,也不会回头,就那么自顾自地走啊,走啊,走啊。 而她一直是个打着赤脚,耳聋目盲的小女孩儿,跌跌撞撞地在铺满石砾和沙土的路上奔跑追逐。 双脚被磨得鲜血淋漓,汗水浸得衣衫湿透,尽管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却知道自己叫得声嘶力竭。 可他就是听不到。 “晁千神!” 白明被晁千琳这一声大叫惊醒,慌忙从病床前直起身子,按住她虚空乱抓的手。 “姑奶奶?” 晁千琳还陷在梦魇里,又喃喃了一句:“晁千神……” 白明惯常的笑脸映入眼中,晁千琳才终于分开了刚刚的梦境和现在的现实。 而且,她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垂死惊坐,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寻找他。 晁千琳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发现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雪白的被子上,浸出小小的深色圆圈。 白明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先喝点儿东西再哭好不好?” “……不好,晁千神……不好……晁千神……不好,不好……” —<第六卷>— 271 软性监禁 晁千神的不告而别带给晁千琳的打击比他和她想象的都要大。 晁千琳没有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他所说的“要事”,没有费心思考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像曾经想念晁昭一样想念他。 整整三天,她浑浑噩噩,根本没法把精神集中在任何事上。 逃避,可能就是她将死的身体和将要崩溃的精神状态对自己进行的双重保护。 在医院起居的第四天,晁千琳终于开始从身体和精神上的混沌中脱出。 而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又一次变成了那个“完美”的样子。 蓝晶和白明正坐在她病床边一起玩着手机游戏,下午的太阳从窗户探进来,在白明的手机上形成反光,映照出她不应存世的容貌。 晁千琳盯着那个小小的倒影看了许久,突然开口:“我饿了。” 蓝晶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正常说话,不是重伤中的梦呓,急忙问:“你想吃什么?” 晁千琳差点儿脱口而出“栗子炖鸡”,可话到嘴边却含糊成一团,变成一声叹息。 被两个男人凝视,她没有尴尬也没有不适,只是又叹了口气:“医院里有什么,就买些什么吧,清淡点儿就好。” 蓝晶应了一声,离开了病房。 晁千琳看着依旧盯着她的白明,朦朦胧胧地记着他似乎一直在这儿,几乎没有离开过,便问他:“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白明笑着摇摇头,和他们第一次在医院中见面一样。 “你吃过饭了吗?” 白明又摇摇头。 晁千琳忽然觉得这就像是大梦一场,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曾经说出过的惊人言论和惊人举动或许都是自己的幻觉,她只是被日常巨大的压力逼疯了。 她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在病床上,等着蓝晶回来。 当天下午,格外勤奋的医生来查过六回房。 因为晁千琳已经能正常地和人交流,他既急于在晁千琳面前多说些话,又为内脏缺失却能自行恢复的奇迹赞叹,到第四回,晁千琳已经烦得直接忽视他的存在了。 即便蓝晶表现出他在为人处世方面的油滑,一遍遍替晁千琳下着逐客令,到最后也变得懒得委婉,极为直白。 就这样又过了四天,晁千琳的身体几乎恢复得和常人无异,只是整体状态上的虚弱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第五天,她准备出院,任道是却比她下的决定来得早。 他把杜秋风和奚成必同盟后等同于囚犯的现状向晁千琳交代一番,又把他和宁家登最近处理的法阵有多丰富多彩大肆夸张。 晁千琳为了应付他,凭空摆了许多笑脸。 这些都说完了还不到中午,晁千琳却已经疲于应对,没想到他又干巴巴地在病房里坐了一整天,用尽力气尬聊到太阳下山,离开前还告诉她明天宁峙要来。 晁千琳想着这可能是和宁峙重归于好的最佳机会。 她现在格外珍惜这个确实是正常人的朋友,又把出院的日程往后推了一天。 第二天宁峙真的来探望她。 她们各自不痛不痒地聊了聊自己的近况,都有意避开了让彼此难受的部分。 虽然两个人看上去很是融洽,却总有些微隔阂体现在宁峙言辞的边角。 晁千琳莫名伤感,她甚至感觉自己和宁峙之间隔着表里世界的距离。 宁峙临走前告诉她,明天特侦队要来看她。 第三天,奚南、宁家登和宁家川真的作为岚城特侦队的代表来慰问,虽然只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却告诉她明天队长可能会亲自来探病。 晁千琳发觉事态有异,便对他们讲自己下午就准备办理出院手续。 结果宁家登说:“这次桃灼堂的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给奚队长个机会表达下歉意吧,出院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他都一把年纪了,拉下面子来不容易,最近事儿太多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也是一番心意嘛。” 话虽如此,晁千琳还是觉得这班人就是故意要把自己控制在医院。 她猜想他们一定是怕奚钩月一个回马枪杀回来。 毕竟奚成必和杜秋风已经是同盟关系,对齐升逸的讨伐被搬上日程,她这个“电台”必须控制住。 可是他们不能直接把她监禁起来,让齐升逸彻底放弃和她联系。 恐怕他们还没想好什么让晁千琳自由行动也能保证安全的策略,所以才这么笨拙地保护她。现在医院附近一定也都是层层暗线、铜墙铁壁,之前调集的人手可能一点儿也没被浪费。 其实,晁千琳也不想回家。 她来岚城才三个多月,好不容易习惯了自己的卧室,习惯了那张软绵绵的床。 可每天梦里的场景都是幻象中所见的那座小山和那个阳台,晁昭和晁千神血淋淋的样子让她本能地回避那个空间。 而且,那间公寓有他们为一件道袍的争吵和他做的混蛋事,有他们深夜的坐谈和他那句“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告白,有他们和白明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消磨掉的单纯时光,有他们为彼此的情不自禁交换的温柔的吻…… 还有,她与齐升逸深渊般的两次交谈,她与蓝晶缔结契约的罪孽,她被白明煽动万物的怀疑…… 没有他存在,那座塞满了烦心回忆的公寓,根本就配不上“回家”二字。 应该振作起来向这种软性监禁对抗的理智,和不愿回到那间屋子的情感在晁千琳脑海中交战。 【奚成必肯定会说些什么正事的,还是听一听吧。】 她这样劝慰着自己,却在和奚成必会面的时候双双沉默。 寒暄之后的冷场格外尴尬,奚成必还以为晁千琳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没想到她单刀直入地只说了一句: “对我大哥下手的是你吗?” “不是。” 看她听到回答后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对着点滴发呆,奚成必突然有些心虚。 他不由得解释道:“那天奚北被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绊住,也没看到到底是谁向晁千神动手。” “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奚成必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齐升逸的人,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晁千琳仔细回忆齐升逸的手下,可除了刘浪和李立青,她只见过一众齐姓女眷。 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病房的门忽然被粗暴地打开: “晁千琳醒了吗?” 272 桃之夭夭 来访的人是夭夭。 她还是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双马尾已经梳得一样高了,圆溜溜的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晁千琳身上。 她手上拿着一碗热干面,正在往嘴里送,刚刚是用脚开的门,自然力道不小。 晁千琳应了一声:“醒了。” 夭夭看都没看奚成必一眼,挤到了晁千琳身边笑眯眯地说:“你已经好啦?” 这过度的熟络让晁千琳极不自在,她尴尬地回答道:“啊……是啊。” 夭夭把空空的一次性饭盒往旁边一丢:“好的还真快,我前两天来看你还迷迷糊糊的呢。” 晁千琳愣愣地点点头。 看来这个女孩在自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经常过来。 她对夭夭仅有的印象是在那天的津城港上——夭夭把杜秋风按在地上一番蹂躏,又一声咆哮震断了杜秋风的本体。 “你也是事务所的人吧?” 夭夭当着奚成必的面这么问,让晁千琳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她还没回答,夭夭就自顾自继续道:“满月答应帮我找到桃之,结果她一回来就跑到钟家去了,让我有什么事先找任道士。 “可是那个任道士也太不靠谱了,而且他看我的眼神超级恶心诶,我不想让他帮我查了。听说你也是事务所的员工,伤已经好了的话就跟我走吧。” 奚成必被无视地彻彻底底,这时候轻咳了两声:“夭夭小姐,晁小姐的身体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夭夭白了奚成必一眼:“臭小子,我又没跟你讲话,你怎么随便插嘴呢?” “小子”这个名词奚成必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了,敢对他这么没头没脑说话的角色也很多年没见过了,这时居然被夭夭说的一愣。 晁千琳觉得这是她这些天最轻松的一刻,看着奚成必在毫无城府的夭夭处吃瘪,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夭夭也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太好听,跟着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性子比较直。” “没事。”奚成必讪讪地回道。 他自然知道夭夭的大名,却从没跟她打过交道。 作为天师,他对妖无论如何都敬重不起来,能普普通通地客气一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晁千琳收了笑,看着满脸期待的夭夭:“我可以跟你去找……” 看她忘了桃之的名字,夭夭赶紧提醒:“桃之。” “嗯,桃之。”晁千琳点头,又忍不住笑起来,“所以你就叫做夭夭,没有姓氏吗?” 夭夭一挺胸脯,似乎很是骄傲:“对啊,他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之,我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夭。” 晁千琳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问:“难道你们两个是‘桃灼堂’的创始人?” 夭夭绽开个巨大的笑容:“哎,只是概念上的创始人罢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虚名而已。” 据说同袍会是由桃灼堂发展而来,连同袍会都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那桃灼堂该有多古老很难想象。 作为创始人,面前这个孩子气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年岁就更加令人难以想象了。 难得她活了几千岁还是这副率直单纯的心性,看来她的同伴一定是个无比温柔的人。 奚成必看晁千琳答应下来,暗自沉思。 夭夭的实力到底如何一直都是坊间传言,上次她在津城港对杜秋风出手根本看不出什么,毕竟杜秋风就算是状态极佳也不过那般。 她能不能和奚钩月抗衡呢? 晁千琳看穿了奚成必的犹豫,为了让自己少被特侦队叨扰,她有意问话给奚成必听:“夭夭,那天满月的妹妹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啊。” “你这样的大妖和她比起来,谁比较强啊?” 夭夭认真地想了想:“正常来说,魔比地仙还要强上许多,人和妖无论修炼多久,都比不上魔那种本质上的不同。 ”不过,钩月似乎是凤山路的魔,刚渡劫后很弱,至少要几百年才能恢复到正常的水平。 “现在的话,我肯定是能打趴她的。” 晁千琳没想到她答的如此具体,忙问:“什么叫‘凤山路’啊?” 夭夭道:“我也忘了是多久以前,有一个叫凤山的女巫入魔之后,为了保护家人和爱人不受天劫和自己伤害,献祭了自己的五感。 “后来,她把自己的五感作为贡品从新生的魔身上拿了回来,而那个新生的魔又从下一代身上把五感拿回来。 “就这样一代传一代,他们每代都在下一代身上找回缺失的东西……这样的魔就被称为凤山路。 “所以说,在没有找到下代的魔之前,奚钩月一直是不完整的状态,自身实力折扣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不只是晁千琳,奚成必也是头一次听说“凤山路”这个名词,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难怪钩月的眼睛变成了那样,不过她没有失聪或失语,看来五感没被全部夺走。】 晁千琳点着头,朝奚成必笑了笑。 奚成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聊,我就先不打扰了。” 他这表现就算是默许了晁千琳和夭夭的行动。 晁千琳对他允许与否倒也不放在心上,只说了一句:“奚队长慢走。” 病房门一关上,夭夭瞬间就变回了那只小小的黑猫,舒展着身体懒洋洋地说:“可算是走了,我最讨厌天师了。” 晁千琳饶有兴味地瞧着她:“那你怎么还和满月姐在一起呢?” “还不是她答应帮我找桃之吗?而且杜秋风那个老小子居然敢骗我,我当然要和他的对头当朋友气死他啦!” 按夭夭的年龄,用“老顽童”这个词来称呼她更加合适,可无论是她这副小猫咪的样子,还是那副十五六岁少女的样子,都让人感觉她只是个娇纵的小孩子。 晁千琳笑道:“你本来是杜秋风的同伴吗?” “我才不跟老树皮当同伴呢,这些破烂事儿全是托桃之的‘福’。他们以前在同一座岛上住,算是青梅竹马,所以我才认识杜秋风。”夭夭舔着爪子,漫不经心地说。 “原来桃之是女孩子啊?” “哼,谁知道他是男是女。” 273 千年小猫 晁千琳觉得很奇怪:“我以为你们两个名字取自一句话,所以应该认识很久,很熟悉了……”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植物没有性别,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一直化身成个女人,最近几百年却喜欢变成个男人,弄得我超不习惯诶。” “说不定他喜欢你呢?”晁千琳调笑道。 床脚的小黑猫突然定住不动,两只耳朵转了一圈,似乎没听清晁千琳说了些什么,末了又放松了身体,慵懒地趴下: “别傻了,一块木头,懂什么喜不喜欢。” 晁千琳试探着问道:“所以桃之的本体是什么啊?” 夭夭突然一脸严肃,四下观瞧了一番,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他是一颗灵芝草。” 晁千琳也配合着压低声音惊叹:“哇哦,几千年的灵芝草?” “几万年的灵芝草。”夭夭说着,自己居然还得意起来,“不过他是我的,等他飞升,我就把他的本体吃掉,一起飞升。” “原来如此,所以你现在是他的保镖?” 夭夭认真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哎,最近这些年认识他的人少了,难得过几天安稳日子。以前我每天都要打倒几百个来抢他的修者,烦都要烦死了。” 晁千琳又笑了出来。 分明知道同伴是惹人眼红的宝物,却总是忍不住到处炫耀,给自己招惹麻烦,夭夭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小小的黑猫不知道晁千琳在笑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 “对了,你找桃之怎么会找到桃源号上?” “之前我和桃之吵架,他溜出来了,我就跟出来找他,结果遇到了杜秋风。他骗我帮他的忙,说他如果赢了四大家族,就告诉我桃之现在躲在哪个部州。” 这倒是和晁千琳猜想的差不多。 她对自己错过的战况很感兴趣,便顺着话题问下去:“那天在桃源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啊,满月带着一群天师和三个钟家的灵辖打上来,那些没用的小妖精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好出来随便应付应付。 “谁知道桃源号居然成精了,遁到了你们打架的大阵下面,我那时本来想趁机溜了,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同袍会,我根本就不想帮他们造反,随便他们怎么打好了。 “可是那群天师砍瓜切菜一样杀妖怪,我不出手好像不太好。于是就,哎,不痛快地打了一架。” 夭夭还是没答到重点,晁千琳只好换个问法:“那你和满月姐动手了吗?” 夭夭点头:“她还挺厉害的,靠那个讨厌的铃铛,居然能跟我斗一斗……不,还是她找的鬼比较厉害,帮了她大忙了。” 晁千琳听懂她说的是御鬼法铃,继续问:“哇,你们还真的动手了,杜秋风这么狡猾,你怎么发现他骗你的啊?” 她其实相当确定这不是夭夭自己察觉的,九成九是奚满月发现打不过她,靠着一张嘴把夭夭说服了。 可她还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说辞,解开了杜秋风设下的骗局。 夭夭道:“杜秋风说他见过桃之之后,桃之就被四大家族叫去问话。那些天师态度很不‘友好’,桃灼堂在岚城的探子就顺手把他救走了。 “因为这个,四大家族以为桃之是事件的关键,追了上来,那个探子因为没法和四大家族抗衡,就在回桃源号的路上,随便把桃之放在了某个上古部州。” 晁千琳点头应和。 夭夭扬着脑袋继续说道:“那天我和满月打到平手,她看出我不是很想帮桃灼堂,也问了这些。 “结果她说,四大家族如果能知道桃之和杜秋风见面,就说明他们已经掌握杜秋风的动向,根本不需要找桃之问话啊。就算他们不知道桃灼堂的情报和位置,也不如跟踪桃之,何必暴露自己呢? “她还发现杜秋风控制那三个钟家灵辖用到了另一只蜃,可原本桃源号上只有一只老蜃,也就是说他在备战的时间一定都在蓬莱仙岛的范围寻找这只蜃。 “蓬莱仙岛附近的上古部州早就在三仙山斗法中毁了。所以杜秋风说的那个探子,救出桃之后回桃源号根本就不会经过什么上古部州。 “总之杜秋风一定是为了利用桃之,来让我出手,作为他的战力对抗四大家族。 “而且,他是故意在挑起我和四大家族的仇恨,完全是在空手套白来骗。 “因为假如桃之在他手上,他直接拿出某种信物,证明桃之存在,威胁我就好,根本就不需要费这么多事。” 夭夭记性倒是不错,这一大套说辞里,杜秋风的骗局漏洞百出,奚满月的话照样是漏洞百出,很显然两个人都是利用了她单纯少疑的性子,拉她为自己做事。 晁千琳掩面轻笑起来。 夭夭搞不懂晁千琳为什么又看着自己怪异地笑,连连抗议:“喂喂,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看着我笑,像个白痴一样!” 晁千琳随口答道:“谁让你变成猫咪了,人类看到猫就是喜欢笑啊,猫咪实在太可爱了嘛。” “喂,我当你的老祖奶奶都没问题,说话没大没小。” 晁千琳一把把床脚的夭夭捞到怀里,揉着她的脑壳:“我觉得挺合适的啊?哎,我家里有个洁癖,一直不许我养小动物……猫咪真是太可爱了。” 夭夭见她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迟缓又哀伤,最后那句“可爱”也显得不再走心,似乎只是在掩饰什么,就坏笑着说:“你恋爱了吧?” “嗯?” “我说,你,恋,爱,了,吧?” 晁千琳突然把夭夭翻了个个儿,一脸恶作剧的样子发狠地揉着她的肚皮,惹得夭夭“喵喵”乱叫了一番,猛地从她身上弹起来,跳到了一旁的空床上。 “你们这些小女生啊,整天满脑子都是这些,本大爷见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夭夭哼了一声,盘起身子,舔着背上被摸得乱糟糟的毛。 晁千琳一时语塞,只好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洗澡的时候喜欢被盯着看吗?”夭夭突然回头说了一句。 晁千琳讪讪应声,转头继续发呆。 【绝对是恋爱了……】夭夭心里嘀咕,【可别耽误我的正事。】 “所以你打算怎么帮我找啊?” 晁千琳连忙回答:“现在太晚了,我明天才能出院,咱们明天再说吧。” 夭夭也不着急,脑袋枕在爪子上阖上了眼睛。 274 他的全部 没多久,在奚成必面前避嫌离开的蓝晶和白明带着晚饭回到了病房。 见夭夭也在,准备的晚饭不够,晁千琳干脆圆场,让蓝晶带大家出去吃。 自从住院到现在,晁千琳一直都没离开这间病房,还始终拒绝蓝晶推她出去透气的提议。蓝晶明知道她这种状态很不好,却没立场劝服她。 听她这么说,他乐得把买来的饭往垃圾桶一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夭夭对吃饭这件事格外上心,在医院附近的街区千挑万选,靠着哺乳动物出色的鼻子敲定了一家重庆火锅店。 蓝晶担心晁千琳的身体受不了辛辣,一再暗示,可夭夭毫无眼色,坚持要吃火锅,晁千琳居然也由着她。 整个晚饭的过程让蓝晶极为气闷。 他不知晁千琳到底是依旧浑浑噩噩,还是有意无视自己,这一晚上,她和他连眼神交流都几乎没有,反而一直在和白明互动。 其实他们二人原本如此,这所谓的冷漠只是蓝晶单方面的感受罢了。 晁千神的离开,让蓝晶对晁千琳身边最亲近的位置窥伺不止,原本的“下仆”之心开始动摇。 这夜里,蓝晶没有回家,而是和白明一起留在病房守夜。 他又为最近的“付出”讨要了“报偿”。 晁千琳全无所谓任由他亲吻,这种惯例性的冷漠反而让他整颗心都着起火来。 他的手随着唇上的动作,情不自禁向她腰身游移,感受到她整个人不自然的紧绷,忽然睁开眼。 近到失真的瞳孔空空荡荡,全是木然。 和大阵中相同的恐惧蔓延全身,把他的身体反应无限放大,他几乎要忍不住撕开她身上的病号服,迫使她对自己有所回应。 哪怕是相同的恐惧也好。 这种病态的欲望被蓝晶狠狠掐断,他赶紧离开晁千琳身畔,像个刚刚经历过初吻的少年一样极为刻意地把双手插进裤袋,掩盖自己过于明显的生理反应。 无从发泄。 十点半,晁千琳睡下之后,他到底还是耐不住寂寞,离开了医院。 他懒得忍耐。 连抱着别人时,他都懒得隐藏起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翻覆之后,张一仙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几近透明的金发,顺便整理着灌满耳朵的“千琳”二字。 “蓝晶,我是不是没问过你,你到底是咋知道她就是那个小女孩的?我记得你说,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脑袋被药包住大半边啊?” 蓝晶正在扣皮带,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又栽回床上:“不如你按今天的星盘,猜猜看?” 张一仙踢了他一脚:“你个大活人在这儿,还要我费那个事?” “那再做一次,我就告诉你?” “你小子是不是想死?说了一万次了,去找那些围着你团团转的小妞儿,我一把年纪了,要睡美容觉的!” 蓝晶却不理她的推搡,转眼就又缠上她:“你比我还小十几岁,怎么就一把年纪?” “你下个月要过九十二岁生日了吧,能不能别像精虫上脑的青少年一样?” 蓝晶突然垂下眼,落寞之色让张一仙胸口一滞。 她叹了口气:“别用这招,没用的,都几十年了,我难道还没点儿成长?” 蓝晶淡淡摇头,放开了她赤裸的身子,表情依旧未变,坐在床边默默扣着衬衫。 张一仙回想起自己初次见到一身狼狈,在国境线边缘讨生活的他时,正是被他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孔打动,才把他收做徒弟。 他们二人研习的是西方魔法中的埃克提克派神术。 女巫虽然被分为诸多门派,其实所用的魔法,也就是神术并没有太大区别,区别只在师从和行事风格的不同。 埃克提克派重视成员的各自独立,互不干涉,独立学习。所谓的师徒关系只是接引人与新学徒的关系而已,没有儒释道各家和其他流派那诸多规矩。 所谓的师傅往往把徒弟带入神术的领域后,连教科书都不会特意留下就甩手做自己去了,新学徒选择跟随引路人一同研究还是独立研究神术全在自己。 可是他们二人几乎一直生活在一起。 本以为有朝一日二人会像她的师傅和同门一样成为眷侣,却不想从某天开始,蓝晶心里忽然住了个人。 他这时又在为那人伤感,张一仙也感到些微感伤。 她不爱蓝晶,只是习惯了彼此作为漫长人生的调剂。 虽然发展到这样的亲密关系是因为二人都有不走进对方内心的默契,但毕竟和普通的朋友不同,彼此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他们与真正的家人没有任何区别。 蓝晶穿好了衣服,把整套的戒指一枚一枚戴回手上,突然回答了张一仙最初的问题:“我的眼睛,能看到事物原本的样子,第一眼见她,我爱上的就是她的原本的样子。” “原本的样子?” “嗯,就像冰原本的样子是水,纸原本的样子是树,你原本的样子是一颗琥珀。” 张一仙的惊讶难以掩饰,她自以为从未暴露过自己的本体,没想到蓝晶居然一直都知道。 “好吧。”张一仙把睡衣胡乱往身上一套,把自己塞进被子,“你要回去了?” 蓝晶点点头。 “新水晶放在鞋柜上了。” “知道了。” “等一下,”看着蓝晶摇摇晃晃的背影,张一仙突然又坐起身,“冰箱顶上的伏特加,帮我拿来。” 蓝晶又折返回床边,揉了揉她依旧凌乱的金发:“别喝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张一仙瘪瘪嘴:“可是老娘心情不好。” “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看到你我心情才不好。” “好吧,那我走了,要喝酒就自己拿。” 张一仙把手边的枕头狠丢过去,把蓝晶砸了一个趔趄。 “张大仙,你到底想怎么样?” “为什么你只在我这儿这么没品?” 蓝晶摊摊手:“太熟了……懒得装?” 张一仙忽然觉得头痛得不得了:“蓝晶,你到底想要把她怎么样?” “我要她,全部。” “你所谓的爱到底算什么?”张一仙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蓝晶沉吟了一下:“爱是感觉,不是承诺。” “那如果她也是和你同样的人,把性和爱分开看待,你又会怎么做?” “我说了,我要她,全部,包含她的个人选择。” 张一仙干笑了一声:“那如果她爱你,要你的‘全部’,你又要怎么办?” 蓝晶明白她所说的“全部”是指“全部身心”,淡然地答道:“我的全部,她说一句就是她的。” 张一仙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这男人的逻辑她驳不倒。 275 仙女十六 晁千琳一睁开眼就看到夭夭近在咫尺的小黑脑袋,吓得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喂,你昨天还说猫咪很可爱呢!”夭夭用她软绵绵的爪子踩着晁千琳的胸脯,不满地抗议。 看她大半天没彻底缓过气来,眼角还挂着未落下的泪水,夭夭以为自己真的把她吓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钻到晁千琳的手掌下,用脑袋拱着她:“对不起啦,借你摸摸本大爷。” 晁千琳愣了半天,才终于从最近每日一遍的噩梦里脱出,抓了抓夭夭毛茸茸的头顶,朝她挤出个笑脸:“没事。” 蓝晶正好提着早饭回来,夭夭一见吃的,立刻从床上蹦下来,脚一落地,已然是黑皮肤的少女样子。 “幸好我今天带了你的份儿。” 夭夭没搭他的话,闻了半天,挑了个包子转身递给晁千琳:“这个肯定是最好吃的,别一副苦瓜脸了。” 晁千琳笑着摆摆手:“我还没刷牙呢。” “你可真麻烦!” 办好出院手续,上午已经过了一半儿。 蓝晶为了让晁千琳改善心情,带来给她穿戴的每件单品都是全新的。 他无可挑剔的品位和晁千琳无可挑剔的容貌过于惊人,一旁的夭夭难得对晁千琳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蓝晶由衷希望她快些迈过一切,不光为了她自己过得更快乐,也为了自己烧心的火能快些放掉。 昨夜被张一仙那样问过之后,“我要她”这三个字在蓝晶脑海中反反复复,他现在只想直接对晁千琳说出“我要你”。 “蓝晶?” 晁千琳已经叫了蓝晶好几声,他却一直在愣神,只好扯扯他的衣袖。 蓝晶这才反应过来:“怎么?” “你应该有办法用技术手段找到个人吧?” 晁千琳指的是他之前使苏勉“失联”,把他自己凭空加入她通讯录用的“技术手段”。 “可以。” 因为被需要,蓝晶笑得格外灿烂,也不顾这里是医院大厅,身边还站着白明和夭夭,搂过晁千琳便附身一吻。 谁知夭夭一把拉开了晁千琳,扯住蓝晶的衣领,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在的时候离她远点,你这个脏东西。” 晁千琳隐约听到了夭夭的话,觉得很是有趣。 夭夭认为她正为恋爱问题烦恼,为她出头,帮她阻挡身边的“坏人”,却不知道这个扭曲的关系之中,她和蓝晶都不是“好人”。 蓝晶一抬头就见晁千琳脸上似笑非笑,两人对视,默契地笑开了。 夭夭在晁千琳身边以来就一直饱受各种看不懂的笑容之惑,只有这次她恍然大悟:“原来你俩……哦……sorry……” 让蓝晶惊讶的是晁千琳居然没出言反驳,任由夭夭错误地把他们二人理解成了情侣。 “好啦,你还找不找桃之了?”晁千琳按住夭夭的肩膀,遏制住她八卦的心。 蓝晶心情大好:“走吧,去找大神。” 晁千琳万没想到他们来到的地方是金光闪闪的仙女水晶宫。 张一仙正在应对一个在几条吊坠间犹豫不决的中年女人,见到这个四人组愣了一下,低声在那个中年女人耳边说了一句:“那位小姐从来都选粉水晶。” 中年女人回头,一眼就看到出挑得过分的晁千琳,张大的嘴巴半天也没有合拢。 张一仙又在她背后鼓动道:“她每次来都要把粉水晶包圆儿,你快点儿决定吧。” 那女人如梦方醒,急急忙忙把手上三条粉水晶饰品塞到包里,掏出手机去扫张一仙已经拿在手上的二维码:“一共是七百五,对吧?” “七百八。” 看着那个女人离开店铺还连连回头的样子,蓝晶苦笑道:“你还真是会利用资源啊?” 张一仙只摊摊手,没说话。 她总觉得这场景有些尴尬。 和蓝晶的肉体关系她倒是早就习以为常,可昨天听了蓝晶一番告白,再见到晁千琳的感受就实在是微妙了。 夭夭一脸鄙夷地看着蓝晶:“你难道要用占卜来找桃之?我可不是傻瓜,知道什么是塔罗牌的。” 蓝晶耸耸肩:“你想用占卜倒也可以。” “你们要找人?”张一仙插话进来,“是个啥样的人啊?” 她这金发碧眼与大碴子味儿的反差让夭夭一时忘记抱怨,笑了起来:“这位姐姐,你到底是哪里人啊?” “俄罗斯。” “还真的是东北啊……” 一直没开口的晁千琳问道:“你说的大神就是张小姐啊?” 蓝晶点头:“是啊,她这几十岁可不是白活的。” 张一仙狠狠扇了下蓝晶的后脑勺:“说什么呢,我可是十六岁的美少女!” 蓝晶一脸正色地又说了一遍:“她这十六岁可不是白活的。” “这还差不多。”张一仙抱着胸,上下打量一番夭夭和晁千琳,“看你们很着急的样子,我就先把店关了,把今天的营业额都算在他头上好了。” “谢谢你啦。”晁千琳客气了一句,心里担心着钱惜兰的钱包吃不吃得消。 晁千琳以为有占卜能力的张一仙事先就知道了几人来意,这时才不问前因后果就关了店门。 实际上张一仙的心态复杂无比。 徒儿、弟弟、情人追索多年的“真爱”近在眼前,她的小激动、小好奇和小嫉妒齐齐作祟,怎么也不能错过了参与到他二人互动中的机会。 众人还以为张一仙既然要用骇客技巧,一定会带他们回到秘密基地一样满是电脑和高科技产品的家,没想到她带他们去的地方,只有满是电脑这一条很满足条件。 和商场仅隔两条街外的一家网吧里,网管正沉迷游戏无法自拔,朝着鱼贯而入的一行人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招呼。 “我自己去开机器啦。”张一仙随便交代一句,就领着众人拐进了网吧角落。 晁千琳和夭夭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不过大神的装备向来神秘,或许这家网吧下埋着半米粗的闪亮光纤,又或许还有神秘的黑客组织正在蒸汽朋克风的地下室里开会。 可是,张一仙开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下载电脑版美图秀秀,把夭夭提供的桃之近照处理成像素模糊的小图。 276 大神非神 她这番谜一样的操作看傻了晁千琳和夭夭,蓝晶却坐到一旁开了另一台机器,招呼晁千琳过去玩游戏。 晁千琳自知帮不上忙,还真的凑过去看蓝晶操作华丽地推塔。 只有夭夭认真地看着张一仙到底要做些什么。 张一仙问她:“他的身份证号你知道吗?” “身份证号……”夭夭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上次的我还记得,可是这次身份证才刚换了半年……” “好吧,那他现在户口上的名字已经改成桃之了吗?” “嗯,我们的身份证是合法渠道办下来的。” “同袍会元老级待遇哦。”张一仙感叹一声,“户口所在地是哪里啊?” “苏城。” “出生年月?” 夭夭听到这个,不满地一撇嘴:“2002年7月23日。” 张一仙笑道:“也是十六岁?” “他非要去上高中试试,也不想想未成年就不能开车了。” 张一仙登上了qq,给一个灰着头像的好友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下桃之最近半个月的活动记录,户口所在地是苏城,2002年7月23日生。” 然后她又把处理得极为模糊那张照片发了过去。 对方秒回了一个“好”。 夭夭深觉无奈,早知道是这个查法,在警局拖家带口的任道是不是更方便吗? 不过张一仙特地把那张照片清晰度降低是为了什么呢? 等了半天,对方只传了一条一礼拜前,桃之从苏城到叶城的火车票购买记录回来。 夭夭气的一拍桌子:“我就是知道他到叶城来了,我才会到这边遇到这堆破事儿的啊!” “不要着急嘛,在叶城下车可比在岚城好多了。” 张一仙话音刚落,对面就又传给她几张监控截图。 画面上的桃之正玩着手机经过检票口,他穿着白t恤和校服裤子,校服上衣系在腰上,在不甚清晰的监控中也能看出是个不输蓝晶的大帅哥。 张一仙悠悠说道:“他没拿行李,跟你吵架才跑出来的吗?” 夭夭沉吟了一下:“哼,他没长大脑,不拿行李有什么奇怪的。” “你这样我很难帮你的。”张一仙这种天天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特定职业,察言观色可谓一流,没城府的夭夭到底想写什么看得一目了然,“他要是出了事,你反悔就来不及了。” 夭夭还有些不甘心,似乎一提到桃之就火气难平:“……我俩是吵架了,那个蘑菇精本来要买来岚城的票,应该是想去找白阳。 “我偷偷把他的票退了,但他还是坚持要走,结果去岚城的票卖光了,只能买到叶城。” 张一仙点点头:“那你应该去找过白阳了吧?” 听到他们在聊还在医院躺着的白阳,晁千琳也把耳朵凑了过去。 “找过了,可是白阳说没见过他。他们俩虽然平时是对头,对我倒是沆瀣一气。我怕白阳包庇他,还打了白阳一顿。 “白阳不是那么讲义气的人,这样还说桃之没来过,他就应该真的是没来过。 “不对,现在看来他还是在骗我,我要去医院再打他一顿。” 晁千琳连忙阻止摩拳擦掌的夭夭:“别别别,他现在没法保命,你把他打死就糟了。” 蓝晶和晁千琳一样在憋着笑,张一仙却面不改色:“白阳住在哪儿?” 夭夭翻了一圈淘宝购物记录,把地址递给张一仙。 张一仙这时才终于展现了让人真正看不懂的操作,等她调出白阳周边公交车站和计程车站点的监控,蓝晶的电脑已经卡得强制退出游戏了。 “大仙,干活儿之前跟我说一声好不好?” “我都迁就你半天了,皇家记录都是托别人查的。” 听他二人对话,夭夭才知道张一仙这半天手闲着都是在宠打游戏的蓝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晁千琳暗自笑笑。 她早就看出张一仙和蓝晶的关系很不一般,可若是问了,似乎又容易被蓝晶误会成自己对他的私生活感兴趣。 张一仙大致算了叶城火车站到白阳四合院的路程时间,把相应时间半小时内的监控录像都大概看一遍,还真的找到了桃之。 他下了出租车,在路口站了半天,把腰上的校服解下来穿好,又脱了下来,踌躇一阵,最后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张一仙突然大笑起来:“这小子真有意思……” “他这是去哪儿了?”夭夭皱着眉头,对桃之和张一仙都万分不解。 “他说自己十六岁,爱凑热闹要念高中,晚高峰还要打出租车……这个人肯定自恋的不得了。 “他没带行李,穿了身校服去见冤家对头,心里咋能舒服?我估计,他是去商场买衣服了。” 夭夭惊讶地看着张一仙,觉得她说的正是桃之会做的事。 从她认识那棵灵芝草开始,他就一直是个自恋狂。 因为自恋,桃之做出的各类傻事多得不胜枚举,最离谱的当属早年间他化身女人时,为了得到更多人的赞美和欣赏,特地到扬州做了一整年卖艺不卖身的青楼花魁。 学校的运动装校服他确实一直很不满,总是一边说着帅哥就算衣服再丑也不会被掩盖,一边嫌弃校服根本配不上他的“美貌”。 【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明明没人比我更熟悉桃之了。】 夭夭想事的这三五分钟里,张一仙又调出了距离白阳四合院所在地最近的几家商场的监控。 最后,她在一家银座百货门口的监控中发现了桃之的身影。 “他买完衣服,正常就该按原计划去找白阳,但是他没去,应该是在商场发生了什么吧?”张一仙说着,把银座百货的地址发给了晁千琳。 夭夭当即起身:“走吧千琳,我们去那儿看看。” 晁千琳还想问用不用再查查商场周边的酒吧和饭店,夭夭就已经在网吧门口朝她招手了。 她只好带着白明跟上夭夭。 蓝晶朝她摆摆手:“回来之前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张一仙一脸鄙夷地问他:“你连对她都这么懒?” “昨天晚上没睡好,困得要命。” “呵呵。” 蓝晶把沙发椅放平,当即合上眼皮。 张一仙把电脑上乱七八糟的界面全部关上,随口问道:“你不是能看到原本的样子吗,她身边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 “呵呵。” 277 商场换新 晁千琳、白明和夭夭到达银座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在商场问询一圈之后,岚城过早的晚高峰时间就跟着到来。 夭夭忍不住抱怨:“今天就这么浪费了。” “也不算是吧……至少知道桃之不是单纯的和你闹别扭,而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晁千琳就算不这么说,夭夭的脸色也已经相当不好看了。 连她都察觉这间商场大有问题。 二人拿着桃之的照片几乎问遍了银座四层的每家商铺,没有一个人见过桃之。 这本来也说不上奇怪,奇怪的是至少有十个被问到的店员提到自己刚刚来这家商场上班不到一个礼拜。 到三层的时候,夭夭干脆直接问店员是不是最近才来上班,得到的答案统统是“是的”。 二人又找到商场的经理,证实了这家商场里从店长到导购,从经理到安保都是这半个月被换上的。 刚好就在桃之来过这家商场之后。 “手笔可真是够大的了……”夭夭当着商场经理的面,就这样吐槽起来。 商场经理定定地瞧着晁千琳,连眼珠都不动一下。 这样的场面晁千琳习以为常,她打断对方的狂想:“请问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吗?” 那男人猛然惊醒,尴尬地摇了摇头:“我是从旁边的商场被调来的,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那你原来的商场现任经理之前是在这家商场工作吗?” 商场经理又是摇头:“不是的,我原来在另一家银座,现在是原本的安保队长顶了经理位置,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托关系升职了。” “这样啊……”晁千琳沉吟片刻,“那你知道这家商场之前的员工都被调到哪里去了吗?” 商场经理依旧是摇头,帮不上晁千琳的忙让他极其不好意思,脸都红到了耳根。 隔了几秒,他突然一拍脑袋:“人事部肯定有之前员工的劳动合同和各项信息,虽然不能知道他们现在去哪儿了,但还是可以找到他们的。” 这些员工个人信息显然是不该透露给陌生人的,晁千琳犹疑地问:“这个,能给我们看吗?” “当然可以。”商场经理想也不想地带着二人到了商场内部的办公区域。 夭夭得意地低声说:“就知道找你最方便了。” 晁千琳苦笑不语。 她这张脸在这种时候确实是方便的很。 人事部的负责人见了晁千琳也同样是商场经理的那副痴呆相,听说她要找人,还问及之前离职的员工,他干脆利落地集齐文件,复印了一份,装订整齐交到晁千琳手上,没有一句废话。 拿着这沓厚厚的资料,晁千琳头都大了。 夭夭翻看着一百多人的资料,抓狂起来:“这些我们都要一个个问过去吗?” 一旁的商场经理插话道:“要是知道那个人来的具体时间,就可以按值班表筛掉一大堆人了。” “你早说啊。”夭夭不耐烦地把资料递回去,那边的人事部经理赶快接过资料,自觉地按夭夭所说的时间整理出当天下午值班的员工。 正这时,晁千琳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老任?” “千琳,你出院了?” “嗯,我出院了。” “可算是出院了,大难不死,去庆祝一下吧!”任道是的兴致透过电话都带着温度。 夭夭扯着晁千琳的衣袖,猛烈地摇着头。 晁千琳没想到她这么讨厌任道是,可是她一想到要回到那栋冷冰冰的房子,抵触的心态就占了上风。 她思考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任道是还以为电话断线,“喂”了好几声,才听到个“好吧”。 挂断电话,人事部经理已经把资料整理好了。 因为晁千琳答应了聚餐,夭夭有些不高兴,一遍一遍地翻着手中的资料。 “看来又要明天才能继续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可是桃之他……” 晁千琳打断夭夭的忿忿不平:“你们两个失联了半个月,直到今天你才着急,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信物联系,对吧?他有没有事,你还不清楚吗?” 夭夭瘪瘪嘴:“可是……” “我们是可以趁晚上挨家挨户拜访,但你觉得现在的交通,打车能走几家?我是没法挤地铁和公交的啊。” 现在是六点多,窗外拥挤的车流和霓虹在商场办公区能清楚地见到。 夭夭无奈地叹了口气,晁千琳这副样子出现在人口密度过高的晚高峰公共交通工具上一定是大灾难。 她不死心地嘟囔了一句:“打电话的话……啊,也是,会被当成买保险的挂掉吧……” 自我否认之后,夭夭没了办法,只能和晁千琳乖乖回去聚餐。 他们三人去找商场经理时,晁千琳就很有先见之明地给蓝晶发了消息。 离开商场时,蓝晶早就在停车场等着了。 为了方便她聚餐后回家,任道是挑了家在事务所和晁家之间的餐厅。 从白阳的四合院回事务所几乎要跨越半个岚城,他们路上塞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到了定位所在,任道是居然已经无聊地喝了半打啤酒。 夭夭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要离开,对任道是的厌恶表现得极为明显。 可任道是脸皮极厚,似乎对夭夭爱好吃喝的性子也相当了解,努力形容后半程的酒吧中甜点有多好吃。 “我不会再上这种当的!我走啦千琳,明天见。”夭夭严词拒绝,连自己的芙蓉蛋都没吃完,放下勺子转身就走。 见夭夭离开,晁千琳忙问:“你到底怎么招惹到她了?” 任道是摊摊手:“我哪儿知道?满月让我好好伺候这位小祖宗,结果她说是要找人,其实天天都在吃喝玩乐,我全心全意地付出钱包,怎么还落得这个名声?” 蓝晶道:“你不会占她什么便宜了吧?” “怎么可能?我是嫌命长了吗,那是夭夭啊,我这样的,她一个能打三十个。” 晁千琳笑道:“可是她说你看她的眼神很恶心啊?” 任道是一脸无辜,对着晁千琳、蓝晶和白明严肃地凝视了两秒:“天地可鉴,我看每个人都是这种眼神。” “嗯,是挺恶心的。”晁千琳认真地点了点头。 278 布衣何在 再次来到红榜,物是人非的感觉油然而生。 晁千琳坐在酒吧边角老板留给任道是的“特等席”,看着台上早已换掉的乐队,默默不语。 任道是给她倒了杯酒,贴在她耳边问:“千琳,你知道你哥去哪儿了吗?” 他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让晁千琳苦笑不止:“你觉得呢?” “呵呵……”任道是已经不对自己的情商抱任何希望了,浑不在意晁千琳的脸色,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相亲又失败了。蓝晶教的这套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夜夜笙歌,潇洒得不得了。” 任道是的叹气声被酒吧里的乐声压过:“我被你们骗了啊。每个人都告诉我改变形象就可以被女人喜欢,看来不是在什么场合都有用。” 晁千琳陪他干了杯酒,淡淡地说:“你一副惯犯的样子去和追求稳定婚姻的人相亲,可能成功吗?” “我还没笨到拿露水姻缘的把戏去骗别人的后半生啦。”任道是又帮她倒满了酒,斜眼看着前方,“你看蓝晶看咱俩的眼神。” “你想说什么?” “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拜托你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被别人爱上。” 晁千琳觉得他的问题和他整个人都很不搭调:“你是认真的吗?” 任道是无奈地点点头:“当然。” 晁千琳把手边整瓶未开的威士忌放在任道是面前:“你把这个一口干了,我就告诉你。” 任道是挑眉看着她,她也挑眉回看他。 像是为了表示诚意,任道是一个手刀削断了威士忌的瓶口,仰头便喝,最后把空瓶摔在地上,一声脆响,引的周围酒客都侧头看着他们这桌。 晁千琳淡漠地和他对视了片刻,轻轻拍了拍手。 周遭被她这个动作瞬间带起一片掌声,连台上的酒吧歌手都停止演唱。一时间,整个红榜酒吧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汇聚在晁千琳脸上。 “对不起,如果没有这张脸,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爱我。” 晁千琳说的轻飘飘的,像是一声叹息。 没想到任道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晁千神会。” 晁千琳浅淡地一笑:“是吗?” “是。” 回家已经是午夜。 任道是中途就被一个妖娆的金发女人勾走了魂儿,蓝晶和白明陪着晁千琳听完了驻唱乐队的所有作品后,又陪她把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 至此,红榜发生的一切像晁千琳经历的每天一样充满戏剧性,又在表面上归于平静。 她之前不常喝酒,被酒精熏得晕了,从下车到上楼一直倚在白明身上。 蓝晶还是尽职尽责地站在一旁,偷眼看她木然的样子。 公寓里所有打斗的痕迹都已经被蓝晶打扫一空,她卧室里沾血的、碎裂的地板和家具全部被换成了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新品。 可是晁千琳似乎没有上楼看看的意思,瘫在沙发上就要睡去。 白明已经自发自觉地去洗漱,蓝晶还坐在她身边。 “你怎么还不回家?” 蓝晶以为她睡着了,被问的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站起身向大门走了几步,复又折返。 他总要争取一下。 就算再懒惰,也该为她主动一次。 “我陪你吧。” 晁千琳费力地挑起眼皮:“回去吧,我没事。” “千琳……” “蓝晶,你的契约精神呢?” 蓝晶真的想说“什么契约,见鬼去吧”,可当下的晁千琳若是再次遭遇背叛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完全想象不到。 “晚安。” 听到蓝晶关门的声音,晁千琳从沙发上爬起来,也转进洗手间洗漱。 白明还在刷牙,眼睁睁地看着晁千琳把内衣从连衣裙里扯出来,丢进一旁的洗衣篮,然后把洗手台上晁千神的电动牙刷拿在手上端详片刻,一掰两半,扔到了垃圾桶中。 “你去睡他房间。” “吼。”白明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声。 晁千琳胡乱地洗漱一通,进了白明的房间,反锁了门,扑在床上深呼吸,平息掉胃里的翻腾,又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顶灯的虚影。 从晁千神一时冲动强吻强抱了她之后,晁昭那件布衣就已经不是她入睡的必需品,偏偏这时候她无比想念那件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她一直以为自己背德地爱着晁昭。 可接触的世界越丰富她就越是发现,那只是少女时期的恋父情结。 晁昭并非父亲累得她误解许久,始终没有发现那和爱情的不同,连晁昭死后,她都因为这奇怪的“爱”而产生了异常的“恨”。 但是现在,她在一个对比之中懂了,对师傅的“爱”是误会,对杀父仇人的“恨”是真相。 正因为有了这个对比,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只是糟糕的事实在太多了,而且,它们不是一件件出现,而是一股脑涌过来,她现在急切地需要“父亲”带来的安全感。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一点儿都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有那件衣服,她就抱着枕头生生熬到了天色将明才终于睡着。 可能因为睡眠时间实在太短,噩梦根本来不及出现,晁千琳是在一片安稳中被吵醒。 凌晨五点半,她看着手机上的“任道是”三个大字,立刻联想到了工作相关的紧急事件,连忙接起电话:“老任,怎么了?” 任道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千琳,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 “什么?”晁千琳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糊涂了,又看了一遍屏幕,确定是任道是没错。 “我昨天出门只带了手机,微信和支付宝绑定的银行卡已经被我刷爆了,现在急用实在没办法……” “可是……” “你现在就给电话录音,快点……我任道是向你晁千琳借人民币五万元整,支付宝转账记录为证,半个月内还钱,如果不还,你就拿着录音去找我家老爷子任世间告状。” “老任,我……” “这么信不着我吗,你看我什么时候拖欠过工资?五万又没多少,我背后有事务所,肯定还得起……” 晁千琳听出他是真的着急,不得不拦住他越来越激动的说辞:“我不是不借,但毕竟不算小数,总不能白白借给你吧?” “千琳?趁火打劫?能不能和你大哥学点儿好?” “钱的事儿还用不着和他学。五分利,借五万还七万五,你还借吗?” 晁千琳的语气还昏昏沉沉像是没睡醒,任道是却觉得这丫头清醒得可怕,沉吟一会儿:“七万五很多吗,借都借了,不差那些!” “好,等我打钱给你。” 279 趁虚而入 挂断电话,晁千琳用最快的速度把钱转到任道是账上,赶紧重返睡眠。 还没睡够半个小时,窗帘就被猛然打开,刺眼的阳光晃得她翻身趴下,却抵不住魔音入耳: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晁千琳把脑袋埋进毯子,像只鸵鸟一样躲避着声音的来源,毯子却被一把扯开,接二连三的拍打直接落在她的屁股上。 “太阳晒屁股了,感觉到了没有?” “夭夭,你是怎么进来的啊?”晁千琳连眼睛都睁不开,又翻个身胡乱应对着夭夭乱挥的手。 夭夭洋洋得意地说:“你窗户都没关,太没安全意识了吧。” “几点了?”晁千琳挣扎着坐起身,抓起床边的闹钟,“夭夭,还不到六点,让我再睡一会儿。” 她还没倒回床上就被夭夭拖住手臂,硬生生地拉了起来:“再晚点儿就又到上班高峰期了。” “可今天是星期六啊……” 最后,晁千琳还是拗不过她,只能起床。 夭夭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到隔壁晁千神的房间,如法炮制地把白明也叫醒。 看着第二个受害者出现,晁千琳居然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被夭夭用爪子抵着后腰塞进洗手间刷牙洗脸,晁千琳无奈地说:“夭夭,我和白明是异性,分开洗漱比较方便。” “可是我和桃之……”夭夭忽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赶紧讪讪离开,去客厅晃悠。 晁千琳瞥了眼兀自刷牙的白明,到底还是懒得去主卧的洗手间,直接和他一起洗漱。 看来答应陪夭夭一起找人是对的,这家伙活泼娇纵的性子相当有感染力,总能让他人轻易地积极起来。 不多时,大门忽然打开,夭夭开心地叫道:“诶?早饭来了?” 蓝晶见到夭夭先是一愣,鞋还没脱掉,手中的早餐就被接走了。 “你来的这么早?” “还不是被岚城的大堵车搞怕了吗?”夭夭从早餐袋里捞出一个三明治,不像抱怨地抱怨着。 蓝晶应了一声,看着晁千琳和白明一前一后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心又跟着揪了一下。 晁千琳昨天睡前没有换睡衣,原本崭新的真丝连衣裙在床上滚了一夜皱皱巴巴的,因为没穿内衣,她的身形透过薄薄的料子隐隐可见,这时见到蓝晶也有些尴尬。 “你居然起这么早?”她问了个和蓝晶差不多的问题,抱着臂掩饰着身体。 蓝晶轻笑一声:“昨晚你没吃多少,怕你会饿醒。” 见晁千琳不自在的样子,他把放在鞋柜上的新衣服递给晁千琳:“穿这个吧。” 晁千琳刚要说“谢谢”,忽然又收住,接过那条豆绿色的长裙,点点头,就回到了洗手间。 蓝晶的脸为她刻意保持的“主人”姿态僵了一下,夭夭在一边插嘴:“你们之前是不是也吵架了?” “不是,我们一直是这样。” “哦……那你这恋爱谈的和单恋差不多嘛……” 夭夭一语中的,蓝晶一阵哑然。 “不过你也不要自卑啦,虽然千琳长成这样,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孩而已,小女孩都很容易被打动的。” “不……”刚要反驳些什么,蓝晶却突然发觉夭夭用她年龄带来的见识,说了一件他一直在有意忽视的事,“……是。” 构成晁千琳淡漠和坚定的,大部分是十九岁女孩对待世界的应激反应。就算她看起来再坚强,也改变不了凭她的阅历无法与复杂的世界对抗的真相。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因为她完美的表象,先入为主地把她想的高高在上,以为她的自尊、自信和决策能力也同她的外表一样坚不可摧。 可她依旧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而已。 经历了奚成必的算计和利用,经历了杜秋风和奚钩月的抢夺和放手,经历了晁千神的重伤和消失,她现在的木然不是真正的蜕变,只是在逃避世界对她的恶意。 这时候趁虚而入,他的机会很大。 蓝晶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也曾经因为她的容貌忽视掉她内里的脆弱,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变回配的上那张脸的样子。 还真是残忍。 “嗯,我明白了。” 蓝晶的桃花眼带着格外灿烂的笑意,夭夭连忙摆手:“别笑成这样,恶心死了。” 晁千琳换好衣服,正好听到这句,鄙夷地看着蓝晶:“不是吧……” “别把我想的和任道是一样啊……”蓝晶无奈地苦笑。 夭夭忽然问晁千琳:“你家房子这么大,就只有你和这个傻子住吗?” “啊……本来,我大哥也在的。” 夭夭只顾吃的时候真的没眼色到了一定程度,丝毫都没看出晁千琳回答得有些为难:“你大哥?也是灵辖喽?” “嗯,是啊。” “那他最近不会回来吧?” “应该不会吧。” 蓝晶已经隐约意识到夭夭的意思,他那句“我家就在楼下,只有我一个人住”和夭夭的“那我最近住在你家好不好”同时说出。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答应:“好啊。” 蓝晶有种掐死夭夭的冲动。她刚刚才表示支持自己的恋情,一转眼就跑过来当电灯泡是什么意思? “太好啦,满月那边太偏僻了,而且人类的香水味儿好浓,开窗都散不掉,我的鼻子都快坏死了!” 蓝晶赶紧又重复了一遍:“我家就在楼下……” 夭夭完全没懂他让她到自己家借住的意思,自然地说道:“那正好,需要找你帮忙的时候更方便。” 晁千琳问:“那我们晚点儿把你的行李拿来?” “好啊。”夭夭抹了抹嘴,“我吃完啦,你们快点儿哦。” 【可能她这种自我的人活的比较轻松也比较开心?】 她的“饲主”桃之下落不明了半个月之久,已经确定情况不妙,她居然还能这样轻松地过活,晁千琳真的觉得夭夭有点儿了不起。 蓝晶在这档口暗下决心。 他一定得快些找到那个叫桃之的,赶紧让夭夭离他和晁千琳远远的。这样机会绝佳的二人世界多被耽搁一天,他都感到非常不快。 饭后,蓝晶依旧没有和她们一起行动,而是去找张一仙,私下寻找桃之的下落。 晁千琳和夭夭则按照昨天拿到的名册,打车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男装区导购家。 280 搭讪未解 出门之后,夭夭就变成了那只黑猫,趴在白明肩膀上,似乎连路都懒得走。 到达那个老旧的家属区,晁千琳问了两次路才找到楼号斑驳的14号楼,可惜那个导购并不在家。 晁千琳道:“如果她还是做导购的话,星期六也是要上班的吧……” 看周遭没人,夭夭立刻抱怨起来:“你看,我就说早点儿吧,现在九点多,商场都开门了,要是早点儿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她。” “照这么说的话,我们凌晨四点就该出门。”晁千琳摸了摸夭夭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还有这么一大堆人,不会都去上班的,桃之长得那么突出,还怕他们忘记吗?” 夭夭亮出自己的小爪子,砸了下晁千琳的脑壳:“你怎么想的这么乐观啊,就算是你,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 “嗯?”晁千琳没听懂夭夭的意思。 “你这种人运气一般都很糟糕,如果不是面对面见到别人,连普通人都不如。” 晁千琳惊讶地把夭夭从白明肩上抱到怀里,看着她小小的猫眼:“我这种人?你是指长得像我这样的人吗?” “对啊。” “还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 “当然有了。”夭夭上下扫了她一遍,“不过你还是很奇怪的,修为这么低,居然已经就把外貌修成了。” “我的长相是天生的。” “天生的?”夭夭的惊讶显而易见。 说起来,她从见到晁千琳开始,从来没有流露过对她容貌的疑惑,好像丝毫也不觉得奇怪。 而当初杜秋风初见晁千琳时,也没有过多的表现,难道他们这些活得太久的妖怪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吗? 晁千琳急忙问:“夭夭,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吗?” 夭夭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其实也只见过一次你这样的女人而已。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她也只是修到接近完美,绝对没有你这么夸张。” 晁千琳想起长蛇说过,修炼出神性便可以变成相应的样子,便问:“她最后得道成神了吗?” “当然啦,我说的就是姮娥啊。” “哈?”晁千琳抬手指了指天空。 大白天没有月亮,夭夭却点点头。 “哇哦……”晁千琳忽然觉得这事件离自己好遥远。 夭夭前前后后地又看了晁千琳好几遍:“你居然天生长成这样……这是不可能的啊,你有什么看不见的内部残疾?” “现在应该没有,不过我小时候又聋又瞎,十五岁的时候才全部好起来。” “自己好起来的?那你有父母吗?” 晁千琳点头又摇头:“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其他亲人呢?” “我有一个哥哥,晁千神。” “他是你的亲生哥哥吗?” “……我不知道。” 夭夭一双猫眼敏锐地看出她提起晁千神的表情和面对蓝晶时完全不同,这时又想起她之前提到养猫的事也是这个样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趟浑水不招惹为妙。】 夭夭立刻转了话锋:“走吧,现在还是找桃之要紧。” 晁千琳也没穷追不舍地继续追问,反而想到了齐升逸给她的那张名片。 那个东方捷溪必须快些见见了。 三人打车到了第二家,依旧没人。这次夭夭不再抱怨,催着晁千琳快到下一家去。 终于,在第三站,她们见到了原太平鸟男装的导购小姐赵雪。 晁千琳问话向来容易,对方给的肯定答案也让夭夭稍微松了口气。 “那你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除了看衣服,还做了些什么吗?” 赵雪十分认真地想了半天:“我记得他试了好多件衣服。因为他很帅,我和另一个导购悄悄聊了很多,还主动帮他挑了几套。 “可是他最后一件衣服都没买就走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离开之后我和小雅还看他半天,在‘速写’男装前面,有两个美女和他搭讪,小雅还很酸地说了句什么。” 夭夭觉得桃之被搭讪稀松平常,晁千琳却相当在意这个情报:“你对那两个美女的长相有印象吗?” 赵雪歉疚地摇头:“实在离得太远了,其实我没看清。她们穿的很时髦,应该说很暴露,身材非常好,有一个人发色比较奇怪,可能是紫色或粉色,所以感觉上应该是美女。” 事实上赵雪觉得当着晁千琳的面,说谁是美女都相当牵强,有她这样的人作为对比,那两张原本或许还有些印象的脸完全糊成了马赛克,根本就想不起来。 “啊,对了,”赵雪突然一拍脑袋,“我的朋友李家琪在‘速写’对面的‘李维斯’当导购,她说不定看到了,我帮你们问一下。” “好啊,谢谢你了。” 赵雪把晁千琳传来的照片发给了李家琪,立刻又打了电话过去: “家琪,你记不记得咱们从银座离职前一天,有个帅哥被两个美女搭讪,那个帅哥的照片我发到你手机上了,那两个美女有一个头发可能是紫色或粉色的……” “我记得我记得!”电话那边的李家琪显得非常激动,“我看到你发的照片了。那天我还偷拍他来着,他也太帅了吧,你哪儿弄到的照片,他真的是演员?” “呃……不是,他可能遇到危险了,他的朋友在到处找他,很着急。你记得他被搭讪之后去哪里了吗?” “他有危险?”李家琪一惊,转念一想,既然找他找到她们这些导购这儿来,事情显然是不简单。 她连忙回想:“我记得那两个女的跟他聊了半天,说要约他喝一杯,然后他们就一起走了。” 晁千琳心道:【哈,昨天就该让张一仙查查周围的酒吧和餐厅的。】 她问:“你有拍到他和那两个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吗?” 李家琪道:“没有诶……我只拍到他试完衣服的样子,你们需要吗?” “那就不用了,谢谢你啊。” 被反复感谢一番后,赵雪注视着两人一猫下楼去,又重新拨通了李家琪的电话,向她讲述自己眼睛被圣光治愈的奇遇。 下了楼,夭夭不满地说:“这个桃之,别人夸他两句他就走不动步,被搭讪一定美上天了,他们会去哪儿呢?” “喝一杯的话,就是去酒吧或餐厅吧……对了,我们昨天是不是没有到商场周边问过?” “对!昨天任道是叫你吃饭,然后我们就走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晁千琳叹了口气:“看来咱们一会儿还得再回那个商场看看。” 281 便利之处 三人又按照资料找到了“速写”男装的两个导购,可惜一人已经忘却了这件事,另一人也只模模糊糊地说了些印象,已经掌握的情报丝毫没被刷新。 毕竟是十几天前的事,那个发花痴的女店员已经是最最有用的一个,再这样拜访下去意义不大,三人干脆直接打车回商场。 路有些漫长,为了方便说话,晁千琳特地让夭夭变回了双马尾少女的样子。 出租车后座上,夭夭晃着脚,似乎很不耐烦。 晁千琳算是彻底了解了她的性格。 这只猫和所有的猫咪一样,对什么事都充满好奇,只要身边发生风吹草动,兴趣就会立刻被转移。而且她性子急切直接,只会全心全意盯着眼前一点,根本不知道多线思维。 简直像个角色扮演游戏中,追着主线还不断被支线任务分心的主角。 因为之前已经聊到了自己的容貌,晁千琳总想问夭夭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夭夭也似乎有意不和她讨论这些,只是盯着窗外的车流干着急。 眼看着窗外经过了之前住过的医院,晁千琳突然想起来:“白阳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嗯,植物人哪有那么快就醒的,你都没看过电视剧吗?” 听得出夭夭心情不是很好。 晁千琳却没在意:“那他现在还在医院吗?” “我早就通知他的小弟去照顾他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吗?他那天本来应该是去照顾我大哥的……” 又听到晁千琳提及晁千神时刻意保持平静,偏又遮不住优柔的少女语调,夭夭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啊。那之前没多久我刚见过白阳,总不会是被我打出后遗症了吧……我估计,还是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医院当天夜里的监控晁千琳自然早就查过,可是偏巧那条走廊上的摄像头坏掉了。 这种事肯定是源自人为,晁千琳暗自捏起拳头,用无所谓的问题掩饰自己的担忧:“你和白阳不会也认识几千年了吧?” “没有啦,也就几百年吧。前任会长想要让他加入同袍会自保,可是他一直不同意,我和桃之就被抓壮丁过去‘说服’他,之后才变得熟起来。” “自保?白阳有什么危险吗?” 夭夭似乎对什么是他人隐私丝毫没有意识,就像说出桃之是灵芝草一样自然地说:“对啊,他是濒危物种,一根独苗,全世界最后一只鲛人。” 晁千琳曾经猜测过无数次白阳的本体到底是什么,从未想到过会是这么浪漫的传说中的生灵。 “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这类梦幻的诗句描述的就是这种上身为人下身为鱼的生物,到底鲛人真身如何,作为爱幻想的年轻女孩,晁千琳其实相当好奇。 她在脑中模拟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难怪他这么有钱……” “啊?” “不是说鲛人的眼泪是珍珠吗?” 夭夭笑道:“那可比珍珠珍贵多了,要不然鲛人怎么会灭绝?” “真的吗?” 夭夭耸耸肩,没回答晁千琳的问题,指了下窗外:“到了哦。” 司机在银座前停下了车,夭夭急不可待地奔向了商场外的肯德基。 晁千琳不觉得桃之会和搭讪对象来这种快餐店,也不觉得快餐店忙碌的员工会注意到店外的事。 她慢悠悠地和白明向肯德基走着,忽然身后传来陌生的招呼:“等等,那,那位美女?” 【应该是在叫我吧?】 晁千琳回头,看到商场门口的保安正朝她跑过来。 “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你们是不是在找人?”保安搓着两手,紧张得结结巴巴。 晁千琳点点头。 “我们经理让我在这儿等你,稍等一下,他马上就来。” 保安说着,打开对讲机,呼叫商场的经理。 夭夭满脸颓然地从肯德基出来时,昨天见过的商场经理已经来到她们身边。 “怎么回事?”夭夭问。 经理向他们三人解释道:“是这样的,昨天你们走后,我们的员工都想帮帮忙,就自发组织起来,在这附近替你们问了问。” 夭夭对晁千琳不怀好意地挑挑眉,示意这是她的功劳。 晁千琳连忙说:“先谢谢你们了,那最后有结果吗?” 经理带着哈士奇叼回骨头般的笑容,欢快地说道:“有个清洁工说,他见过那个男生和两个美女一起离开,其中有个美女发色很特别,所以他很有印象。” 这和她们查到的情报重合了起来,夭夭当即追问:“那他们去了哪里,那个清洁工记得吗?” “他说他们一起上了一台出租车,之后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出租车……” 夭夭喃喃,突然神光落顶,跑到路边招手叫停了正好路过的一辆出租。 晁千琳赶紧追过来,被夭夭一把推到出租车前:“快,你来问。” “哈?” 出租车司机本来被那个黑黑的小女孩弄得有些不耐烦,正想问她到底要不要坐车,就被忽然探头进来的晁千琳惊住。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连把怒容收起来都忘记了。 晁千琳明白了夭夭的意思,朝司机满是歉意地无奈一笑。 司机的心跳失了平衡,看着面前的女孩把手机上的照片展示给他:“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他十几天前在这家商场门口打过车。” 她提了个天方夜谭般无边无际的问题。 这些出租车司机每天都要载成百上千个客人,十几天前发生的事要多么特殊才有可能被记住? 可是这问题的不可思议比起晁千琳的存在简直微不足道。 那个司机仔仔细细地听着她口吐的每一个字,然后认真地翻捡着自己的大脑,最后得出了无奈的结论:“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应该是没见过……” 晁千琳故意把失落都摆明在脸上,叹息拉得极长。 出租车司机见她这样子,连着心脏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痛起来。 他赶紧补充道:“你如果知道他的上车时间,就可以到公司去查询凭据,经常有把东西落在车上的乘客通过这种渠道来找东西。” 晁千琳问:“我只知道他是七月四号下午三四点左右在这附近打的车,这能查到吗?” “这样吧,我带你们到总部去查查看,我也用电台问问其他司机,有没有见过他,好吗?” 晁千琳开心地说道:“那太好了,您稍等下,我叫下朋友。” 她这个“您”字说的司机心花怒放,闻到的空气仿佛都甜了起来。 晁千琳急匆匆地向商场门口的经理和保安道过谢,带着夭夭和白明上了出租车。 两个男人站在路边目送了这台出租三分多钟,才各自从傻笑中返回工作的日常。 282 的士寻踪 一路上,司机刘正刚的电台响个不停。 电台对面的诸多的哥听到这个关于半月前乘客的话题虽然没有疑问和嘲讽,却也热情平平,基本都回答“没见过”。 刘正刚忙问晁千琳:“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啊?” 晁千琳明白岚城的哥的热情需要一个剧情来调动,毕竟此类好人好事的新闻她也听过不少,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个人是我朋友的男朋友。之前他俩吵了一架,那男人一气之下离开家就没了消息。这十几天里,我们一直到处找他,最后听到的消息就是他被两个美女搭讪,上了出租车……“ 这个故事显得夭夭为晁千琳随口扯谎而怨愤的眼神格外生动。 刘正刚瞬间入戏——女朋友为了他奔走半个月,听到了这样几乎是出轨实锤的消息,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他忿忿不平地说道:“嘿,这种人渣,还找他干嘛,让他得艾滋死掉算了!” “可是他还欠我们七万多块钱……”晁千琳适时补充了一句。 不光骗色还骗财? 刘正刚在倒后镜里瞧了夭夭一眼——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皮肤黑得像中非混血,可五官精巧伶俐,尤其是那双和国人颜色不同的灰绿色大眼睛烁烁有神,显出整个人的青春洋溢,娇俏极了。 虽然坐在晁千琳身旁让她毫不突出,可刨去那个“异端”看来,她绝对也是极有异国风情的小美人儿。 “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真他娘的差劲!” 他这话让夭夭瞬间怒火直冲脑门,晁千琳却拉住她,表情诡异地朝她笑笑。 果然,刘正刚打开电台,添油加醋、洋洋洒洒地讲述了一个花心浪子始乱终弃还欠钱不还的悲情故事。 夭夭作为故事中可怜的异国留学生,受了一身情伤,还为这笔追不回的生活费和学费苦恼不已。 电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响应,岚城的哥们的情绪相互带动,越说越是激进,骂人不带脏字的岚城特色糙话全都朝着桃之招呼。 也不知是谁带头,一群大老爷们儿纷纷表示要切实扛起为国人争脸的大旗,让外国友人忘记那个该开除国籍、猪狗不如的畜生,感受到中国人民如火的热情。 夭夭听着这一片揭竿而起,讨伐渣男的神奇展开,表情从一开始的恼怒,变成强忍着不笑出声的复杂状态。 她一个在中国老老实实修炼了几千年的妖怪就这样因为肤色被刘正刚强行改变了国籍,还无可辩驳。 早知道她就不急着化形,变成这么个受原型影响的尴尬肤色了。 到了出租车公司,刘正刚依旧在自己的司机群里撒网人肉桃之。 “我们先查一下那天下午的出租记录,大概锁定一下范围吧。”晁千琳懒得再理手机震动不停的刘正刚,带着夭夭投靠了更靠谱的方法。 和之前一样,晁千琳顶着她比银行金卡直观好用万倍的脸,轻轻松松地拿到了七月四日下午三点到五点间,载客离开银座的出租车营业记录。 七十多条信息说明至少有七十多人可能在那个时段见过桃之,信息中不会显示乘车人数,也不会显示乘客性别,依然是海底捞针。 晁千琳忽然有了个想法。 对方既然有财力和势力让一座商场整个儿换掉一批员工,让一个出租车司机离开本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对方真的想彻底切断桃之与外界有联系的线索,这件更简单更方便的小事不可能被忘掉。 她拿着这些记录问刘正刚:“你们平时开的出租车车牌号是和本人固定对应的吗?” “当然了,”刘正刚露出一副自豪的样子,“在岚城开出租要求多了,办下车来押金就要大几万,谁都把车当宝一样,一车对一人。” “那你们应该认识彼此的车牌号吧?你看看这些记录里面有没有七月四号以后就离开你们公司不干了的司机?” 刘正刚认真地检视一遍记录,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人记性不太好,看到车和人才对的上。我发到群里帮你问问吧。” 很快,的哥群里就有人回应。 一个的哥说他有个同事名叫丁怀,在十几天前似乎发了笔横财,从公司离职,不知道现在在干些什么,而他的车牌号刚好就在其中。 刘正刚兴奋地打着报告,又向那位的哥询问能不能联系到那个离职的丁怀。 “从银座到岚城火车站?”夭夭看着那个车牌号对应着的行车记录,眉头紧锁。 虽然她是只总被美食和玩物分心的猫,但桃之对她的重要性她自己也很难讲明,这一瞬间的焦灼感令她难以平静。 她和桃之的联系只有相识之初结成的血契。那是一张由互换鲜血的法术形成的里世界合同,可以感知结契对方受伤与否。 也就是说,血契只能确认桃之的安全,却不能像纹盒一样感知方位。如果桃之已经离开了岚城,想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寻找他,就更加困难了。 晁千琳却担忧着更糟糕的情况。 那两个女人并没有和桃之去“喝一杯”,而是把桃之带到了和搭讪内容全然无关的岚城火车站,这说明那两个女人很可能和带走桃之的主谋相关。 也就是说,这个行为是蓄意已久的,那个搭讪之前,桃之就被盯上了。 对方有这强大的财力和实力,很可能清楚这棵万年灵芝草的价值,事情拖久了,桃之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几分钟后,那位向刘正刚提供线索的的哥发来消息,表示自己也联系不到丁怀,丁怀好像和所有的哥朋友都断了联系。 晁千琳当即拿着那台车的车牌询问刚刚帮她查询记录的工作人员,从公司的记录中得到了丁怀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她对夭夭低声说:“他肯定被封口了,对手的信息毫无泄露,咱们完全不知道他是被怎么收买的,隔着电话撬开他的嘴可能不容易。” 夭夭冲劲儿十足:“那咱们这就上门找他,你问不出话,我打得出话!” 刘正刚听到这话也未觉不妥,立刻载着两人直奔丁怀的家。 283 三只狐狸 丁怀的家中只有他的老父亲一人在家。 见晁千琳要找他儿子,老人干脆地使用了手机里的疾病紧急呼叫app。 二十分钟后,丁怀火急火燎地回到家中,见到晁千琳后,也就顾不上责怪父亲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叫回来了。 晁千琳拿着那条七月四日的记录询问丁怀有没有见过桃之。 辨认过照片,丁怀立刻回忆起自己出租车司机生涯的最后一天:“有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在我车里调情,仨人长得还都不错,我想不记住真挺难。” “你知道他们到了火车站之后又去了哪里吗?” 丁怀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种事我们开出租的都不会注意的。” “好吧,”晁千琳沉吟了下,把疑问直接问出:“为了让你不再开出租,那人给了你多少钱?” 丁怀被问的一愣,他看了一眼刘正刚,似乎这话在他面前不便说出来。 晁千琳却不管这些,咄咄逼人地继续发问:“你知道你收下的钱是封口费吗,这个男人随时都可能因为你的不透露而死掉? “而且,他消失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你觉得东窗事发,警察找上门之后,你还能不能脱开关系?” 丁怀被她的疾言厉色吓得有些呆了,慌乱地摆手:“我、我不知道的啊!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被公司开除的,公司连为什么开除我都没说,但是给我的补偿款有劳动合同上的五倍还多。我怕公司给错了再找我要回去,才换了手机号。其实我还想搬家,只是还没来得及呢!” 他慌乱的样子相当真实,晁千琳确定他应该没说谎。 可这家伙的智力显然堪忧,公司财务怎么可能犯这么无厘头的错误?而且他们若是想把钱追回来,仅仅换个手机号、换张银行卡再搬个家有什么用? 晁千琳的担忧又一次升级。 这个棘手的对手居然不是收买了丁怀,而是有着能跟私营商场、公立出租车公司抗衡的实力。 这种企业都背景深厚人脉广博,员工的数量和公司的流水太大,她可没自信把涉及整个公司的情报靠脸拿到。 【看来又得拜托蓝晶了。】 刚好这时,她的手机响起。 晁千琳想都没想地接起电话问道:“来接我了?” “你在哪儿,快救命啊!” “老任?”晁千琳这才发现打来电话的是任道是,不是蓝晶,“你怎么了?” “你们快点儿回事务所来!” 他火急火燎地样子着实吓人,晁千琳挂断电话,立刻让蓝晶赶紧往事务所赶,并拜托刘正刚再送她们一程。 丁怀家离事务所不算远,不到半个小时,三人就已经赶到。 晁千琳还没进门就听到吵吵嚷嚷,开门后更是瞧见一团混乱。 蓝晶似乎早就到了,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翘脚看热闹,任道是则躲在办公桌后,只把脑袋露出了一点儿。 一个体态妖娆的年轻女人正抽抽搭搭地坐在办公桌上哭着:“还让不让我嫁人了,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名节很重要的,我真不该喝那么多酒,被你这种衣冠禽兽白占便宜……” 一个健硕的男人光着膀子站在桌前,手里拿着根拖布把,满脸狠厉和凶恶地朝任道是比比划划,像个哑巴似的也不说话。他脚边的地板上还扔着个拖布头,显然凶器是从事务所就地取材。 还有一个苍老的妇人抱着那台能联系任家总部的座机电话,嘴里絮絮叨叨:“要我说,就和气生财吧,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娶我女儿,人妖殊途嘛,你加个过夜费,全当我们和四大家族交个朋友……” 晁千琳看到这情况,哑然失笑,不免打趣道:“这就值得你叫救命?” 三人听到有人来了,都齐齐转头,又齐齐愣住。 任道是见了她则立时一脸委屈:“千琳……” 夭夭和白明一进楼就被急匆匆的晁千琳扔下,这时才慢悠悠地跟上,也进了事务所。 和屋里众人只一照面,夭夭脸上就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浮夸地朝那三人打了个招呼:“几位好久不见啊!” 那三人见到夭夭比刚才见到晁千琳时反应还要大——不止是愣住,连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淫威不小啊。】晁千琳嗅到那三人因惊惧扩散得更加明显的妖气,暗自笑着。 屋里的两女一男全是狐妖,道行至多三五百年,和妖气毫不外露的夭夭一比,骚气冲天。 晁千琳一眼就看出他们玩的这出是最常规的拆白老套路,“仙人跳”。 不过,闻那只小狐妖身上正道灵气的味道,她八成是真的被任道是吃干抹净了。 四百年的狐狸斗天师,哪能讨到便宜? 今天早晨任道是向晁千琳借钱,其实就是为了摆平这档子事儿。 当时,任道是正抱着温香软玉睡得香甜,忽然一只老狐狸和大狐狸杀进屋里,不由分说地把他从被里裸着扯到了地板上。 和现在一样,小狐狸哭,大狐狸威胁,老狐狸喋喋不休地说他一个天师,居然对自家小女儿用强,臭不要脸。 他回想起早些时候,那只妩媚的小狐狸总要用幻术拖延他对她下手的时间,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两只反射弧太长的狐狸赶来救她,顺道讹诈。 可她那两下子根本奈何不了身为天师、道行高深的任道是,到底还是被他半是用强地按在了床上。 无论对方目的如何,这一夜春风毕竟不是你情我愿,任道是也自觉理亏。 虽然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他还是向晁千琳借了,交给了三只狐狸,求个心安。 没想到他们收了五万块的买春费后,看准了任道是好欺负,下午又找上事务所的门来,准备对他一讹到底。 他们会抱着那台座机,就是在利用早晨听来的“向任世间告状”威胁他。 偏偏任道是最吃这套,生怕被族长大人知道他荒淫无度的日常,便表现得仿佛受到武力胁迫一般瑟缩萎顿。 可是他不甘心拿出那么大笔钱,只好把希望寄托于用人数逼退三个“邪祟”。 晁千琳有意奚落道:“怎么着,老任,你干了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儿,还想赖账吗?” 284 金狐祥瑞 任道是苦兮兮地说:“冤枉啊,早晨我已经给过他们五万块钱了!” 他本以为听到这话,三只狐狸会像之前一样死缠不休,用“我女儿又不是出来卖的”,“正经人家的姑娘清誉无价”之类的台词来和他辩驳,谁知那三人依旧看着夭夭,抖个不停,话都说不出来。 夭夭栽到沙发里,笑呵呵地对着那个老太婆说:“别愣着啊,有什么委屈快点儿说,我给你们做主。” 老太婆慌忙摆手,给另外二人使了个眼色,就要往外走:“不用了不用了,我看这事儿今天也搞不出个结果,晚上我们还有事儿呢,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夭夭大人吧。” 任道是看出他们忌惮夭夭,可算是放下心来,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一脸感激地朝夭夭拜了拜。 夭夭翻了他一眼,突然叫住那三人:“秀秀,这么久没看见你们,还觉得有点儿想你,给我个面子,晚上一起吃个饭,化干戈为玉帛,你说好不好?” 她那句“有点儿想你”让那个老太婆整个人都抖了三抖。 【是又想打我了吧!】 老太婆悲愤地想着,却只能把脸上的褶皱拧成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无奈地应和:“好,好,夭夭大人做东,我们哪敢不给面子?” 夭夭依旧笑着,语气却万分轻蔑:“我只是个和事佬罢了,请客还是要任老板来,我这面子也就当得起这顿饭而已。” “哪里哪里,夭夭大人的面子最金贵,一般人还不起。” 这你来我往的几句让晁千琳甚是惊讶。 夭夭这时的表现完全不像之前胸无城府的她,反倒真像是个凭借武力压制小辈的大妖。 饭桌上,夭夭向几人介绍三只狐妖。 那个老太婆名叫洪秀秀,是一只赤狐;漂亮的年轻女人名叫白玉如,是一只白狐;健硕的壮汉子名叫黄强,是一只极少见的金狐。 洪秀秀和白玉如年龄相近,相差不到百年,黄强则是近些年才化形成功的,连人话都说不利落。 任道是有了靠山就又没心没肺起来:“你们三个居然就凑了三个品种,厉害啊!” 洪秀秀横了他一眼,转向夭夭,客气地说道:“这么多年不见,夭夭大人修为依旧惊人。” 夭夭居然和她客套道:“哪里,你们这个阶段才是修为增长最快的,怎么没跟其他胡家人避世修炼?大城市有这么好玩吗?” 洪秀秀不知道她有意不说破“仙人跳”一事是为什么。 在她眼里,夭夭是现世最不好招惹的妖怪,原因正是夭夭说话从不兜圈子,想什么做什么——而且她想的八成和暴力有关,武力还相当强横。 洪秀秀当即留了心眼儿,探问道:“我们也就是想出来见见世面,不知道夭夭大人怎么自己出来玩,没陪着桃先生?” 夭夭一脸气哼哼地样子,往嘴里塞了半颗丸子:“他自己溜了,我这不是正出来找他吗?” “我听说白阳先生也在岚城,桃先生不在他那儿吗?” “不在。”夭夭诡异地瞥了洪秀秀一眼,“我找了他半个月了,一点儿线索也没有。还是你们胡家找起人来方便,像我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等找到他,是死是活可就不好说了……” 洪秀秀一怔,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她这是想让她们帮忙寻找桃之。 “桃先生可能有危险?” 夭夭皱眉:“不然我急什么?” 【也没见你急啊,胃口还是这么大!】 洪秀秀腹诽了一句,脸上依旧堆笑:“其实我们几个在岚城也待不久,下个月,我们就准备去美国了。” “美国?” 洪秀秀叹了口气:“有些是非,不得不避。” 夭夭看了看黄强,点点头。 相传狐狸要修炼几千年,毛色才会逐渐转金,所以在狐狸一族之中,金狐凭借皮毛就足以受到尊崇。 而且历来都有金狐代表祥瑞一说。和招财猫助财运类似,金狐助的是修行,这更是让此物种成了里世界的香饽饽。 这种说法的由来正是因为天生的金狐极为少有。 狐族的主要修行团队,五大家仙中的胡家,祖上的老太爷就是一只得天地恩惠的天生金狐,可惜后来也死于道家对“祥瑞”二字的迷信上。 可是相比普通的狐狸,金狐难修道法,活着就足够不易,化形更是难上加难,导致胡家代代宗祠之中除了那只老太爷以外,都是赤狐和白狐。 奈何黄强偏偏是只天生的金狐。 他化形成功后,胡家当家和望族的地位都受到了冲撞,几支血脉为了拉拢这只金狐,分裂和纷争时有发生。 洪秀秀和白玉如与黄强的父母交好,那二位早年间死在了猎人箭下后,黄强就一直和她俩一同修炼,三人和一家人无异。 为了黄强能有更好的修行环境,也为了家族的和平,洪秀秀和白玉如想带他远离是非之地,百年后再回来,让黄强在胡家和胡家之外都能护住自己的一身金皮。 五大家仙中,除了因为有钱而势力滔天的灰家,就属以隐世修道为主业的胡家发展得最庞大。 华夏何处无狐窟,这三人除了逃到国外,恐怕也没有别处可躲了。 这件事胡家自然无人愿意授权。 在惦记争权的狐族眼里,洪秀秀和白玉如的行径就是私吞祥瑞,在不为争权的狐族眼里,他们离开家族简直就是在送死。 但洪白二人见黄强从小到大受过的苦,决心早就下定,今年趁着桃灼堂谋反,同袍会大局不定,海关防守松懈,才正式排出日程。 因为得不到支持,三只狐狸这些年都在私下攒钱。 移民的费用不低,这三只狐狸不懂坑蒙拐骗以外赚大钱的方法,“仙人跳”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使了多年,终于骗到了不像正道的任道是头上。 这些妖界的闲事夭夭也有所耳闻,毕竟她身边的桃之是个朋友满天下,最爱听八卦的闲人。 “那你们的日程都已经排好了?” 洪秀秀掩面一笑,这娇羞的姿势在一位老妇身上出现着实诡异:“日程是排好了,可路费还是有些困难。” 既然明白了洪秀秀的意图,夭夭也就明白了她这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看来,她还是想讹任道是一笔。 285 收买夭心 夭夭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和这个人渣道士讲和吗?” 洪秀秀摇头。 她记得夭夭对牛鼻子老道最是反感,任道是偏偏还梳着道士头,没有鼻青脸肿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之前桃灼堂和四大家族打架的时候,我被杜秋风骗去当打手了,他们正一道的奚满月帮我拆了杜秋风的谎话,还在天雷劈下来的时候替我挡了落石和落雷。 “我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救我,但是救了就是救了,我等不到救她那天,就只能以信为报。” 【原来是这样。】晁千琳又一次刷新了对夭夭的认识。 夭夭不擅逻辑,但上了年岁,也不缺防人之心,只是她把知恩图报的信念放在了怀疑之前,这种态度很是可爱。 加上她之前对待洪秀秀的桀骜态度,晁千琳忽然生出把她拉到自己这边的想法。 洪秀秀笑道:“这份心意真是让我对您的敬佩更加几分,从前我以为夭夭大人是只会对人感念,对宗族之说不屑一顾的。” 她的意思是,奚满月救她,报答奚满月就是了,任道是的钱和奚满月又没有关系,何必忌讳。本来他们就只是想讹诈任道是而已,只要夭夭不管闲事,高抬贵手,他们就可以帮她寻找桃之。 夭夭也懂了她话中之意,心思的转变立马就写在了脸上。 晁千琳看出她被说动,觉得自己再不抓住机会就晚了。 虽然三只狐狸为什么要出国她不明白,但是其中暗示和交易她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当即插话道: “看来夭夭认准了朋友就死心塌地的啊。诶,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你的朋友?” 夭夭看着晁千琳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暗骂:【奶奶的,果然我不适合耍心眼,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毕竟晁千琳这几天陪她折腾,靠着她的脸查找桃之的行踪大有进展,在这种“朋友”与否的小事上驳她面子没有必有。 更何况她不讨厌晁千琳这个人。 这样一直线思考的结果就是,夭夭斩钉截铁地说:“你当然是啦。” 洪秀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是事务所的员工,任道是则是事务所的老板,夭夭一个“是”字,宣告了她和事务所的统一战线,他们三只狐狸还能占什么便宜? 【我说错话了吗?】夭夭被洪秀秀盯得一脸迷惑,【真是烦死了……算了,看来还是再收拾洪秀秀一顿,让她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容易。】 洪秀秀正是料想到夭夭不答应她的小要求,之后就肯定是要对自己来硬的,脸色才那么糟糕。 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再和夭夭辩一辩,晁千琳就忽然开口:“这位洪姐,夭夭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你们老朋友相会,我就先敬你一杯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夭夭在一旁看着她俩各自干了杯中酒,果断地放弃了思考。 晁千琳问:“我有点儿好奇,妖要出国,需要的手续和普通人类一样吗?” 洪秀秀道:“其实也差不多少,正常的护照和签证程序都一样,只是需要同袍会出一份文件证明我们提前报备过,过海关的时候有可能被四大家族的人抽查。” “所以你们需要的是办这份手续的钱?” 晁千琳问的这么直接让洪秀秀有点儿尴尬,而她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更是让洪秀秀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小妮子把他们的窘迫全都看透了。 晁千琳不用懂金狐在胡家引起的骚乱,也知道这三人不受同袍会待见。 胡家人向来自视甚高,刘金龙身上的老仙儿就是明证,拉低身价来表世界做“仙人跳”,怎么看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同袍会作为妖精的福利组织,办理手续根本就不会收费,靠钱办的肯定就是邪门歪道的冒牌货。 晁千琳继续问道:“我平时常常在白阳的黑市拿些东西,可是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你们要找的是什么路子,能不能介绍给我?” 洪秀秀问:“白阳先生不做黑市的营生了?” 夭夭冷哼一声:“他那不算是金盆洗手,是金钟压顶了吧。” 得到了夭夭的证实,洪秀秀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不妙。 黑市商人不营业了,他们就算有钱也办不到假证明,这些年的付出瞬间就打了水漂。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白玉如脸色惨白,她昨天晚上还为了这几个钱被人糟蹋,这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晁千琳做了个极为浮夸的惊讶表情:“原来你们本来就准备去找白阳啊……这可麻烦了,你们不能在同袍会拿证明的话,还有什么地方能拿到吗?” 洪秀秀感觉晁千琳是在故意挤兑他们三个。 谁都知道华北地区的黑市白阳一家独大。她把夭夭拽到四大家族一边也就算了,还把白阳闭市的事用那种表情说出来,真是让人不气都难。 洪秀秀低沉地回答:“四大家族和茅山宗。” “啊,”晁千琳惊叹一声,“那不是正好吗?同袍会现在乱作一团,效率肯定很低。但是特侦队的奚成必队长很好说话,四大家族的证明应该比较好办,茅山宗,我就不知道了。” 洪秀秀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若是真的和奚成必“好说话”,就是要收买他们,然后卖人情给夭夭。 她忙换了脸色:“哎,我们急着走,可出国的手续在同袍会排队要大几年,还找不到可委托的人替我们去四大家族开证明,才想找白阳帮个忙的。现在,哎……” 晁千琳笑眯眯地说:“就这么点儿小事,不如交给我吧,我明天就给奚队长打电话,证明开好之前,你们就在这边多留几天,和夭夭叙叙旧。” 任道是一口酒喷了白明一身,慌里慌张地试图制止晁千琳把这几个瘟神留下:“陛下……” 可惜并没有人理睬他。 洪秀秀得了便宜赶紧道谢:“先谢谢晁小姐了,要是能托关系办下出国手续,我们就不用费力跑来跑去了。出国前这段时间就没什么额外的事做,刚好还可以帮夭夭大人找找桃先生。” 夭夭这才听懂她们这一大套费力的对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你们可以到千琳家楼下去住,房子好大的,就他一个人太浪费了。” 这次,被点名的蓝晶也一口酒喷了白明一身。 286 蛊术前缘 回家之后,晁千琳才把自己关于那三只狐狸为什么不能在同袍会办证明的疑惑问出来。 夭夭把金狐的事讲了一遍,一脸幸灾乐祸。 晁千琳问:“你好像很不喜欢洪秀秀,为什么要让他们帮你找桃之?” 夭夭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晁千琳的问题其实正好构成了因果——就是因为洪秀秀能找到桃之,所以夭夭才很讨厌她。 “哼,那条母狐狸是桃之的前女友。” “白玉如?” 夭夭又噘着嘴“哼”了一声:“你问的是洪秀秀好不好?” “哦……”晁千琳回想了一下洪秀秀那副矮小老妇的样子,还是很难把她和“前女友”这个词联系起来。 其实狐妖的化形幻术是其生存的关键,洪秀秀是为了拆白行骗方便,才变成现在的老妇造型,她正常的形态确实是个配得上狐妖身份的大美人。 晁千琳追问道:“所以呢?前女友找到前任有什么便利吗?” 夭夭撇撇嘴,一脸不耐烦,讲的倒也详细。 洪秀秀是一只云贵地区的赤狐,虽然修的是道法,但生活在那个地区,就顺理成章地习得了当地特有的蛊术。 那是在两三百年前,桃之刚刚习惯化形为男人,和夭夭二人一起到云贵办事,几面之缘后,洪秀秀就深深地迷上了他那张脸和他那身与众不同的风采。 她对桃之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又是主动赠物,又是寄诗写信,又是深夜登门。 在那个年代,她这些行为即便是作为妖怪,也称得上是主动热情,上门服务了。 但桃之是棵植物,从来都对男女情爱不感兴趣,洪秀秀把他当个普通男人诱惑,自然是毫无进展。 自化形以来,洪秀秀泡书生、撩员外、睡道士无往不利,形成了对自己那张美人皮的强烈自尊。她受不了自荐枕席后被甩门嘲讽的窘境,半是报复地使出了最后手段——迷情蛊。 服下迷情蛊的双方可以相互体验彼此的感受,虽不像钟家的四凶同心诀那么细腻,但情绪和触觉的传达却很精准。 洪秀秀通过催情自己来催情桃之,搞的桃之整天心神不宁。 她那大张旗鼓的动作夭夭早就看在眼里。 桃之身边从来都是追求者不断的,他还把这种事引以为傲,夭夭原本没把这当回事儿。 但迷情蛊一出,夭夭便错误的以为洪秀秀也是冲着桃之万年灵芝草的身份来的,当即反击。洪秀秀才活了多大年纪,夭夭想搞她简直是饭后娱乐项目。 她把这个凭借蛊虫能随时感应到桃之狐狸精骗了出来,暴打了一顿。 和洪秀秀一起修炼,还没化形的小狐狸白玉如和黄强也因为帮她给桃之下蛊被一并收拾了。 不过,因为桃之也能感受到洪秀秀的痛,这种暴力手段无法再进行,夭夭很不解气,就把洪秀秀变回原形封在了一个水缸里,带着桃之下江南吃美食。 在漆黑的小水缸里,一只只有饱腹感,身体却日渐消瘦的小狐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此换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等他俩再把洪秀秀想起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被从水缸放出来的洪秀秀饿得几乎断气,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 从那以后,洪秀秀和那两只小狐狸都对夭夭异常惧怕,从来不敢再在他们面前出现,好在中国面积广袤,一直相安无事。 她们再见面就是今天这次了。 听完夭夭义愤填膺的讲述,晁千琳忽然同情起洪秀秀来。 这个故事里,夭夭完全就是个欺负小学生的高中生,虽然是洪秀秀不对在先,可她也误解了人家,现在明知误解却依旧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喂,别那种眼神看我,敢动桃之的,我一般都是直接咔嚓,她好好地活到现在,我已经是看在她年纪太小,可怜她了。” 夭夭的辩解让晁千琳生出疑惑:“所以那个蛊虫不是相互联系的吗?洪秀秀被困在缸里的时候,她身上的蛊虫没有作乱,或者殃及桃之吗?” “你的关注点很奇怪诶……我可能留这种隐患在桃之身上吗?” 晁千琳问:“你会解蛊?” 夭夭无奈地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跑到云贵去,被她缠上啊?” “为什么?” “我要回家省亲啊。” 晁千琳愣了半秒:“所以你和洪秀秀是老乡啊?” “千琳,你的关注点真的很奇怪诶!” 晁千琳只是不知道对夭夭会蛊术这件事如何反馈,这时又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虽然你会解蛊,但洪秀秀现在还是能通过蛊虫联系到桃之?” “是啊,当初我为了让桃之离这家伙远一些,给他配了另一种蛊,可以克制迷情蛊的作用,让他们只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这样我们以后再回云贵,就可以绕开那只讨厌的狐狸精啦。” “我看是他们绕开你吧……但你说你们下江南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桃之吃饭的感觉呢?” “蛊是很复杂的,我用来解蛊的是慢性蛊虫,需要时间来发挥作用的,懂了吗?” 晁千琳看她似乎不太喜欢讲解蛊术,便转开话题:“所以,只有桃之在附近的时候,洪秀秀才会有反应吗?” 夭夭点点头:“确实作用比较鸡肋,但这也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吧。”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城市里有那么多流浪猫,为什么你不通过他们去找桃之呢?” 夭夭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没有灵气的猫……有点儿不聪明…… “现在城市环境这么糟,这里的猫猫狗狗很难有机缘开化,基本都只是普通的动物而已,就算能交流,他们的智力和记忆力也没什么帮助。” 晁千琳觉得夭夭以前一定试过,才会干脆地放弃这个办法。 聊了这么大半天,两人也不再有什么话题,晁千琳就安排夭夭到自己的卧室休息。 之前蓝晶已经载她去满月家取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只是一个书包,还没奚钩月这个高中生每天上学背的东西多。 踌躇了一阵子,晁千琳到底还是拜托夭夭把那件晁昭的布衣翻出来给她。 情商向来不高的夭夭似乎只对少女情怀格外通透,不问原因地照做。 可惜这一夜,晁千琳抱着那件衣服,依旧没能找回从前的安全感,噩梦还是降临了。 287 筹谋心思 知道夭夭在就一定没懒觉可睡,晁千琳虽然睡得不好也很自觉地在六点钟起了床。 洗漱之后,客厅里就热闹起来。 三只狐狸和蓝晶一起上楼来吃早餐,虽然他们面对夭夭依旧战战兢兢,可好歹不再发抖得那么明显。 蓝晶又一次给晁千琳带来了新衣服,这次还附带一双新鞋。 “还是没睡好,对吗?”他暧昧地凑到晁千琳耳边问。 晁千琳用下巴指了指夭夭:“这件事不搞定,我就没法睡到好觉。” 蓝晶朝她摇了摇手机,晁千琳会意,打开他发来的微信消息,看到一句简洁无比,又极为难懂的话:“我找到桃之了。” 她瞥了他一眼,蓝晶认真地对她点了点头,又发给她一条定位。 晁千琳浅淡的一笑,扯着他的衣领,吻了他一下。 夭夭见到这幕皱起了眉,手中的包子机械地往嘴里塞着。 晁千琳身上的秘密太多,心思太重,和奚满月一样,让她这种率直的人应付不来。 她不是个毫无阅历的人类,就算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也知道对方确实是在“想”。就算她们的情商再高,把夭夭的情绪照顾得再好,那种摸不着对方心思的感觉也让夭夭极不喜欢。 若不是为了找桃之,她真的很不想和晁千琳相处,甚至现在她就已经想要自己行动了。 饭还没吃完,晁家的门铃就响了。 【谁会这时候来我家?】 晁千琳一个示意,蓝晶立即去开门。 进门的人居然是薛洪澜。 “白阳说找不到他的时候,让我来找你。”薛洪澜毫不客气地对晁千琳说。 白阳从来也没和晁千琳提过这事,她不免有些尴尬:“他有没有说,让你找我做什么?” 薛洪澜摇摇头。 沙发上的夭夭转头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洪澜。” 薛洪澜白了她一眼:“你怎么和她混在一起?” 夭夭笑道:“什么叫混在一起?我这叫拜访,借住,懂吗?” “我现在很有闲心开玩笑吗?”薛洪澜冷着脸,似乎心情相当糟糕。 “姑奶奶,白阳给我一封信。” 最近的事太多太繁,白明一直极其沉默,像块背景板一样存在着,这档口却突然说话了。 晁千琳都快忘了他和白阳也是可以交流的。 可是她记得那天回到空荡荡的病房时,房间里只有白阳一人,他和白阳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面呢? 晁千琳无暇多想,赶紧让白明把那封信拿出来。 信封上写着“致晁千琳”,可是拆开信封,里面还有另一个信封,附带的纸条确实交代晁千琳把信转交给薛洪澜。 薛洪澜拿了信便即离开。 晁千琳问夭夭:“你和薛洪澜之前很熟吗?” “他和白阳认识十几年了,当然和我们也见过好多次啦,不过他这个人一直都冷冰冰的,不识好歹。” 晁千琳沉吟了一下:“白阳居然让他来我这里拿信,难道他提前就知道,自己有可能出事?” 她开始担心晁千神卷入的是白阳引发的纷争。 他鲛人的身份被夭夭说得神乎其神,若那才是事情的起源,晁千神的下落就不甚乐观了。 夭夭却不以为意:“我估计他又从吴遗那儿探了天机,所以才对自己的‘后事’有准备。” 这个全然陌生的名字让晁千琳格外警觉:“吴遗是谁?” 夭夭还没说话,蓝晶就先回答了:“一个了不起的卦师,号称‘神算无遗’。他的名声起源很早,连张一仙这种外来户都听说过,应该也不是人类吧。” 夭夭点头:“是啊,吴遗和桃之是同辈,你可以感受下他的年纪。” 晁千琳突然觉得自己原本接触到的四大家族、齐升逸和这些妖魔鬼怪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上“里世界”。 动辄成千上万岁的妖怪接二连三在身边出现,真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薛洪澜还没走远,门铃就又响了。 这次来的是任道是,他气都没喘匀就慌慌张张地说:“千琳,今天能不能分个人手给我?” “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出事的地方离你这儿比较近。”任道是从桌上捞起杯豆浆,一口气干了一半,“那帮画法阵的刚消停几天就又出现了,家登和我搞不定,想跟你借蓝晶。” 晁千琳哑然失笑:“蓝晶本来就是你的员工,你要用就带走吧。” 任道是从手机翻出照片,递到蓝晶面前:“家登还在那边,哎,乱成一团。你先看看有没有解法,直接发给他。” 蓝晶看了看照片,低笑了两声,摇头说道:“这不是西方魔法的符文。” 晁千琳凑过头去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这是五行灵辖的标记?” “是吗?”任道是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些……” 说着,他打开了手机相册,二十几个法阵的小图整齐排列着,让人看了就眼晕得紧。 “这个……我得翻翻书。”晁千琳看了一眼夭夭,而夭夭也正看着他们这边。 见到这情况,夭夭突然说:“秀秀,你能不能别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看着好碍眼啊。” 洪秀秀周身一颤,赶紧听话地解了伪装成老妇的幻术。 本来她在不行骗的时候都会恢复成那副美艳的女人身,可她以为夭夭看到她原本的样子又会因为她勾引桃之的事生气,特地保持着老妇人的外貌。 夭夭对着妖艳高挑的洪秀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黄强会不会化成女人?” “会,就是不太好看。” 夭夭立刻指使道:“那让他也变成女人。” 黄强念了半天的咒语,终于在一阵狐烟后,给自己拟出一副女青年的样子,只是依旧膀大腰圆,看起来还是练家子。 “这样就行了,一个陪衬,一个妖艳贱货,一个白莲花,还有伟大的我。”夭夭得意地挺了挺胸脯,“千琳,你去帮他吧,我们这个小分队也该抵得上你的威力了。” 确实,单独看一人,他的美丑优缺格外明确,可同时看一组人,他们的优势就会互相掩盖住彼此的劣势。 一加一远大于二,这和偶像团体是一个道理。她们四个往那里一站,连说是长发男人也不为过的黄强也在那三人的映衬下显得娇媚起来。 晁千琳讪讪点头。 四个莺莺燕燕立刻就在头脑发热、全无计划的夭夭带领下出了门。 见他们走了,晁千琳对任道是露出鄙夷的表情: “说吧,你今天特地留我到底有什么事?” 288 坏人之间 “不就是法阵的事儿嘛。” 任道是瞄了一眼蓝晶,意思是“单独”找晁千琳,有旁人在这儿不方便说话。 蓝晶明白他的意思,却坐在那儿没动。 他就是想知道,自己在晁千琳心中,到底是旁人,还是晁千神一样的自己人。 晁千琳故意顺着任道是的话:“蓝晶,你觉得这个法阵刨去那个挨不上边的灵辖标记,要怎么解?” 蓝晶耸耸肩:“这法阵早就出现过,我和宁家登已经解过了。” 任道是看他直言破绽不愿回避,晁千琳也不提出来,只好加了砝码:“这真的是今天凌晨才出现在街头的法阵,而且,这些标记就是法阵自带的。” 他特地强调“自带”,目的是说明这不是他为了留下晁千琳,有意在法阵上添加的多余暗示。 晁千琳果然警觉起来。处理法阵和灵辖标记显然共同联系着一个人——晁千神。 她随口说道:“蓝晶,我不喜欢今天这条裙子,你好像没小明懂我的喜好。” 蓝晶心中的五味瓶瞬间被打翻,却只能笑着回:“那我带白明去楼下帮你选条其他的。” 门又一次被关上,任道是大摇大摆地坐在晁千琳身旁:“突然又感兴趣啦?” “我大哥……和这件事有关?” “我也不是很清楚。”任道是缓了缓,慢慢开口,“其实,他离开之后,特侦队查了他的通讯记录。” “你们对他重视到这种程度吗?” 任道是坦诚地回答:“他是你哥,不得不重视。” “那到底查到什么了?” “一条未知的网络电话记录,和一条同一个ip地址发来的短信。 “短信里,对方自称是他的粉丝,明确提到要向他透露街头法阵活动的相关情报,约他单独见面,而且,情报无误。” 晁千琳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被任道是一番话搅得天翻地覆。 她假设过晁千神离开她的种种可能,都与这毫无关联的事实相差万里。 “你先不要多想,街头法阵活动的幕后到底是什么人或组织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条短信的发件人和法阵事件有什么关系也不能确定,晁千神是不是和跟法阵事件相关的人离开更不能确定。” “我知道。”晁千琳平静地回答。 然而,从看到纹盒被摘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很不平静。 她觉得晁千神应该不知道她把纹盒交给了齐升逸,可他或许已经在日常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中发现了。 所以,他的那个动作其实是一种宣示。 他要为他们的关系制造节点。 他想告别原本兄妹、同门、青梅竹马间的羁绊。 而她摘下纹盒的目的也是如此。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都向着某个方向弯折,可是弯折后的结果到底是相交,还是渐行渐远,尚未可知。 任道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晁千琳发愣,却不料晁千琳忽然问他: “你现在高兴了吗?” “哈?” “你难道忘了,现在的情况,导火索就是你那番话?” 任道是干笑了一声,正色回答:“不,千琳,我一点儿都不高兴。 “我不懂‘爱’是什么,但‘爱’在晁千神身上一目了然。而你,太复杂,我看不懂。 “所以,我感兴趣的只有他。” 晁千琳也陪他干笑了几声,话锋突然一转:“你为什么不帮夭夭找桃之?是奚成必要你把夭夭困在我身边,提防奚钩月吗?” 四大家族虽然没有寻人法术,但寻找桃之需要的权限和手段多不胜数,哪怕是像她这样调集信息,也容易万分。 而事务所的深浅,任道是从未暴露。从晁千神整理的那诸多资料上来看,任家和其他三个家族行事风格有本质上的不同,其手段的实用和高效他们很难想象。 可任道是偏偏陪着夭夭吃喝玩乐了八天,什么都没做,不可能没原因。 她这么快就迈步向前让任道是反应了几秒,才答道:“不是,这是满月的交代。” “为什么?” “你不也这么做了吗?” 晁千琳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充分地利用资源,这资源不只包括她几乎可以随意使唤的特侦队,还包括蓝晶和摸不透的张一仙。 即便此刻拿到了桃之的位置,她也没有分享给夭夭,而是任夭夭顺着她一步一步摆在夭夭面前的傻方法自己探索。 他们都是坏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为什么要听满月的话?” 任道是回答得很是恳诚:“因为我也想这么做。你现在很危险,千琳。” 晁千琳沉吟片刻,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这些不需要你特地把我留下,只要打个电话就能说完。” 任道是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装得糊涂点儿吗,明明长成这样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要我扮猪吃老虎,像你?” 任道是恼火地说:“我就是猪。” “好吧,猪,你还有什么事没说?” “哎……”任道是一声长叹,“有人想见你。” 晁千琳调笑道:“多重要的人,需要任老板亲自上门递柬,又一个白靖廉吗?” 白家大火才是真正的万事开端,被晁千琳这么一提,任道是满脸寒霜,他又叹了口气,郑重地说道:“任世间。” “任家族长为什么要见我?” “我真的不知道。”任道是依旧是那副严肃又无奈的表情,和他日常嬉笑顽劣的样子全然不同。 晁千琳站起身,拿起那条蓝晶带来的新裙子:“好吧,我换完衣服,咱们就出发。” 任世间就住在晁千琳家附近的连锁宾馆,毫无排场可言。 两人分坐在标间的两张单人床上,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面前的老人看起来不比奚成必年长多少,实际年龄却已经有九十七岁了。可能是因为他身材较胖,皱纹都被撑开,面色比奚成必还红润、精神,面相也显得更加和善。 饶是如此,晁千琳还是觉得他眉宇间带有些许戾色,整个人都有些别扭,仿佛这副白面捏就的皮囊底下包裹的不是豆沙,而是芥末。 “委屈晁小姐特地来这种地方见面,老朽任世间深感荣幸。” 289 但说无妨 晁千琳握住任世间伸来的手,笑道:“哪里话,我现在是事务所的员工,您是我老板的上司,我更该荣幸。” 任世间问:“晁小姐喝点儿什么吗?” 晁千琳摇头,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也不必客套了,任族长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任世间大笑:“好吧,虚伪的话确实多说无益,其实我请晁小姐来就是想聊聊有关齐升逸的事。” 晁千琳毫不意外:“我知道四大家族已经把征讨齐升逸提上日程,不过,说正事之前,任族长能不能先替我解答一个疑惑。” “但说无妨。” 晁千琳道:“齐升逸不过是个圈地自封的老人精,基本不在表世界露面,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他赶尽杀绝? “既然四大家族只求天下太平、息事宁人,连白阳那样时不时草菅人命的黑市商人和充斥妖魔鬼怪的同袍会都能容下,为什么容不下一个齐升逸?” 任世间问:“你知道齐升逸在他自己的地盘做什么吗?” “进行某种研究。” “那你知道他的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吗?” “难以估计,恐怕不下百人。” 晁千琳看任世间那副“你懂的”的表情,苦笑道:“如果你承认讨伐齐升逸只是为了侵吞他的研究成果以及去除一个假想敌,我倒是对你的心胸刮目相看了。” 任世间又是大笑:“这自然也算是我们的目的,但不全是……你知道他在研究什么吗?” “你们知道吗?” “没人知道。”任世间淡然地说,“这些年来他每次实验的内容都不相同,我们很难推测他的最终目的。可是就因为没人知道,他那些符文科技带来的混乱才显得更加恐怖。” 回想起基金会事件中,那批吸收灵子的法器引发十几人相互残食的惨剧,当真恶劣至极,晁千琳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 【他们果然知道齐升逸在幕后主谋。】 任世间继续说道:“他把表世界的人当做试验品,违法乱纪、引发社会恐慌只是危害的一方面。更值得忌惮的,其实是那个实验的最终目的。” “可是,他的最终成果,或许可以造福人类呢?” 晁千琳问的也有些心虚。 科研疯子为了正义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地研究也不是从没听过,功利至上的四大家族应该不会如此死板。 “构造异空间、制造超越时代的符文产品、人工制造修者……你不觉得,他涉及的领域,已经高出人类该有的范畴了吗?” 被他这么一说,晁千琳惊觉无错。 齐升逸曾向她提过“神性”之事,对她的兴趣也与“神性”有关,莫不是这个老头子想要“造神”? “违背天道和因果,必是天地浩劫,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可能性,也绝对不能让它发生。” 晁千琳没想到四大家族征讨齐升逸的理由正当到不容置喙,一时沉默了下来。 任世间似乎也不知道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也跟着默不开口。 半晌,还是晁千琳先问道:“抱歉我这个问题打断之前的话题,所以任族长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结盟。” 两个字,干脆利落,晁千琳却好像没听懂。 任世间又重复了一遍:“我代表任家,想要和你结盟。”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儿大。 任世间把晁千琳承认为一方势力,是其一;把任家和其他三个家族拆开,是其二;要同时和齐升逸及另三家作对,是其三。 晁千琳无法置喙其他,只能就第一条说道:“任族长,晁千琳一没能力,二没资历,三没势力,和任家结盟,我可不够资格。” 任世间道:“晁小姐,你有没有资格不是自己说了算,对吗?” “那么……如果你们和我结盟,会有什么好处?” 任世间见事情有的商量,便直接了当地说道:“先机。我们任家想要讨伐齐升逸的先机。 “你也知道,任家在四大家族中实在式微。可是任家的人丁凋落不只是因为我们身处一线,也是因为其他三个家族冷眼旁观。 “奚家一直压制着宁、世两家,不放人手来事务所帮衬,连他们和任家的联姻也要处处刁难。最重要的岚城事务所居然只有任道是一人驻守,他还要给别家做上门女婿,你不觉得非常荒唐吗? “这次讨伐齐升逸,是我们任家翻身的契机。大族长有令,本次降服齐升逸的家族,将在下任族长任期期间,掌控四大家族的大印。 “如果用美国的三权分立比喻,大族长相当于总统,有行政权,大印则代表着国会,可以组织家族大会,还有权弹劾族长。 “只要任家掌控了大印,再倚仗祖天师传下的桃木剑,任家就可以重回正一道威盟正统身份。 “可如果奚家掌握了大印,他们再接替大族长职务,我们任家就真的封门在即。 “所以,我想和你结盟,获得你和齐升逸交换的情报,掌握这一战的先机。” 晁千琳问道:“那我能得到什么?” “切实存在的势力,一把站在你身后的‘兵刃’。” 晁千琳突然哈哈大笑,笑得任世间有些愣怔。 “任族长,这太荒谬了。” 任世间问:“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我身边一直有奚成必的‘眼睛’,一举一动都受他监视,想必此时此刻也是如此。齐升逸来时,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你从我口中听到二手消息,已经比他慢了一步。 “其次,你如何保证我一个黄口小儿会对你和盘托出与齐升逸的谈话内容,若是我有意隐去什么,对你造成误导,要谁负责? “最后,我没什么抱负,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所以,没有需要‘兵刃’来对抗的敌人。” 任世间立刻对她所说的一一反驳:“首先,奚成必的‘眼睛’,齐升逸自会防备,你根本不需要担心。 “其次,我们可以用他心通交流,我不担心你故意隐瞒什么。 “最后,你来岚城之后,身边太平过一天吗?之前有奚成必罩着你,可现在奚成必也变成威胁,你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等找到桃之,夭夭离开,凭你自己能安稳多久? “不要小瞧任家的实力,一个任道是或许不足以让你信服,但任家人人都不比他弱。” 290 拆杠专家 晁千琳从来都没有觉得任道是能力不足——他拿着祖天师留下的桃木剑,一个人在岚城驻守,还在短短一个月就得到了晁千神的信任,套出了他深藏十六年的秘密。 这家伙绝对不简单。 可是,她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想和任家结盟。” 任世间问:“为什么?” 晁千琳露出为难之情,但受对方神色鼓励,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单纯地,不喜欢你这个人。” 任世间放声大笑,连连点头:“也对,也对,我接受你的理由。 “修者的第六感往往很准确,或许我们命数不和。难得你有话直说,是个可交之人。” 晁千琳道:“这种话我自然也不想直说,只是对待前辈,实情相告至少应该做到。” 任世间收了笑意,认真地说:“既然你可交,我便愿意承认你的信誉。我还有个退一步的小交易,不知你还愿不愿意听听?” “任族长请讲。” 任世间道:“我依旧想要个先机,但不讨太多。只要你告知齐升逸位置的时候,把任家放在奚家之前,哪怕只是一两分钟。 “若是你答应,我现在立刻告知一件你应该感兴趣的事,只因为我承认你的信誉。” 晁千琳问:“我感兴趣的事,你确定?” “你不想知道,你们火系灵辖晁家的本部,到底在哪里吗?” 晁千琳愣了一下。 她虽有“晁”姓,十九年来遇到的同姓之人却只有晁昭和晁千神,那个他们真正归属的家族那二人从不和她多提,以至于她听到“晁家”一词,第一时间想到的不过是他们三人生活过的小小寺庙。 任世间以为把她说动,露出自得的笑容,却不料晁千琳依旧斩钉截铁:“我还真的不想知道。 “我师傅会离开,还从未带我们回去,就证明那个地方待不得、去不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送上门去?” 任世间也被她说得一愣,忙问:“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让你的师傅葬回自家祖坟?” “我师傅从未留此遗愿。” “狐死首丘,叶落归根,认祖归宗是中国人血脉传承的意识,他没说,你便不做,是为不孝。” 晁千琳被徒然扣了这么一顶帽子,冷笑了一声:“任族长,人活着,才受得一个‘孝’字。他在世时,我问心无愧,何必非在死后尽孝,求个虚伪的名声。” 任世间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既然已经撕破脸来,晁千琳也就无所谓再补几句:“任族长,你说你承认我的信誉,是不是忘了,其实,我最先结盟的对象,是齐升逸? “我一直想不懂,你们四大家族怎么就自顾自地觉得我会帮你们讨伐我的盟友,难道,你们把功利至上挂在嘴边,还依旧敢自封正义,认为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会被所有人支援吗?” 任世间想保持他淡然的好脸色已经很难,晁千琳也不想让他费力,当即站起身告辞。 任道是一直候在宾馆门口,见晁千琳一脸不悦地走出来,生怕问多了和她再起争执,就默默地跟她离开宾馆,朝宁家登所在去了。 “我还以为劳心之后就不必再劳力,可以直接回家了呢。” 任道是知道晁千琳就是嘴上逞能,用情绪表达对任世间的不满。听说那边的法阵跟晁千神有关,全世界最想赶紧杀过去看个究竟的恐怕就是她。 “千琳……”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任世间找我聊什么。”晁千琳冷冷地把任道是的话堵了回去。 【老子就是不知道啊!】 任道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 蓝晶端坐在昨天刚被拆开了塑料纸的沙发上,突然发力,把嘴里的棒棒糖咬成了碎块。 白明正在他旁边捧着本随手捡来的时尚杂志,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觉身边那人着了魔似的抱着糖碗,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塞着糖果。 蓝晶很生气。 他不知自己气从何来。 可能是因为晁千琳把他赶下楼来,可能是因为晁千琳跟着任道是去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天色将暗,她依旧没想起给自己个消息,告诉他该何去何从。 这就是忠仆的下场吗? 因为百分百听命,所以不能有自我,偏偏他无法让自己的心在她面前波澜不惊。 坐在沙发上五个小时本该是他的生活常态,可此时,连这种常态都变得煎熬,变得折磨,变得让他无法平稳呼吸。 他可能忘记了他除了懒得追求,还同样懒得等待。 若不是不可抗力使他和幼年的晁千琳分开,像晁千神那样用十九年去等一个机会和结果,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用自己觉得合乎逻辑的方式成功和晁千琳构建了斩不断的关联,可推进这关联需要的付出和机遇却始终没被赐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蓝晶自怨自艾,【她身边永远不乏我一个,连奚钩月都愿意为她卖命,若不是献上我整个人,我甚至还不如这个白明。】 【她拥有了我的一切却不使用,我又能如何?】 蓝晶又叼了支糖在嘴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摆在一旁的手机上不断更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那是他和张一仙昨天十几个小时的劳动成果。 为了让张一仙帮他找到桃之,他第二次献出了自己的羽毛给她炼金。 从不修炼的蓝晶全凭先天本能和晶石补充法力,新陈代谢和普通动物没有区别,那些羽毛需要许久才能长好,他最近几个月都不能好好飞行了。 但是神术的修行者向来是最讲公平的,能量守恒作为西方魔法的铁律篆刻在每个巫师和女巫的骨头上,他们的行事风格如此,即便和张一仙的关系亲密至此,蓝晶也无法让她无条件帮忙。 他找上门去的时候,张一仙早就已经想好了寻找桃之的方法,只是取报酬的过程和正式着手干活一样耗时。 虽说蓝晶自己原本没想帮晁千琳她未提到的事,但张一仙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要深。 他们第一次来到仙女水晶宫,张一仙就已经做好了直接完成一切的准备。 291 里世黑客 张一仙的“黑客”手段和表世界的黑客完全不同。 这些年来,张一仙除了占卜师,也在做着女巫的本职工作——替人类满足各式各样的欲求。 都说女巫是恶魔的使者,就是因为她们实现人类愿望需要等价交换,而且,她们收取的代价往往和恶魔没有区别,同样是构成人类的重要组成,比如五感、四肢,比如寿命、运势。 而张一仙最偏爱的,也和恶魔一样——人的“灵魂”。 西方灵魂的概念放在道家理论中,指的其实只是人“三魂”中的命魂。 人死后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命魂则会留在阳界墓地或牌位间,等待转世投胎后再与另外二魂重聚。所以,命魂与人前世今生的记忆息息相关。 失去了“命魂”的人无论再获得什么外物,其实都不算是属于“他”本身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证明自己是“自己”的最重要的部分。 而且,三魂与七魄共同构成人无形的命运,命魂一失,运势急转而下,两魂三魄也极易散去,因此,和女巫交易的人普遍都活不多久。 可女巫是不会把这些“契约”之外的事告诉签约者的,而人类的贪婪和懦弱又总是那么类似,她用愿望等价交换的灵魂从来不断。 这样六七十年积累下来,张一仙手上足足有四百七十八个“灵魂”。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巫,秉承着神术流派对里世界“科学”和世界真理的钻研精神,她成功找到了一种献祭方法,能够把这些灵魂打碎重组,融合到这个世界最新的沟通媒介,互联网中。 上千个灵体被转换成编码,潜伏在任何互联网存在的地方,张一仙则能操控它们的行动,把它们作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无线领域掌握整个城市的动向。 互联网做为她手中的“魔镜”,编码灵体作为她手中的“魔杖”,可攻可守,可进可退。 不过,这些灵体只是命魂的不完整碎片,智能并不高。 他们没有人类的总结归纳能力,也没有人脸识别系统的关键点抓取能力,检索影像只能依靠逐块比对的笨方法。 桃之那张照片之所以会被张一仙模糊处理,正是为了方便在寻找桃之的过程中,那些灵体可以更快地从数量可观、清晰度有限的监控录像里辨认桃之的面目。 她把白阳家附近公交车站的监控作为检索开始的中心点,以地理位置为参照,让灵体向四周扩散式检索,确定了桃之最后出没的地点——叶城和津城交界处的沧镇。 这座规划在叶城境内的小镇不足200平方公里,因为离两城的核心区域距离都非常大,发展相当落后,和百公里外的岚城相比宛如云泥。 即便如此,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小镇,全镇上下没有任何监控系统也实在过于奇怪了。 蓝晶已经告诉过张一仙,桃之先前所到的商场在他离开之后职员被全数更换,由此看来,沧镇会是这种情况也相当正常。 或者说,正因如此,桃之才能被基本确认此时就在沧州。 对方是有意防止桃之的行踪有任何外泄的可能,他存在的地区肯定也免不了被特别“安排”的命运。只是这种方法在张一仙的手段下显得过于刻意,反而变成马脚。 不过,没有监控,可以制造监控。 跟着这条线索,张一仙支使三分之二的灵体碎片占领了全镇三十分之一人口的手机,控制并打开了他们的手机摄像头。 两千多个能够移动的“监控摄像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剩下六分之一的灵体碎片被用来锁定七月四日到五日的四十八小时间,曾经在那附近使用过卫星定位的电子设备。 通过在电子设备中寻找相关图像和“桃之”、“对象”、“绑”、“骗”等聊天关键词,比对移动“监控摄像头”捕捉的城镇景象,灵体碎片成功锁定了十几个此刻依旧在沧镇,且有可能在这期间对桃之做出不法行为的人。 这十几人被划定为重点监控对象,他们的手机和周围人的手机都受到全面的监视,一旦附近出现与桃之有关的信息,就会立刻提供反馈。 除了这些,最后余下的六分之一灵体则负责在互联网上检索桃之的通讯记录和社交网络,以及他人对桃之的讨论和关注,寻找他和夭夭吵架的原因,分析他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以及可能对他怀有极端情感的人。 在张一仙千挑万选地取走蓝晶上百片羽毛的同时,桃之此时此刻就在那栋别墅中的消息也被综合数项调查汇总而出。 互联网中的灵体碎片除了调取已有资源,只能以“1”和“0”的形式向外界传递信息,它们传来的图像监控也是用“1”和“0”排列组成的图像。 蓝晶手机上像被打了马赛克一样的桃之无所事事、到处闲逛,虽然他周围始终有人在限制他的行动,不允许他离开那附近,但他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受任何苦头。 然而张一仙并没有找到他被“绑架”的原因。 “哎……”蓝晶盯着手机屏幕,突然叹气出声。 他早晨还特地向晁千琳提到这件事。 来不及解释张一仙找到桃之的方法,来不及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也来不及说明自己为这件事作出的牺牲,只来得及被她轻吻一下。 蓝晶可以理解她拖住夭夭的意图,可以理解当时情况无法详谈,可以理解她刻意保持着“主人”的身份,但那个轻描淡写的吻让他难以接受。 蜻蜓点水似的吻,怎么能回馈他违背本心主动帮忙的热情呢? 想到这个,羽毛似的欲望在他心尖轻飘,将落未落,绝非一个“痒”字可以形容。 同情自己的同时,他突然有些同情和佩服晁千神。 那家伙真的配得上“神”这个字。在晁千琳身旁忍耐自己的欲望需要的不是自制力,而是对自己的凶恶和残忍。 蓝晶看着窗外垂落的红霞。 夏天天黑得晚,这时应该已经快七点了,晁千琳还没回来。 他就这样颓废又焦虑地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 这事情很像他,心态却太不像他。 292 阴谋再临 其实,晁千琳这边虽然说不上是焦头烂额,却也着实头痛。 任道是把她带到解阵现场时,宁家登已经把工作完成大半了。 那些法阵正是晁千神曾收到的短信中提及过的,包含高阶恶魔召唤法阵和能量供给法阵两种,在晁千神遇袭的第二天,蓝晶离开医院去帮忙时就已经帮助他们破解了。 宁家登本以为那个特殊的符文在这个底色完全相同的法阵中会有什么未知的作用,可演算过阵图回路后才发现,那个符号压根就不属于法阵本身,只是个最后加上去的标记。 解开这些法阵和上次一样需要多花些时间,层层抽丝,先把构成法阵大半的辅助咒语除掉。 之后则需要二人配合,把具有关联性的两个法阵同时用蓝晶提出的特殊符文截断。 法阵这东西,原理和构造都有统一的规格和标准,可描绘的过程中,画阵之人的笔触、画阵之时的心思都会对法阵最后产生的效果产生微妙的影响。 若是辅助阵法和攻击阵法或许差别不大,可在召唤阵法之中,这些微妙的差别就会使阵中召唤之物截然不同。 因为这些,解阵的方法也是只有相同套路,却不可能完全相同的。 宁家登专心致志地奋斗到下午两点,才终于把前期工作准备妥当,巧的是正这时,任道是和晁千琳就一同来了。 见人手齐备,宁家登当即就要继续解阵,没想到任道是拦住了他:“千琳认识阵上的特殊符文,给她点儿时间看看。” 宁家登也对那些符文颇有好奇,就静静站在晁千琳背后,可研究性的目光却难以再对准墙面上的法阵了。 晁千琳试图在那些符号中寻找晁千神的笔体和痕迹,可惜实在没有。 那些符号以圆圈和圆弧为基本笔画,基本笔画构成了几个固定符号,两三个固定符号又组成了一组组符文,分别被画在各个法阵之上。 这是五行灵辖所用的传讯文字。 晁昭早年间曾教过他们二人,可是除他们以外的灵辖实在少见,到现在晁千琳还从来没有用过。 全部的符号共有七个,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过去和未来,可除了这些基本含义,它们还各自具备动词和介词的意义,相互组合,能够表达的意思无穷无尽。 她现在只记得最中间的召唤法阵上书写的是火系灵辖传讯结束的标记,其余诸多标记各自对应着哪家、对应着什么含义根本就区分不清。 晁千琳无奈地对任道是说:“我都说了我得查一下,就这么直接来看,我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啊。” “这么复杂的吗?” “有些是固定组合,比如这个,”晁千琳指着她唯认出的那个符号,“这是火系灵辖传讯结束的符号,可能意思是……” “传讯给你?”任道是抢白道。 晁千琳沉吟了一下:“或许吧,火系灵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反正不知道其他符文的含义,暂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 “家登,确定这些符文和法阵没关系了吗?” 宁家登朝任道是点点头。 任道是抓了抓脑袋:“哎,那就先解阵,这些符号让千琳研究吧。” 宁家登苦笑,他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只是突然被任道是打断了而已。 两人联手,把所有法阵一一破解,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时间,一切结束,天色已经黑透了。 晁千琳问:“你们到现在还没能确定到底这些法阵背后有个什么组织吗?” 任道是摇头:“线索一直断断续续,除去这背后绝对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存在,实在没什么能确定的事。 “我们之前抓住的画阵者要么是真的不知道那个组织的消息,要么像被洗了脑一样,记忆极其不连贯,连他心通都读不出他们脑子里少了的信息,那些信息明显就是事件的关键了。 “而且之前有十天左右,法阵再都没出现,好像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一样,特侦队本来人手就不足,都干脆把这案子放下了。” 晁千琳沉吟了一下:“你们感觉,这背后的组织者到底有什么目的?” 宁家登道:“目前看来,除了造成城市混乱和群众恐慌,好像也没什么。” “那假设这就是他们的目的,结合这一切的时间点,这个目的的目的又是什么?” 宁家登冥思苦想,还没开口就被任道是抢白:“千琳,那不可能。” 晁千琳无奈地耸耸肩:“我可没发表言论啊。” “好吧……那当我在自我否认好了。”任道是讪讪嘟囔了两句。 晁千琳忙问:“老任,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任道是连连摇头:“太荒谬了,我都说了不可能。” “我们只当个笑话听,你随口一说又能怎样?” “哎……”任道是叹了口气,“破坏城市建设,煽动居民恐慌,渗透神秘主义,会不会是恐怖……” “停停停!”宁家登赶紧止住他要出口的话,“话不能乱说,这里是岚城!”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你看,我都说了,那不可能,我不想说,是千琳非要我说的嘛。” 晁千琳看着他一贯浮夸的神色,只感到一股淡淡的违和。 【难道我心中所想他真的猜到了?】 这接连而至的法阵出现,刚好是在奚成必试图分散她和晁千神的时候;神秘人传讯给晁千神,刚好是在她中了奚钩月幻术,迷失自我最为薄弱的时候;法阵升级,刚好是在晁千神重伤住院的时候…… 好像所有的时间节点,都是卡在便于分散他们二人,让他们各自落单的时候。 如今法阵再次出现,又刚好是在任世间来岚城和她见面的时候。 而且,任世间提到要向她提供晁家本部的位置,这些符文里她唯一认识的又刚好是那个代表火系灵辖落款的符号。 这背后的主使,难道就是以奚成必为代表的那三家人? 从监视她,到分裂她,再到警告她,不惜代价。 或许,这提前笼罩岚城的动荡和不安感,还能作为之后讨伐齐升逸的掩护。 这个厚黑的阴谋论让晁千琳不寒而栗。 但刚刚任道是抢白说“不是她想的那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晁千琳深深地看了任道是一眼,见那人依旧是往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在调笑一直盯着晁千琳看的宁家登。 宁家登一边否认,一边耳根通红,最后被烦的动手捶了任道是一拳,硬是把他打了个趔趄。 【这条狐狸,到底以为我在想什么啊?】 293 福盛地产 虽然晁千琳回来的很晚,但难得吃了没有夭夭的一餐饭,蓝晶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在他眼里,白明一直是个摆设,即便他切实坐在桌边,这一餐也与和晁千琳单独约会没有两样。 但是,整顿饭格外沉默。 晁千琳似乎在思考什么,表情极为入神,蓝晶不忍打搅,也顺着气氛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表达进一步的诉求。 “蓝晶,”晁千琳忽然唤他一声,“张一仙那边的报酬应该怎么支付?” “啊?”蓝晶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是不会白白帮忙的,对吗?就算是她看在你的情面上帮了忙,这个人情也是我欠下的,我不接受。” 蓝晶笑了。 晁千琳虽然总为能力自卑,可其实她在三观上的执着和原则已经当得起一个在世独立的个人,受得起几方势力的尊重。 正因为她这种性格和心思,蓝晶得到了她主动赐予的机会。 “报酬我已经付过了。”他自然而然地把一条手臂幻化回原形,“我的羽毛,又被摘走了一批。” 晁千琳脸色微变:【呵,被这家伙逮到把柄了。】 看着蓝晶那静待吩咐的笑容,晁千琳极为头大。她现在要操心和忧心的事实在太多,根本没时间应付他所谓的“爱情”。 “好吧,报酬付给你就是了。”她闷闷地嘟囔一句,把最后一口饭吃完,下了桌。 蓝晶整理好桌面上剩余的外卖残骸,看着白明自觉回到晁千神的房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坐到了晁千琳身边。 “陛下想赐微臣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 虽然是这么想着,蓝晶却没敢这么说。 既然懒得处理必然崩坏的关系,就干脆不要让关系崩坏,他需要的是循序渐进。 “让我陪你。” 二人对视,一人依旧是近乎冷酷的理智,一人却染上别样的热忱。 “好。”晁千琳干脆地回答。 按张一仙的说法,她这个灵辖是属于中国的女巫,而女巫似乎都对契约的美感有着深刻的迷恋。 她真的极度迷恋公平。就为了“公平”二字,她质疑自己的心到底是否为晁千神所倾,她质疑自己的容貌为何存在于世,她质疑世界本身是否对她存在恶意。 所以,她要履行和他的契约,她要兑现对他的承诺,她要报偿他付的代价。 夭夭适时打开房门,正看到他二人坐在沙发上对视,窗外气温如火烧,房内气氛如冰封,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晁千琳也赶紧从肃杀的状态中脱出,换上笑容,问夭夭:“回来啦,今天有什么成果吗?” 夭夭几步蹿到沙发上,动作间已经变回了那只黑猫。她朝门外招了招爪子,那三只狐狸便跟着鱼贯而入。他们又变回了之前的美女、壮汉和老妇组合,站在夭夭身边也不坐下。 “老办法还挺灵验的,白玉如长得就是得油腻中年男的心啊,哎。” 夭夭说的很是嘲讽,若是任道是在场,一定会被她翻上一眼。 白玉如的脸色却相当不好看,整个身体都转到一边,似乎想躲开所有人的目光。 “我们跟那个商场经理问到了他们上层领导的资料和办公地点,使了点儿手段拿到了他们公司最近两周的流水,知道了换掉这座商场员工的到底是谁。” 夭夭说着,又招了招手,洪秀秀赶紧把一份文件递给晁千琳。 晁千琳忍不住笑了一声。今天的一切一定都是洪秀秀带队的作为,所以夭夭才会讲的这么简单,不然按她的说话风格,不可能不提任何炫耀性的细节。 大概扫过一眼,晁千琳心中就有了计较。 账目中,一笔不合常理的采买费用极其抢眼,背后的福盛房产更是诡异的很。 不是年底,不沾节日,这家房地产公司在银座采买这么大批量的服饰实在太反常了。就算是用作员工制服,在商场购买这种数量的成衣也显然不如直接在工厂定制划算。 【看来市面能见的痕迹掩藏的很是精心,这种公司内部的账目没有太大的造假必要,就真的能查得出来了……】 【可是福盛房产要桃之做什么呢?】 晁千琳看着账目思考了一阵,直接问洪秀秀:“你们在过程中接触的是银座商场的岚城区代理是吗?” 洪秀秀道:“是的,他们和本地房地产有勾连,原因很复杂,所以没问出什么来。” “这样啊……你们了解这个福盛地产吗?” 蓝晶道:“福盛地产是叶城本地房地产商于福盛名下的地产品牌。 “这个于福盛是叶城本地人,养牛起家,早年买了大片的建筑用地,转战房地产,后来叶城作为卫星城借了岚城发展速度的东风,他也就在近十年内快速崛起了。 “他的福盛集团现在资产已经超过七十亿,名下公司从农牧到餐饮,覆盖周边相当全面,是名副其实的叶城首富。” 晁千琳惊叹一声:“嚯,这么有钱,难怪……这个于福盛多大年纪了?” “应该有七八十岁了吧。” “他和他家人身上最近几年有什么大新闻吗?” “不太清楚……”蓝晶掏出手机,一边检索一边说,“我也是去年搬到这边,看房子的时候听到的这些事,他这家族企业就集中在叶城,全国其他地方基本都没太听过他……” 洪秀秀突然说道:“我知道一件事。这个于福盛家里三辈单传,他的孙子于启志前年过年前夕和人飙车,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他今年年初刚醒过来,全家都欢天喜地。那阵子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这老爷子一开心还捐了三个亿给各类慈善组织表示庆祝。” 晁千琳沉吟道:“如果他就是幕后人物,他孙子没醒过来的时候抓桃之还有点儿意义,现在孙子已经醒了……不会是那个于启志留下了什么后遗症,需要桃之来治病吧?” 一直静静听着的夭夭突然说:“原因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是谁作死,明天我就打上门去问他到底把桃之藏到哪儿去了!” 晁千琳赶紧阻止:“我们只是发现了账目上的问题,不能确定对方就是福盛地产,你贸然行事容易打草惊蛇,还容易让桃之出现危险。” “那还能怎么办,这几天我腿都要跑断了,好不容易有点儿眉目……” 晁千琳叹了口气:“你不用操心了,交给我们吧。” “可是今天你还……” “放心吧,交给我,”晁千琳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明天就给你答案。” 294 苏城入梦 夭夭看晁千琳无可辩驳的样子,只能点点头。 她这只大妖偏科太严重,除了能打一无是处,别说是寻人法术,给自己疗个伤都要用缠绷带的表世界方法。 而且,因为她太能打,情商还不高,总是为桃之的事大惊小怪,千年间得罪了几乎半个妖界,人缘差得很。 此时身边没有交际花桃之和她互补,有人肯帮她的忙就难能可贵了。 晁千琳扬了扬手上的资料:“夭夭,今天你们都去楼下睡吧,让蓝晶留下,和我一起研究一下这些。” 夭夭高深莫测地瞧了蓝晶一眼,眉头微微颦起,带着三只狐狸下楼去了。 他们走后,晁千琳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喃喃自语:“如果真的是福盛集团的人做的,他们那么有钱,把桃之藏到偏远的地方,甚至搞到国外去岂不是更方便吗? “为什么把岚城表面上的隐藏工作做的那么到位,却偏偏把他放在了离失踪地这么近的沧镇?这不合逻辑啊……” 蓝晶道:“要是那个于启志真的有留下后遗症,要用桃之入药,那当然是就近取用更方便了。” 晁千琳摇着头:“我总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拿过蓝晶的手机,仔细地查阅年初和于启志苏醒相关的新闻:“如果那位于公子复原得不彻底,新闻应该会提到吧,毕竟这种名人八卦霸屏那么久,多家媒体争相报导,想要内容不重复,总要各有细节的。 “这类细节只要被报导一次就再也不是秘密了……总不会是什么难言之隐吧?” 蓝晶给她温了杯牛奶,等她看完资料才淡淡地说道:“所以明天早晨你要告诉她桃之的位置了?” 晁千琳沉默了半晌,说的却是:“今天,任世间来找我结盟。” “嗯?” “钩月如果想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来,她根本就不会忌惮夭夭。不管那些法阵背后到底是谁,在我身边聚拢的组织都只会是更多一个,不会更少。杜秋风和奚成必恐怕在什么事上达成了共识,他们和齐升逸的一战伤亡绝对很大……” 蓝晶注视着晁千琳。 她垂着头喃喃这些毫无关联的内容,眼中没有丝毫光彩: “就算我想停下来,我想给自己些时间适应一切,世界也不会停下等我。我只能向前走,没有选择。” 说完,晁千琳一口气喝光了牛奶,默默洗漱去了。 蓝晶感觉自己像被她迎面重重砸了一拳,整个人都有些眩晕,有些懵懂。 多年前他对晁千琳的认识仅限于那副皮囊,再遇后扩充到与她皮囊相配的高高在上的冷冽特质,直到这几日里意识到她软弱的一面后,一块块关于她的碎片才最终被拼接整合在一起。 她整个人在他脑海中变得立体的同时,他的爱,也跟着立体起来。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对方不是想象中完美的样子而懒得适应她的缺陷,懒得调整自己的期待。 事实上,她这个样子简直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突然很想要努力一下。 努力地支撑她,维护住她的表象,让所有人和从前的他一样,把她当成那个真正完美的人。 而他,则窝在她心里的小角落,私吞她所有的懦弱和恐慌。 “你不是要陪我吗?” 晁千琳叫醒发梦的蓝晶,指了指白明的卧室。 蓝晶被吓了一跳,继而意识到她不会有尝他的欲望,只是无法睡好,需要个活生生带着心跳的存在来找到安全感。 背对背躺在一张床上,蓝晶清楚地感受到她在发抖。 这种恐惧顺着床单蔓延到空气里,带着冷水的味道,气体般渗进他的每个毛孔,让他的心跳得极快。 他不知道她睡着了没,却伪装成自己已经睡着的样子,自然地翻身搂住她,用身体的重量压制她的肌肉反应。 “……大哥……” 蓝晶苦笑不止,他居然已经习惯了这种醋意,听到她哼出这两个字后内心毫无波动。 “我在,千琳。”他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爱在此刻胜过了斗争心。 “嗯……” 晁千琳又鼻哼了一声,身上湿黏的恐惧终于褪去,还残留着水迹的皮肤享受着汗水挥发带来的凉爽,绷紧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 她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从客厅传来切切察察的交谈声,双人床空出的半边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晁千琳根本没想到蓝晶会这么老实,更没想到自己在他身边居然真的会睡得好。 昨晚和他同床的决定完全是因为无法应对他而生出的不耐烦,以及病急乱投医两者交织的自暴自弃。 可是她朦胧中记得,她做了个关于苏城小庙的梦。 梦中,晁千神搂着还是孩子的她,躺在床板总在断折边缘的旧床上和她一起睡着。 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的世界里,他用他的体温和均匀打在后颈上的呼气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存在。 这还是六岁前的旧事,在梦中竟如此清晰,或许这就是蓝晶的功劳吧。 晁千琳搓搓自己的脸,把僵硬的忧郁搓掉,感受口轮匝肌带起嘴角,尽力笑起来,迎接盛夏的早晨。 “早啊,你们上来了怎么不叫我?” 夭夭一见到满脸朝气的她,鼻子就抽动了几下,看向蓝晶的眼神又变得古怪,似乎还带有点儿疑惑:“早啊……他说你昨天太累了,让你多睡一会儿。” 晁千琳看夭夭正拿着蓝晶的手机,便问道:“他和你讲桃之的事了吗?” 夭夭点点头,露出个包含十二颗牙齿的灿烂笑容:“在出事之前找到他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啦,我吃过早饭就去接他回家。” 她用“接回”来形容这次的营救,完全是源于她守护桃之几千年后强烈的自信。 见惯了妖山道海的大风大浪,走遍了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次从一个表世界人手中把桃之夺回来有什么困难。 晁千琳有些惊讶:“不需要我们和你一起去吗?” 295 短途旅行 “不用了吧,我带着她们三个走一趟就行了……” 话一出口,夭夭就发现晁千琳写明在脸上的失望,突然顿了一下,改变了想法:“……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那只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你跟着我应该可以多安全几天,还能顺便当短途旅行,出去走走。” 就算之前不认识晁千琳,夭夭也看出她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 因为找到了桃之,她心情大好,也就不再在意和晁千琳相处的辛苦,反而因感激和见到她时难免会有的爱护之情,发自内心地希望带她顺道散散心,排解一下压力。 晁千琳的笑立刻真实起来:“好啊,我下山之后基本没去过岚城之外的地方。” 听她这么说,夭夭又想起她生来就是这副样子,额外生出些许怜悯。 昨晚她还以为晁千琳要用蓝晶来驱赶闲情,今天发现事情没有那样发展,她居然还替她感到庆幸。 若是真的作为女人走到那一步,无论如何都是一辈子抹不掉的天大败绩。 因此,这场以营救为目的,以短途旅行为名的活动被夭夭强制性放宽了政策。 除了晁千琳,她还向蓝晶和白明发出了邀请,希望这些熟人能陪晁千琳一起出去转一转,暂时逃离高压一片的岚城,也算是她对晁千琳的报答了。 因为全员都准备出动,加上三只狐狸,一行共有七人,蓝晶的车坐不下,他只能打电话向钱惜兰借了台商务车。 钱惜兰对这位“飞天意面神”当真虔诚得很,亲自开车过来,还送钥匙上楼,不可避免地见到了晁千琳,心中对“神”的真实性和信任感再次直升。 【果然神的身边都是超自然存在啊!太特么炫酷了吧!】 钱惜兰屁颠屁颠地来,又屁颠屁颠地走了,被蓝晶讲明原委之后,众人的度假气氛因笑声变得更加浓烈起来。 “其实开你的车也坐得下啊,”晁千琳突然说道,“夭夭和三位胡仙儿都变回原形,五座车就很轻松了。” 蓝晶不出声地做了个口型:“掉毛。” “喂,我看见了!”夭夭一巴掌呼在蓝晶后脑勺上,把他硬是打了一个趔趄。 一台载满吃喝和行李,以及两个人类、一只鸟、一只猫和三只狐狸的车就这样欢快地出发,向着沧镇驶去。 七月中旬,正值盛夏,公路被暑气蒸得在视线里摇摆,驶出没多久,车上的人就睡了一半。 晁千琳忍不住问总是探头探脑往后看的夭夭:“你不困吗?” 夭夭似笑非笑地说:“果然还是带着你方便,帮手又多了两个。” 晁千琳也跟着回头看去,只见一台丰田霸道在车后稳稳跟随。 “奚成必的人?” 夭夭点头,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之前也一直有几个屁孩儿跟着我们,装没看到就是了,可是,今天换人了。” “熟人吗?” “浑身恶臭的任道是。” “哦……” 晁千琳觉得这事情又复杂起来了。 任家已经挑明了其中的利益关系,奚成必每天跟着她的“眼睛”肯定汇报了她与任世间的面谈,就算不清楚内容,也肯定引起了奚成必的警觉。 所以,这种监管加保护,奚成必其实不该让任道是跟来。 晁千琳问:“除了任道是还有谁?” 夭夭道:“我不认识,感觉是世家的。” 晁千琳冷哼了一声:“算了,一会儿他们来打招呼也就认识了。” 凭她对任道是的了解,那家伙做这种显而易见的随行肯定不会傻乎乎地藏着掖着。 果然,到沧镇之前的最后一个服务区,女生们组团解决过个人问题之后,任道是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哟,千琳,咱们在哪个口下高速啊?”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你的脸皮真是厚得让我心惊肉跳啊……你去问蓝晶吧,我们也是跟导航走的。” 任道是摸摸自己的脸,贱笑道:“好吧。对了,你出来玩,怎么不穿裙子,拍点儿美美的照片?” 晁千琳不知道他明知故问些什么,便嘲讽道:“万一被背后灵偷拍不就亏了吗?” 任道是知道她在损自己,耸耸肩,向一众女生抛了个油腻的媚眼:“一会儿见,我都快饿死了,你们想想中午吃什么吧。” 这个媚眼惹得晁千琳打了个寒颤,看着任道是的背影,她突然很想追上他捶他几拳。夭夭也摩拳擦掌,好像下一秒就要真的要动手。 “你现在懂我为什么嫌他恶心了吧?”夭夭咬牙切齿地说道。 晁千琳万分无奈:“蓝晶到底教了他些什么啊,怎么身边女人一多,这人就变成这样了?” “别把事情赖给我啊,我可没这么可怕。”蓝晶赶紧插话。 夭夭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只是没你娴熟,你们两个身上都一样脏,脏东西。” 动物的鼻子对声色之事灵敏得很,夭夭这些天是真的被任道是和蓝晶两个惯犯呛得够呛。 终于行驶到沧镇,众人先找了个住宿的地方落脚。 这家名叫沧镇大酒店的宾馆是整条街上最“气派”的建筑,三层独栋的小楼在一排整齐的小店中鹤立鸡群,牌匾上的五颗星星尤其扎眼。 除了娇气的蓝晶对乡镇洛可可式的踢脚线和吊灯嫌弃不已,其他人都是惯住山野的“糙汉”,几乎没什么抱怨。 一行人又来到店员推荐的当地最大饭店,点了一桌子菜,静待午饭。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世钟,比我们大一辈,但是年纪和我差不多,你们可以叫他十六叔。” 任道是向众人引荐着和他同行的年轻男人,大家纷纷打过招呼。 世钟只是鼻哼了一声,闷闷地低头摆弄着面前的茶杯。 夭夭忍不住问道:“现在是夏天,你为什么要穿风衣,看起来很奇怪诶,那难道是你们世家的法器吗?” 世钟看了夭夭一眼,没有回答,又低下头去玩他的茶杯。 任道是赶紧打圆场:“十六叔不太爱说话,不要在意,不要在意……”然后又在世钟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比了个嘴型:“中二病。” 众人都努力忍笑。 正这时,这张摆在店正中的大桌边上来了一个男人。 296 东方捷溪 “青椒肉丝盖饭。” 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极了,像是擦肩而过时凑巧听到的一句交谈,可奇怪的是,不只是服务员,店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寻常人是不可能注意到这种异常的,但这整桌都是里世界的“妖魔鬼怪”,立刻就意识到他的特别,都忍不住向他看去。 服务员朝后厨吆喝了一声“青椒肉丝盖饭”,又转过头问他:“还要些什么吗?” 那个男人缓缓摇头,眼神却缠在身边的大桌上。 他们这桌的组合确实神奇至极,会被旁人注意也没人在意。两桌人视线交汇了片刻,又齐齐地把视线各自移开。 晁千琳很想问夭夭有没有看出那人是什么来路,又担心被他听到,只好偷偷打量他。 这个男人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夏天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加t恤,自来卷的短发长得很不利落,似乎该剪了。他被刘海掩盖的面容消瘦骨感,像个机器人似的没有任何表情,连刚刚看到晁千琳时,一潭死水般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波动。 和那桌人对视之后,他再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们,以至于晁千琳观察他的视线越发肆无忌惮。 他用勺子慢悠悠地吃着那盘盖饭,每一口都极小,像是故意在消磨时间。 晁千琳这桌点了许多菜,喝光一大桶可乐之后菜才上齐,那个男人也刚把盖饭吃掉了三分之一。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等他们吃饭。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度敏感了,但不搞清楚,她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想到这里,她借口去上洗手间,故意擦着那个男人身边经过。 这一下,一种不同于切实五感与第六感,亦不同于灵觉接触的全新感受让晁千琳的汗毛瞬间都立了起来。 【怎么会?他该不会是……】 她还没确认自己的想法,那个男人就跟在她身后站起了身。 晁千琳知道他就在与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跟随,却不敢回头,还是装作淡然镇定地走进了洗手间。 平静了一下心情,她又开门出来,就见那男人在洗手池前叼着烟站着。 洗手池的位置被厨房上菜的窗口区圈在一个凹槽内,刚好可以隔开饭店内的视线。 那个男人用食指和拇指掐灭了烟,到她身边的水龙头洗手,顺便偏头看她,她也不甘示弱地对视。 “冒昧问一句,贵姓晁?” 听他这么问,晁千琳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他果然也是火系灵辖。】 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其他的火系灵辖,所以刚刚那种奇怪的熟悉感需要对方这样的台词来确定。 晁千琳点点头,问道:“请问,您也是晁家人吗?” 男人看着她,那张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突然带上些嘲讽的意味,冷笑了一声:“我姓东方。” 晁千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掏出钱夹,抽出了那张齐升逸给她的名片,递给了那个男人。 他接过名片,瞥了一眼:“我早就换号了。” “您就是东方捷溪?” 男人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狭窄的过道就又挤进个人来。 白明叫道:“姑奶奶,你好了吗?” “啊,好了,在那边。” 白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进了洗手间。 晁千琳这才发现,之前在桌上时,这个东方捷溪离她尚远,身上的火系灵辖感还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当时奇怪的是,往常聚集在她脸上的目光在东方捷溪这里仅仅是诧异之后一扫而过,刚刚,他的视线和现在一样,是纠缠在白明身上的。 白明到她家已经有几个月了,白靖廉之子的身份越来越存疑,却从来没有什么真实的进展,莫非这个东方捷溪知道些什么? 晁千琳道:“东方前辈,其实我在追查一些事情,之前刚巧有朋友向我推荐了您,不知道您能不能抽时间和我聊聊,相应的,我也可以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东方捷溪又嘲讽地笑了:“你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很危险的,以后注意点儿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要找的人近在咫尺,晁千琳连忙追上。 可仅仅是通过那条窄窄的走道,之前仅在她面前半米的东方捷溪居然就消失不见了。 晁千琳在饭店了张望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那男人的身影。 “夭夭,你见到隔壁桌的那个男人了吗?” 在场最敏锐的大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怎么了千琳,他占你便宜了?” 晁千琳眉头紧锁,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人若是用出灵辖的法术,她不可能感觉不到,可是刚刚这家店里一干二净,一点儿法术使用的痕迹都没有。 有夭夭旁证,说明这也不是幻术,真是怪了。 【算了,镇子这么小,应该还会遇见的吧。】晁千琳暂时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自我安慰了一下。 身边没了旁人,一桌人不免谈起接下来的行动。 “直接打上门去不就是了吗?”夭夭向来懒得考虑这些。 任道是道:“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嘛,看起来他们也没有为难桃之,说不定就是看他长得帅把他包养起来了呢?” “又不是谁都像你那样眼里只有色情。”夭夭抱胸转向晁千琳,“那你们有什么提议吗?” 晁千琳想了想:“不如先上门探探情况吧,我看那附近还有其他别墅,让三个大美人假作房客,去拜访一下。” 洪秀秀连忙应承:“好啊,下午你们先随便转转,我们过去看看,见机行事,这样就算真的有事也不至于暴露你们。” 任道是道:“哈,我们应该早就暴露了,如果全镇没有监控真的是他们有意为之,那这里就一定安插了许多眼线。 “就算没有眼线,这么屁大点儿的小镇里来了我们这一票人马,其中还有千琳,很快也会传遍全镇的吧。” 夭夭抽了抽鼻子:“有道理,这么偏僻的地方没什么旅游资源,我们过来确实是突兀了点儿。但这么想的话,那个大土豪在这里建了几栋别墅也够奇怪的啊。 “所以我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直接杀上门去最省力!” 蓝晶突然插进争论:“还是让他们先上门探探吧,至少把敌人的布防搞清楚。 “之前我和张一仙寻找桃之的时候,在‘人肉监控’里见到不少老熟人,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297 小镇风光 “什么老熟人?”夭夭忙不迭问。 “你们听说过‘流沙’吗?” 一行人里只有任道是点点头。 蓝晶解释道:“流沙是一个表世界的职业杀手和佣兵组织,他们有从金三角走私枪械的路子,整体火力很猛。如果他们在这里是专为守卫那栋别墅的,真的够我们这些没防弹衣的里世界人喝一壶。” “枪械?不就是子弹嘛,我可以像‘子弹时间’一样躲开。”夭夭骄傲地扬起脑袋,相当不屑一顾。 任道是赶紧调戏了一句:“哟,你还看过《黑客帝国》呢!” 晁千琳不理会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家伙,严肃地说道:“既然有表世界的佣兵,就不排除对方还掌握里世界佣兵的可能,毕竟他们控制的是里世界的桃之啊。 “哎,看来我们是真的已经暴露在对方的监控下了,只能让他们三个先保持友善去蹚道,尽最大可能减小我们夺回桃之的阻力。” 洪秀秀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妙。 他们三个除了狐狸天生擅长的幻术和只能用来暗算的蛊术,还真没什么太拿得出手的能力了,至少像基努·里维斯一样躲子弹他们是绝对不会的。 晁千琳横了蓝晶一眼,这家伙有这些情报为什么提前不说呢?难不成又是在和自己闹脾气? 他这个青春期小女孩一样的做派真是让晁千琳无言以对。 既然他们进镇的事对方全都清楚,那对方没有在一开始动手,就说明他们也不是非战不可,只是等待己方给出的反馈。 三只狐狸上门表明没有敌意的态度,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桃之总是要讨回来的,有没有什么不动干戈完成一切的方法呢? 早知道这边水这么深,一行人根本就不该进入沧镇之后再商讨对策,而是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再分批次进镇。 蓝晶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无奈地说:“陛下,我们是来散心的,别那么严肃,这些事夭夭‘大人’自己就可以解决。” 他话里的嘲讽夭夭丝毫没听出来,又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那是自然,我罩你们,不要慌。” 晁千琳不知道蓝晶到底想干什么,索性不去理会他,赶紧吃完剩下的半顿饭,一行人兵分两路,各自离开。 回到宾馆,晁千琳依旧在思考现在的情况。 蓝晶来叫她和大家一起到镇上的大运河逛逛,晁千琳其实很想拒绝,却又觉得为防万一,提前了解下地形也不错,就跟着那四人出了门。 流经此地的运河河道宽处有二十几米,窄处只有不足十米,将整个沧镇分割成一大一小两个部分。 晁千琳他们入住的宾馆在河东岸,也就是面积较小的那一侧,五人出门后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运河畔。 河水不算深,看上去却不清澈,反射着灼烫的日光非常晃眼。 河畔铺路的粉色地砖看起来很新,附近的健身器材和栏杆也都是刚刚装上的样子,连绿化带和河岸上的行道树也都是刚移栽不久、树龄不长的小树。 沿河行走,陆续可以看到河上架着四座桥,把被河割裂成两半的沧镇缝合起来。 两座可以行车的桥都是传统的石桥样式,年头已久,另两座只供行人通行的桥却是新修的现代式样。 “这河边可比镇上像样多了。”任道是感叹着抻了个懒腰。 夭夭道:“还好这边树多,不然这个时间真是要晒死了。” “你这个肤色还怕晒太阳吗?” 夭夭觉得任道是真够不怕死的,说话总是不走大脑,便几步追上去踹了他一脚。 这样优哉游哉地走着,晁千琳确实觉得放松了许多,看着前面两个人像中学生一样打闹,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蓝晶道:“这镇子真够小的,这么一会儿就快走到头儿了。” 众人视线尽头已经出现了一道高高的水坝,一堵高墙向水坝的东西两侧蔓延而去。 “走到头儿就是津城了吧,这算是城市边界?” 蓝晶对晁千琳点点头,抬手指天:“千琳,你看那边。” 只见湛蓝清澈的天空中飘着两个小小的彩点,似乎是两只风筝。 “这么热的下午,怎么会有人在放风筝?” “我倒觉得,这里根本没风,却能放起风筝来比较奇怪。” 经蓝晶这么一说,晁千琳仰头盯了那两只风筝一阵,忽然河畔风起,撩起她甩在脑后的辫子。 晁千琳笑道:“河边总是有风的。” 蓝晶笑而不语。 白明拽了拽晁千琳的胳膊:“姑奶奶,我渴了。” 晁千琳一句提议,夭夭终于不再追着任道是打,返回她身边气哼哼地跟其他人一同上桥去河西找饮品店。 这样的小镇真是闲适过头了,午后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连宾馆老板指引的商业街也安静得像岚城的深夜。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的连锁饮品店,店主让人尴尬的冲调手法又遭到了蓝晶“小公举”的嫌弃。 任道是吐槽道:“你这个人根本没靠自己赚过一分钱,居然还总是挑三拣四的。” 说是这么说,尝了一口翠绿的奇异果特饮之后,连自认百毒不侵的任道是都露出了挣扎的表情。 “我还是要瓶可乐吧,千琳,你喝什么?”蓝晶干脆地放弃对饮品单的选择权。 晁千琳却抱着手上粉红的草莓奶昔喝了一大口:“我觉得我这个还挺好喝的。” 话音刚落,白明就凑过来喝了一大口,认真地说:“嗯,挺好喝的。” “小明,老毛病又犯了吗!”晁千琳气得直接把手上的饮料塞给白明,对蓝晶说,“我也要喝可乐。” 晁千琳没想到和一群朋友无所事事地在陌生的地方压马路居然会这么有趣。 这个小镇狭窄的街道,时而绊脚的老旧柏油路和地砖,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停放处,随意乱摆的脏兮兮的车辆,上世纪审美的牌匾,网店邮购的贴纸和装潢,颜色诡异的饮料,散漫无神的店主和路人,居然都能让她勾起嘴角。 几人实在没事可做,几乎逛遍了镇上的所有公共区域。 他们光顾了镇上的汽车站、站前广场,行政建筑旁的巨大空地,以及政府旁的公立幼儿园。 晁千琳和夭夭打着低矮到只适合小孩子的秋千,在暮色中笑成一团时,今天的愉快已经到达了顶峰。 之后,便是陡然下落的一切。 298 异变突起 回宾馆的路上,晁千琳终于从度假中缓过神来:“他们三个还没消息吗?” 玩得最开心的就是夭夭了,听到这话她依旧想不起要着急:“不知道诶,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夭夭,他们是不是只能和你联络啊?你们事先有定什么暗号吗?” “有事电联啊,”夭夭掏出手机,看着没有任何消息提示的屏幕,“要不是桃之不在身边,真没发现我朋友这么少。” 晁千琳又颦起眉来,蓝晶也一脸肃杀,和她保持着一致。 晁千琳看他这副样子,冷哼了一声:“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蓝晶满脸狐疑:“陛下,为什么问我啊?” “因为我不知道你掌握这里的情报到什么程度。” “可是我知道的……” “拜托。”晁千琳打断他的话,眼神极其冷淡。 小伎俩已经被看透,蓝晶无所谓地掏出手机,给张一仙发了条消息。 他故意不透露这边的情况,让夭夭对这里的深浅乐观估计,使晁千琳尽量不参与进危机的私心晁千琳未必不懂。 而且,就算晁千琳现在参与进来了,蓝晶也依旧秉承着她不要求他就不行动的原则。 在没有机会时给自己制造机会,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张一仙很快回了消息。 蓝晶道:“他们三个进了那栋别墅之后就没有出来过了。” 夭夭这才有了点儿紧张感:“我们现在就去那边看看吧。” 可是,正在众人准备动身之际,夭夭突然收到了洪秀秀发来的消息:“情况有异,先回宾馆。” 夭夭瞬间改变了主意:“我们还是先回宾馆吧!” 晁千琳拿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简练的文字,疑惑地问:“我刚才就问了,你们没有什么暗号吗,假如这是敌人用她手机发来的消息,宾馆不是很可能有埋伏吗?” 夭夭对晁千琳的不满突然爆发:“你们为什么总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假如有埋伏,一开始我们直接打上门去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就是因为听你的先探路,现在才会有这样的消息传过来,信不信随你,我要回去!” 晁千琳被她说的无言以对,自己的一番好心被这般糟蹋,真不知道该说她没心没肺还是没有大脑。 可是夭夭毕竟是几千岁的大妖,能在险恶的上古、反妖的古代生存到现代,性子还是如此总归是有道理的,而且,现在是她的主场,晁千琳又能多说什么? “你先变回猫。”晁千琳说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带着白明,行动不方便,还有许多情况需要厘清,必须给掩盖了诸多事实的蓝晶倒出一切的时间。】 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晁千琳强行给自己洗脑,一上车,就直接把炮火对准蓝晶:“你还有什么没说,说说吧。” 她几乎是在质问,可对方懒散依旧的表情让人极为火大。 蓝晶平静地说:“就只有流沙在这儿我没说而已。不过于启志在这种地方静养,差点儿失去他一次的爷爷和爸爸给他安排周密也不奇怪啊。” 晁千琳问:“这里住的是于启志?你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住的是谁?” “我本来不认识他,不过看年纪,肯定不是那二位吧。” “你能看到别墅内的情况?” “张一仙没有关掉之前找桃之用的‘人肉监控’里,有一个携带灵体碎片的人似乎在别墅里做事,所以偶尔可以看到。” “人肉监控是什么?” “张一仙用灵体碎片控制了镇上的一部分手机,用他们的手机摄像头监控整个城市。” “你现在问问她,宾馆那边是什么情况。” 蓝晶立刻给张一仙发了条消息,得到的回应相当令人不安。 【糟糕,这下起了反作用了。】蓝晶暗自懊恼,却不敢隐藏事实: “之前因为找到了桃之,张一仙只留了二百个人肉监控在沧镇,最近三天,他们陆续出镇,现在镇上,好像只有别墅里那个了。” 晁千琳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这家伙因为不分享情报便不关心情报,这种重要的事居然到现在还知道。 那二百人是随机挑选出来的,对方应该并不知情,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全镇居民都被疏散,显然他们要进行什么大动作。 亏她真的以为这边没什么大事,优哉游哉地跟着一伙人闲逛了一下午,现在看来,一开始就打上门去或许真的就不会这么复杂。 “那进入别墅后的三只狐狸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吗?” “张一仙既然没说,应该就是不知道。很有可能别墅内部有某种屏蔽装置,可以彻底屏蔽电信号,碎片化的灵体也是需要网络寄生的,有屏蔽的地方就无法传讯了。” 问一句,蓝晶才答一句,这种态度让晁千琳更加不高兴。 但蓝晶是她的人,在办的是夭夭的事,不管夭夭多任性,她现在是事务所的委托人,自己人出了纰漏,寻找解决方案比兴师问罪重要的多。 “宾馆如果没问题,你就和白明留守,我、夭夭、老任、十六叔一起去别墅。” 晁千琳说得斩钉截铁,不留情面,让身为“下仆”的蓝晶蓝色一变。 她居然因为他不提供情报干脆地抛弃情报。 看来他严重错估了晁千琳的冷情和冲动。不过既然只能在事后得到情报,那这种和自己探索相差无二的情况下,这样处理也不失为明智。 众人在宾馆之外的两个街口下了车,任道是、白明和蓝晶留下,晁千琳和夭夭回去找洪秀秀和世钟,这样即便有埋伏被围困,众人也好有个回转的余地。 世钟在宾馆睡了一下午,还没睡醒就被夭夭从床上揪了起来。 “见到洪秀秀了吗?” 世钟茫然地摇了摇头,整个人依旧恍惚。 “我也没找到!” 晁千琳从空无一人的宾馆走廊跑过来,和他们汇合。 世钟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慌里慌张地套上自己的风衣,跟着二人急匆匆地跑出去汇合。 夭夭开上那台商务车,直奔街口,离开还不足百米,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一股气浪把车推出数米,晃眼的火光出现在倒后镜里,浓烟直插进天顶的火烧云。 “妈的,怎么爆炸了?” 世钟这才彻底从睡眠的余韵中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 要是他们俩晚回来几分钟,自己岂不是要死在梦里了。 晁千琳眉头紧锁,忍不住叹道:“疯了,真是疯了!” 299 佣兵恶徒 之前蓝晶的情报还只算是辅证,现在的宾馆爆炸却是实锤——对方占领了全镇,不惜一切代价,要和他们作对。 利用洪秀秀把他们引回宾馆之后肯定不只是个爆炸而已,那群佣兵想必马上就要到了。 荷枪实弹的一群铁狼该怎么对付? 晁千琳一时只想到这台车变成了重要的移动工具,不然,那栋别墅定会成为最难去的所在。 现在想来,刚才的出租车司机就很不对劲,想必是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眼睛”,怪不得听他们交谈始终脸色淡然。 夭夭终于又忍不住抱怨:“我就说直接打上门去吧!” “对不起。”晁千琳再也没有辩驳,直接道歉。 夭夭“哼”了一声,一脚油门还没踩实,忽见任道是蹿到车前,差点儿就被撞飞出去。 他手上拿着桃木剑,大喝了一声:“快下车!” 车内三人匆忙下车,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声打穿钢铁的脆响就在车身响起。 四人赶紧蹲在车身旁隐蔽。听到轮胎放气的声音,晁千琳暗骂两句,一转眼众人就只能开十一路,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晁千琳问:“白明和蓝晶呢?” “突然来了一支武装部队,我们被枪击分散了!” “他们在什么方向?” 任道是指了指之前的路口。 晁千琳匆忙划开自己的手腕:“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一扇血屏被划在身后,跟随她对子弹的感知任意拉扯化形,掩护着任道是和世钟,夭夭则变回了黑猫,四人在弹雨中向那二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子弹来自左右前方,看来十字路口两侧的建筑内有诸多伏兵。他们都不现身,除了开枪没有其他动作。 一旦冲过去,就会落入包围圈,可是蓝晶和白明不能就那么放着不管,晁千琳有些急躁,这档口又根本没时间多想。 好在她已经听到任道是和世钟在喃喃念咒,想来过一会儿,这两个啰嗦的天师就可以出招了。 一进入街口,晁千琳就看到蓝晶揽着白明,在一家店的窗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们招手。 周遭的枪声瞬间停下,弄得十字路口中心的众人不知所措。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合过来。 【这是要包围我们?】 众人没有停下,借着片刻喘息赶紧冲到下一条街。 这期间,清一色黑衣黑裤、装备精良的二十余人从各自的掩体中跃出,端着枪向他们靠近。 他们和众人间的距离只有十几米,这时还在逐渐缩短。和刚刚射击方向大致可判的情况不同,这种四面八方都会有子弹袭来的情况实在不妙。 一看到晁千琳几人来到店旁,蓝晶就赶紧说道:“白明受伤了!”然后撑着白明向他们移动。 任道是在奔跑中已经念完了法咒,几张符纸在他身周飞旋,掩护着他进店帮忙。 晁千琳几人不打算进店,他们的法术在室外施展得还更容易一些,便都在那家店外贴墙站住,警戒四周,寻找反击的机会。 “千琳!”任道是一冲到蓝晶身边,立刻唤了晁千琳一声。 晁千琳本没理会他,可是那三人悉悉索索地从店里出来,一暴露在初升的月光下,众人就都倒吸一口凉气。 白明整个人都瘫在蓝晶身上,胸前有个血窟窿正汩汩地流着血。这不像子弹杰作,倒像利刃所为。 晁千琳脑中一白,下意识地喊道:“这怎么回事!” 蓝晶来不及回答,一个红点就出现在白明额头,子弹破空声忽出,夭夭一跃起身,抬手就抓住了那颗子弹。 她居然不只能躲过子弹,她还能抓住子弹! 众人都有些被惊到。 可是那颗子弹像是发令枪,之前消退的枪声随着这颗子弹的沉默齐齐响起,杂乱地朝众人扫射。 就在刚刚那枚狙击枪瞄准线出现的瞬间,世钟已经从风衣里抽出了一只令旗抛在空中,此时手诀一捏,令旗骤然放大,将众人统统裹在其中,挡住了四周围扫射的枪弹。 可子弹到底还是快过法术,晁千琳的血屏挡下几颗,蓝晶的腿却还是被子弹擦过,瞬间惊呼出声。 “你们倒是反击啊!”晁千琳只能一对一的战斗,完全应付不了这样的混战,可身边这几人念了半天咒全是防身用的,她真是欲哭无泪。 任道是、世钟和夭夭各自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其中原因在这种分秒必争的关头着实不便细说。 任、世二人代表的四大家族和夭夭代表的同袍会保持相互包容与和平的最重要协议,就是双方都不对人类和妖类使用杀招的“平衡协议”。 虽然这时是流沙佣兵团先有夺他们性命的打算,可以出手自保,但这种理所当然的小事,在四大家族和同袍会双方共同存在的情况下,就变成了谁先出手谁就有可能在落下把柄的窘境。 尤其现在还是桃灼堂叛变后的特殊时期。 以晁千琳对夭夭的了解,她绝对不相信没头脑的夭夭会有想这么多的时候。 可是她这只猫妖,真的只对两件事因执着而机警——一是桃之,二是同袍会。 构建同袍会的起因便是夭夭的族人被自诩正道的道士杀害大半,构建同袍会的过程又是她和桃之亲力亲为,虽然最后同袍会易手他人,但她倾注在其中的情感着实不轻。 任道是和世钟则是多年恪守不下死手的准则,从来都没有和表世界人动过手。 就算流沙佣兵团再荷枪实弹,他们也不是修者,会对法术有什么样的反应难以预计,万一出了人命,就大事不妙了。 其实,流沙佣兵团的成员此时也胆战心惊。 他们接下这个大活儿纯粹是被巨额赏金诱惑。 被告知他们要对付的对象是修者和妖怪时,这群亡命之徒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嗤笑金主怕不是个傻子。 可就在刚才,他们亲眼见到了何为法术,亲眼见证了那个男人是怎样隔着十余米插穿了他人的胸口,以致于这个金主以外的人下令优先保证抢下伤者的尸体,他们只敢点头,连对方姓是名谁都不敢多问。 是面前这道令旗包裹着的众人更恐怖,还是刚刚来之即走的男人更恐怖,他们不敢细想,只能保持着距离开枪射击。 【或许真的有效?】 流沙第三小队的队长做出保持射击的手势,看着毫无动作的众人,情绪微微高涨。 正这时,一声口哨响起,一道蓝光蓦地蹿出,直插向他的咽喉。 300 退尽流沙 见另外几人都在僵持,蓝晶对这类事倒比晁千琳通透许多,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总是要有人先出手的,晁千琳既然没弄清状况也没探清虚实,他这个无牵无挂的散人刚好可以做这个出头鸟。 他扯了把晁千琳,口哨一吹,一道白光穿过晁千琳随意锻在手中的血刃。 晁千琳会意,分出蓝焰附在那道白光上,一道蓝线打着弯从令旗的缝隙钻了出去。 蓝晶用婉转的哨音指引着那道蓝光,直接划开了唯一一个没有开枪的佣兵的喉咙。 沾了人血,那道光瞬间黯淡下来,不再受蓝晶控制,又飞行了数米,引得那群佣兵各自闪躲,一片骚乱。 听到他们大叫“队长”,蓝晶向晁千琳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自己“地位越高越懒惰”的假说猜对了。 晁千琳没理会他,给了任道是一个眼神,让他赶紧跟上节奏。 任道是一脸苦相。 既然已经有人动手,他硬着头皮也得上,只能尽可能把握好分寸了。 于是任道是又给了世钟一个眼神,示意他打开令旗。 谁知世钟再次回给任道是一个眼神。 还没等任道是做阅读理解,这两个人就分别被晁千琳和夭夭刮了一把后脑勺:“有完没完了!” 可能活的年头太多,真的会变得懒得玩心眼儿,至少这几秒间,她就心累得不行。 晁千琳也感受到夭夭日常“能动手尽量不说话”的心情,深刻地反省自己之前对她“打上门去”的拒绝——策略是永远难寻最优解的,但行动的最优解就只有“冲过去正面上”。 【这两个正经天师危机时刻就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两个女人终于同步了调频,夭夭一把撕开了令旗,晁千琳也跟了上去。 黑色的身影闪开子弹,直接扑到一个佣兵脸上,一爪把他的脸皮撕得血肉模糊。那人吃痛举枪向着夭夭,被夭夭一跃躲过,子弹正打在他自己下巴上,痛得他凄厉尖叫。 “这是他自己打的哦,不是我!” 夭夭一边朝空气辩解,一边扑向另一个佣兵。 晁千琳没有夭夭那逆天的速度,一面血屏左突右凹,挡住那些因恐惧更加杂乱的子弹,另一只手从掌心抽出一条九节鞭,直接甩倒了四五个敌人。 倒地之人个个都被灼烧的灵子划破了防弹衣,肚子上也被开出血淋淋的大口子。 晁千琳心里直犯恶心。早知道表世界人如此不堪一击,刚才就不该在令旗里磨蹭那么大半天,等待那几个人用法术出手。 这群只被钱财驱使的歹徒见她们二人如此凶残,顿时没了战意,有两个人转身便逃。 可是,还没跑出多远,之前的激光瞄准点就骤然出现在他们头上,“噗”、“噗”,子弹破肉、脑浆贴地的同时,尸体应声扑倒。 晁千琳和夭夭也对狙击手有所忌惮,这暗地里打来的冷枪要是瞄准自己的脑袋,没有预判着实难躲。 世钟倒是机灵,立刻又悬起一面令旗,遮蔽了二人的头顶。 既然他们自己人也对逃兵下狠手,那任务失败想必也难活,晁千琳和夭夭干脆放弃了顾忌,趁着有障眼法保护,出手又快又狠,对捡回条命的人也不补刀,转眼就把地上的佣兵全数击倒。 那边远程观战的佣兵二队见视线被遮挡,也见识了刚刚二人的手段,知道兄弟们凶多吉少,立即使出了“硬家伙”。 一个壮汉扛起了火箭炮,瞄准令旗扣下扳机。 飞速靠近的异样轰鸣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世钟赶紧招呼令旗,卷起二人,一行人往之前的店铺里一扑,身后便是又一次爆炸。 “我靠,检查站都干什么吃的,怎么什么都能运过来!”任道是耳鸣还没散,就忍不住大骂。 晁千琳正好摔到他们身边,触手全是湿冷粘腻的血液,一低头就见白明被她压在身下。 她赶紧探了下白明的呼吸,这小子从来命大,这时果然还活着。 【不行,他身上疑点太多,绝对不能死。】 晁千琳暗下决心,拉过夭夭,大声朝她喊:“咱们的得找个安稳的地方救他!” 夭夭比人类敏感太多,被爆炸震得耳膜剧痛,眼泪都流了出来,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懵懂地点点头。 任道是听见了她的话,忙扛起白明:“我记得医院就在下条街。” “我们需要医院吗?”世钟接道,“找最近的三层以上建筑。” 任道是了然:“还是十六叔靠谱,走!” 知道了和枪弹和法术的实力对比,众人也就不再那么忌惮这支佣兵。 在法制社会的和平年代遇到这种枪战实在是值得唏嘘一下,因为全面胜利,夭夭甚至还有点儿激动。 任道是之前唤出的符阵卷着世钟的又一支令旗在众人身边掩护,晁千琳的血屏在周遭防御,基本上隔绝了普通的子弹。 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火箭炮再也没有发射第二次,众人顺利地找到了一栋三层建筑。 这是一家连锁超市,里面空无一人,货架倒是满满的,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几乎没窗的建筑里黑得吓人。 “开灯吗?”任道是问。 世钟干脆地回答:“不开,有用。” 众人的夜视能力都不错,还有猫妖在前方带路,更是毫无障碍。 世钟从风衣里抽出了一卷红绳,绳上每隔七寸便有一个直径不到一公分的小铜铃,这么一大卷少说也有大几百个铃铛。所有铃铛都没有铃舌,彼此碰撞才会发出声响。 他故意在货架间绕来绕去,把红绳和铃铛挂在货架之间,没跟其他人一起径直穿过一楼。 “十六叔在布阵?”晁千琳问。 任道是摸了摸下巴:“算是吧,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是他们世家的高招儿。” 【人家好歹有点儿用,你呢?】晁千琳腹诽了一句。 另一队佣兵正在赶来的路上,一行人不敢怠慢,赶紧顺着停电的扶梯上了三楼,沿路上还拿了些吃喝作为补给,最后在三楼办公区找到间有窗的房间,暂时落脚。 301 超市休憩 除了事发突然,这事态也不算难以应付,目前为止全员只有白明重伤,蓝晶轻伤。 世钟的一卷红绳都用完了,人也到了三楼,他坐在门边,掏出一个小小的拨浪鼓,竖着耳朵留意着下面的动静。 任道是则在一旁拿出符纸和丹药帮白明吊命疗伤。 终于得了空,晁千琳赶紧问蓝晶:“白明是怎么搞的?” 蓝晶尴尬地摇头:“我们三个在路口等你们的时候,流沙突然出现,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我和白明躲进那家店,老任为了避开子弹遁进了墙里,我探头找他,一回头,白明就这样了。” 听他的意思,白明不是被流弹所伤,而那伤口看起来也确实不像。 晁千琳一点儿有效的讯息都没得到,对蓝晶的不满再次累积,当即过去查看白明。 任道是已经用符灰和丹药把白明的伤口糊住,保住他的性命。 晁千琳看着白明泛黑溃烂的伤口边缘,又捡起他被脱在一边的上衣检视。 天青色的t恤上血色极其扎眼,胸口处被凶器撕裂的开口很小,开口边缘的棉布呈现卷曲的状态,好像插进他身体的利刃相当锋利,还带着高温,烧灼了布料和伤口,且速度快到来不及点燃一切。 【东方捷溪?】 晁千琳蓦地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个火系灵辖,立刻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白明和衣服上有否残留她最熟悉的火系灵子。 什么都没有。 但是,她没有消除自己的疑虑。 或许对方能把灵子凝练得极尽紧密,丝毫也不外泄。 不过,连晁千琳这种用自身血液加实灵子的方法都不能完全做到让灵子毫不松散,如果这伤真的如她所想是火系灵辖所为,那对方一定是个超级高手。 晁千琳愣神这一会儿,任道是已经把世钟唤来,让他帮忙给白明回魂。 受了这样的重伤,魂魄肯定被冲击得脱离原有位置。 魂魄在身周游荡倒是不至于彻底离开或消散,但对肉体的影响力就会减弱,使人像尸体一样代谢降低、恢复缓慢。 所以人大病或手术之后普遍都需要漫长的疗养,等待魂魄归位,之后身体的恢复进度和精神的状态才会逐渐好转。 世钟喃喃念咒,手中的拨浪鼓摇个不停。 晁千琳仔细观察着世钟那只拨浪鼓。它的两个鼓槌是两颗红彤彤的朱砂,鼓面上密密麻麻地书写着某种经文,鼓身浮雕着面目狰狞的钟馗像。 “世家似乎格外钟爱钟馗?”晁千琳突然问道。 任道是道:“是啊,因为世家的法器有半数以上用来御鬼,钟老爷捉小鬼最擅长了。” “怎么说到钟老爷,总会想起之前作祟那四个讨厌鬼,不对,现在只剩三个了……” 听晁千琳提到钟家四凶,任道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钟馗就是钟家人,他是你们灵辖的叛徒,受不了钟家的铁血政策,投到道门来了。” “哈?” 这真是头回听说,若不是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晁千琳还挺想继续问问这个涉及权谋的故事。 任道是见她查看了白明的伤势之后,就有意不提和他有关的内容,心里也有了计较。 一旁的世钟突然问道:“我早就想问,这小子只有二魂五魄?我怎么感觉他受伤之前就是这样了,是我记错了吗?” 任道是笑道:“没有,白家大火之后他才到我们这儿来,一直就是这样,我们试过给他招魂,没招回来。” 世钟手中的拨浪鼓停了下来:“等回岚城以后我帮他看看,现在就先这样吧。不过,他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确实,只这么一会儿,白明伤口周围被烧焦的烂肉就已经开始结痂了,伤口间的牵连程度也超过了符灰和丹药的粘稠程度。 晁千琳和任道是都不以为奇。 白明可是被连着插穿两次都能一周内恢复的奇人,更何况晁千琳自己也正向他那种逆天的恢复能力靠拢。 不过,蓝晶就只有普通人的恢复水平了,他腿上的擦伤也有半寸深,虽然被他自己的法术恢复了不少,却依然治标不治本,需要时间来痊愈。 众人此时还在被流沙追赶的警戒状态,这番交谈之后便不再说话,都静静等待世钟布下的法器铃阵给出反应。 夭夭默默吃着从超市带上来的仙贝,嘁嘁喳喳的塑料纸声在静匿中显得嘈杂,惹得世钟发出不耐烦的咂舌声。 “怎么还不上钩。”他喃喃自语,时不时摇摇手中的拨浪鼓。 其实他们在这个房间休憩不过五六分钟,离他们有几个街口的流沙二队赶过来需要时间,平复见到真正修者和法术的惊惧也需要时间。 刚才夭夭和晁千琳砍瓜切菜一般干掉他们同僚的手法太超越常识了,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给他们下令不许再用肩抗式火箭筒,完整抢回那个长发男人的神秘幻影也太超越常识了,十几人向那栋建筑移动的脚步都万分沉重。 本来他们只肩负着对另外三组的远程掩护和辅助的任务,携带的设备和武器并不适宜近战,可是没人敢在一个能杀人却无法被攻击的幻影面前多辩驳什么。 毕竟他们只是为了钱,没了命还拿什么花钱? 二队队长向身后浮躁的佣兵们比了个潜入的手势。 别的小队几乎都是些穷凶极恶、刀剑舔血的亡命之徒,他们这一队却都是在各国受过训上过前线,舍不得战场还想多赚些钱的退役老兵,行动整齐又严谨。 两个佣兵端着枪贴门进入超市,向各个方向确认了一遍,才又打手势示意后面的弟兄跟上。 屋子里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带上了夜视仪。 一层被趟过一半时,终于有个佣兵被离地仅仅五公分的红线绊了一下。 “小心!”他没敢挪开脚,心在瞬间凉到冰点。 这种绊线给老兵的感觉无外乎绊线炸弹或射击机关,可是全员心脏骤停般的恐惧散去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汇报。”队长低声询问。 “报告,可能是杂物。” 众人长舒一口气。 “前进。” 十几个男人被这么一吓,心态反而好了许多。 那几个被他们跟了一天的修者哪来的什么炸弹,刚才看来,法术似乎需要时间,只要别像四队一样傻乎乎地保持距离给他们变戏法的机会,什么能比得上子弹快。 他们有意忽视抓住狙击手子弹的夭夭,极力自我安慰,并抓紧手中的“老伙计”。 只要枪在手里,就比什么都令人安心。 可是,一行人还没走到通往二楼的扶梯,一阵忽远忽近,杂乱无规则的鼓声就骤然响起。 302 引灵宝卷 “哎,终于上钩了。” 世钟的眼睛立时亮了,腕子一抖,手中的拨浪鼓飞快地摇动起来。 楼下的红线和铜铃确实不是阵法,而是一种世家独有的御鬼法器,名叫引灵卷,和奚满月御使符中恶鬼的法铃在原理上大有不同。 道家常见的红线意在驱邪,往往使用狗血、鸡血等秽物或是镇邪的朱砂染成,世钟这卷红线却是山蒲桃染就。 山蒲桃在中药里有散瘀消肿的作用,对表世界生灵的效果可以投射到里世界,也就是说,它对魂魄的活跃程度也有很大提升。 红绳上那些无声的铜铃看上去是球形,内里的凹凸却都经过反复计算和实验,有着超出想象的精密构造。在铜铃晃动时,灵气流经特定形状的内部形成环流,会产生对周遭灵气的引力。 只要红绳被触碰,数百个铜铃一起晃动,整个引灵卷就会因为周遭灵气涌入引起的灵气流再难停止,从被布下的那一刻开始运行。 山蒲桃激发灵体活力、灵气流物理方式强制性拖拽,加上大量灵气对游魂的天然吸引,这几个条件共同作用,只需要几分钟,附近几个街区的孤魂野鬼就会快速聚拢过来。 空间内的游魂和灵气稠密到一定程度之后,世钟手中可以和魂魄沟通的拨浪鼓就可以发挥作用。 鼓皮上御鬼的经文随着鼓锤的每一下敲击在灵气中扩散,通过鼓声缓急,攻击或守护的单纯意志被灌注到几乎没有意识的游魂之中。 有了意志,众多游魂便会有目的地行动起来。 按照世钟的布置,游魂原本都聚拢在铜铃最密集的二楼,这时一楼的引灵卷被那个佣兵触碰,大批量的游魂受好战的鼓声指引,统统向一楼涌去。 因为整个超市里的灵气严重异于正常状态,普通的表世界人也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大概见到游魂的形状,感受到游魂阴冷之外的力道。 尤其是在夜视仪下,红外线捕捉到的异常反射被电信号转化成图像,一个个漂浮的人形在视线中突兀又清晰。 随着一道白影从楼上悠悠飘下,所有佣兵都警戒地端起枪,把准星对着那处,神经再次绷紧。 还来不及队长喝问,这种没有细节的白色人影就突然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墙体中涌出,木楞呆滞地向他们平移靠近,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帮人本来就对对手“天师”和“妖魔鬼怪”的身份充满了恐惧,见到这些东西,立刻就联想到“鬼”字,一时连开枪都忘了。 “什么东西!” 格外漫长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人失声叫出来。这声音像是导火索,连锁反应接踵而来。 尖叫,枪响,子弹落空,恐惧加剧,尖叫变成愤怒的吼叫,枪弹更猛,子弹依旧落空,恐惧继续加剧,恶性循环。 队长大叫着让众人冷静下来,无人响应。 这群佣兵原本都是有充足经验和优秀心理素质的战士,可接二连三的冲击和混乱的灵气氛围已经让他们癫狂了。 夭夭和晁千琳凭肉身屠戮了二十几人、神乎其技的令旗法器和血色法术、一道幻影穿胸杀人……人生的前半程只在电视和书籍里见过的场景刚刚才出现在眼前,这些看似无害的烟雾状人形到底有什么能力谁敢妄言? 没有一个人敢让它们近身,可是子弹穿过那些缥缈的身躯,打出的洞转眼就被填补,这些攻击没有伤害它们,没有激怒它们,却也没让它们停下。 更可怕的是,在他们开枪的一瞬间,超市的大门就被“嘭”得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他们一开始就听到的快节奏鼓声居然完全没被枪声盖住,依旧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响起,让整个气氛带有宗教性质的恐怖和诡异。 连二队队长都开始失控。 这样灵气和阴气阜胜的地方对生活在阳光下的表世界人来说太难承受了,眼看着阴魂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一群人的子弹几乎射光,透进骨髓的阴气逼得他们像狼一样嚎叫起来。 “你做了什么,他们怎么叫得这么惨?” 夭夭的耳朵还没彻底从近距离的爆炸中缓过来,听到这样原始的嘶吼,赶紧捂上耳朵。 世钟冷哼了一声:“自己吓自己。” 其实引灵卷说得吓人,可除非这附近有什么来不及被鬼差锁进酆都的恶鬼,普通的阴魂对活人根本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引灵卷的作用和法阵事件中的灵气场混乱相似。 灵气的失调只会影响区域内的运势和人的情绪,只是压缩在小空间内,反应会更加剧烈和明显而已。 那些普通的命魂就算真的攻击到活人身上,活人也顶多是走几个月的霉运,立刻发作的概率很小。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承受的一切负面效果,真的就是在自己吓自己。 不过,惊吓和暴躁到一定程度,这些人会不会误伤自己人或是自相残杀就不好说了。 这是对付表世界人才有用的法器,平时世钟向来是把引灵卷当成辅助法器使用。在灵气汇聚的区域作法威力会提高数倍,若是修者遇到这样的布置,笑还来不及呢。 因为不能对表世界人出手,他这手使得极为讨巧,让他们自己牵绊自己可说是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作为一行人中名义上的长辈,他的顾忌比他们都多,之前晁千琳和夭夭杀了二十多个佣兵要不要上报,到现在还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见楼下暂且不用管,世钟从风衣里掏出一个手机大小的无人机,放到了窗外。 晁千琳突然觉得很好笑:“原来你的风衣里有那么多东西,像哆啦a梦一样。” 世钟皱了皱眉,没有理她。 小无人机和他的手机有信号链接,用来侦查敌情非常方便。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布置,还是在这儿多等一会儿,摸下情况吧。” 众人都认同世钟的看法。 既然白明的伤不是流沙的佣兵造成的,就说明这里一定还埋伏着不容小觑的高手,带着伤员贸然行动没什么益处。 楼下的嚎叫和枪声还在继续,巨大的噪音着实恼人,所有人都沉默着,不再有对话。 就在一切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世钟突然“咦”了一声。 任道是忙问:“怎么了?” “下雨了……” 303 大雨倾盆 其实就算世钟不说,众人也马上就会发现。 那片雨云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远处忽然欺压到切近,云顶开了窟窿,瓢泼似的雨猛浇下来,密集又猛烈,几乎分不清雨滴,只像一片雨幕。 雨水砸在地面上、招牌上、树叶上,巨大的声响甚至把楼下的惨嚎都压下不少。 【太蹊跷了。】 岚城周边的华北地区向来干燥,即使是入夏之后,往往也只在午后或午夜才会下短时间的暴雨,更多时候都只有闷热的桑拿天。 而且这雨实在太大了,短短几分钟地面上就出现了大片积水,还有联结起来的趋势。 更奇怪的是这期间根本没有风。 无论是下雨前还是现在,众人丝毫没有感受到能吹来雨云的大风,雨滴也都是垂直落下,溅到室内的极少。 任道是问:“不是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吗,怎么这么快就下雨了?” “这雨明显有妖吧。”夭夭说着,伸出爪子到室外接了些雨水,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尝了尝,“奇怪,还真的只是雨而已。” 晁千琳往窗外张望了一番:“这雨要是下久了,我们可就不好过桥了。十六叔,镇上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世钟冷着脸,把手机塞回口袋:“雨太大,无人机失联了,刚刚只看到三座桥,河对面的情况还没看到,这边的街区之中倒是没有埋伏。 “不过从北数第一座和第三座桥上有流沙的佣兵在守桥,第二座桥上有灵力反应,恐怕也有人在。 “离这里最近的就是第二座桥,这点儿灵力反应摸不清底细,不知道和佣兵比起来,对方战力如何。” 晁千琳点点头,做了决定:“这样吧,我打开空间裂口,夭夭和十六叔跟我一组,直接去别墅,蓝晶、老任和白明在这儿留守,这样我们进程可以快些,还不至于都被困住。” “你会空间法术?”夭夭有点儿惊讶,沉吟了一下,“可是,带这么多人,可以吗?” 任道是嬉笑着说:“她的最高纪录是带着我、宁峙、晁千神一起走,我看我们一起去也没什么问题。” 晁千琳赶紧解释:“不行的,要是打开能全员通过的大开口,我的战力几乎就完全清零了,累赘除了白明又多了一个。 “那边的情况还不能确定,带着没法行动的白明太不方便,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又不行,分成两组的话,至少要留下两个人才好吧。” 任道是道:“可是夭夭这么强,保护我们都绰绰有余,不需要顾忌那么多吧。 晁千琳不置可否,有了上次津城港的经验,她一点儿都不敢指望别人来保护自己。 而且这里只有看不透的任道是、能力有限的蓝晶、实力不明的世钟和随时都会被转移注意力的夭夭,在场的人根本没一个让她发自内心感到信任。 谁知这时,夭夭先摇头否决了任道是的想法:“我们不能一起走,我疯起来根本顾不上别人,所以绝对不要有累赘。” 世钟也说:“老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们两个是被奚成必派来保护晁千琳安全的,晁千琳才是他们一切行动中最优先考虑的要素,让她完全丧失战力给他们的保护徒增难度得不偿失。 任道是尴尬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事情越早结束越好,之前就是因为分开行动,我们才会被困在这边的啊……” 他说的不无道理,让三只狐狸先去探路的后果一直梗在晁千琳心里,她突然也有些动摇。 要是直接打上门去,对方少了一下午的准备时间,无法疏散镇上居民,流沙就不会这么嚣张,至少他们就不会由主动变成被动。 楼下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窗外令人心慌的雨声吵闹不止。 众人思考和交谈的五六分钟间,楼下的积水居然就已经接近十公分深。 蓝晶突然冒出一句:“白天那个不会是用来祈雨的吧?” “什么?” “风筝……” 晁千琳这才想起下午在河畔散步时看到的两只风筝。 蓝晶怕她又觉得自己有意隐瞒情报,连忙解释:“我当时也没想到,只是觉得那么热的中午在河边放风筝很奇怪。我们流派的神术接触的自然现象很少,没有祈雨一类的法术,我只是看过电视剧里道士求雨而已……” 他看着晁千琳一点点变得微妙的神色,声音渐渐低下去,苦笑起来。 他若是不解释,她似乎还没有往他忧心的方向想,果然除了懒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真的不太擅长其他事情。 晁千琳这时候已经不打算和他纠结这些,快点儿离开这里的想法变得更加坚定了: “如果真的是对方在祈雨,那这雨一定对他们的行动有利,再拖下去就不妙了。夭夭,你来决定吧,我们要不要分成两组?” 夭夭道:“按你们之前的说法,我们还是分成两组会更方便吧。” 晁千琳点点头,又一次划开已经开始长合的手腕,悯火诀刚出口,便被打断。 不知什么时候,窗口渗入的雨水连成了小小一滩,沿着窗边的墙面缓缓滑落在地面上,移动到了夭夭身后。 夭夭刚看到晁千琳动作,就突然觉得身边有异,生存本能让她浑身汗毛直立,瞬间化为双马尾少女,从地面上弹跳起来,抓着头顶的灯管借力向一侧的墙面荡去。 在她跃起的同时,那摊水迹也向她扑来,从地面拉扯起的水形显露出手持利刃的女性形态。 奇异的水形彻底脱离地面之后,透明的水色从人形头顶向下褪去,一个爆炸头的女人彻底暴露在房间里,追着夭夭飞身冲向天花板。 可她的速度远不比夭夭,刚抓住那根灯管,夭夭就已经落地,从身后凭空抽出了那把黑伞。 “你谁啊!” 夭夭的动作比说话还快,这时伞尖已经聚集了一颗人头大小的火球,朝着那女人猛甩出去。 那女人没有回答,身子一软,又化作一滩水,游向窗边。 其他人刚来得及反应,整个建筑物就徒然晃了几晃,忽然向着东北方向倾斜塌陷下去。 304 弱水三千 夭夭伞上的火球正砸在窗边,因为房屋倾斜,垂直落下的雨水灌进房内,统统浇在火球上。 可那雨水沾到火球丝毫没被蒸发,而是浸入火焰之中,相互攀结成大片水迹,笼住了火球的中心,硬是把比雨滴大上十数倍的火球熄灭了。 这景象相当怪异,刺耳的“嘶”声也与正常灭火时的声音不同,夭夭脸色瞬间就变得极其糟糕。 “这是弱水?” 《海内十洲记》有载,“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弱水原产于上古仙岛凤麟洲,是世上最弱的东西,连片羽毛也无法承载,更是无法乘舟而越。 这种水后来经过妖类数千年的引进和开发,遍布各个仙岛周边,成为了防止人类发现和入侵的重要岛防手段。 其实弱水的“弱”不仅来自于它超低的密度,还源于它几乎不受各种常见物理和超自然性质影响的极低活性。 面对温度、密度、硬度等物理性质的变化以及灵气的侵入,弱水都只保持着它原有的状态,很难发生改变。 它刚刚熄灭夭夭火球的方式,就仅仅是包裹住整团火焰,隔绝支撑火球燃烧的空气和灵气。 因为看起来和水没有什么区别,大于空气的密度也足以被重力吸引向大地,之前窗外的大雨到底是什么,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谁能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居然不是普通的祈雨产物,而是把某个仙岛的弱水资源或来袭之人的弱水储备,通过风筝中的法阵接引过来的伪雨。 三层建筑正稳定地加大倾斜的角度,整栋楼就像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众人都来不及多问,只能各自抓住房子的墙体,在越来越难以站脚的建筑物内保持平衡。 任道是离白明最近,扯住他的手臂逐渐绷直,吃力地大叫道:“攻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没感觉,可能是正道。” 夭夭应了一声,跳到窗边,四下望了一眼,只见周边街口地面上的弱水像被无形的手推动一样向着这栋楼一浪一浪地拍过来。 以弱水的重量,推倒楼房绝对不可能,可在已经倾斜的楼梯上冲击,加重倾斜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刻意涌来的水流说明,对方若是不把整栋楼推倒,或把楼内的众人通通逼出来,是不会停下的。而且,水越涨越高,在这种无法提供浮力的液体中,溺毙的可能性相当高。 夭夭无奈地说道:“水在从四周往楼下聚,再不出去就麻烦了!” 说罢,她率先跃出窗户。 蓝晶立刻变回人面鸟的原型,冲到任道是身边背起白明,紧跟着她跃出这栋建筑。 晁千琳也在楼身上几个借力,安稳地落在地面上,顷刻间就被弱水劈头盖脸地淋了个透。 这时水位已经上涨到了她的膝盖以上,她的悯火诀早就念完,九节鞭在手上握着,垂到水里的部分却传出之前那种刺耳的“嘶”声。 晁千琳心下一惊,赶紧把九节鞭化成长剑,脱开弱水。 连她用血为引凝聚的灵子落入弱水都会被分裂失活,这样的战场对他们实在太不利了。 突然,一股异常的波动在她小腿间流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游动。 晁千琳赶紧往后跃了一步,眼见着一股水流飞快地卷住夭夭的腿,往她身上攀去。 夭夭依旧那么迅捷,黑伞往水流上一挥,把那个不自然的形状打得水花飞溅,人瞬间就跳到半空,伞也随之撑开。 散入水中的水花再次聚合成一股浪,晁空中扬起,向夭夭身上狠拍。 夭夭伞尖朝下,脚尖在伞内轻点,整个人就在半空二次跃起数米,轻巧地躲开了那股浪的翻卷。 她把伞往肩上一搭,飞快地转动伞柄,数道火光从伞骨的尖端向四周飞出,纷纷落在水中或周遭,封住了那道浪花灵活闪躲的可能。 任道是正帮助身法糟糕的世钟从楼身上往下滑,这时还没彻底到达地面,突然一个火球打在世钟身侧的墙面上,承担世钟体重的那处墙壁被火球砸出的裂痕牵动碎落,猛地塌陷进去。 世钟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屁股和手的支撑点上,身下没了东西,往后一仰,整个人就掉进了超市倾斜的二楼。 “我去,笨死你算了!”任道是抱怨一声,也跟着跳进了那个窟窿。 和这种不靠法器就一无是处的书呆子组队,他真是受够了! 这栋楼已经倾斜到和地面承六十度角,东北方最低的地方沉进了地下室内,楼顶也在后方的其他楼房上撞得倒塌碎裂。 二楼真正能站着的地方是原本位于东方和北方的墙面,由于货架的倾倒和垒叠,两人跌坐在一堆不甚完整的米面袋子上。 货架下方真正的房间尽头已经进了水,和室外一样波动不止,逐渐上涨。 “能起来吗?”任道是拉了世钟一把,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脸又忍不住拉得老长,“受伤了?” 一阵粘腻的撕扯声后,世钟抱着脚干嚎了几声——他的脚被挂货物的金属钩穿透了。 “咦——”任道是只是看着都觉得好痛,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用符灰给世钟封了伤口,把他搀起来。 他们摔下来这一阵子,之前在正上方的跌落口就已经斜到了更远的位置,与二人的距离也增加了,相对的,房间下方的弱水也涨到了二人脚下。 因为之前在室外身上就已经湿透了,他们根本就没发觉水已经淹到了鞋面上。 “先出去吧,外面打得好热闹。”任道是拍拍世钟的肩膀以示安慰。 世钟又从他藏品丰富的风衣里抽出一支令旗,捏了几个手诀,令旗便和飞天爪机一样扒在了洞口边缘,扯着二人升上空中。 可就在伸手便可以够到墙洞的时候,世钟突然放开了抓着令旗尾线的手。 任道是还没反应过来,世钟自己倒是先叫了起来:“怎么回事!” 看情况不对,任道是立刻又跳下去,一把扯住世钟的风衣。 可是风衣重,世钟更重,他只挣扎了下,就从货架上翻到了已经淹上来的弱水之中。 305 遁入世钟 任道是赶紧去捞世钟,手上重要的风衣却又不敢随便乱放,只好套在身上。 这衣服拎在手里好像还不觉得有多重,可是穿在身上,感觉就像徒然增重十几公斤,任道是瞬间被压得颈椎病都要犯了。 他去捞世钟的反应因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和后遗症慢了好几拍,自然又没能抓住他。 世钟在只到腰部的水中挣扎着无法起身,还像在和什么抗争一样剧烈地颤抖,整个人越来越向后仰,马上就要躺在水中。 “老任,我的身体,不听话!” 任道是还不清楚“弱水”到底有哪些特性,听他叫自己才万分不情愿地跳进水里,去拉他起身。 可是世钟一点儿也不配合,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全部肌肉都在发力,保持着向后仰的尴尬坐姿,任道是使出浑身的劲儿都没能把他拖起来。 “这什么情况啊!”任道是伸手捏诀召回了那只令旗,把尾绳往世钟身上一缠,借着法术的力量扯着世钟往上冲。 这一下力道极大,世钟有一瞬间被扯离了水面,却又重重跌回水里。 但只这一瞬间,任道是就为自己眼之所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股水流从世钟的脚底的伤口钻入,在脚背的开口钻出,像只手一样拽着他的脚腕。 这应该是刚刚那个潜遁在水中的敌人或同伙,借着世钟的血液潜进了他的身体。 只要想想自己体内的血管里流淌着另一个人,任道是就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看他的样子,潜进他身体的人似乎只能隐藏在液体中,不能完全控制他的身体,不然那人直接在他身体里穿肉而出,世钟恐怕立刻就会惨死当场。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把十六叔切开把那人拿出来吧?】 任道是立刻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啪”得贴在世钟额头上,喃喃念起了净心神咒。 “你干什么?”世钟的视线被黄符遮住了一半,慌乱地问道。 任道是自顾自把法咒念完,捏个手诀直接打在世钟的心口,金色的清净之力顺着世钟胸前扩散到他的全身。 可是除了这个看起来炫酷的反应,世钟根本没有任何好转,向后仰的动作反而更明显了,似乎对方对他身体的控制又进了一步。 【夭夭说对方可能是正道,看来还真的是,这可怎么办……】 任道是绕到世钟身后,把他整个人托起来,让他离已经升高到胸口的水位远些。 世钟的舌头都不大灵便了,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叫,任道是心烦得不行,脑子也乱做一团。 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天,突然,他想到了晁千神那日对付小恶魔的方法,引灵术。 道家把肉身遁入其他媒介的方法,和灵辖将物品打散成灵子再重组的方法十分类似,只不过他们在穿过砖石、液体或火焰时,打散的是自己的肉身。 因为道家的修行在于修为和道法,不像灵辖的修行只在血脉,修炼遁形潜入的能力往往需要天师们花费十数年的时间。 在每年多个月份的特定日子,修行此类道法的天师必须焚香沐浴进行指定的仪式,并祭拜某位尊神,一次都不能间断。 其实这十数年时间,他们也是在通过术法修行血脉,那些固定的日子便是一辈辈总结出血脉中潜藏的上古基因最活跃的时段。只不过,他们不清楚原理,都以为是请到了上方的神通。 正因如此,晁千神才可以把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法这种需要常年修炼的“法”,当做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术这样即刻念咒即刻应用的“术”来使用。 灵辖自幼训练的控灵能力高过天师太多,掌握了此类法术的原理后,自然可以即诵即用。 所以,此时遁在世钟身体里的那个敌人应该是灵体状态,用引灵术对付他,就算不能把他本体拽出来,也可以让他灵弱力竭放开世钟。 任道是急急念咒,手诀翻覆,以手成爪,压在世钟头顶大叫道:“吸星大法!”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动作和这个法术的效果与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极其神似,总想学同为任家人的任我行喊这么一句。 世钟白眼翻得都快看不见黑色了:【这个二货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没心没肺啊?】 任道是的引灵术控制得还算精准,抽出的大部分是他不熟识的外家法力。不过他没有任我行那种把他人功力吸收到自己体内的技巧,只能把那些灵力散到空中。 “果然还是要有法阵配合才好,这样也太浪费了。” 任道是念念叨叨间,手上流过的灵力体量就已经不小,对方却还是没有直接出来对峙。 【看来这里控制世钟的不是对方的主体。】 之前世钟仅仅是往水中躺卧,没有攻击他或做其他更激进的事,任道是便猜想,控制世钟的人或许也在分心同时做几件事。 困住他们应该只是顺便,对方的主要目标还是最先被攻击的夭夭。 “可以了吧。”世钟开口打断任道是的愣神。 他基本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只是在弱水中有些脱力,身上的法力无法调动,很难站起身来。 水已经涨到了世钟的下巴,任道是再不帮忙,他就真的要被淹死了。 任道是赶紧又拉了他一把。 世钟终于站起身来,脚却依旧被水流缠着。 任道是腕子一晃,桃木剑现在手上,一剑刺在水下那股现出人手形态的水流上。 水中竟然隐隐飘出血色,顷刻就被晃动的水波冲散带走了。 一把剑,居然砍伤了水,这若不是克制还是什么? “这家伙怕正法?”任道是眼前一亮。 他的剑是祖天师留下的正统法器,传承了上千年,比起从后起各派所学中陆续衍生的种种法术,这剑本身带着的天道正法显然最为纯正。 世钟冷哼了一声:“说是正道,也不过是练些旁门左道的人类罢了。”说罢,伸手就往自己腰间摸去。 可是他的风衣在任道是身上,这下抓了个空。 缠着他的水流听了他轻蔑的发言,当即被激怒。 流水顺着那只手向着胳膊和躯干逐渐化实,隐隐显出个只有上半身的人形。那条比世钟粗上三倍的膀子一晃,就把世钟整个儿拖到了水里。 306 出水光头 “十六叔!” 任道是赶紧又刺出一剑,想挑开扯着世钟的结实手臂。 那个人形果然吓得松手,后闪了一下,另一只胳膊却扯住了世钟的另一条腿,又散了人形,向着更房间更深处潜去。 任道是往里追着,忍不住抱怨起来:“腿笨嘴还贱,你可长长记性吧!” 他从怀里抽出三张黄符,往空中一抛,大叫道:“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直接用这把正统的剑使出最基本的法术绝对是真正的正法,三道风刃顺着剑尖指引,切进世钟脚边的水中。 拖着世钟的水流又一次显出人形,绕着世钟一闪身,想用这面肉盾挡住这三道风刃。 可是风刃像长了眼睛一般,在世钟身前猛转了个弯,朝着他背后的人形砍去。 人形见无法可躲,周身一震收回灵体,方圆数米的弱水迅速向他身上汹涌汇聚,原本半水半人的微弱上半身形状被水堆得高大起来,越来越清晰真实,最后显现出皮肤的颜色。 一个高有两米的光头肌肉男站在水中,拖着世钟的腿,虎视眈眈地盯着任道是。 他用手一挥,带起一股弱水,和着掌风,硬把那三道风刃捏在了掌心,不顾直流的鲜血,依旧低头瞪视着任道是。 “呃……” 对手的身高和身材很难不让人心里发虚,更让任道是大感不妙的还有他光滑头皮上纹绘的那尊佛像。 任道是试探着问道:“不讨五斗米,转拜青眼门?” 壮汉“哼”了一声,默认了任道是的猜测:“在下青丘。” “还报什么家门啊,先把我师叔放开吧。” 青丘把世钟往上一提,刚好只留他的脑袋在水中,笑道:“我们邪门歪道可不比正道,讲究和规矩可多了,请问各下尊姓大名啊?” 眼看世钟吐出几个大泡泡,身子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任道是把手中黄符一洒,大叫道:“哎!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剑指与桃木剑分指两边,七张黄符也分为两路,一路火一路雷,向青丘的光头上招呼。 室内只有那一个开口,昏暗的天光被火团和电光完全掩盖,青丘的视野瞬间便被几个高亮物体夺去,只能把手中的世钟往任道是面门上一甩,整个人又遁入水中。 任道是扯住世钟,剑尖直接打在他的谭中穴上。世钟一口水喷出,咳了两声,就被随手扔在一边。 弱水淹到了二人的大腿根,应该是青丘有意涨了水位,在这面积有限的建筑物中,战线绝对不能拖长。 任道是两手在胸前绕了几个来回,把七张符纸上的法术都收了,汇在一处,又大叫一声“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一个巨大的火球依符燃起,被他砸在几乎完全倒塌的脆弱楼体上。 斜上方的墙面又被开了扇天窗,室外空中降下的弱水劈头盖脸地落下,瞬间就把火球熄灭。 青丘绕到了二人身前,又变成那副水捏的人形,两手往前一推,一股大浪直接打在任道是和世钟脸上。 世钟本来就站立不稳,还好他一把抓住了之前那只令旗,才没被推到深水中。 他急捏手诀,令旗抓向新开的墙洞,扯着他向外冲去。 任道是倒是有办法自己走,却不愿错过这班快车,冲过再次打来的大浪,一脚踩在青丘脸上,跃起身抓住了世钟的小腿。 谁知青丘突然现出人身,也连捏手诀,口中念道:“丹天火云,威震乾坤。上摄妖炁,下斩邪氛。飞电烁烁,扬风无停。通真变化,朝谒帝君。急急如律令!” 任道是惊得长大了嘴巴:“扯淡吧,你哪里有兜儿!” 青丘念的是茅山宗的飞电符咒,听名字就知道要有符才能引动雷电,可这个光头大汉打着赤膊,下身也只有简约的紧身八分裤,浑身上下哪儿有藏符的地方啊? 偏偏就是有数道黄符从青丘背后齐齐飞出,符上朱红的墨色放出刺眼的紫光,随着他咒声念罢,“噼噼啪啪”的闪电一齐蹿出,缠着令旗的尾线卷向二人。 任道是急忙回身,要拿桃木剑斩断尾线,但出人意料的一幕随即发生: 闪电刚一超出墙身遮挡的位置,天顶降下的弱水就不留情面地把看起来张牙舞爪的闪电浇灭了。 “噗……哈哈哈哈哈!” 任道是和世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脚下一个没注意,就在离开建筑物的同时摔出两三米。 青丘脸色超级难看,半人半水的身子猛扑向二人,却扑了个空。 晁千琳的长鞭扯住了那面令旗,把任道是和世钟甩到了众人身边。 “怎么这么慢!”她喝了一声,“会不会召龙卷风?” 任道是赶紧从水里挣扎起身,却发现室外的水居然比室内还要深,已经快淹到他和晁千琳的胸口了。 而且,白明被晁千琳架得老高,整个人都高过水面不少,蓝晶则在一旁帮夭夭掠阵。 任道是赶紧伸手要帮忙,就被晁千琳怒斥道:“干好你自己的事!” 任道是吓得一缩脖子——这女人,还真的像个女王似的下着命令,他也真的像个奴才似的感到恐惧。 晁千琳心情确实相当糟糕,就因为这个战场对他们这几个都以火系法术为主的人太不友好。 夭夭使用的那把黑伞是件法器,上面的黑色不是真正的染色,而是密密叠叠的法咒和法阵,只要她把自己的法力注入伞中,就可以直接通过伞身向外放出法术。 她这种绘咒于物的方法不能使不同种类的法术相融,所以既然选了火法便只能使用火法,再没别种法术可用。 而她本人作为猫妖,只有速度在天赋上见长,贪玩了几千年,她和蓝晶一样根本没好好修炼,能打的原因只在她身经百战后的超人经验罢了。 所以,这样劣势的情况,夭夭没法速战速决,只能用她的速度挑逗似的反复攻击那个爆炸头女人青萍。 可是她个人未落下风,却因为拖长了的战线牵累了其他人。 刚刚没有全心全意和任道是、世钟战斗的青丘一直在室外牵制晁千琳和蓝晶,让他们无法分心帮助夭夭制造可以使用法术的战场,使用的方法自然和刚刚控制世钟的方法一模一样。 在场的蓝晶和白明都是伤员,被青丘遁入占了身体,一个稍有还手之力,一个全无还手之力,晁千琳以一保二,当真是焦头烂额。 307 五斗青眼 白明没有意识,青丘借他的身体向晁千琳大挥拳脚,蓝晶那边则是和世钟一样努力和体内遁入的青丘抗衡,无法动弹。 晁千琳不敢对白明刀剑相向,可青丘的拳脚出人意料的好,力气也大得惊人,晁千琳接的甚是费力。 弱水虽然比水轻上许多,却也比空气要重,晁千琳没有在弱水中战斗的经验,对对方拳脚的预判不甚准确,被砍了几个手刀才找到方法。 结果只还击了两拳,白明就呕出血来。 见敌人完全无碍,伤到的只有自己人,晁千琳赶紧收了力道,立刻又被压在下风。 她实在不会悯火诀之外的法术,只能指望蓝晶还有帮手的余地。 蓝晶听她招唤,连忙又吹了声口哨,用白光捆住白明的手脚。 可是青丘全不知痛,用力挣着绑缚白明的白线,把白明的胳膊勒出道道血痕。 情急之下,晁千琳突然想到自己也受了伤,这家伙却没有潜遁进她的血液,恐怕是惧怕悯火诀燃起的灵火。 她又给了自己一刀,两手涌出的鲜血被她拍在白明伤口的前后,血液缠住遁形为水的青丘,硬是把他从白明身体里扯了出来。 青丘只显形了瞬间,就从她手中挣脱,再次遁入水中。 正巧这时,室内的世钟出言挑衅,青丘正欲躲避找到对付他的方法的晁千琳,干脆整个儿潜进了室内。 他的任务就只有推倒建筑,保证室内和室外的众人落入弱水中,全面牵制闲杂人等。反正已经暴露在室外的晁千琳等除了有近战了得的青莲以外还有别人对付,他干脆不再管这些。 没想到室内的任道是手中居然有祖天师正统传承的桃木剑,对他这类不修正道内功,只修衍生道法的“邪门歪道”正是克制。 他又没拦住那二人,硬是被这班人汇合了。 青丘的恼怒不比晁千琳小,尤其是被人骂做“妖邪”,转眼又被确证了“妖邪”的时候。 他们这伙人归属于青眼帮,任道是之前说的那句切口诗,就是指青眼帮的由来。 但凡归属于青眼帮的帮众,从前都曾经拜入过道家的名门正派,并因为某种原因被开革出师门,无处可去。 创立青眼帮的几人也是这种境遇。 他们曾是不食烟火,门庭高雅的上清派教徒,因为好奇而试修房中术,被逐出了师门。 这几人正是当时派中修为最高的几位弟子,对武力极其迷信,都觉得自己的罪过不过是用错误的方法来修炼,不该受如此对待,便贬斥师门不过是“五斗米教”,也就是正一盟威道的一介分派,如此清修不如干脆去学佛算了,于是写下了这句“反诗”在山墙上才离去。 “不讨五斗米,转拜青眼门”一句中,青眼代指的便是佛。 后来这几人下山后无处可归,便做起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生意,被当时正道不耻。 每次做完案,他们都要把当日提在师门的那句诗留在现场,天长日久就变成了口口相传的“青眼帮”。 随着收容的开革弟子越来越多,青眼帮发生了数次易主和变化。 毕竟加入过名门正派的弟子都不愿久负恶名,尤其是被师门否决过后,他们更需要被江湖认可。 就这样,在争斗间闯出名声之后,青眼帮反而挑起活儿来,逐渐演变成了里世界知名的杀手组织。 虽然正派总想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财路还歪的青眼帮动手,但青眼帮涉及的门派众多,发展到后来已经不止是道教各派,还有诸多武林门派,利益关系纷乱错杂,近几百年的历史进程中,江湖上波折无数,各家始终没能找到好机会一同清理门户。 或许这是天道给青眼帮的一条生路,他们就这样一直生存到了现代。 而且,因为抗战时期青眼帮协助正派抗击敌军的义举,这个帮派正式在广袤的国土站稳了脚跟,成了受到里世界默许存在的杀手组织。 所以青眼帮的所有帮众都对名声有着异样的执着,被世钟这样正得不能再正的正一盟威道弟子说是“邪门歪道”,青丘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他正式化形回那个光头壮汉的真身,一步步走近了聚拢在一处的几人。 “几位道友,青眼帮青丘要向这位道友挑战,请行个方便。”青丘指着世钟,瓮声瓮气地说着。 世钟鼻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你以为我很弱?刚才我没有法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欺近的青丘一拳打飞。 晁千琳没去理睬他俩。既然对方要一对一比试,也没必要为这个棘手的家伙多分人手了。 世钟留给她的印象很好,在她看来虚长一辈的世钟比任道是靠谱多了。 见白明一时不会再受纠缠,晁千琳把他卸下,扭了扭肩膀和脖子,对任道是说:“哎,再问一遍吧,你会不会召龙卷风啊?” 她也感觉自己刚刚的态度太糟了,却又拉不下脸给任道是道歉,只好挂起个尽可能明媚的笑容。 谁知任道是打了个大寒颤,把她这刻意的笑当成了更加高端的威胁,赶紧在怀里摸来掏去,翻找符纸。 蓝晶一直被扯在原地的身子终于彻底被放开,赶紧趟过来,对晁千琳说:“要是有三面镜子,我就能召唤龙卷风。” “那得向世钟要了,不过我估计他那儿就有召龙卷风的法器。” 晁千琳又不满地瞥了任道是一眼。 任道是真的很想解释,自己最大的用处就是刚刚救了嘴贱人笨、没法器就是废柴的世钟一命,可她没看见啊。 那边夭夭一直在空中跳来跃去,伞上的黑色似乎浅了些许,为了对抗弱水的侵蚀,她只能在短时间内使用大量的法术来弥补损耗,对咒文的消耗很大。 时而在浪中显形的爆炸头女人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可她始终保持着与水融合的状态,夭夭根本没法给她致命一击,也没法彻底摆脱她的纠缠。 任道是扬起桃木剑,打算用他的正法上前帮忙。可是他的法术不比夭夭,在念咒聚集五雷正法的过程中,下落的弱水就已经把刚刚见光的雷火浇灭了。 “这可怎么搞……” 任道是在齐胸的水中踩了几下,果然根本没法上浮一点儿,不由得对前景忧心忡忡。 “所以我说,要龙卷风啊。” 晁千琳把白明往任道是身上一交,在知道世钟不可或缺后改变了想法,朝着纠缠不休的两人挺剑而去。 308 法器高低 有了风衣在身的世钟就好像换了个人,虽然动作依旧不怎么灵巧,但神色极为镇定。 青丘的身法比他好上太多,世钟硬是挨了几拳,掌握了他出招的规律,才抽了个空子出招。 他扯住自己的衣领,用力一抖,风衣之中就有数面令旗从后领飞出。这种只靠机簧牵引的法器不需要事先捏诀念咒,在这样的近战中很是方便。 青丘本不在乎他这些花招,可下一拳还没挥下就被一面令旗缠住,手臂被向后扯得生疼。 世钟两手捏了个七宝骞林诀,另外六面令旗都围着那面裹住青丘的令旗高速飞转起来,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正中那面令旗就突然炸开。 青丘迅速把自己遁入弱水,却还是没能避开那股炸裂带来的痛楚,惨叫了一声,顺着水流向世钟扑去。 世钟脚上的伤口犹在,之前被青丘那番折腾自然合拢不了,立时又被他占了双腿,整个人都被拖进水中。 好在上半身还没被控制住,世钟又翻了个降鬼扇印,七面令旗立刻首尾相接,最下方的一面缠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从水中扯了出来。 趁这片刻,世钟在腰间摸出一条法鞭,卷住令旗的旗竿,大喝了一声:“敕令!” 七面令旗连成的长龙随着这声干脆利落的召唤,如有生命的真龙一般盘在了他的肩头,朝水中瞄了片刻,猛地扎进水中,直接钻进了遁形于内的青丘身体里。 青丘感到心口火烧似的痛和热,迫切地需要到水面上呼吸真正的空气,赶紧探头出水。 他一露头,就被法鞭缠住脖颈,世钟又叫了声“敕令!” 令旗龙当即散开,围绕法鞭飞转,法鞭握把上的龙头立刻和之前那面令旗一样炸裂开来。 贴着头部的爆炸把青丘震懵了,整个人完全显形出来。 世钟这几手甚是花哨,实际上威力不大,却也足以令人无暇招架。 他之前看过任道是和青丘的对战,知道克制青丘的是真正的道家正法,他这些法器都是世家近代的实用改良,要发动正法需要拖延时间,此刻青丘愣神受制,正是绝佳机会。 世钟赶紧念起法咒:“一步天雷动,二步地水通,三步雷火发,四步霹雳通,五步五雷使者,前扫凶恶,后驱孽龙……” 可是,五雷罡咒还来不及念完,手诀上聚起的正法罡气就被天降的弱水浇熄大半。 世钟的心瞬间凉了下来。 他的体力可不足以支撑他和青丘缠斗,同处于无法使用法术的情况,他是绝对的弱势,靠法器只能打对方措手不及的时间差,一旦被青丘反应过来这都是些花架子,给他几拳,他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正这时,一声诡异的气流破空声骤然在脑后逼近,腾腾杀气划开神识,世钟本就冰凉的心一缩成尘,碎成齑粉。 【有狙击手。】 他连回头看都来不及,更别说有什么应对之策了。 突然,身畔一个红影闪过,与这种突如其来和大起大落的程度相比,世钟被斩断的碎发在眼前飘飞的姿态仿佛被拉成了慢镜头。 他转过头,正看到一柄燃着蓝色烈焰的血刃立在他脑后,两片整齐碎落的弹片从刀刃两侧崩落,一双暗夜里如明月般洁净污垢的双眼带着微妙的得色瞥了他一眼。 “哇哦……”远处传来任道是的惊叹,“居然劈开了子弹,千琳,厉害了啊!” 晁千琳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笑却掩饰不住:“真是巧了,幸好过来帮忙,一抬手正好接住,不然十六叔可要破壳了。” 世钟的心脏直到这时才开始发疯似的狂跳。 他自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少女逆天的容貌,可在这堪称暴力美学经典场景的时刻,生与死薄弱的一线之间,他才突然间有了少年怀春的感觉。 晁千琳站在世钟背后,看着子弹射来的方向。 这颗子弹着实突兀,而且,切开它的触感很不简单——这是一颗刻着符文,带有法力的子弹。 看来,不止他们这边的帮手来了,青丘也是有帮手的。 一边的夭夭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大声喊道:“千琳,我受不了了!” 晁千琳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朝世钟低低的说:“水龙卷,卷起雨水和积水,做得到吗?” “拖住青丘,我找老任。” 青丘哪能容下这两个人窃窃私语,他也从之前的眩晕中清醒了过来,捏起个法决,喃喃念咒,徒然退后了数步。 世钟分了面令旗护在晁千琳头顶,随即被一把推向任道是。 晁千琳双手举起长刀,让它彻底脱离已经快到肩头的弱水,静静等待青丘作法。 这家伙既然扬言要一对一单挑,她就让他死个明白。 只见青丘手上金光崩现,一把长剑被他从掌心拖了出来。 他们青眼帮修法杂糅,青丘的潜遁之法、身法、飞电符咒,和这埋器于体、埋符于背的方法都不出自一派。 这柄线条简练柔美的藏身长剑正是青眼帮鼻祖几人流传下来的上清派法术,当真雅致至极。 晁千琳咧嘴一笑:“我们两边都出了帮手,你这时候还要肉搏?” “我们青眼帮怎么行事,和我青丘有关吗?”青丘冷笑一声,向着晁千琳猛冲过来。 一分力一分强,把体重透过技巧化在力道上才是中华武术身法的内核,晁千琳知道他的意思,却不放在心上,就站在原地打算硬接了他这一劈。 刀和剑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刀擅劈砍,剑擅挑刺,这样拿金属制成品往燃着灵火的刀刃上硬撞,即便力道再大,又能如何。 晁千琳双臂叫力,嘴里也喝了一声:“哈!” 青丘的蛮劲着实不小,震得晁千琳手臂发酸,水下的脚倒踏了一步。 他那把剑确实是柄好剑,可被他这样使用就真是浪费了——灵子薄厚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切进了剑身,虽没把剑切断,也割裂了一道开口。 可是青丘意在捉住晁千琳为质,突然松手舍剑,往晁千琳肩头和咽喉掐去。 就在这时,天顶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鸣。 309 狙击与糖 一道白光笔直地在众人头顶垂落,紧接着,地面剧烈地摇晃,丝丝凉风撩起晁千琳的长发,擦在青丘脸上,痒痒的。 青丘下意识抬头看天,动作滞了一瞬。 “嘿,来了。” 晁千琳笑道,矮身一躲,从青丘身侧轻巧地游过,手中的长刀往愣神的他颈后一敲,青丘瞬间失去意识倒在水中。 她还是没有出手杀人的决心。 之前对流沙的佣兵,她几乎是刻意留手,自己却没有知觉。不过这道门槛只在她潜意识中,或许一个契机,这点儿坚持就会被全数抹去。 那边的世钟和任道是正齐齐唱咒,法器依旧是之前的令旗,仅仅是又补足了七面。 “巽风忙忙雷起兴,冯夷鼓舞怒不停。关伯撼动天地昏,飞砂走石穿山林。震响叆叇哮吼声,翻山入水怒涛惊,急急如太上老君律令……” 一段起风咒被反复念动,二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却始终整齐。 因为弱水使他们这些内修道法的天师回流受阻,世钟为了稳妥,只好和任道是一同召出龙卷风。 原本基础的法咒被世家的法器引导成了与上天接引的云顶罡风,片刃似的夜风碎片受令旗的带动,在原地画起圈来,转眼间就吸起深水,向空中流去。 晁千琳被渐渐大起来的风带动了身体,冲向几人的动作都变得有点儿挣扎。 蓝晶赶紧抢上几步把她搂过来。 他还扛着白明,自己也站得不太稳,刚一拉住晁千琳,另一侧肩上就徒然中了一枪,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狙击手!”晁千琳叫了一声,当即扯住蓝晶,揽过白明。 早在任道是和世钟没有来到室外的时候,那个埋伏在远处的狙击手就已经数次干扰战局,因为那人一直都在瞄准夭夭,晁千琳到和“白明”对阵之后才发现他的存在。 之所以会发现,正是因为在她扛起白明的时候,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头顶擦过。若不是她体力有限,总在换手,白明始终在摇摇晃晃,恐怕就要被“开窍”了。 这人在明显不敌夭夭的青萍生死关头开小差,让晁千琳意识到白明重伤之后依旧有危机存在。 她把这份忧虑按下未表,不想引起对方过分的针对,只一直关注着这种带有灵力的子弹从何而来。 所以,刚刚帮世钟挡下子弹,并不像她说的那般随意和凑巧。 那人选择的时机相当巧妙,一定是处于可以俯瞰全场的位置,或是拥有体察这边情况的能力,不然也不会在两次她击退青丘,因胜利而放松警戒的时候出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边不止要桃之,还要白明?之前流沙只用了一次火箭弹,不会也是要保着白明吧?但他们招招致命,难道只是要白明的全尸?】 晁千琳把白明护在身后,低声问蓝晶:“你没事吧?” 蓝晶脸色都白了,只能强做镇定:“没事,还是我来架他吧。” “不用,他现在太危险,你看好四周。” 三人藏到了任道是和世钟身后,有那面世钟布在晁千琳头顶的令旗掩护,一时对狙击手不再惧怕。 可是对方怎么可能让这个搅乱优势的法术顺利进行,射出的下一发子弹瞄的正是任道是的额头。 好在此时的水龙卷已经足以扰乱弹道轨迹,子弹擦着任道是的胳膊打了个空。 任道是被吓了一跳,口中的咒语有些乱了,哼了几句才再次跟上世钟的语速。 这种时候,世钟的心理素质就显得好得过分了。 他在之前险些丧命的巨大恐惧之后产生了顿悟般的超脱,为了这些格外惹人怜爱的小辈,腰杆挺得笔直。 夭夭那边的青萍战力本来就远远不如几千岁的大妖,这此危机关头刚好少了狙击手的掠阵,终于被夭夭揪住了头发。 “可算是抓住你了,小老鼠!”夭夭阴冷地笑了一声。 她已经恼得不能再恼。 和青萍对峙已经有十几分钟,每次她有机会抓住青萍的真身,那个狙击手就会放冷枪逼她避开,青萍则借那片刻的愣怔或瞬间的躲闪溜回水中。 动物精怪都是靠妖力和法力来支撑自身的行动,比起只靠法力的人类修者,受弱水的影响更大。 夭夭根本都不敢多在水中停留,一旦法力循环被弱水切断,伞中的法术不能即刻发动,这个连舍弃手臂偷袭自己都做得出来的阴险女杀手就会要她为难。 她超级不喜欢受伤,尤其是在桃之不在身边的时候。 青萍的体力早就不济,面对夭夭分外狰狞的笑容,鼻间似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恐惧淹没了依旧化为弱水的身体。 她是个善于刺杀的刺客,和夭夭这种擅长近战的战士拼体力真的是为难她了。 奇怪的是,远处掠阵的狙击手青莲很不对劲,对夭夭的火力始终都不够集中,使得这场硬仗越拖越长。 她之所以有自信凭自己和青丘两人来到这伙人面前,除了提前准备好了应对妖怪和修者最有效的弱水阵,靠的就是暗处的青莲十秒换弹的绝技。 可是今天青莲放冷枪的节点虽然没问题,效率却低得可怜,中途甚至中断了几分钟,害的她提前用掉了事先准备的“糖果”。 他们是多年的老搭档了,这种神游物外的状况他以前从没有过。 现在,那种修者的兴奋剂药力将过,青萍终于还是被抓到了,她咬咬牙,连用了第二次“糖果”。 药量加成,效果会翻上数倍,这之后长时间的脱力和对修为的折损不可避免,但和命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夭夭看不清水形态的青萍做了什么,却发现了她身上第二次徒然增长的法力。 她真的不想再被这种杂兵绊住脚步,抓着青萍的头发把她猛地甩向已经初具规模的水龙卷方向,自己也踏着合拢的黑伞向水龙卷冲去。 青萍在失重中途身子一颤,两手指向夭夭,空中接引弱水的两只风筝忽然出现在云底,像两架小飞机一样冲向她双手指引的方向。 这是他们青眼帮众用一下午时间,聚集天地阳气才攒齐法力布下的引水法阵,此时居然能靠她一己之力随意调动,连青萍自己也有些惊讶。 地面上的弱水随着她意念所至汇聚在她脚下,把她稳在空中。 青萍打了两个响指,两只风筝引来的雨云和下方累积的弱水齐齐向她的对手夭夭卷去。 夭夭撑开黑伞,挡住巨大的水流,可黑伞上的咒文却被冲洗得越发清淡。 “啊——!烦死了——!” 巨大的压力和烦躁挤得夭夭无法呼吸,她眼前一黑,声音顺着喉咙涌出。 这一声震动天地,在场包括己方的所有人都在几个字符的飘摇间恍惚了一下。 310 风眼清灵 耳蜗深处异常的白噪幻听、眼前闪过的奇异断层,记忆和现实的同步摇晃,所有人都急于抓住身边的东西稳住身形。 青萍也是如此。 仅仅这一瞬的分神,她就感到腹上一阵剧痛,整个人在漫天的大水中横飞了出去。 没了她的控制,地面升起的水墙崩解碎落,两片雨云挡不住夭夭发狠的猛冲,几乎下一秒,她就追上了飞进水龙卷风眼的青萍,手上红光一闪,便把青萍整个人拍得向地面坠落。 青萍在连续的失重间再次被近在咫尺的死亡唤醒,她顾不上剧痛,意念再起,欲唤起四周的弱水向自己身上汇聚。 可是水龙卷已经连通了天地,周遭的弱水被强大的离心力和灵力拉扯,难以挣脱引力向她汇集。 风眼正中的世钟和任道是闭眼不顾外事,只喃喃念咒,晁千琳和蓝晶则仰头观战,眼看着青萍虚晃了几下手脚,就又被夭夭追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从离地数米的位置又升上了高空。 “呃……”蓝晶仿佛听到了脊骨断裂的声音,忍不住发出了痛在己身的叹息。 青萍依旧没有放弃,求生意志占据了她整个意识,连打了两个响指,两只风筝便闯入了水龙卷尽头的天顶之上。 龙卷中心再次出现了从上方降下的弱水,夭夭还没散尽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可弱水淋在身上的瞬间,她的身法便又变得迟滞了半分,难以赶上青萍遁入雨中,被她闪进了水龙卷。 青萍的身躯都隐去,跟着飞速流转的水流旋转,肉眼无法捕捉,虽然头顶的两只风筝也随着散了,夭夭还是束手无策。 一直观战的晁千琳突然踏着血阶跃上高空,朝夭夭喊了一声:“开火!” 夭夭瞬间领悟她的意思,伞尖汇聚起一个巨大的火球,顺着晁千琳手指向的方向瞄准。 晁千琳两手相合,又念了一遍悯火诀,九节鞭上的蓝焰骤然升得老高,她甩鞭直插环绕四下的水龙卷,用之前扯出白明体内青丘的方法一把扯住了青萍的脚。 青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到了夭夭伞前,火光灼伤了她的双眼,这阵黑暗便是永恒。 “真是难搞!”夭夭长叹一声,跟着被火球击飞的青萍跃出几步,一脚踢飞了她的尸体,从高空中一跃而下,顺道把晁千琳扛了下来。 晁千琳看着水龙卷中随着水流渐渐下落,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小小尸体,干笑了两声。 她到此时还不知道这个杀手姓是名谁,对她仅有的印象只有个爆炸头。无论是动用了多少机巧,能和夭夭战上这许久的敌人好歹还是值得尊重的,没像青丘一样自报家门真是可惜。 “千琳,你怎么能抓住她?”夭夭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晁千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蓝晶大叫道:“龙卷不要停!” 此时水龙卷已经降到了数米高,众人脚下再次汇起半米深的积水,为了防止忽然落下的大水冲击众人,世钟和任道是正用风托着弱水缓慢落下。 夭夭和晁千琳都顺着蓝晶所视的方向转过头去,也感觉大事不妙。 数枚燃烧汽油弹从之前众人被放冷枪的方向投了下来,连给世钟和任道是唱咒的时间都没留出,水面上熊熊燃烧的烈焰瞬间就包围了众人。 蓝晶一把拉过晁千琳和夭夭,把她俩齐齐按进水里,同时吹起口哨,竖起光线环流在咒语不停的世钟和任道是之外,阻隔火焰对他们的侵蚀。 见这情景,那两人忍着上身被烧灼,下身被水煮的难受,飞速御风,把身周降下的水火再次卷到高空。 晁千琳和夭夭拖着蓝晶的胳膊,好不容易在被快速吸走的水中挺到了地面全部露出。 夭夭一挣脱蓝晶的手就踹了他一脚:“笨蛋,我不怕火的啦!” 晁千琳赶紧安抚:“他也是一番好心啦……其实我也不怕……” 众人突然大笑起来。 晁千琳赶紧查看被扔在一边的白明,发现他身上也没什么事,相比之下,另外三人则一身破烂,皮肤多少都有些烧伤。 她突然想起白明作为白家大火的唯一幸存者,从李立青的冥火中逃得一命一直是个迷。 【真是越来越乱了。】她暗叹了一声,让蓝晶背起白明,静静等待这水面上的汽油弹在龙卷中熄灭。 夭夭突然说:“我看他们好像没有让水退下去的意思。” 蓝晶道:“刚刚水龙卷退下之后,我们脚下的水和平均水位相同,并没有之前那么高。刚才应该是那三个人为了埋伏我们,特地把周围的水都聚在了这周围。” “这也行……?对了,千琳,你还没说之前是怎么抓住那个青萍的。” “那个女人叫青萍啊……”晁千琳笑了一下,认真地解释道,“之前我和那个能潜入血液的光头对阵的时候,发现他们潜入水中后整个身体都被打散成了与弱水相应的灵子状态,所以可以用灵子捕捉到。” 夭夭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你们这些把自己变得乱七八糟的人都好可怕哦,把自己打散,咦……” 她搓了搓肩膀,连连摇头。 蓝晶突然发问:“那既然弱水能够隔绝灵气,为什么他们可以在其中潜遁呢?” 因为这时情况稳定,有世钟一人维持水龙卷就可以,任道是也插话道:“对啊,之前那个青丘使用法术也被天上的弱水浇熄了,可他一直都能使用潜遁之法啊?” 晁千琳惊讶地看着他:“你自己不是会用土遁术吗,为什么会问这种傻问题?” 任道是认真地摇着手:“我们正一道的土遁术可是借了厚土娘娘的神通,和他们不一样的。” 晁千琳不禁莞尔:“是吗?我感觉,他们把自己打散而成的灵子状态,和构成弱水的灵子形式相同,所以在弱水中行动完全正常。 “我估计要练就这种功法就一直都离不开弱水,他们可能早就习惯了在弱水中战斗,才能切换自如。 “但如果使用自身法力和法术,照样会被弱水克制,这一点他们就不是随时都能想起来了。” 听到这里,任道是突然分了神,四下张望起来。 “怎么了?” 任道是转过脸来,严肃地看着晁千琳:“那个光头的尸体不见了。” 晁千琳哑然失笑:“我又没杀他,他应该是跑掉了吧,再说,他就算死了,也可能被水龙卷起起落落卷飞了啊。” 世钟突然停了咒语,捏诀缓缓放下周遭的水墙:“他肯定没死。他就是控制这周围水位的那个重要角色,现在应该和同伙汇合了。” 311 连锁反应 任道是忙问:“你怎么知道?” “只有那个光头自始至终都呆在水中,有控制水深的机会和能力,他消失之后,这里的水位就恢复了正常,所以应该是这样吧。”世钟说着,看了晁千琳一眼。 晁千琳其实不甚在意,但听起来也有道理,就点点头。 世钟强行放下将要勾起的嘴角,维持着“十六叔”的形象。从这点来看,他的“中二病”确实不轻。 头顶落下的弱水已经变得相当稀薄,脚下的水也降到了膝盖上下,众人各自吃了几颗世钟的丹药,在附近的商铺柜台上调息了一下,生怕再生事端,不敢多做停留。 这种糟糕的状况下,兵分两路已经完全没了可能,满镇积水也无法开车,众人只能走着向北二桥进发。 现在看来,那座桥应该就是由青眼帮守着。 晁千琳依稀记得镇子为了保护那座古董石桥,制造地标式建筑,在桥上方罩了个高得异常的铁丝网架和超高的简易俯瞰铁塔。 这附近的房屋基本都只有一二层楼,那个接近三十米高的铁架已经是狙击手能拥有的最佳位置了。 为了保证视野,保留世钟的战力,所有的法器都被他收了起来,众人小心翼翼,各自负责一个方向,时刻提防着狙击手和敌人的突袭。 谁知道这夜平静得吓人,连声昆虫的鸣叫和飞鸟的振翅声都没有,只有五双腿划破水面的哗哗声和雨滴落水的滴答声伴随他们前进。 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蓝晶见晁千琳抱着胳膊在雨里打颤,自己背上却背着白明没法照顾她,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她似乎总在和任道是、世钟窃窃交谈些什么。 连原本再不受她待见的四大家族在这时都比他更值得信任,蓝晶除了苦笑彻底没了脾气。 他已经按照自己的逻辑做到了一切,只可惜这过程中的偶然太多了些,晁千琳事先被他拔高了期待,事后高预期带来的高失望使他刻意隐瞒的罪过被放大了数倍,弄巧成拙。 他那个水晶般的小新娘背影依旧窈窕,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让他忍不住紧赶几步,追到她身后,收获了一个没有情绪,仅是确认他存在的眼神。 让人恼火。 其实晁千琳根本没发现蓝晶一直在想些什么,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就没在意过蓝晶到底在想什么。 这男人自顾自出现在她身边,给她添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然后承诺奉献自己的全部身心来做牛做马,换取她爱他的一点点可能,和留在她身边的权利。 她接受了这种存在实物的契约,承认了以“吻”作为交易用的货币。所以,她唯一在意的就只有他是否也承认这种货币的价值。 之前她提议让蓝晶留守白明的时候,就已经干脆地撕毁了这没有任何见证的单薄承诺,斩断了曾经对他有过的信任和好感,以及对他存在理由的疑惑。 一个不珍视机会、不尊重契约的追求者,对她的生活很重要吗? 一个愿意为爱付出的生物,很稀奇吗? 就算她不是晁千琳,没有这副容貌,任何一个不那么不幸的普通人,一辈子也总会遇见那么一个愿意为了自己的爱交出一切的人。 当这个人不愿意再为得到你的爱努力,除了叹息还能做些什么,强求吗? 晁千琳连叹息都懒得叹息。 她务实地关心着世钟和任道是刚刚控制弱水龙卷时了解到的新情况,关心着世钟那件风衣里还藏着什么程度的战力,关心着夭夭之前展现出的能力到底有没有传言中那么神乎其神。 白天他们就已经步行来过桥边,这次蹚水前行比之前慢了一些,却也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越靠近运河水位越深,之前见过的健身器材都被水埋了大半,似乎河边的地面比镇上要低矮许多。 这附近几乎没有什么建筑物的遮挡,为了防止狙击手再放冷枪,世钟的令旗又一次笼罩了众人的头顶,不敢收起。 但这座凶镇背后的那人准备已久,危机不仅存在于上空。 弱水隔绝了众人对脚下的灵力感知,等任道是发现自己踩中了引爆符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感到汹涌的灵力从脚掌心传来,任道是的心就猛地一揪,他根本就来不及运用法力压制符纸灼烫的爆裂,只能大叫一声:“小心!” 见到他往后猛扑,众人都下意识转身,巨大的冲击立刻从地面冲出,白日里见过的粉色地砖被震成碎块,随着被崩起的弱水横飞。 蓝晶瞬间变回原形,把晁千琳藏在翅膀之下,世钟则调动令旗拦在众人和面前的爆炸点之间。 以第一张引爆符发动的地点为圆心,爆炸在所有被地砖覆盖的地面向外扩散开去,运河的这侧堤岸被炸毁了大片,河水和弱水掺杂在一处向两岸涌来。 仅能遮蔽爆炸冲击的令旗不足以应对这样的自然力,已在河边的众人被河水巨大的吸力扯向早就和岸上深水连成平面的河中。 世钟赶紧召出又一面令旗,抓住数十米外的石桥,扯着众人往桥的方向移动,用平移的速度来抗衡弱水中的重力。 原本遮蔽在头顶的令旗此刻像条布船,卷着六人移动,被坠得接近极限。 那边静待时机的狙击手没有给世钟再使出其他法器的机会,没了距离限制,他换了挺干脆利落的mg4ke机枪,密集的子弹扫向河面上的众人。 从近在咫尺的连环爆炸发生到现在不过十几秒,直面炸点的任道是和蓝晶都受了不轻的伤,人还在恍惚中,世钟的手诀和法咒应接不暇,根本来不及反应。 晁千琳赶紧用一直没间断的悯火诀快速调起了一面血屏,堪堪挡住了朝众人正面射来的子弹。 被卷在令旗底下的夭夭好不容易挣出身子,手中的伞一举到头顶就立刻撑开,脚在身边的某人身上一踏,轻巧地一跃腾空,顶着弹雨朝着已然可见的狙击手飞出一个火球。 狙击手慌张地翻身躺卧在桥栏后躲避。 夭夭连招呼都没打,一把扯过晁千琳,脚又在某人头顶踮了下借力,狠狠把她甩向桥的方向。 312 桥下桥上 索性晁千琳反应够快,在空中收回血屏,抽出九节鞭,卷住桥栏。她身形还没稳住,就又被飞身过来夭夭踩了一脚。 夭夭借着这次的人肉踏板又是一跃,在桥上的铁架间几个闪身,顶着大火球轰击后崩裂四溅的火星,冲到了最顶端,手起伞落,一颗人头便在她面前直飞出去。 “放冷箭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夭夭骂了一句,似乎还不解气,把桥上剩下的男人身子一脚踢到河里后又呸了他一声。 她跃回桥上,刚要拉晁千琳上桥,就见桥两侧的河水像鲸鱼的巨口般突然升起,直接把晁千琳扯到了河中。 “嗯?” 夭夭一怔,身子一滑下桥,伞柄钩在桥栏上,硬是拉住了晁千琳的鞭头。 大半个身子都被卷在水中的晁千琳立刻知道了来者何人:【青丘!】 看来之前世钟也不是白白提醒,这个没什么大用的男人控水的手法似乎确实比青萍高上许多。 夭夭被鞭子割出的血滴滴落在晁千琳头上,心里极其恼火。 刚刚听到晁千琳没有杀掉青丘她就有些不满。 看晁千琳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她还以为晁千琳是个和她一样干净利索的人。现在的额外麻烦是她一时优柔的不良后果,当真让夭夭出乎意料。 晁千琳的腿被水涡卷着,使不上力气,只好把伤口已经合拢的左手往九节鞭上一荡,又捏了一条鞭子在手,甩进水中,拖住青丘的肢体,想救出自己的两腿。 青丘早有准备,他故意在她周围绕着圈子,尽力拖延她抓住自己的时间,让那条血鞭上燃烧的灵力被弱水侵蚀分解得更多。 被无效化的血液在水中扩散开来,缓缓沉降,晁千琳不敢放松,只能控制着自己的血液继续流出,和青丘拼着消耗。 另一边的令旗上少了两人,速度快了许多,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切近。 世钟在这期间放出数面令旗,砖瓦般一面面地朝桥面铺展,任道是借旗面垫脚,向着桥上狂奔。 桃木剑御使黄符,一道风刃朝晁千琳脚边的青丘切出,水面上的血立刻变为双倍。 青丘突然受伤,心神不稳,被晁千琳抓个正着,整个人都被血鞭扯出水面。 夭夭随即放手,和晁千琳一齐往仅在一米开外的令旗上坠,用两人体重带来的离心力把青丘抛到了另一面令旗上。 任道是刚要出手把面前的青丘拖起来,晁千琳就一鞭到位,直接卷住了青丘的咽喉。 青丘热腾腾的血液随着鞭子被撤开,爆了任道是满头满脸。 “千琳!”任道是大叫一声,恶心地转身就要吐出来。 这时,世钟和蓝晶扛着白明,也冲到了这座临时搭起的令旗桥面上。 世钟推了一把任道是,让他少关注这些没用的事,赶紧回到桥上。 跌坐在令旗上的晁千琳微微有些发愣。 她刚刚毫不犹豫地亲手杀了个人。 脑海中没有对之前放过他的后悔,也没有对之后他可能继续兴风作浪的忌惮,连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恼火都没有,就只是觉得这人,杀了干净。 【呵,感觉有点儿奇怪。】 夭夭朝晁千琳叫了声:“想什么呢!”然后拉她起来,往桥面上冲。 晁千琳缓过神来,终于发现,在青丘断气的同时,一股无比熟悉的强大压迫感徒然出现在附近,包围了周遭万物,甚至压制住了风声和雨声。 “这是……?”晁千琳看向任道是,对方正好也在扭头看她,同样一脸不解,却用力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它是怎么出来的?” 任道是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苦笑一声:“管他的,跑就完了!” 其实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不知道这股灵力的究竟来自何物,可众人当日都在津城大阵中参与战斗,谁都能感受到这灵力带来的压力和恐惧,几乎不亚于入魔后觉醒的奚钩月。 任道是打头翻过桥栏,蓝晶背着白明跟在他身后,夭夭拽着晁千琳飞快地追上,而世钟边迈上桥栏边捏诀收旗,落在了队伍最后。 二十多米长的桥几步就能穿过,可偏偏在众人往河对岸冲的前一秒,一声爆吼震得桥身一晃。 队首的任道是突然被一只宽厚的爪子一脚踩住了胸口,两排利齿直向他脖颈切去,他拼了全力挣开身子,肩头的一大块肉还是被直接叼走。 凄厉的惨叫声后,任道是手中的桃木剑随声祭起,硬是撑住向他抓来的另一只利爪。 夭夭反应奇快无比,两步跳过蓝晶和白明,伞尖朝着那只脚爪一刺即中,晁千琳也从后方用鞭子把任道是扯出来,扔给蓝晶。 “来的这么快!”她抱怨一声,看着面前双眼血红,把口中血肉吐到水中的老对手。 三米多长的茶色豹身,足有两米的五条虎尾,头顶月牙一样向后背去的独角,这不是齐升逸异空间外层那只上古凶兽狰又会是谁? 任道是强撑着支起身子,肩膀痛过头了只剩阵阵麻木,脸上的表情完全失了控,接近尖叫地咒骂道:“妈的,妈的,妈的!” 他右肩上的骨头都被狰撕咬断折,手臂和身体的联结只剩下皮肉,软塌塌地在身侧摇摆,基本算是废了。 窄窄的桥完全被狰占住,根本没有冲过去的余地,晁千琳和夭夭已经在和狰缠斗,也暂时封住了狰对身后几人的威胁。 蓝晶把任道是扶到一边,匆忙掏出颈间的水晶,放在他悬在伤口之上,帮他合拢伤口。 任道是用左手收回掉落在狰脚边的桃木剑,鼻涕眼泪和汗水齐齐下落,身体剧烈的颤抖让蓝晶很难操作。 他的神术只能在表象上联结皮肉,暂时用灵力构成的缝线牵扯住肩膀和手臂。等血肉自己生长出来之后,这种联结就会跟着身体恢复的进程消散。 可先不提这么大块的骨肉缺失,以后还能不能长好,单是用灵力构成实体来补全这个血淋淋的开放式伤口,就因为天顶依旧不停落着的弱水雨变得困难无比。 蓝晶不得不站起身,用翅膀帮他遮蔽头顶的雨滴,可是单手控制灵力和掌握水晶就变得很不方便。 “你能不能自己拿着它,把它放在伤口中间?”蓝晶问任道是。 313 野兽失魂 任道是朝他摆摆手,用左手拿着桃木剑,把挂坠的长链绕在剑尖,让水晶保持在蓝晶指定的位置上。 灵力生出的肌肉组织构建得还是极其缓慢,蓝晶却丝毫也不敢偷工减料。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料,任道是的手臂要是在之后的活动中掉下来就麻烦了。 而且,若是他再错一步,他和晁千琳已经变得麻烦的关系,就更麻烦了。 任道是在蓝晶的照拂下总算缓了神,他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把丹药,因为痛和惊吓而鼓噪的心跳在耳道里翻腾,一刻不停。 但狰怎么会放过这个上次让他栽了大跟头的倒霉天师呢? 就在夭夭和晁千琳与五条长尾缠斗,无法分神的瞬间,它头上的尖角突然汇出一个巨大的灵力光球,朝着任道是的方向狠砸而来。 之前从河里往桥上赶的过程中,世钟就一直都没闲着,此刻法力不济,放出阻挡光球的令旗速度不够快,硬是被光球推翻错开。 眼看着光球近在眼前,蓝晶下意识抓过任道是的桃木剑,想把固定在剑尖上的水晶送到灵力弹前,再用口哨辅助作法,抵抗它的接近。 谁知桃木剑的剑柄离开任道是掌心的瞬间骤然缩成一道光华,变回了那个任道是一直挂在腕上的桃核手串。 蓝晶手里拿着手串一脸呆滞,水晶直接掉落在任道是裸露的伤口上,痛得任道是又是一声惨嚎。 惨嚎声起,桃核手串当即随着声音飞出,向那颗灵力光球撞去。 光球在空中这片刻的停滞给了世钟时间,那面令旗绕着光球突然放大,把光球整个裹住,极力压缩,光球在其中炸裂开来,令旗被涨得几乎贴到任道是和蓝晶脸上。 白色的烟雾从布缝消散后,这面残破的令旗“啪”得掉在地上,彻底完成了它的使命。 蓝晶和任道是又踩着生死线走了一遭,心跳都几乎停了。 半晌,任道是愣愣地说道:“我的剑只有我能用。” “哦。”蓝晶也愣愣地应和一声,把水晶从他的肉上拿起来,又惹得他大叫起来。 世钟原本在帮晁千琳和夭夭掠阵,但他此时驾驭法器根本跟不上那边逆天的反应速度,出手很容易越帮越忙,现在更是不敢再放着任道是等人不管,干脆撤回桥头,守着蓝晶给任道是疗伤。 他象征性地问了一句:“用不用我帮忙?” 蓝晶摇摇头,看了一眼对抗着野兽的晁千琳,不禁长叹一声。 两个上古妖怪的争斗中居然掺了个她,真是让他们这群大男人尴尬的不行。 晁千琳自然一点儿也轻松。 从入夜以来,她几乎一直都在放血,刚刚被青丘拖着那半分钟更是纯粹的消耗,整个人都已经变得惨白。 她的身体状态就算再异常,也无法和世钟那种调息便能慢慢恢复的法力相提并论,现在要抗住狰的身法就已经相当吃力,若不是狰的法术之前瞄准的是任道是,她免不了要拖夭夭的后腿。 可是,她从夭夭和青萍对阵时就已经在怀疑,这只猫妖的武力该不会是被外界神话了吧? 夭夭确实很强,却强得可以想见,不像刚入魔的奚钩月那般让人看不见战胜她的可能。 虽然弱水对她的克制相当大,但她之前几乎只和青萍交过手,怎么也不该在此时便累到变得如此平凡。 看起来,夭夭对狰也同样吃力,一直敏捷的身法此时也变得有些迟滞,几乎和晁千琳相差无多。 相比之下,狰的能力却比上次强上太多了。 那个没有灵气存在的小空间对它的削弱相当大,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未化为人的狰在同等的自然条件下发挥出了它真正的实力。 上一次,晁千琳的九节鞭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它身上的灵力屏障,可是现在,她的鞭子和夭夭的火球几乎不能伤它分毫,对上它灵活如蛇的长尾,两个人没占到一点儿人数上的便宜。 狰的眼睛是血红的,凶残得如同没有神识的真正野兽,动作原始又直接,利爪招招狠辣不留余地。 趁着夭夭抗住五尾的片刻,晁千琳喝问道:“你离开那里,不去找帝江,来这里做什么?” 狰一听到“帝江”这个名字,突然滞了半秒。 【果然不对劲……】 晁千琳在狰开开合合却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巨口中发现了端倪——它喉咙正中的悬壅垂在微微颤抖,似乎腔中有声音要发出,可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到。 “夭夭!” 晁千琳急唤夭夭一声,却没得到响应,她突然发现,夭夭的嘴也正自喃喃,同样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更慢了一些,但这实在微妙,在战时尤其难以发现。 晁千琳脑中轰鸣一声,她有些懂了现在的情况。 异空间中的上古凶兽狰会出现在这里,阻拦他们的去路,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 若说它是为了复仇,它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在这时出现,难道它知道她和任道是的行踪? 可它如果真的知道他们的行踪,凭它大闹人界的夙愿,怎么可能会等到他们来这鬼镇才过来袭击呢? 莫非它也和佣兵团、青眼帮一样收到了丰厚的报酬? 这只野兽有可能被人类的金钱诱惑吗? 就算这些都是真的,来到花花世界的狰也受到了钱权的诱惑,它也不该上来就要一口咬掉任道是的脑袋,什么耀武扬威的话都不说吧? 而且,看狰现在的样子,它似乎是有话想说的。 它古怪的样子,那只猫同样也有,而且,能力大增和能力减弱都在推动他们这几个人类灭亡的进程——这两只野兽,八成是被什么人给控制了。 只是,狰受控已久,夭夭才刚刚中了门道。 知道了这些,晁千琳赶紧趁夭夭还没彻底失魂,依旧帮着己方战斗时从缠斗中抽身而出,招呼世钟:“十六叔,不对劲,帮忙!” “怎么帮?” “把狰控制住!” “你俩都在,我的法器不方便!” “那就控制他们两个!” 几乎就在晁千琳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两只风筝飘到她上方,霹雳声起,一道紫光朝她头顶直劈下来。 314 云上风筝 晁千琳早料到控制狰的人就在周遭,向世钟的方向一个闪身,避开了炸雷劈下的中心点。 原来那两只风筝不只是接引弱水的阵法,还是控制全局的阵眼。 世钟似乎也明白了些,赶紧往嘴里塞了颗丹药,强行调动法力,再次抽出腰间的法鞭,凭空一抽,也是一道雷电朝着空中的风筝追去。 两只风筝轻飘飘地在空中摇晃了一下,便躲过了那道雷。 这风筝周围除了云朵一直没有参照物,唯一一次出现在他物之侧便是之前在水龙卷顶落下暴雨时。 可是水龙卷的风眼到底有多大谁也说不清。 此刻,这道雷打到了云上,照亮了两只风筝,与雷电飞去的路径对比,几人才发现,它们的位置众人比想象中高出很多,它们的大小也比众人想象得大出很多。 而且,两只风筝像要证明自己一般,从空中缓缓降下,十余米的两片月白色菱形布面压到头顶,大小着实惊人。 世钟把法鞭往手上一缠,两手连捏了十几个法决,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最后一个手势之后,法鞭顺着剑指方向朝狰直接飞出,在空中化成一道电光,四散成网,劈头盖脸地扑了下去。 噼噼啪啪闪烁的电网面积太大,晁千琳来不及闪开,却被网直接穿过,身上没受一点儿伤害。 夭夭似乎还在混沌之中,没有躲闪,狰则立刻用长尾甩开夭夭,脊背一拱,头顶的尖角上就又一次汇聚出一个远大于前次的灵子光球,抵在已经贴近的网身上,用自己的灵力和世钟的网抗衡。 按理来说,世钟是绝不可能胜得过亢奋的狰的,可是他突然像个暴露狂似的把自己的风衣整个打开,见到他这件风衣的内里,晁千琳顿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只见他两片衣襟内各有四排内袋,极为整齐地插着令旗、令牌、天蓬尺、黄符、师刀,以及诸多晁千琳叫不出名字的世家独门法器。样样精巧的物什齐刷刷地码放着,简直能治好强迫症。 虽然之前就知道世钟这件风衣相当有料,但晁千琳怎么也没想到加在一起总量近百。 【这家伙简直是把仓库带在身上啊!】 世钟口中急念:“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我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应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保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徹,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电光流动的巨网与狰的灵力球相抵,咒文悠悠唱响,因为过快的语速和其中蕴藏的力量,听着不似人间音节。 世钟身上见了三光的法器也随着咒声蠢蠢欲动,铭刻在上的符文缓缓亮起,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他手诀再翻,两柄天蓬尺直接飞至掌中,像标枪似的被他直接投出。 晁千琳倚着桥栏躲开擦身而过的金光,眼见着法尺直穿网孔,插透了狰的光球,稳稳地定在了狰和夭夭外侧。 光球一被通过,其中循环成环的灵力便被天蓬尺引流,缠丝般向尺上绕去。 世钟手上不停,顷刻之间连着飞出九柄天蓬尺,大网像魔术师插剑而过的木箱一样,均匀地绞在了狰和夭夭身上,那颗灵力球上的灵力也全被通过的柄柄法尺带走,消散在虚空。 虽然世钟自己身上法力不济,但这些法尺中蕴藏的力量和狰的灵力着实帮了大忙,数秒之间就让他成功完成了晁千琳控制二妖的交代。 正这时,两只风筝也已经一上一下到了切近,更靠下的风筝紫光大胜,有意不给他们躲闪的空间,突然又是一道炸雷朝晁千琳劈下。 晁千琳被世钟华丽丽的手法分了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世钟却作法未停,手中天蓬尺再次发出,直接朝晁千琳头顶打过去,把那只巨大的风筝掀了个偏,而它放出的雷电也就跟着偏离,擦着晁千琳的后背打烂了桥栏。 世钟本人的法力已经见底,这柄天蓬尺中几乎只有开光时被存储的法力,威力微乎其微,能做到的也仅是如此。 晁千琳闪开之后,九节鞭往上猛甩,六棱柱形的鞭头脱离了鞭身,追着天蓬尺坠落地方向冲上十几米的高空。 可那风筝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上许多,流星似的鞭头仅仅擦过风筝的边角,因为飞得太远脱离了她的控制,只兀自又向上直飞了十数米,便化为血液落下。 世钟忽生妙计,手中天蓬尺再出,对晁千琳叫到:“点燃它!” 晁千琳会意,鞭子往尺尖一甩,幽蓝的灵火把天蓬尺变成了一柄火箭,顺着世钟的指引向那只风筝打去。 那只风筝的侧翼已经被晁千琳的鞭头烧掉了数寸,动作不再灵活,躲闪飞转而来的天蓬尺极其吃力。 突然,其上有一人站起身来,从身后抽出了一柄长剑,捏诀念咒,踩上剑身跃到空中。 【风筝上居然有人?】晁千琳有些惊讶。 毕竟之前这两只风筝都在百米的高空之上,那里空气稀薄,温度又低,从下午到现在已经有六七个小时,人在上面停留这么长时间恐怕身体难以承受。 可事实就是如此。 青眼帮的成员个体实力都没有多强,相互之间配合为上,团队精神相当坚定。 为了接引远方的弱水,祈雨控阵之人必须一刻不停地作法维持,所以风筝上的青山从下午就一直和风筝升在空中,闭气调息维持一切,等待下方行动的信号控制降水,全然不顾他务。 在地上的兄弟姐妹战斗时,云上的青山完全无法参与,甚至根本不知战况,连两只风筝被青萍唤到水龙卷中时,他其实都是无意识状态。 可是在青萍、青莲、青丘统统战死之后,下方的凶兽狰即时出动,他们的计划被推动到了第二阶段。 受到感应的青山也按照原定计划,从冥想状态中醒来。 315 尤达戎术 自己被唤醒就说明同门已经失守,青山的心情相当沉重,而且,他必须御使着法阵,很难使出其他招法,被动已极。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另一只风筝上的同伴终于发来了信号。 虽然两只风筝都被用于传送弱水,可实际上需要操纵弱水法阵的只有青山一人,那只高处的风筝上同样始终在冥想状态的青雨,负责的是驾驭那只凶猛的野兽,狰。 青眼帮融会贯通的各派术法之中,包含了某代被开革出族的苗疆人带来的尤达戎术。 “达戎”在苗语中指龙,“尤”则指制服和驾驭,这种法术用汉语翻译过来便是御龙术。 说是“御龙”,实际上“龙”代指了一切的鸟兽虫蛇,这正是苗疆人控制野兽来帮助他们捕猎和战斗的秘法。 通过青眼帮内多年的交流和融合,帮众发现尤达戎术独特的唱魂语兽令可以与道家的镇魂歌相互配合,使这种法术控制野兽的时间大大延长,控制的兽类的强度也大大增强。 风筝之上的青雨掌握的就是唱魂语兽令部分,可以驱使被操控的野兽做出指定的行为,而狙击手青莲则掌握着道家的镇魂歌,负责对野兽的封锁和压制。 在青莲死去后,狰从一直被封锁行动的状态中脱出,被唤醒的青雨立刻下达了指令,让远处待命的狰赶到桥边。 这还是没能阻止青丘的死亡。 青雨是青山的恋人,而青丘是青山的亲兄弟。风筝上的二人无法亲眼看到下方的景象,青丘的死青山尚不知情,青雨却通过狰的眼睛见到,实在是悲愤交加。 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恋人,只好向他传讯,让他把风筝下降到可以袭击敌人的高度,自己则借狰拦住众人去路的时候,按照原本的计划,用语兽令对夭夭进行催眠。 可是,青眼帮的原定计划其实是让打头阵的青丘、青萍和青莲三人在弱水区域内拖延住敌人,然后立刻唤醒上方的两人,使用全部兵力一举拿下棘手的夭夭及同伙。 在云顶之上的青雨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早就应该通知他们的青莲到死也没有发出信号。 而且,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按战斗持续的时间来推断,敌方似乎并没有压倒性地手刃三个同门,直接杀到这儿来。 尤其是控制了夭夭之后,青雨对这个据传武力极高的上古野兽更是轻蔑了许多。 当初他们收服狰时至少还有七个同门共同拖延,足足半个小时才把狰彻底用语兽令催眠,可夭夭几乎是转眼就中了法术,开始了浑浑噩噩,这个可以化人的妖怪似乎还没个凶兽的心智坚韧成熟。 那么,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萦绕在青雨心中,让她忽视了看似山穷水尽的世钟怀抱着超越她想象的大量法器。 袭击过发现事态有异的晁千琳后,她和青山因为轻敌,在十数秒间被世钟封锁了狰和夭夭,更夸张的是,世钟和晁千琳直接威胁到了依旧出于高空的青山。 此时座下风筝被袭击,青山不得不弃了这阵,亲自上场。 青雨作为恋人和后手底牌被他留在更高的空中确保安全,但见到下方这般情景,青雨也赶紧驾着风筝连发雷电,向天蓬尺狠劈。 “御剑飞行哦……”晁千琳看到风筝上踏剑而来的青山,丝毫都不觉惊讶,反而感到有点儿讽刺。 这反派的法器倒是比这边的自己人更加像正道,真是让人尴尬。 世钟全神贯注地控制着那柄天蓬尺,法尺从风筝正中穿过,把巨大的布面撕开了一个破口,又钻进了风筝骨中,扯着熊熊燃烧的风筝继续追赶青山。 大面积的蓝焰在空中翻飞甚是壮观,晃动的高亮物体晃花了青雨的眼睛,分散了她劈下的雷电。 受影响更大的则是青山。 他对天蓬尺的躲闪几乎全靠视觉。晁千琳的灵火在修炼道家功法的道士、天师灵觉之中就像一团烟雾,很难被捕捉到轨迹和具体形态,这时更是扯成了蔚为壮观的一片迷雾,甚至掩盖了天蓬尺的行动。 世钟在晁千琳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此时特地利用这种机巧掩盖了一个真相——他的剑指突然分开,像之前任道是控制七张符纸分飞两边一般,把空中那柄天蓬尺分为了两半。 其实,他原本飞出的就是两柄相叠一处的天蓬尺,更是用晁千琳的灵火掩饰了与之前数柄法尺不同的体积。 高空之中的青山和青雨本来也就只能看个大概,完全没发现其中蹊跷。 这时两柄燃着幽蓝灵火的天蓬尺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朝着青山的胸口和背部交叉刺来,青山躲无可躲,只能在从飞剑上一跃而下。 可是,他依靠重力的下落更加失了闪躲的能力。 两柄天蓬尺在空中一个交叉回转,依旧是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干脆利落地在青山身上开了两个窟窿。 【呵呵,看来没法汇报千琳和夭夭杀人了。】同样下了杀手的世钟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 “青山——!” 眼见青山尸身落入水中,青雨目眦欲裂,尖利的叫声和与声音匹配的心神使她自身的法力不稳到了极点。 受她控制的狰和夭夭身上的灵力、法力也狂乱地震荡起来,把世钟布在他们身上的电网和天蓬尺震得向外冲刺而出。 世钟再次抽出一柄天蓬尺,双手交握,借上面与其他天蓬尺联结的符文来压制受到冲击的封锁之势。 一直是法器之战,晁千琳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休息了一阵。虽然她不能像天师们那样靠调息恢复法力,但身上的疲惫总算有了些许缓解。 可是,身体稍一舒展,她便察觉到了四肢百骸中一齐出现的不对劲。 虽然她自己身上一直伤口不断、血流不止,却无法让她忽视此时此刻周遭空气中骤然而起的血液味道。 这样浓烈的血腥味儿让人产生了身处战场,遍地残骸的错觉。 而且,这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不像是鲜血——虚幻中的满地尸体似乎在短短数秒中发酵腐败,变质凝结,恶臭和诡异的酸味儿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推进到每个人的鼻端,令人作呕。 更奇怪的是,这种味道让她的每个骨节都变得生锈般僵硬和迟滞。 她向空中看去。 不知何时,稀稀落落的弱水雨,居然已经变成血红色。 316 入血化雨 血水一沾到笼罩着狰和夭夭的电网与法器就立刻浸了进去,“咝咝啦啦”的刺耳噪音连响,瞬间就把惧怕污秽的道家法术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世钟受到法术的反噬,握着的天蓬尺瞬间变得滚烫,一下子从他手中弹到了三米开外,他胸口一甜,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电网上横着的九柄天蓬尺上金光迅速黯淡消退,噼里啪啦地掉落满地。 法术一消,一直被正法雷电压制在下的两只妖怪通通暴露在桥面上,凶狠的鼻音让桥上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只听得云顶那只风筝上又一次传来了那个尖利的女声:“哈哈哈哈,青山、青丘,我来给你们报仇了——!” 就算她不说这一句,大家也知道是她搞的鬼,可是这时眼前就有两只野兽虎视眈眈,谁有闲情去理这个疯女人? 夭夭似乎还没有完全被语兽令催眠,只是不知道要给几人帮手,狰却还是那副念念叨叨却不发声的状态,朝着晁千琳一个躬身,猛扑而来。 晁千琳也顾不上头顶落下的血雨了,她不敢躲开,只怕连累身后还没缓过口气的世钟,双手扯着九节鞭的两头,硬是拦下了狰扑下来的利爪。 狰低头用角往她怀里一顶,灵力瞬间在角上汇聚。 晁千琳的九节鞭对上它物理性的撞击和灵力上的冲撞,鞭节间的环被拉扯到了极限,竟然断裂开来,碎成了三截。 她不得不矮下身子避过这一下,一个巨大的灵力球就这样擦着她的头顶朝世钟直飞过去。 好在蓝晶已经帮任道是接上了手臂,任道是也在这期间靠丹药镇痛提气调整得差不多了。 他把桃木剑一提,几道灵符从胸口飞出,口中的“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和符纸同时飙到世钟面前,数道风刃把灵力球切成几片,携着碎片向不同方向飞散开去。 世钟赶紧退到任道是背后调息,蓝晶则跟着任道是上前,唱起了一串奇怪的咒语,声音和口哨一样汇成一个个崎岖的符文,飘到他身后,拉扯出极长的白色光线,把晁千琳拽离了狰的爪下,放到了世钟身后。 卷曲得毫无规则却犹如实体的魔法光线拖住了狰敏捷的动作,任道是则借这段时间踏着罡步唱咒道: “风神顺行,元始徘徊,诸神护卫,天罪消愆,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天上的血雨似乎比弱水更加克制雷火正法,任道是只好用风神咒唤出罡风来向狰切削。 狰本身就对任道是敏感异常,加上背后失控的青雨,此刻暴躁无比,爪上汇聚出闪着光的灵子层,拍切着面前的魔法光线,饶是蓝晶的音调婉转如莺,毫无规律,也敌不过这压倒性的冲击。 好在任道是的风神咒适时念完,唤出的罡风在他桃木剑的指引下化作一道风镰,飞行之中带出的风也跟着汇入其中,到狰面前时,这道风镰已有三米多宽,让狰躲无可躲。 见此情形,狰的脊背高高隆起,酝酿了瞬间,一声爆吼从吼间动荡而出。 依旧是人类耳朵无法捕捉的频率,也依旧是难以抵挡的猛烈震荡向众人席卷而来。 晁千琳一把拉过蓝晶和世钟,把他俩和地上的白明扑在自己的血屏之后。 任道是周身笼罩着法力,还是被震得呕了口血。 【妈的,这家伙比在异空间的时候还要猛!】 任道是来不及感慨就被猛扑而来的狰又一次按倒在地,雪白的利齿再次向他咬了下来。 “还来?”他大叫一声,闭上眼不忍心看那张血盆大口,身上压着的狰却忽然轻了轻,按着他的力道都轻了不少。 “什么情况,时光倒流了吗?它怎么又在咬你?”夭夭疑惑的声音从狰的背后传来。 原来,这巨大的吼声居然把她从语兽令的控制中惊醒了。 夭夭扯着狰的两条尾巴,石桥被踩出了两个深深的足印,可见这二兽力道之大。 猫科动物实在难以忍受被抓住尾巴的痛苦,但狰一时无法挣开,又是一声吼叫,把任道是震得七窍都流出血来。 “夭姐,救命啊!”他耳边都是被震出的杂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拼了命地发出尽可能大的声音。 夭夭因为过于用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仅仅轻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可是,她也感到自己的骨缝像被锈实了一般,连使出多大力道都不能完全控制。 比起生死营救中无法分身的任道是和夭夭,另外的三人更早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只在血雨中淋了这么一会儿,世钟和蓝晶的皮肤上就开始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看起来像是被硫酸烧毁腐蚀了一样。 蓝晶忍不住抓了抓手臂上的黑斑,皮肉居然溃烂着掉落下来,碰过那块皮肉的指尖也跟着溶解一样变得软塌塌的。 他向来最在乎形象,见到这情形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晁千琳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发现上面虽然没有出现那样的黑色斑点,皮肤却也变得像泥水一样可以搅动。 “十六叔,这是怎么回事?” 世钟茫然地摇摇头。他也算世家学识广博、能力出众的一员,既有开发法器、法术的科研能力,又有操纵大量法器的实战能力,却从来没见过这种法术。 一直借狰的眼睛观察一切的青雨适时解答了这个问题:“你们这些正道不是很厉害吗?没见过真正的邪法吧? “反正青山已经死了,为了给他报仇,填上我这条命算的了什么? “我已经入血化雨,其中剧毒噬肉销骨,再有几分钟你们就会融化成一滩滩血肉,给我的青山陪葬!”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那只风筝不知何时已经降到了离地不足十米的高度,一个披头散发的瘦高女人癫狂地大笑着,状态相当不正常。 晁千琳觉得她的话莫名有些耳熟,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世钟提起衣领,咬出颗胶囊吞了下去。 【特工服毒?】 这样的联想同时出现在晁千琳和蓝晶脑中,毕竟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像谍战剧中的常见场景了。 可二人立刻就知道了那颗胶囊的作用。 一息之间,世钟身上突然爆发出强大到外放的法力,比他之前状态全胜的时候还要好上数倍。 接着,他抬起头看着风筝上的青雨,冷笑着说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反派死于话多?” 317 控水大法 这奇怪的毒雨法术在没有钻研丹药的奚家人在场时很难分析出毒性和解毒法,弄不清来由的情况下,击毙了青雨可能会造成已经中毒的众人全军覆没。 但有了青雨自己的解答,立即就有个念头撞入世钟的脑海,让他觉得此举必将颠覆整个战局。 世钟悄悄瞥了一眼晁千琳。 说到底,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且不论喜欢、爱一类被放上神坛的话题,在美丽的异性面前出风头这种事,性取向正常的男青年都很有兴趣。 他把风衣大动作地甩开,潇洒地往晁千琳头上一搭,开阖之间,自己都被自己的气场打动,肾上腺素瞬间狂飙入脑,眼神里全是对夸奖的期待。 可是晁千琳和蓝晶都还处在对他后背情况的震惊之中,尽管是这样紧迫的关头,脸上的笑都快忍不住了。 她只能勉强地点点头,低声说:“谢谢。” 好在她的容色足以掩饰一切尴尬,中了胭脂烫的世钟心里美滋滋的,正气凛然地转身摆了个poss,朝着空中的青雨大声说道:“束手等死吧妖女!” 蓝晶压低了声音对晁千琳说:“之前你回旅馆的时候他穿风衣了吗?” 晁千琳连连摇头:“没有,他好像从床上爬起来套上风衣就跟我们走了……” “所以……他是趴着睡觉的吗?” 被这样谈论着的世钟终于在那二人期待的目光中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后背,抽出了腰带上插着的那面铛子。 这是种道士开法场时常用的法器,比成年人的小臂略长,由一长一短两根木条钉成个直角l形,直角间夹着一个直径二十多公分的铜盘。 铜盘约一寸深,盘壁一圈铭刻着道家咒文,盘底内外分别浮雕着神荼和郁垒二位天神。 这么个不小的物件一直在世钟腰间插着,藏在后背,被风衣裹着时根本没人发现,就是因为世钟本身比看上去消瘦太多。 他身上似乎除了骨头根本就没有多少肉,体重连晁千琳都不如。 这样一个干巴巴的瘦子背上背着个小盖子,腰上还吊着个敲铛子用的鼓槌,确实是有些滑稽,加上他穿着的裤子侧边齐刷刷的两排裤兜在风衣脱下后鼓鼓囊囊、极为明显,也难怪晁千琳和蓝晶觉得好笑了。 世钟全然不觉,自我感觉依旧良好,他把铛子高举过顶,拔出鼓槌翻着花地猛敲了三下,口中大声唱起咒来。 青雨知道他要对付自己,可她确实已经决定豁出命去,便驾着风筝往低处又降了几米。 她依旧那样诡异地笑着,两手摆了个极为扭曲的动作,身上有隐隐可见的红丝向着周遭的雨滴中汇去。 青眼帮此次接下这单的小队代号便是“弱水”,队中每个人都对弱水有一定的操控能力。 这个弱水大阵是他们这只小队,也是整个青眼帮众最高规格的行动,被反击到现在这个地步,孤身一人的青雨崩溃到疯狂也很正常。 她的身体在动作间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好像身上的血肉都跟着法术被析出到雨水之中,众人周遭的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又浓了不少。 世钟全然不管那些,随着他口中蹦出的稀奇音节原来越多,他的身周聚起了一层薄薄的金雾,升腾而上。 被金雾阻隔,降下的雨水越来越少了。 很快,金雾连成了一片金光,悬浮在整个桥面之上五六米的高度,托住了所有降下的雨丝。 没了血雨的侵蚀和弱水的克制,和狰对阵的夭夭也变得更加轻松,跃入跃出的动作灵便起来,速度开始向她之前的状态靠拢。 趁着这档口,任道是赶紧大念起雷诀,用正法来削弱狂暴的狰。 云上的青雨苦笑了一声:“非要逼我做的这么绝吗?” 她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直接划开了自己颈侧的大动脉。 “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世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青雨又是尖利的大笑:“放心吧,你们死的更快!” 随着她奔腾的血流,世钟聚起的那片金雾之上的雨水翻滚沸腾,骤然降下,似乎把他的正法全部腐蚀个干净。 这次落下的血雨比之前的状态更猛,包括众人脚下的石桥在内,沾上雨滴的东西立即就被灼出血红的痕迹,众人的衣服和皮肉当然也无法幸免。 世钟的风衣转眼就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孔洞,其中法器虽然没有损坏,但上面被他咒文调动的金光都消失一空。 连晁千琳的皮肤都和万物一样崩坏腐败,蓝晶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赶紧化为原型笼住晁千琳,却因为体表面积变大,伤得更重。 狰同样被腐蚀了一身伤痕,夭夭和任道是的护体法力也全都不再灵验,更是慌乱起来。 世钟突然有点儿庆幸之前没有直接用击毙青丘的方法击毙了青雨,不然他搞不清对方的法术就会直接引发这样的惨状。 现在看来,青雨入血为雨的法术是一种巫术,和她自己说的一样,这是种以命换命的法术,施术之人献祭自己来换得法术的效果,她离死亡越近,献祭的血肉越多,法术的效果就越强。 好在世钟也有准备,他急敲铛子,空中的咒语与之前全然不同,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 咒声之中,他的裤兜之中连续飞出了数十张黄符,顶着降下的血雨,陆陆续续地在空中报销,好不容易才有十八张符咒成功挺到了咒语念完,足够施法。 世钟踏着罡步,最后一句终于念完,口中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他手中的铛子被狠狠抛到空中,十八张灵符绕着铛子疾飞不止,与此同时,众人视线可见的整个空间之中,所有的水全部停止了运动。 河流在坝间静止,雨水在空中停住,连这几个小时不停的雨留存在空气中的水汽都不再漂浮。 青雨脖颈上的鲜血也停止了外流,而且,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其实,不只是青雨,在场除了世钟以外,所有人都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在原地呆立。 这种强横的控水之法就是世钟之前想到能够颠覆整个战局的终极禁术。 但强大的效果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世钟胸口震荡不停,一口血呕在衣襟上。 318 修为消散 道家的禁术有因为历史原因约定俗成的,有因为时代进步被逐渐淘汰的,也有因为威力过大被明令禁止的。 这个没有名字的控水大法就是威力过大难以操控的其中之一。 世钟掌握了这个法术纯属机缘巧合,毕竟不是谁都能懂得六个门派的特定符文,也不是谁都能参与到公家的考古挖掘,刚好在发掘活动中翻阅古书,并在强制性上缴之前记住这么一篇奇怪的咒语。 因为他从来没试过功率全开地使用这个法术,他仅仅知道它的威力足够对付漫天遍野的大水和血雨,足够在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面前出风头,却不知道用出这个法术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此高昂。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抽走的是辛辛苦苦修炼了十几年的修为,不是一时调息就能恢复的法力。 可是箭已发出,无法回头,而且他此时若不出手,众人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这里。 世钟根本就没时间后悔,只能继续操控着神识中的各路水源。 放开蓝晶、放开晁千琳、放开夭夭、放开任道是,放开滚滚来去的运河,束缚起狰,收起空中漫天的血雨和弱水云朵。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天空中所有的血雨和云朵都向着世钟悬起的铛子前方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色球体。这球体保持着水的状态,表面波动不止,内里流转不停。 世钟又朝着天空中的青雨捏了个手诀,做了个牵引的手势。 青雨瞪大了眼睛,连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中的水便被抽了出来,受世钟的指引全数溶进了水球。 她的身体在转瞬之间干瘪、崩裂,风化成沙,消散在夜空之中。 世钟不敢放松,又在众人身体中搜寻一番,把入肉入血的青雨血毒抽了出来,溶进大水球中。 他抽出一张雷符,拼着法力已经不济的经脉极限,放出一道天雷,把整个水球蒸发殆尽。 收了这个法术,他的修为便会从元婴期倒退到结丹之前,世钟恼得不行,却毫无办法。 他呆呆站着,一时不知所措。 趁着这会儿,任道是和夭夭赶紧把狰用术法锁了。 晁千琳和蓝晶则扛着白明走到他身边。 “十六叔?你没事吧?”晁千琳看他样子相当不对,想是这个法术威力太大,他的身子撑不住了。 世钟淡漠地摇了摇头。 饶是十个晁千琳站在面前,在这种祸及人生的大事面前,也不可能让他提起精神。 晁千琳道:“这会儿真是多亏你了,你快休息一下吧,后面还有我们,别担心。” 看见她的笑脸,世钟突然鼻子一酸。 自己做出的成果有人看见,他有点儿开心,可自己的付出和损失没人知晓,他又有点儿委屈。 不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世钟的信条,看着所有人满头满身的血痕,世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事,太累了。” 夭夭几步跳了过来,猛拍了一下世钟的肩膀:“世钟,可以啊,刚才那招我都没见过,厉害厉害!” 能被她夸奖还是很值得骄傲的,世钟的心情又好了一些,看了看那边已经被完全制服的狰,咬咬牙,收了法术。 他身上陡然消退的法力在场的人都有感觉,夭夭的脸色突然就变成了惊诧和尴尬交织的样子。 她和晁千琳都意识到了自己说出的话对付出修为的世钟有多么轻飘飘,气氛不免凝重了起来。 这时,任道是忽然大叫一声打破了尴尬。 “喂,这是什么,十六叔,你认识吗?” 听到他招呼,一行人都聚了过去。 任道是指着狰弯角里侧贴着的一张黄符,不知该揭不该揭。 夭夭探身瞧了一眼,想也不想地扯了下来,递给世钟。 “诶!”任道是根本来不及阻止,身畔的巨兽就周身一颤,庞大的灵力瞬间笼罩了整座桥面。 被定在原地的狰似乎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连反应时间都没给众人留下,身上缠着的道道符咒和灵力锁链便被一震而断,一声爆吼将石桥震得左右摇摆,仿佛立刻就要塌落。 蓝晶赶紧扛起白明,跟着晁千琳和任道是往桥对岸冲。 夭夭只瞧了狰一眼,便果断放弃了战斗,选择了和大家一起先过桥再说。 也不知这道符到底是什么,身上没了符咒的狰灵力瞬间暴涨,比之前强了不止一倍,完全变成了一种他们没见过的生物。 【难道这才是它真正的实力?】 晁千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狰扭动着身体放松筋骨,似乎立刻就要追上来。 任道是忍不住抱怨道:“小祖宗,怎么什么都敢动啊!” 夭夭不满地说:“就是不知道才要揭下来看看啊!” “现在怎么办?”任道是都快哭出来了。 所有人身上都满是之前血雨留下的伤痕,世钟战力全失,任道是断了条手臂,不能用右手使剑,战力也打了折扣,蓝晶一开始就只能算个辅助法师,经过河岸的爆炸和之前的血雨,现在能扛着白明就是极限了,晁千琳更是需要时间真正的“回血”,整个人摇摇欲倒。 这种所有人都需要恢复的关头,真亏得夭夭鲁莽行事之后还毫无愧疚,像个没事人一样镇定自若。 对于她的强大之处,到现在众人只体会到了一点——脸皮。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来到了桥对岸,折腾了这么就才终于迈到镇子的另外一侧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夭夭一迈过桥就站住脚不再往前冲,转身面对这狰松起筋骨来。 “你们先躲起来吧,终于没了讨厌的雨,我要动真格的,要不然,你们还真当本大爷是病猫了!” 听她的意思,她似乎之前一直没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可是这些人都有些被接连的麻烦搞怕了,当真不敢就这么扔下她。 而且,夭夭才是这次事件的委托人,就算他们顺顺利利去到别墅找出桃之,她在这里和狰缠斗出点儿事,保不齐桃之还要回过头委托大家来救她。 只这一时踌躇,桥上的狰便已经调整好状态,朝着夭夭稳稳走来。 敲打石块一样奇怪又清脆的声音从狰的吼间传出,这头凶兽突然开口说道: “晁千琳,谢谢你的好情人吧。” 319 空间关窍 这话在这种场合实在突兀,在场众人俱是一愣。 晁千琳倒是立刻明白了狰所指是谁。 “你和奚钩月聊过了?”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比上一句更大。 夭夭侧头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蓝晶,看了看意识全无的白明,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世钟,最后看了看吓到吃手的任道是,也忍不住把手放到了嘴里。 她突然感觉自己之前的津城港大战白参与了,这种决定性的矛盾关系她居然完全没看出来。 现在的情景对她这个无心糙人简直是浪费,要是桃之在场,这个惊天大八卦够他兴奋一整天。 猫科动物的表情总是不太好懂,调笑这种复杂的神色理论上根本就不该在狰的脸上出现,可偏偏所有人都把这看得清清楚楚,让晁千琳脸色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和奚钩月的关系晁千琳已经想过多次了,不过到目前为止,知道的人并不多。 她早就料到因为奚钩月是个女性,绝大部分人听到她二人的关系,给出的反馈一定是这种暧昧的调笑,以及对那种香艳绮丽难以回避的生理性想象。 但作为当事人,她清楚的知道她遭遇的事就是性侵害,对方的性别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而且,她丝毫都没因为对方是个女性而感到庆幸。 由于她这副容貌,从幼年时期,她就反复被晁昭和晁千神树立和强调面对这种事该有的态度和应对方法,这也是她在津城大阵理性至极地回绝奚钩月自以为是的道歉的原因。 受到这种伤害之后,最体面的处理方法就是尊重自己,坦然面对,并且拒绝对方进一步的伤害,拒绝他人无关痛痒、缺乏共情的评论。 任何情况下,晁千琳都保有不讲明真相的权利,但也不会因为羞耻拒绝讲明真相。 现在,明显是一个需要向狰澄清利害的时候:“我和她并非情人,只是施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如果你们两个的交涉中涉及我,希望你可以让我知道具体内容。” 狰不以为意,扭身舔了舔自己的伤口:“我当然要讲清,不然,被你们误以为我是个好相与的,以后就没有狩猎的乐趣了不是吗?” 晁千琳真不知道它刚刚还被青眼帮的一群杂碎控制了行动,现在怎么还有脸这样高高在上的说话。 不过它已经展现了自己强大的实力,考虑到现下状况,实在没必要做这种挑衅的发言。 原来,奚钩月入魔当日,晁千琳把她封入狰所在的空间之后,他们就不出意料地相遇了。 彼时的狰早就已经挣脱了鐄字法咒的束缚,在异空间中静静思考如何从异空间中逃脱。 它从晁千琳和营救小队身上受到了启发,对空间法术的性质和使用方法有了些想法。 如晁千神所说,这个异空间和外面的世界是按四维空间的构成方式存在着的。 简单来说,这个空间和外界是嵌套在一起,却不会影响彼此的关系。 如果把这个空间比喻在整个世界的里层,外面的世界便是相对于这个空间的表层,想要从里层去到表层,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开一个切口,通过这个切口。 但事实上这种四维结构是没有真正的表里之分的,所谓的表里两侧就像是一张对折纸张的两半,只不过是以背对背或其他方式链接在一起,却构成了表里。 也就是说这个切口只能算是街区中一条从这条街到那条街的近路。 想要找到这条近路,当然要熟悉整个街区的地图,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知道自己将往何处,找到这之间的连线。 所以要穿越空间,首先要对整个空间的灵子构成绝对的熟悉,也就是要拥有准确的空间感知能力。 空间感知能力是很玄妙的事,晁千琳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凭空在脑海中想象到另一个位置的存在。 不过,加上被关进空间那次,狰一共见证了六次空间的开合,已经对这种感知小有眉目。 其次,便是趟过这条近路的能力了。 让自己穿过街区,必然需要足够的体能,也就是能量。 足够把空间挤破的能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就像玻璃切割器的原理一样,只要足够锋利和尖锐,只瞄准着想去往的位置中那个具体的灵子位置,哪怕是只有灵子,也可以把两个空间穿透。 不过没人能做到那般准确,对灵子的需求大一些也就正常了。 只要有了一个开口,本身就拥有法力的生命体就可以把自己作为能量本身在开口之间运动,对空间的穿越和对一面墙壁的穿越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最后的难题就只有这些能量的来源了。 这个空间本身是确实是没有灵气存在的,这显然是制造空间的那人为了把狰困住而布下的迷局。 空间中的景物可以随狰意念而起相应变化,是因为狰在其中受困数千年,和小空间产生了融合,就像是亿万年前的上古神灵可以凭意念改变天候一样。 但上次空间被打开后,晁千神、任道是和宁峙来到了里侧给一切带来了转机。 从前被投进空间的人对狰几乎全无抗衡之力,所以狰到这次才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外界来到这里的几人都无法运用里侧空间的能量,只能依靠自己的法力和带入的物品发动法术,一直受困此处的狰却终于可以运用空间中的灵力。 狰由此明白了其中原理。 自然情况下,空间的里侧和外侧之间没有任何相互的作用力,双方都是稳定的静止状态。处于一侧的狰虽然在里侧可以自由行动,可里侧整体的能量总和没有变化。 两侧空间的能量不是固定的,却是可以交互流通的,只是整个世界的能量是一定的,不同空间的能量之间只能相互流动,不能凭空产生。 那几人的到来就是造成了里侧空间的能量增加,外侧空间的能量减少,他们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自然没法调动外界的灵气来补充法力。 而争斗之中,那几人释放出的能量把等量的原有能量挤压得流动起来,已经与空间适应的狰却可以使用。 知道了这些,狰做好了准备。 在下一次空间裂口被打开的时候,它要杀了闯入之人,借那人带入的能量把自己推上那条通往外界的近路。 320 口头契约 奚钩月进入空间时,狰目睹了这个法术发生的整个过程,头脑中对空间感知的朦胧理解在那个瞬间忽然建立了完整的体系。 它的寿数确实到了,在这个空间中无所事事哲思几千年,外界流过的时光更是长得难以想象,哪怕是从概率上来看,也该轮到它成为那个得到了神性,理解了空间的生物。 那一环解开之后,狰彻底懂得了如何从这个空间离开。 只是,进来这里的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已经想通一切的狰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充满怨恨和暴躁,而是理性地思考起来。 与其和刚刚入魔,状态全胜,还对离开这里有着迫切需求的奚钩月敌对,还不如暂结同盟,一同离开。 从打开瞬间的空间裂口中,狰感受到了晁千琳的气息,达成合作关系的沟通媒介就这样出现。 此时的奚钩月情绪极其不稳定。 虽然她尚未理解自己对晁千琳的自戕有多么恐惧,身体却真实地经历着一切,亟需发泄的情绪无处释放,整个人的阴郁几乎化为实体向外发散。 一派山林的景观多少让她找到了些许熟悉的感觉,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思考该怎样离开。 她并不知道已经入魔的自己离神性已远,绝对不可能使用空间法术,立刻要操纵此处的植被试探这个空间的虚实。 可惜空间中的无序灵力少的可怜,她几乎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凭空大吼起来。 魔的吼叫比起狰也不差多少,周遭的震荡退去之后,一直趴在山石上看着她的狰以友善的姿态向她询问:“你为何事挂怀,气息如此混乱?” 狰几乎和整个空间同化了,饶是奚钩月之前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这时被吓了一跳:“你是谁?” 狰打了个哈欠,故作不经意地绕开了她的问题:“刚到这里自然是安不下心来,和我一样被困上几千年,也就习惯了。” “几千年?我等不了几千年!”奚钩月对事态做出了恶狠狠地评论。 “你似乎已经不受寿数所限,外界的牵挂都不过百年,当他过去了便是,你我做个伴儿悠哉过活不是挺好吗?” 狰有意正话反说,激得奚钩月的情绪再次大幅波动。 奚钩月气极反笑:“失了自由还谈什么悠哉,奴性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狰也跟着笑了起来:“人间何处有自由?看看你自己,被爱恨情仇困着,还不如全都隔开的好。” “一只野兽,懂得什么?” 狰像故意证明自己“懂得”一般平静地说道:“把你关进来的那女人,很特别。” 这句话引得奚钩月周身一颤。 狰见效果不错,自得之意很难掩饰,心声自然而然地流露:“我思考千年才终于想通空间之法,在她处却自然而然,对潜心问道之人,她辈,世上只求无多。” 极端情绪化的人对他人的情绪也极为敏感,奚钩月捕捉到狰能知道如何离开这个讯息之外,还察觉了它对晁千琳的敌意。 只能说狰被困了太久,对人类的了解太浅,情商和话术都不甚高,这句话瞬间让它陷入了被动。 “既然你知道怎么离开,却始终不走,只怕是靠你自己做不到吧?” 被拆穿了真相,狰也不介意,毕竟它总是要提出和奚钩月合作的,便点点头。 奚钩月道:“答应我一件事,我会帮你,毕竟我也想离开。” 狰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主动提出这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耳朵却竖了起来。 “你绝对不能伤害她。” 狰突然嗤笑出声:“她把你关在这里,难道不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奚钩月直直地注视着它:“她是我的,只有我才能对她动手。” 狰摇摇头:“我没法让自己违心而动。” “莫非你们之间也有什么深仇大恨?” “没有,我只是被困得烦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束缚都不愿再受。” 奚钩月笑道:“这个小条件中的不自由比在这小空间中的不自由还大?” 狰一愣。奚钩月说的自然不错,可是它就这么被说服,自尊心上说不过去。 奚钩月实在是急着离开,却不知道狰其实也在机会面前一刻都不愿等待,过早地退了一步:“如果在这个小小的不自由上加个时限呢?” “多久?” “第一次。” 狰大笑起来:“你让出这大片疆土,却不知我和她有什么恩怨,怎么确定我们到底会不会再相遇,我会遇见她几次,以及我会不会遵守约定?” 奚钩月瞥了狰一眼,淡淡地说:“我因爱入魔,对她危险的直觉不会有失,也不容许有失。 “如果魔真的是值得被上天诅咒的存在,那和我缔结的契约即便是口头承诺都不该被背弃。” 狰对魔的概念相当模糊。它被关进这里的时间太早了,从没接触过这些后天修者逐渐衍生出的产物。 它只能感受到奚钩月的状态与它曾经见过的所有人类修者都大有不同,而且拥有和它平等对话、提出条件的实力。 “好吧。”狰无心多想,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它本来也没打算刻意去找那几个小鬼,不过碰巧遇到他们的话,它一定会把他们就地碾死。 它的执念就只有和帝江一战,以及把关它在这儿的人碎尸万段,会对晁千琳等人记仇也只是因为它这上千年实在是没事可做而已。 狰没有讲明空间法术的原理,只是告诉了奚钩月如何把自己的法力借它使用,二人极为顺利地离开了那个异空间。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狰一时间把一切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外面的世界与它记忆中灵力充沛的上古时代相差甚远,但毕竟比那一方小空间要广阔和丰沛成千上万倍。 它抛却了那不知何处的帝江和不知何处的仇人,在望不到边界的世界撒起欢儿来。 可是狰对空间的感知并不精准,二人没有成功定位到奚钩月来时的岚城高中,而是偏离到了岚城北方二百公里开外的蒙古草原上。 奚钩月一确认位置就立刻向岚城赶去,就此和狰分别。 而倒霉的狰还没来得及吃几个人打打牙祭,就遇到了正在集会的青眼帮。 321 交换条件 当时,他们刚接到了捕获桃之后的第二个任务,刺杀夭夭。 青眼帮为了保持着受里世界承认的地位,虽然是作为亦正亦邪的存在,却对涉及正道的活儿很是挑剔。所以接到第一个任务时,他们就已经开过一次大会了。 这个二人组作为同袍会的大前辈,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值得掂量掂量。 不过对方提供了桃之独自外出的行踪,还提供了的完备的善后支持,再加上之前桃灼堂谋反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青眼帮在巨额赏金面前很痛快地折了腰。 反正只是抓捕,对方要拿桃之做什么,求财之徒怎么会管呢? 但这第二个任务就让人有些头痛了。 夭夭的大名几乎了解些同袍会历史的里世界修者都听说过,这个以武为名的大妖可不像那棵灵芝草,背后似乎还有整个中国最大的猫族。 先不说招不招惹得起,他们这群被开革后聚拢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到底是不是她的对手才是青眼帮最在意的事。 可是,这个任务的赏金是前一个任务的三倍,实在是高得有些过头了,任意一个没有派别的正道想不动心恐怕都难。 为了商讨到底接不接单,整个北方地区的青眼帮众都聚集到了草原上的据点开会。 人刚聚起,会前毫无紧张感吃着全羊喝着酒权当踏春的众人就被从天而降的两股巨大灵力吓了一跳。 经过一番观察和打探,一个明显是魔的灵力体朝南方走了,只剩下个一大团妖气。 探子回报对方是一只猫科野兽之后,弱水组当即请缨要把这家伙收了。 于是一番围攻之下,还没彻底缓过神、蹦跶够的狰就被又一个它从未听过的全新法术制服了。 在狰的独角上贴了定位用的兽行符,彻底把它收归己有后,青眼帮快快乐乐地继续把酒言欢。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只独角是狰控灵能力的关键,被符纸镇住之后,狰的能力大打折扣。 有了这只也能叫得上名号的上古大妖,青眼帮最为精锐的弱水组制服一只猫妖似乎也就不值得再议了。 转眼就有九位数入账,这伙人兴奋得开了三天的大联欢。 大致讲明了前因后果,狰站起身,又朝晁千琳靠近了几步:“知道了吗,你现在的命是人家给的。” 晁千琳感受着狰喷在她脸上的鼻息,突然轻笑了一声:“那我该谢谢她思虑周到,还是该谢谢你高抬贵手,遵守承诺?” “你这女人,不识好歹也该有个限度吧?” “青眼帮是不是有人看霸道总裁?” 狰根本没听懂晁千琳在吐槽什么,却想起了自己因为和时代脱节太多,连栽了几个大跟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爪扑向晁千琳。 晁千琳把手中的血刃一抬,承住狰的利爪:“我不承情是我的事,你不守诺是你的事,前辈自重。” “占了便宜嘴上还不饶人,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撕烂你这张嘴!” “原来青眼帮还看宫斗剧。” 晁千琳这接二连三的挑衅让她身后的任道是几人冷汗直流——她到底是有多不怕死啊,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连这几个同伙都快忍不住动手打人了。 狰被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爪子又往下按了一按,末了,还是又收了回去。 谁知它刚要离开,晁千琳又叫住它:“你想不想知道帝江在哪儿?” 狰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是一时无谓的尊严和千年坚守的执念相比实在轻如鸿毛。 看它定在那里不动了,晁千琳立刻回头,朝夭夭挤了挤眼睛。 帝江哪儿她哪里会知道,可是这里有夭夭在,就不那么难说了。 夭夭慌张地摇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啊。 晁千琳皱起眉头,又狠狠挤了挤眼睛。 那三个男人早就心领神会了,任道是赶紧用他心通传话给夭夭:【不知道就编一个,现在立刻马上编,编的像一点啊!】 狰似乎思考了半晌,还是回过身来:“你又要搞什么把戏?” 晁千琳眼都没眨,依旧镇定自若:“我们在想,告诉你这么重要的情报,你该用什么来交换。” 狰都被气笑了:“你还敢讲条件?” “没有东西是免费的吧,何况我们现在深陷险境,人人带伤,不抓棵救命稻草,难道要坐着等死吗?” “呃……”狰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了一下,就又被晁千琳抢白两句。 “你在这天翻地覆大变样的华夏大陆上找个上万年前活跃,现在几乎销声匿迹的妖怪,怎一个难字了得。 “但是,只要你肯把我们送到别墅前面就能得到帝江的情报,用这件对你来说容易得要命的小事交换到它的所在,亏的明显是我们吧?” 狰眯起眼睛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只是单纯的挑衅也就罢了,它还是愿意维护个老前辈信守诺言的名声,可是如果拿它最在意的事骗它,它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晁千琳笑道:“我确实是不知道,不过,夭夭知道。” 狰上下扫了夭夭一眼。 它受控时的记忆并没有消失,知道这是只年纪也不小的猫妖,心中已经信了七分。 晁千琳笑吟吟地说道:“你下次见我便要杀我,但你若是对上帝江,八成就不能活着回来了。我是真心期盼着你早日身亡呢。” 狰被她气得快吐出血来,却没法反驳她的逻辑,沉重地喘了半天,才恶狠狠地说:“你真该感谢我被关了这么多年,脾气好了不少。” “我会的。”晁千琳淡淡地说着,忽然就被狰一口叼住肩膀,甩到了背上。 它的力道控制的很好,没有伤到晁千琳的皮肉,可是饶是之前被蓝晶护着,她那条轻薄的吊带连衣裙也在之前的血雨中被侵蚀得千疮百孔,被这么一扯肩带直接断了。 晁千琳赶紧掩着胸口,还没坐稳,头上噼里啪啦又砸下了四个人来。 任道是把晁千琳扑了个满怀,蓝晶、白明和世钟的重量压在他俩身上,一时还挣不开了。 夭夭没等狰粗暴地把她往背上扔,收了伞,一跃化作那只小小的黑猫,蹲坐在了狰的独角上。 一行人东倒西歪地被狰载着朝于启志的别墅奔去。 322 鸦鸣雨霁 狰的速度自是飞快,它踏着小镇低矮的楼房跑着,失重感和周围的疾风根本就不给它背上的众人调整姿势的余地。 夭夭倒是惬意得很,她高高在上地俯瞰着积水缓慢褪去的整个小镇。 因为天顶的阴云散去,淡蓝的月光投在宁静的街道上,在波光上闪动得有些晃眼,争斗平息后的这一刻倒显得恬静安稳。 “你真的知道帝江在哪儿吗?”狰突然又问了一遍。 夭夭已经明白了晁千琳的意思,说个谎话对她来说不是困难,况且她也不是毫不知晓,便自信地说道:“当然了,它太有名了,不知道都不行啊。” “可她刚才说他很久没有活动了。” 夭夭道:“这倒是,但我前不久刚见过梼杌。 “就在桃灼堂、四大家族和奚钩月混战那天,那个傻佬来搅了一趟混水,虽然我没和他交手,不过他应该是杜秋风从仙岛骗来的。 “既然杜秋风能找到四凶,那我知道的位置应该也没错。” 她说的这一大串名字里,狰只认识奚钩月和梼杌,既然其中有它能确认的真实人物,奚钩月当天提到过的行程还和这有所对应,那就应该是可信的。 狰放下心来。 它担心的倒不是找不到帝江,而是被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丢了大妖的面子。 “那你知道的位置是哪儿?” “鸦鸣州你知道吗?” “这不是上古部州吧?” 夭夭没回答,而是想了半天,才认真地说:“鸦鸣州是后开发的部州,在原来的祖州区域,可是还稍微有点儿距离。 “哎,要不你在这附近等等我吧,正好我找到桃之之后也要到杜秋风的老家闹一番,出口气。这几百年里各个大洲都建的很完善了,你不知道具体位置,也不知道上岛方法,自己一个人很难过去的。” 夭夭也不算骗它,她确实曾经听说帝江人在鸦鸣州,可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帝江实在没理由过了这么久还呆在那里。 她要去端杜秋风的老窝确实也是实情,邀狰同行则是期待着凭交际花桃之的手腕,和这个傻乎乎又能打的妖怪交个朋友。 狰这种几千年没在人间出现的珍惜物种此刻处于落难状态,趁机拉拢一下总是没坏处的。 狰对她的提议认真考虑了起来。 夭夭也算是它的同类,虽然她和晁千琳在一起,但她们的关系似乎也算不上朋友,它对夭夭并不排斥。而且,它确实需要有人帮它引路。 “也罢,反正我一时也不知道从何找起。不过你既然应下帮我,就不能中途逃掉,骗我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夭夭欢快地笑了起来:“说的好像我很怕你一样。放心吧,我夭夭的大名里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点儿承诺都做不到我就不用混了。” 狰问道:“里世界是指什么?” 夭夭伸出爪子摸了摸这只巨型大猫的额毛,惹出狰不满的甩头和鼻息:“之后同行的时候我再一点点告诉你吧,你不知道的事估计一个礼拜都讲不完。 “哎,真羡慕你们这些从上古时期就开始修炼的大怪物,要不是我只赶了个尾巴,可能早就飞升了。” 虽然夭夭对外宣称自己是上古大妖,里世界也公认她上古大妖的身份,但事实上夭夭才几千岁,根本就称不上动辄上万岁的上古大妖。 只不过她一直和桃之一起行动,性格争强好胜,不愿意矮那个自恋的家伙一头,便故意把自己包装得和桃之地位同等。 狰又发出一声鼻哼,似乎是笑了:“你明明是后辈,却对前辈毫无尊重,这点就值得再修炼个几千年。” 夭夭感触个冗长的“嘁”声,懒得反驳这句挑不出毛病的话。 他们二人的对话晁千琳一直默默听着。 对这样的发展她还算满意,至少夭夭会再看着狰一段时间,不必担心这家伙过些日子再折返回来报复了。 她刚刚有意挑衅狰,既是为了争个和处于绝对压制地位的狰平等对话的机会,也是看准了狰的脾气虽然高傲,却因为对现代的不了解小心翼翼的心态。 她越是娇纵无理,对方越是心里打鼓,惧怕他们可能藏有的底牌。 也不知是有狰护航无人来犯,还是镇子这半侧本来就没什么伏兵,这一路平静得很。 晁千琳对前景依旧堪忧。 她本来真的以为夭夭至少有和狰对等的实力,可是在夭夭之前就表现不佳的情况下新增了和狰的对比,这种对战力的错估实在致命。 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众人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呢?世钟现在剩下几成功力?任道是还有没有一战之力?蓝晶能不能护住白明?她自己又还能维系多久? 镇上的状况就已经够糟糕了,这个本部绝对不可能是个好进的地方。 把众人放在别墅门口后,狰对夭夭说了一句:“我在东海口等你。” “你知道在哪里吗?” “知道。”狰说着,把独角往前一顶,整个身子居然就凭空钻进了什么似的,消失了。 晁千琳似是品评地说了一句:“它会空间法术,不然也没法从异空间出来了。” “诶,顿悟得好快哦,真是厉害。”任道是也跟着感叹了一句。 “你的手刚刚是不是不老实了?”晁千琳拽着胸口的裙子,踹了任道是一脚。 任道是惨兮兮地指着自己的右臂:“冤枉啊,我现在根本都控制不了它!” “还敢狡辩?你又不是两只手都断了!”晁千琳又踢了他一脚。 蓝晶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给晁千琳套上,遮住她走光边缘的身体。 晁千琳看了一身狼狈的他一眼,难堪地说了句“谢谢”。 危机关头的爱总不会有假,拼了命护住她的情还是要领的,虽然这还是改变不了她放弃了那个承诺和契约的决定。 这些可有可无的对白没能让众人从将要面临敌人的紧张感解脱出来,假作的轻松被突然降临的一阵沉默拆穿。 最后,还是夭夭最先沉不住气,一脚踢开了别墅的大门。 323 我叫伊莲 “哪个王八蛋把桃之绑走了,快给本大爷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把这房子轰成渣渣!” 夭夭在吼声中融入了灵力,这一声叫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空荡荡的别墅大厅一个人都没有,周遭也没有任何能感应到的灵力,情况有些诡异。 蓝晶突然把白明交到任道是背上,走到晁千琳身边低声说:“你们往前走吧,这里有熟人。” 晁千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恳诚,把手机递给她:“偶尔能收到信号,不过桃之的位置好像一直都没变。” 晁千琳接过手机,缩小了屏幕上的画面,大概了解了别墅的结构,赶紧招呼夭夭:“我们往前走吧,这里有地图。” 夭夭应了一声,大踏步地向晁千琳指着的方向走去。 蓝晶则站在大堂,没有跟他们一起前进。 在众人一齐消失在走廊之后,大堂一侧的小门中一前一后走出了两个人。 “蓝晶,我说过下次再见你就要把你净化掉吧?”为首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神父,长及鞋面的黑色长袍干净利落,手里握着一本圣经,一头棕发和大胡子盖住略显苍老的脸,表情冷漠,盯着蓝晶的蓝眼睛更是冷得快要结出冰来。 他背后跟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神父,见到前辈这种态度,自己居然先慌乱起来,黑色的卷发跟身体一起颤抖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沃霍尔神父,我们……” 威廉·沃霍尔回头瞪了那个不争气的后辈基登·布朗一眼,让他不要说话。 这二人都是外国人,中文说得却都不错,只是免不了带着常见的外国腔调。 蓝晶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道:“好久不见啊,神父,这位是?” “你还是那副样子,”威廉·沃霍尔轻蔑地扫过蓝晶赤裸的上身,“既然没有悔过的意思,我就不必客气了。” 威廉·沃霍尔不想再和他废话,从颈间拿出十字架,却立刻就被蓝晶的话打断: “神父,我们上次见面是五六年前吧,到底发生过什么我都忘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你讲给我听听?” 威廉·沃霍尔突然就飙出句俄文来,意思是:“你干得荒唐事还需要我来提醒?” 蓝晶也随口用俄语答道:“抱歉,我向来没什么正事可做,生活中好像没什么是不荒唐的,根本想不起是哪一件。说起来,伊莲娜还好吗?” 听他这话,威廉·沃霍尔的大胡子都快被粗重的鼻息吹飞了,捏着十字架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嘴里快速地嘟囔着什么。 “神父,我又不是魔鬼,身体里还有一半人类的血,驱魔、驱妖、驱吸血鬼那套,对我没什么用吧?” 蓝晶惫懒地说着,慢悠悠地朝那二人走了过去。 威廉·沃霍尔没有理会他,依然默默念个不停。 蓝晶终于穿过了半个大厅,站在他面前两米开外站定不动了。 威廉·沃霍尔终于念完了他的“咒语”,突然仰起头来说:“你以为我在念咒吗,我是在祈祷神宽恕我将要犯下的罪过。” 接着,他把圣经往身边人手中一塞,突然踏步上前,一拳砸在蓝晶脸上,又一拳砸在蓝晶小腹上。 “砰砰”的闷响表明这两拳力道之大,蓝晶被打得倒退了一步,却被一下子扯住了手臂,失重和眩晕之后,他被一个凶狠的过肩摔扔在了地上,手臂被顺势扭到了一侧。 神父一个用力,把他的胳膊扯到脱臼,痛得蓝晶几乎蜷起身子。 威廉·沃霍尔还没打够,他蹲下身去朝着蓝晶的脸连出数拳,每一下都打得蓝晶大脑在脑壳中撞击不停。 出拳的同时,神父大声叫道:“伊莲娜五年前就死了你这混蛋!如果不是你这个魔鬼诱惑她,她怎么会背弃清修!如果不是你这个魔鬼抛弃她,她怎么会背弃上帝!如果不是你这个魔鬼不遵守承诺回来娶她,她怎么会背弃自己的性命!” 一旁的基登·布朗看蓝晶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赶紧上前拉扯威廉·沃霍尔,生怕他真的搞出人命来。 他是认识伊莲娜的,进修道院的时候,这位修女已经改了常服,独自居住在阁楼上,但大家都称呼她为伊莲娜修女,证实了她确实是修女身份。 可是那之后只过了一两个月,伊莲娜便在阁楼上服毒自杀了。 基登·布朗对这件事只有惋惜没有悲痛,却相当好奇。 从其他修女的闲谈中他稍有耳闻这是件与感情纠纷有关的惨剧,也是修道院的一大丑事。不过他当时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一点儿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奇怪。 毕竟伊莲娜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对她奉献爱情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向她示爱的人多起来之后,她碰巧值得爱的人就更加正常了。 清修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像他这样因为童年阴影而惧怕异性的人一定是少数,显然伊莲娜就是正常人中的一员。 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就算这里是修道院,也不该这样严肃的吧。 可是,看到沃霍尔神父挣开他的可怕样子,基登·布朗意识到这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复杂。 事实上蓝晶就是诱惑了伊莲娜修女,还是在修道院绝对接受不了的地方——告解室。 对彼此的容貌一见倾心的两人在告解室的告解中剖白了心情,就地干柴烈火地发展出了男女关系。 这样的的幽会至少持续了半个多月,不出意外地被发现了,蓝晶被赶出了为避祸端而躲藏着的修道院,临走前他在伊莲娜的要求下,答应事情过去后回来接她离开这里,到中国去。 当然,他没回去。 因为种种形势,也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那座城市,回过头去处理修道院那群多事神父和唠叨修女的麻烦程度,战胜了他对伊莲娜的感情冲动。 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伊莲娜无颜面对她自幼依存的修道院,再也不敢在神面前展示自己已经被污染的身体和心,她甚至觉得自己玷污了这个世界,最后,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威廉·沃霍尔神父作为知晓蓝晶身份的其中一人,对这样的事态愤怒到直接杀到中国来,就为了更大概率地实现他把蓝晶感触修道院时撂下的那句狠话。 可是,此刻的蓝晶根本不做任何抵抗,任由他把他按在地上殴打,让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解气。 “你怎么不还手!”威廉·沃霍尔抓着蓝晶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神父,我找到了我爱的人。” 324 予君一眼 蓝晶的眼眶已经被打青了,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加清澈雪亮。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早餐,却又郑重得像在对妻子宣布丈夫的死讯。 威廉·沃霍尔在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发言中失了神。 蓝晶等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用叹气打断他的呆滞:“神父,我不还手是因为,我已经懂了所爱之人不爱我是怎样的痛苦,我已经懂了伊莲娜的绝望。” 他特地用俄语讲出了这段话,加深威廉·沃霍尔对其中含义的理解。 “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偿还,那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对伊莲娜没有意义。但我在体会她的感受,这样的每一秒都会提醒我她曾经在这种痛苦中活过。” 威廉·沃霍尔始终和蓝晶对视着。 他依旧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替伊莲娜或是他们信仰着的神讨回了什么,但他明白了蓝晶的意思。 人间对蓝晶来说已经是地狱,如果这还不是让他满意的惩罚,那么他无论再做什么都不会释怀了。 他放开了蓝晶,用基登·布朗递来的手帕把手上的血擦干净,又把那条手帕狠狠丢在蓝晶脸上。 蓝晶也用那块手帕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吃力地直起身,看着将要原路回去的神父,问:“神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威廉·沃霍尔没有理睬他。 蓝晶继续说道:“这里发生的事并非正义,我们是来救人的,如果你是被雇主骗了,请不要对我的朋友出手,离开这里吧,一会儿会很危险的。” “你觉得我可能相信你吗?” “你觉得你这样除了读圣经什么都不会的表世界人可以参与到上千岁妖怪的争斗里吗?” “于先生既然说他需要我的帮助,我就有义务伸出援手。”威廉·沃霍尔说得正义凛然,一如往常。 蓝晶苦笑。 那位于先生应该只知道夭夭很难对付,却搞不清制服她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战力,才会连流沙这样普通的佣兵和沃霍尔这样的表世界人都请过来。 集齐各种能力,总会有成功的,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 【算了,麻烦。】 蓝晶那句提醒都是看在伊莲娜的面子上,既然对方不领情,他是绝对不可能再多说什么的。 “我要去找她了,再会吧。” 【最好永远别再会。】威廉·沃霍尔腹诽着,对上身边后辈探询的眼神。 基登·布朗很想离开这里。 他们两个可能是唯一没有收到一分钱就眼巴巴跑来的“打手”。 于启志给教堂的递函上写着:“听闻威廉·沃霍尔神父是一位有除魔经验的优秀神父,我在绝望之中恳请您将我从恶魔降临的苦难之中解救出来。” 在蓝晶提醒之前,布朗神父就已经发现这里的“苦难”和他们理解中的“苦难”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他们要面对的也不是可以除魔的“恶魔”,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妖怪。 但威廉·沃霍尔还是尽职尽责地为逃回别墅的外籍流沙团员做了断气前的祷告,并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看到那伙人攻进别墅的时候,基登·布朗简直要吓死了,好在那些人没有发现他们,只留下了刚刚那个没有攻击意图的家伙。 现在,他们有离开这栋凶险魔窟的机会了,为什么沃霍尔神父不愿意抓住呢? “于先生确实着了魔,我们有义务帮助他。”威廉·沃霍尔认真地解释着,夹着圣经,向楼上走去。 蓝晶咬着牙把自己的臂骨塞回肩胛。 这个月他受的伤比他前九十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叹了口气,突然很想骂街。 张一仙那个老糊涂这几年记性越来越差了,他的生日根本就不是下个月,而是今天。 认识伊莲娜那天,也是他的生日,她作为他逃亡中巨大压力下的调剂,随着一场狂欢的落幕,永远地退到了幕布之后。 在交往的过程中,他对伊莲娜的纯真和懦弱还算了解,所以早就猜想她必定过得不好。 他当时根本就不想付给她承诺,只是不忍心在她反复对他说“请一定要回来,请一定要带我在身边”的时候说出实话。 看到威廉·沃霍尔的瞬间,蓝晶就已经意识到伊莲娜一定是出事了,这个正直到让人厌烦的暴脾气神父会遇见他不能算是偶然。 凭他的习性,他本该避在人后,不去招惹麻烦,可他却让晁千琳他们先走,独自留下用恶劣的言辞招了这顿打。 他很矛盾,也很复杂。 因为感同身受而歉疚却无可偿还只算是其一,帮助晁千琳完成她的目标算是其二,把对自己的不满借别人的手释放出来算是其三,带着一身伤痕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努力是其四。 脚上的伤隐隐作痛,脸上和身上却只有麻木的感觉,想起这些伤痕不留疤的处理方法有多麻烦,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如就这么丑着算了。 这样就能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始终提醒她,自己都为她做过什么。 这么垂头闷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着,蓝晶根本没发现面前有个人已经站在哪里看了他很久很久。 直到那双脚出现在他看向地面的视线中,蓝晶才惊讶地抬起头。 “你是白天的……” 面前的男人忽视他的发言,冷冰冰地问:“你是竦斯?” “是……” 蓝晶心中一凉,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男人身上徒然消失的奇怪感觉是杀气。 【他刚刚想杀我?】 那男人好像在回答他的心声:“不想死的话,就立刻离开这里,离开那群人。” “莫名其妙……”蓝晶轻蔑地笑了起来。 那男人也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个惜命的,为你那个可怜的种族考虑,你真该谢谢我的好心。” “请问您是哪位?”蓝晶被“谢谢”两个字触了逆鳞,突然之间勃然大怒,“于启志雇你们来是要杀人的吧,看我不顺眼你就动手啊!” 今天的不顺利和莫名其妙已经成功地把他压爆了。 谁知道那男人依旧是冷笑,然后整个人像面燃烧的幕布,自下而上凭空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只余下萤火虫般的火星。 325 无眼无心 蓝晶气得一声大叫,晁千琳那句语调尴尬的“谢谢”又一次出现在他耳边。 她说“谢谢”,是否认了她做为“主人”的身份。 曾经他那么希望她在他递出衣服的时候像个朋友一样对他说一句“谢谢”,现在他却只对这两个字产生深深的憎恨。 这两个字不是在他没有尽到职责供给情报的时候出现,而是在他舍命护她之后出现,是在向他表明她舍弃他的意志有多坚决吗? 他最喜欢的冷情变成了他最憎恨的冷情,这种矛盾让他难以自处。 蓝晶忽然在走廊上奔跑起来,按照他隐约记住的路线,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期待着赶紧赶上她,把自己处理好又一个隐患的功绩承到她面前,让她收回那个“谢谢”。 他已经沦落为他最瞧不起也最不理解的晁千神——原来得不到的时候,被允许存在就是好的。 前方的打斗声越来越近,蓝晶整颗心都被揪住,突如其来的紧张让他没办法呼吸。 【又受伤了吗?我还是没能力帮忙吗?我还会被当做累赘扔在累赘旁边吗?】 “蓝晶,小心!” 一个巨大的火球似乎是刚从厅中拐了个弯,正好从走廊中跑到门口的蓝晶来不及刹车,眼前只有一片灼烫的金光。 一条血红的长鞭卷过他的腰,把他扯向房间一侧。 闻到头发上的焦糊味儿,蓝晶后知后觉地打了个颤,这种切实的生死一线比刚刚在走廊里感受到杀气还要恐怖。 晁千琳用力过猛,受不住惯性,硬是被自己拽过来的蓝晶压倒了。 眼看着又一颗火球飞过来,她赶紧一掌拍开蓝晶,手中九节鞭一卷,把那颗火球擎在身前。 蓝晶缓过神来,匆匆扫了一眼这间同样空旷的大厅,没见到任道是、世钟和夭夭,整个房间里只有晁千琳和坐在墙边的白明。 【那些人呢?】蓝晶不敢出声询问,生怕晁千琳分神受伤。 向晁千琳发动攻击的是个年轻女人,此时倒挂在吊灯上,口中喃喃念咒,手中还握着两把七星剑,剑尖隐隐又有火光崩现。 晁千琳的血鞭上全没了火焰,而那颗火球上却闪着熟悉的蓝光,似乎是把她的灵火全都卷走了。 维系着血液形态的灵子不再稳定,九节鞭的鞭环处在崩裂边缘,晁千琳咬牙挺着,眼看就要挺不过去。 正这时,夭夭忽然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她已经变回了人身,手中的伞往火球上一划,便把那颗火球收归伞中,伞面上也随之多了一道咒文。 与晁千琳对阵的那个女人感受到自己放出的灵力徒然消失,头向着夭夭偏了偏,似乎在用耳朵感应面前发生的事。 “夭夭大人?”她突然问道。 夭夭收了伞站在晁千琳和蓝晶面前,用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叉着腰问道:“你认识我?” 那个站在吊灯上的女人一跃而下,缓缓向他们三人走来:“我是顾盼,您还记得吗?” “茅山派的顾盼?” “是啊。我闭关了十六年,刚刚下山不久,上次见您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也难怪您忘了。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夭夭表情扭曲了一下:【我能认出你就有鬼了!】 顾盼已经走到离他们不足三米的距离,三个人才终于看清了这个女人的脸。 以修者的视力,之前的距离根本就不是障碍,奈何她的容貌实在过于不可思议了,让他们始终没有确定自己并非眼花。 顾盼没有眼睛。 不是盲,而是真的没有。 她脸上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上只有皮肤,没有凹陷进去的缺失,也没有多余的疤痕,平平整整,就像她从来都没长过眼睛这种东西。 可是夭夭万分确定她从前是有的,不然这么稀奇的长相她不可能忘记。 她没说破,而是反问道:“我才想问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来打工啊。”顾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这么多年没为师门做事,一回来就听到同门兄弟的死讯,想出来赚点儿外快补补堂口上的亏空。” “呵呵,”夭夭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从顾盼的眉毛动向可以看出她无奈地一笑:“我刚刚就在问您来做什么嘛……” “我是来救桃之的。” 顾盼一惊:“什么,桃之大人在这里?” “那棵蘑菇又被人绑票了,”夭夭叹了口气,忽然严厉地数落道,“你是傻瓜吗,居然来给坏人打工!” 顾盼吓得倒退了半步,像个小女孩似的低下头对着内八字的脚尖:“可是我只问了价钱,他们说是保镖来着……” “知道了还不快回你的云台山去!” “是是是!”顾盼讪讪点头,居然真的转身就走。 马上要到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又停下来回转身问:“需要我帮忙吗,这里的情况好像不太……” 夭夭的脾气异常暴躁:“我们都一路打到门口了还用你说,快走啦!” “好好好!”顾盼赶紧答应,一个闪身就在大厅中消失不见了。 晁千琳没想到这样一个棘手的对手居然被夭夭数落了两句就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没什么真实感。 顾盼确实很强,她使用的火焰就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收走晁千琳的本命灵火自然是轻轻松松。 她能使用这种神才有权利使用的功法也很好理解,那么凶猛的五弊三缺晁千琳还是第一次见,怎么也该够付代价了。 不过这样看来,夭夭能收掉三昧真火的本事似乎就更显高明了。 【还是应该问她一下别墅状况的吧……不过她连自己是来干嘛的都不知道,说不定也说不出什么来……】 晁千琳在错误的分头行动后就已经下决心且听夭夭安排,这种思量只片刻就被放了下来。 蓝晶趁这档口赶紧问:“任道是和世钟呢?” “我们想从前面的主楼梯上楼,就朝这边走了,正要离开那条走廊的时候,夭夭和世钟突然被拖进了墙里。任道是遁进去追,我还没来得及帮手就被顾盼偷袭了。” 晁千琳简单解释了一下,又用探询的眼光看向夭夭。 夭夭满不在乎地说:“那面墙后面有个牛鼻子老道,他在房间布了个奇怪的阵。我们在阵上打开了个缺口,他俩把我送了出来,自己却没出来,应该是留下和那家伙斗法了。 “肯定没事啦,要手动拉人入阵的阵法,也不怎么高明嘛。” 326 抢夺白明 晁千琳也觉得担心那二人没什么用,还是往前赶比较重要。 任道是和世钟都是四大家族的顶尖人物,就算实力打了折扣,对方也只是个道士,不是什么上古凶兽,二对一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 正这么想着,就听夭夭声音闷闷地说:“千琳,蓝晶和白明状况都不好,你带他们去帮任道是和世钟,解决了那边就先走吧,我会自己把桃之救出来的。” 她似乎心情很不好,完全不像平时嚣张跋扈的她。 到了这不还要拆伙实在有够突兀,晁千琳被她说得一愣。 夭夭继续说道:“其实你帮我找到了桃之的位置以后就完成任务了,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才拖你们下水,你们没必要继续跟我一起涉险。” “夭夭,既然都到这儿了,说这些也没用了,等我们一起回去之后,我肯定是要跟你算账的。”晁千琳说着,笑嘻嘻地比了个钱的手势,想把她的想法否决掉。 “你不明白,你们在这附近我会很困扰,我真正的能力其实不是……” 夭夭话还没说完,就见晁千琳直愣愣地看向房间那侧的楼梯口,她忙回过头去,午饭时坐在他们邻桌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蓝晶刚刚才被他威胁过,知道来者不善,往前一步,站在了晁千琳身边。 “东方前辈,你果然也是佣兵啊。”晁千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悄悄扯了扯蓝晶的胳膊,又指了指墙边。 蓝晶没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没等他再确定,楼梯口的东方捷溪就又一次像燃烧着的焰火般消失了。 晁千琳瞬间转身,朝白明所在的墙边冲去,可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个神出鬼没的东方捷溪。见他转眼已在白明身边,她只能把手中的鞭子丢了出去。 九节鞭上又燃起了熊熊蓝焰,在空中打得笔直,像杆标枪钉在了东方捷溪面前,他动作迟滞了一瞬,晁千琳便已到身边,抱起白明往蓝晶身边扔去。 蓝晶化回鸟身,翅膀一展接过白明,退到持伞而起的夭夭身后,一个火球从伞尖飞出,朝着那边冲去。 晁千琳一张手,九节鞭自动聚回掌心,狠狠地甩在东方捷溪肩头。 谁料鞭子竟虚幻地劈进了他的躯体——这也是道幻影。 夭夭的火球放了个空,在墙面火星四溅,遮蔽了晁千琳的视线。 东方捷溪突然就在蓝晶背后出现,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手干脆利落地从蓝晶腰际穿过。 蓝晶呕出口血,身子随即软倒,翅膀之间搂着的白明被他一提便走。 “蓝晶!”晁千琳惊叫一声,赶紧向他们冲去。 夭夭回身一伞刺出,却刺了个空,自己的速度居然没能跟上东方捷溪,这让她恼得不行。 夭夭伸脚把蓝晶往晁千琳的方向一踢,让他远离战场,朝着闪开数米的那人猛扑过去。 晁千琳赶紧接住在大理石地面上滑过来的蓝晶,把他搂起来查看伤口:“没事吧?” 蓝晶痛得说不出话来,身上的羽毛片片消退,缓慢地恢复了人形。他的肚子整个被穿透了,流血不止,眼前也开始模糊。 晁千琳见过他之前给任道是疗伤的手法,赶紧把水晶从他脖子上摘下来,塞到他手上:“你还能用出法术吗?” “……应该可以……” 蓝晶把水晶按在腹部的伤口上,手抖个不停,催动其中积蓄的法力,让伤口合拢。 晁千琳紧张地看着夭夭和扛着白明的东方捷溪缠斗,克制自己冲过去的冲动。 蓝晶看着她矛盾的样子,突然发出一声苦笑:“千琳,你也要挺不住了吧?” 晁千琳回过头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苍白至极,目前为止,她用血锻出的武器有六柄之多,加上消散在运河中的,维系生命所需的血液都快不够了,整个人一直处在眩晕的状态。 “可以用我的血吗……我是个废物,实在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了……” 晁千琳的心颤了一颤,委婉地回绝了他:“悯火诀识得施术者的血脉,如果可以用别人的血,用敌人的不是更好吗……” “呵……”蓝晶无奈地抿住下唇,两秒后灿烂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和他……原来是这样……” 晁千琳懂得蓝晶所指为何。 她被他毫不掩饰的笑刺得突然恼怒起来,再也不想管他,环抱着他的手猛然放开,朝着夭夭冲去。 “东方捷溪!” 她大叫了一声,把这股火气转向了敌人,鞭子凝成一把长刀,凌空劈了下去。 东方捷溪扛着白明,之前的幻影之法不能再用,又被发狠的夭夭缠得很紧,位置几乎没法改变,这时身侧突然有刀劈下,匆忙之间无处躲闪,只能用空出的一手硬接下来。 可是他手上聚着的火色灵子被晁千琳的长刀一劈而散,这一刀硬是切进了他的小臂半寸,亏得东方捷溪发现异状立刻撤手,否则手臂就要被劈成两半。 夭夭趁着他这片刻的晃神,一把拽过白明,把他丢在身后数米,黑伞随即打开,罩住东方捷溪的头顶,把他往自己身前扯,与他皮肉相贴的伞骨顶头瞬间涌出火苗。 肩膀上没了白明,东方捷溪的身子又化成虚影,从伞面上一透而过,动作连贯地向后一仰,没被夭夭的火焰伤到分毫,还避开晁千琳横砍过来的刀刃。 见他身形一晃又要消失,晁千琳连忙往白明身边冲,夭夭则回转身瞄准了白明的方向猛地放出一道火幕。 这三人都是用火,一时间整个厅内晃得人睁不开眼,急着把白明拖开的晁千琳和朝火幕中间冲的夭夭都没发现东方捷溪没有在白明身边出现,而是站到了吊灯上,居高临下地也放出了一道火幕。 周遭灵子被抽空的强烈感受席卷了晁千琳全身,她知道东方捷溪是个了不起的灵辖,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念咒语,直接就能用出灵辖的法术。 看来他刚刚化为幻影然后消失的法术也未必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 这是个覆盖面极大的落雨诀,落下的雨却是一个个细密的火球,取名字的老前辈满满的恶意朝着同为火系灵辖的自己身上招呼,让晁千琳哭笑不得。 夭夭立刻张开黑伞笼罩在晁千琳和白明身上,可是这道法术还没挺过,楼上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桃之!” 327 和她一样 晁千琳见夭夭持伞的手都有些不稳了,对这惨叫的来源心中有了数,连忙对她说:“快走吧,我拖住他!” 夭夭瞥了一眼房间另一头凄惨躺卧的蓝晶和身边依旧昏睡的白明,心里忽生不忍。 这个随时都会被自己折磨得倒下的人类女孩要肩负这两个没用的男人,为自己拖住敌人的脚步,怎么看都凶多吉少。 她们没有多深的交情,晁千琳更是从未见过桃之,这种莫名热血的义气让她想起了百年前的表世界江湖朋友。 “我往老任那边引他,你帮我打个掩护就走吧!”晁千琳说着,也不等夭夭回答,把手中的长刀一横,架起白明顶着渐渐稀疏的火雨中朝蓝晶跑去。 东方捷溪的灵辖法术需要消耗空气中闲散的灵子,这个大动作之后一时很难再发难,夭夭却靠自己的法力撑着,趁他无法出招,一道火蛇从伞尖弹出,受她指引往东方捷溪身上缠绕而上。 东方捷溪从吊灯上闪开,突然打了个响指。 又是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 很明显他正握着桃之的命脉,并以此威胁和挑衅着夭夭。 夭夭这才知道这男人根本就是有意要把他们分开,用的还是这种下作的方法,让她明知如此还不得不按他的规划的路线走下去。 她暗自咒骂了一句,照晁千琳所说留下那条“掩护”用的火蛇,便直接往楼上冲去。 晁千琳也学着夭夭的做法,把蓝晶一脚踢到了走廊边上,长刀刚要往墙壁上劈,东方捷溪就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那条火蛇已经被他收在掌心,捏做个火球把玩着。 晁千琳停下动作,转身看着东方捷溪:“你为什么要杀他?” 既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势单力孤到没有输赢的悬念,索性问个明白。 “那你又为什么护着他?” “关你屁事。” 东方捷溪忽然笑了,脸上对万物的嫌弃和不耐烦都被这个发自内心的笑驱散一时。 他问:“这么双标的吗,你不是也问了我?” 晁千琳把胸脯一挺:“对,我打不过你,想占点儿便宜,不行吗?” “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让墙后面那两个家伙来帮你。” “那你还和我闲聊,帮我拖时间?” 东方捷溪把手中的火焰消散在空中,放出个好看的烟花。 他环视了一圈超过一百平米的空旷大厅,又笑了起来:“这个家伙,为了这点儿小事,准备了这么大个战场……人啊,总是被执念困着……” 他明明说的是于启志,语气却像是自怨自艾,半晌,又继续说道:“你不是说,你找我有事吗?” 晁千琳冷冰冰地说:“我都快死了,知道那些还有什么用?” 她实在没有体力再扛着白明,便把他往地上一丢,握着腕子上的伤口,满是怨气地看着东方捷溪。 “我不会杀你的,雇我的人只让我杀那只猫,我和石三已经布好了局,她自己闯进去就没你们什么事了。”东方捷溪淡淡地解释着,向晁千琳走了两步,目光锁定在她始终没有放下的长刀上。 “但是你要杀他,我不允许,所以你会先杀我,就像杀蓝晶一样。” “他又没死。” 晁千琳懒得和他辩驳,却见他心思像是飘远了一般,愣愣地盯着那把刀出神。 “你用的是悯火诀。” “是。” “和她一样。” “谁?” “我爱的人。” “所以你要和我啰嗦这些?” “对。我快做完她交给我的事了,所以要攒些钱过余下的日子,但今天见到了你们,不得不点儿费心让我余下的日子过得更平静些。” 晁千琳隐隐感觉他口中可能会让他过得不平静的事和她的问题有关,便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东方捷溪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让我杀了他,你就不需要知道了。若是不杀他,你知道了改变不了什么。” 晁千琳有些恼火,她受够了他的哑谜和碎碎念,如果他现在不出手,就这么拖着,她的身体就要熬不住了。 她可没指望任道是和世钟能适时出现英雄救美,而是期望在和他动手的时候趁乱打开那面墙。 不知道东方捷溪是不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就这么和她说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击她或白明的意思。 那些事确实很重要,她的异常到底为何存在也算得上她的执念,可就算要聊,现在显然也不是好时候。 她连撑着站住都难,思考的能力直线下降,在夭夭面前的逞强完全是出于她对契约的痴迷。 刚刚才谴责了蓝晶,她怎么能背弃自己答应夭夭救出桃之的承诺。 但晁千琳相当确定自己是不可能死在这儿的,这是种冥冥中出现的想法,就像她知道奚满月、任道是、蓝晶是她的同类一样。 东方捷溪又朝她走了一步,二人的距离被压缩得不到半米:“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的脸,对吗?” 【果然,他的不平静和我的存在是同一个原因,他的意思是这和白明有关?】 晁千琳点点头,脑子随着这个动作上下摇晃,混成一团。 “我还是劝你不要再问,善意的,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让我杀了他吧。” “你之前都是直接动手的,现在却在征求我的同意,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想杀你,但我得带走他的尸体。” “流沙和青眼帮都被你交代过了?” “不是交代,是威胁。” 晁千琳突然嘲讽地笑道:“你和我说这么多就是因为我和你爱的人用相同的法术?我还以为你不怎么爱说话。” 东方捷溪垂下眼,看着手上被晁千琳劈砍出的伤口,汩汩而出的血流忽然间汇聚成一朵玉兰花,落在他手上。 显然他也会用悯火诀,只是没有把它用在攻击晁千琳上。 “虽然有这个原因,但我没那么单纯……”东方捷溪把那朵花递到晁千琳面前,“这样还记不起我是谁吗?” 晁千琳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朵玉兰花,手中温暖、柔润又坚涩的触感就像在冬日里,用被冻得发僵的手摸到贴身佩戴的和田玉。 这熟悉到诡异的感觉“轰”得一声在她脑中炸开。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东方捷溪。 东方捷溪朝她勾了勾嘴角:“我可不能枉费了晁昭的一番心血。” 328 恰似初遇 晁千琳并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其他火系灵辖,只不过上一次距今实在太过久远,记忆已经模糊。 而且当时的她本身还算不上火系灵辖,只是已经偷偷在晁千神的帮助下接触了悯火诀,对同系修者的感应并不敏锐。 那是在九年前,她已经开始能听到声音,因为刚学说话,发音极不标准,所以基本只在和晁千神二人相处时才会开口。 晁千神自然为她开始像正常人一样和自己交流狂喜不止,晁昭却依旧不冷不热,好像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努力救治多年得到的结果开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晁千琳忽然发现小庙里多了一个人。 她非常确定她发现这人存在的时候,那人就已经来了很久了。 他能自由出入整个小庙,还能准确找到她居住的那个路线崎岖的山洞,并只留下了除了触觉和第六感敏感异常的她,很难被他人发现的痕迹。 可是奇怪的是,不只晁昭对这事只字未提,连晁千神也从来没提起这件事。 【莫非大哥不知道吗?】 晁千琳向晁千神透露自己的发现,晁千神却表示确实有个奇怪的男人在这里停留了十几天了。 发生这种事晁千神居然没说,只会是故意的,毕竟她的大哥什么都会告诉她。 十岁的晁千琳天真且无条件地信任着晁千神,却不知道他对她隐藏的秘密太多太多,多到六年后东窗事发时,把她吓得完全失控。 “压系习么压的因?” (那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很讨厌的人,应该快离开了吧,如果你遇到了他,就躲起来。” 晁千神淡然的回答反而让晁千琳警惕起来。 又过了十几天,那人依旧没走,而且晁千琳发现他似乎每天都会到山洞里来看她。 这种没人制止的行径让她恐惧之余有些不甘,终于在某一日感受到身边细微空气波动时开口质问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在练习悯火诀?” 晁千琳压抑多日的恐惧感被这句话点燃了,师傅和大哥总是对她强调保护自己,最近她有了实质性进步,还被大哥夸奖了不起,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把恐惧化为愤怒才对。 所以她割伤了自己,用还不甚熟练的悯火诀和那人对峙起来。 那人觉得她天真得可爱,没避开她挥过来的刀刃,而是用手接下了这笨拙的攻击,也念起悯火诀,把自己的血凝成了一朵没有攻击性的玉兰花,轻轻插在她耳鬓。 接触到那男人的血,晁千琳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认同感,好像他是个和师傅、晁千神一样一直与她共同生活的存在,对他的敌意忽然消散。 当时的她不知道这是火系灵辖间的感应,甚至因为这么多年再没遇到过,到如今才终于明白。 那人用同心诀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师傅的朋友?】 【对,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不用害怕。】 晁千琳点点头,像信任晁千神一样无条件地相信了这句话。 【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是同心诀,那男人脑中不经意流过的想法也传到了晁千琳那边:【确定一下是不是传言是否属实……不,我是来看看你练功练得怎么样。】 晁千琳举了举满是伤痕的两手:【大哥说我已经很厉害了!】 她知道自己伤到了东方捷溪,更加确定晁千神的说法是真的而不是安慰或敷衍。 东方捷溪笑出了声:【好,那我回去告诉你师傅,你已经很厉害了。】 【不行不行,我是偷偷练习的,不能告诉师傅!】 【好吧,那我就帮你保密吧……】 晁千琳重重地点头:【你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像小偷一样,要好好打招呼,我可以听到的。】 “好,我会的。” 东方捷溪答应下来就离开了,晁千琳却因为担心他会不会打小报告,独自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那之后她和晁千神并没受晁昭的惩罚,他们俩的秘密似乎真的被那人好好保守了,这让她对他的信任又加了几分。 不过,那次接触之后,那人就再也没有来访过,似乎真的就这么走了。 晁千琳怕练功的事败露,没再询问晁千神和晁昭,就这么默默接受了这个对生活没造成任何实际影响的过客出现又离开。 拿着手中血做的玉兰花,晁千琳终于把那个朦胧的印象和这个具象的人重合起来。 她记忆中的东方捷溪没有形象,声音也很遥远,只有这朵玉兰花中蕴藏的血脉认同感证实了他和她早有交集。 “你是师傅的朋友?” 东方捷溪道:“是的,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害怕。” 晁千琳内心依旧是相信着这句话的,嘴上却不示弱:“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那么容易相信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 “桃之和夭夭缔结契约这几千年,面对这样的情境有几百次了,只有你这样的小孩子才会把这当成了不起的大事。” “但我答应她要帮她救出桃之,就不会半途而废。” 为了和他对峙,维护自己的自尊,晁千琳的“找到”不知不觉变成了“救出”。 东方捷溪又一次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站在晁昭的角度把你看做该疼的孩子,真的不希望你再蹚浑水。让开吧,我把这件事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晁千琳往侧边迈了一步,把白明和蓝晶挡在身后,严肃地问他:“你确定你有资格站在我师傅的角度?不讲明到底是什么事,我凭什么相信你拿出的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凭你不光没能力救他,也没能力救你自己。”东方捷溪的神色也冷淡下来。 “是吗?” 晁千琳冷笑了一声。 她身侧的墙面忽然崩塌下来,内里庞大的灵力也随即泄出。 东方捷溪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不错啊。” 在和他对话的时候,晁千琳一直默默地让自己的血液滴落,混在蓝晶流在地面的一大滩血中向那面墙延展、切削。 因为整个大厅中的灵子几乎都被东方捷溪之前的落雨诀消耗一空,落雨诀散开的余韵也一波一波震荡开来,对晁千琳微妙的动作有所掩饰,东方捷溪确实一直都没发现。 房间内正在阵法中战斗的任道是和世钟都向这边看了过来,瞬间断定晁千琳面前的陌生男人是个威胁。 可他们还没动作,东方捷溪就朝阵中说了一句:“石三,别玩了,夭夭上楼了。” 329 放弃抵抗 “你以为我是你那样的老妖怪吗?这两个二货难搞得很!” 被称为石三的小胡子男人凶恶地回了一嘴。 任道是和世钟合力驾驭的数道令旗正向他进攻,掌控着一道诡异的蓝色光华左右开弓的石三样子确实不轻松。 那二人对付他还有余力,当即御起两面令旗横在晁千琳和东方捷溪之间。 晁千琳赶紧扛起白明,朝房间里冲。 任道是忙叫:“别进来!” 那是个踏进去容易出来难的古怪阵法,布阵的目的就是把人困住。 但晁千琳是故意要入阵的。 在夭夭的描述和东方捷溪讲明的战术中,她已经把这个阵的性质猜到了八成。她觉得东方捷溪不会踏入阵中追赶她,让自己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 而且,若是按他所说,除去夭夭,他们对其他的人没有下杀手的必要,追杀白明是他个人的目的,石三不一定非要她和白明的命不可。 可她算错了一点,眼睁睁地看着东方捷溪像冲洗照片一样从身上分散出另一个半透明的分神,跟着自己的脚步迈进了法阵。 法阵所在的房间和他们之前见过的两个房间一样空旷广阔,容纳个百人集会都不成问题。 东方捷溪的感叹确实不错,这栋别墅一层就四个房间,完全没有家具,都用做演武场,实在夸张。 见她还是入阵了,世钟直接离开了任道是身边,掩护着她往阵法的另一侧冲。 石三的法术果然没有追踪晁千琳,可她的体力跟不上消耗,扛着白明跑得并不快。 这时,她背上的白明忽然动了一下。 “……姑奶奶……” 听到白明的声音,晁千琳不禁苦笑,他长在右边的心脏又一次救他一命。 “别乱动,别出声。”她交代一句,向右侧跃起,避开东方捷溪幻影手持的长剑。 然而一番追赶和斗法之后,世钟又被石三分走了精力。 晁千琳没了帮手,已近极限,不耐烦地问道:“我又没说过你不能杀他,难道你就不能把事情讲清楚,劝我帮你杀他吗?” 东方捷溪道:“没这个必要,让你知道我没有恶意就足够了。” 听到这话,晁千琳突然站定不动,回身正视着他刺过来的刀刃。 幻影的反应需要东方捷溪本人的意识来传导,他没料到她不躲不闪,动作慢了半秒,剑尖直接扎进晁千琳腹中。 鲜血登时涌出,晁千琳却像没感觉到痛一样笑着说道:“我看你倒是恶意满满啊……” 与此同时,她的血像章鱼的触手一样疯狂地纠缠到幻影之上:“果然,不是攻击的话,这东西就没法逃了。” 令人头皮发麻的触肢和她本人过于淡然的神色共同出现,诡异得好像这个人并非活人。 被温热血液缠绕的感觉传到了东方捷溪身上,他忽然感觉有些恶心。 这个分身幻影是灵辖的通用法术,前式诀,对血脉和灵子的控制达到无需念咒做法的程度之后,各系灵辖都可以使用。 火系灵子融合而成的分身需要他的神识来控制,被接触、劈砍的感觉自然也都由他来承担。 之前晁千琳砍进他的分身,吃痛消退是神经的自动反应,可是这次她故意把灵火全消,只用血液来抓住幻影,东方捷溪的反应便慢了半拍。 这短暂的停顿使他注入在分身中的神识也被晁千琳抓住,他居然无法把神识抽出,让幻影消散了。 而且,因为神识被抓住,他也无法放出更多分身,一时陷入了和晁千琳对峙的僵局。 “石三!” 东方捷溪赶紧唤了帮手一句。 谁知石三暴躁地回:“老哥,我可没义务帮你,自求多福吧!” 东方捷溪的脸色无比阴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走进这个法阵,只在阵外冷冷地说: “放弃吧,我只是想防止他没有死透才要带走他的尸体。” 这话被他说的像是白明已死,晁千琳郑重地再次说道:“我说了不会让你杀他的。” “你要做的事到底是帮夭夭,追查自己的来由,还是救他?”近在咫尺的东方捷溪突然和阵外的真身同时开口,“太贪心,会忽视很多问题。” 晁千琳一愣,下意识看向白明,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白明整个人白得像扑在了面粉堆里,他的发丝、眉毛甚至睫毛上都结了霜,嘴唇已经发紫,勉力睁开的眼中,瞳仁也开始涣散。 她这才发现背上的他体温低的吓人。 因为她失血过多,体温也比常人低了许多,对痛和温度的感应力几乎消失,眼之所见才让她发现这个糟糕的情况。 “第一次攻击他的时候,我就在他体内留下了莲萁炼成的寒毒,你知道那是什么吧?” 晁千琳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她睡寒石床的十几年间每天都喝的其中一味吊命药。 这种里世界都不常用的药性质极寒,食用后阴寒由体内而发,若是过量,阴寒便会冻结灵子,继而牵动灵魂,最后连累肉体,使人陷入从内而外彻底被冰冻的状态。 晁千琳喝这种药是为了把体内调整成重寒的状态,与体外受到的阴寒达到平衡,降低身体调节内外灵气差的负担。 晁昭对药量的掌控相当精准,那副药中还有其他药方用来调节莲琦的副作用,才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可是白明和幼年的她一样没有功法,外界还一直都是火系法术、灵子阜胜的状态,他的身体必定消化不了这其中的差值,也散不掉体内的寒气,此时显然是到了极限,寒气溢到了体表。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在晁千琳心底疯长。 她的一番努力居然从一开始就是无用功,和东方捷溪的争论和争斗只是他单方面的“戏耍”。 她松开了对东方捷溪的束缚,那道幻影立即朝着她背上的白明伸出手来。 寒毒发展到这个地步,想救白明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带着满身秘密的男人似乎因为她的好奇心和那种天命般的归属感,拖累了他们无数次。 【说不定,东方捷溪是对的……】 幼时就存在的信任影响着晁千琳的思维,那句“不能枉费了晁昭的一番心血”像是催化剂,在这样的事态下加速了她脑内的化学反应。 难得一次,晁千琳想要选择不抵抗。 可是,一声怒吼突然撕破了纷争之夜,霎那之间,一切都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330 游戏规则 夭夭一冲上楼梯就发觉自己中了埋伏。 踏入法阵的感觉如此明显,可踏入的到底是什么法阵却感觉不出,这让她有些恼火。 她预感到事情在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心脏止不住地狂跳,步子却迈得更大,把这种不像她的想法掩饰住。 蓝晶的手机由她拿着,上面的红点代表着桃之的位置,拐个弯,穿过又一条漫长的走廊,晁千琳和东方捷溪斗法的那个房间之上便是他的所在。 一路上什么都没遇到,可她捏着黑伞的手心满是汗水。 “你好,夭夭。” 夭夭一迈进那扇门,大厅正中站着的那个带着眼镜的消瘦男人就笑着朝她打招呼。 这个房间同样空旷,只是地面上描绘着蔓延到整个墙面的繁复阵图,房间周遭还插着数不清的令旗。 而且,偌大的空间仅靠着一只简陋的灯泡照明,毛茸茸的暖光效果不佳,显得气氛暧昧不明。 桃之盘腿坐在那个男人脚边的地板上,手腕和脚腕上绑着细绳,表情有些滑稽,好像在用力让嘴巴张开,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头上顶着个铜香炉,一柱细细的线香在其中燃烧。 烟气环绕在那里久久不散,证明他坐着的位置就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夭夭蓄意感知着于启志身上的灵力,确定他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表世界人,这种复杂的阵法和桃之身上高级的消声法门他肯定是做不到的,对周遭的戒备立刻就写明在她脸上。 “你就是那个富三代于启志?”她把伞往肩上一搭,走近了些,伞上的咒文有生命一般飞快地流动起来。 年轻人点点头,大方地承认:“没错,就是我。” 夭夭把现出火光的伞一抬,直指于启志,恶狠狠地说:“最后给你个机会,把桃之还来。” 于启志顾左右而言他:“放心吧,二楼只有我和桃之,石三道长之前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就算没有其他人,你也是逃不掉的。” 说话间,他的手指拨弄着桃之的额发,垂眼瞧他,表情很是陶醉。 夭夭被他的样子恶心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更加不耐烦: “你知不知道你那几个钱比起他的价值什么都算不上,那些道士和灵辖要是想和你抢他比喝水都容易。 “你什么法术都不会,请别人帮你炼丹也只是替他人做嫁衣,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拿到最后的成品……” 于启志连连摇手,打断夭夭的话:“我怎么舍得拿他来炼丹呢,放心吧。 “流沙和顾女官只知道自己是来当保镖的;青眼帮知道凭他们的本事吃不下这么大的货,只要钱;东方道长似乎已经可以长生,不需要桃之;石三道长家里逼婚逼得紧,急需钱来结婚。 “他们都不会来抢桃之的。” 夭夭一脸鄙夷:“你功课倒是做的不少,可是……不是要拿他炼丹,那你要他来干嘛?” 想起之前蓝晶提到他在于启志的别墅里好吃好喝自由自在,什么罪都没受,只是被限制着行动,再加上现在于启志这让人反胃的眼神,夭夭好像忽然懂了。 果不其然,于启志下一句便是:“我想和他在一起,让他留在我身边,就这么简单。” “咦……”夭夭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自己的肩膀叹息道,“居然被任道是说对了……” 于启志见她是这种反应,慢悠悠地解释:“首先,我不排斥同性恋,其次,我知道他不是男人。” 夭夭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都知道他是植物,当然知道植物没有性别啦。我嫌弃的不是性别的问题好不!” 于启志没理会她,继续说道:“我还知道,想得到他,必须除掉你。” “呵呵,我是他的保护人整个里世界没人不知道,我倒是好奇是哪个大嘴巴把这种事告诉你。为了钱打破表里关系的人,直接杀了也不为过。” 于启志淡然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在下巴画了个圈,又怅然若失地放下了手:“不必为难别人吧,其实,我是亲眼所见,才知道你们的事……” 夭夭不以为意地说:“呵,我们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在表世界活动,这次出山才十几年,怎么可能。” “没错,我就是在几百年前见过你们。” 这个毫无灵力的表世界人说出这样的话,夭夭居然不觉得惊讶。 他对里世界的了解和投入的资产已经表明了他对桃之的狂热程度,就算他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性到无法无天的超级富三代,清空整个镇子来狙击她也太疯狂了。 按夭夭的年岁,她接触过的纨绔子弟绝对不少,部分所谓的富二代或许会因为上一辈的暴富,在纸醉金迷中迷失自我,可到了第三代,前两辈积累的财富会让他们的眼界更宽、起点更高,往往不会太过乖张。 所以这个于启志现在的状态要是正常,那才是不正常了。 正因如此,夭夭才没有一上来就冲过去打他,而是站定在原地细问原委,预防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还搞不清脚下的阵法是怎样的埋伏,保不齐于启志会为了解决她用桃之的性命威胁。 果不其然,于启志还没继续讲述他的故事,房间中就凭空传来了石三的声音。 “大少爷,也该介绍下游戏规则了吧,再不说,香就要烧完了。” 于启志朝房间中除了令旗空无一物的角落点点头,对夭夭说道:“首先得谢谢暴脾气的夭夭小姐给了我讲话的机会,否则这将会成为一出惨剧。 “你脚下是一个献祭用的法阵,入阵的妖精鬼怪都是祭品,只要有人死去,它的生命力就会分散到其他妖精身上。 “这柱香烧完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祭品出现,否则阵中的妖精都会死去。 “一旦踏入这个法阵,到法术完成前,没有人可以离开。想逃是不行的,所以你决定一下吧,救他,还是自杀?” 夭夭都听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 “也就是说我杀了你对这事儿没影响,对吧?” 331 扬州往事 “你觉得可能吗?”于启志感觉有点儿好笑,“你还是那么奇怪,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可爱还是蠢。” “我是蠢啊,蠢到跟你唠叨这一堆废话,果然还是杀了你再说吧。”夭夭说着,抬手便是一道火刃,正朝着于启志的面门飞去。 他脚边的桃之用力地摇着头,头上的香炉却依旧牢牢定在原处不动。 夭夭见他这种反应,无奈地选择了相信桃之的判断,这一手权当吓唬一下于启志。可火刃已经到了他脸前,尽管被她硬生生收住,还是豁开了于启志的耳朵。 于启志吃痛,瞬间失了镇定,狼狈地捂住耳朵呜咽起来。 让夭夭惊讶的是,一旁的桃之耳朵居然也被豁成了两半,痛得抽搐起来。 夭夭的心瞬间凉了。 这个于启志居然把自己的命和桃之拴在了一起,这还真是生死相随的意思啊! “你神经病啊!”夭夭大叫起来,“你做了这么一大堆事,我还以为你多势在必得,结果就只是这样而已?你和他根本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我把你俩杀了开开心心地走了不就结了吗?” 于启志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过气来,颤抖着说:“我只是想和桃之在一起,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不过我原本以为那一大堆佣兵总有一伙能杀掉你,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石道长和东方道长的法门,你还确实是厉害啊。” 夭夭被这无厘头的事态搞的有些崩溃:“你还敢说!天啊,千琳他们废了这么大心力,结果就搞出这么一场闹剧,我这就让你们这对儿苦命鸳鸯生死与共!” 于启志笑道:“这是献祭的法阵,桃之一死,只有他的生命力会转移给你,他灵芝草的效用可是会被阵法收走的。” “那又怎么样,我虽然是贪他的本体,等着吃了他成仙,但前提还是要活着吧?” “真的吗?‘我和他定下了一起飞升的约定,为了这一句话死守了几千年,到如今,就算不是一起飞升,也必得一起死。’ “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夭夭的脸瞬间僵住。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不足三十岁,身高中等,骨瘦如柴,一脸病容,******的男人,在记忆中搜索他的来由。 无解。 “你到底是谁……” “我是于启志,不过,上辈子,我叫李益泊。” 这个名字夭夭听了倒是耳熟,却依旧没法在记忆中找出个相对应的人来。 他居然能完整地说出这句理应只有她和桃之知道的话——当初那个抢夺桃之的道士,虽然把她逼到了说出这话的绝境,最后还是被她亲手杀死了——夭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这是那个牛鼻子的俗家名字?】 倒是于启志脚边的桃之露出了苦笑。 他可算是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这么个疯狂的男人缠上了。 桃之作为一个精灵诞生的第一个自我意识,就是自恋。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每个见到他的动物、灵兽和植物伙伴都要夸他这颗灵芝草一句“长得不错,快些成材吧”? 其实这话是不怀好意的。 灵芝草的妙用是个从里世界到表世界人尽皆知“秘密”,所有的生灵都眼巴巴地等着他早日修炼好自己的魂魄、神识,好最大限度地搜刮这天地至宝的好处,把他化入己身,大增修为,延年益寿。 要不是刚一化形就碰巧遇到了夭夭,他早就成了他人的炉中药、腹中餐了。 就因为这份过度的自恋,桃之在千百年间一直选择化身为女性。 他觉得作为女性无论是着男装还是女装都十分方便,佩戴饰品也更加多元,同时,相比内敛的古代女性,男性的言辞更大方,身为女性得到的赞美也就更多。 这种自恋随着封建统治的禁锢越来越得不到满足,身为一个保持闺秀状态混迹在人世的妖怪,偶尔能和男性碰面,还只会被眼神偷瞄对他来说实在太憋屈了。 于是,夭夭的一句玩笑话便被他当了真:“那么喜欢被人看,不如去青楼做头牌啊。” “……此话有理。” 就这样,桃之开启了他的头牌之旅。 在扬州城最著名最火爆的镜阁中,他足足呆了七年,这期间他改变过数次花名,也对容貌多有修饰,出色地扮演了各式各样的当红姑娘,给同为妖怪的老板娘带来了丰厚的收益。 以他的容貌,在那个市井文化繁荣,文人雅客阜胜的年代,狂热的追求者多不胜数。 李益泊便是其中之一。 这男人是扬州城当时的司户参军,父辈是当地出名的大绸缎商,所以,他这个官职来的也不甚光彩。 当年的青楼头牌可不是一般人便可见的,镜阁这样最顶尖的院子更是刁钻得很。 为了找人引荐自己迈进镜阁的大门,李益泊被朋友讹走了一颗传家红宝石;为了成为镜阁的会员,接触到院子里顶尖的姑娘,李益泊连着半年捐银子到镜阁喝酒待客;为了参加桃之挑选客人的诗会,李益泊又花大价钱请了代笔,贿赂“监考”的茶壶和粉头。 纵是当年的民间享乐风气如此,他这样纯粹靠钱铺路的豪阔客人也算得上少见。 奈何他李益泊吃喝赌都不好,就只有看见美人走不动路这一个毛病,听闻桃之的大名怎么能不去亲眼瞧瞧。 而见到桃之后,李益泊的钱就更不是他自己的了。 这美人有如来自画中,乌发与粉面相应,柔夷与纤腰同摆,眼中有山鬼,唇上有杜康,只朝他轻飘飘地望上一望,就把他的魂儿抓了去。 从此以后,李益泊每日都要到镜阁打卡签到,若是家中无事,便半月半月地在镜阁住着。 每分每秒都烧着白花花的银子,他却根本想不起来问帐,连家里的玉器、珠宝、家具何时归了当铺,房契何时归了他人,小妾何时归了隔壁老王都不知道。 可惜桃之卖艺不卖身,直到李益泊在这销金窟里花光了自己最后一分钱,他都没碰到桃之一个手指头。 332 剑南遗梦 祖产被败光对李益泊其实还算不上最糟糕的事。 只是没了钱,司户参军的乌纱帽却还在他头上戴着。 只可惜他这顶乌纱帽也是银子镶的边,金子打的底儿。见他破产,他家祖辈经商生涯中得罪过的仇家一个一个冒了出来,想用同样白花花的银子摘了他的乌纱帽,给他换一顶带一带。 当年的扬州繁荣至极,胡人很多,知州拿了银子,把自己家小妾私通的那个胡人往这位前司户参军身上一绑,给他批了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发配剑南,既赚了一笔,又借公报了私仇。 这顶知州的绿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李益泊头上,直接把他压入了人生的谷底。 发配的路上,李益泊的家眷死的死,跑的跑,到剑南地界,只剩下他光棍一根。 其实发配这件事最大的苦处只在途中,剑南这个地方只是离中原太远,离外族太近,道路崎岖陡峭,所以开发的不好。 当地的土著在被发配的案犯帮助下,学习中原的技术和文化建设本地,整体氛围还是友善和谐又积极的。 自立垦荒的生活确实艰苦,与从前纸醉金迷的公子哥生活相差虽远,但住上个三五年后,李益泊也就习惯了。 本来他还眼巴巴地等着天子做寿或太子大婚,来个大赦天下让他有机会回到中原去,可是适应了剑南的生活之后,想到一路跋山涉水,他也就渐渐放弃了这种奢求。 偶尔他还会想起从前如梦的镜阁中,妩媚蹁跹的“焚桃”小姐用下巴指示身边黑得不像中原人的小丫头为他斟酒,红艳如焚的唇瓣轻启,唤他一声“李君”。 可是想想自己已经年近五十,算起来,焚桃小姐也有四十岁了。 她应该早就被他人赎出院子,做人妇,为人母,只不知那张美艳又带些疏离的面孔有没有被生活抹上些许愁绪和皱纹。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记住她最美的样子,也许就算得上他二人最美好的缘分了。 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张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丽脸庞,居然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五十三岁的李益泊正在挑水,夕阳已经悬在小村边上,房间里已经该点灯了。 他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的小院走着,忽然有两道人影急匆匆地用超越常人的速度从村边的小路冲了过来。 李益泊头都没抬,他对这些生活琐事已经没什么在意了。 谁知那两个人明明已经跑了很远,却又转身冲了回来。 “老人家,请问青屏山在哪边?” 这清脆的女声莫名耳熟,低头挑着扁担的李益泊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颜色怪异的眼睛,他吓得退了一步,才发现面前这个梳着双抓髻的少女黑得发亮,不似常人。 他心一揪,视线瞬间对准了那少女身后的高个子女人。 乌发粉面,柔夷纤腰,媚眼如丝,红唇如焚,那不是他为之散尽家财的焚桃又是谁? 李益泊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主仆二人与他梦境与记忆中二十年前的容貌相差无二,只是身上装扮和妆容有些许变化。 【这是我在……做梦吗?】 李益泊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焚桃”,根本就想不起要回答那个问题。 “算了吧,躲有什么用,到了青屏山又能躲得几时。” “焚桃”突然扯了扯黑皮肤女孩的衣摆,闷闷地说了一句。 “那难道非要硬碰硬吗?那个牛鼻子的翻天印修到了九重,使的是渡劫级别的天雷啊,别废话了!”女孩转过头来,一脸恳切地看着李益泊又问了一遍,“老人家,您知道青屏山在哪个方向吗?” 李益泊愣愣地指了指东南方。 那座离村子不远的高山平时被叫做清贫山,李益泊曾听本地人说起过,它的原名确实是青屏山没错,只是这些年外来人越来越多,对比中原的繁华,此处便有了这个戏称。 “多谢。”女孩向他作了个揖,拉起身旁一脸不情不愿的那人,“桃之,别闹了,我一年为你打一百架,何时皱过眉头,这个牛鼻子真的很难对付呀!” 被叫做桃之的“焚桃”硬是被拖出了五米多,终于还是甩开了那女孩的手:“你已经说了一路啦!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夭夭,居然有人会让你害怕? “我们从扬州被追到剑南,快赶上发配了,鬼知道他还要追多久?我不要跑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夭夭瞪大了双眼,穿过了大半个中国,抛弃了自尊就为了保桃之一命,最后居然得了这么个名头,她气得胡子都快从脸上钻出来了。 “随便你,想送死就留下吧,我管你啊!” 撂下句气话之后,夭夭用比之前更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青屏山去了。 被剩下的桃之有些尴尬,看着夭夭离去的方向愣了一会儿,才对目瞪口呆的李益泊说道:“老人家,哎,我遇到仇家追杀,想找地方避一避,不知道你家里方不方便?” 说着,桃之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黄金,放在李益泊手上。 听到她们二人刚刚一番争吵中提到“扬州到剑南”,他已经百分百肯定面前这个女人就是当年镜阁中的头牌姑娘“焚桃”。 眼前的金子和这番奇遇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他摇摇手,把桃之带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进屋,桃之便问:“老人家,能不能借我一套你的衣服?” “这……我的衣服你不方便穿吧……” 李益泊迟疑了一下,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就在眼前发生了。 桃之喃喃念咒,一转身之间,就化成了个容貌与之前极其神似的男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是修道之人,追我的人个道士,不会伤害寻常人的,而且我藏在这儿他肯定发现不了,您千万别害怕。”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 刚点上的油灯火苗活泼地跳跃着,晃得桃之的脸忽明忽暗。 这样迷幻的火光中,李益泊看向桃之的眼神简直是痴呆的。 他心心念念二十几年的女人是个没有性别的美丽的仙子。 对他这个活在表世界,却在纨绔时期听遍怪谈和传说的古代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他被仇家追杀,他的侍女说那人很厉害,然后丢下他自己逃跑了,他得伪装起来,由我庇护。】 李益泊把头脑中的事情捋顺,赶紧去柜中翻件料子最好的衣服。 可就在这档口,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泥巴和竹子糊起来的小屋在强烈的冲击中晃动起来。 桃之赶紧拉过李益泊,在屋顶塌下来之前冲到了院中。 333 天可怜见 接二连三的奇遇把李益泊二十多年死水般的生活彻底打破了。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他其实一直都没想起来要害怕,直到看见身后倒塌的房子,才发现自己刚刚若不是被桃之拉出来,差点儿就要没命。 人在没时间思考的紧急关头,一旦先入为主地被一种情感主宰,便很容易钻牛角尖一条路走到黑。 李益泊就是这样。 他完全忘了这危险本来就是桃之给他带来的,只记得他刚刚救了他一命。 二十多年前的痴迷和眷恋一瞬间就灌满了他的全身。 桃之和那个道士的对峙像一道道幻象,在他眼前噼噼啪啪地炸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短短的几分钟之间不断被刷新,他如坠梦境,不知如何反应。 扛着扁担替桃之挡下一爪的时候,他唯一清醒的意志,就只有“不能让桃之受伤”。 他如愿成为了桃之的救命恩人,虽然是以自己的命为代价。 弥留之际,他见到赶来的夭夭和自己一样拼上性命,与那个道士斗法。 桃之守在他身边象征性地做着临终关怀,却在遍体鳞伤的夭夭被质问“为什么还要回来保他”,回答出那句话时,眼睛闪出了难以名状的光彩。 “我和他定下了一起飞升的约定,为了这一句话死守了几千年,到如今,就算不是一起飞升,也必得一起死。” 【他肯定是爱上她了。】 李益泊不甘心地想着,扯了桃之一把:“你知道我是谁吗?” 桃之摇摇头,心显然还挂在夭夭身上。 “我是李益泊,那个为了你家破人亡的扬州傻佬。” 这之后桃之到底是何反应他不得而知,混混沌沌的黑暗之后,他茫然走上了一座桥,喝了一碗汤,再清醒时,就已经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中。 脑子中除了这些充满尘土味道的陈年旧事,还有属于一个名叫于启志的男人的记忆。 在豪富之家出生,在豪富之家成长,为了一个荒唐透顶的玩笑和别人下赌注飙车,然后和与桃之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一样眼前一黑。 确定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岚城最好的医院之后,李益泊开始意识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于启志的前世。 这种前世记忆觉醒的事时有听闻,不算稀奇,不过他明明记得自己喝了孟婆汤啊…… 或许是那碗汤过期了吧,谁知道呢。 三世为人对他最大的影响一时只体现在他对复健的热情。 出院后,他在家里人欢天喜地的昭告天下中游览了一遍爷爷于福盛发过愿的寺庙,又游览了一遍爷爷捐助建设的学校。 这个过程冗长又无趣,却值得感恩。生死线上走一遭,发现亲情的可贵也是老生常谈了。 更令他感恩的是上天奇妙的缘分。 他在临城的一间中学里,见到了桃之。 有了他身侧黑得古怪的夭夭作为佐证,那人无疑就是他的梦中人。 天意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命定的错觉,桃之像个宗教信仰一般被他搬上了神坛。 于是,他用财力可达的极限,以最快的速度,筹划了对桃之的绑架。 出于对夭夭的嫉恨,这场闹剧必须以拆开那二人为终结。 凭他的财力和贫富落差中跌宕两世的见识,观察了桃之没多就,他就掌握了那人的性子,成功地用两个美女和他传授的话术把桃之骗的团团转。 在别墅里,他表明了自己仰慕者的身份,却没表明和他前世的纠葛,软硬兼施地把他留了下来,等着夭夭找上门。 虽然比预计时间要长,但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和晁千琳以为的不同,他手下的这帮佣兵从桃之进入别墅就已经就位了,就算晁千琳等人没兵分两路,他们也可以随时开战。 那一下午的光景救了镇上的所有平民才是真相。 此时此刻,桃之拼了命地用上半身撞击于启志的腿,想让他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于启志也觉得是时候让桃之最后逼夭夭一把,响指一打,之前他对着点头的角落便走出一个男人。 他唇上有两撇小胡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上衣和裤子都宽松又啰嗦,看起来比蓝晶更像个巫师。 那正是应该在楼下与任道是和世钟斗法的石三。 夭夭瞬间发觉这个男人有多深不可测。 对比之下,她可以完全确定楼下和二人战得不分你我的只是石三的一个式神,面前这个石三才是真身。 只带有他部分能力的式神就如此强大,还能完全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不露一丝痕迹,他的修为只怕与夭夭差不多。 可是,他还有个阵法里的人质。 【果然是最糟糕的事态。】 几千年相伴桃之产生的微妙第六感在进入别墅时就奏响了警报,她握着黑伞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桃之的危险难以预计,这次的状况相当不妙。 石三一挥手,桃之便重新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夭夭,杀了他!” 他第一句说的居然不是抱怨,夭夭有点儿傻了:“……哈?那你呢?” “你是白痴吗,他是诓你的!怎么可能有这种阵法!魔术师助手都站出来了!” 夭夭看了眼不远处的石三,觉得自己更懵了。 【我伤了于启志,只要石三再伤了桃之,就真的像是他们俩被绑定同步了……是吗?】 “杀了他跑路,打不过石三就回去搬四大家族救我!”桃之把所有力量都放在了喉咙中,这句话喊得脖子上青筋迸现。 于启志脸色黑得和夭夭相差无二。 天可怜见,他说的全是真话,杀了他,桃之真的会死,而且,桃之知道。 对夭夭交代过后,桃之忽然转向于启志: “药不能停啊兄弟,你好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还是超级有钱人,非要用这种和我结仇的方法来绑我,就不能正儿八经地追我吗?” 于启志被桃之说的冷笑一声:“上辈子我不是就那么做了吗?你给我碰过一根头发丝儿吗?” 他把手指插进桃之发间,发狠地揪住他的脑袋。 远处的石三突然开口:“于大少爷,香快烧完了,我再确定一下,就算你死了,钱也会打到我卡上吧?” “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就能拿到……”一把黑伞刺穿了于启志的胸口,“你该拿的钱……” 夭夭的动作快到于启志没能把话断开。 看着自己胸口那个血淋淋的孔洞,于启志完全愣了。 他真的没想到,桃之说一句,夭夭就会相信,他解释的再多都没有意义。 就算他说的才是事实。 夭夭也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转不过来了。 为什么杀了于启志,桃之也跟着被穿了胸口,倒下了呢? 他为什么要骗她? 所以说……于启志说的都是真的? 【桃之,会死。】 四个字一笔一划地在夭夭脑中描摹,没一笔都带着千钧力道,压迫在她的神经上。 石三惊讶地看着法阵之中的少女。 她身周的空间像电视机一样飘出了错乱的雪花,在视觉、听觉、触觉、灵觉等一切知觉中震荡开令人不适的波动。 “啊——!” 那种感觉只在瞬间。 下一秒,石三就发现自己掩护着于启志抵御着夭夭的黑伞发出的烈焰,对方因为发力,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而桃之在她身后露出一个诡异到了极点的笑容。 334 无稽而终 石三有些恍惚。 他只记得之前夭夭杀进了大门,发现了他的存在,和他厮打在一起,过程中抓住了于启志,威胁他放了桃之。 于是桃之被送归她手,于启志疯狂地大喊:“为什么一定要他,我不可以吗!” 夭夭气得想直接要砍掉他的脑袋,石三出手把付账给他的雇主夺回,之后就是现在这番场景。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回忆前情? 整个别墅都在摇晃,仿佛遭受了地震一般。 “夭夭,别玩了,这里快塌了。”桃之提醒了一声。 “哎呀,他们在楼下搞什么鬼!我还想把这个变态跟踪狂砍死呢!” 夭夭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相信着桃之的判断,立刻收手,扛起他往外跑去。 别墅确实在塌陷,但这种塌陷的形式着实诡异。 所有的墙面都向着房间的正中心猛地缩近,那个位置如同一个黑洞,拥有毁天灭地的引力。 吸引力撕扯着万物,也撕扯着她的动作,好在抵不过她奔跑的势头,她拼命打破向面门砸来墙壁,朝外面冲。 桃之看着坍缩的中心,叹息一声。 【这么大的规模,看来这次,夭夭改变的事很恐怖哦。】 这就是夭夭未对晁千琳说完的,她的能力。 这能力到底是什么,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些在她看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会偶尔从桃之口中流出,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回答,若是询问其他相关的人,他们的回答中就会出现诸多逻辑混乱和纰漏。 而且,与这种情况相关的事件,总是伴随着这样诡异的坍塌。 发生过许多次之后,她终于在这种情况出现前就有所感应。 于是她用心探索,继而发现从事件前后周遭出现的变化来看,这些事似乎都很重大。 不只是对她,也对其他人,甚至是对整个世界。 最确切地莫过于某次这样的事发生后,她刚巧遇见了无常鬼,从对方劈头盖脸的臭骂中得知这种事居然可以影响到命定的寿数。 可她还是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和她又有怎样的关系。 只有桃之明白。 作为一个从上古时期就存在,见识过真神的精灵,他知道夭夭在某些情绪达到极限的时候,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扭曲因果。 就像这次事件,“因”是李益泊对桃之的痴迷,对夭夭的嫉恨,“果”是夭夭被桃之所骗,杀了于启志导致桃之死亡。 于是在她强大的意念之下,“因”被扭曲成李益泊对她的爱,对桃之的嫉恨,“果”便变成于启志以桃之威胁她与自己成为伴侣未果,夭夭动手打人。 “果”向她能达成的最佳靠拢了,可是,“因”被扭曲,其中牵扯的所有人都会被扭曲。 比如本来以击杀夭夭为目的的石三、东方捷溪、顾盼、青眼帮众、流沙佣兵团,比如答应帮她找到桃之的晁千琳,因为晁千琳一起过来的蓝晶、白明、任道是、世钟。 离事件核心越近,扭曲的效果就越大,离事件核心越远,扭曲的效果就越是随机无序,所以,他们的状况不可预料。 夭夭知道这会波及到同伴,虽然不知道这波及是因为什么,会怎样波及,造成怎样的后果,但还是试图阻止。 可“因果”是逃不脱的。 就算晁千琳等人真的走了,这也是逃不脱的。 于是,当搂着白明的晁千琳意识到寒毒已经从他体内蔓延到体表时,她搞不懂为什么顾盼会看她不顺眼到殃及他人也不收手。 只是因为奚钩月在杀茅山派道众的时候提了她的名字? 那这女人也真够小心眼儿的啊! 看着白明颤抖不停的样子,她心中涌出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白明,你绝对不能死啊!】 晁千琳咬咬牙,把手贴在白明的额头上,从他仅余的二魂三魄中把阴寒到结冰的寒毒抽在手中。 看到晁千琳做这种把毒转到己身的傻事,蓝晶满心疑惑。 更令他疑惑的是,他居然有种刚刚才见到她,爱上她的错觉。 明明他二人渊源已久,可回想起来,自己对她似乎一直是带着探究性的疑惑,好奇她存在的可能和意义,却在此时才刚刚发现,自己对她这个人迷恋已极。 这二人都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已经被扭曲了。 蓝晶对晁千琳的爱,晁千琳对白明的疑惑和好奇,被调换了位置。 白明结着霜的嘴唇颤抖着,一抬眼却看到晁千琳的头发上也开始结出霜花。 “姑奶奶……这不是毒吗?” “我是火系灵辖,没关系的。” “你好像不太好……” “我……没事……”晁千琳被冻得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连贯。 “这样不行……你也会……死的……” 晁千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脱口而出:“我知道。” 白明的睫毛在寒冷之外颤了颤,二人对视的眼神突然温热起来。 【哈,真是怪了。】 在他们不远处,与顾盼抗衡的任道是和世钟都已经力竭,两人都拿不出法力来御使法器和法术,只凭身法和她的三昧真火抗衡。 这时,顾盼借法术掩护,一个飞身,七星剑正刺在任道是手腕。 桃木剑脱手而出,化作一串桃核落在地面。 没了路障,顾盼乘胜追击,又是一剑,冲着晁千琳背心扎去。 一瞬间,所有人都向晁千琳身边扑去,想拦下这剑。 晁千琳感到杀气回过头去,却发现没有任何人比那明晃晃的剑尖来的更近。 她突然苦笑起来。 她没法躲。 躲开之后,白明就会被刺穿。 反正自己恢复的快,或许不会死呢? 谁知一把桃木剑精准地接住了刺来的利刃,这一动作把顾盼的剑尖打偏,擦着晁千琳肩头而过。 对眼前所见最惊讶的莫过于任道是和蓝晶。 只见白明手中拿着任道是的家传桃木剑,还没来得及放下。 那个桃核手串确实飞到了他身边,可是这东西是怎么在他手上发挥了作用,变成长剑的呢? 顾盼不知细情,眼中只有师兄弟们口中怨恨的晁千琳。正当她要刺出下一剑,头上就被猛踩了一脚。 夭夭扛着桃之从她头顶跃下:“还打个锤子,房子都快塌了,逃吧!” “夭夭大人?”顾盼一听到夭夭的声音,立刻收了杀意。 夭夭身后,隆隆的巨响逐渐迅速逼近,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众人彼此相携着向外冲去。 这坍塌最后殃及了半个沧镇。 顾盼是个夭夭的迷妹,知道自己伤的都是她的朋友,恨不得就地下跪道歉,于是又被夭夭教训了一顿,变成了乖乖女。 于启志也在石三的帮助下逃了出来,不出意料地又被讹走了十万的“婚纱费用”。 那两个洋神父则在一开始发现不对劲时就离开了镇子。 三只狐狸在起火的旅馆后方树林里被发现,半夜的弱水雨差点儿要了他们三个的命,好在也都没什么大事。 这件事中,被扭曲得最严重的是,东方捷溪没有出现。 晁千琳和他已经见过面的事被轻巧地抹去了。 这场以寻找桃之为头,以救出桃之为尾的乱斗看似完美收场,实际上,却经不得任何推敲。 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被扭曲到了另一条前途同样未知的道路上。 335 满纸荒唐 因为晁千琳的及时转移,她和白明体内的寒毒呈持平状态。 桃之作为一棵灵芝草,承担起为所有人疗伤的责任,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治疗一结束,他就立刻带夭夭从沧镇离开了。 他有意在制止夭夭和晁千琳等人继续接触。 如果说夭夭保护的是他的肉身,他保护的便是她的心。 与其让她懂得原委徒增束缚和痛苦,不如始终毫不知情,当个天真的猫妖。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到底因为怎样的机缘出现在夭夭身上还没有定论,若是被其他里世界人知晓,他们这个已经足够醒目的组合又会惹上怎样的祸端就不好说了。 就这样,乱作一团的救援行动彻底落下帷幕。 众人回到岚城,各自休了两天假,才各自重回岗位。 到家之后,晁千琳就有意不与白明共处,休假的两天甚至会主动叫蓝晶上楼来。 她总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面对白明的时候,那种心脏发酸的奇怪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却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什么的,她还从来没敢想过。 终于到了上班的日子,晁千琳有意没带白明和蓝晶,自己来打卡,浑浑噩噩地和任道是打了一整天游戏,她总算有些许找回“正常”生活的感觉。 傍晚,刚从钟家回来的奚满月先到事务所露了个面。 “满月姐!” 奚满月像是和“从前”一词划着等号的使者,让晁千琳格外惊喜,硬是扑上去抱了她一下。 奚满月的行李箱都被撞倒了,她赶紧把这个“小孩子”从自己身上揪下来,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千琳,信箱里有封给你的信。” 晁千琳捏了下其中的硬物,脑内突兀地响起了一声钟鸣。 【纹盒。】 “钟家那边怎么样啊,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她故作轻松地问着,手却自顾自打开了信封,拿出那张薄薄的纸张。 展开,阖上,动作间的一瞥不超过三秒,晁千琳和奚满月的说笑还未停下,大脑却在瞬间一片空白。 奚满月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说着什么,可晁千琳自如作答之下,不论是对方,还是自己口中的言语,都像是视频上方飘过的弹幕一般,只是存在,却完全没进入她的大脑。 当她再次展开那张纸时,她已经走在路灯下,不知什么时候下班,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一步步漫无目的地走着,更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比夜更暖的灯光拉长了一切的影子,晁千琳拼命挑拣开纸张上小虫投下的影子,反反复复把那张纸看了数遍,大脑无论如何都无法运转。 【……这是什么?……我在哪儿?……几点了?】 晁千琳抬起头,就看到自家小区熟悉的淡蓝色招牌。 她居然从事务所走回了十多公里外的家。 【大哥怎么还没问我到家了没?】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毫无未读痕迹的微信和短信,走进小区。 白明就站在小区门口,看到她走过来,匆匆迎上来:“姑奶奶,你回来啦!” 【对了,他走了,就留了一行字给我。】 “千琳,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姑奶奶?“ 白明的呼唤把晁千琳从愣神中惊醒,她“啊”了一声,任由他拉着自己回了家。 复式公寓一盏灯也没开,空空荡荡。 晁千琳坐在餐桌旁,打开了餐灯,整个人就保持着坐姿,不动了。 白明也坐在她身边,呆愣愣地看着她,平日里惯常的笑容也未带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晁千琳站起身,从酒架上拿了瓶红酒,抱着瓶子直接灌进胃里。 白明拿了两只杯子,放在餐桌上,夺过她手中的酒瓶,倒进杯中。 “小明,你也要喝吗?” “我陪你。” 晁千琳苦笑了一声:“不要勉强。” 白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不勉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好,干杯。” 两人举起酒杯,都是一饮而尽。 “苦吗?” 白明摇头,表情却很挣扎。 晁千琳笑了一下,忽然又收住笑容,倒了杯酒,一口干掉。 白明刚要跟上她的进度就被她按住了手:“小明,你到底是谁?” “白明。” “你不是。” “你说我是白明,我就是白明。你说我不是白明,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晁千琳还没喝多,却受到酒精的熏染,情绪变得极其起伏不定:“小明,那我是谁?” “姑奶奶。” 晁千琳摇着头:“我是晁昭的徒弟,我是晁千神的妹妹,我是任道是的员工,我是蓝晶的主人,我是奚满月的同事,我是奚钩月的情人,我是齐升逸的试验品,我是奚成必的奖品,我是杜秋风的线人,我是任世间的盟友,我是你的姑奶奶,可是,我是谁?” 白明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说。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父母,才可能生出我这样的女儿。我的脸,我整个人,到底属不属于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能证明我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的声音却不见哽咽,清晰又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我现在,终于有了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可是我…… “……我不想要了,我不想要这样的联系,我,希望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个体……我希望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师长,没有一切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这样我才能……” 白明突然打断她的话:“千琳,别说了,你不能再说了。” 晁千琳看向白明,他眼中的严肃让她猛地嚎啕出声:“我要说,凭什么我不能说,我……” 白明突然捂住她的嘴,狠狠搂住她,把她的声音压在怀里:“你不能说,不能说。” 晁千琳挣扎、推搡、掐拧、捶打着白明,可是对方就只紧紧抱着她,直到她所有的话语都在呜咽中模糊,和眼泪、涎水、鼻涕一起浸在白明的衣襟上。 白明抚着她的头发,口中发出“嘘”、“嘘”的声音,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千琳,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 晁千琳哭得脱力,整个儿倚在他怀里,微微点了点头。 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着白明。 他的脸上又带着惯常的笑容,此时此刻,其中真意却被晁千琳窥见。 “你……” 白明摇了摇头,更努力地勾起嘴角。 晁千琳颦着眉,也用力勾起嘴角,泪水依旧在脸上流淌。 白明牵着她到洗手间洗了脸,又帮她拿了睡衣,自己也换了件t恤,送她回房间。 空了近月的那间卧室片尘不染,连晁千神的残影都从阳台上被驱逐。 躺倒床上时,晁千琳依旧紧紧拽着白明的衣角,他便在床边和衣而卧,陪她熬过了这个最漫长的夜晚。 —第七卷— 336 养老圣地 “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当然啦,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哥哥。” 晁千神蹲下身,把晁千琳眼前药草水已经干透,却又被泪水打湿的白绫子推到额头上去。 那双没有焦距和神采的眼睛因为毫无作用,并不会循声转向他,依旧朝着他背后的山路,泪水不停地嘀嗒。 “别哭了,傻姑娘,‘父亲’、‘哥哥’都只是个称呼,我们一直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啊。” 晁千琳木楞地点着头,好像她并没理解这话中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时候不该再任性了,便胡乱地抹掉眼泪,把白绫子拉回眼睛上,努力勾起了嘴角。 晁千神的心抽痛了一下,却没什么别的可说,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把这件事如此带过:“走吧,师傅还在等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他站起身,牵住她的手,把放在一边的书包拎起来,再一回头,身侧的女孩居然就已经长高到他肩头,一双澄澈到让他心悸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晁千神……一直在一起……你骗我……” 她的声音被强烈的波动干扰成片段,咝咝啦啦的杂音刺痛晁千神的耳膜。 这样的音效让原本柔和温暖的夕阳蓦地阴沉下来,色调冰冷的景物打着旋儿,扭曲成墨色,向晁千神铺天盖地地挤压。 “我没有!” 晁千神拼尽了全力把这句话喊出口,眼睛却跟着睁开。 天光太过刺眼,他眼前飘过奇诡瑰怪的光斑,好半天才适应了环境。 胸口剧烈起伏之下,肉体上的疼痛被渗透骨髓的恐惧感冲淡,却还是让他发出了轻微的呻吟。 “你醒了?” 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凑到他面前,笑得一脸真诚。 意识到刚刚的只是梦境,晁千神长长松了口气。 他费力地支起身子,环视着身处的房间,因为还没彻底清醒,显得有些茫然。 简单却不便宜的装修,明艳却不花俏的家具和摆件,还有身下这张软硬适中、床上用品搭调的床,装修的人似乎品位不差。 脑中关于前情的回忆飞快地流过,晁千神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冒烟,好像声带稍一震动就会断裂,他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蹦出一句:“……这是你家吗?” “也算是吧,精准的说是我的教会里,你的房间。”卫语信说着,起身出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再进屋时,晁千神已经自不量力地下了床,正好打了个趔趄,跌坐回床上,表情有些懊恼,又有些疑惑。 他记得自己跟着卫语信从正门离开了医院,避开了窗外的晁千琳,楼下有车等候,开车的是个陌生男人。 他们上了车,卫语信和那人嘀咕着什么,可他的体力还不足以折腾这一番,什么都没听清,迷迷糊糊地在车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已经在这里。 不中用的腿脚让他把注意力从周遭移回自身。 原本就精瘦,如今简直堪称瘦弱的身体格外陌生,接触地面就会发抖的双腿更是让他愤恨。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他赤着上身,居然觉得有些冷,一个很不妙的猜想突然钻进晁千神脑中: “现在是什么时间?” 卫语信抬起腕子:“下午两点半。” “年,月,日。” 卫语信在晁千神不甚友善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把杯子递给他,一边转身在衣柜里帮他翻找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 “你睡了七十多天,现在身体应该彻底恢复了吧,不过只靠营养液肯定有点儿虚啦,这几天多吃点儿好吃的吧,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这里伙食很好哦,有从全国各地来的大厨……” 晁千神接过他抛来的西服四件套,把他的啰啰嗦嗦自动屏蔽。 他看着窗外,树木依旧绿油油的,和记忆中的初夏没什么区别,凉爽的风从窗帘之间钻过,掀起大梦未醒般的朦胧感。 【九月了吗?】 仔细去听,七月里嘹亮聒噪的蝉鸣确实变得虚弱又稀疏,宣示着一个季节的消逝。 晁千神又低下头,看着自己变得陌生的身体。 左胸口那个醒目的伤疤已经完全长实,只是皮肉有些发红,李立青加上医生的杰作很不美观,却给他带来了重生之感。 他的戾气似乎没有从前那么重了。 或许它们从那个开口被释放到了空气里,所以被告知时间就这么悄悄流过,理解了自己虚弱的原因,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连他自己都对这种平静有些意外。 手中的衣服因为室温显得有些冰冷,从平实阴沉的铁灰色,到密度、厚度合宜的切瑞蒂布料,都和他平时穿的没什么区别。 【这就要带我出去?】 晁千神催动丹田中沉寂的法力在四肢百骸回流,总算是找回了些许力气。 卫语信毫无避嫌的意识,目不转睛地盯着晁千神从里到外一件不差地换了衣服。 “哎,果然还是这个样子适合你,教主大人。”他笑眯眯地说着,替晁千神开了门。 晁千神下意识理了下领带,依旧是那双没好脸色的死鱼眼,脚步虚浮地跟他走出房间。 卫语信没有照顾病人的意识,就这么让他穿戴整齐出来吃饭,以晁千神的自尊心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就只能逼自己坚持。 他其实想在出门先洗个澡。可能是洁癖心里作祟,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医院的消毒液混合拖地水发酵了一个夏天。 可是他若是不先吃点儿什么,说不定刚醒过来就要再死过去。 果然,饭菜不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二人离开房间,乘电梯下楼,穿过设计得前卫又美观的小区景观,来到不远处一栋长得一模一样的楼内。 这栋楼的一楼似乎整个被打通了,打开一道普通的住宅防盗门后,一个摆满桌椅,和大学食堂规模相似,却装修得相当豪气的硕大房间就传出饭菜的香气。 已经不是饭点儿,厅里还是有二三十人各自分坐在方桌边上,或吃喝,或交谈,声音都不大。 卫语信一进门,便打破了这种略显沉闷的气氛: “神徒们,我们的神使晁千神大人已经醒了!” 337 漫天山岚 餐厅内的安灵教教徒齐刷刷地回过头来,把视线锁定在晁千神身上,在某个人的带头之下,不怎么热烈的掌声在空阔的大厅里响起。 晁千神感觉很头痛,他现在可没有精力和体力应付这些。 好在卫语信立刻说道:“大家可以把这个好消息相互告知,明天早晨的听神会上,神使会和大家正式交流。” 这话说完,大厅里所有的人便陆续离席,三分钟之内就留了个空荡荡的房间给他二人。 晁千神被离开时经过他身边的人看的有些发毛。 自从他离开岚大,不再说出那句“下课”,就再也没有这么多人对他行注目礼了。 卫语信把他安置在一张桌边,就立即跑去“食堂”窗口给他点了一大堆吃食。 从小面到鲤鱼焙面,从松鼠鳜鱼到西湖醋鱼,从酸菜炖粉条到酸辣粉,他像要证实自己所说一样,把全国各地的菜上了个整整齐齐。 结果晁千神只挑了碗阳春面,吃了一半就觉得自己饱了。 两个多月没进食,要恢复胃口和消化能力,看来还需要些时日。 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晁千神终于撇开面子:“能不能把和教众见面的时间往后推一推?” 卫语信笑着摇摇手:“没关系的,你只要在旁边坐着,所有事都交给我就行了。最近几天主要想让你通过讲道了解一下我们的教派到底是什么样子。” “之前那栋楼和这栋楼都是安灵教的?” “这个小区都是安灵教的。” 不得不说,晁千神被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派会有这么大财力。 卫语信看他的表情,赶紧笑着解释: “别用你那个岚城思维来想事情啦。这里是卫城,一百万可以买一个二百平米的房子,还附带二百平米地下室,二百平米小院,加温泉入户。在岚城的话,一百万也就买个淋浴间吧。 “别看这边物价低,只是个三线城市,这里临海,环境好,离青城近,年轻人基本都在外面发展,本地人不多,好多小区都空着。 “有很多一二线城市的人来这边买度假房,或是换大房子养老。现在卫城可说是中国西雅图,养老圣地。” 晁千神这才想起这家伙是个话痨,从一个话头儿扯到最后已经离题万里了。 不过这个毛病倒算个宗教事务天赋。 他这些片儿汤话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重点,可重复多了,就格外洗脑。比如此时此刻,晁千神就在他的“传教”下,觉得这个城市和这个小区都不错。 半晌,晁千神才回想起一开始的问题,叹息一声:“这规模也不小了啊……现在教中到底有多少人?” 卫语信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原本只有一百多人,你来的这两个月里,翻了五倍。” 晁千神眉头一皱:“五百人的大会,这应该违法了吧……” 卫语信满不在乎地说:“嗨,不要担心。正当的演讲聚会不是非法聚会,所谓的不正当,状况都比较极端,比如破坏国家统一,扰乱社会秩序,这种事我们是绝对不会做的啦。 “安灵教是正经的社会团体,民政局有注册信息,教徒住的都是自己的房子,每周两次聚会,租用小区旁的天主教堂,合理合法。” 晁千神又是那副嘲讽笑脸:“准备工作做的倒是挺充分的……不过,在岚城街区随意涂鸦,制造法阵,算是破坏公物,扰乱社会秩序了吧?” “那不是为了和你联系,不得以而为之吗?找到你之后,我们可就没再做过啦。” 晁千神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加疑惑:“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找我。” “我都告诉过你n多次了,我是你的粉丝,我建安灵教,就是为了你。” “我从来没见过你。” “但我见过你啊。” “是因为那个视频吗?” 卫语信正色道:“不是。不过,因为那个视频,我才终于有了你的消息。”说完,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好休息吧,明天早晨八点半,我来接你。” “你住在哪儿?” “你楼下。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两人在门口作别,晁千神回到房间,在床上调息了一会儿,终于洗了个澡。 晁昭传授的道家功法出自全真派,是一种平静祥和,注重自身修养和理解的心法,和他的脾气正好相克。 晁昭的本意是让他修身养性,摒弃那一身躁动的傲气,可惜晁千神学什么都快,做事也专注,练功的时候能够做到和功法相合,日常却依旧没什么成效。 洗漱好之后才只到晚饭时间,晁千神睡得太多了,根本就不困。 他不相信自己会昏睡两个月,想到那日医院中昏迷不醒的白阳,他确定这种昏迷一样的睡眠也是卫语信动的手脚。 看来卫语信的能力应该与让人入眠有关,至于他的情报由来和他的能力有无关系,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这个人身上似乎没有灵力,拥有这种本事,晁千神很难理解。 【莫非,他身上有什么高明的法器?】 他认真地胡思乱想,极力避免自己想到岚城家中,又一次独自守着一间空屋的晁千琳。 【呵,不对,这次她有白明和蓝晶陪着,那个奚钩月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去……不过,奚成必和齐升逸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晁千神自己安慰着自己。 他不敢后悔,不敢回忆起那时的自己是如何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要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愚蠢。 明知道她身处险境,自己居然还选择离开和逃避,她的安危和自己的尊严,他选择了后者,既自私又懦弱。 可是,他怀抱着一种朦胧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在黎明时分看着西方的山坡,当第一缕光照在山巅,你就会知道,背后,太阳马上就要出现。 ——他们会走到一起的。 他有这种预感,于是把这当成一种虔诚的信仰。为了终于会来的那一天,他拼了命地想让自己站得更高一点儿,离高处的她更近一点儿。 却不知道,他也在被她仰望着。 从未平视对方的两个人,看到的都不是日出,而是漫天山岚。 338 现在之船 安灵教集会借用的是卫城最大的天主教堂,当初卫语信选择把本部驻扎在这个小区,也是因为这儿离这所教堂最近。 这教堂建造精良,风格统一,彩绘细腻雅致,雕塑传神动人,在没有国民信仰的中国实属罕见。 晁千神就坐在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下,卫语信则站在神父布道的位置上。 他今天穿了套中山装,头发认真地打理成背头,露着高高的额头,看起来老了足足十岁,却有了几分“神父”的派头。 调好麦克风,卫语信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今天的传教: “神徒们,让我们歌颂神的功德,感念神的慈善,欣赏神的伟力,开始重获新生的一天!” 卫语信拿腔作调地说了个排比句,然后把双手相合,指尖贴着下唇,虔诚地低下了头。 所有的教徒都认真地跟着做,口中念道:“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开始新生的一天。” 五百多人同时发声,哪怕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也在教堂中久久回响。 晁千神抬头看了看教堂的高顶,又看了看屋内满脸晨光的信徒,对卫语信直接借他教来立己教的行为相当认同。 宗教是个相当综合的产物,为了加强人的信仰,宗教相关的一切都极尽洗脑之能事,煞费苦心。 教堂一类建筑向来都利用声学原理,构建拢音和高回响的空间,增强庄严感和威慑力。 而他们所站的位置,在这个时刻正是背光,二人在信徒眼中背后带有光晕的状态正合晕轮效应,显得背光的这方得更有说服力和带动性。 诸如此类的关窍不胜枚举,花费心思来重新制备这一切既不现实也不全面,能借用有上千年经验的天主教产物再好不过了。 不过,天主教是个相当保守的宗教,就算是在实用主义至上的中国,只靠钱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这种重要的标志性场所,卫语信是怎么借到的呢? 之前的套话之后,整个教堂中沉静了足足一分钟,在晁千神的思考得出结论之前,卫语信又开口道: “神说,‘没有人可以到达我的领域,除却已经被命定为神的人和他的信徒,我将那人作为使者,向人间布施我的圣明,信仰者、追随者将被赐予希望和清洁,使者即是我,即是神,即是新世界的钥匙,即是万物的新生。’ “神说,‘我即是我,毁灭之时的祸乱与新世界的船,我的分身有三个,过去,现在,未来,过去的我在我的领域,现在的我在你眼前,未来的我将带领神徒回到过去。’ “神说……” “神说……” “神说……” 晁千神听的昏昏欲睡,他猜测这些台词都是卫语信昨天晚上现编的,甚至是站在麦克风后随口乱说的。 这些话都毫无逻辑,荒谬又冗长,就像在强行凑字数,拉长集会时间。 偏偏台下的教众眼中都闪着看向恋人般明媚的光彩,跟着他的台词,口中低低地念叨,似乎在重复他的话,想要把这些东西背下来。 晁千神不禁想到:【老任真该来这儿看看,卫语信说不定能让他明白什么是爱情。】 正常来说,这样的传道应该是只对信仰绝对坚定的教徒进行的,若是对他口中的“神”毫无了解和信仰,听到这些“神说”,一定都会像晁千神一样白眼翻到天上去。 这些信徒建立这样的信仰之前,一定还发生过什么。 欧洲的天主教和基督教就都是靠“神迹”开始了第一步,对于表世界人,所谓的“神迹”种类太多,恐怕卫语信也是用他那种古怪的本事从零开始。 晁千神真正想看的“传教”其实是那个步骤。 他必须得搞清卫语信的能力,现在这种时刻可能被人从背后算计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可就在晁千神愣神的这一会儿,卫语信的“神说”突然停止,话锋一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导了晁千神身上。 “今天,是值得纪念和感恩的一天,神在给予我们明示之后,终于赐予了我们一个再生的机会,在浑浊的人世,洗清污秽与拙劣,进入崭新世界的机会! “神降下了他的使者,作为我们的钥匙,我们的船,我们的现在,向我们张开了双臂,迎接我们去往新的世界!”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深情凝望”着晁千神,并走到他身边,把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我们的神使,晁千神,歌颂他,感念他,欣赏他!” “歌颂他,感念他,欣赏他!”五百多个教众齐齐呐喊,都保持这双手合十,指尖贴着下唇,俯下头翻眼睛的姿势,仰望着晁千神。 晁千神顿时浑身汗毛直立,一千多只眼睛配合着“欣赏”二字让他极为不适。 但他毕竟登上过讲台,把这当做一堂大课,心里也就舒服了一些。 作为礼节或出于习惯,他扫视着在场众人,突然苦笑起来。 一个穿着黑袍,领间夹白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日常服饰的信徒当中非常扎眼。 这身装扮,不正是天主教的神父吗? 原来卫语信不仅是靠金钱,而是靠传教,“借”到了这座教堂。 晁千神突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看来,他展现出来的神迹,让有信仰的人转变了信仰。 苦笑之后,这场闹剧终于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卫语信让晁千神坐下,开始了对他的花式吹捧。 依旧毫无逻辑,依旧漫无边际,依旧胡编乱造。 晁千神头一次知道自己名字里那个“神”字代表着“预备役神”,是今后可以和玉皇大帝、耶稣基督、梵天湿婆并驾齐驱的高次元存在。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开始观察在座的教众,在人群中寻找神父这类有趣的人物。 从卫语信宣布他是“神使”开始,所有人都一直保持着那个安灵教特定手势,静静聆听他的布道。 这个手势需要两只手共同出现,和佛教施礼形态相近,目的是让人通过两手共用,表达出奉献全部身心,以及“歌颂、感念”之意。 这样的情况下,有人只用了一只手,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晁千神凭借过人的目力在五百多人中锁定了她,神色顿时一滞。 【奚钩月?】 339 魔物缠身 台下把及腰的姬发剪短成娃娃头的女孩保持着单手放在唇下的姿势,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的卫语信,唇角微妙地上翘到嘲笑和不满之间的高度。 她身上没有任何外泄的气息,日式偶像一样颇有亲和力的脸让她像个普通表世界人一样无害,和当初充满掠夺性的清逸道人完全不同。 不过,晁千神认出她头上戴的那支发夹,正是他习惯性买给晁千琳的闲置饰品。 卫语信的话已经把晁千神对这两人情人关系的猜测落实了,有了这个佐证,晁千神就算不愿相信,也只能认定台下那位正是那个危险的魔。 奚钩月早就感觉到晁千神在注视自己,事实上她也一直在观察他,只是有意在他看向她的时候转移了视线。 感觉时机成熟,那男人已经确定了自己是谁,她转过头,和他对视一笑。 晁千神心中一凛,那双翠绿如蛇的眸子好像会发光,让他骤然感受到对方压倒性的力量,神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直接离席下台,台上的卫语信却还在信口开河,丝毫都没受他的影响。 在他经过时,教徒只转头对他微笑,他走过之后,他们就又回转头把视线重新对准卫语信。 【看来这到底还是他的教派。】晁千神腹诽一句,径直走到了奚钩月的身边。 见晁千神停下,奚钩月身边的男子立刻站起身来给他让开位置,自己站在一旁的走道上聆听卫语信重新开始的“神说”。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奚钩月看了一眼身旁故意盯着台上,不看自己的男人,也把视线转回卫语信:“我还以为你会先问问我的眼睛和胳膊怎么了。” “看你的状态,已经成功渡劫了吧,战利品都被上面拿走了……”晁千神轻描淡写地带过,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来培养一下敬神之心,不行吗?” “已经成魔了,还不满意吗?” “当然不了,总感觉‘魔’这个名头像是话说了一半,不加个‘头’啊‘鬼’啊不像完整称呼,‘神’就不一样了,一听就很高大上。”奚钩月碎碎念着,放在唇下的手还没撤下。 【看来入魔真的会影响人格。】 晁千神不太适应这个之前和他并不相熟的阴郁女孩一脸轻佻地和他说这么多话,想了半天,才觉得有点儿好笑:“那你学到什么了?” “信仰神,感念神,欣赏神?” “是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 “嗯,还有那一大堆晁千神说。” “那些可和我没关系。” 奚钩月蔑视地瞧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听不出来这是开玩笑的吗?说起能成神的人来,千琳比你有资格多了吧……” 晁千神无奈地看着她:【到底是谁没幽默细胞,这么冷的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对视片刻,晁千神叹了口气,继续之前的话题:“所以,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不敢。”奚钩月终于把手放下来,无意识地抚摸着发夹上孤零零地一颗珍珠。 晁千神盯着她刺眼的动作。 除了昨天丢掉的那条内裤,他没有任何家中带出的东西,连手机都还在医院扔着。看到这件和晁千琳相关的东西,他很想直接把它抢过来,却对自己几斤几两心中有数,不敢随便对奚钩月出手。 看他只直愣愣地瞧着那支发夹不说话,奚钩月忽然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按住脑袋,戒备地往后靠了靠:“这是千琳的,你可没权利拿走哦。” 两个人的电波居然莫名搭调,思路完全连成了一线。 晁千神对自己近魔的心理状态深感无力,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的。 奚钩月还是一副不安心的样子,把靠近晁千神的发夹夹到了脑袋另一边,才得意洋洋地说:“其实我去过一次,这就是战利品。” “你觉得我想听这个吗?” “你问的诶,而且你不想听我才要说,嘿嘿嘿……”奚钩月又笑了几声,语气急转直下变得阴郁至极,“可惜我只去了她的房间,她却在白明的房间睡,没有回卧室……” 看到晁千神的脸瞬间变成了紫色,奚钩月立马调笑着继续后半句:“白明好可怜哦,要去住你这个死人脸的房间,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死鱼眼病毒?” 晁千神明知道自己被耍了,还无话可说。 不过奚钩月这几句似乎证明了晁千琳对她的态度并没多好。 回想起来,他离家前,晁千琳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劲,恐怕所谓的“情人”,是场单方面的施暴。 他心里有种对方也未得偿所愿的微妙快意,更多的还是对晁千琳的心疼,和对自己即便在她身边也没能保护好她的怨恨。 奚满月以为他神色复杂,是在等自己继续说那边的琐事:“你怎么不问问她过的好不好?” 他心里明明惦记着,却在刚刚的反思中变成了:“呵呵,什么样算是过的好?好坏没法界定,我又无能为力,问了能怎么样?” 奚钩月歪着脑袋:“嗯……你说的好有道理哦,果然来找你是没错的。” 晁千神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用眼神把之前问了两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奚钩月还真就看懂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真实的苦恼模样:“我控制不了自己,想到的事不去做,可能伤害到的东西会更多…… “明明已经是魔了,没有牵挂,没有同伴,做什么都可以的,可是…… “可是见到她那个样子,我还是会嫉妒、会生气、会想要做点儿什么,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她又会回给我什么,让我更加糟糕…… “什么都不做又根本不可能,第一次是发夹就能平复的事,第二次说不定我要把白明都带走……” 虽然她说的混乱,晁千神却完全懂了。 她是怕自己的爱会伤害到晁千琳,又怕自己不去伤害她,反而因为压抑了自身,造成情感爆发,对她造成更坏的影响,所以根本不敢靠近她。 从这点上看来,他和奚钩月确实是真正能互相理解的同类。 既然一时间也没法再为晁千琳做什么,把这颗定时炸弹安在自己身边也不错。 “好吧,我明白了。”晁千神叫停她贫瘠的语言应付不来的自我剖析。 340 五路论证 奚钩月苦笑着看他。 去看望晁千琳仅仅一次,她就给自己下了驱逐令,在岚城周围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好自己到底应该去哪儿,去做什么。 哪里都容不下她,却哪里都拦不住她,这种新鲜感一旦过去,剩下的就只有空虚和孤独。 花不如再也没有出现过,奚钩月连个可以平常说话的人都没有。 某日里走在街头,她被人盯着断臂十几秒,无处发泄的情绪突然爆发,却被一个发美发传单的小哥打断。 陡崖似的情绪波动在她胸口撕开个黑洞似的窟窿,看到那份传单上那个穿着西装梳着背头的模特,晁千神突然闯进她空落落的心。 【我不是,有同类的吗?】 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在暗网发布消息,宣称找到之前流传的视频男主的小区。 和晁千神简单对话几句,奚钩月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 晁千神就这样被魔缠上了。 二人交谈期间,当日的集会也结束了。 安灵教的教徒相当有秩序,念完了那句和开场相同的口号之后,所有人都安静整齐地离席退场。 卫语信跟着人流向晁千神的所在移动,周遭的信徒也只是满眼痴迷地看着他,朝他微笑施礼,并没多说什么。 见他走过来,晁千神和奚钩月都坐在原地没动。 卫语信看着奚钩月,问道:“神使大人,这位是?” 晁千神狐疑地看着卫语信。 之前在医院里,他向他介绍晁千琳那边的情况时可是提到了奚钩月的,怎么会不认识她? 奚钩月先于晁千神说道:“教主大人,神使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啊,我刚刚和他聊了好半天,感觉和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啊?” 卫语信无奈地看了晁千神一眼,问奚钩月:“你到这里来了多久了啊?” “我星期二才刚到卫城。” “才四天啊……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听朋友介绍的吗?” 奚钩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我听人说,教主大人可以说出对方的过去和未来,感觉很好奇,就过来看一看。” 她一下子就提到了晁千神感兴趣的部分,晁千神当即竖起耳朵。 卫语信淡淡地说:“有些事是神告诉我的,有些事是我从神的圣谕中推断出来的,这不能代表什么,说不定随便哪个街边算命的都比我做的好。” 【那你还何必附带“神告诉我”这种说法。】晁千神废了一番力气,才控制自己的眼白占比不要过高。 奚钩月笑了起来:“教主说话真有意思,那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多人聚集起来?” 卫语信摇着头,笑道:“不是我让大家聚集起来,而是神让大家聚集起来。” “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神,也不是他叫我来的。” 奚钩月这话摆明了是在抬杠拆台,卫语信却全无所谓,坐在她前排的座位上,像之前的日常状态一样随意地趴在椅背上,开始了对奚钩月的传教: “你应该上高中了吧?” 奚钩月点点头。 “高中物理中学过牛顿三大定律。第一,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第二,力使物体获得加速度,第三,力是物体间的相互作用……” 奚钩月插话道:“这些初中就学啦,教主没上过初中吗?” “我物理老师死的早,主要靠自学。”卫语信呵呵一笑,不把奚钩月的话放在心上,“既然大家普遍承认三大定律的正确性,那你有没有想过,最初的那个力是由谁发出,导致了目前万事万物全部运动起来的当下呢?” 奚钩月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那个发出第一个力的就是神?” 卫语信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一切事物的美丽、善良、高尚等积极的美德,都有高有低,我们知道他们的高低,是因为有所比较,对吗?” 奚钩月点点头。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就算没人见过,也必定有一个存在的性质最完善,最好,来作为一切的比较。” “所以说,那个存在就是神?” 卫语信还是没回答:“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是因为其他事物存在而产生的,比如有了一个精子和一个卵子相遇,它成长为人。比如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在遥远的得克萨斯州便产生了一阵龙卷风。 “所以事物不可能从绝对的虚无中凭空产生,至少也要存在着一个原子或质子这样极其微小的东西,才可能发生更进一步的反应对吗?” “对……” “万物都有存在和不存在两种可能性,遵照事物必然是因为某种存在才会产生的原理,在最初绝对虚无,没有任何事物存在的时刻,一定有某件事物是必然存在,造成了其他万物一一产生的,对吗?” “对……” “所以,这件事物存在的必然性是自身具有的,这种必然性又使其他事物获得了存在性,那么,这件事物的名字……” 奚钩月讷讷地接道:“是神。” 卫语信朝晁千神眨眨眼,晁千神却用口型对他说:“托马斯·阿奎那。” 卫语信笑着点点头。 他刚刚向奚钩月阐述的三个观点都来自于托马斯·阿奎那的五路论证。 这个来自中世纪的神学理论放在现今来看,骗骗无知群众还是够用的,可是在晁千神处显然并不够格。 比如卫语信引用的第一路论证,不动的推动者之论证——一个循环的宇宙是一个没有第一因的宇宙,但因果链及链条上的诸事物同样可以存在,不需要一个必然存在的最初的力。 第二个观点,事物等级的论证则涉及一个宗教时常规避的重大问题——既然存在最完善,那么最不完善的又是什么?恶魔吗? 天主教和基督教中都没有“最恶”这一概念,但若是把这个名头也归结在“神”身上,戏路显然就被拓宽了不少,所以说“神”的存在并不能被作为这个论证唯一的解释。 至于第三个观点,自身必然性的论证——万物的消亡和产生都是完全随机的,尽管其中有相互关联的存在,也绝非全部关联。 所以即使所有的事物都是可能存在物,即并非在所有的时间段都存在的事物,世界也不会因此有这样一个时刻,其时什么事物都不存在。 从根本上来说,这一点中假定的条件就没有被论证存在,那么后续的推理自然就无法成立了。 但是奚钩月显然没有听过阿奎那的大名,卫语信也技巧性地没有照搬阿奎那的五路论证,而是用笃定和传教的方式把这些论证中易于理解的部分作为真相输出,说服力相当可观。 看着卫语信洋洋自得的笑脸,晁千神鄙夷地想着: 【向‘魔’证明‘神’的存在,真的有必要吗?】 341 为所欲为 晁千神本以为卫语信的情报来源是科技,现在看来似乎不像。 若是通过黑进特侦队或警务系统,奚钩月现在这特别的外貌应该一眼就能识别。他的表现说明他得到的情报都是文字信息,而且相当不完善。 见奚钩月还在和卫语信攀谈,晁千神索性挑明这一节,来测试他的反应。 他插话进去:“卫教主,你是不是忘了,她还没告诉你她的名字。” 听他这么说,卫语信当即意识到奚钩月来头不小。 想来也是,这是晁千神主动上前攀谈的人,还是这副不正常的扮相,肯定是个妖精鬼怪。 他朝奚钩月伸出手,问道:“我是卫语信,安灵圣教的教主,你应该知道了。” 奚钩月没有和她握手,而是把手放在了头侧的发夹上:“我叫奚钩月,请多指教。” 卫语信脑中一声轰鸣。 他做错了事。 千算万算,他也想不到这个逆天而行的魔会像个普通人似的,大模大样地坐在传教集会的信徒之中,听他讲道,和他对话。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晁千神为了探他虚实故意摆了他一道? 但是他是个老江湖,镇定自若地收回了手,笑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奚钩月啊,真没想到会赏脸来蔽教听会,失敬失敬。” 晁千神见他脸色毫无变化,也不急着得出结论,亲昵地问奚钩月:“钩月,饿吗,快到午饭时间了。” 奚钩月相当给面子:“你不说我还不饿呢,中午吃什么啊,大哥?” “卫教主的食堂包容天下,想吃什么都可以。” “栗子炖鸡?” 晁千神脸上笑着,心里已经在问候奚钩月的祖宗了。 她怎么知道这道对他和晁千琳颇有意义的菜不得而知,不过这等挑衅肯定是和她相处时总要面对的了,还是早点儿习惯为好。 卫语信没看出这二人的暗自较量,轻快地说:“好啊,我去厨房点就行了。” 跟在卫语信身后往食堂走时,晁千神问:“你最近都打算留在这儿?” 奚钩月假作认真地想了想:“啊,我也没地方可去,就暂时跟着你吧。” “你拿得出会费吗?卫教主的教会也是要经营的。” “拿不出诶……可以肉偿吗?” 晁千神明显看到卫语信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在偷笑。 于是他也假作认真地想了想:“嗯……可以啊,你占了我妹妹的便宜,我得占回来才划算。” 奚钩月哈哈大笑:“好啊,那我就住在你那儿,给卫教主省个地方。” 卫语信赶紧说:“没关系的,房间多的是,我可以把晁神使隔壁的房间空出来,这样你们两个都方便一些。” “喂,别那么不解风情好不好,我们有很多要做的事呢!”奚钩月用独臂缠住晁千神的胳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朝卫语信抱怨。 卫语信看了看依旧一张死人脸的晁千神,有些为难。 他可不希望这个麻烦贴在晁千神身上,魔到底有多危险他还是稍有耳闻的。可既然晁千神没什么表示,他也不好再提,只能就这样应下来。 晁千神当真没什么所谓,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晁千琳和雄性这两种生物。 而且,奚钩月目的越是单纯,因为外物爆发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确实还有很多事要和她确定。 按照原定计划,下午晁千神应该和卫语信在社区中和教众交流,因为奚钩月的存在,这项日程又被搁置了一天。 回到房间,奚钩月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倒:“来吧,你可以为所欲为了。” 晁千神冷笑了一声:“做什么都可以?” “对啊。”奚钩月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废话真多。” “那我问你什么,你都老实回答。” 奚钩月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够无聊的。如果我是千琳,你就扑过来了吧?” 晁千神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如果你只看中肉体关系,还会入魔吗?” 作为情感状态上的同类,晁千神的话一针见血,完完全全地噎住了奚钩月。 他扳回一城,勾起了嘴角:“千琳在你入魔之前就被你用法术控制了,对吗?” “对。” “那种法术类似魅术,对吗?” “就是魅术。” “你现在还能用吗?” 奚钩月指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啊,那就麻烦了。”晁千神无感情地说着,似乎并不觉得麻烦。 “怎么,你想控制那个卫语信?” “嗯,他说要把安灵教交给我,让我做教主,可是看现在的状况,那显然是把我骗过来的借口。” 奚钩月问:“他为什么要把你骗过来?” “我不知道,今天上午的集会你也听了,安灵教的教义到底是什么还不明确,他也没跟我具体讲过。之前在岚城画法阵的就是他们,说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吸引教徒,巩固信仰应该也是意图之一。 “昨天他说我来的这两个月里,教众从一百多人增加到五百多人,看来我这个神使的存在你和他的教义息息相关,当然,不排除他对我隐瞒真正人数的可能。” 奚钩月道:“五百人也不少了啊……” “但是如果超过一千人,对于宗教来说就是质的变化……” 看他似乎要对宗教的传播剖析一番,奚钩月连忙摇手:“打住,我没兴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既然你来找我,就是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不可能白白付出,自然要等价的拿回点儿什么。” 奚钩月一脸难以置信:“你敢和我谈条件?我来找你只是闲着无聊而已耶。” “是吗?那我可以当你不存在了?” “大哥,我是魔诶,能不能给我点儿尊重呀?” 谁知晁千神根本没回答,而是说到做到,真的开始把奚钩月当成空气。 他先是自顾自地脱个精光去洗澡,然后浴巾搭在肩上就晃悠着从浴室出来,到衣柜找衣服,换好之后委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房中的书,看累了便把脸一盖睡起午觉来。 奚钩月还从来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全程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她好歹也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这家伙要不要这么放得开啊? 可她的惊叫和吐槽就像发散在外太空,没得到一点儿回应。 太阳偏移到树梢时,嫉妒之魔浮躁的心性再也沉不下来。 她一脚踢醒了沙发上的晁千神,对睡眼朦胧的他无奈地说道:“你到底要我干嘛啦?” 342 视同儿戏 “做我的盟友……”晁千神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奚钩月干脆掀翻了沙发,一声巨响彻底把晁千神震了个精神。 他揉着眉头,不满地说:“你先考虑一下,我想再睡一会儿。” “晁千神!” “啊?” “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轰了!”奚钩月说着,空着的左侧袖管中忽然翻动着古怪的隆起,数条藤蔓从袖口攀出,直接扼住了晁千神的脖子。 “好啊,那我就死给你看。”晁千神平静地说。 这句话像把尖刀,精准地插进奚钩月心口,她抑制不住心底的妒意和恨意,藤蔓绕着晁千神的身子发起力来。 晁千神全没压抑自己的惨叫,反倒搅得奚钩月更加心烦意乱。 晁千琳切腹自戕的场景在她眼前挥散不去,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手上力道骤然松开。 【呵,爆发过就好办了。】 晁千神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直接脱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身上道道勒痕。 他知道入魔的原理,也就知道奚钩月的精神状态如何。 她靠潜意识驱使自身,其实和普通的青春期少年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更极端,更有力量,经常需要发泄。 “你就是这样对千琳的,对吧?” 奚钩月冷着脸不回答。 晁千神指着自己身上的勒痕,淡然地说:“如果你能控制,也就不用怕回到她身边了……我也一样,共勉吧。” 奚钩月颓然地坐回床上,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房间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晁千神打开门,奚钩月的哭声也传了出来,卫语信很想往房里看看,却又不敢,只在晁千神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 他是听到之前的巨响和晁千神的惨叫才赶上来的,不过现在看来,那二位是势均力敌了,一时只能尴尬地说:“……你才刚醒,注意身体,不要太……刺激,稍微控制一下……” 晁千神也不解释,只点点头。 既然已经和奚钩月名义上同居,被误解到什么程度也没什么所谓,这样更是宣布了他和奚钩月的密切关系,至少可以让卫语信投鼠忌器。 卫语信走后,晁千神从冰箱里翻出罐啤酒,坐在客厅喝了起来。 卧室里的奚钩月哭够了才红着眼睛出来,整个人蔫了不少,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我吗?” “怕。” “你……”奚钩月发现自己对他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毫无办法。 晁千神继续说道:“在千琳的事上,我从来都愿意拿命赌。既然自己没能力,也怪不得死的早。” 奚钩月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声长叹。 这个疯子正常状态就已经可以和魔一较高下,恐怕他没入魔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从表到里都已经黑透了,根本就没有入魔的余地吧。 “做你的盟友,我需要做什么?” “晁昭死前给千琳留下两句话,‘你知道你有多美吗’,‘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千琳一直在意这件事,所以我也想知道其中含义。 “恐怕不查出这个,她永远都不得安宁。” 奚钩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想知道。我已经有了没尽头的生命,管管这种闲事还能有点儿意思……所以你来安灵教是为了这个?” 晁千神点点头:“之前卫语信来找我的时候,提到了许多与这相关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情报也不完整,他找我来应该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要把安灵教的资源变成我自己的势力,借他的情报来源追查下去,顺便为之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做准备。” “我明白了。” 虽然奚钩月这么说了,晁千神却依旧没有信任她。 刚才那样的情绪爆发依旧会时常发生,只要这个魔对自己不是真正产生兴趣,她随时都有能力抽身离去,顺便带走他的命。 可是让异常人物对自己产生认同和兴趣,只能等待机缘了。 “走吧,去吃晚饭。” 奚钩月抱怨道:“我还不饿啦……” 晚饭时,卫语信看这二人的眼神内容相当丰富。 晁千神知道其中原因,奚钩月却不明白,只觉得他的眼神让人恶心,便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可惜她碧绿的眼睛配上那张可爱的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不把能力显露出来的情况下只像是娇嗔。 联想到重口味的禁忌画面,卫语信忍不住像所有正常男性一样躁动起来。 晁千神依旧默默观察着卫语信。 这个人相处下来实在平常,和任意一个跑销售的白领感觉差不多,之前在医院里留下的高深印象越渐淡薄。 但这可能是他在故意隐藏自己的能力和意图。 能在短时间里构建一个宗教的人晁千神丝毫不敢轻视,所以话格外少。 奚钩月在这时显露出伶俐的一面。 她问卫语信:“教主大人,神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早晨的传教太神叨了,我根本没听懂。” 卫语信大笑起来:“我们每天下午都有小型茶会,给新教友介绍我教的教义,你们今天下午忙着……呃,太忙了,错过了嘛。” “所以都不能给本小姐我开个小灶?” “当然可以啦。”卫语信解释道,“我教的教义相当简单——神是必然的存在,是信众信仰的集合体。神使是神的前身,替神在世间传道。追随神使的信徒在神使成神时,变会被带入神的领域,重获新生。” “哦——”奚钩月拉了个长声,“所以没有信徒的神使就不能成神了?” 卫语信道:“也不能这么说,神使的出现就意味着他已经有了信徒。”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是承认他教神明存在的喽?” “是啊,上帝、湿婆、佛祖等等神明都是为信徒带来圣谕的真神,他们也都曾在人间作为神使做出伟绩,聚集信仰。” 奚钩月指着自己:“这么说,我要是聚集了信徒,也可以成神?” 卫语信摇摇头:“奚小姐这样在人间已经有了封号的魔,就无法再进入新的世界了。像我这样的平凡人只求在神使身边夺得一席,在神使成神之后做个护法。” 他说的直白,也对应着道家对魔的论述,似乎对里世界的事还真的很有研究。 奚钩月不满地撇撇嘴:“那我不要这个封号了,我也想当神,去那个新世界看看。” 卫语信还真的提出了收买魔心的解决方案:“那么……你要不要做我教的圣女,重新来过?” 343 伸出援手 “好啊!”奚钩月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两个人过家家一样的对白听得晁千神很是跳戏,他勉强把今天的面吃完,刚要叫奚钩月跟他回去,就听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现在不是议事的时间,请明天下午的茶会和教主交流吧。” “教主在和神使吃饭,请不要过去打扰。” “可是茶会只有新教徒才能进啊!我真的有急事!教主,请您帮帮我吧!” 一个瘦弱的年轻女人被隔壁桌的两个男人拦在了五米开外,哭泣着向这边喊话。 安灵教的整体氛围都相当安静,那女人是这两天来晁千神见到的第一个刺儿头。 许是她长得过于普通,看起来格外眼熟,一时间让晁千神联想起了某个消失在记忆边角的人。 “让她过来吧。”卫语信朝那两人做了个安灵教拜礼。 那二人回了个礼,放开了那个女人。 “教主您好,我叫柳小柏。” “你好。有什么事困扰你吗?” 柳小柏抹了把脸,泪水还是流个不停:“教主,我听其他教徒说你可以从神那里得到神谕,帮我们解答疑难,有件事我实在忧心的不行,不得不麻烦你……” 她正这么说着,桌面上卫语信的手机忽然连连震动。 他瞥了一眼屏幕,原本就无甚兴趣的脸上又添了些不耐烦。 柳小柏完全没看懂这种微表情,依旧说着:“我的男朋友失踪了,我们是异地恋,平时都靠qq和微信联系,可是最近这半年他都没有给过我消息。今天上午,他突然发消息说他被拘留了,让我打钱给他。 “所以我就给他打了五万块钱。问他收没收到,他还是没回答,我的朋友都说他肯定是被盗号了,那是诈骗。但是我真的很怀疑他出了事……” 平凡到头的事态让卫语信悄悄叹气,他打断她的话:“这样吧,我可以安排教里的几位长老帮你看看情况要不要报警,然后明天下午的茶会你也过来一下,大家一起讨论一下这件事,好吗?” 他朝之前拦住这女人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男人立刻又从桌上站了起来,走到柳小柏旁边,看似拍着她的肩膀,实则是控制了她的行动,把她往旁边拖。 卫语信捞起手机,对晁千神和奚钩月说:“抱歉,我这会儿有点儿事,你们慢慢吃。” “教主,教主!”柳小柏两个男人的辖制下,依旧不放弃地叫着卫语信,在那二人手中拼命挣扎。 晁千神突然低声说:“钩月……” 奚钩月领悟了他瞥向柳小柏的眼神,露出个相当欠扁的笑,手指一翻,地面上突然钻出两颗细小难察的藤蔓,绊了柳小柏一脚。 柳小柏一个趔趄,居然借着这个动作挣开了那两人,朝着卫语信扑过去。 卫语信赶紧把柳小柏接住,立刻就被抓住了手:“教主,帮帮我吧!” 卫语信就那么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的,瞳孔都涣散了,四五秒之后才忽然缓过神来,硬是抑制住甩头回神的冲动。 “啊,教主!”柳小柏一声惊叹。 半个月前,在专为新来的“净徒”举办的传教茶会上,她见过卫语信这种样子。 那次茶会,有个第一次来参加的新人对教主出言不逊,说安灵教是个传销团伙,他是个神棍,和街边算卦的没区别。 于是卫语信便向他展现了自己的“神迹”。 他为那名新人搭脉,精准地说出了他之前的病史和治病花费的费用,又使他陷入了沉睡,第二天那人醒来后就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在众多信徒的洗脑下,变成了安灵教的忠实信徒。 那天为那人搭脉时,教主就是这样呆滞了片刻,似乎真的在和神沟通。 柳小柏满眼期待地看着缓过神来的卫语信,见他神色中带些许迷惑,打量她一番,低声对她说:“晚点儿到我家来说一下详情。” 柳小柏点头如啄米,兴奋得要命。 奚钩月小声问:“看出什么来了?” 晁千神抬手,手中有两个小小的灵子聚合体,分别套在他的食指和拇指上:“一时不好下定论,不过拿到了这个。” 他趁着之前的小混乱,用锻形诀偷了卫语信的指纹。 公寓楼里所有的房门都是指纹密码锁,卫语信的手机也是用指纹解锁的,这也算是种准备。 奚钩月一脸嫌弃:“你这个人啊……” “有备无患。”晁千神说着,事情有了进展,他心情大好,又在桌上捡了块豌豆黄吃起来。 从卫语信刚刚的表现来看,他对帮柳小柏解决难题原本没有什么兴趣。 安灵教正在发展期,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合对求助的教众伸出援手有利无害,他这样的表现不合常理,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根本做不到。 柳小柏提出的事件是寻人。 结合之前他透露给晁千神的情报状况,晁千神觉得他的能力很可能只能从对方已知的情报之中抽取出部分,所以柳小柏也不知道的事,他不可能知道,马虎过去是最好的。 可是当柳小柏扑上去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这是为什么,等到晚上,卫语信把他们二人叫到房中时有了解答。 “我决定帮那位柳小姐找她的男朋友。”卫语信已经换上了一身随意的大裤衩和t恤,瘫在懒人沙发上懒洋洋地说。 奚钩月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躺,抱起茶几上的零食篮子往嘴里塞,口齿不清地问:“你不是不想理她吗?” “我看二位好像对这事儿有点儿兴趣。” 奚钩月无所谓自己动的手脚被看出来,“嘿嘿”一笑:“是你家神使大人有兴趣。” “晁神使不会也认识她吧?”卫语信饶有深意地问。 晁千神道:“不认识,不过我刚来这里,总该做点儿让教众记住的事,今天早晨那种冷淡的场景继续下去,我可就打算辞职了。不过……教主就没兴趣吗?” “我当然有啦!”卫语信认真地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柳小姐的家产至少有这个数,我们帮了她之后,就可以让她把捐钱给教会,一夜暴富啊!” 晁千神看着他两手并用伸出的六根手指头:“六百万?” “六千万!” 晁千神不以为意:“哈,五百人的教派,六千万也算不上多啊……” “可是这些钱都是她那个男朋友给她的啊!” 344 三流小说 从卫语信的叙述中,晁千神了解了柳小柏“传奇”的前半生。 这个姑娘是个孤儿,对父母的记忆几乎为零,从小就被寄养在叔父母家,七岁的时候,叔父母移民,她又被转手到养父母家。 养父母为人忠厚老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对她没的说,只是家庭条件比叔父母家差了很多,以他们的家境,很难负担起她在读的小初高一条龙国际学校高额费用。 但是养父母觉得,不能让她在自己家受委屈。这所私立贵族学校的名额非常难得,一旦错过,柳小柏接下来的人生可能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所以砸锅卖铁地供她在这所学校中念到了初中。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刚升初一,柳小柏的养父就出了车祸成为了植物人,整个家从此只靠养母一人支撑。 饶是柳小柏善良勤勉,一直有奖学金帮助,这时也不得不考虑离开这所学校,到学杂费可免的公立学校读书。 那个档口,她心情郁闷,在同班同学的带动下接触了网络,注册了qq,认识了一个叫做“浪里白条”的网友。 青春期的女孩子本来就忧郁,柳小柏又有着实际上的生活困难,难免抱怨得多了些。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个网友不仅耐心地听她倾诉,安慰她、逗她开心,还在她马上就要离校的前一天给她打了整整五万块钱。 那是近二十年前,五万对于一个初中生绝对是天文数字。 柳小柏根本就不敢收,想在银行把钱转回,却被告知对方的账户已经注销。 家庭的艰辛让十四岁心智尚浅的她无暇顾及其他。 她对母亲谎称学校体谅她的家庭状况,照顾她的成绩,给了她全免的资格,心情忐忑地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度过了这次难关。 这次事件之后,浪里白条和她的交流更多,也更亲密了,虽然两人都没挑明,但这就是“网恋”,柳小柏是知道的。 就这样,每个学年结束后,浪里白条都会给她下个学期的学费,而且数额越来越大,到她高中毕业时,她偷偷攒下的钱已经接近五十万。 她的养母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善良又单纯,根本没意识到从小就乖巧懂事,学习认真的女儿身上会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柳小柏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她认识这样一个神秘又有钱的网友。 这么多年来,浪里白条从未向她提过过分的要求,给对方传自己的照片都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才主动做的。 他也没有要求过和她见面,或是让她分享住址,这些反倒建立了柳小柏对他的信任。 大学开学后,成年关口的柳小柏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和好奇,主动提出了和他见面。 起初浪里白条是不同意的,在她的反复请求之下,对方终于答应了和她在大学图书馆中碰头。 那人不是她想象中的垂垂老矣的慈善家,也不是有身体障碍的老鳏夫,更不是形容猥琐只能隐藏在网络背后的可怜人,而是一个高大伟岸的“长腿叔叔”。 柳小柏对他一见倾心,连之前对他是不是人贩子或器官贩子的最糟糕猜想都抛在脑后。 【我怎么会值这么多钱呢?他只是个善良的好人,刚好喜欢我而已吧。】 她内心如此确信着,一天下来,两人和多年老友一样,相谈甚欢。 请他吃饭,请他看电影,请他吃夜宵,那人没有拒绝她提出的任何邀请,柳小柏成功地尽己所能把时间拖到了深夜。 “呀,过了宿舍熄灯的时间了。” “……回不去了,是吗?” “这该怎么办呢……” 郎有情,妾有意,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在倒映着自己形象的情人眼中,彰明较著。 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夜之后,柳小柏才终于知道这人的名字,梁宽。 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两人在柳小柏大学期间每月至少都会见上一面,平时依旧靠网络联系。 大学的学费也是梁宽出,每月见面时,梁宽还会给她生活费。柳小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馈赠,如今做为他的女朋友,更是收的心安理得。 她的养母也在那几年享受了最美好的人生结尾。女儿考上名牌大学,勤工俭学自付学费,每月还会给她打钱,寒暑假带她出去旅行,柳小柏成了她最大的骄傲。 大四毕业那年,这位老人撒手人寰,她的养父也像有所感应一般,在同年离开人世。 柳小柏伤心之余,面临考研失败,专业就业困难的困境。 可是她有梁宽,和梁宽给她的钱。 在对方的支持下,她选择成为一个全职作家,靠稿费和生活费度日,过的轻松惬意,几年后,她又刚好赶上了新媒体兴起的浪潮,成为一个出色的自媒体运营,经济正式独立。 原本颠沛流离的惨淡的人生,在梁宽出现后一路顺风顺水,她自己的积累加上毕业后梁宽每月依旧给她的高额生活费,到毕业十年后的如今,柳小柏的资产总和已经近亿。 可是,就在半年前,梁宽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每月短暂的相聚他没出现,qq、微信、短信、电话都不回,当月的生活费没打。 柳小柏早就不在意他的钱,但这像个宣示他们依旧相爱的仪式。 她手足无措,无数个不好的预想随之出现。 或许他腻了,或许他原本就是有妇之夫,现在太太怀孕了,或许他是富家公子,家里刚安排了政治联姻给他…… 她请了最贵的侦探,去寻找这个人的下落,可是这么多年,他对她提到过的自己浅薄至极,侦探极尽所能,给出的结论是“找不到”。 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俩的恋爱经过像极了言情小说,没有任何真实感,柳小柏突然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 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查了银行卡记录,好不容易确认自己真的没病。 短短半年,她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整个人几近魔怔,以至于走投无路出现在安灵圣教的她像个狂热的宗教信徒一样,再没了意气风发的女富豪之态。 昨天那条诈骗消息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对安灵教半信半疑的柳小柏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求助于教主卫语信。 “这是什么三流玛丽苏小说啊……卫教主,你确定她说的都是真的?” 听完这个故事,奚钩月不屑地皱起眉。 “她给我提供了他们纪念日时,她作为礼物送给梁宽的早年聊天记录,还给我提供了梁宽送她的珠宝以及银行的收款记录,好像真的不是精神分裂的臆想。” 卫语信说着,看向晁千神,等着他的感想。 345 司向寻人 晁千神沉默了半天,突然嘲讽地笑道:“她那个男朋友该不会是个杀手或佣兵吧?” 奚钩月道:“可是杀手或佣兵应该不能做到每个月和她见一次面吧?” “说不定是个老千,这次失手了,被砍死丢进了海里。”卫语信也顺着这个思路说道。 晁千神叹息一声:“总之这种消费态度,加上侦探查不到的行踪,不像个能见光的人……” 卫语信问:“你们二位有什么找到他的方法吗?” 奚钩月无奈地摊手。 她要是会寻人法术,也不至于身为魔,还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寻晁千神的行踪。 又一阵沉默,半晌,晁千神淡淡地说:“明天晚上,让柳小柏带着梁宽的衣物来这里,我会帮她找那个梁宽。” 说完,他看向奚钩月。 奚钩月很是无奈:“你还担心我跟四大家族告状不成?你就算会压胜诅咒我都不奇怪好不好?” 晁千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入魔的奚钩月相性如此之好,双方在想些什么居然一个眼神就全都理解,也无奈地苦笑起来。 卫语信没听懂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却混不在意地和他们作别。 奚钩月抱走了卫语信的零食篮子,一路吃一路念叨:“我真想见见你那个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教出这两个徒弟都太不像话了。” “你们四大家族不是夹板更紧吗,照样有你一个。” “嘁。” 当夜,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谁也没避嫌,都在那张睡三个人都足够的床上躺着。 一个要控制体内的霉菌,没法真正睡觉,一个之前睡了两个月,还是睡不实,两个人各怀心事,毫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气氛。 安灵教的听神会在每周二和周六举行,这天是周日,上午没什么事,卫语信也就没来打扰这二人。 晁千神用整个上午来打坐,加快身体的恢复,奚钩月则按他吩咐,无所事事地在社区里乱晃,向教徒们推销自己“圣女”的新身份。 卫语信觉得自己对“魔”的理解实在过于浅薄了,奚钩月这个样子和他以为实力逆天、动辄杀人无数还受正道狩猎的神秘存在实在毫无关联。 她完全就是个神神叨叨的中二病少女。 不过,奚钩月的防御意识极强,任何可能接触到她身体的举动都会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好像所有人对她都是有毒的存在。 下午的茶会中,卫语信向柳小柏讲出了晁千神的要求,并向参加茶会的人介绍了奚钩月的新身份。 说出“圣女”二字时他心都在滴血。 他辛苦营造的严谨、有序的安灵教被这个活泼过头的魔全部破坏了,整个茶会嘻嘻哈哈,根本就没有传教的神圣氛围。 晁千神又一次没来参加茶会,奚钩月却一直跟着自己,这让卫语信感到了他对自己的戒备和不怀好意。 可他对晁千神也是一样——言语不尽不实,没有承诺兑现的表现。 晁千神能这么快察觉他的心思,还保持着自己超高的自尊心,也在卫语信的预料之内。 而且,他也知道晁千神既然来了,就必然要得到他想得到的。 【他肯定觉得靠自己的手拿到更安心吧。】 卫语信嗤笑一声,那个值得他崇拜的家伙就是这样。 晚饭后柳小柏如约前来,奚钩月和卫语信陪她等了半个多小时,晁千神才拿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中国地图集下楼。 “东西带来了吗?” 柳小柏连连点头:“神使大人,这些,这些都是。” 晁千神在她的行李箱里翻了翻:“给我一件他最近穿过的,留下他痕迹比较重的衣服。” “什么样的痕迹呢?他最近来也是半年前了,我其实记不太清……这件t恤他穿过很多次,可以吗?” 晁千神接过那件墨绿的t恤,端详了一下:“可以。” 这些其实对法术的影响不是很大,只是这种增加条件的做法会显得他更高深一些罢了。 他跟卫语信要了支笔,又要了听啤酒,喝了几口才开始在那件t恤上奋笔疾书。 与繁体汉字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文字被洋洋洒洒写满了t恤的整个后背,晁千神口中念念有词:“南斗生寿,北斗消魂,晷影逐日,盖壤四均,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他用手遮了自己的两眼,在房间中极尽缓慢地顺时针转动身体。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晁千神大概在房间里转了270度才睁开眼,展开行政区地图,从卫城朝西北方向画了条直线。 他又念起三眼诀:“镜底谰语,波上风停,六鼻六路,三眼三通,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然后站定在之前面对的方向,再次捂上眼睛。 这次他站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睁开眼,在地图上的那条线间点了个点。 “叶城?这么巧……”他暗自嘟囔了一句,翻到华北地图上,在岚城周边画了几条线,又在几条线的交点处画了个圈。 “梁宽,应该就在这里。”晁千神指着地图上那个圈,对柳小柏说。 这次晁千神所用的寻人之法和之前寻找被周通绑架的苏勉类似,也是巫术和灵辖法术结合的方法。 t恤上书写的巫术法式可以将穿衣之人身上的气息和特点提炼成一个可以参照的标准,就像是dna比对中的嫌疑人样本,用来确定找到的人和柳小柏要寻的人两相对应。 而他先前念诵的司向诀则是一个可以将灵辖控灵能力汇聚于一线,集中搜索方向的法术。 这个法术配合能在一线上延展透视的三眼诀已经可以用来寻人,只是在不确定范围的情况下,这种搜索太耗费时间和精力。 有了巫术的辅助,晁千神只需要确定要找的人在哪个方向上,然后对这一线使用三眼诀来寻找那人所在的具体位置,大大节省了时间。 尽管如此,整个过程也有近半个小时,他消耗太大,整个人都摇摇欲倒。 柳小柏只看到这个人口中念念有词,在地上转圈圈,还不如街边卦师动作多,其实心中不甚信服。 奚钩月和卫语信也都凑过来,看着地图上那个圆圈。 奚钩月皱着眉瞧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这个位置……该不会是叶城附带特殊囚犯看管的市立第二监狱吧?” 346 不择手段 晁千神问:“特殊犯人是指里世界囚犯吗?” 奚钩月点头:“……果然那个梁宽不是普通人吧?” 柳小柏听到这时才有些懂了,忙问:“里世界囚犯是什么意思?阿梁是犯了什么事吗?” 卫语信替那二人解释道:“里世界就是指妖魔鬼怪和修道之人的生活圈,我们这些普通人被他们称为表世界人。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修道之人,估计做了什么错事,被关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柳小柏倒觉得可以解释的通,木楞地点点头。 晁千神拿过那件t恤,低声喃喃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话,t恤上书写的咒文便从布料上脱离出来,凭空浮动在空中,汇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球。 柳小柏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晁千神道:“这是梁宽残留在这件衣服上的法力,他的修为不浅,似乎不全源自道家,还掺有我没见过的法力,说不出来路。 “如果他真的被关到了四大家族的公立监狱里,没有十年八年放不出来,你还是得以过自己的日子为优先。” 柳小柏见这一手,对晁千神的信任瞬间飙升,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跪下:“神使,请救救阿梁吧,就这半年没见,我就已经受不了了!可不可以用钱把他赎出来,我有钱!” 晁千琳嘲讽地一笑:“你的钱都是他给的,也就是说他比你还有钱,那样都没能把他保出来,你的钱会有用吗?” 柳小柏一惊,她终于完全相信了晁千神的本事——她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钱或是钱的来历。 “神使,我可以把我的钱全部捐给教会,只求你们救救他,好吗?” 晁千神道:“柳小姐,这不是在做生意,教会是真善美的神圣所在,向信徒伸出援手只是在传递神的善意,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仰仗神的伟力,等待神降下恩赐。” 他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的本事向来了得,这话说得柳小柏哑口无言。 卫语信上前搀起她:“神使就是未来的神,你要相信他,一切都会有结果的。现在我们的教会还在建设中,多一个追随神使的信徒就多一份力量,神是不会放弃任何信仰者的。” 这话听起来是在安慰她,其实却是说给晁千神听的。 他的意思是这个大客户的钱对建设教会很重要,希望晁千神可以把她拿下。 晁千神却道:“即使是罪人,只要偿清了罪过,神也会原谅他。既然他在赎罪,就让我们保持这清洁之身,用自己的洁净换取神的怜悯,祈祷他早日找回真我吧。” 他的意思是,梁宽是正在服刑的罪犯,把他救出来就是劫狱,这种弄脏自己的事,他不做。 奚钩月忽然也凑过来搅混水:“你们这些人啊,没看到人家难过呢吗,神啊神啊的,真扫兴。柳小姐,先回去睡一觉吧,说不定事情明天就解决了呢?” 晁千神听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柳小柏无可奈何,她也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就接受了奚钩月的建议,谢过三人先行离开了。 关上门后,卫语信拦住也要离开的晁千神和奚钩月:“晁神使,教会靠的就是有钱人的‘投资’,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晁千神冷笑一声:“神迹已经展示了,接下来还是要靠教主大人的传教,我作为神使,该做的都做完了。” 卫语信无奈,只得把话挑明:“真的不能把她男朋友救出来吗?” “你太高看我了,关押里世界囚犯的地方没那么好进,也没那么好逃,而且,这是违法,我不干。” “真因为这个?”卫语信觉得不可思议,“你的信条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就算卫语信语气再普通,这话听起来也很刺耳,晁千神不悦地说:“我的信条如何,是由我来定的吧?” 看他说死了不做,转身就走,卫语信不死心地嘟囔着:“岚大的教师名额,靠陷害他人,排除所有竞争对手;你住的房子靠事先在那栋楼动手脚,把它变成凶宅降低售价;连购房资格都是靠和女教授发展不正当关系……” “卫语信,”晁千神突然转过身瞪视着他,“你记住一件事,我没兴趣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才是我的信条!” “你不是要建立势力,站到和你妹妹同样的高度吗?六千万,我们的教会可以扩大宣传到岚城,可以……” 晁千神没等他说完就已经甩门离去,奚钩月则朝卫语信晃晃零食篮子,示意自己把它拐走了。 【生气了啊……】卫语信没想到晁千神会在意这些,【所以……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却不得不为,也会难受?】 晁千神有预感奚钩月要做些什么,可晚上的消耗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过于庞大,刚才和卫语信的交谈更是让他想逃避自己凌乱的情绪,于是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果然第二天六点多,柳小柏携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阴沉男人登门致谢,证明晁千神自己不愿意做的脏事被奚钩月做了。 他立刻拿出卫语信给他的手机,上网查看叶城相关的消息。 不知是奚钩月闹的不大,还是被四大家族按了下来,新闻里一片太平。 “啊,他这就回来了啊,神还真是灵验。”奚钩月瘫在沙发上,抱着几乎被她吃空的零食篮子,故意放话给晁千神。 晁千神没想到她居然不争功,不咸不淡地说:“是啊,神的伟力难以预期。” 奚钩月哈哈大笑起来。 柳小柏亲昵地挽着那个男人,向他介绍:“这位是我教的神使晁千神,这位是我教的圣女奚钩月,昨晚神使帮我找到了你,没想到今天早晨,神就把你送了回来。阿梁,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啊。” 梁宽听到“晁千神”三字惊愕得过于明显了,除了柳小柏,那二人都看在眼里。 从他一进门,晁千神就感觉他身上有种让他不快的气息,却又说不出什么。 看来这个让她觉得有些面熟的女人,和她神秘的男朋友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晁千神难得笑得和善:“你们先去拜会卫教主吧,我们下午的茶会见。” 柳小柏又是千恩万谢,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尊重之意在言辞和举止上尽显。 见那二人离去,奚钩月一脸玩味地问:“你认识他?” “说不出来。”晁千神想了一会儿便放弃对自己记忆力的折磨,“你昨天下午……” 奚钩月不耐烦地说:“照你说的做了,别啰嗦啦,好像我是智障一样。” 见她这就要出门,晁千神赶紧交代一句:“别让他跑了哦,魔。” “知道啦,啰嗦。” 347 魔鬼耳语 “小柏,我们出国吧。”一出门,梁宽就严肃地对柳小柏说。 柳小柏还沉浸在爱人重回怀抱的喜悦中,被他说的一愣:“为什么啊……” 她没有等待梁宽的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说:“阿梁,你果然是进了监狱,是吗?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一夜之间从那么远的地方到了这里,不会有人查到的,我们在安灵教里受神灵庇护,绝对没事的。” 梁宽叹了口气:“我们出国吧,再也不分开了,你就当我们两个人私奔,像曾经梦想过的那样,好吗?” “可是……你是逃犯,怎么过海关呢?” “你放心,我有办法。小柏,谢谢你知道了这些也愿意留在我身边,还这样救我。” 梁宽满眼温情地看着柳小柏,可她一脸犹疑,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柳小柏又说:“不行,阿梁,我们不能走,离开了安灵教,你可能会有危险,之前你就被抓住过,现在带了我这个累赘,肯定不行的……” 梁宽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一个欢快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嘿,你们不是要去找卫教主吗,难道找过了?” 听到奚钩月的声音,梁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昨天夜里,奚钩月闯入他的牢房,直接把他从正门带走,可能是为了进入时方便,也可能是为了离开后不被发现、不被追捕,那一路上,梁宽没见到一个活口。 他身上限制法力回流的背带和腰带还没有摘下,没有抗衡之力,也根本不敢抗衡。她用魔的速度把他带回了卫城,若不是他身有修为,暴露在空气中的高速就足以致死。 把他放在柳小柏门口后,他还没缓过神来,竟然就第一时间被柳小柏拉回了这个“魔窟”,更可怕的是,这里不止有魔,还有让人猜不透的晁千神。 他现在只想带着柳小柏快逃,可是转眼魔便追上来了,显然不给他们逃跑的余地,怎么办? 梁宽小心翼翼地避开奚钩月碧绿的眼睛,心焦得无以复加。 【不行,今天下午,就算是绑也得把小柏带走。】 柳小柏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经下了决心,迎上奚钩月又是一阵拜谢。 奚钩月把她的吹捧照单全收,敲响了卫语信的房门。 卫语信还不知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身上的运动服都没换,被柳小柏的迎头捧杀说的直愣,看到她口中的“阿梁”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也太快了吧……叶城到这边怎么也有二三百公里呢……】 卫语信知道这是奚钩月的手笔,对她的忌惮又深了一重。 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在柳小柏连绵不断的感激之中插了句话:“既然是超出常识的事,无疑就是神的功绩了。梁先生,初次见面,我是安灵教的负责人卫语信。” 卫语信向梁宽伸出手,却被干脆地无视掉。 柳小柏打破了这份尴尬。她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卫语信手里:“教主,请一定收下,我很抱歉昨天还对神使有过质疑,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我见过孩子被诱拐后再也没有找回来的痛苦的父母,也见过恋人去往战场后再也没有消息的苦命人,可是……世界上有太多事无法解释,这样的恩赐和善意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散播,这样的神迹值得更多人信仰。” 卫语信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接过那张卡:“谢谢你能理解我的事业,我为教中有柳小姐这样慷慨向神的人深感荣幸。” 【疯了,都疯了。】 梁宽从没听过柳小柏这样说话,他深知那根本就不是神的恩赐,而是魔的掠夺。 他的傻女人根本不知道奚钩月是谁,有多危险,也不知道晁千神是谁,有多疯狂,就敢留在安灵教,还死心塌地地把所有家产都交给卫语信,他到底该怎么阻止?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邪教,满口谎言地欺骗了他宁愿牺牲自己入监也要保护的柳小柏! “小柏,我有点儿累了……”梁宽叫住柳小柏,他现在只想立刻带她逃走。 柳小柏被他扯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从和卫语信关于神的讨论中抽出身来:“阿梁,怎么了?” “我说,我有点儿累了。” 柳小柏完全看不到梁宽脸上的不快,安慰道:“我们马上就去吃饭,好吗?” 梁宽无奈地说:“才七点钟,教主应该也没吃早饭呢吧。” 柳小柏这才一脸恍然大悟:“啊,对啊,不好意思啊卫教主,我……” “没事没事,你先带他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下午的茶会见吧。” 卫语信的话和晁千神如出一辙,柳小柏立刻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看他二人转身离开,奚钩月突然对卫语信说道:“卫教主,梁宽所在的地方都是些罪孽深重的犯人,恐怕不知道神的存在才会犯下罪行,像这样的人,最后会怎么样呢?” 卫语信看着柳小柏稍有迟滞的身形,朝奚钩月一笑:“圣女,昨天晚饭的时我们才刚讨论过这个呀,背弃神的罪人,是不会进入轮回的,他们的消亡是必然。” “你明知道我记性不好啦,这种事得反复讲给我听才行。” “这实在太凄惨了,我其实不喜欢提,不能离开这个悲惨又肮脏的世界也就罢了,还要化成永恒的尘埃,在‘现在’游离……哎……” 梁宽的心瞬间凉透。 这两个人是故意在说这些给他们听。 柳小柏的容色未变,梁宽却觉得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下午的茶会上,这两个人都没有到场。 有了功绩才愿意出现的晁千神和等着宣扬自己的奚钩月居然都不觉得奇怪。 正常人见到自己的女朋友进了邪教,捐了家产,肯定都会接受不了。 卫语信瞧着晁千神,对方没什么反应,奚钩月却说:“再等一会儿吧,柳小姐和梁先生都会来的。” “嗯。” 她和卫语信都知道那番对话一定在对安灵教死心塌地的柳小柏心里炸开了花,即便梁宽要走,柳小柏也不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茶会要结束前,柳小柏和梁宽真的来了。 而且,梁宽是被绑着的,口中还塞着布条,身下是被拆成一半的行李箱,柳小柏拖着他,走两步退一步,还要抗衡他的挣扎,甚是吃力。 见这架势,玻璃花房中开茶会的众人赶紧迎出去帮忙,那两个帮卫语信出劳力的壮汉一齐搀着被解了绑的梁宽,用冷漠的眼神的健硕的身体看住了他。 “神使,请帮帮我吧,虽然接连向你们求助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实在是……” 柳小柏在众目睽睽之下思索着措辞,最后艰难地说:“阿梁,他被魔鬼欺骗了。” 348 非黑即白 柳小柏不等众人重新坐定,就直接跪在了晁千神面前。 邪教的可怕之处就在于,邪教建成的目的就是从信徒手中掠夺财富。 它们往往都使用煽动性的言辞,许诺死后的新生和不可预见的未来,让信众抛弃现实世界中已有的一切。 而它们自己却只盯着信众拥有的全部。 为了方便教义的扩散传播和对教徒的控制,它的中心思想都是纯粹的二元对立,把信仰自己的洗白成无限的高尚,把反对自己的抹黑成纯粹的恶。 非白即黑,非信徒即邪魔。 虽然卫语信从来都没在晁千神处表达这些内容,可是晁千神见一知二,对向善传教的背后如何黑暗心知肚明。 他已经对奚钩月解释过由他所见得出结论的安灵教,奚钩月这个真正的恶人想当然地领会了这简单的原理。 一句“别让他跑了”,她就明白了晁千神的意图,漂亮地完成了他的交代。 看着晁千神那个满是善意的笑容,奚钩月在心底连连调笑: 【笑的真恶心,还不如死鱼眼。卫语信说的一点儿没错,这个疯子就是不择手段,只不过那个傻教主不知道,我也是他的棋子…… 【可是,他故意让卫语信以为我们是一国的,又在这件事上和我撇开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晁千神相当满意柳小柏是向自己而非卫语信求助,故作担忧地问:“发生了什么,这么大动干戈的?” “阿梁在家中大闹了一场,一定要把我带走,他说,他说……” 晁千神都能猜出他说了什么,却还是用眼神鼓励着她继续说。 “他说你们都是魔鬼,说圣女是最恶的魔鬼,神使是……神使是通缉犯……他说,他要带我逃离这个地方……” 她害怕引出歧义,造成晁千神等对她的不信任,又赶紧补充:“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不能看着阿梁无法转入轮回,我不能……我得带他回来……” 她说完,茶会上的所有人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哄堂大笑。 柳小柏有些尴尬,仰着脸讨好地看着晁千神。 晁千神对众人的大笑流露出不解,又对柳小柏笑了,笑得极为仁慈。 他搀起柳小柏,安抚道:“没关系的,神知道你的用心,只要梁先生找到正途,一定也会宽恕他。” 卫语信全程都愣着。 被朋友带入安灵教的新人都会收到周六日下午的“净徒”茶会邀请,举办的地点就在小区内景观最好的玻璃花房,随意享用的蛋糕和饮品总会吸引许多人参加。 周六下午的茶会结尾,卫语信一般都会展现“神迹”,牵住已经动心的“净徒”新人,让他们周日再来一探究竟。 昨天下午,奚钩月加入了茶会,一阵嘻嘻哈哈过后,卫语信本以为这批信徒都泡汤了,没想到今天下午,来的人一个没少。 而她“传教”的内容就是吐槽了一下午自己古怪的眼睛和断臂。 其中关于因绿瞳被指责为“魔鬼”的部分长达半小时,脱口秀级别的笑点惹得所有人都对这两个字产生了“免疫力”,还反向接受了她对那些带有偏见的人无声的抵触和谴责。 而且,奚钩月以晁千神妹妹的同学的身份吐槽了晁千神其人。 讲到这位“神使”为了妹妹安危做出的“丰功伟绩”,比如夜探学校宿舍,比如对居心叵测的告白者大打出手,茶会上的新人都对神使其人的烟火气徒生好感,也对神使也是普通的好人暗自确信。 她把晁千神称为“学园通缉犯”,“保安鬼见愁”,和梁宽所说正好应和,倒是纯属巧合。 可是从昨天给信徒打预防针,一夜之间劫回梁宽,到上午点拨柳小柏,这个只会嬉笑的魔心思之缜密让卫语信冷汗直下。 这就是魔的可怕之处吗? 卫语信自然不知道奚钩月所做的一切都源自晁千神的交代,那个男人也在故意掩饰奚钩月行径与自己的关系。 只是这出人意料的默契展现了出人意料的成果,若要被夸奖“可怕”,归结于谁还待考量。 晁千神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他看向一旁的梁宽:“梁先生,我相信一切都有因缘,如果是因为柳小姐把家产捐赠给教会,你有所不满,这可以理解。 “柳小姐只是一时感激难以言表,冲动之下有此作为,钱可以退还给你们,神不会在意物质财富,让信徒过得更好才是教会真正的追求。” 他这一句既体现了教会的宽厚,又抢先交代了梁宽不满的理由,昨天就有听闻的神使形象在净土们心中又丰满了几分。 梁宽当真不愿面对这个阴险到骨子里的晁千神,比起实力强大到可见的魔,这种不可见的暗刀子才是最难对付的。 想来他们都是为了教会发展服务,奚钩月应该不会当着三四十个教众的面对他动手,他上午的压抑不再,冷笑一声: “晁千神,冠冕堂皇的还真像你的做派,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样我都没话说。” 晁千神道:“梁先生,我们以前应该从来没见过吧,为什么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金系灵辖晁千神,里世界谁人不知?为了套个情报绑架儿童,为了找你妹妹割腕自残,掌握着私人不许使用的空间法术,在表世界人面前使用法术引起大波澜…… “你的案底多不胜数,为了你妹妹,四大家族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还忍气吞声,每次大事件都鼓足了劲儿借敌人的手杀了你。 “你是里世界人尽皆知的通缉犯,每个门派都收到过见你落难不得出手的递柬,这事儿恐怕就只有你和你妹妹不知道吧。” 晁千神对这事儿倒是早有预料,自己人缘多差都算不上稀奇。 他一直憋着笑,到梁宽说完才大笑出声:“其实我总是不愿意说这句话,因为传销也总是拿这句话做由头。但事实有时候就是如此,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人为了自己的私欲,总是会犯下许多错事。我也是人,还未成神,虽然我在安灵教得知了真理,在为曾经的错事尽己所能弥补,但那些事已经发生,被曲解和夸大不可避免,我也就不否认了。” 他软着接下这招,周遭信众和柳小柏肉眼可见的神态变化都被梁宽看在眼里。 他脸色有些发白,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魔不是魔鬼,奚钩月是真正的魔,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他们是普通人,他们不懂,不要以为我是傻子! “你们和魔共事,她随时都会发狂暴走,你以为凭你一个灵辖和你这张嘴就能控制她吗?晁千神,劝你不要玩火自焚! “我不想死,也不想小柏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349 失约于神 晁千神不为所动,他看了看依旧满脸调笑的奚钩月,转头对柳小柏说: “你的男朋友可能在狱中受了太大刺激,那里的气氛确实容易生出一些妄想。” “狱中”两个字一出,梁宽发言的可信度又折了一半,在场的群众都一脸兴奋,静待这场闹剧的收场。 柳小柏焦急地问:“神使,我该怎么办?” 晁千神看着已经把手放在梁宽肩上,进入诡异愣神状态的卫语信,淡淡地说:“这件事交给教主处理吧。” “教主?” 柳小柏也看到了卫语信的样子,顿时生出了新的希望。 卫语信好半天才从那种状态中脱出,惊诧地看向晁千神,似乎有什么话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艰难地收回。 “教主?”柳小柏又叫了一声。 “啊……梁先生现在情绪似乎很不稳定,我们给他点儿时间来适应新环境吧,你住在几号楼?” “23号。” “这样吧,我在我们住的17号楼给他安排一个房间,我和晁神使会向他澄清安灵教的真实情况。 “和你分开可能会让他更快接受一些难以接受的真相,这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不过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看他,不要担心。” 卫语信说着,口中突然蹦出一串拉丁语,拍了拍梁宽的肩膀,梁宽就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茶会中的“净徒”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卫语信向众人说道:“安灵教随时欢迎任何人加入,也不会阻止任何人离开,但他的妄语伤害了晁神使和圣女的清名,我们有义务让他正视自己的过失。 “接受信仰需要时间,这是可以理解的。神是宽容的,神会给所有罪人机会重回正轨。让梁先生休息一下吧,或许在沉眠中,他能听到神的声音。” 众人相互施了个安灵教的拜礼,今天的茶会便到此结束。 卫语信脑子乱糟糟的,他根本就没在意自己最后的结词能不能抹除新人们不可避免的邪教印象。 他和晁千神、奚钩月三人坐在玻璃花房中,久久没人说话。 奚钩月只知道吃,晁千神则在想着自己的开场白。 他今天成果颇丰,想要达成的目标几乎都已经达成,而且,在刚刚卫语信应对梁宽的时候,他大概搞懂了他的能力,应该向他确认一下。 可在晁千神开口前,卫语信抢先一步艰难地说:“我们,得回岚城去。” “……为什么?” 晁千神看着依旧在晃神状态的卫语信,不明白他为什么废了大力气把自己搞到这边来,又突然反悔。 “错了……都错了……”卫语信把黑框眼镜往桌上一放,抱着自己的脑袋,重重地蹂躏着自己的脸,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向来说话不尽不实,这时的态度更是糟糕,晁千神察觉到这状态不对劲,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晁老师,你妹妹,你妹妹……不行,咱们得去岚城,必须去岚城……” 卫语信对晁千神的称呼一下子变回了从前,可晁千琳的名字盖过了晁千神对此的揣摩。 他立刻警觉起来:“你知道了什么?那个梁宽知道些什么?” “什么?”卫语信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你知道了啊,我的能力。” 晁千神没心思再和他打哑谜,直白地说:“通过接触读取对方所知的情报,但受你个人已知内容的限制。还有,你可以操控对方进入强制睡眠状态。” 卫语信苦笑了两声,无奈地证实了晁千神的猜想:“哎,我怎么招惹上你这么个麻烦……” 晁千神立刻追问:“所以,那个梁宽知道些什么?” “我们得回岚城去,神才会诞生。” 晁千神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想了半天,“神如何诞生”在他脑中忽然搭线完成,他惊讶地问道:“你真的相信你自己那套教义?” “若是不信,我为什么要传教?” 晁千神干笑了两声,这真是他最近听过最好笑的事。 一个把自己的宗教按照邪教建设的“教主”,居然相信自己的教义是真的。 奚钩月也在一旁大笑起来,笑的原因却和晁千神有所不同。 晁千神在她的笑声中忽然转念:【既然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他这么认为一定有他的道理。】 “卫语信,关于我妹妹,关于晁昭,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卫语信缓慢地摇着头:“那些事……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晁千神冷着脸问:“你叫我跟你走的时候,答应我的都不作数了,是吗?” 卫语信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 他确实了解晁千神。 这么多年他都在调查晁千神的下落。 从只知晓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残影开始,他用尽了他财力能实现的表世界和里世界手段,身体力行地读取了无数人的记忆,只为寻找他的痕迹。 就在上半年,他刚巧在在网络上见到了那则晁千神捉拿吴启浪的视频,终于掌握了他的行踪。 卫语信甚至忘了狂喜,而是第一时间布置了下一步的行动,正式着手安灵教的建立。 他利用年轻人的猎奇心态在岚城组织了法阵活动,吸引四大家族的清理和围剿,借此机会接触更多里世界人,了解晁千神的确切所在和为人。 所以,四大家族中关于晁千神的传闻他几乎无所不知,这个男人疯狂的行事风格他完全了解。 他本来计划让晁千神用自己的手得到安灵教,来建立他病态的安全感,建立他对被俘获者的真正信任。 晁千神也确实在四天之内,就在他潜心研究了十几年的宗教中构建了自己势力。 可正因了解他的为人,见识了他的手腕,现在准备爽约的卫语信才会为可能引发的后果深深惧怕。 他的能力已经被晁千神摸透了,晁千神恐怕不会再给自己机会让一切逆转。 “卫语信,没人可以骗我,你知道吗?” 面对晁千神的威胁,卫语信只能苦笑:“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骗你。 “没错,我答应给你的,现在都不算数了。不过,我可以把告诉我那些事的人介绍给你,你们如何交涉与我无关。” 350 关门送客 晁千神冷笑,不置可否。 他原本也不信任任何人,被背叛的感觉几近于无。 卫语信怕他先于自己去询问梁宽,当即带他去找那个掌握了情报的人。 这时已经是饭点儿,卫语信开车带晁千神和奚钩月在路上吃了点儿东西,席间只有奚钩月和卫语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晁千神则暗自在思考着什么。 他这个沉默的样子让卫语信坐立难安。 或许是因为心虚,此刻的晁千神比身旁的奚钩月更让他害怕。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晁千神突然开口,吓得卫语信一个哆嗦。 “机缘巧合……真的。我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刚好碰到她的手,有些特定的事和我知道的事联系了起来,所以我确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你最开始知道这些,是因为什么?” 卫语信苦笑:“我不知道,那些事好像一开始就存在我脑子里,包括你。” 晁千神逼视着卫语信,对方却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 半晌,晁千神把视线转到已经升起霓虹的街道:“所以你就跟踪别人,掌握了他的住所?” “呵呵,是啊……你难道以为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吗?” 卫语信把车停在一栋住宅楼下,按响了504号的门铃。 对讲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开了吗?” “啊?没开。” “咔哒咔哒”按动门禁的声音响了数遍,那个女声又问:“开了吗?” “开了,谢谢。”卫语信拉开楼门,低声对晁千神说,“可能把我们当成送快递的了吧。” 晁千神却不这么认为。 一进这栋楼,就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传来。 这栋楼上有个灵辖,还是道法与灵辖之法同修的灵辖,和他一样,和晁昭一样。 卫语信没有骗他。 “我自己上去吧。”晁千神忽然说。 奚钩月没有异议,卫语信却不想让这个魔跟着自己。 关上车门之后,卫语信当即朝奚钩月一翻掌心,少女瞬间倒在副驾驶上,没了知觉。 “对魔也可以?” 卫语信自己都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不过总算放下心来。 他抬头看了看亮着灯的504,嘴角勾起个古怪的微笑。 他不只是跟踪了那个女人,知道她的住址,而是亲自登门拜访过,还询问过相关事宜。 他万分确定自己已经从那女人口中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可是离开那女人家后的半年里,他日日被噩梦困扰,记忆以可感的速度迅速消退。 除却从那女人处得到的情报,他原本就知晓的情报也在头脑中一一消失,连他是从何得知晁千神其人这种纠缠他半生的事都被噩梦吞噬。 他试过再次登门,可每次都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家中,记忆断层更加明显,若非有日记佐证,他连前几天做过的事都根本想不起来。 他不敢再见那女人,却对失控的记忆无可奈何,到最后,他不得不把更久远的、他不敢暴露的一切都写在日记里,才勉强在一堆胡言乱语中留下了较为重要的几件。 这件事严重地拖缓了他找到晁千神的进度,甚至让他在见到那条视频时才想起自己找寻的人对他有多重要。 那个女人,很恐怖。 所以,在这时候,把晁千神推给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晁千神按响门铃后足足两分钟,门才被打开。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套淡紫色的分体家居服,站在门边疑惑地看着晁千神。 “您好,我是晁千神。” 那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很明显地愣住了。 “晁千神?”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晁千神也愣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熟悉,熟悉,熟悉,熟悉,还是熟悉。 这说不出来的熟悉和看到柳小柏时不同,带着火烫的烧灼感,带着血腥味儿的年代感,带着让人眩晕的时空错乱感。 【她是……】 门又被打开了。 那个女人已经换好了一身常服,黑色的掐腰连衣裙笼罩着恰到好处的腰身,由此风韵还可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钟爻?” 晁千神愣愣地说出这个名字。 那女人点点头,往侧边迈了一步,把他让进房内。 晁千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说起来,之前他也只见过她一面,还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 晁千琳的尖叫和哭声犹在耳畔,她扑在晁昭身前听了他的遗言,他则呆站在二人身边,看着持剑的钟爻轻轻落泪,对晁昭说了一句“我也爱你,再见”,然后消失。 他没来由地相信这女人不是杀害晁昭的凶手,却没有证据说服晁千琳。 三年来,晁千琳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却全无所谓。 这女人来去无踪,除了从晁昭口中听到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上一代的钟家四凶之一,他们再没线索。 到如今,晁千琳身边乱事频发,连她都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或许她也发现了,晁昭的死其实和钟爻无关,背后的隐情难以叙述,她的偏执只是来自于钟爻临走那句话中的“也”字。 “好久不见啊,千神。” 钟爻亲昵的称呼听起来十分自然,晁千神应了一声,坐在了沙发上。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晁千神坦诚地说:“其实我……不知道来找的是你。” 钟爻笑道:“万物自有命数,就算不知道,你也是来了。” “可能吧……其实我,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 晁千神发现事到临头,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叙述自己想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 晁千琳为什么是那副容貌? 这种容貌意味着什么? 她的存在在世界容许的范围内吗? 除了她,还有其他人是同样境遇吗? 她遭遇的一切是世界要抹平她的存在吗? 这些到底该以什么问题为突破口? 晁千神反复地张口闭口,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钟爻一直微笑地看着他,只等到这个大男人尴尬地说了个:“抱歉。” “没关系,你还没想好怎么问,对吗?” 这温柔的语气与她的长辈身份极其相称,其中疏离也带有年龄使然的高深。 晁千神点头,有些厌弃自己的无能。 钟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可能真的还没准备好,不如明天再来找我。” 晁千神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能准备什么?” 钟爻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准备一瓶好酒,我觉得我们要聊的,可能有很多很多。” 也不等晁千神回答,钟爻便起身送客。 “好吧,打扰了。” 晁千神只好离开,刚一迈出门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一回身,背后的门猛地关上,正砸在他额头。 他眼前一黑,大脑涨得比额头上受到的撞击还痛。 【怎么……】 【……怎么回事!】 351 怎么回事 天生失聪的人在内心自问自答会是什么样的声音? 作为一个正常人,晁千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此时此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所思所想发出的声音像个孩童。 “这是怎么回事?” 他干脆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可怕的是,这句话听起来同样是个孩童的声音。 “嗯?你醒了?” 一只大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然后朝着他怀里伸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眼前还晃动着些许梦中的残影,至于到底梦到了什么,脑子里却一团浆糊,完全记不起来。 他完全下意识地往回缩臂,想躲开那人的掠夺,尽管如此,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还是被捞走了。 “你别碰她!” 他站起身,用自己短小的手臂扯住那人的胳膊,想把那个小小的襁褓抢回来。 可是那人一个背身,就甩开了他的钳制。 “饿了吧,那边有吃的。”那人像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破烂的桌子。 可是他根本顾不上“咕咕”叫的肚子,跳着脚想从这个高个子男人手中把襁褓夺回来。 就在这时,襁褓中的婴孩忽然发出了响亮的嚎啕。 “你把她弄哭了!快点儿把她还我!”他大叫着,捶打那人的身子。 “别哭别哭,哟哟,看我看我,看这里!”那人拼了命地做着鬼脸,口中发出逗弄小动物的咋舌声,可怀里的婴儿丝毫也不买账,依旧卖力地哭着。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你那么哄她没有用!】 这话突兀地在他脑中响起,可他却不知道这种论断从何而来,一时有些发愣。 那人像个傻子一样张牙舞爪了半天也不见成效,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蹲下身,把婴儿交还到他手上,苦着脸叹气。 他摇晃着怀里的婴孩,用同样稚嫩的小手抚摸着婴儿细嫩的脸颊,低声安抚:“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婴孩把脸倚在他手上,寻找着安慰,哭声逐渐减弱,圆睁着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朝某个方向,转也不转。 【她好像真的看不见。】他抚摸婴孩的手有些僵硬,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时候,一碰即碎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青年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他把长发胡乱束成马尾,头上压着鸭舌帽,脸上带着个白口罩,腋下还夹着一个大包,大咧咧地说着:“晁昭,你真的跑到这儿来了?” 被称为晁昭的那人刚拿来个饼准备投喂给婴孩,见有人来,连忙把饼往旁边一放,比了个“嘘”的手势,匆匆迎了上去。 “你是自己来的吧?没和别人说吧?身后有人跟着吗?”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小心翼翼地把被踢掉的大门安回去。 “瞧你紧张的……这深山老林的,除了咱们哪有人啊?我们开黑市的最讲商业道德了,拿了钱嘴短,懂不懂?” “哎……白阳,我……谢谢……” 晁昭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是拥了拥来人的肩膀。 白阳把包往他怀里一塞,又把自己的装备统统卸下,露出张女人似的清秀脸庞。 他从旁扯了条板凳坐下,看向地上坐着的男孩和他怀里抱着的婴孩,长叹一口气:“你居然搞了两个麻烦出来?不说别的,养孩子也够头大的了吧?” 襁褓中的婴孩像是听到他这话在抗议,突然又没命地大哭了起来。 男孩瞪视着白阳和晁昭,责怪他们这一番折腾把他好不容易哄好的婴孩又吓到了。 白阳不以为意,依旧是嬉皮笑脸的,伸长了胳膊在婴孩额头轻轻一点,一个淡蓝的光晕缓缓在婴孩头顶扩散到全身,她张张嘴,突然停止哭泣安静下来,露出了天真安逸的笑脸。 “你对她了做什么!” 白阳摸摸男孩的头:“放心吧,只是让她安神,就像这样。” 感觉到头顶有一股温暖的热流顺着身体一路而下,身体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男孩稍微放下心来,惊奇地看着白阳。 “先吃点儿东西吧……”白阳拿了个饼,塞到他手里,又回转身去和晁昭说话。 “你就打算在这儿躲着?” 晁昭摸着脑袋苦笑,显得傻乎乎的:“上次在这边做任务,我就发现这地方不错,周围什么门派都没有,很少有里世界的人光顾。 “一时也想不起别处,这边离那边也不算远,先安顿一下,再从长计议吧。” 白阳沉声想了片刻:“可这儿也太偏僻了,最近的村子也有二三十里,生活太不方便了……而且你有俩孩子诶,以后上学该怎么办?” 晁昭白了他一眼:“你这人人话都只说一半是吧?你当我是单身爸爸吗,现在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白阳认真地说:“就是因为附近都没人,你们在这儿才太显眼了……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歹也该多找些人来,懂吗?” “啊,我知道……那些都要以后再说啊。” “也是,”白阳撇撇嘴,话锋突然一转,“他们还没发现你把他俩带走了,现在还在天灾现场检查呢……” “我失踪了都没人注意吗?”晁昭有些惊讶。 “钟甫也失踪了。地缝开合次数太多,丢个人也正常。” 晁昭脸色不甚好看:“你的意思是甫哥可能死了?” “你还有心情管别人?”白阳忽然灵光一现,坏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担心钟爻吧?她没事啦,‘无神组’已经收队了,现在在天灾现场的都是各派的志愿军,混在表世界的志愿者里帮军队营救受灾群众。” “啊……”晁昭随口应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地转过身去,却难掩落寞:“我……看来是回不去了……” 白阳大咧咧地拍拍他的后背:“她成了四凶,要嫁给你只能等那仨都死光,你看,这就死一个了,只需要再等俩,正好啊!” 晁昭对这人的心理素质很是没辙:“白阳,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儿?这可是逃命的时候,稍有差池,我不光保护不了他俩,还有可能和他俩一起没命啊!” 听到这话,一旁的男孩连饼都忘了放下,紧张地看着他们。 352 万顷钟鸣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就记不起来,只知道自己爬出废墟,抱起这个一直嚎哭的婴儿,漫无目的地走了没多远,就被那个叫晁昭的怪人抱了起来,上了某种交通工具,又过河爬山,带到了这里。 自己是谁,父母在哪儿,怀里的婴孩是谁,刚才的天灾是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根本没人给他解答,他混混沌沌地什么都没搞懂,就已经是现下这个状态。 他看着自己的小手,对自己的年龄只有大概的估算。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聪明的小孩儿,所以没有在那一片废墟中强硬地反抗不像是坏人的晁昭。 可只是被那人摸了一下后脑勺,后续的一路上即便遇到许多路人,他都发不出呼救声是什么原因,他就搞不懂了。 见了白阳刚才的奇妙法门,他确认眼前这两个男人都不是普通人,大抵是什么神仙妖怪,自己绝对不会是那两人的对手。 这时他们提到的“危险”中,似乎不只有他和这个小小的女婴,还包括那个叫晁昭的男人。 那个人以他俩的保护人自居,让他感到荒诞不羁。 他难道是西游记里的那只猴子,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就要被所有人看不顺眼了? 这到底都是什么啊! 谁要你来保护啊! 未知带来了无尽的恐惧,而恐惧的尽头又是愤怒。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哪种情绪作祟,浑身都颤抖起来。 突然,他指尖一暖。 怀里稚嫩的婴孩紧紧握着他的拇指,笑得比他短短几年的人生中尝过的所有糖果加起来都要甜上千倍百倍。 他身上的颤抖突然停止,心则接过这个重任,兀自颤抖起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暗暗赌咒,在潜意识中让自己充当了保护人的角色,并把被保护的一方也想象成自己,将自己对被保护和安全的希求投射到了比他更加弱小的女婴身上,仿佛这么做能补全他记忆和情感上的空缺一般。 他把饼扔在一边,搂住襁褓,认真地听着那二人接下来的对话。 白阳无奈地说:“晁昭,放轻松,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啦。本来这就是件虚无缥缈的事,这么多年无神组换了两代,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雏子’的实体,谁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 “而且组里现在损兵折将,却还要继续筹备应付四大家族,要忙的事多得很。你也算一员大将,对他们手段了如指掌,躲开他们还不容易吗?估计过一阵子也就安稳了。” 晁昭凝着眉,依旧没有放下心来:“我这么担心不就是因为了解他们的秉性吗……钟家那伙儿人根本没有人味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更何况……这是第一人……” “明知道是这样,你不还是这么做了吗?” 晁昭低下头:“大义当全,可是小义近在眼前。我晁昭不敢舍小义,强迫自己追求虚无缥缈的大义……” 白阳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了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选择修道的人最初的想法。咱们灵辖凭什么就要为这个狗屁世界负责?想开点儿,我支持你!” “你还不是收了我的钱。”晁昭躲开他的爪子,不经意间看向那两个孩子,语气徒然柔软下来,“白阳,我真的不忍心……” “……我明白。” 白阳眼含深意,看着那个满身都是戒备的男孩儿,走到他身边蹲下,问:“你俩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男孩全身都绷紧了,可白阳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量,像是温暖的洋流从他的耳道欺近紧绷的神经,让它们瞬间舒缓放松下来。 没了刻意的压抑,他心中的恐慌、困惑、胆怯决堤而出。 他缓慢地摇摇头,泪水被复杂的情绪挤压出身体,却又被他强行收了起来。 白阳继续柔声问:“没有名字?还是……忘了?” 他顿了半天,才低声答:“……忘了。” “诶,晁昭!”白阳突然一脸喜色地招呼晁昭,“他俩没有名字诶,你可以从头开始,快乐当爹!” 晁昭一脚踹在白阳后背上,差点儿把他整个踩倒:“你丫在孩子面前就不能有点儿正经的,没看见他都要哭了吗?” 白阳揉着后腰,表情丰富地暗自嘀咕着什么咒骂晁昭的话。 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不正经的样子太不像坏人了,男孩居然有点儿想笑,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 白阳又笑眯眯地捏了捏婴孩的脸蛋:“那个大的很认生,还是男的,没意思,这个小的好,长得这么可爱,你好好养着嗷,等她长大了我就来娶!” “你给我滚蛋!” 晁昭的咆哮和男孩把婴孩藏到身后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被一致排挤的白阳苦巴巴地看着那二人,忙不迭讨饶:“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凶……真是的,居然这就有护闺女的样子了……” “诶?她是女孩儿吗?”晁昭也凑过来蹲在白阳身边,用手指拨开襁褓想要一探究竟。 男孩一巴掌拍开他的魔爪,又把襁褓往怀里收了收。 晁昭讪讪地低下头,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小声嘟囔着:“是你妹妹啊……” 男孩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是我妹妹。” 白阳捏了捏他的手腕,又捏了捏婴孩儿的小手,嘟囔着:“一个大概七岁多,一个不到一岁……连名字都没有,我给你们取一个吧?” 晁昭白了白阳一眼:“你还要不要脸,我是他俩的监护人,哪里轮的到你?” “这都不行?这房子我不租给你了啊!” 晁昭无奈地服软:“行行行,你取名你取名!” 白阳看着婴孩儿粉嘟嘟的小脸儿,想了半天,终于说道:“就叫千神吧,受万千神明宠爱与诅咒的第一人……” “我才是千神。” 男孩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白阳一愣:“你喜欢这个名字?晁千神……好吧,确实有点儿像男孩儿的名字……那这个娃就……” “就叫千琳吧,”晁昭忽然说道,“晁千琳,千般珍宝,万顷钟鸣……” 看着晁昭流露出父亲般慈爱的神色,晁千神突然觉得意识被罩上一层雾茫茫的白纱,乘着风越飘越远。 难以抑制的困意阖上他的眼睛,他头一偏,便睡了过去。 353 递柬威吓 晁千神在一片亮眼的金色中回过神来。 他居然被河水反射的阳光晃得失了神:【真是没用。】 已经下河十几分钟,他一条鱼都没抓到,心中不免急躁起来。 十三岁的男孩子一旦钻了牛角尖,实在很难回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脚边游过的那条鲤鱼,暗自对自己说: 【静心,静心……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过渐至膝……】 他默默念起师傅教的全真派心法,躁动的身心终于有所平复,双手轻柔缓慢地插入水中,那尾鲤鱼竟然全无动静…… “哈!” 他大叫一声,同时出手如电,终于握住了滑溜的鱼尾。 鲤鱼用尽全力想跳脱他的钳制,晁千神死命握紧双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上,双腿却忘了发力,一个不小心,直接坐到了水里。 “千琳!”他大声叫着妹妹的名字,明知道她听不到,却还是想第一时间分享自己得到成果的喜悦。 可是回头往岸边望去,原本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小人儿居然不在那里。 晁千神一个分神,手中的鱼一跃入水,飞也似地逃命去了。 他心上爬过齐整整的一窝蚂蚁,细碎的脚步把心跳逼得比刚接受完晁昭的体能训练还要快。 “千琳!” 晁千神冲到河岸上,边跑边喊晁千琳的名字,自然没得到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妹妹发出任何回音。 他顾不上穿鞋,在河岸周围转了一大圈,边跑边叫,可是无论在哪儿都没看到女孩儿的身影。 晁千神脑子整个儿都是懵的,他一路跑回小庙的后门,在院中又是一阵大喊:“千琳!千琳!千琳!” 迎面走来的僧人好奇地看着这个男孩儿,却没有一个人敢和他说话。 自从这座小庙在三年前正式修缮扩建完成,搬入僧侣之后,晁昭就特地交代入寺久居的僧人绝对不能与后院住着的两个孩子交流。 在几个同门被轰出庙宇之后,再也没人敢违抗小庙实际的所有者。 晁千神在庙中转了整整三个来回,终于确定晁千琳没有一个人先回来。 一个聋盲缠身的小女孩儿第一次出庙就能自己返回这点儿微渺的希冀也就此蒸发,晁千神愣愣地站在原地: 【千琳,丢了。】 这个念头一旦蹿上脑海,就占据了他全部身心。 自己只顾着抓鱼,把六岁的妹妹扔在河岸上,她不见了,怎么办? 晁千神急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明明身边僧人和香客来往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援手,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让他有些愤怒。 “千神……” 突然,一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传来。 晁千神抬头一看,正是庙门口流通处的大和尚慈心。 他赶紧跑过去:“慈心和尚,看见我妹妹了吗?” 慈心点点头,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把他挡住,才低声说:“刚才有个年轻人抱着千琳出去了,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你师傅的朋友,还说是你师傅叫他把千琳带过去。” “他往哪儿走了?” “那边。”慈心指了指山门外。 晁千神匆匆谢过,立刻往外跑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别人抱走了……上次被人抱走只几分钟,师傅就把她抢回来了,她好像什么不知道……师傅怎么还不回来?我能找到她吗?】 脑子里不着边际的恐慌密密匝匝,几乎连不成语句,晁千神慌得像是从窝里掉落在地面上的雏鸟,连路都想不起看,沿着慈心指出的方向一路奔跑。 【千琳要是丢了,我该怎么办,要是没有我,她要怎么活……要是没有千琳,我该怎么活……】 “啊!” 突然,他头上一痛,身子整个儿飞了出去,又被一只手拉住。 “衣服都湿了还乱跑什么?怎么连鞋都不穿?” 晁昭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晁千神仰头看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那张绷紧的脸——他在听到晁昭声音的同时就再也支撑不住,视线完全被泪水遮蔽了。 “师……傅,千琳被人,抱走了……” 晁昭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把他口齿不清的呜咽全部打散:“谁?你看到了没?往哪边走了?别哭了,快说啊!” 晁千神指了指晁昭走来的方向,立刻又挨了一个爆栗。 “笨蛋,我刚从那边走过来,什么都没看到啊!”晁昭气得直跺脚,扛起晁千神朝相反方向跑去。 一边跑着,他一边喃喃念叨:“南斗生寿,北斗消魂,晷影逐日,盖壤四均,辖之以灵,名讳晁昭!” 用司向诀在周遭扫视了一圈,晁昭确定了一个方向,又急匆匆地回转身往回跑。 “被你气得我都找不到路了!”晁昭把自己急脾气的慌不择路都推到了徒弟头上,“都告诉你最近要小心一点儿,怎么还发生这种事呢,你是不是领她出庙了?” 晁千神不敢不承认,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说过多少次了,她不能离开后院,你听不懂吗?” 晁千神委屈地憋着嘴,脱口而出:“可是师傅……妹妹太可怜了……”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晁千神对幼年没有记忆,只知道来到晁昭身边之后的五年间,他的师傅除了急脾气和时而犯傻笨手笨脚的毛病没变,整个人越来越阴沉,对待晁千琳也越来越有失人道。 他知道他们是在躲避什么祸端,可躲避的到底是什么,晁昭从来都不向他解释。 晁千神的性格中似乎缺乏对此类事件的好奇心,晁昭甚至说他是在那场天灾中被震坏了脑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心大还是心眼小,只要日子正常在过,他和妹妹都好好活着,他就不多询问。 可能是因为这个,晁昭很快就开始在法术上对他进行严酷的教导,平稳地度过两年后,还允许他出去上学。 这点晁千神还是相当感激的。 虽然学校很远,凌晨四点就要起床练早功,六点就要出发去学校,但他因为如此才有同学、朋友,有新鲜的见识,有学识的增长,知道世界的变化。 可是和他受到的“优待”相比,晁千琳就显得过于凄惨了。 从前庙里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晁昭还会带晁千琳在山上吹风晒太阳,直到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晁昭带她去医院,检查听觉和视觉上的障碍。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晁昭的阴沉开始显露,并日趋严重。 354 底色来由 小庙在第二天就排起动工扩建的日程,工人进入小庙那刻开始,晁千琳除了那个阴暗的小院儿,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更可怕的是,除了晁昭的硬性规定,她还被眼疾和耳疾困在更加狭小的世界里。 因为这些“病症”,她每天都要被晁昭的治疗折磨,却连尖叫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这天上午,晁千神本来只打算领她在庙里逛逛的。 可是看到她在皮肤沾到阳光时,先是瑟缩,才有惊讶和欣喜,露在白绫子外的小半张脸上只有嘴巴能够表达情绪,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晁千神感觉鼻子发酸。 晁昭出门办事了,至少要下午才能回来,晁千神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带她去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 单薄的小女孩坐在草地上不知所措,鼻翼颤抖地闻着野花,沾到河水时一脸惊诧,笑得比日头还要耀眼。 晁千神抑制不住做为哥哥想给她更多更多的表达欲和表现欲,为她捉蝴蝶、捕蚂蚁、挖蚯蚓,最后,又跳到河里去抓鱼。 结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来分钟,晁千琳就不见了。 难得听到晁千神吐露心声,晁昭绷着的脸有了一丝松懈。末了,他叹了口气:“阿神,你已经是大孩子对吗?” “嗯!”晁千神干脆地应了一声。 “所以师傅告诉你的事,你不可以对千琳说,知道吗?” “嗯!” “最近师傅收到递柬,说有人在黑市高价悬赏,要把高岩寺后院的小女孩儿买走。” “为什么要买千琳?” 晁昭冷哼了一声:“做童养媳或者丹炉,谁知道呢。” “哦。” 晁千神居然没发出疑问,让晁昭有些不解。 谁知过了一会儿,晁千神自顾自地嘟囔道:“千琳这么可爱,那混蛋怎么配得上她,师傅,我们一定要把千琳找回来!” 晁昭很想“嗯”一声,可是这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憋了半天,他才说道:“千琳这么可爱,你还把她看丢了?” “师傅,对不起……”晁千神闷闷地说。 其实他知道师傅是骗他的。 他看到了那张递柬,是那个租房子给师傅的白阳发来的。 除了黑市上有人要买晁千琳之外,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提到他愿意用他全部身家等晁千琳成年来把她娶走。 不过,晁千神知道他只是嘴上不着调,实际上是个好人,并没放在心上。 可除了那张师傅提到的,还有一张落款是鬼头山五老的递柬。 那张纸全篇戾气横生,内容是让晁昭把两个孩子交出来,说这么特别的上方之物,晁昭不能独吞。 晁千神不明白“上方之物”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师傅要“独吞”他们,只是又一次想起了记忆中愈渐遥远的危险。 听师傅提起这个,他的自责骤然飙升。 他明知道这是个危机四伏的时候,居然还不听劝告把晁千琳带出庙去,甚至一时贪玩把她弄丢了。 晁千神暗自发愿:【一定要找到千琳,不然我就断了自己的胳膊!然后花一辈子继续找!】 在他捡到晁千琳的那天,他就曾经赌咒要保护她。 与其说那是他对她的保护欲,不如说那是一个孩子面对不可控又不可理解的突发情况时,本能的应激反应和借口。 那是他对她的依赖。 可是,一旦发自内心产生了对她的亏欠,这个逻辑有缺的借口就在闪念之间转变成了现实。这份依赖,也随之变得沉重难解。 这种由“爱自己”发展出的“对她的爱”,带着人性本能的自私,所以狠辣得超脱了道德和规则。 晁千神的性格底色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永远地定格了。 师徒二人沿着一条蜿蜒的山路走到了深山之中,远远地又见到了流经庙后的那条小河。 晁千神突然看到了河岸边并排而坐的两个身影,赶紧拍打晁昭:“师傅,那边!” “小点声!”晁昭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比晁千神小,反倒惊动了远处的男人。 那人回头看向这对师徒,抱起了在草地上捏着手中花环的晁千琳,缓缓向他们走来。 “你是谁?把我妹妹还回来!” 晁千神从晁昭背上跳下来,口中锻形诀动,掌上汇聚出一把长剑,刚要往那边冲,就被晁昭拎着衣领放到了身后。 “阁下知道自己是谁吗?”晁昭走到那人身前不远处便站住了。 那男人笑道:“你是问我姓是名谁,还是问我父母何人,又或者问我归属于什么种族?” 晁昭一脸严肃,顿了一下才问道:“不……你信仰的是谁?” 那个男人把晁千琳包裹住半个头部的白绫子全部剥了下来,轻柔地摸着她的脸:“可能是她,可能是我自己吧……” 晁千神被他这动作气得又要冲上去,却又被晁昭拦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你找到她,又能去哪儿?” 那男人一脸苦笑:“从刚才开始我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深莫测的,不会是要绕晕我吧?而且,我不是找到她,只是遇见她。” 晁昭干笑一声,伸出手:“还给我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 那男人当真走过来,把晁千琳轻轻放还在晁昭手上。 晁千神不满地朝他亮着手中的长剑,那人却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对晁昭怀里的晁千琳说:“我等你长大。” 说完,他转身,两臂突然化作巨大的翅膀,身体也飞速长出羽毛,除了头部,整个儿变成了一只蓝色的大鸟朝天空飞去,转眼就不见了。 晁千神惊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想起问晁昭:“师傅,那是什么?” “鸟了个人。”晁昭气呼呼地说着,把晁千琳往晁千神背上一放,“走啦,回家!” “哦。” 【不是竦斯吗?】 晁千神脑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他偏头看了眼乖乖趴在他背上的晁千琳:【千琳到底知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一只小手就轻轻抚上他的脸,在他的眉眼之间摸来捏去,最后,他后颈上传来一个绵长的、意为安心的叹息,搂着他脖颈的双臂也更紧了些。 【她知道。】 晁千琳在对背着自己的人进行确认,明显是察觉到之前把自己抱走的人不是晁昭也不是晁千神。 他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这表达如此轻描淡写,却已经是她尽己所能传递出的最深刻的恐惧。 【千琳,我再也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了。】 脖颈上重新变得微弱又规律的呼气让他有些发热,新的发愿伴随身体中的热度一点点烧上他的脑子。 他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一瞬间断了线。 355 来自远方 晁千神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 这种突然醒来的感觉好像非常熟悉,可他明明正走着路,脚步一秒都没停。 不过,这可能就像偶尔会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曾经在梦中见过一样,是种第六感带来的错觉吧。 晁千神换了只手提书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迈进了山门。 庙前的桃花飘落在他发间,想到马上就能看到晁千琳,他嘴角勾起了轻松的笑。 搬来苏城的这三年里,天空一直如此澄澈,空气也比商城好上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师傅使了什么手段,那些总是惦记着他俩,主要是晁千琳的妖精鬼怪全都没有跟过来。 他在那次弄丢晁千琳的意外之后和晁昭达成了共识,彻底把晁千琳离开限定范围的路锁死了。 可能是真的被吓到了,也可能由于某种他想不到的原因,她再也没有提出要到外面去,一直乖乖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待着。 晁千神依旧于心不忍,可是为了她的安全,他只能尽可能多和她待在一起,陪她熬过虚无的时光。 看着晁千琳一天天长大,从“可爱”逐渐转变向一个超越年龄限制的全新形容词,晁千神觉得每看她一眼,自己就又赚了一眼。 而且,师傅的花式治疗总算有了成效,她最近终于能听到声音,也正式开始学说话了。 蠢笨的发声在他人耳中或许很难忍受,可是在晁千神耳中,这简直是一种人类全新的语言种类,该分享给全世界,让大家共同欣赏。 晁千神对这事自豪万分,幸好他及时劝服她坚持治疗,就算那时候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有了今天的成果,那些痛苦又算什么? 这平静又带着甜味儿的生活简直像上苍的恩赐,让晁千神除了在外人面前保持自己高冷的人设,每分每秒都轻快得要飘飞云端。 说起来,今天又有小女生给他写情书了,他要把这封信念给晁千琳听,让她拿这当教材学说话。 想到能听到她说“晁千神,我喜欢你”,他突然莫名兴奋,恨不得跑两步,赶紧到庙后的山洞中去。 不过,他瞬间又为这种糟糕的想法自我谴责起来。 【喂,晁千神,那是你妹妹啊!】 【只是听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想听妹妹说这种话,你脑子坏掉了啊!】 【可是我经常会说‘我最喜欢千琳了’啊,她总是说,‘我也兹喜混大瓜了’,太狡猾了吧……】 【‘喜欢’什么的就算了吧,还是先教会她怎么说‘大哥’吧,总是‘大瓜’、‘大瓜’的,这实在太别扭了……】 【达成共识。】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拼杀和对话,这是他上了高中以后常有的事。 从只知道玩耍的孟浪孩童,变成对男女之情有所了解的少年好像只在瞬间。 收到第一封情书的那一刻,晁千神就突然开了窍,然而,想到的第一个恋爱对象居然是妹妹让他头痛得不行。 【可能是因为我们总是在一起吧……】 一开始,晁千神只是这样想着。 可是当抱着那个软绵绵的小女孩睡醒,发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之后,他就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论是妹妹的身份,还是她十岁女童的身份,都让他没法接受这种事实。 不过,总有另一个事实在他心底浮浮沉沉: 【我们不是亲生兄妹,千琳只是我从地上捡来的。】 【但是你们是一起长大的诶!】 【青梅竹马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青梅竹马不会晚上一起睡觉的!】 【那是因为千琳的身体承受不了寒石床的寒气,需要我来帮她固魂好不好?】 【那你怎么想逃跑,不敢和她一起睡了?】 【……女孩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我得给她私人空间嘛……】 【不知道是谁给谁空间……】 【烦死啦!】 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晁千神甩甩头,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一样陷入了情窦初开的复杂心绪。 这样的发愣导致他走到了小庙后殿,才听到东侧禅房中有陌生人的声音传出。 “你只是这样躲着,事情也不可能解决的。” 一阵沉默,晁昭的声音迟缓地响起:“可是千琳还小,而且……她开始能听到了……” 听见晁千琳的名字,晁千神立刻隐去了自己的气息,贴在禅房旁的树后,竖起耳朵偷听屋内的谈话。 “晁昭,天命是不会改的,你明白吗……” 长长的叹气声后,晁昭说道:“我明白……可我宁愿我不明白……可能我早就应该动手,杀了她……” 晁千神一惊,他听不懂师傅的意思。 虽然他在这个麻烦的年龄段,总是对晁昭有诸多不满,但对方的善意和养育之情是实实在在、不容置疑的。 【为什么要杀千琳……一开始不就是师傅把我们救回来的吗……】 “既然你一开始没那么做,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这话和晁千神所知有所对应,他稍感安心。 晁昭又是一声长叹:“可是,这都怪我……若是我心中没有那么想,世上就不会有……” “这就是命数,你想的太多了,就算你不想,这也会发生的。” 晁昭急切地解释:“不,不是的,你不知道那一瞬间,就在我那么想,他们该不会是……那一瞬间,我能用灵辖的血脉感觉到那种联系起来的路径,若是我不去想,那就不会存在……” “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晁昭第三次叹息:“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这两个孩子居然因为我更加悲凉,还不如……” 隔了好半天,那个男人才又一次开口:“这些话被听到了也无所谓吗?” 晁千神一惊,陌生人的意思似乎是他的存在早被知悉。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口鼻,好像这样气息就会被遮掩得更加彻底。 晁昭却说:“我想让他听到。既然已是如此,他们两个便永远都是兄妹。” 晁千神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缓缓碾过,肌肉和血管被剥离的清脆声响在耳边轰鸣,震得他站立不稳。 这种异常的痛来自他不知道的远方,虚无缥缈,毫无根据。 正这时,清脆的童音突然传来:“师傅,大哥回来了吗?” 【千琳?她怎么会到庙里来?她说话这么……清楚的吗?】 古怪的眩晕感又一次降临。 十七岁的晁千神比孩提时敏锐太多,他瞬间察觉到这种异常,却无力抵抗,意识再次被切断。 356 雨夜惊雷 【什么?】 晁千神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心口抽痛的感觉还没完全散去,他按着自己的左胸,一片冰凉。 【奇怪……】 他抬起头,刚好有颗水滴落在他眉间。 【原来是下雨了啊……】 夜色细密的窗外适时有阵亮光闯了进来,扯着他的影子把它按在墙上,又飞速抽身逃脱,使他产生了一种复明又失明的错觉。 紧接着,响亮的雷声呼啸而来,像他梦里胡乱飘过的记忆碎片,撕扯着他的意志。 晁千神回想着被惊醒之前到底梦到了什么,费尽了力气,除了那种让他无法喘息的痛心,一无所获。 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头顶漏雨的屋顶。 自从上了大学,就只有当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都没课的时候,他才会回到山上住。 他自然是想每天都见到晁千琳的,可是晁昭严令禁止他胡乱折腾,耽误学业。 晁千神觉得自己那古怪的边缘专业实在没什么好耽误的,为了填满无意义的课余时间,他只好又修了一个双学位,还参加了学生会,借此打发时间。 即便这样,他依旧觉得自己在大学里闲的无聊。 毕竟没上大学之前,晁昭每天都把他的时间表填的满满的。 从体能、心法到法术,从灵辖、天师到巫师,除了应付学校的九门课程,这些只多不少的内容让他几乎没时间偷懒,以至于现在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消遣了。 难得的实验周,他用三天就完成了自己负责的项目,有四天时间回山好好陪陪晁千琳。 可自从和她分开了房间,想再开口陪她睡觉就变得万分困难了。 谁知道这间久无人居的房间居然会漏水,扰了他的好觉不说,还让他着了凉,想去厕所。 起夜可以说是晁千神最讨厌的事之一。 他裸睡的习惯从小就有,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穿着内裤晃悠到厕所好像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十岁左右,晁昭就明令禁止这种事发生。 荒谬。 晁千神对师傅注意对晁千琳影响的说辞只有这个二字评语。 因为晁千琳的眼睛一直看不见,晁千神又是个单身师傅带大的铁血直男,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没在意过这些。 可是前不久,晁千琳似乎终于能看到些许光亮了。狂喜之余,自己的形象如何突然就被他重视起来。 从那之后,晁千神在大学里的受欢迎程度再次升级自不必说,学生会长的选举也轻松盖过了对手,让他的自信又膨胀了几分,且不甘心地认同了晁昭关于外貌的论述。 无论如何,他已经十九岁了,在房间里解决个人问题这种事他发自内心接受不了,只能认命地爬起来穿上裤子,打着赤膊往外走。 因为不用动用大体量的灵子就可以在身周形成保护膜,晁千神没有拿伞,悄无声息地在厕所放水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往回折返。 可是这时,走道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像是一只小鹿从密林之中探出头来。 他下意识藏在了后殿的廊柱之后,偷偷窥伺着那只“小鹿”在拐角处先把手伸出来,确认周遭没有障碍物,才试探着迈步走来。 为了方便在黑暗中摸索,晁千琳没有拿伞,头发湿了不少,却小心地护着怀里毛茸茸的布偶狐狸。 那是晁千神为了掩师傅耳目,特地仿照市面上已有的卡通形象手缝的。自从他不陪着晁千琳睡觉,那只狐狸就作为他的替代品呆在寒石床上,经过两年多的摩损,现在已经褪色严重。 她脚上的布鞋在趟过后山到小庙后院的路上沾满了泥巴,走上青石板发出吱吱的泥声,可她却不敢做出大动作把那些泥清理掉,只能尽可能放轻步子。 饶是如此,房内的晁昭还是听到了动静,聚光的手电筒直接照在她脸上,把她吓得轻叫了一声。 “千琳?” “师……师傅……” 晁千琳胆怯的声音被一道炸雷劈成两截,她的身体也在雷声中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跑到后院来了?”晁昭的声音丝毫没有靠近,依旧在房中,离晁千琳远远的。 “师傅……我害怕……我怕打雷……” 晁千琳几乎要哭出来,背后又是一闪而过的闪电,她的眼睛勉强捕捉到了光的痕迹,身子提前蜷了起来,直到雷声过去之后,才重新又舒展开来。 晁千神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她的身体蜷紧又松开。 晁千琳听力恢复的时候,他正准备高考,还受到自己异样感情的困扰,于是和她分开了房间。那之后他直升大学,不时常回家,并不知道她有了听力之后,对大自然的免疫还有待培养。 遇到这种事时,她居然先去找晁昭,而不是来找他,强烈的挫败感和对自己的谴责让他抬不起头来。 晁昭没有回应,晁千琳拼命吸了吸鼻子,似乎已经掉出了眼泪。 又等了一会儿,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叫道:“师傅……” “回去。”晁昭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生冷地给出了这两个字。 晁千琳对晁昭从来都言听计从。 晁千神以为她马上就会转身离开,而他自己就可以等师傅再次睡着后,悄悄到洞天陪她。 可是,晁千琳居然不像他预想那般,而是深呼吸了两次,鼓足了勇气,才扬起头认真地说:“师傅,我想和你一起睡,就像上次的雨天那样。” 【她喜欢晁昭。】 晁千神觉得自己有些发懵。 一方是他妹妹,另一方则是父亲一样的晁昭,自己怎么能如此确信这比自己喜欢晁千琳还要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她那个古怪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却又在别人身上见过太多次了。 最近一次就在上周,一个同系女生拿着亲手织的围巾在他离开教室前叫住他,踌躇了半天,突然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脸上泛着红,眼中发着光,对他说:“晁千神,生日快乐。” 这是告白,下一句一定是“我喜欢你”。 晁千神知道,所以没给她机会,只是淡淡地说:“我是孤儿,没有生日,身份证上是随便填的。” 而晁昭也和他一样,淡淡地说:“你以后要面对的比现在可怕万倍,如果连雷声都不能习惯,你还怎么活下去?” 357 后知后觉 “可是……”那个女生不忍自己的勇气就这样被回绝,手中的围巾又往前递了递。 “可是……”晁千琳不忍自己的勇气就这样被回绝,又往前走了一步,手马上就要接触到晁昭的房门。 晁千神说:“我要回家陪我妹妹了,失陪。” 晁昭说:“回去自己睡,也不许去找你大哥。” “再见。”那个女生垂着头,半晌才抬起头对他的背影说了这两个字。 “好……”晁千琳垂着头,把怀里的狐狸布偶紧了紧,趿着布鞋往回走了两步。 晁千神在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中体会到说不出的违和感。 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如此奇怪他甚至说不出来,只感觉诡异的氛围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认为自己应该会因为晁千琳心中有他人存在而痛心难过,看着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洞天后,在房间一夜难眠,不敢去找她,而是思考着如何引导晁千琳正视自己对生命中唯一一个非亲属男性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居然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晁千琳犹疑不决地往自己所住的客房望了半天,伸出手朝这边摸索。 【师傅会听到的,我一会儿可以去找你。】 晁千神在心里这样说着,眼睁睁地看着晁千琳走到院中,脚在石阶上绊了一下,朝前扑去。 他再也顾不上晁昭发现与否,上前一步把她接住。 十二岁的她已经称不上女童,而是货真价实的少女了,这体重让许久没和她有过身体接触的晁千神极不适应,硬是往后退了一步。 “大……” “大哥”两个字还没说全,她的嘴就被晁千神捂住,整个人都被横抱起来,塞进了那间晁千神暂住的客房。 【不对,不该是这样……】 这种感觉在晁千神周身挥之不去,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自顾自地把她放到了床上,从柜子里翻出条夏季盖的毯子,替她把雨水擦干净。 他的手不听大脑使唤地兀自动着,心乱做一团。 晁千琳压着声音低低啜泣,和他想象中,她回到洞天一人独自在雷雨夜压抑着恐惧,承受被心上人冷硬回绝的难过样子完全相同。 “大哥……” 晁千神被她叫回了魂,这才发现她的长发被自己擦得乱做一团。 晁千琳胡乱捋着自己的头发,仰着脸“看”他,泪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比屋角的渗水更加频繁。 这古怪的联想让晁千神又一次大脑宕机,直到窗外的雷声轰响,少女突然钻进他怀里,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应该抱抱她。 “没事,别怕,我在这儿呢……”晁千神搂着她的肩膀,熟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帮她结了个辫子,防止她睡觉时被湿发弄得头痛。 她湿淋淋的衣服贴着晁千神赤裸的上身,他又后知后觉地找了件t恤给她穿。 听着她换衣服的温柔声响,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用余光瞄见少女刚刚发育的雪白的身子在闪电短暂的光明中微微颤抖,模糊一片。 “大哥!” 她知道这是下一道雷来前的预警,急切地呼唤他。 晁千神赶紧走过去,再次抱住她,两手慌乱地把她穿到一半的t恤下摆拉下来,遮住她身上聊胜于无的条纹布料。 【不对,不对……】 晁千神脑海中依旧是那个论调,嘴唇却贴上她的嘴唇,轻轻磨蹭了一下,然后把她按在怀里:“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没事的,雨停了就不会打雷了……” “嗯……” 他知道晁千琳不会走了,而且这夜直到尽头,他也都没法入睡了。 在雨中冻得冰凉的身体偎在他怀里,晁千神惊觉她的个子长得好快,那双和自己搅在一起的长腿和他已经相差无多。 狐狸布偶在她头边和他对视着,晁千神还木楞着,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渐渐绵长,渐渐微弱。 【这可能真的是习惯吧。】晁千神想。 明明她刚才还因为恐惧和心事哭泣,可只是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她便能睡着。 “……大哥……” 这浅浅的梦呓让晁千神思绪飘得更远。 从前他一直期待着她能叫自己“大哥”,但是当她可以叫出这两个字,他已经开始期待她叫自己“千神”。 人就是这样,永不知足。 得到了亲情,又想要爱情。 可是这样想来,她会喜欢晁昭,不就是因为生活中只有她的“大哥”和那个男人吗? 她会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他们的父亲,还是因为叛逆期的他和晁昭争吵时,不小心让这个秘密被她听了去。 说到底,这还是怪他。 不过,他突然发现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顾忌的事。 晁千琳正在渐渐找回光明,像她的听力一样,她的视力想必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完全恢复正常。 照这样下去,她总会接触到其他人的,到时候,她自然会搞清那根本就不是爱情。 【不过,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爱的不是晁昭,她就会爱我了吗?】 【……为什么,我用了‘爱’这个词……】 晁千神忽然心惊胆战。 他看向怀里安逸入睡的少女,不自觉地抽身倒退了一些。 他和晁千琳不一样。 他从小就有上学和外出的权利,在更广阔、更丰富的环境中成长,他的世界里远远不止他们三人。 他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是个三观基本成型的成年人,虽然没有真正和他人恋爱,但也有数次被告白的经历。 即便如此,他想要的,依旧是她。 而且,那其中包含着过去垂髫弄梅的她,现在豆蔻初成的她,未来难以预料的她。 一滴雨水滴到他的胳膊上,晁千神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一道灵光击穿他的灵魂。 【‘大哥’……晁昭说,‘不许去找你大哥’……】 他终于找到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 晁昭对他二人的差别待遇随着二人长大愈渐分明。 在他们小时候,晁昭时常会对失聪的晁千琳温柔地说话,意图仅是表达自己对她的喜爱。就像人类明知宠物听不懂,却依旧会对它们表达情绪一样。 那时候,他对她提到晁千神时,从来都是用“你哥哥”、“你大哥”来代称。 可是,在晁千琳可以听到声音以后,他对晁千琳骤然冷淡下来,甚至引发了他和晁千神的争吵。 从那时开始,晁昭对晁千琳说话时提到晁千神,从来都是用“你师兄”。 【原来如此,这果然不对劲……】 晁千神为这个发现惊心不已。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绪,怀里的晁千琳就蓦地缠上来,把他紧紧搂住。 火系修者滚烫的身子烧得他发晕,瞬间,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358 栗子炖鸡 “大哥,是不是糊锅了!” 晁千琳的声音横插进晁千神的脑海,他打了个哆嗦,发现自己竟然在锅子涌出的灼烫白气中晃了神。 他急急忙忙地搅了搅锅里的汤和菜,把锅底刚刚黏住的栗子挖起来,果然闻到股淡淡的焦糊味儿。 【啊,砸了。】 他皱起眉,因为表情变化,蒸汽顺着脸上皮肤的扭动凝结成小小的水珠。 他刚要抬手擦拭,一只不老实的小手就从身后伸过来,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 “你是发了多久呆,居然搞出这种人文景观。”晁千琳把沾了水的食指放在嘴里吮了吮,笑嘻嘻地说,“栗子炖千神,啊,太咸了。” 晁千神抬手也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做了个往锅里洒的动作:“再加点儿千琳就协调了。” 晁千琳居然像被噎住似的,眼神和身体都躲闪了一下,脸上瞬间蒙上一层蒸汽般朦胧的红雾,聚集在血液中,又从耳朵尖溢出来,融进了锅里。 她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他身后,这奇怪的表情却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千琳……”晁千神有些犹豫地唤了她一声,“你是不是,快十五岁了?” “师傅说,我能看到视力检测表1.2那行的时候,就算是我的生日,作为我重获新生的纪念,所以我现在已经十五岁啦!” 晁千神听着她欢快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心却为某种无法说出的违和感震颤着。 “到底还要多久才好啊,我都快饿死了。”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又探头往锅里瞧着。 晁千神对她笑了笑,搅动汤锅的手一直不停,眼睛盯着那个漩涡,思绪也被卷在一处,成了个旋儿。 今天是庆祝晁千琳视力彻底恢复的日子。 原本这事儿前几天就该进行,可他最近的研究生课题进行到了重要的部分,好不容易才从导师手里抢了两天的假期。 为表歉意,他第一次下厨,给晁千琳做自己苦练已久的栗子炖鸡。 她最喜欢吃栗子了,从小便是。 所以,他怎么会到今天才动手做这道从十一二岁就开始练习的菜呢? 晁千神看着探头探脑依旧缠着自己的晁千琳,明明幸福得快要叹气出声,却抑制不了大脑自顾自地思考她会这样的原因。 好像从三年前那个雨夜里,她向晁昭撒娇未果,被自己抱回房间之后,晁千琳就干脆地放弃了对晁昭的异常心情。 因为对晁千琳和晁昭独处的难堪担忧,也为了弥补被无意忽视的妹妹,那之后的半年里,晁千神不顾晁昭的禁令,硬是搬回庙里准备考研,应付实习,努力挤出了更多时间来陪伴她。 毕竟晁千神已经成年,晁昭被迫尊重他的意志,任由他这样处理自己的人生大事。 不过学校的杂务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困扰,在妹妹恢复视力期间更高效的陪伴,还让他二人的逐渐恢复了幼时那样的依存关系。 再之后的研究生生涯更是只有不定期的忙碌,闲暇时间晁千神都在庙里,代替晁昭悉心教导晁千琳早该学习的防身手段。 到目前为止,他整个人都被填的满满的,生活中全是让他满意,没有愧疚和遗憾的事。 可是,刚刚晁千琳对他表现出的,他最理想的样子却让他难过。 那个表情,好像,原本是属于晁昭的。 这大逆不道且令他不适的想法依旧盘桓在脑海,晁千神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 “阿神,可以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晁昭也走进了厨房。 晁千琳迎上去,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师傅,大哥怪怪的,总是发愣。” “还不是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弄得咱们到现在都没有饭吃!” 晁昭的语气明明严厉,却隐隐透着宠溺。 晁千神看着身旁瘪着嘴的晁千琳和用力压着嘴角的晁昭,被这比蒸汽还要温热的氛围弄得更加晕头转向。 严厉又慈祥的师傅,活泼又天真的妹妹,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偏偏和他眼前飘过的画面却毫无重合。 “师傅今天,喝酒吗?”晁千神愣愣地问了一句。 “你想喝?臭小子不会跟表世界人学坏了吧?”晁昭拍了下晁千神的后脑勺,顺手从碗柜后抽出瓶双沟大曲,“那就喝点儿吧,快出锅啦,栗子都炖烂了。” “栗子不会炖烂啦!”晁千琳跟在晁昭屁股后,把早就拿好的碗筷往屋里端,顺便回头看了晁千神一眼。 晁千神赶紧关火:“我马上就好。” 盛出的汤水澄澈得可以看清他的倒影,晁千神看着汤碗,不知为什么,忽然掉下滴泪来。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师傅没有在晁千琳彻底复明的关口酗酒,揪着她的头发想要把她杀掉,晁千琳也没有因为偷偷暗恋的师傅要把自己抹去而受惊过度发起癔症,自己更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留在庙里,没有离开需要保护的她和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 “大哥,快点儿啦!” “来啦。” 晁千神端着汤碗,把两只鸡腿分别盛给两人,自己则不客气地占了鸡头。 “还有糊味儿吗?” 晁千琳一边往嘴里塞栗子,一边摇头。 “笨蛋,慢点儿。”晁千神把她下巴上滴下来的汤汁擦去。 晁昭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可是真正的大姑娘了,再不注意形象,以后要怎么嫁出去?” “人活着又不是为了结婚,我可以在庙里折磨你和大哥一辈子啊。”晁千琳振振有词,引得晁昭无奈地摇头叹息。 他实在拿这个小丫头没辙,只好把炮口对准晁千神:“阿神,你是打算留校,还是读完研究生就入世?” “我?” 晁千神被问到了知识盲区。 这件事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脑中,或者说,这件事,从来就没有由他自己决定。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命运一步一步推着走的,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由自己的喜好来决定。 他下意识看向晁千琳,对方的双眼透彻得像商城小庙旁的小河,又浑浊得像隐藏着传说中古神的迷雾,让他又开始意识恍惚。 “我……留校吧,离山上近一些……” 晁千神只是顺口一说,却没遭到任何异议。 晁昭朝他举起杯,他茫然地也举起杯,逼着自己把烫伤神志的酒一饮而尽。 359 时空相干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晁千神在酒精中寻找着脑中又一次闪过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几乎没对任何事产生过迷恋,除了晁千琳。 喜欢过的物品,是因为和她相互联系,喜欢过的事情,是因为可以为她留下影像,喜欢过的地方,是因为她一直存在于此。 可是他似乎抛弃了那样东西,抛弃了那件事情,抛弃了那个地方。 按照以上逻辑,这些事的原因应该也是她。 问题是,晁千琳活生生就在眼前,和晁昭没有矛盾,对他没有生疏,安稳又快活,逐渐健康,逐渐正常,逐渐美丽得超出常态。 所以,他现在有机会思考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饭桌上的两个人都在等待他的发呆结束,默默地不发一言,好像不被他理会,他们就不会产生丝毫变化。 “师傅,”晁千神突然转向晁昭,“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晁昭想也没想地回答:“人活着,就是要做想做的事。” 轰! 晁千神挨了一记重击,噩梦惊醒前被看不清形象的怪物追赶般让人惊惶到极致的感觉随着这声巨响忽然而至。 【除了保护千琳,我没有想做的事,而且,只这一件,我都做不到,更别提拥有她了。】 他蓦地俯下身子,按着自己的胸口,喘不上气来。 “千神,你要为自己活着,做你想做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晁昭忽然主动开口,又一次重复着他的观点。 “我曾经为了自己一时的感动,做了有违师门和家族的事,并且为了这件事抛弃我的立身之所,抛弃我爱的人,抛弃我的一切。 “可是让我苦恼的从来不是已经被我抛弃的东西,而是这件难事我到底怎样才能解决得更好,更完满。为了贯彻我的决定,如果可以,我还愿意抛弃我的性命。 “我会如此坚持,都只是因为,我选择的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晁千神觉得自己痛到难以流畅地和晁昭对答,却还是用尽全力说出:“师傅……如果你爱的人,就是你想做的事,可你,没法得到回应,又要怎么办?” 晁昭淡淡地说:“我得到回应了,虽然是在人生的尽头。在那之前,我如何度过,你们都看得明白。” “你果然不是……” 剧烈的疼痛扭曲了晁千神的思绪和身体,鼓噪的耳鸣掩盖了他的发言,整个空间像被另一个空间挤压入侵,所有的一切都被撕裂切割成了碎片交叠着碎片的状态。 他没有挣扎的余地,被卷进了黑暗的狂潮。 “大哥?” 晁千神猛地坐起身,一下子撞到了面前少女的额头。 “嘶……”晁千琳跌坐在他身边,按着额上被撞红的地方长长抽气。 “没事吧?” 晁千神手忙脚乱地凑到她身边,移开她的手,爱怜地揉着她的额头。 晁千琳拍开他的手,不满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一惊一乍的,痛死我啦,大白痴。” 晁千神讪讪笑着,回想起刚才清晰得古怪,内容却迷幻到难以置信的梦境,为那种窥透自己记忆和深层欲求的真实感心悸不已。 他脸色难看的要命,晁千琳也不遑多让,盯了他一会儿,就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也难怪她会不高兴。 说好了他毕业典礼的时候让她去参加,晁昭却临时变卦不同意她下山,让她错过了他人生中又一个重要场合。 她退而求其次,约他到后山上,两个人单独庆祝,可他出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已是满天飞霞,时间显然不早了,他们偷偷溜出来时还只是下午两点多,自己一睡居然就睡了四个小时。 晁千神拉拉她的衣摆:“千琳……对不起。” “我知道你很累啦……”晁千琳不甘心地嘟囔着,“留校用的论文搞了大半年,现在都毕业了,能休息一阵子了吧……” “嗯……” “也不知道师傅最近在研究什么,你们两个都那么忙,就我一个闲人,无所事事的,好像很没用……”晁千琳从地上捡起颗石头,扬手抛进河中。 【河?】 晁千神抬眼看着面前的泛红的粼粼波光,心口又是一紧。 【我的梦……还没醒吗?】 苏城的小庙后山根本没有河,只有一座藏着洞天福地的大山。 恍惚的感觉涌上晁千神全身,他拼命甩甩头:【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晁昭抱走,又被白阳取名;被竦斯掠走妹妹,又发愿守护她周全;被陌生男人讨论兄妹关系,又因她的发言打断一切;被晁昭夺走她的心,又靠自己把心抢回来;被“师傅”问及未来出路,又由“师傅”的回答终结疑惑;被她邀约到河岸边,又…… 一系列不相关的过去接连串起,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无数的错漏和偏差,而且和他所以为的一切差别越来越大,越错越离谱…… 可是,明明现在这恬静安逸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明明此时她在夕阳之下倚在自己肩头的安心感才是他追求的,明明她看向自己那含着水光的神情才是他为之疯狂的,为什么他觉得这不对? “大哥,你在想什么?” 晁千琳凝视着他,努力地在他皱着的眉头里抽丝剥茧,寻找因缘。 “我……” 晁千神的声音颤抖着,按住她抚上自己眉间的手,把那握得紧紧的。 她在血似的夕阳下发着光,身上的白色一字领上衣让他脑中闪过某天,同样的夕阳下,她用笑和故作轻松的语气掩饰着哀愁和不解,对他说:“大哥,晚上吃什么?” 那只手被他攥得几乎不再回血,可晁千琳抿着唇坚持着,好像这能安抚那些让他崩溃的不安。 “我……” 晁千神回想起刚刚那个“梦”里,自己被噪音掩盖的那句话。 【你果然不是师傅。】 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原本该在自己毕业典礼归来后,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是谁? 晁千琳十六岁时拉着他漫山遍野寻找晁昭后,遇见的那个人是谁? 她从此一直抱着病态的敌意和恨意,针对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神魂飘摇地向看不见的天边寻求答案,却突然被晁千琳扳过脑袋,强迫性地对视。 “晁千神,我有话对你说。” 360 归于虚无 河畔的晚风嘶哑地低吟,草叶和流水间夹杂着夏末的虫鸣,斜阳炙烤着近处的云朵,水汽爆破在血红的天边,噼噼啪啪。 万物的声音相合一处,像唱诗班悠远隽永的圣歌,像上古大巫的奇诡迷人的唱咒,像宇宙诞生之日氢氦爆炸的轰鸣。 一切的一切,掩盖了晁千琳唇齿相叠而出的三个字,然后,世界又在一瞬间,被静了音。 “……什么?” 晁千神在十几秒的失明、失聪、失语、失智之后,极轻地反问。 “我说,晁千神……” 晁千琳垂下眼,睫毛颤抖了七次,才再次用那双晁千神永远看不透的眼睛和他对视: “我爱你。” 沉默。 沉默中徘徊着风声,虫声,水汽蒸腾声,唱诗班的歌声,大巫的咒语声,宇宙大爆炸的轰鸣声。 晁千琳背对着夕阳和河岸,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从这重塑世界的秘密中找回自己。 而晁千神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那个被神雕琢成完璧的女人渐渐褪色,最后只剩个的轮廓。 “你……怎么哭了?” 晁千琳的声音和他眼中的影像一同颤抖起来。 晁千神还陷在难以控制的呆滞中,听到她的话,抬手抹过眼角,手上竟满是泪水。 晁千琳突然有些慌乱:“对不起,我只是突然……” “不,不是的千琳……” 晁千神赶紧打断她的话,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狂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 他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滑落,嘴角却扬起了堪称完美的弧度: “……你爱我,我好开心……” 他伸出手,把晁千琳拥在怀里,突然哭出声来,哭得撕心裂肺,像垂涎着橱窗中的玩具,却讨要不到的小孩。 【去死吧晁千神,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这是他希求的一切,什么过去,什么未来,什么权利、地位、金钱、名誉,什么他人的称赞、社会的肯定、自我的认同,他宁愿统统不要,只要她对他说这一句。 为她发过的愿,为她努过的力,为她担过的惊,为她舍过的命,为她跳过的心,在这三个字面前统统归于虚无。 从他有记忆那天起,他就在等待着这个结局,能以这三个字作为终结,便是他人生最大的愿景。 他已经什么都拥有了,他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也爱你,千琳……我爱你,没人比我更爱你……这世上的一切之中,我最爱你……”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等这么久,辛苦你了……” 晁千琳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想要平息他压抑太久不得释放的恸哭。 “等到就好……等到就好……” 晁千神的声音模糊得连自己都分辨不清,他拥着晁千琳的手用力到发抖。 他真的想舍弃自己的性命,用时间的永恒来抓住这个真正“完美”的结果,把它永久的封存于宇宙的节点,让它作为一个既定事实和宇宙的存在同时存在,直到世界的毁灭,时间的尽头。 可是,在某个瞬间,他怀中的温度骤然下降,“晁千琳”清冷地问道: “你知道,这不是真的,对吗?” 晁千神歇斯底里的嚎哭越发放肆,手臂更加用力,想让她的温度变回到刚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就能否定事实,扭转一切,把前一秒的温存重现。 可是,结果不会更改,对方没有回应,像宇宙的规律一样无法忤逆。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他的话被哭声撕成残片,一如他此刻的心,片片飘落,何其无力。 “因为晁昭爱你们,他希望你们可以幸福,我能做到的,却只有让你幸福过。” 晁千神遏制住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恳求,在他无法控制的事态中保留最后的一分尊严:“你非要……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打破它吗……” “再多一分钟,你就再也不想离开了,不是吗?” “你太恶毒了……难怪……千琳会恨你……” “你要知道,不幸只会累积,今后无论作何收场,我都无能为力,这小小的幻境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 明知道怀里的已经不是他心中的晁千琳,晁千神依旧不愿意放手,他还是用尽全力搂抱着她,终于说出了那个“求”字:“求你,别用她的声音,说这种话……” “面对真相吧,我想你准备好了。” “不,我没有。” “你必须准备好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凭什么,是我们?” “天命。” 钟爻还是推开了晁千神,看着那个刚强狠辣到与魔无异的男人跌坐在地上,无神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只那么坐着发愣。 “千神,你想保护她吗?” 晁千神完全没有反应。 “如果要保护她,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钟爻一声叹息,苦涩无比,“你们是神开的玩笑,这个玩笑意味着什么,没人能说清。 “你来找我,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可是你既然来了,就是神在暗示我,把我知道的一切转达给你,让我退出这个世界。 “我会选择用幻境来联结我们的记忆,是因为很多事你其实早就知道,却因为对生活没有影响,被遗忘在记忆的边角。还有很多话,我根本没能力说出口,只能由你自己去发现,自己去思考,你明白吗?” 晁千神依旧愣愣地坐着,像个没了魂魄的死人。 “我不会劝你坚强,你自己的路该由自己选,虽然我也是被命运操控的一员,可是既然要交到你们手中,这一切依旧该由你们来抉择……” 钟爻在归于虚无的幻境之中悠长的叹息,也坐在了晁千神身边。 “每个人活着都这么痛苦吗?” 晁千神突然问道。 钟爻浅淡地一笑:“因为痛苦才会快乐,因为快乐才会痛苦,对谁来说,都是这样吧。” 晁千神勉力勾起嘴角:“是啊,快乐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痛苦。 361 分水考量 见晁千神似乎找回了些许清明,钟爻解释道:“这个幻境由你我二人的意识共同构成,所以会相互补完一些我们彼此未知的部分。 “记忆会受到我们情绪的影响,不可避免地会朝我们期望中的样子偏差,只有两个人共同平衡,才能最大限度地还原事情的真相。 “之前我有意没有妨碍你,所以,得到了和现实不同的结果。” 晁千神只兀自苦笑。 钟爻继续说道:“即便如此,你也找到了与你问题相对应的某些答案,了解了一些被你忽视的过去。 “你们都不是参与者,可能得到的线索不多。接下来,就要看看我对这件事,到底了解的多深了……” 晁千神突然开口:“这是四凶同心诀的变种吗?” 钟爻点点头:“是的,这是归元同心诀。同心诀在我的家族中有许多变种,不过但凡涉及人意识的法术都有各种不确定性,你虽然学到了,也不要轻易使用。” 晁千神又是一声苦笑:“你看了我的过去,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钟爻也苦笑一声,她知道自己的劝诫必然毫无用途,只能无奈地说:“比起晁昭,你可能和我更像。他家族融洽,人情味儿太重,正直又天真。如果是我先发现你们,恐怕就不会有今天的会面了。” 晁千神知道所有他听不懂的话都会在看过钟爻记忆后得到解答,没有再发问,只是看着她,示意她可以继续了。 “流水东登,垠波无穷,百川向汇,通脉同质,辖之以灵,名讳钟爻。” 钟爻念出的口诀与普通的同心诀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她的手额外多捏了两个奇怪的手诀。 这些事反应在二人意识的连接中,晁千神不用看也知道她做了什么,暗暗记了下来。 和之前一样的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黄色调的小山之上。 放眼望去,周遭绿植很少,不远处朝南的山坡上,高高低低地坐落着排排窑洞,坡下有一块广场似的巨大平地,四个人在平地上拿着水盆泼地,平地边缘整齐地站着十一个小孩子,按身高一字排开。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对襟短上衣和灯笼裤,一副武馆派头,大人们虽然衣服不那么统一,却也都是以素净的蓝色调为主,看起来相当有年代感。 这时候,那排孩子中有个年纪只在六七岁的男童朝他这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手。 一旁的大人看到了,手中的水盆中还剩下四分之一的水兜头便向那个孩子泼了过去。 这一下直接连累了那孩子身边的二三人,可是除了小男孩儿不满地瘪瘪嘴,另外两个大些的孩子都板板整整地站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义,你能不能老实一会儿?”泼水的那个男人对他一声大喝,又转头向山上喊道,“夏子,拿好了东西就立刻下来!” “好!” 晁千神听到自己应了一声,发出的声音清脆嘹亮,像个少女。 他往自己身旁和身上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架着大大小小两摞远高过头顶的空木桶,身上和那十一个孩子一样穿着黑色的武者套装,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胸前,胸脯已经有所发育,内里却没有穿胸衣,粗糙的棉布料子还能看到微妙的隆起。 结合之前的遭遇,他当即明白自己保留着意识进入了钟爻的角色,感受着她的感受和她的记忆。 【原来她原名叫钟夏子,真是古怪的名字。】 想来也是,钟家四凶是需要凭子弟的本事进行选拔的,在没成为四凶之前,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名,成为四凶后才会被统一称呼为“降妖伏魔”。 钟夏子听了下方那人的招呼,口中喃喃念起返尘诀,双脚随着咒语化为沙土融入山壁,沿着山坡刀削般地截面与地面平行着跑了下去。 她的动作快且敏捷,投在地面上的影子纤瘦又高挑,已经和晁千神见过的身量和身材相差不大。 女孩子身高发育的比较早,钟夏子也不例外,这样看来她应该有十二三岁了。 她把两摞水桶放在已经淋湿的土地上,出离地面,膝盖以下又变回了踩着黑布鞋打着绑腿的纤细脚腕。 那个严厉的中年男人叫钟季礼,是钟家现在的当家人,性格刻板严肃,像台精密仪器一般活着。 不过这时他脸上带上了些许笑容,朝钟夏子点点头。 她鞠躬回礼跑到那支儿童团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好。 “好,”钟季礼拍拍手,场地上洒水的那三人随着这声端着水盆离开,“上午学习了返尘诀,现在夏子就已经有了活用的能力,很好。不过,下午要练习的内容没有这么简单。 “现在场地上全是土与水的混合物,我要你们在太阳把水晒干之前,用返尘诀把水挑到这些木桶中,按照最后挑出的重量排出名次,最少的三人,没有晚饭,加练两个时辰。” 晁千神有些惊讶。 这个训练他幼时也做过,只不过是在含有铁元素的沙子中把土和铁分进两个桶里,这听起来虽然轻松,实际上它的困难程度并不适合初学者。 当时的他以为,只要用锻形诀把金系灵子抽出,自然就能和沙土分开,可是事实上,如果沙中没有了金属,那么不能用手接触沙子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办法把无法操纵的土放进容器。 而且,如果先把含铁的土放进木质容器,三种有相生相克属性的不同灵子就会相互影响,对灵子操控能力的考验会几何倍数的上升。 这个练习他足足做了两个月,才终于能保证在十分钟内分完两堆沙,钟家的练习却在第一次就在蒸发速度如此之高的黄土高原上进行,还是用竞争的形式,实在有些残酷。 他本以为大小不一的桶是对应年龄的,没想到钟家根本不考虑这个,有意区分的大小仅仅意在考量智谋。 小桶蒸发慢,大桶蒸发快,但小桶虽然筒壁厚,却更轻一点,大桶筒壁薄,依然更重一点。 能挑出的水量必然不大,留下多少很可能影响结果。桶的体量相差的极其微妙,这就需要理性地权衡自己的能力和训练的总时长。 钟夏子在这个考验中明显占据优势,不只因为她相对纯熟的法术,还因为她事先就对桶的重量有所判断。 如果晁千神猜的不错,她的成绩差不了。 362 晁家登门 所有孩子都有序地挑好了水桶,在场地上分散开来。 钟季礼一脸严肃地站在场地正中间,看顾的同时感受着所有孩子的控灵能力。 钟夏子做这个测试也不轻松,她选了一个相对小的桶,态度很保守。 晁千神能感受到她操控土系灵子的状态。她的控灵能力已经相当纯熟,比当年的晁千神要强上许多。 枯燥乏味的训练让他感觉困倦,这也可能是和他通感的钟夏子的感受。 头上毫无遮蔽的炎炎烈日很容易使人脱水中暑,好在有地面上蒸发出来的水汽,孩子们都拼命地做着功课,暂且没人有事。 就当他以为这一个下午就要这样过去时,从整片窑洞和空地的外围,有一伙人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泛起带着闪光的涟漪,似乎走到空地之前穿越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 “季礼!“ 为首的一人朝场地中挥着手,钟季礼也朝他招招手,指了指场边,示意他到一旁等待,不要打扰这边的训练。 可来人毫无眼色,径直在孩子们之间穿过。 这伙人走近时,钟夏子也好奇地抬头瞧了一眼。 他们一共有七人,三个大人,四个半大孩子,最大的一个约么十五六岁,最小的那个则和钟夏子差不多大,活泼得让人有些厌烦。 除了走路蹦蹦跳跳,那个小孩子经过所有钟家孩子时都要和对方打个招呼,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故作神秘的样子:“嗨,我是晁昭,初次见面。” 晁千神一阵苦笑。他还以为晁昭从小就和成年时一样正派又深沉,没想到小时候的他活脱脱就是只小猴子。 “阿昭!”眼见着已经接近钟季礼,带头的中年人赶紧呵斥晁昭一声,让他老实点儿。 晁昭朝他吐吐舌头,骤然板起脸来,看起来确实老实了,脸上却还有种“我装得不错吧”的得意神色。 中年人叹了口气,走到钟季礼身边,直接抓起对方的手认真地握了握:“可算是胜利会师了,你们这儿也太难找了,我们循着记号都费了番功夫,有水吗,孩子们都快渴死了。” 这人一开口,就表露出和晁昭相近的活泼性子,让钟季礼皱起了眉头。 这时已经有另外几个钟家人迎了出来,接过来访七人的大小行李包,客气地招呼着。 “等一下,”钟季礼见他们就要进窑洞,赶紧叫住为首那人,“晁成山,用不用派人和你们出去接一下其他人。” 晁成山愣愣地回头往来路望了望:“其他人?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就你们七个来了?” “是……啊,怎么了吗?” 晁成山一脸莫名其妙,这傻乎乎的样子和年轻时的晁昭简直一模一样,晁千神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他的师公。 钟季礼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旁的几个钟家人赶紧引着他们七人进屋,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 钟夏子不敢分心,还在默默地做着练习,可看顾他们的钟季礼却有些呆不住了。他踌躇了几分钟,突然宣布下午的课业到此结束,立刻开始称量,然后一起去和刚刚到来的客人会面。 看得出来被打断了训练他很不快,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选择了合乎礼节。 大部分孩子都还没掌握要领,所有人的成绩都不怎么样,钟夏子排在第四名,顺利躲过了惩罚让她很是开心。 宣布过谁没饭吃之后,钟季礼带着十二个孩子进入了最大的窑洞。 厅上晁家七人坐成一排,正在喝茶。 “今天不练了?”晁成山放下茶缸,起身来迎,居然有种反客为主的样子。 钟季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贵客远到,怎么也得你们优先啊。” 晁成山也不尴尬,依旧笑呵呵的:“再给你介绍一遍吧,这是我内人小纤,这是舍弟晁成海,这是我们族里四个血脉比较纯正的孩子,晁晓、晁曜、晁晔、晁昭。” 晁昭接话补充:“我是他的犬子。” 钟季礼的表情变得有些挣扎,晁成山当即横了晁昭一眼,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着钟季礼,等着他介绍一众孩子。 钟季礼清了清嗓子,朝一众孩子瞧了一眼,孩子们便一一上前自报家门。 男孩子们是“义”字辈,按“伯仲叔季少”排行,女孩子们则通通名“子”,按“春夏秋冬”排行,老十和老十二是男孩,分别叫做钟十义和钟王义,老十一则叫做钟土子。 晁千神暗自想道:【钟家起名还真是古板到有趣,第十三个可以叫玉子或玉义,第十四个又得叫什么呢?】 两边都打过招呼后,钟季礼立刻安排起晚饭,只半个小时,饭菜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才刚刚下午三点多,这顿饭的时间点相当诡异,远道而来的晁成山等人却也吃得开心。 席间,受罚的钟叔义、钟土子和钟王义都站在饭桌边眼巴巴地看着。 钟叔义十四岁,因为贪玩法术不精,钟土子和钟王义则只有九岁和七岁,法术差些也很正常。 晁成海知道钟家的训练方法向来如此,虽然有些尴尬却没多问,倒是晁昭又多嘴起来:“钟叔叔,为什么他们要罚站啊?” “他们三个训练成绩最差。还有,叫我钟族长,这里所有人都是钟叔叔和钟阿姨,区分开比较好。” “哦……为什么训练成绩差就要罚站,我每天都不好好训练,我爹从来都没有不让我吃饭啊。” 晁昭的话一出口,晁成山就连连咳嗽,顺便伸手掐了晁昭一把。 钟季礼闻言,冷冷地看了晁成山一眼,语带嘲讽地说:“不知道晁公子如今学会几个法术?” 晁成山刚要说话,晁昭就自豪地开口说道:“我已经学会炽烈诀啦!” 晁成山一巴掌打在晁昭后脑勺上:“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总是插嘴,还懂不懂礼数?” “可是我……”晁昭刚要争辩,就又被晁成山拍了一巴掌,顿时委屈地收了声。 钟夏子窃窃一笑,她可是已经学会九个法术了,还没算上还没彻底搞懂的返尘诀。 【原来师傅是个熊孩子啊……】晁千神突然觉得晁昭原本的性格有点儿讨厌。 钟季礼显然也和他感受相同,他语气不善地说道:“不知道晁家是只留这四子在我这儿,还是三位也跟着留下?” 363 是个傻子 晁成山笑道:“当然是孩子们留下啦,我们还有什么好训练的,何况族里还有家事,我这个族长总是在外也不方便。对了,我在暑假之外还给他们请了一个月的假,训练可以进行两个半月,怎么样?” 他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彻底惹恼了钟季礼:“晁族长,我们现在探讨的是事关三界和宇宙存亡的大事,你怎么能这样儿戏? “之前我就说过让你多选些晁家子弟来和我家共同训练,应付强敌,这怎么也要花费数年时间,而且,只这四子有何用处?” 晁成山摇摇手:“诶,钟族长,兵在精不在多。我知道钟家除了土系灵辖的法脉还存有巫术,可是我们晁家也有双系灵辖的法脉和道术,孩子们若是都要学,肯定还是两边跑更方便。 “更何况,我这边的家眷反复交代要让孩子们早些回家,我和内人也理解他们的心情嘛。” 钟家不讲求各家的抚养,向来是把所有同辈的孩子全部按照编号统一管理的,钟夏子已经十三岁,还没彻底搞清到底家族中的哪两个是她的生身父母,也没有出去上过学,所以对晁成山的解释有些不解,听得迷迷糊糊的。 钟季礼严肃地说:“晁族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天地因我等而毁,又当如何?” 晁成山笑笑:“命在其上,我等若败,便是命不当改。” 钟季礼气得放下了筷子:“晁家若是如此消极,还不如像花、浪二家那样藏起来了事。” “钟族长这话说的,浪家多年没有出世,是我们找不到人家嘛,花家也只是一时联系不上而已,五十年之期到了总会出现的。身为灵辖,背负天地大任,这些事大家肯定都还记得。” 钟季礼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希望晁族长尽力配合钟家抵抗‘真理派’。” “这是自然,我这么大老远把四个孩子带过来也不容易,十月份之前,就拜托钟族长好好调教啦。” 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晁成山,钟季礼无奈,只有点点头。 饭后晁成山三人便离开了钟家,临走前晁昭抱着母亲小纤一阵大哭大闹。 钟家的十一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晁家那三个哥哥则也跟着他红了眼圈。 大人们一走,钟季礼就立刻把所有孩子集中在一起,重新按身高排了队形,对他们训话。 “如晁族长所说,既然身体中流淌着灵辖的血,就应当背负起天地大任,我们是守护世界根本存在的最后防线,钟、晁、花、浪四家的每个人都必须有这样的觉悟。 “如今天有大异现世,我辈已经追查数十年,辗转两代,你们肩上也有此重任,无论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这件事都是你们将要面对的。 “现在晁族长已经派来增援,我有义务帮你们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这两个半月里,你们都要接受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训练,学习所有可以用上的手法……” 钟季礼话说到一半,晁昭就举起手来。 “说。”钟季礼皱起眉头。 “我们也可以学钟家的土系法术吗?” “不能,你们没有钟家血脉,没法控制土系灵子。” “可是你刚刚说要学习所有可以用上的手法……” 晁昭话还没说完,钟季礼就走上前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和长辈说话要用‘您’,听完之后才可以请示发言,真是毫无规矩!现在因为你一个人,所有人要被罚绕场地蛙跳三圈,全体,向右转,跳!” 晁千神有种“活该”的想法,而钟夏子想的却是:【他居然比王义先插嘴,厉害。】 所有钟姓的孩子都像小青蛙一样默默开跳,根本没有什么抱怨,可见这样的体罚在钟家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四个晁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这种训练强度,很快就跟不上他人的进度,因为被分插在队伍中,他们把队伍扯得四分五裂,又渐渐被后方的孩子赶超,通通落在了队伍最后。 钟季礼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口中也不念咒,一抬手,地上的沙土就汇成一条长鞭,“啪”得抽在脱队的四个孩子身上。 吃痛的孩子瞬间掉下泪来,可他毫无怜悯,又是一鞭,像驱赶牛羊一样驱赶着他们,口中还大声喝道:“再不跟上就多加一圈!” 可体力和肌肉耐力是有极限的,鞭笞不可能让孩子们的能力瞬间增加,他们到底还是和钟家越差越远。 钟季礼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训练他们要额外花费的心思相当不满。 【师傅这回能长长记性了吧。】晁千神也叹息了一声。 晁昭自小就对他和晁千琳的家教严加管束,想必就是因为他曾经因为这个吃尽了苦头。 钟家的孩子们跳完三圈时,晁家的孩子还在极其勉强地跳第二圈,钟季礼叫停他们,让他们东倒西歪地归了队。 谁知气还没喘匀,晁昭就又主动找事:“钟族长,这惩罚实在太多了,总得给我们个适应的过程吧!” 钟季礼抬手又要一巴掌打下,晁昭一屁股坐到地上,硬是躲了过去,却来不及躲接着过来的一脚,被踹得滚出去三五米远。 他现在浑身是刚刚抽出的鞭痕,脸也肿了半边,可即便这般狼狈,他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作为晁家派来最小的孩子,他到现在都没有哭,而是继续抗争道:“你这样太过分了!” 钟季礼毫无长者风范,走过去拎起晁昭的后衣领,对着他的脸又是两巴掌:“过分?你觉得老天爷降下一场天灾,带走百万人性命时,过分吗?天和神会在意你的感受吗? “你弱,就是你的错。事到临头时,没人有必要体谅你,怜悯你,你只能拿出全力来应对,应对不了就去死吧!” 晁昭被打的吐出口血沫子,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我做得到的事我可以承担,比如今天大家因为我被罚了,被他们恨或者被打我都做得到也心甘情愿。 “但是我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比如围着操场跳三圈,就算他们行我也不可能突然就行了,我的身体就是这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歪理把钟季礼气得发笑:“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今天就自己留在院子里,直到跳完第十圈,适应了这种训练强度之后再去休息吧。其他人,跟我回去学习巫术基本点。” 说完,他手一扬,晁昭的身体就被他控制的土系灵子强行操纵着绕场蛙跳起来。 “钟季礼,总要一天我也要这样打你一顿!”晁昭难以自控地跳跃着,大叫着。 进门之前,钟夏子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晁千神忍不住在心里回:【是。】 364 筛人进组 走进面前那扇门后,晁千神眼前的场景居然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面前依旧是那个作为主厅使用的宽敞窑洞,钟季礼和晁成山却都在上座,厅中站着一群少年,厅周还环坐着一众中年和老年人,似乎是有个会议正要召开。 仔细看来,少年们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孩子,只不过长大了些,钟季礼和晁成山的发型和服饰也都有改变,容貌相差却不是很大。 这显然已经是另一段记忆,晁千神在这时意识到,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回忆和幻境而且碎片的主人并非自己,所以片段之间的切换不像经历自己的回忆时那样出现明确的断层。 到现在为止,钟夏子没和他产生过任何交流,她应该和之前的他一样,完全沉浸在回忆场景中,并没有该时段之后的记忆。 【有趣。】 晁千神只能透过钟夏子的眼睛观看一切,可这个姑娘只在进门时扫视了一圈大厅,就像个军人似的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钟季礼的方向不动了。 她脑海存在着的回忆和感触让晁千神得知,这是上一段记忆的三年之后。 这三年期间,晁家的四个孩子每个寒暑假都会来到钟家进行两个月的魔鬼特训,十六个孩子的关系在这累积超过一年的相处中变得相当亲密。 同为淘气包的钟王义和晁昭沆瀣一气,成了钟家两大祸患,与晁昭年龄相近的钟少义和钟秋子也与他非常要好。 不过,白阳和他的记忆佐证了晁昭和钟夏子的恋人关系,这件事在此时还丝毫看不出端倪。 巧的是晁昭刚好就站在钟夏子身旁,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儿,不禁皱了皱眉。 【他刚才的整理时间没洗澡?肯定又和王义搞什么鬼了……】钟夏子暗暗想着。 分明是要开会的情境,可是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把这些小辈统统晾在一边。 从她进屋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了,连向来服从命令的她都有些不耐烦,她身边那位自然更老实不了。 晁昭悄悄扯了扯钟夏子的袖口,手指头鬼鬼祟祟地拨了下她的手指。 钟夏子躲了一下,却感觉到一个不同与衣服和皮肤的粗粝质感擦过手背,稍一愣神,一个小小的纸团就被塞到了手心。 握住纸团的瞬间,上面用巫术秘法书写的内容直接透过她的灵辖血脉作为同心诀释放在她脑海。 【熄灯之后,房顶见。】 这细微的灵力波动被敏锐的钟季礼和晁成山等人察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汇聚在钟夏子身上,只有钟季礼一人立刻把视线对准了晁昭。 钟夏子是典型的乖乖女,最怕的就是被“老师”训斥,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把手往背后藏。 可这下子她的小动作反倒更加明显了,钟季礼直接朝她身出手,让她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晁昭暗暗打了个响指,纸团立刻在她手中骤然燃烧起来。 钟夏子连忙甩手,其上火焰却精准地避开她的手指,转眼就把小小的纸团燃成灰烬。 “晁昭!” 晁成山呵斥一声。 晁昭吐了吐舌头:“我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开始,太无聊了,和夏子开个玩笑。” 他直接把钟夏子摘了个干净,立刻就遭到了晁成山的扔茶杯攻击。 可亲爹到底还是亲爹,晁成海这一下比钟季礼平时下手轻多了,而且正因为有这一下,钟季礼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清了清嗓子: “原本有贵客在场,想要等等老太爷,不过老太爷一直没有回话,看来他老人家是不会过来了。那就,开始吧。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主要就是确认一下新一代无神组的人选。 “候选人有十六个,不算多,但是兵在精不在多,尽管只有十六人,我们也要按照本来的原则,优中选优。 “经过前期的商讨,我们决定选择十人左右,现阶段已确认排除的人有钟伯义、钟仲义、钟春子和钟土子,有异议吗?” 钟夏子有些听糊涂了。 “无神组”是钟家上一辈才提出的新名词,到底是做什么的,大人们从来都不回答,而且,一直以来她也没见这个所谓的“组”到底做过什么。 钟季礼就是无神组的一员,他除了日常训练他们和处理族长事务也没什么特别的,训练过程中更是从没提过进入无神组是这些训练的目的。 而且,既然要“优中选优”,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名单呢? 钟仲义可是所有孩子中法术掌握得最好的,他居然被淘汰了,而晁家的四个孩子和他们流派相差甚远,在钟家的表现一直很不好,却一个都没被筛掉。 若说是按年龄掐头去尾的话,钟仲义也才十八岁,比晁家最大的晁晓还小一岁。钟土子也比钟王义大上两岁,怎么说也该把钟王义筛掉啊。 晁千神倒是有些理解。 钟季礼这么选择恐怕是因为无神组的任务九死一生,要留下了已经到成婚年龄的两个孩子,以及最小的女孩儿钟土子来保全血脉和平衡。 懂了其中利害,晁千神自然懂了师公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这冲锋陷阵的事自家孩子一个也没跑掉,连亲儿子都还在其中,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下面是已经确定选入无神组的成员,钟叔义、钟少义、钟夏子、钟秋子、晁晓、晁晔。” 钟季礼说着,目光扫过被选中的少男少女,朝他们微微点头,又继续道:“剩余的人是需要大家商议的,当我念到名字时,请大家按平时对他的了解来举手表态支持与否。” 一番表决之后,钟王义、钟秋子和晁曜被剔除了名单。 最后一个接受表决的是晁昭。 可是念出他的名字之后,钟季礼突然说道:“这份名单是会前决定的,现在我宣布晁昭确认进组,不用表决了。” “为什么?”晁昭脱口而出,然后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几乎他每次插话之后都会被钟季礼反手抽一巴掌,这个动作完全是他的下意识反应。 有晁成山坐镇,钟季礼自然不会那么不给面子,而且,他似乎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因为,你是个天才啊。” 365 走马观花 “哈?我?”晁昭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巫术传讯,我还没教过,你就已经从之前复制消息的符文中自己推演出来了,而且,刚才我一直盯着你,让纸条燃烧时你没有念咒,也没有用道法捏诀,说明你的控灵能力已经超过了其他十五人。 “你第一次来钟家的时候,还是个只会炽烈诀的毛孩子,三年就有这样的进步,不是天才又是什么?” 钟季礼的话让包括晁成山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好半天,他们才默默接受了这个解释。 钟季礼和晁昭对视着,一个笑得很嘲讽,一个脸黑得能用毛笔蘸了写字。 “如果我不想加入呢?”晁昭突然问道。 “无神组会被培养成灵辖中的最高战力,能够入选是你的荣耀。” 晁昭冷笑一声,露出了叛逆期男生最常有的那副无可奈何又不屑一顾的表情: “从十六个人里选九个最高战力?这不是动画,我们没有圣衣也没有蝙蝠战车,凭什么相信自己能拯救世界?钟族长,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只想当个普通人,普通地上学,普通地上班,过普通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守护世界。 “而且,如果我连守护平凡的权利都没有,还谈什么守护世界?” 晁昭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砸在钟季礼脸上,晁成山顿时捏紧了拳头,生怕儿子又触了钟季礼的霉头。 和历史悠久的灵辖之首钟家比起来,他们晁家只是个千年历史的新晋小家族,要是六年后的灵辖集会上被那三家联合起来为难,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谁知钟季礼居然没有愤怒,而是完全被噎住,不知说什么好。 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些。 钟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过这些。 在这个存在了近万年的家族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带有思想性和忠诚度的训练,为世界献身是所有钟家子弟诞生之后被家族氛围带出的天然思维。 这种思路就像是五官、四肢和三魂,自然而然生在他们身体上,如果不存在才会被视为异常。 所以,这最容易想到的问题,在全员以宗族和责任为纲、从未有人以个人利益为出发点考虑问题的钟家,是个超脱于常理之外的意外。 晁昭看着哑口无言的钟季礼,叹了口气,语气也有所缓和:“钟族长,我知道这样僭越了,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可以不加入你们的活动吗? “我没有当英雄的野心,也没有背负世界存亡的勇气,我只想和同龄人一起上学,一起工作。你们家族的风格和我格格不入,我没法那么刻板,也没法那么正派,我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在惹你生气,我自己也不愿意啊。 “而且这已经三年了,我连自己在为什么训练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只告诉我们一句假大空的口号,这实在太…… “或许你们都是高尚的,可是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理解不了你们的想法,我很自私很狭隘……” 钟季礼木楞地听着,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敢让他再说下去。 几乎所有钟家的孩子都开始脸现迷茫,入选无神组的晁晓和晁晔则面面相觑,似乎也动了和晁昭相同的心思。 钟季礼赶紧摇摇手打断他的话:“晁昭,谢谢你说这些,但是我只能说,加入无神组之后,你们依旧不会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是什么,你们唯一要做的就只有绝对服从上一辈无神组的命令和安排。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会有自己的推论,可是那绝对不会是从我们口中得知。真相总要有人承受,我宁愿那是我们。 “不过,既然你提出这些,我还是应该尊重你们的意见。我想当然地把晁家和钟家一样处理确实是个失误,这件事真的太重大了,如果你们不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和信任我们,那进入无神组也没有任何意义。 “包括钟家的小辈在内,在明天早会前,你们可以自己思考,到底要不要为自己的血脉负起责任,做这件世界上只有你们有能力做的事。 “这很可能不会成功,也很可能会让我们搭上性命,而且就算我们准备得再周全,天命到底能否扭转都是未知数。可是,什么都不做,不是我们灵辖该做的,以上。” 会议就这样无疾而终,所有人都默然无语,少男少女们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长辈们则聚在厅中继续商量着什么。 钟夏子也在晁昭的发言中有些晃神。 从她有记忆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接受成为一个合格灵辖的训练,可是到底什么样才算是合格,始终没人告诉她。 她只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每天都有新的法术、新的身法、新的技巧在训练场上等着她。 她亲眼见证了蹒跚学步的弟弟妹妹和自己一样,从懵懂时就跟在年长的哥哥姐姐身后接受集训,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晁家的孩子们来了之后,听闻学校、图画书、汽车等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她才发觉自己的生活到底有多单调。 不过生活是种惯性,钟夏子只把那些当做一种见识,像走马观花的旅行团游客一样,听着那陌生的风景,向往一番,终究还是重回自己的生活。 可是刚才,钟季礼说,他们钟姓的小辈也可以思考是否加入无神组。 虽然对于随着家族意志行动的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件可以称之“为自己决定”的事情。 性别、年龄、父母她没能力决定,连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都是统一规格却实在有点儿可悲了,这时候能有件事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决定让钟夏子兴奋得像是骤然小了十几岁。 房间里的姐妹们也都各自陷在关于此事的思考之中,几乎没有人交谈,大家排着队去井边打水洗漱之后,就熄了灯躺在床上继续发呆。 因为兴奋过度,钟夏子翻来覆去大半天也没有睡着,看到窗外又圆又亮的月亮,她突然一惊。 【晁昭是不是找我去屋顶来着?】 若是往日,钟夏子一定不会去的。 熄灯之后再出门不被允许,若是被长辈们发现,她肯定会被罚的很惨很惨。 可这夜不一样,她真的想和现状的始作俑者说说话,无论说些什么都好。 想到这里,钟夏子念动返尘诀,把自己的身形变成一阵黑沙,顺着窗缝潜了出去。 房间里的姐妹个个看到了这番情景,却没有一个人发声制止,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算得上天意。 366 墙角左耳 钟夏子小心翼翼地选择最短路径飘上了宿舍的屋顶。 其实这里与其说是屋顶,不如说是山坡。 脚下是钟家排列整齐地窑洞和空旷无边的训练场,头顶是圆满异常的月亮,做惯乖孩子的钟夏子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尽管大厅之中依旧亮着灯光,其中透出的重重人影证明这场商讨还会继续进行许久,可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也抑制不住明知是错还要继续犯下去的坚决。 “你真的来了?” 晁昭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钟夏子一大跳。 “小声点儿,你怎么……” 她刚想问他为什么一点儿外露的气息都没有,可一见他的样子就收回疑问,笑了出来。 晁昭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和身法,只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在普通人眼中也算灵活的身手在修者眼中实在笨拙。 “小点儿声啦……”钟夏子又交代了一遍,直接趴在地上,生怕自己被人看到。 晁昭却大咧咧地往她身旁一坐,笑嘻嘻地看着她:“别怕啦,我刚刚去听墙角了,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事要研究。” 钟夏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们在研究什么啊?” “我听不懂,管他呢。”晁昭随意地回答着,把手垫在脑后,直接躺平在地上。 晚风微凉,夜色澄澈,钟夏子也翻了个身躺在了他身边,看着夜空发了会儿愣。 这种“做贼”的感觉莫名不错,她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谢谢你啊,平时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而且我可能明天就要走了。” 好几个问题一齐涌上钟夏子喉头,她却问了最不重要的一个:“谢我什么啊?” “前几天测验的时候借我抄答案啊。我那天完全睡蒙了,要不是你帮忙,肯定又要被钟季礼罚。” “就这么点儿小事啊……”钟夏子叹息一声,“这有什么好谢的……这么说来,你在开会之前就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吗?” “是啊,开会之前我就知道他们要选那个什么什么组。” “是你爸爸告诉你的吗?” 晁昭摇摇头:“我老爸和钟季礼一样什么都不说,我只是一直都喜欢晚上出来晒月亮,偶然听到了些他们的事。” 他看起来确实是个“惯犯”的样子,钟夏子毫不意外:“那你对无神组的了解应该比大家都多啊……你不会知道无神组到底要做什么吧?” 晁昭无奈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一直说的云里雾里的,总之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事。” “可是……” 钟夏子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下方就突然传来了他人的声音。 她赶紧让自己躺的更平整,尽全力收敛自己的气息,而她身边的晁昭居然翻个身趴着,探出脑袋往下看去。 钟夏子万分无奈,看来晁昭是打定了离开的主意,什么都不在意了。 两声打火机的脆响后,晁成海的声音传来:“真没想到你也会来。” “太多年没露面了,我想来看看钟叔奇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 这个声音钟夏子全然不识,晁千神却心下一惊。 若不是刚刚才在自己的记忆中听过他的声音,晁千神也定然认不出他——这正是那个在他十七岁时来到苏城小庙中,与晁昭交谈的神秘人。 他并没见过这个男人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到来何时离去。 不过他记得十岁的晁千琳曾经向他问起这人的事,推算下来,那次,这个男人应该在小庙中至少停留了半个月。 晁千神对他相当在意,可钟夏子根本就没有胆子探头去看,他也没有办法。 只听晁成山说道:“前族长似乎只是正常的五弊三缺,没有受到更夸张的反噬吧……” 那人冷笑了一声:“因为四十年前他们什么都没能阻止啊,齐升逸那个疯子躲在他的空间里,钟家人根本就攻不进去。” 【齐升逸?】 晁千神绝对想象不到他与此事会有关联,他突然发觉所有一切都有着联系在一起的可怕脉络,不禁一阵恶寒。 “这样啊……”晁成山应道,“对了,东方前辈,我家推演的第一雏子诞辰和钟家推出的有一年的出入,你也看了推演过程,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吐了口烟:“假设出生日和诞生日确实是两个日期……怎样?” “啊……是了!”晁成山兴奋地叫了一声,“果然真正的灵辖就是不一样啊!” “别这么说,你们晁家现在才是真正的灵辖,”那人说着,拍了拍晁成山的肩膀,“我先走了。” 晁成山一愣:“这就走了?不看看明天的结果了吗?” “嗯,不看了,那些假大空的事我早就没兴趣了……呵呵,你儿子倒是和我挺对脾气。说实话,这种靠牺牲个人才能维系的世界,还不如早点儿毁灭的好。” 他这话说完的同时,晁昭突然急匆匆地收回了脑袋,把自己压得极低。 他用气声对钟夏子说:“完了,那家伙走之前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一听这话,钟夏子慌得更彻底了,想到大人们随时可能过来抓包,她的心就狂跳得失衡。 可是在又一声打火机响动之后,三分钟格外缓慢地流走,晁成山扔下烟头,重新回到了会议中。 晁昭小心翼翼地探头瞧了一眼,终于长舒一口气:“东方前辈真是个好人啊……” 钟夏子还是不敢起身,只低声问:“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东方捷溪,曾经的火系灵辖东方家最后的血脉。” “东方家不是一千年前就已经被灭门了吗?” “所以说,他说不定有一千多岁了啊。”晁昭解释道。 钟夏子不太相信,却没说出来,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才终于翻过身探头去看归于平静的训练场,长长舒了口气。 “看你实战训练那么骁勇,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晁昭笑嘻嘻地说道。 钟夏子无奈地说:“我们在熄灯之后出门会被罚的,你明天就走了,自然不怕了。” “可是我之前也不怕啊。” “你早就巴不得走吧……” “……也不是啦……”晁昭居然有些犹豫,想了半天才再次开口,“其实我还挺想变强的,在你家确实进步很快,所以我也没有太过分啊……” 钟夏子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就是天生调皮呗?” “我已经很乖很乖了诶……” “好吧……”钟夏子又笑了两声,话锋一转,“可是晁昭,既然你不想完成灵辖的使命,那你为什么要变强?” 367 超级英雄 晁昭想也不想地回答:“人都是想变强的吧,虽然为社会做贡献和推动社会发展那类的理由很虚伪,但是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会实实在在地开心啊。” 钟夏子沉吟片刻:“所以今天,你被族长戳穿了实力,其实很开心?” “啊……这个……”晁昭为难地挠了挠头,“法术水平是被证明了,可是伪装技术不是惨遭否定了吗?” 钟夏子不禁莞尔:“你的能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却一直都藏着,难道你早就听到无神组的事了吗?” “哈,你还是以为我老爸跟我说什么了吧?” 钟夏子其实并没这么想。她的世界构成太单纯,以至于十六岁的她反倒比十四岁的晁昭还要澄澈,根本不会往事情背后思考。 晁昭自顾自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要选什么什么组也是这次来时才凑巧听到的,而且,那天偷听王义也在。”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这样做没什么好处吧,因为训练进度跟不上,你额外受到好多惩罚啊……” “我说过了啊,我只想做个平凡人,要是露出实力岂不是要凭空招惹许多麻烦吗?” 钟夏子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谎。” 她看着一脸问号的晁昭,继续说:“你和王义总是念念叨叨什么青铜斗士,赛夏人之类的,好像都是些背负使命的故事吧……” 晁昭大笑:“是圣斗士、赛亚人啦,哎,没想到会被你听到啊。” 钟夏子酸溜溜地说:“你来之前,王义和我最要好了……所以,你不希望自己成为英雄吗?” 晁昭又是一阵纠结,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哎,我觉得真正的英雄都是独来独往的,他们在平日里低调地隐藏真实身份,关键时刻才会展现实力拯救世界,过后又悄悄离开,深藏功与名,就像超人、蝙蝠侠那样……日本的英雄,我不太喜欢……” 他感觉这个说法有点儿中二,越说越不好意思,脸都涨红了。 钟夏子连忙岔开话题:“超人和蝙蝠侠又是什么啊?” “是美国的超级英雄啊,我老爸给我买了好多国外的漫画书,王义还说要看呢,不过我不敢带过来。” 钟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还是没说什么是超人……” “超人是个外星人,他来自一个叫氪星的地方,有各种各样的超能力,比如飞行、镭射、倒流时光,超级厉害,但是他平时都伪装成一个记者……” 晁昭明显对这个极有兴趣,一听钟夏子追问,眼中就闪动起别样的光彩,立刻打了鸡血一样详解起来。 他先是平躺着用手比比划划,又翻身和钟夏子对视,加强故事的表达。 前所未闻的故事也吸引着钟夏子全神贯注地听他吹嘘,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晁昭越说越激动,手上不自觉地汇聚起通红的灵火,展示着超人胸口的标志、逆转地球的方法…… 这时候,钟夏子完全忘了他们是在偷偷摸摸约会,随时都可能被发现,放任他释放着自己的灵力,没有丝毫隐藏。 好在会议依旧热烈,他们偷闲的时光无人打搅。 可是钟家的生物钟很难违抗,不知不觉,钟夏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晁昭察言观色,连忙看表,这才发现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 “夏子,好晚了,该回去睡了……”他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有些不舍。 平时是没有女孩子愿意听他说这些的,那个年代的男女观念还很传统,男女同学连说句话都会害羞,很少会交流什么。 也就只有没什么性别观念的钟家女孩儿才会在大半夜跑出来和男生聊天,躺在一起也不害羞了。 可是向女孩子炫耀自己的见闻是远比和男孩子扯皮有趣太多太多了,这是种异性之间本能的吸引力,作为个天生直男,钟夏子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格外兴奋。 听他这么说,钟夏子突然伤感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晁昭,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她明知道他一定回答“是”,却又隐隐不希望他那么说。 从前她还没发现,可是他将要离开时,她才知道自己对钟家的生活有多么无力,多么希望通过他的存在看见一丝鲜活的可能。 他和那三个有礼有节的晁家孩子不同,和钟家的孩子更是截然相反。 他活泼、有朝气,敢于表达自我,蔑视强权,极不识相又永不示弱,充满了钟夏子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本能向往的品质。 没见过他之前,她只在钟王义身上见过这些痕迹,却又眼看着他被钟季礼渐渐磨掉了棱角。 晁昭的适时出现,让她再次找到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找到看见更多可能性的一扇窗。 没想到晁昭竟然没有回答,也犹豫起来。 也不知他是看出钟夏子的感伤不忍直接说出口,还是他的心意真的有所转变,钟夏子赶紧抓住这个时机,把自己从超级英雄的故事中听到的疑惑问了出来: “既然你想当英雄,比起伪装身份,更重要的应该是遇到危机吧……族长们不会拿世界的危机开玩笑,也就是说机会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你不想发挥自己的能力呢?” 晁昭一时语塞,眼神极不自然地往天上飘。 钟夏子看着他,突然灵光一现:“晁昭,其实你并不是不想进无神组,只是不想要听他们的安排,对吗?” 晁昭一脸不耐烦,抓着头发挣扎了半天,一挺身坐了起来:“对,我就是讨厌钟季礼,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行了吧?” 他这副被揭穿秘密的烦躁样子惹得钟夏子一阵轻笑:“可是,你不觉得,如果你真的走了,就输的更多吗?” “输什么?” “为了讨厌的人放弃自己的梦想,这样就不是输了面子,而是输了人生了啊。” 钟夏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晁昭愣了许久,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半晌,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晁昭无奈地说:“夏子,你先,回去睡吧……” “你呢?” “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毕竟明天,我可能就要走了……” 钟夏子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其实我……希望你能留下……” 她轻巧地一个翻身,顺着墙面潜回了宿舍。 大厅依旧亮着灯,那边的会议还没结束。 钟夏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圆月。 一番折腾下来,她之前的困倦一扫而空,竟然又睡不着了。 她也说不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但就是有句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 【他到底会不会走呢……真希望他别走……】 368 白首谈资 晁昭自然没走。 就算晁千神之前不知道,他也在钟夏子闭上眼又睁开眼后再次见到了他。 这时的晁昭已经十七岁了。 过去的三年是男孩子外形转变最大的时段,乍一看到已经完全脱离了孩童样貌,却依旧不怎么沉稳的晁昭,晁千神甚至有点儿没认出来。 他整个人黑了几个层次,眉目都硬朗起来,比之后来瘦削许多,俨然是发育过快,皮肉跟不上骨头。 造就这番样貌的除了时间,还有无神组的实战训练。 晁家的三个孩子都在晁昭初中毕业之后放弃了学业,这时已经留在钟家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里,他们进步飞速,全日制的军事化管理之外,钟季礼还将他们投入到了真正的里世界纷争之中。 九个人几乎每个季度都要接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刁钻任务,他们踏遍了上古部州、海心荒岛、山巅云端、深林泥淖,偷采灵药、寻找至宝、营救人质、传递书信,所做之事看似轻松,却件件危及性命。 最直观的便是钟少义少了的半个手掌,和钟冬子脸上那道又大又诡异的伤疤。 晁昭的腿也在这期间落下了病根,在余生的阴雨天,那处旧伤总会痛得钻心。 但吊桥效应是真实存在的,原本就有些微妙情愫的晁昭和钟夏子在一次次过命的险境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种感情又渐渐转变成了适龄男女难以明说的暧昧。 按晁昭的性子,发现自己对钟夏子的用心之后,他根本就受不了这别扭又麻烦的感觉,只想立刻就对她言明真情,抱她吻她,正式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在紧张的任务途中,大家诸事忧心,他没心思说;在一次次生死关头,念及今后无法负起的责任,他没勇气说;在真正习惯了的日常训练中,总有伙伴包围,他没机会说。 终于,在上个月他生日的时候,他又一次偷偷把钟夏子约到了屋顶,向她告白,还吻了她。 说是吻还不太全面,那其实算是“强吻”。 无论如何钟夏子是个女孩子,就算性别意识出现的晚,她也十九岁了,早就不再什么都不懂。 为这件事,她单方面和晁昭冷战到现在。 钟夏子一直都没迈过这个坎儿,一看到晁昭,她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 他突然把自己扯到怀里,根本没给她反应时间就直接吻了上去……那时嘴唇上的温热似乎总会忽然出现在她唇上,让她整个人都烧起来。 她的心乱成一团,明知道进入无神组的他们不该这么清闲地想这些,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准备和忙碌些什么,所以纠结着到底该不该答应他,把这种关系挑明。 而原本万事一根筋的晁昭这时却没多着急。 从那个吻中,他清楚地明白了她的心意,知道她只是被男人猜不透的女儿心思困着,太过害羞。 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当事人都明白彼此心意的状况比互相猜心的暧昧又要甜上无数倍。 其实,他们二人都隐隐不舍这种想到对方会脸红,会窃笑,又会自责的感觉和状态,总觉得余生还多的是,只要最后走到一起,这些日子就不算浪费,只算得上是白首时的谈资。 所以,此时此刻的钟夏子大脑一片空白。 听完钟季礼的话后,她下意识地看向晁昭,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她,表情和她一样,木楞冰冷得像个死人。 “恭喜你啊夏子!”钟冬子激动地握住钟夏子的手,笑得真实又刺眼。 可是,一旁的钟叔义却一脸震惊和尴尬,他扯了扯钟冬子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钟夏子和晁昭依旧旁若无人的对视着,消化着那句“家族已经决定,给钟叔义、钟夏子、钟季义和钟十义四人,赐名‘降妖伏魔’”。 他们只想把这句话当做个玩笑,期待着刻板得像根铁棒子的钟季礼突然一反常态地说“怎么可能,骗你们的”。 可是钟季礼依旧是那个钟季礼,他说出的话就是事实,不会有变。 “我之前特意给了大家几天修整时间,现在你们的状态应该都不错,吃过午饭,你们四个就开始做四凶同心诀的准备吧。解散。” 钟季礼说着,转身便要离开,晁昭却突然反应过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钟族长,搞错了吧,夏子她,是女孩子啊……” 钟季礼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钟家有几代没出过女性四凶了,夏子的能力得到了家族的认可,这是她的荣耀。” “荣耀个屁,在你们这儿什么都是荣耀!”晁昭突然爆出粗口,他又一次扯住钟季礼撤回的手,“你们钟家又不缺男人,有必要这样吗?” 钟季礼淡淡地说:“四凶选择的是最出色的子弟,和男女没有关系,希望你理智一点儿,不要因为私欲妨碍夏子的前途。”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用的灵子把晁昭的手弹开。 “简直满口胡言,我不同意!” 晁昭太清楚钟家的处事风格,他们这群人只懂得固守那点儿不知何时才降临的使命,把包括自己人在内的万物都当成蝼蚁。 钟季礼既然说了要钟夏子成为四凶,就一定说到做到。 一股怒火直烧发顶,瞬间烧光了晁昭的理智。 对钟季礼积压多年的不满和事关爱人的冲动占据了他所有情绪,他双掌汇聚出赤红的火焰,直接缠上钟季礼化沙的手臂。 其实,最了解晁昭的人不是晁成山,而是和他性格正相反的钟季礼。 只要想着自己绝不会做的,晁昭就一定会做,他便自然而然地知道晁昭要用武力来和自己抗争。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自家的法术,火焰与沙尘纠缠一处,厅上转眼就乱做一团。 围观的众人不得钟季礼的指令,都不知该如何行动,只能纷纷撤出窑洞。 钟季礼冷笑不止,他还从未在这些小辈面前动过手,晁昭根本不知深浅,这一战,正好可以让这个毛头小子长长记性。 可这时,突然有另一道黑色沙尘插到二人之间。 粒粒细沙用极高的速度精准分隔开晁昭与钟季礼调动的灵子,又轻轻汇聚成少女的身形。 “族长,晁昭不懂事,请您不要和他计较。” 钟夏子朝钟季礼拱手施礼,顺便挡在晁昭面前,神色不觉间竟多了几分冷酷。 只这一举,他二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369 天翻地覆 空中的沙尘迅速聚拢成钟季礼的实体,他扫了这二人一眼,冷笑依旧未停。 晁昭双手紧握的火刃没有收回,他虎视眈眈地看着钟季礼,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钟季礼却突然说道:“晁昭,你这样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这话流进晁昭的耳朵,骤然把他的怒火浇熄,他看着手中的兵器,也发觉自己的荒唐。 大脑一旦冷却,晁昭就立刻改变了思路,他收了火刃,把钟夏子扯到自己身边,“噗通”一声跪在了钟季礼面前: “钟族长,火系灵辖第四百八十三代弟子晁昭向您承言,求娶钟家二女儿夏子为妻!” 上一秒他还对钟季礼拔刀相向,下一秒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折,饶是这话在钟季礼的意料之内,也把他吓了一跳。 晁昭抬头直视着钟季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才十七岁,婚事尚早,可今天钟族长要让夏子成为四凶之一,晁昭若不说明情由,以后我二人就再无可能了。 “我与夏子相识已有六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些年来,我二人几经生死,患难情真,天地可鉴。晁家比不上钟家的资历,却也是灵辖血脉,我是现任族长之子,勉强能配得上她。 “事发突然,来不及与我父亲商议,可是晁昭以命担保,我成年之后,夏子过门也好,晁昭入赘也罢,只要钟族长收回成命,让夏子勿入四凶,下嫁于我,我必定舍命护她周全,让她一世喜乐!钟族长,拜托了!” 晁昭说完,狠狠地磕了九个响头,额头几乎要渗出血来。 连续不断的“砰砰”声听得钟夏子心悸难忍,她到现在还没能从宣布四凶的震惊中彻底脱出,脑子根本就无法运转。 其实她年幼时还曾想过,是否有一天她也能获得加入四凶的殊荣,成为让家族倚仗的利刃锋芒。 可是与同辈和心上人共同训练生活的日子太过充实,哪怕随时命悬一线,也总有诸多快乐,让她完全忽视了女性也可以加入四凶这种可能。 她昨夜还天真地想着,明年晁昭生日的时候答应和他正式交往,或许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好主意。 结果只过了一夜,天翻地覆。 钟季礼冷冷地说:“晁昭,既然你知道自己年纪还小,就别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了。” “钟族长,我爱夏子,这是一辈子的事,和我现在的年纪没关系。” “说不定你明天就变心了,这种不确定的事和注定一生的事有什么可比性吗?” “这是我的决定,所以我敢说我不会变心,可是加入四凶是你们的决定,凭什么由你们来支配夏子的一生?” 钟季礼看向钟夏子:“夏子,他说的没错,这是你自己的事,加入四凶需要全心全意,四凶同心诀发动的七天七夜里你不能有丝毫杂念。你告诉我,你要嫁给他,还是做你该做的事?” “什么叫做该做的事,她又不欠你们的,难道她不加入四凶就要毁天灭地了?” 晁昭激动起来,之前的谦恭又被他抛之脑后,钟季礼却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钟夏子垂着脑袋,不敢看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周围的钟家长辈和同辈都紧张地注视着她,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可这时为难盖过了尴尬,钟夏子连平日的害羞都想不起来了。 她当然想嫁给晁昭。 但钟季礼说的没错,爱是件不确定的事,他们二人都还小,晁昭又和她不一样。他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过,他是个丰富的人,他或许会发现更有趣的东西,他不像她…… 她满脑子都是训练、任务、使命、家族、责任,即便是涉及到自己终身大事的当下,她依旧想着这些陪伴她成长的东西。 她想哭,却习惯性地哭不出来。 两三岁被拖到训练场上,承受孩童不可能承受的重压时,她的眼泪就哭干了。 晁昭对四凶和钟家还是不够了解。 对钟家人来说,成为四凶的意义比进入无神组大上千倍万倍。 从诞生在钟家的第一天,这个崇强的家族就时刻在强调四凶的伟大和高贵之处。 他们是钟家的代名词,是钟家的最高武力,是钟家的先锋和敢死队,也是钟家的最后防线。 决定四凶的人选,需要整个钟家十余年的默默考察,跟踪记录,以及数不清的会议抉择。这绝非儿戏,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的反对就更改。 这样洗脑似的荣耀足以让人抛弃自己的一切私情,成为家族的盾和剑,为家族奉献一生。 钟夏子也在此刻发觉,自己用了十九年来发誓守护的东西太大太大,大到其中的她自己像颗尘埃一样微渺,看都看不清。 世界危在旦夕,就算那危险没人愿意说,也是必须相信的事实,是她这辈子活着的理由和意义。 “族长,我要加入四凶。” 她的话里没有丝毫气力,轻的几不可闻,可晁昭却像受了一记重击,整个人蓦地瘫倒在地。 缓了几秒,他突然扯住钟夏子,把她拉得一个趔趄,也坐到了地上:“夏子,你疯了吗,要和三个男人共享你的一切?你只要成为四凶之一,就再也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和我在一起了!” “晁昭,我们本来也没有在一起……” “你不爱我吗?” 钟夏子躲开他火光灼灼的眼睛,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我有自己的责任,家族需要我,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追求。” 晁昭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手上蓦地出现了一柄火刃,跳起来朝着钟季礼直扑过去。 这动作又一次出人意料,钟季礼甚至没反应过来,硬是被他砍伤了胳膊。 “我可算是懂了,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许钟家的孩子上学,不许他们旅行,不让他们看外面的世界!训练训练训练,任务任务任务!你们这群疯子,就是要养出一群傀儡! “什么狗屁的责任,你们不是家族,是邪教!你们把大家都洗脑了!” 晁昭一边疯狂地攻击钟季礼,一边愤怒地大喊着。 钟季礼接连闪开他毫无章法的攻击,勾了勾手指,周遭的钟家小辈便统统上前,把晁昭围在中间。 晁昭发了疯似的全然不理会身边众人,拼着受伤也要让法术瞄准着钟季礼。 很快,他便寡不敌众,伤痕累累地被按倒在地。 “送他去井底,闭关三个月。” “是。” 钟夏子听着耳边渐渐远去的吵闹声,陷入了只有一片嗡嗡噪音的空白世界。 六年的时光像梦似的从她脑海飘过,恍惚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儿,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远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370 强扣商人 晁千神原本隐隐担心他和晁千琳的存在是分开晁昭和钟夏子的原因,没想到这个悲剧发生的比他预想要早上太多。 还来不及多叹惋些什么,一转眼,眼前又是那个待客厅,无神组的九人依旧站在厅中,上座的除了晁成山和钟季礼,又多了个老熟人,白阳。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白先生。” 钟季礼朝白阳比了个手势,白阳却正在打哈欠,只张着嘴眯着眼随意地朝众人摆了摆手。 【他也是灵辖?】 钟爻脑海中飘过了曾经的钟十义,现在的钟陌的声音。 钟叔义,现在的钟祥回道:【应该是,可是他身上有妖气,好像不是人类。】 【和晁家人气息更相近,是火系灵辖。】钟爻补充道。 她已经很适应这种头脑中同时有数个声音飘过的状态,晁千神却觉得有些头疼。 这和他想象中的四凶同心诀状态有些不同。 正常的同心诀在发动时依旧会像对话一样留有二人的表达时间,只是照普通对话快上许多。可是四凶的状态,完全就像一个人同时在分神想四件事。 超过常人承受范围的信息量在同一时间爆发,会引起极大的不适,晁千神头痛得不行,只能尽力屏蔽掉头脑中连续不断的声音,专心去看面前的一切。 钟季礼问:“白先生,事情有结果了吗?” “没结果我还会过来吗?”白阳一点儿也不给面子,惹得钟季礼眉头直皱,“你们钟家还是老样子,神经兮兮的,像个邪教。” 这话一出,晁昭立刻嗤笑了一声。 他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可白阳瞬间看向他,他也来不及收回,只能又对他笑笑。 白阳指着他说道:“你肯定不姓钟。” 钟季礼轻咳了两声,提醒白阳赶紧谈正事。 “给。快点儿结尾款吧,我还得赶下午的火车呢。”白阳从裤兜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来,往桌上一放就伸手要钱。 钟季礼掏出张银行卡,却没递给他,而是展开那张纸来看,眉头再次紧皱:“白先生,这……是什么啊?” “幻术结界。” “这个呢?” “防御法阵。” “这个呢?” “二级传送法阵和主阵入口。” “这个呢?” 白阳不耐烦地把纸抢回来:“你就说你看不懂不就完了吗,我的字有这么丑吗?” 钟季礼一脸黑线,那张纸上哪还有什么字,也不知道他在裤兜里放了多少天,是不是中途还被洗过,上面的内容根本就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没有纸笔,我再给你画一遍,不多加钱了。” 钟季礼阴沉地说:“那真是谢谢白老板了。” “哎?刚才不还叫白先生呢吗?” 钟季礼可没心思跟他打屁,一旁的钟陌已经把纸笔都拿了过来,钟甫则抬来一张大桌子,钟季礼朝无神组招招手,一群人聚集在桌边看着白阳提笔信手而画。 “奚家总部在这三座山之间的山坳里,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这几座山倒是不太高,就是有点儿险,旁边还有青戈江的几条支流。 “他们在唯一的通路外围用水摆了个幻术法阵,类似于海市蜃楼,有火灵辖在很容易就能破解。 “再往里一里路就是林区,这周围是以树木为凭依的防御法阵和雷法阵,可能还有些特殊埋伏,不建议强行突破。因为拖得时间久了,被总部发现,你们就得完蛋。 “最后就是最中心区了,生活区,这里,祠堂区,这里,先祖墓,这里,实战训练场,这里。你们要去的是生活区,好啦。” 白阳把手中毛笔往边上一放,又一次伸出手来。 钟季礼把卡递给他,却依旧不松手:“刚才你说过防御法阵中有二级传送法阵和主阵入口,那都是什么?” “他们自己进出又不能每天趟阵,当然要有个快捷通道啊。” “那这个通道是通向生活区的?” “当然。” “奚家的阵法想必也是宁家设计,简单不了,我们只求速战速决,主阵的阵眼在那里,还请白先生明示。”钟季礼说着,就要把卡放回兜里。 白阳眼疾手快,一把把银行卡抢过来:“钟族长,一开始你们只说要找奚家总部的位置,我看在大家都是同道的份儿上给你们打了八折了,后来追加布防图的时候,你又要打八折,我没和你计较也同意了。现在你问的可就是战术要点了,总不能让我白送吧?” 他这话一出,等于是言明了自己不满收益,故意把那张图弄成那副样子。 钟季礼的不悦全写在脸上:“白先生,你也是灵辖,难道为这事出一份力不是分内之事吗?” “别别别,我一个外姓,连人都算不上,怎么好妄称灵辖?我顶多算是个生意人,钟族长就别和生意人打马虎眼了。白某人只认钱,一笔算一笔,来做生意我们就是朋友,扯人情的话,对不起了。” 白阳说着就要往外走,钟季礼使了个眼色,四凶瞬间会意,把他团团围住。 “钟族长,这样就没意思了啊!”白阳轻佻地转过头,手却插回口袋,嘴唇轻微地动作起来。 【空间法术,拦截。】 四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部分身体化为沙尘,同时调动周遭的土系灵子,将白阳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白阳见状翻了个白眼,立刻识相地把手举到了头上:“好好好,我投降。居然黑吃黑,真有你的啊,钟季礼。” “既然白先生不愿说,我们也不好为难,只能让白先生到现场指点一二了。”钟季礼说着,把钟少义叫到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一旁的晁成山终于坐不住了:“钟族长,这样……合适吗?” “白先生,你说,合适吗?”钟季礼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阳。 白阳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钟季礼道:“白先生请放心,事后,该付的钱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付,只是没有你帮忙,我们恐怕不那么容易破解阵法。毕竟钟家多年未曾出世,对四大家族现在的技术也不了解,你说是不是?” 白阳只在心底暗骂自己把这事儿当个乐子,见钱眼开地主动送上门来给人坑,完全懒得理他。 令白阳没想到的是,这伙人居然收了桌上的地图,什么都没整理,立刻就压着他直接离开钟家本部,朝火车站进发。 371 暗涌千里 这样两手空空跨越上千公里出任务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无神组九人根本就没什么意外的。 只是钟季礼和晁成山两位族长也跟着一起行动实在稀奇。 九个青年看似平静实则不快。本来他们离开钟家就能摆脱规矩束缚,快活一些,钟季礼的存在却让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没了乐趣。 摇摇摆摆的绿皮火车里鱼龙混杂,为了防止白阳中途跑掉,无神组非四凶的五人在他周围的座位坐了一圈,严密地看守着他。 四凶因为同心诀的存在,精神消耗极大,平日里需要的休息时间比常人更多,只要没事,他们四人总是在冥想。 钟爻习惯性地看着隔排座位上和白阳聊得火热的晁昭,半晌又觉得很是无趣,便闭上了眼睛。 【我是真的佩服你,居然从来都没想过不加入四凶会怎么样。】 无需加称谓,钟甫指的是谁也能自然地被另外三人理解。 【是啊……】钟陌也跟着应和,【你还真是铁石心肠,要是我爱的姑娘也爱我,我才不管什么家族什么世界,肯定要领着她私奔的。】 钟祥瞬间插话进来:【也得有姑娘看得上你啊……】 钟陌无奈地叹息一声:【还不是接触不到别家姑娘吗,身边都是自己人……】 晁千神现在也享有与四凶相同的资讯,他清楚地知道钟爻对晁昭的感情丝毫无愧于“爱情”二字,也知道她确实如他们所言,脑海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为爱情舍弃责任,甚至为自己的选择惋惜后悔的想法。 【如果我有杂念,当初术法就不会成功,那时这么选,以后自然也不会变。】就算钟爻不想回答,她的想法还是瞬间被分享了出去。 钟甫叹息道:【人总会在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才后悔,这才过了一年,希望以后你后悔的那天不要反应太激烈,上次大姨妈推迟就搞的我们几个快发疯了……】 想到那次因为任务的波折导致自己例假不准,多日的身体不适和焦虑情绪搅得所有人心神不宁,钟爻有些脸红,另外三人却都脸带笑意。 没有隐私的状态是相互的,他们之间最是公平,这种不孤单的感觉也不坏,总有伙伴陪伴着自己,这是孤生独死的人类难以想象的充实。 即便钟爻这样想,晁千神还是觉得,这群人真是不正常。 但凡是个在正常世界成长起来的自由人都看得出钟家的教导完全泯灭了人性,也就只有这些人才会把这种事当成日常。 合眼闭眼的功夫,漫长的火车旅途便即过去,也不知是晁千神跟着钟爻一起睡着了,还是这段无用的记忆被跳过了。 一行人换了客车,继续向目的地一路进发。 从之前钟季礼和白阳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们此行目的是去奚家刺杀一个人,但这个倒霉蛋是谁,灵辖们和他有什么恩怨都是未知。 钟季礼不说,无神组便不问,四凶脑子里也完全不思考相关内容,连晁昭都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晁千神很是无奈。 看来环境真的会影响人的性格,虽然短短一路晁昭就靠着他自幼就有的顽劣和白阳混熟了,但被剥夺自由、剥夺话语权、剥夺爱人之后,为了守在钟爻身边,生活的逆境和微渺的希望还是让他变得“规矩”了。 不过,既然这段回忆被呈现出来,就足以证明这是和晁千神的疑问相关的事件。 看来这辈无神组到这件事才真正接触到他们被组建起来的原因。 客车越开越偏远,在一个没有站牌标记的小村旁,一行人下了车。 钟季义使用司向诀,按钟季礼的指示找到了一处灵气格外干净的山坳,向白阳确认过之后,所有人都用上身法,借法术隐去身形,朝那边疾奔而去。 这所谓的禁术在不管不顾的钟家只是个实用本领,估计奚家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对寻人寻向禁术不设防的正派会给人钻了空子。 都到了这份儿上,白阳也就无所谓和他们走一遭了,不过那五个人还是把他围在中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任人摆布而没有脾气。行路途中,白阳悠哉地问:“喂,钟季礼有没有告诉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啊?” 一直都只有晁昭和他对话,这时也是晁昭应和:“我们向来只听二位族长大人指挥,无论是抢劫敬老院还是屠戮幼儿园,照做便是,不敢问,不敢问啊……” 他故意话里带刺,钟季礼早已习惯,白阳也了然的很:“你别说,真被你猜对了,咱们现在就是去抢劫敬老院,屠戮幼儿园。四大家族的青壮年基本都在为国当差,所谓总部就是人家的老家,全是老弱妇孺。” “哈哈哈哈,是吗,看来这趟任务轻松的很啊。”晁昭似乎不以为意。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知道钟族长要你们杀的是谁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阳身上,钟季礼却抢先一步开口:“奚家将要临盆的下任族长夫人。” 晁昭脱口而出:“什么?一个孕妇?” 此行目的地近在咫尺,再做隐瞒也没有了意义,钟季礼也知道此事不光彩,多解释了一句:“记住无神组的规矩,听命令做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晁昭更加愤愤,刚要追问,白阳便说:“钟族长,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的,孩子生下来再杀不是更容易吗?奚成必和世钰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生产前夕,亲戚朋友估计也要过来凑热闹。天师大集会,咱们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 “白阳,雏子一旦降生,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事你不知道吗?” “少杀一个,不好吗?” “和千万人的性命相比,一个人算得上什么?” “道不同不相与谋,您随意吧,出了事记得让这九个丧门星离我远点儿,别耽误我跑路。”白阳无所谓地说着。 这时众人已经穿过了数个村子,沿河走到了河道渐浅渐窄的源头区域。 一到这附近,没有一丝游魂与脏污妖气的干净灵气便带给众人极大的违和感。 正常的世界必定是万物混杂的,这样的地方明显很不对劲,按白阳所说,此处必是防止外人入内的幻术结界。 晁家三人自觉出列,调动空气中的火系灵子,干脆利落地突破了水汽屏障。 一片幻象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般轻缓褪去,幻象背后真实的河水支流显露出来,不急不缓地朝密林深处流去。 372 四象入府 白阳自觉带路,众人跟着他走入林中,东拐西绕,躲避着阵法。 他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只是得到了情报,更像是曾经来过,熟门熟路。 不过黑市贩子的神通谁也说不清,沉重压抑的气氛也没有提问的余地,众人都和他一样小心翼翼的,不敢用身法或法术乱闯,速度和常人无异。 眼见着周围林木越来越稀疏,山脊的余波蔓延到脚下,凛冽的石块也多了起来,很显然这不是山坳中奚家的所在,众人都料想这区域的主阵眼和传送法阵就在附近。 果然,白阳走到一块巨石面前,停住了。他用手在石头上抹了一把,又掏出个小小的黑色方块法器,放在掌心喃喃念着什么。 巨石上缓缓亮起一团繁复成面的符文,白阳用小小的法器在石面上一划,石面上的文字便像蚂蚁一般颤动爬行,往那一线汇聚,在石上溶噬出个扭曲不齐的裂口。 感受到不同的灵气密度从裂口中传出,钟季礼等人赶紧上前。 白阳见状,疾走一步跃进了裂口,扭头说了句:“回见了您呐!”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重新合拢的符文之中。 “呃……” 现场尴尬地沉默了几秒。 “大意了……”钟季礼无奈地叹息了一句,“看他刚刚挺老实的……” 晁成山赶紧打圆场:“算了,都已经到这儿了,白阳不想掺和这事儿就由他吧,本来他也算不上自己人。” “杂种就是杂种……”钟季礼低声骂了一句,示意四凶上前查看法阵。 晁成山道:“道家的阵法,还是让我们来吧。” 三个晁家孩子立刻凑到巨石面前,还没来得及动作,巨石上就突然传出一股庞大的灵气流,卷动周遭空气,带出一阵狂风。 “隐蔽。”钟季礼急急说了一句。 看来白阳刚刚一举已经惊动了奚家的防卫系统,对手是四大家族之首,分秒间便赶了过来,着实不容小觑。 四凶各自看了下自己身边的地形,四面八方的情况便统统了若指掌。他们分别占了一处树顶,借土系灵子隐了身形,位置刚好可以掌控全局。 另外七人动作就要慢上许多了,他们到这时还没散开,一个苍老的男声却已经在石中传出: “各位不用躲避,老朽没有恶意,只是来打个招呼。” 紧接着,石头上的符文便融化成一片金光,一个一身白色唐装的老人从光中走出,银白的须发也被涟漪般扩散开的光晕映衬成金色,显得庄严又慈祥。 虽说眼见如此,晁千神却隐隐觉得这人绵里藏针不像善类,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相与。 钟季礼不认识来者,晁成海倒知道他是谁,连忙扯了一把钟季礼,示意还没隐蔽的众人也停下动作。 他恭恭敬敬地朝老人行了个礼:“任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见钟季礼不明就里,那老人朗声一笑,自我介绍道:“老朽是任家现任族长,任清安。” “原来是任族长,失敬了。”钟季礼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对方不姓奚却也是四大家族的人,他不知晁成山为什么这么客气,只能静待对方发难。 任清安道:“钟族长不用那么戒备,我来这里,和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钟季礼眉头一挑,语气不善。 “奚家那孩子今夜就要降生。” 钟季礼冷笑一声,心底却已经暗自打鼓。 任清安继续道:“四大家族这几百年来貌合神离,我们任家是另外三家排挤的对象,这事情不知灵辖家族有没有听闻?” 就算知道,钟季礼也摇了摇头。 “为了保住正道,我们只能寻找其他门派势力结交,相互支持,不知不觉之间眼界反倒较固守本分的另三家开阔了些。” 钟季礼不满地瞥了晁成山一眼,想来任家和晁家因为这个有所接触了。 钟季礼对灵辖的血脉看得甚是清高,对后天修者则万分鄙夷,就算晁家在接受灵辖法脉之前本就是道家修者,他也不认为他们还应该和道家天师多有接触。 “虽说我们没有灵辖一脉的听神之术,却遇到一位读神之人。”任清安的话让钟季礼表情更加不好看,“几年前,我等有幸得了吴遗前辈一卦,可卦还未解,吴老先生就脸色大变,要毁去筊杯,幸被老朽拦下。 “吴老先生念及任家门风正派,送了四句卦辞,就此离去,再无踪迹。钟族长可知这四句卦辞是什么?” 钟季礼淡淡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任族长。”语罢,他看了看无神组的一众年轻人。 任清安点头应和:“确实。既然在这日子真的遇到了各位,想必天机无误,吴遗先生读神之能实在了得。” 神算无遗之名在里世界几乎可以代表着真相,钟季礼丝毫也不怀疑他的能力,只怀疑眼前的任清安所言是否属实,便借题问道:“不知吴老先生可曾提到如何破解?” “和钟族长所说一样,‘天机不可泄露’。” “那任族长有什么打算?” 任清安笑道:“正一盟威道到如今已有近两千年,从建成之日起,本派就以苍生黎民的安危为己任。” “这么说,任族长要助我等一臂之力?” 任清安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说:“是,也不是。” “任族长,有话请直说,时间恐怕不太多了。” “各位也不知道到底何时才是真正的‘开始’,对吧?” 钟季礼冷哼了一声:“知与不知只在一念,知与不知也必躬行。” “既然钟族长势在必行,可否听老朽一句?” “请讲。” 任清安走进几步,俯首在钟季礼耳边低声说道:“钟族长今天请回吧。” “呵,为什么?” “不可杀。” 这句话几乎是气声,若不是提前隐蔽的四凶之一离他们极近,没被任清安发觉,恐怕除了钟季礼就没人能听到了。 “何为不可杀?” 任清安的手轻轻指了指上方,然后把自己赤红如血的掌心袒露给钟季礼。 “老朽以命试天,已遭果报,钟族长,三思。” 373 神意难测 钟季礼这才发现任清安身上有股淡淡的果香,结合那只手上汇聚的血气,他瞬间想到,任清安恐怕是中了里世界奇毒,四象丹。 这种毒由四种毒虫、四种毒草、五行之炁炼成,除了中毒后才显现的淡淡果香,食用前几乎没有味道。 服用者一旦运功,毒便在经脉中逆行,短时间内激起修者全数功力,引发走火入魔似的内力膨胀,直至涨破丹田、筋脉尽断。 这药受修为影响,功力越高的修者发作速度越快,离死亡也就越近,古时候常有进境瓶颈的修者以此药来强行突破,可成功者寥寥无几。 钟季礼问:“难道你,为这事用了四象丹?” 任清安没有回答,只是笑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钟族长,此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钟季礼这种人断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即便对方以命相劝,他还是沉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想得到什么?” “实不相瞒,神意难测,我们四大家族之中,所受垂爱不只这一遭,我们任家也有一子,将生变故。” 钟季礼眉头一皱:“所以,任族长的意思是?” “难道钟族长就没想过,神选真的是完全随机的吗? “四大家族人数不多,概率上看来原本不可能占这么大比重。但这里不是其他家族可以随来随走的地方,自己人动手尚且需要时间,恐怕各位就更加不好干预了。 “都说高位没有时间观念,想必贵方推出的第一人也是在十年后吧?” 钟季礼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因为第一人出了问题,上面才把后续选在我们难以干预的地方?” 任清安点点头:“所以我想拜托钟族长,家族相关的事就交给我任家处理吧,你们没必要担额外的风险,做负收益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处理?”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釜底抽薪,车和马都出了,再架炮不是更好吗?”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任清安笑笑:“老朽本不想讲的如此直白,既然钟族长问起,我也只能照实告知了。任家想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钟季礼冷哼一声,这就是他瞧不上后天修者的原因。 这些人虽然说着向善向道的大话,但不到尽头,总抛不开俗世烦恼,争名夺利,永远也不会像真正的灵辖一样,把世界的危机和万物的存亡放在首位。 “我们是不可能彻底退出的。” “我明白。”任清安道,“任家愿做你们的同盟,或者说是,线人。我们绝不会背叛正道,既为苍生,又为自己,必然会出力。” 钟季礼知道任家的处境,恐怕两代之内,他们就会在四大家族中被完全架空,从名存实亡到彻底除名。 这事是个借题大做文章的好由头,还是个另三家不知道的由头,对他们大大有利。任清安说的很实在,为了这个利,他不可能不重视。 钟季礼往后退了几步,示意这场谈判已经结束,任清安也退回巨石前方。 “撤退。”钟季礼简单地说了一句,又对任清安说道,“任族长,保重身体。” 任清安苦笑了一下,目送着七人离开。 四凶始终隐遁着身形,直到任清安又消失在巨石之中,才追着那七人离去。 这段记忆没让晁千神失望,其中已然暴露出了许多重要的消息。 首先就是钟季礼和任清安反复提到的上方、神。 从他们的交谈和之前的记忆中已经可以粗略分析出那件无神组极力阻止的大事——“上方”为了某种目的有意选择了一些人,这个目的将会对世界造成重大影响,甚至是毁灭性打击。 这就说明晁千琳的存在果然不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自然秩序。 其次,按年份来推断,他们口中的“第一人”正是晁千琳。 而作为这次行动目标的将诞生的婴儿,结合姓氏和年龄,恐怕指的是奚满月。 任清安还提到任家也要产生一个这样的孩子,若是也从他和晁千琳身边来寻,那就一定是任道是了。 按照这个思路,上一段记忆中,东方捷溪和晁成山还曾提到四十年前没能成功干预的对象,这个年龄的人,在晁千琳身边只有一个——蓝晶。 回想起来,在蓝晶劫走晁千琳的时候,晁昭曾经对他说过一些意味不明的话,现在想来,意思应该是询问蓝晶知不知道自己卷进了这件大事。 麻烦都会相互汇聚,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又或者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其实也是神的旨意。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晁千琳曾对他提过,她初次见到白明就认定他应该留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他也曾经有过。 任道是也曾说过,他初见他们兄妹就因为种种原因被吸引,之后便一直注意着他们二人。而晁千神走进除祟事务所的时候,何尝没有那种凭空产生的归属感。 包括初次在警局见到奚满月,她把自己扣下的理由无比儿戏,可他就是听信了那个理由,耐着性子由着她在特侦队折腾了一天。 种种往事让他无比不适,这种被既定了命运的感觉恐怕没人会喜欢,更何况是骄傲如孔雀的晁千神。 作为一个晁昭私自培养的灵辖,他对如何知晓“上方”之事丝毫不明,钟爻和晁昭作为第二代无神组,被钟季礼和晁成山遮蔽在后,也接触不到第一手咨询,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继续这样下去,到底能不能搞清这件事的真面目。 钟爻已经是他能接触到的,距离真相最近的人了,见到她却是卫语信带来的机缘巧合。 若是这事在钟爻这里也无法被全数揭开,那之后又该如何调查,他没有一点儿眉目。 晁千神在虚无之中无法控制身体,可他知道自己必定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在幻象中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比例不得而知,他已经想到安灵教里意图不明的卫语信是要用钟爻来绊住自己。 那家伙要去岚城找晁千琳,必定不是好事,若是自己在这里耽误得太久,整个安灵教都被他带走,去往岚城,晁千神离开她身边的初始目的就彻底泡汤了。 焦虑。 晁千神抑制不住自己的焦虑,却突然发现这种情绪不只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的钟爻。 374 十年跑马 【还不行动吗?】这个问题钟陌已经问了第三遍,另外三凶却都沉默着,没有回应。 脚下骤然一阵摇晃,饶是四凶下盘功夫极好,也都被这震荡搞的站立不稳,纷纷攀附住身旁的一棵巨树,撑过大地的余波才敢放手。 晁千神随着钟爻环视周遭,一种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欺近到头顶的灰暗阴云笼罩着碎落成饼干渣滓的一片废墟,他的视线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完整建筑物的存在,所有东西都坍塌成堆堆废料,可是明明没有了任何遮挡,却依然看不到远方。 万物在凶猛垂落的雨幕中失了色彩,只有几点火光兀自摇摆,升起的黑烟被雨滴打得支离破碎,在整个区域扩散开来,降低能见度的同时,将世界的色调压得更加深沉。 尘土气,血腥气,泄露的下水管道和煤气管道散发的臭气,木材、塑料制品、生物燃烧的焦臭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没有惨叫,没有哭声,没有活物存在的生气,也没有万物生长的灵气,破晓之前的安静在此时变成了死城中的寂静。 若是能在这种地方保持安逸平和,那这人必定已经脱离了“人类”这个范畴。 这就是晁千神记忆的起点,他捡起晁千琳,晁昭捡起他们兄妹的那一天。 晁千神焦急地在钟爻的意识中寻找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距离无神组刺杀奚满月已经过了十年。 钟季礼在这十年间异常迅速地衰老了。 正常情况下,灵辖的平均寿命几乎是普通人的两倍,可年仅七十的他却真的垂垂老矣,完全没了上阵的可能。 晁成山的情况和他一样,其他上一辈的无神组人物和知情灵辖也都是这样。十年间,这二家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病死和自然老死的灵辖多不胜数。 更奇怪的是,四年前本该有五十年一次的五行灵辖集会,就在那个档口,木系灵辖花家却致信表示,花家千年前成魔的花不如回族了,正在族中大闹是非,实在无暇前来;水系灵辖浪家则表示,他们隐居的山区被划入了政府开发的旅游景区,多年未出世的他们正寻找关系和政府周旋,同时做举家迁移的准备,焦头烂额,根本没法参加集会。 这些极为刻意的情况都能说明这件事的不寻常,钟季礼却像已然预料一般,早早就对无神组做了消极处理。 离开奚家地界之后只一年,他就让晁家的三人离开了钟家,始终没有将他们召回。 钟家的无神组也一直在做普普通通的事,似乎这个名头的意义就这么过去了。 这十年间,和钟季礼结盟的任家向这边传讯过三次,内容只有钟季礼能看到,连晁成山都不知情,更别提只在行动第一线的无神组了。 值得一提的只有五年前,四凶曾经被钟季礼派到任家送信取信。 那次行动的中途,晁昭突然出现在了四凶乘坐的火车上,请求钟爻和他一起私奔。 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破解四凶同心诀的方法,只要钟爻点头,他就带着她去天涯海角,永远都不再回来。 其他三凶虽然没有支持,却也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许,毕竟他们三个都知道钟爻这么多年都依然没有放下晁昭。 可是二十五岁的钟爻在第二次面对人生的重大抉择时,依旧没能拿出打破一切,走进新生活的勇气。 当一个人习惯了听命而活,习惯了被重压推着走,实在难以靠自己挣脱。这时的她比六年前成为四凶时成熟了许多,却在自己的舒适圈中越陷越深。 晁昭最大的错误就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从未自己选择过任何事的钟爻。他根本没意识到她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心态,几乎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态情况无异。 在晁昭失望离去之后,钟爻甚至感觉自己因为失去了爱情和自由,变相的为家族奉献了更多,在痛苦之余体味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荣耀。 她的三个兄弟这时也已经和她状况相近,五年前那样的惋惜和感慨再也没人提起,不知这是她思维共享后的传染性,还是钟家教育方式的“成功”之处。 又是除了天道惩罚以外别无他事的五年过去,就在前不久,钟季礼将晁家子弟紧急召回,宣布无神组将要面对一个决定世界存亡的巨大任务。 虽然钟家始终在进行洗脑式教育,但晁家的三人一直都对这件事不以为意。 已经过了十年,他们早就脱离了少年的青涩。 接触了生活与社会的诸多现实,了解了人世的种种可能与艰辛之后,就算身边长辈超出常理的迅速老去,他们也没能认真地把这些事与“世界毁灭”联系在一起。 三人的鄙夷,钟爻都看在眼里。 她越发感觉到自己与晁昭之间的距离,对拒绝他的正确性更加笃定,在发现他依旧没熄灭的爱意之后有意疏远,避免二人单独相处。 入世之后,人的成长速度比象牙塔里快上千百倍,二十八岁的晁昭比之从前沉稳老练了太多太多。 他知道所谓的独处早已不是独处,所谓的她其实是他们,所以并不强求,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感受她在身边时令人怀念的感觉。 长情或许就是他和晁千神最相似的地方了。 因为上一辈的彻底退出,这次的任务被讲解得较上次明了许多。 无神组此行的目的是在指定区域内,用一件名为听神牌的法器,寻找使法器产生明确反应的孩童,并确认对方的死亡。 这可说是个无边无际的任务,那个指定区域半径有二百公里,还是在人口密度极大的凰城,其中孩童不知有多少。 更糟的是,会使法器产生反应的孩童年龄和数量不定,他们能依靠的却只有人手一块的小小法器。连这个法器可能产生的反应都不确定,钟季礼却特别交代,一定要在到达目的地三天内完成任务。 而且,他还明确提到,这次的任务目标必然包含一名不足一岁的婴儿,他们的最优先目标就是这个婴儿。 九人都无比懊恼,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就在他们连夜前往凰城的路上,一阵巨大的震荡从地心深处传出,汹涌到超越想象的灵气挤破了地面,灵觉敏锐的九人被冲击得失去了意识,行驶中的两台车都成为了连环车祸中的一部分。 等他们回过神来,远方骤然被夷为平地的城市已经在宣告,此处发生了值得天道降下天灾的大事。 375 震中搜寻 凌晨四点,凰城发生了7.7级大地震,睡梦中的城市永远失去了清醒的机会,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 通往凰城的公路被毁的七七八八,一行人弃了车,简单疗伤之后,顶着紧随地震而来的大雨,以及丧命百姓飘散出的数之不尽的生魂,朝着凰城狂奔。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灵觉中的强烈震荡让除了四凶之外的五人都吐了几次。 即便有三个同伴分担痛苦,钟爻也被这种恐怖的感受搅得心神难以安定,若不是怀中的听神牌隐隐发烫,她恐怕也要像另五人一样,赞成钟冬子暂时撤退的建议。 “不能撤退。”钟祥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曾经质疑过,世界将要承受的重创到底是什么,无神组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整座城市在瞬间消失,数十万人在瞬间丧命,如果这还不能证明危机的严峻,恐怕连灵辖的存在意义都值得质疑了。 “大家会感觉不舒服是一定的,和危机相关的共情是我们灵辖血脉深处的东西,受到生魂的冲撞更是靠我们辛苦训练而来的灵觉。就算这时逃开,已经存在的阴影也不可能消失,还会徒增自我怀疑。 “而且,如果不能在压力中完成任务,这种阴影恐怕永远都无法消失,更是失去了挺胸抬头担起灵辖名头的资格。” 众人皆知钟祥所说句句属实,合情合理,他们没理由在准备了十余年,第一次派上用场的关头退缩。 饶是如此,九人还是在路上休息调整了数次。 凌晨五点,无神组到达了曾经的凰城。 难以直视的惨象和时刻袭来的余震给搜索加大了难度,但已成废墟的街道却让利用听神牌感应目标更加便利。 在出发之前,钟季礼曾经私下对四凶交代,如果凰城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他们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前往事发中心。 这时的事发中心只能是指地震的中心地带,事实上现在的环境使然,除了精神力过人的四凶,其余五人也很难向中心靠近。 众人就这样兵分三路,四凶一组,钟少义和晁晓一组,晁晔、晁昭、钟冬子一组。 身为女性的钟冬子较他人更加感性,在这时情绪已经完全崩溃,为了照顾她,他们这组只在凰城外围缓慢行进,没有走得更深远。 四凶因为同心诀的存在,一脱离另外五人就立刻分散行动,在地震中心搜索孩童的存在。 地震时间在后半夜,几乎所有人都在曾经的房屋,如今的残垣断壁中睡着,别说是孩童,他们连成年人都没见到几个。 对于四凶来说,任务的优先级高于一切,就算是哀鸿遍野的当下,依旧没有任何一人对侥幸逃得一命,痛哭求救的灾民伸出援手。 事实上他们的内心无比煎熬,可是天地大义重于一切,这是钟家考量万物的宗旨。 就这样在震中地区兜了个圈子,听神牌一直都只像刚进入凰城那样隐隐发着烫,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四凶只好重新集合起来,探讨下一步行动。 晁千神切进这段回忆正是在这时。 钟祥提议大家一起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可是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几分钟了,所有人脑海中都一片空白,连句感慨都没有,就只有急性子的钟陌想要放弃挣扎,继续地毯式搜索。 应付完又一次余震,钟甫突然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明明是地震,这里却没有土系灵子阜胜的感觉?】 钟祥也反应过来:【是啊,出车祸的时候确实一大股灵气从地下冲出来,毫无先兆,可是我们清醒之后,那些灵气就消失不见了。】 没有参与讨论的钟爻当即念动司向诀,在这片土地上寻找那股灵气的去向。 果然只一观察,她就在震中以外的边缘地带发现了极不正常的一点。 那里地上地下的灵气分别旋转成螺,组合形成了一个沙漏形状,灵气体量和状态看起来像是整个震区地下的灵气都在缓慢地向那里汇聚,又从那一点迅速被天顶的雨云吸走,随着雨水彻底消散。 四凶心照不宣,朝着那个位置疾奔而去。 可余震又一次密集起来,已经经不起折腾的大地在震荡中破裂开来,一道道地缝像是长了眼一般紧紧跟着他们的脚步。 这种被老天爷瞄准的诡异感觉让四凶不敢停步也不敢回头。因为没有足够的落脚点,四人在不知不觉间分散到了四个方位,距离那一点的距离相差得越来越大。 钟爻觉得有种无形的引力在张开的地缝中拖着她的双腿,让她的身法迟滞得像个笨拙的孩童,每一跃都无法达到正常水平。 不过她绕的路并不算长,从意识中四人的分布看来,她离最前方的钟甫仅有一百多米,反倒是钟祥和钟陌越落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四凶是不怕分散的,这样反而让四人可以感知的范围变大了许多。 眼见着钟甫已经离那一点不足百米,他视线中那个小小的襁褓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太突兀了。 一片废墟之中,只有那个米黄色的襁褓纤尘不染,其中婴儿嘹亮的哭声撕破死寂空旷的破晓时分,像在歌咏新世界诞生一般——让人心悸。 几乎就在同时,钟甫怀中的听神牌发出强烈的红光,只一瞬间便又熄灭。 【找到了。】 可是钟甫还来不及高兴,他踮脚的那处地面就毫无预兆的裂开,远远大于重力的吸引力把他整个人扯向地底深处。 他急忙往旁边一个闪身,扑在一栋倒塌碎裂的房子上。那栋房子的砖瓦松动得承不住力,只把他挂住瞬间,残垣便纷纷往地缝中落下。 远处的三凶已经分别念动返尘诀和归堙诀,钟甫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阵沙尘,借着归堙诀的吸引力把自己的身体附在一旁的土堆之上。 他惊得一身冷汗,刚一起身,就见一只小手从刚刚剥落的砖瓦中挣扎着伸出,紧接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探出半个身子,满身的尘土顷刻就被大雨淋成了泥浆。 一个将被杀害的小生命在百米之外,一个伸手可救的小生命近在咫尺,刚刚走过生死关头,感同身受的钟甫脑中根本就没有天人交战,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他从废墟中拽了出来。 钟甫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被吓到了,在他接触到他的一瞬间,这孩子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直,原本满是求生欲的双眼骤然涣散,嘴唇也不自然地抽动了起来。 他抹掉他脸上的泥浆,看着他白净的小脸儿,心思沉重。 借钟爻眼睛看到一切的晁千神被惊得完全没了思考能力。 【这是……卫语信?】 376 地裂吞生 晁千神越发感觉这张大网笼住了自己生活的全部。但凡在他和晁千琳生活中出现的人,几乎都没能摆脱这未知的摆布,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卫语信也不例外。 现在看来,卫语信通过接触他人来获取情报的能力看来是自幼就有的了。 可是,四凶所知的事都是相同的,晁千神又寄生在钟爻的意识之中,他此时的认知和卫语信的情报大有出入,难道卫语信关于成神的歪理都只是臆想? 刚刚的地缝又一次拉长了钟甫的路程,因为那种诡异的吸引力,钟甫根本就不敢从那上方跃过,只能抱着卫语信从边上绕过。 意识之中,钟祥大声呵斥着:【你带个累赘干什么!】 【这么放着他的话……】 【还差这一个吗?】 钟甫无奈地叹了口气,远离地缝之后还是把卫语信放在了地上。 卫语信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生怕被丢下,钟甫刚要把他扯开,又是一阵格外猛烈的余震袭来。 他只好把卫语信甩到肩上,身形又化成一阵黑沙,往一侧的烂房子上靠。 这位置地势很低,又是一处破裂下水管的所在,长久的暴雨之后,积水已经连成了一片小小的湖泊。 钟家的返尘诀将术者身形化为沙土的原理是提炼人体土系灵子,用周遭土系灵子来替代身体中其他种类灵子。这个法术对精神力的巨大消耗四凶可以轻易克服,但是对他系灵子的干扰却需要四人聚集一处各自解决才能更容易。 此时此地只有钟甫一人,存在大量水系灵子的情况下,他的身法严重受限,还要托着一个孩子,更加力不从心。 意识之中,钟祥再次呼唤:【快把那小子扔下!】 钟甫抿着嘴唇,没有放手。 正常来说,他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荒唐,可是这是他刚刚亲手所救的孩子,若是转眼就又扔下,无异于一种对自己的否决。 钟祥何尝不知他的想法,但钟甫险象环生之时,他们根本就帮不上忙,怎么可能不焦急。 离得最近的钟爻早就想要赶上去,可此念一生,她脚下被拖住的感觉便油然加重。糟糕的预感和凭空裂开的地缝同时出现,她竟然陷入了和钟甫一样没有对手的苦战,大半天不仅没有靠近,反倒越绕越远了,另外二人也是一样。 “真是够了……” 钟甫抱怨一声,化作沙土的身体被雨水冲得越来越重,湿漉漉的沙子掉落在积水中,那部分身体居然已经无法调动起来。 缓缓而来的痛感被四人共同分担,显得轻描淡写,却不是个好兆头。 返尘诀在此时已经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不可控的代价更是让钟甫不敢再用,他化回原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和少了一大片皮肉的胳膊尽力朝婴孩奔跑。 按理来说,另外三人应该和他分担一切感触,可是他现在有种灵力和体力都被吸进地底的感觉,这似乎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读到。 前所未有的恐慌让钟甫几乎失了智,他手忙脚乱地借归堙诀产生的引力把自己扯向更远的地方,双腿迈出每步都和跳跃一般用力,口中念动持力诀,想要借此加强自己与伙伴之间的联系。 然而这样分心的后果就是无暇顾及路线。 眼见着他就要被地缝围在正中,钟陌的意识和声音同时大叫起来:【傻瓜往左跑啊!】 可惜为时已晚,钟甫脚下一声巨响,一大片土地像块被抠下的拼图一样猛然向地心陷落,他脚下连力都借不上,整个人飞速下坠。 他只能把手中的卫语信往远处狠狠抛出,自己跃到地缝的裂壁上,用尽全力扒住泥土往上攀。 堂堂钟家四凶,居然被一场地震搞得九死一生,这事说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钟陌的吞山诀念了千百遍,钟甫就是无法将自己的身体溶进面前的黄土地。 这搏命的时候,他根本就顾不上痛和累,插进土中的指甲统统翻落,牙都快咬碎了,总算从地缝之中探头而出。 然而,天要人亡。 地面塌陷的斜坡和被泥浆雨水降低到底的摩擦力让周遭的废墟都向坑底坍倒,砖头瓦块劈头盖脸地朝钟甫头顶砸落。 眼前落入黑暗之前,他看到那个目标襁褓也在湿滑的地面上向坑中滑落。 【哈,至少用这条命换了个完成任务。】 正当他这么想着,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一把捞过已在陷坑边缘的襁褓,往后一扑,拼尽全力避开了疯狂下坠的世界,往坑外逃去。 胸口的听神牌又是一亮,钟甫爆了句粗口,意识骤然变成一片空白。 【不会吧……】 尽管正在亲历,三人还是很难相信这真的会发生。 共感的意识里出现一个无物的空间感觉非常微妙,像刚刚建立起四人联系时一样难以适应,三人都愣了半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震惊。 在他们意识松散的同时,脚下的开裂的地缝竟也放缓了追击。 钟爻恍惚着一路突围,灵觉中的那个异常点越来越弱,到她赶到已经合拢了大半的陷坑边时,那个异常点居然消失了。 她探头往陷坑中看,这狰狞的裂口深度正渐渐变浅,被挤压碎裂的砖石和家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融合在渐渐稀落的雨声之中,掩盖着这张巨口吞吃了她胞弟的事实。 钟爻连忙往钟甫视野和感知中襁褓存在的方向去寻,可那里既没有刚刚的婴孩,也没有那个仅存于一瞥的手的主人。 钟甫被吞噬之后,余震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连雨都逐渐停歇,似乎在证明这一页就要被强行翻过去。 他们除了失去一位至亲,什么都没做到。 三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不需要彼此催促,钟爻与赶过来的那二人就纷纷绕着这里寻找着那个婴孩和抱走婴孩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凭空显影在陷坑边缘,怀里抱着迷迷糊糊的卫语信,缓缓朝他们走来。 “别找了,已经过去了。” 虽然只在十六岁那年听过一次,但钟爻瞬间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东方前辈?” 东方捷溪把卫语信交到钟爻手中,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别找了,已经过去了。” 377 浑水之滨 “为什么……?” 钟爻没听懂,远处的钟祥和钟陌更是全没死心,依旧奔走在废墟之间。 “钟甫死了吗?” 钟爻眼现迷茫,她不懂东方捷溪为什么要说这些。 若是他目击了一切,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若是他没有看到,又为什么要阻止他们继续完成钟季礼交下来的任务? 难道他说过宁愿世界毁灭的话是认真的? “东方前辈,您看到那个婴儿到哪儿去了吗?” 东方捷溪眉头微皱:“被一个男孩抱走了。我问你,钟甫死了吗?” “钟甫……” 钟爻这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现在三十岁,对灵辖来说还很年轻,所以从没想过四凶中会有人突然死亡,更没想过若是这事发生,还活着的其他人会是怎样的感觉。 可是说起来,一个人若是死了,他的意识应该会消失,和他们的联结也会断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片空白,就像…… 就像只是昏迷了一样。 这个念头飘过脑海的同时,那边的钟祥和钟陌也立刻聚集了过来,往深坑中探寻钟甫的存在。 东方捷溪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转身离去。 钟爻赶紧叫住他:“东方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捷溪头也不回地说:“凑凑热闹,长长见识。” “您这是要去哪儿?”钟爻不死心地追问。 “去吃饭。” 钟爻被这无厘头的发言噎得哑口无言。 可是对钟陌和那两个孩子的惦念盖过了一切,她没再去追究这位神秘的前辈,而是又一次念动司向诀,在那二人寻找钟甫的时候,默默承担了寻找那两个孩子的任务。 在东方捷溪口中那个男孩出现的时候,钟甫的听神牌又亮了一次,钟爻怀疑,那个男孩也是任务的目标之一。 一个抱着婴儿的孩子,在大地震的现场,能跑到哪儿去? 晁千神自然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难想象被钟季礼誉为天才的晁昭在这样的场景中会先于旁人找到他们。 他本来就被安排在外围区域,离这里比四凶更近,身边又有崩溃的钟冬子,晁晔若是留下照拂,他就得了空闲。 刚刚的状况看起来像是有种未知的力量有意阻止他们杀害晁千琳,那没有恶意的晁昭来到这里应该轻松得很。 这场景之中,东方捷溪的出现又帮他弄懂了几件事。 假如卫语信对神诞生的认知是正确无误的,那么这些情报的来源,一定是东方捷溪。 这个神神秘秘的火系灵辖显然和钟季礼、晁成海之流掌握的事实一样多,甚至有可能比他们更多。 而卫语信对他的执着,应该也源自东方捷溪和钟爻。 他了解情报的方式,是以自己已知的内容为引,再对这些内容进行树状扩充。 他从钟甫处掌握的只能是通过自己的孩子身份扩展而出的孩童、搜索等关键词,接触东方捷溪时,则可能扩展到孩童的特性,搜索的原因,到了接触钟爻时,则可能扩展到孩子的去向、搜索的人员。 至于他为什么忽视了还是婴孩的晁千琳,最合理的解释是,卫语信在东方捷溪手中时,亲眼看到了晁千神,却没有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个婴儿。 卫语信这时才只有两三岁,记忆力和注意力都极其有限,晁千神的存在更加直观,成为他的已知情报可能性更大。 除了这些,晁千神还确认了东方捷溪的立场更加偏向晁昭。 他有意分散四凶对他和晁千琳的注意力,让他们去寻找下落已定的钟甫,恐怕是在为晁昭带走他们兄妹争取时间。 这也解释了东方捷溪为什么会在晁千琳十岁那年出现在苏城小庙,关心晁昭的情况。 晁昭的所作所为居然被两个年事极高的灵辖认同,说明这件被钟家妖魔化的大事和他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并非毫无希望。 晁千神莫名松了口气,对晁昭的感激之情也突然涌出。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对晁昭直呼其名而非称为“师傅”,就是因为晁千琳对晁昭错误的情感,以及晁千琳十五岁那年,晁昭酒后差点儿失手杀了她的事。 他对这个师傅怀有的芥蒂在了解背后隐情之后渐渐消散。晁昭默默承受的重压和情路的坎坷比起他来丝毫不弱,甚至让晁千神产生了共鸣。 只可惜,那一位已经不在了。 晁千神没想到的是,随着东方捷溪的离开,钟爻的记忆也骤然翻页,没有丝毫预兆。 而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场景,正是晁昭阖眼之时,倒卧的那个山坡。 空气中淡淡的桃花味道中透着若隐若现的血气,佐证着那个日子本身的特殊之处。 这一天,正好是那场地震的十五周年。 尽管场景从这里开始,可钟爻会来到苏城访缘寺的原因却要退回到上个月,甚至更久以前。 她最后的四凶同伴,钟陌死了。 这一代的无神组,除了十五年前下落不明的晁昭,只剩下她一人。 车祸、绝症、火灾、坠崖……七个灵辖用和表世界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平凡方式,展示了生命的脆弱和短暂。 这平凡本身就透着诡异。 其中最诡异的,当属自杀的钟祥。 那场地震中的任务失败压垮了钟季礼,他拖着老迈的身子又勉强撑了两年,便在一阵癫狂的大笑之中辞世,把钟家守护世界本源所需的法器,盘古令交给了钟祥。 正常来说,这件几乎没有作用,仅仅是代表灵辖家族存在的法器是族长的象征,相当于传国玉玺,交给钟祥代表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族长是不能由四凶来担任的。 四凶没有隐私可言,作为一个团体,四凶是制衡族长和家族会议的存在。而且,四凶永远奔波在第一线,在外部遭遇危险的几率极大,很可能导致家族大事难以顺利相传,对整个钟家的稳定造成冲击。 而事实证明,晁昭口中破解四凶同心诀的方法真的存在。 钟季礼对钟祥单独讲述了家族的秘事、族长拥有的特殊权利、盘古令的用法,以及,无神组的真正意义。 那天之后,三凶的意识中便出现了一个被封印的区域,守护着这个区域的钟祥郁郁寡欢,四凶同心诀带来的精神压力和包含族长重任的精神封印让他难以同时承受。 很快,他就因为这种人为的分裂出现抑郁倾向,自杀的念头时而崩现。 378 消磨殆尽 没过多久,钟冬子和钟少义就因为意外在一年内接连去世。 二人的后事不仅涉及到表世界大家族也有的程序,还涉及带走钟少义的那场大火同时烧毁大半个钟家留下的烂摊子。 举家搬迁还是修缮老宅、分散人手安置老幼还是寻求其他家族门派的帮助、还要不要组建下一代无神组…… 诸多问题接踵而来,连绵的家族会议完全拖垮了钟祥。 主要问题统统拿出解决方案之后,钟祥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突然感到自己生而为人的无力,病症骤起,情绪失控。 即便钟爻和钟陌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轻生的苗头,一个修者的自我了结也没人能够阻止。 钟祥就这样撇下了一切,只留给他们一句: 找到晁昭的时候,你们就可以解开封印。 钟祥是钟家数千年历史中第一个用自戕结束一生的灵辖,而且,他身居高位,难逃责难。 这件不光彩的事被钟家内部消化了,族长之位落在这一辈中年龄最长的钟伯义肩上。 盘古令的秘密还有家族宗祠等渠道可以得知,虽然程序繁复,全族动荡,但这个难点总算是成功度过。 这期间,钟家举家迁移,和浪家一样隐藏进了深山之中,各种波折自不必说。 灵辖大任犹在肩头,可钟家下一代的年岁都小的可怜,前两辈的人丁骤然凋落使得这一辈人丁同样稀少。 尽管钟家依旧没放弃新一辈无神组的组建,但想将一群初识控灵之术的孩童养成可以胜任大事的灵辖也需要时间,更何况他们的成长缺少安稳训练的环境,变相延长了培养过程。 现在钟家能做的只有韬光养晦,恐怕多年都无法再以灵辖之首的身份组织活动了。 这些纷繁的家族之事彻底安定下来花费了整整十年,好不容易得了空闲,钟爻和钟陌二人才开始对晁昭的寻找。 事到如今,无神组成立所为的情由依旧不明,众多族人赔上性命也要阻止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必须要搞清楚。 而且惯于听命他人的二人除了这件事,也不知自己还能去做什么。 准备期间,二人发现,早在天灾发生的第二年,晁昭就已经被钟家在整个里世界悬赏,生死不论,赏金高达五百万。 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孩子。年龄被写明、性别未知的那个显然是当年的婴儿,另一个则刚好相反,只说是男孩,年龄未知。 这连张照片都没有的悬赏信息太过模糊,赏金再翻个三倍都未必有人能做到,可钟祥死前的一番话和这份通缉变相佐证了晁昭尚且安好,钟爻对生活的竟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过那两个孩子被晁昭带走是如何被查实的,他们翻遍了旧物也没找到资料,只能猜想在搬家中遗失或被大火烧毁了。 接着,二人探访了晁家,由钟爻打出感情牌套话,期待着晁昭至少会与家人联系,可观察下来,晁家似乎也没有晁昭的下落。 这期间,他们得知的只有晁晓在两年前因车祸过世,晁晔在某次外出浪荡时染上了艾滋,此时已到发病的第三阶段,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状态之差难以言喻。 这种情况给钟爻和钟陌蒙上了又一层阴影。 他们又探访了晁昭的母校,以及他其他的社会关系,皆无所获。 渐渐习惯了按自己想法生活的二人,思路也逐渐开阔了一些,他们决定暂且放下晁昭,从封印之外了解背后之事。 经过一番努力,他们在新宅找到了曾经钟季礼和任家的通信,信件表明,四大家族中受到“垂爱”的孩子不止有他们参与过刺杀的奚满月和任家的任道是,还有一个在天灾两年后出生的女孩儿。 现任族长任世间并没说明他们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来对“雏子的成长”进行干预,却特别解释了,没有选择“杀神”的方式解决问题,是因为前族长任清安的前车之鉴。 他们还用了大篇幅试图让钟家放心,称任家选择了三种不同的方法来阻止“神的意志”,至少会有一种方式成功,而且必定给荒唐的“神选”带来阻碍。 任世间的信云里雾里,一如以往,可钟爻和钟陌还是搞懂了一点:无神组要对抗的是真正的“神”,他们要消灭的是人间的“雏子”。 有了这一铺垫,他们去往黑市,找到了白阳,想从他那里套到更多情报,并且找到东方捷溪的下落。 可白阳的年岁、阅历、职业都摆在那里,这两个直肠子怎么可能和老油条抗衡,不光是背后的钟家被狠狠嘲讽,上次扣押他的旧账还被清算了一番。 他们本以为这事儿没了指望,没想到白阳列出了一张清单,承诺他们二人只要做到上面五件,就告诉他们东方捷溪的下落,若是做到七件,他就会帮忙找到晁昭。 这张清单上的事看起来只是收集丹药和法器材料,实际操作起来却件件为难。 钟陌甚至觉得这是白阳在有意刁难,为的就是不讲出实情。 可是他们两个长辈早亡的钟家子弟人脉窄得可怜,若是没有白阳,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地方能搞到这么偏门的情报。 接下来就是替白老板做苦工的日子。 这种平和也只维持了短短三年,因为仅仅是第四件事,就让钟陌丢掉了一条腿。 而后的第五次行动中,这条腿又连累他丢了性命。 孤身一人的钟爻捏着那棵用弟弟换来的血光莲,突然想起了曾经九人皆在的无神组为钟季礼的任务奔波,同样历尽艰险,却充满温情的年少时光。 有一次,晁昭冒着手被冻断、跌落谷底的风险,扯着她的衣领不放,等来了其他人的救援。 还有一次,他为了在自己面前出风头,切了一条小双头蛇,累得所有人被蛇母追了三座山,最后还是她帮他吸了毒血。为了表示歉意,他赔偿了八人份的德国点心,偷渡过程中却被钟季礼发现,受罚扫了半年的祠堂。 还有…… 还有…… 钟爻恍然发觉,和晁昭分开之后,自己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十五年…… 兄弟姐妹们音容笑貌犹在,可是她…… 她对自己的无用和渺小鄙夷到了极点,孩提时代对未来的憧憬尽数被消磨殆尽。 当初钟祥带来的感受又被唤醒。 曾经抑郁的情绪被四凶同心诀传播到脑中的时候,她只能感受到那种绝望,却不懂原因,但此时此刻,她都明白了。 钟爻抱着那棵血光莲坐在山脚下大哭了一场。 她实在疑惑,钟家培养他们这些除了法术,低能到连表世界的中学生都不如的灵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什么“神”,什么“雏子”,什么“世界”? 晁昭说的没错,连守护平凡的能力都没有,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守护世界? 379 异类相投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钟爻也没想到,她的精神世界没有了钟陌的分担,变得分区繁多,与常人不同。 作为仅剩的四凶,她独占了钟甫留下的空白意识和钟祥留下的封印,精神世界的承载能力也依旧是四人的范畴,这些变相导致了她对事物的第六感突破常人可以想象的范围。 她又一次找到白阳,希望能用钟陌的死来换取一个模糊的地标,以如今异常的感知力来靠自己找到东方捷溪或是晁昭。 白阳对事态发展至今也很无奈,他下了一番决心,终于还是决定让她到苏城去寻找答案。 这就是钟爻来到访缘寺的始末。 这段记忆距离上一段足有十五年,正是因为这期间发生的事,有意义的部分很难明言。 晁千神却对她生不出鄙夷。 他也跟着她见识了所谓的天命,在这些不可抗力面前,种种看似合情合理的逆境一次又一次地砍削无神组的人数、消磨他们的意志,阻止他们接近真相,只靠她一人如何能抗衡。 当钟爻找在那座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庙时,晁昭已经站在山门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在这时到来。 几乎就在同时,钟爻意识之中那个被封印的空间发出细碎的破裂轻响。 钟季礼的声音、钟祥的声音、白阳的声音、东方捷溪的声音……那个细缝涌动而出的是身为族长的钟祥在四凶之外被动接受的一切,冗杂的声音和过往的片段转瞬间冲破了封印的束缚,在钟爻的脑内搅动起汹涌的环流。 她被冲撞得站都站不稳,瞳孔涣散失焦,巨大的信息量不知从何消化,只能在原地迷茫地排解这一刻的惊惧。 晁千神状况更糟。 钟爻的意识同步传递到他的脑中,可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四凶那样的精神力训练,也没有钟爻异常化的精神空间,几乎瞬间就失去了对自己意识的主导权,陷入了被动接受的失神状态。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已经无法产生反应,只能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记录下眼前发生的一切。 等钟爻缓过神来,她的目光已经变得极尽冷漠,右手一抖,一柄黑色的长刀便被握在手中。 “你终于来了。”晁昭这么说着,眼里的温柔像夏夜的萤火般轻巧地跳跃。 钟爻没有给他丝毫回应。 此时此刻,她眼中的晁昭已经不仅仅是往日的晁昭。 他背后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多面体以诡异地动态不断交叉着点和面,时而膨胀到笼罩整个山门,时而坍缩得只成一条直线,没有气息也没有声音,却让人极其不适。而晁昭本人头顶发散出丝丝缕缕的黑线,纠缠在那个多面体中,好像这东西是他脑内思维的具象化实体。 在钟祥的封印解除之前,这东西并没在她视线中出现,她懂得了一些过去不懂的事后,却突然看得到了。 显然,这并不是这个空间中该存在的东西。 但她只是漠然地接受了它的存在,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我必须要杀她。” 晁昭笑笑,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三枚铜钱往旁边一抛。 铜钱落在他脚下的青石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而他也同这声音似的直截了当:“夏子,我很想你。” 钟爻神色一凛,长剑瞬间从袖中展出,直劈在晁昭肩头,并没理会他的情义:“你不是不信命吗,难道是因为你总也卜不准?” 晁昭轻巧地用双指夹住剑尖:“应该,是准的吧,你这不是来了吗?夏子,帮我护法吧,我的构想,应该是没错的,你会帮我的,对吧?” “只是应该吗……”钟爻冷笑了两声,“之前我还不知自己为何而来,现在我已经确定了目的,我要杀她,而且不介意从你开始。” 晁昭缓缓摇头:“拜托了,夏子,试一试,至少会有希望的。” 此刻钟爻的思维实在太过混乱,这再次体现在她的文不对题之上:“我真没想到,钟祥一旦有了保存秘密的权利,就会和你勾结到一起。” “是我去找了他。” “所以是你给了他更大压力,让他失去活着的信心?” “夏子,他病了,但他没有时间休息调整,所以才……我很抱歉……” 钟爻不是不知道抑郁症意味着什么,带上“症”这个名词,就已经说明钟祥不是个器质上完好的人了,他需要真正的治疗。 她只是口不择言地想要表达自己对晁昭的不满,看他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心软,转开话题: “……就算和你构想的一样,也只是解决了一个威胁而已,根本性的问题呢,你有什么能力解决?” 晁昭无奈地一笑:“我确实没有能力解决任何事,可是他们就有能力解决了吗? “那个根本性的问题,可能伤及的是整个世界。他们也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着,他们一样什么都解决不了。 “保守派那套说辞,本质上就是在用我们整个民族的存亡来威胁我们为他们做事,我们可以按他们说的做,杀掉雏子也好,毁掉雏子也罢,可这样真的就可以违背更高级的大道和规则了吗? “明明他们就在高位,第一时间站出来和真理派对抗,停止神选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为什么要让事情在人界发生之后再支使我们? “因为他们是神,他们有神的生存规则?还是因为他们只是一群一无是处,只会打着官腔,让凡人来替他们背锅的鼠辈?” 晁昭看似平静,钟爻却还是在他眼中发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顽固”和“不服输”。 “晁昭,神是不容……” “神是什么?”晁昭立刻打断她的话,“我们敬仰着的神是一群代表着极端品质的象征意义,可当他们有血有肉地实际存在着,他们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一样无知、一样懦弱、一样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和只能伤害蝼蚁的人类一样,只能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类。” 钟爻能感受到他说服自己的迫切,也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不满,可是这些都是她拒绝他的求婚时开始,就意识到的,两人的不同。 生活幸福、视野开阔、不尊教条凭本心选择正直的他,和生活残酷、只识规则、听命于人被动选择担起责任的她,没有交集。 “我不会让你杀她的。我要让这种不合理的事结束。” 晁昭再次补充道。 380 失后何得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钟爻腕子一翻,把长刀从他指间抽了出来:“你躲到今日也只是推迟了她的死期,总要面对了断的。” 见自己的一番话都打了水漂,晁昭只能无奈地问道:“怎么了断,又凭什么了断?就算后来的一切是有预谋的,作为第一人的她却完全是随机的,因为一个随机了断她的一生,凭什么?就凭那一个‘命’字?” 钟爻显得更加不耐烦:“不认命又能怎样?就算你的构想实现了,成功了,接下来呢,让事情顺其自然吗?除了杀了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方法?难道你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顺其自然,不可以吗?信任他们,不可以吗?” 钟爻本以为他又会拿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话来继续说服已经隐隐动摇的她,却万没想到他就这么破罐子破摔。 她在瞬间暴躁起来,为自己上一秒依赖信任他的惯性气恼不已:“我不是你那种只为自己而活的陶渊明,生为灵辖,我怎么可能把整个世界的安危寄托在不可控的未来上?” 晁昭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时间久的让她头皮发麻,但她却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着。 突然,他露出了无比轻快的笑容,垂下头又仰起脸,动作间透出股让钟爻无比熟悉的少年气:“傻瓜,那不是不可控的未来,而是充满希望的未来啊。” 老土。 哄小孩子吗? 钟爻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两句反驳。 可是她不能。 曾经的“未来”在此时已是“过去”,她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对这句不知出自什么漫画的台词随意地发出感慨,也不能像当年那样不含任何杂质地期待此刻以后的未来了。 他没另外说什么,依旧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却让她和曾经一样张不开口。 因为,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一瞬间变回了多年前和她一同在院子里练功、书符的那个顽皮的少年,带着傻乎乎的笑容,仿佛钟季礼的嗤骂和惩罚全部都是春日里的清风,只吹得动他那年少早白的发丝。 钟爻用深呼吸调整自己忽生波澜的内心。 站在他面前的是她,不是他们。 她没有了四凶这一身份的束缚,本不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久别重逢的他。 那句“我好想你”后知后觉地在她脑子里炸开,让她突然想哭。 圆月之下与他的初识和初吻,雪山之巅对他交付性命的倾心,日日夜夜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尝甘苦的相互陪伴,都是她愿意用辩论和他探讨此刻重大问题的原因,也是她没法让自己一刀朝他劈下去,直奔后山,捣毁一切源头的原因。 “这些年,我和钟祥用各种手段,把有关这两个孩子的资料全部销毁了。里世界的流言也尽可能清除了。 “钟家的情况你也明白,可以插手的余地很小了,花家和浪家更是没有出手的空间和能力。灵辖这边知道内情的参与者只剩下你我,只要我们不再追究,这件事就全看接下来的造化。 “那些孩子为了活下去都在各自努力,和我一起,帮帮他们吧。” 他淡淡的语气和钟爻强烈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被击溃的边缘,只能尽力做最后的挣扎: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可以守护。如果辜负了这样的使命,在世界归零的那个瞬间,我们都是无可替代的罪人。” 话说到一半时,她就知道这对晁昭没有意义,对方也显然看透了她的真正想法,只是暖暖的笑着。 他续长的山羊胡和这孩子气的笑容极不相称,惹得钟爻也忍不住苦涩地一笑。 他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纸鹤,交到了她手中。 钟爻的心尖被纸鹤的翅膀轻拨了一下,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浸湿了她的每一寸皮肤,让她呼吸艰难。 这是与此事无关的回忆,晁千神不曾看见,钟爻却视若珍宝。 那次晁昭偷渡德国点心未遂,被惩罚打扫祠堂,却在供桌上看到了自己的点心。 东西已经被老祖宗收走,是决计不能动的,他只敢偷偷剥了几张糖纸出来,像天鹅飞走的缅伯高一样,把“鹅毛”拿给同伴表明心意。 第二天,钟爻偷偷塞给他一只糖纸折的纸鹤。 这个小小的举动,促使晁昭确认了二人互怀的情愫。 而送出纸鹤的钟爻,在送出前的犹豫不决、送出后的期待辗转之中,体味到了人生中最无可替代的爱着他人的味道。 “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和你给我的刚好一样,同是真切的情意,我怎么可以辜负?” 虽然他口中的“她”是个孩子,但这样的类比还是让钟爻女人的心小小地酸了一下。考虑到这酸楚是因为她对他怀有难以否定的爱情,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忧郁。 这明明不是探讨这些男女之情的时候,“世界”危在旦夕,可是…… 晁昭像看穿了她的想法,突然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手:“夏子,是我决定的,我就敢说不会改变,我说过一直爱你,我做到了。我说了要护她周全,也一定得做到。” 钟爻脱口而出:“她有那么重要吗?” 晁昭摇了摇头:“重要的不是她,是我要对抗‘神’和‘命’的意志。所有事都要付出代价、做出牺牲,但是付出代价的该是造成悲剧的祸首,不是无辜的孩子,做出牺牲的该是凭意志选择道路的志士,不是被命定的牺牲品。” 钟爻几乎是愣在那里,他的眼神像实体一般把她钉在了原地。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爱上他的原因。 她没有的,她向往的,他都拥有。 他的坚定会闪光,他的不服有后劲,他的意志自由自在。 铁板一样的责任感在这种人性本能的情感里柔软下来,他的立场在感情的影响下极具感染力,钟爻脑子一热便再难冷静:“我明白了……我帮你就是了……” “夏子……”晁昭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忽然淹没头顶的爱情再也不给钟爻反悔的余地,她的手自顾自地拥住了晁昭,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如果不是上方为了一个玩笑砸下这凡人难当的责任,每个钟家人都被变本加厉地植入为“世界”卖命的偏执,她不做四凶又如何。 同是灵辖的晁昭本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就算钟季礼再加阻挠和为难,他们也有抗争或顺受的权利,而不是像现在…… 白白错过了一辈子。 381 为谁献祭 对立一经瓦解,钟爻打量晁昭的眼神才坦诚地变成了温柔。 分别的这十几年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眼角可见的细小纹路之中,明确又伤人,这种心酸让钟爻忍不住咒骂。 去他娘的见鬼的使命,那些教条和鞭子带来的伤痛对于成年太久的她来说多么遥远又疏离,怎么比得上晁昭手心的温度来的真切? 她小心地握着那只小小的纸鹤,握着他坚定到底的决心,和她绵延十几年的动心。 如果世界真的要毁灭,就在此刻又能怎么样? 既然对世界并没有爱,又何必为了世界牺牲自己的爱? 更何况,没了爱,世界又凭什么存在? 对视之间,不一般的安心感就好像两个人从未分离,而是在一起度过了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 可能这种安心,才是她想要的真正的爱情。 可惜她还是清醒的太快了,晁昭头顶变幻不停的黑色多面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逼迫她面对不得不去面对的一切。 钟爻叹了口气,先一步打破了一切温柔,回归到冰冷的现实: “真的有可能把神的控制全部切断吗……如果只是切断了联系方式,他们再去动什么手脚,岂不是更加无法预防了?” 晁昭笑着抚摸着她的脸,眼中依旧是永远不变的坚定:“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你有没有听过神像的故事?” 钟爻摇头。 “一个人将神的石像碰倒了,不屑一顾地离开,在他之后过来的那人把神像扶起来,虔诚地叩拜致歉。结果,神把他的家人和牲畜全部用瘟疫杀死,还用大火烧毁了他的所有财产,只留下了这人,而他还感念神的恩德。 “神的仆人问神为什么惩罚信仰他的人,却不去惩罚不信仰他还犯了错的人……” 钟爻听到这里,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因为有信仰的人,无论生活好与坏,都会感念神的恩德,而没有信仰的人,就算受到惩罚,也不会认为是神的旨意。 “所以,只要切断了神和灵辖联系的方式,实际上他们就失去了干预凡间的手段。因为我们,不再信仰他们了。” “没错。” 钟爻偷眼看了下他毫无波澜的表情,沉默了半晌,突然狠狠地拥住他:“晁昭,不要死。” “有你在我身边,生还是死都没什么可遗憾了。” 晁昭的平静带有一种看穿生死的淡然,让钟爻的心鼓噪得更凶。可她知道,自己站在对立面时,赢的都是他的坚定,此时站在他身边,她能做的就只有陪伴了。 他们手牵着手向更加开阔的山坡上走去,晁昭头顶悬着的多面体在这时变幻得更加迅速也更加夸张,膨胀的范围比之先前大了数倍。 见晁昭拿出了一直贴身带着的听神牌,钟爻已经确定,这就是听神牌内,联系神界与人界的异空间通道。 听神牌的来历连钟祥的记忆都没有涉及,她只知道这是和盘古令一同自上古流传至今的重要法器,成为族长的钟祥曾经用盘古令和听神牌,接收“神”的懿旨。 那两种法器是要相互作用的,可是晁昭手中只有这一块听神牌,他到底要怎么做,连钟祥都不知道。 他手中小小的木片上连雕花都没有,材质也因为年深日久无法看出,像随处可见的半成品木料一样平淡无奇。 两个人的力量被他引导着,温和平静地在手心间传导到其中,灵台深处,神的声音好像一直等在那里般瞬间传来:“你们不要做傻事。” 这声音空渺又泛泛,说的却是最正统标准的中文,因为过于正常,显得更加虚假。 可是,钟爻在这样的声音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晁昭所说总是对的,这件事也一样。所谓的“神”,只是高位空间中的“人”,他们的能力再强,也依旧像“人”一样,存在着本源性的缺陷。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他们一样都逃不掉。 “这对于我来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她看着他,那句话也在脑海中浮现。 他还是他,似乎这样就足够让她放弃一切了。 “好吧,既然如此……” 神的声音还未结束,一道光华就急不可耐地湮没了分明处在两人身后,此刻却把两人都包裹在其中的立方空间,也湮没了她身边的他。 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从自己身边抽离,那股力量向四面八方无规则地旋转,把晁昭的光影扯得支离破碎、不似人形。 她拼了命地拽住他的手,仅仅是皮肤相贴,双手便被双向的力道摩蹭得脱皮渗血,可她不能放手,她有预感,若是他被拉走,就什么都不会再剩下了。 “夏子,我爱你,别忘了……” 一片静匿的喧嚣之中,晁昭的声音浅淡不带声调地飘出,钟爻的脸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啊——!” 她感到自己的力量也在被抽走,但与此同时,扯着晁昭的力道也在逐渐消失。 她终于,把一身破败的晁昭留下了。 她已经知道了晁昭封锁神与人间通讯所用的方式——他用巫术献祭了自己的生魂,扭曲了听神牌中的空间,用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作为守护联结空间的守卫。 只有用这种方法,他才能通过他自己的存在,来监管所有的联结,保证所有的听神牌都要受到这一次施法的限制。 若不是她坚持到了最后,和法术角力,用自己的力量作为交换,他这副身体也将消失。 钟爻跪坐在地上,流着泪苦笑,血肉都粘贴在一起的双手在粘腻的剥离声后分开。 他要的“护法”,不是要她排除外界的干扰,也不是借她的力量分担自己要付的代价,只不过是要她在永无止境的长夜到来之前,存在于自己身边。 她才刚刚重拾爱人,就要又一次失去。 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可悲地习惯了生离死别,过度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仿佛这只是早餐想喝的豆浆卖完了一样平常的事情。 不远处,一个少女和一个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向这片草坪。 382 大梦终醒 钟爻和晁千神的记忆随即串联了起来。 这是他们这次卫城相遇之前,唯一一个二人同时存在的场景。 归元同心诀的力量把晁千神的意识从钟爻身体中蓦地抽出,甩回了他自己的身体。 被带入了二十四岁自己的瞬间,晁千神的脑子便乱做一团,一些从来没再生活中出现过的名词和事件飞速闪现,又转眼消失。他不得要领,只以为是亦师亦父的晁昭死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冲击。 他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钟爻,对方脸上挂着清淡的笑,脸颊却有泪水缓缓滴落。 “我也爱你,再见。” 钟爻说着,身影骤然化为尘土,随着风破碎飘散。 她生怕自己多留一秒,就会多生一分不舍和杀意。 晁千琳恨她,她又何尝不恨晁千琳。 就算知道她是神的受害者,在无力对神的时刻,她又能把这种情绪发泄给谁? “你别走——!”晁千琳的惨叫几乎破了音,可她刚要去抓那抓不住的沙,手就被晁昭扯住。 直到这时,她才敢低下头,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膝盖瞬间没了力气,扑倒在他旁边。 “千琳……” 晁昭喉咙中血液滚动的“咕噜”声,他那一声呼唤还不及那自然的声音更大,已然是虚弱的极限。 晁千神也转头看向晁昭,那个男人伸出手把晁千琳按在身边,低声对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 尽管在这种时候,人的好奇心依旧不会消失。 更看重自己,更疼爱自己的师傅,竟然选择了他欲杀之后快的妹妹说最后的遗言。 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晁千神依旧那么愣愣地站着、看着,站在晁千琳身后、晁昭身边,看着晁千琳颤抖得失了控、晁昭的手垂落在青草间。 晁昭,死了。 这四个字慢悠悠地穿过他的大脑,可他还是没有理解这其中含义。 这个恶鬼一样,纠缠着晁千琳半生,从疼爱到漠视再到憎恶她的男人,死了;这个教官一样,训斥晁千神半生,教他控灵之术,教他内功心法,教他巫术推符的男人,死了;这个父亲一样,养育他们兄妹半生,供他们吃住,给他们关爱,为他们忧心的男人,死了。 莫大的悲凉突然袭来,晁千神发现自己在这一瞬间像个白痴,连这么简单的事到底代表着什么都没有搞懂。 他如此,晁千琳又当如何? 那个少女整个人都失了血色,在浓重的血腥味儿里急促地呼吸,死命咬着下唇,鲜血顺着齿间溢出,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他赶紧过去紧紧抱住她,被她剧烈的颤抖带动得也发起抖来。 “千琳……千琳……千琳……” 晁千琳显然已经掉了魂,他唤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一点儿反应。 她该发泄出来,自己也是一样,所以,晁千神先一步替她落泪,让她知道,此时此刻,他们能做的,仅仅只有哭泣。 他的泪水滴在她额头上,才溶解开她冰封到每个细胞的悲伤,所有无法挽回的痛心全部解冻,顺着她的眼睛漏出来,一滴一滴,好像永远都流不尽。 这是二人最大的通感,晁昭父亲的身份在整个世上都只受他们二人承认,所以这种悲伤的数量只有他们二人的相等。 可是泥巴做的男人,没有水做的女人眼泪更多,晁千神早就只剩下剪不断的心绪,晁千琳却还在声音沙哑地抽泣。 事实上,此时的惨状,晁千神并不是全无意料。 在这之前的两个月晁昭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他的忙碌连远在学校的晁千神都能感受的到,更别提身边的晁千琳。 就在两天前的夜里,晁昭还给晁千神打过电话,内容居然是交代他如何处理自己的尸体。 因为这个,晁千神才会在毕业典礼刚过,办理入职的重要关头赶回山上。 只过了一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山头上那庞大灵力波动显然不符合晁昭一贯刻意隐藏一切的行事风格,此时他的离世更是蹊跷,可他现在完全没心情去猜测其中深意。 “千琳,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晁千琳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动作微乎其微。 “师傅说,他希望你,把他的尸体烧光,不要留下痕迹。” 【如果能留下了尸体的话……】晁千神把更加残酷的后半句隐藏了起来。 晁千琳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的态度比晁千神预想的干脆许多。 哽咽着念完悯火诀后,晁千琳唇上的血液蜿蜒地飘向晁昭的尸身之下。 她深深地看着倒卧在面前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骤然窜起的幽蓝火光,用尽全力挤出个笑容:“师傅,一路走好。” 晁千神揽着她的肩膀,也低声说道:“师傅,一路走好。” 刺眼的火光逐渐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青葱的小山、赤红的鲜血、粉白的桃花都被曲折抖动的焰尖吞吃殆尽。 周遭的世界又变成那片虚空的黑色,晁千神搂着身边人的手忽然一空,垂落在身侧。 他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却塞满了各种各样没时间检索的庞杂信息,整个人显得茫然无措。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 “我……不知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太多了……” “我知道的也不是全部,但应该足以厘清脉络了。” “是……可是……这不就是个玩笑吗?” “呵呵,在他们眼中,我们的命就是个玩笑。” 晁千神忽然抬起头,想从苦笑着的钟爻眼中再次确认,这荒唐的一切到底是个幻境,还是真实。 但钟爻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 晁千神觉得自己的头像被榔头从里面敲破了一般,难以言说的剧痛从脑中倾泻而出,他甚至没能忍住,呻吟了出来。 眼前骤然有了光亮,他发现自己正瘫在钟爻的沙发上,姿势不甚雅观。 他踉跄着起身,筋骨像他刚刚从安灵教醒来那样僵硬。 钟爻安静地倚靠在一旁的沙发上,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他赶紧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暗自叹了口气。 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姿势优雅得像是在偷闲小憩,让人很难相信她已经离世。 茶几上摆着一只小小的纸鹤,是晁千琳折的——只要和她有关的东西,晁千神都认得。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只纸鹤轻轻放进了钟爻手中,才转身离开这里。 383 人型机器 晁千神脚步虚浮地在路边打了辆车。 这种脱力的感觉他才刚刚经历过一次,果然司机证实了,他来到钟爻家以后,已经过了三天。 且不说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没办法向奚钩月确定那边的状况如何,他脑子里的东西也实在太多太多,根本思考不过来,一时顾不上在意那些。 转眼已到安灵教所在的小区,一进门,在外遛弯的教徒就发现了他,纷纷向他打招呼。 晁千神随意应和了几声,径自朝食堂走去。 只在这里吃过几餐饭,厨师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口味。 “神使还是吃阳春面?” “嗯。” 他实在拿不出多余的力气,就坐在窗口附近等着面被送来。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整个大厅里只有三五桌人,所以奚钩月在半秒之内从窗子忽然飘进来的壮举只有他看到了。 刚巧送面来的食堂小哥揉了揉眼睛:“圣女刚刚就在的吗?” “在的呀。”奚钩月笑眯眯地说,“给我来一份蜜三刀。” “啊,之前做的已经卖光了,要等很久的。” “没事儿,要是我们先走了,就送到楼上去。” “好的。” 她俨然已经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混熟了,这与她之前阴沉内敛截然相反的状态晁千神居然有些习惯。 “喂,你那边怎么样啊,知道了什么大秘密?”奚钩月点了点自己的眉头,提醒着他糟糕的状态。 晁千神只顾低头吃面,根本没理会她。 奚钩月也不在意,抽了双筷子“咔嚓咔嚓”地掰着玩:“那个白痴卫语信那天对我用了他那个拍一拍大法,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原理?快点儿求求我。” 晁千神挑了挑眉,依旧没理她,似乎对这个全没兴趣。 奚钩月不满地撇撇嘴,抱着胸往后仰了个一百二十度角:“晁神使,你这算什么态度啊,这样本圣女很没面子诶?” “我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晁千神把筷子往空碗里一插,起身就走。 奚钩月赶紧追上他:“喂,晁千神,我是不是很好欺负啊?你一消失就三天多,我忍着各种,嗯,各种情况,等你等得都要抓狂了,你就对我这种态度?”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在房间里才能做?” 这句听起来暧昧又充满歧义的话让奚钩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坏笑起来:“哦,看来你是皮痒了。” 旁边那桌的两个教徒原本听到了“卫语信的拍一拍大法”,一直好奇地关注着他们,这时才赶紧收回视线。 神使和圣女住在一起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奚钩月刚来那天,他们俩搞出的大动静也被好事的吃瓜群众津津乐道了许久。 安灵教没有对食色性相关的禁令和传教,二人的对话就这样变成新的绯闻被浅笑带过。 晁千神知道现在的奚钩月脾气急,估计是这三天一直憋着秘密把她憋坏了,一见到他就恨不得一股脑倒出来,完全忘了这是公共场合,只能这样提醒她。 “你可真够恶趣味的。” 一回到房间,奚钩月就抱起零食篮子,瘫在沙发上。 “我可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好吗?你是恨不得全世界都觉得咱们俩是那种关系才好吧?” 晁千神无所谓地摊摊手,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脱起衣服来。 奚钩月可算是知道不能招惹这个神经病了,她赶紧捂住眼睛嘟囔:“你去见的是什么人啊,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能把你搞成这样?” “哪样?”晁千神把裤子往她头上一丢,为了躲开袭击,奚钩月到底还是看了他一眼。 “暴露狂吗你!” “欺负魔,有意思。” “你不用故意这样的,我又不傻。”奚钩月忽然叹了口气,“从前我以为你从里到外都黑透了,根本没有入魔的余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还可以更黑。” “那么明显吗?” “嗯……气质、气场、气息,大变样。” 晁千神勾了勾嘴角,走进淋浴间。 他有意去逗奚钩月,可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依旧是一潭死水,一摊死灰。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从离开钟爻的家开始,他就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连思考都拿不出力气。 本以为吃饱了、睡足了就会好的,却又隐隐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从前他对万物总是抱有嘲讽,是因为他身边就有最好的、最完美的,他拥有蔑视万物的理由。 这种感情本身源自于他对万物的兴趣,找到对方愚蠢的、懦弱的、无知的、值得嘲讽的地方是他的乐趣。 可是现在,连入魔后性格反差到极点的奚钩月都没法让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愚蠢,觉得嘲讽、觉得有趣。 这状态,糟糕透了。 太多事值得他赶紧理出头绪了,他可没时间给自己调整状态。 虽然他在幻境中和钟爻似是而非地对答了几句,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搞懂钟祥留下的都是些什么,也没搞懂晁昭到底做了些什么。 对钟爻来说,那些事是一股脑涌进意识又在一瞬间消化殆尽,对他来说,那些事却像是冻结的冰球,在他脑中沉甸甸地存在,需要一点点融化。 这过程本身就够让人厌烦了,他这种重视效率和成果的人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恨不得立刻就开始整理思路。 【神选择了一部分人,希望他们可以成为神……】 只是简单地逼着自己思考,晁千神就头痛欲裂,他忽然惊觉:【难道这也是他们在阻止凡人了解真相的方法……】 奚钩月又吃空了一个零食篮子,随手摞在统统空了的七个篮子之上,望着浴室方向发愣。 自从没了触觉,没有了进食的味道和饱腹的感觉,她就迷上了“吃”这个行为。这可能就是缺少什么就想强调什么的人类常见陋习,还能顺便给不断增长的霉菌提供养分,何乐而不为。 【是不是好久了……】奚钩月舔着手指头,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她对晁千神既有同类间的惺惺相惜,又找到玩具舍不得放手的幼稚情结,可今天晁千神的变化让她产生了失去这些乐趣的危机感。 他的状态太不正常,在对情绪极为敏感的她面前,他甚至难以称之为人——把阴郁和痛苦压抑到极点,又压抑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其他种种情绪都被埋没了起来,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台伪装成人的机器。 “晁千神?”奚钩月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太久了吧?我也想洗澡!” 大半天,浴室里除了哗哗的水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384 来电重拨 魔的听力怎么会捕捉不到活人的声音,奚钩月瞬间警觉起来,轻手轻脚地靠近浴室,推开了那扇门。 晁千神蹲在水流之中,呆呆地看着浴室的一角,没有一点儿动作。 奚钩月连忙关了水,往他身上甩了条浴巾,还踹了他一脚。 “晁千神,你抽什么风啊!” 晁千神没理她,整个人死机了一般,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奚钩月的心一紧,她下意识地摸了下鬓边发夹上的珍珠,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白痴,压力大过头了吧……】 她蹲下身戳了戳他的胳膊:“喂,你好歹说点儿什么啊?那么刺激的吗,把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晁千神打击成这样?” 晁千神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奚钩月又拉了他一把,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哎……我都把你看了好几个来回了,感觉自己快长针眼了诶……”奚钩月把他扔在床上,自己也往他旁边一躺,顺着他的视线去打量天花板。 【我的玩具,坏了也只能由我来修。】 奚钩月脑子里浮上这个念头,又忍不住长叹一声。 她眼中的晁千神就像是她自己。 同受一人所困,同为证明自己,同样战战兢兢。 他和魔早就已经没什么区别,却又没有魔无视一切规则任意发泄的权利和能力。 尽管奚钩月不想承认,可是同样经历过这些,她没法坐视不理,只能无奈地担起了帮他疏导思路的责任,因为无聊,也因为自怜。 她知道晁千神和自己都只有一个弱点,晁千琳。 想要让他找回方向,找回自己,也只能从晁千琳入手。 “你啊,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明明千琳又甜又可爱,你怎么就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俩不是同一个师傅吗,难道他只疼千琳不疼你? “也对,千琳那么可爱,你师傅不是傻瓜的话肯定更疼千琳,还要每天打你一百遍。” 【不是的,师傅只疼我,不疼她。】 “虽然我总说咱们俩状况相似,但实际上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吧。我是女生,也不知道千琳到底介不介意性别……不过一开始我就是用强的,不被原谅估计就完全没机会了。倒是你这种别扭鬼,肯定还没好好告诉她吧?” 【不是的,我和你一样。】 “不过你们俩从小就在一起,彼此都那么了解了,她应该不会不知道你怎么想啊,这么说来,她不回应你根本就是对你没兴趣嘛。” “不是的,她……” 晁千神忽然反驳,引的奚钩月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千琳治百病啊。” 晁千神这才回了魂。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浴室了失了神,更不知道自己刚刚都在想什么。 奚钩月嗅到的苗头没错,晁千神在原本郁结的问题全没解决的情况下,又一次被压上了更大的重担,精神压力已经趋于饱和。 支撑着他的到底是什么,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解决种种问题,该向什么样的目标继续努力,一切答案都被超载的信息掩埋,藏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其实我从之前就一直有个问题。”奚钩月翻了个身,和他对视,看到他又黯淡下去的眼睛,赶紧抛出一件他必定有兴趣的事,“为什么你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三年?” 除了晁千琳和他自己,奚钩月可说是最了解晁千神的人了,就只有这个问题她一直想不通。 她觉得,说不定那就是晁千神和晁千琳扭曲关系的源头。 晁千神自嘲地一笑。 看他终于带了些感情,奚钩月继续鼓动他:“你这种一分一秒都不愿意离开她的变态,会把她扔下,总不会和这回一样……” 她话还没说完,晁千神就突然伸出手蒙住她的眼睛,念动同心诀:“流水东登,垠波无穷,百川向汇,通脉同质,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随着他两个手诀轻掐,奚钩月被带入了他的视角。 眼前是斑驳发粉的红墙,晁千神捧着一盆衣服,贴着墙边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了起来,探头向外后院查看。 【这是,他的记忆?】奚钩月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所处的环境。 她听到了晁千神此刻的忧虑,也看到了从院后角门探身进来的小了一号的晁千琳。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吗?】 晁千神匆忙地把盆放在身后的禅房里,放下卷着的袖口,有些不自然地靠在一旁的廊柱上。 “大哥,你……”晁千琳犹豫着询问了一句。 晁千神先前隐藏自己气息的举动必定意味着什么,她正忧心忡忡,便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看。 “在找什么吗?”晁千神故作轻松地问着,走过去揽过她的肩膀,顺势把她往另一边带。 “嗯……有点儿无聊,想找本书看。”晁千琳这么说着,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趁他不备突然挣开他的手,往他刚刚藏盆的禅房里冲。 晁千神立刻把她拦腰捞回来,晁千琳却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晁千神,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啊……千琳,千琳,深呼吸,深呼吸……” 晁千琳被他半抱着,顺着他的引导反复呼气吸气,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气息理顺。 “没事了,没事了……”他把她按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 “大哥,你是不是把‘他’拿走了……”晁千琳虚弱地问着,手指向那间禅房。 晁千神摇着头,神色却很轻易地出卖了他。 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不擅长说谎。 晁千琳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她又一次突然发力,推开他,往那间禅房里冲。 这一次,晁千神没能成功拦住刻意用出身法的她,晚一步进入那扇被推开的门。 晁千琳扑在那盆水淋淋的衣服上,把上面覆盖的其他衣服一件件丢在地上,终于捞出了一件土黄色的布衣,全然不顾湿度,小心地搂在怀里。 “千琳,把它拧干好不好,这样会感冒的……” “你为什么要洗‘他’?” 面对这样的质问,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件布衣上满是晁昭的血迹。 他都不知道晁千琳什么时候把那件衣服拿到手的,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她烧掉了晁昭的尸体啊。 晁千琳把那件衣服展开,检查着上面几乎消失的血痕,眼泪掉落得越发汹涌。她咬牙切齿地念着:“晁千神,你干的好事,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是恨我还是恨他……” 晁千神深吸一口气,压抑多时的不耐烦和愤怒终于爆发:“你给我过来!” 他一把抢过那件衣服,把它扔在一边,又扛起要过去捡拾的晁千琳,气势汹汹地往后山走去。 385 一错到底 晁昭离世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晁千琳从每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到草木皆兵、恐慌惊惧,又到现在暴躁易怒、随时说伤人的疯话。 而且,她总是抱着那件晁昭死前的血衣,喃喃自语。 晁千神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借各种东西和事件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尽可能少被那件衣服勾起糟糕的回忆。 这几天,他的努力总算有了些许成效——她几乎只在睡觉时才会抱着那件衣服不放了。 他想把上面的血迹洗掉,让她离“死亡”这个名词再远一些,把她往正常和理性再推一步。 没想到,她终于把他接近崩溃的那根弦击断了。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晁千琳对他拳打脚踢,可是晁千神全不理会,一路走到她居住的洞天,把她往寒石床是一扔,伸手就去扯她湿透了的衣服。 晁千琳用力拽着自己的衣领和裙摆,却挣不过发了狠的晁千神,脆弱的布料转眼就被撕在一旁。 晁千神以为她光着身子就没法到处乱跑了,转身到边箱去给她拿衣服。 谁知道晁千琳跳下石床,掩着胸口想往外冲。 他一回身便把她按在床上,怒意顺着喉咙冲了出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非要我喂你吃药才行吗?” 晁千琳愣住了。 晁千神也愣住了。 暴躁易怒,说伤人的话,他也这么做了。 “……大哥,你觉得,我病了是吗……” 她呆滞的眼睛不管不顾地溢出泪水,嘴唇轻微地颤抖,受伤之意显而易见地在脸上挂着。 晁千神立刻慌乱地否认:“没有,没有,你没事,是我,我太……我太着急了……”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手也随即放开,去拭她的眼边的泪水。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拨开他的手,用手臂掩盖住自己因痛哭而无限狼狈的表情,身上却再没了遮掩。 晁千神这才想起她还没穿衣服,赶紧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不要……我要师傅……”晁千琳呜咽着,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又是随手一拨,把他的衣服丢在一边。 她不经思考的下意识反应只有这句否认他的台词和这个轻蔑的动作,晁千神还没彻底降下的怒火立刻被重新点燃。 热血骤然涌上,他抓住她的手腕,把那两条纤细的胳膊压在床上,强迫她直视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晁,千,琳!你看看你身边的是谁!” 他转变得太突然,语调里甚至带着森森杀气,连眼睛都发红了。 晁千琳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逃跑的念头忽然蹿上,她惊惶地躲闪着他看向仇人一般的目光,像条上了岸的鱼,在他的钳制下扭动挣扎。 可是晁千神整个人都压了上来,用双腿把她彻底固定住,贴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是谁在看不见听不见的时候陪你一点一点学盲文、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是谁上学、训练、做家务累得快死了还给你熬药、喂你吃饭、帮你料理生活! “是谁宁可睡不踏实也要在这张烂床上陪你,每晚定时醒三次给你渡气! “是谁背着师傅偷偷教你法术,受了五年的罚没一句怨言! “是谁拒绝所有同学朋友的邀约,节假日也在这荒山野岭里守着你、护着你,生怕你出一点儿差池! “是谁这么多年两头跑,火车客车坐个遍,就为了能多看你几眼! “是谁连工作都不要了,天天听你在这里念叨一个死人! “是谁辛辛苦苦等了十五年,就等到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你!” “……大哥,我……” 晁千神根本就没理会她微弱的声音,强硬地吻了下去,堵回了他不想听到的一切辩解。 晁千琳显然没有想过他心中的怨恨这么凶狠,凶狠得随时要把她剥皮挖骨。 她慌得忘了挣扎,由着他啃咬似的在她唇上、身上留下细密的吻和血痕。 二十三岁的晁千神从没有真正地碰过女人,此时还被完全失控的情绪左右着,即便对方是他珍爱得超过生命的晁千琳,动作也毫无章法和温柔。 他二人居住了近十年的洞天第一次升起腾腾热气,可这其中不含暧昧、不含温存,只有晁千琳的啜泣呜咽和晁千神气急的闷哼。 在他解皮带脱裤子的时候,晁千琳终于逮到空隙,手脚并用地往床角缩。 【这真是面对暴徒最没意义的行为了。】 晁千神依旧未生怜悯,他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看着连逃都不会的晁千琳嘲讽地笑了。 石床的寒气把二人体温产生的蒸汽凝成了液态,聚集出一片滑腻,她的动作太慌张,发抖的手掌没有压实便在水迹上打了滑,整个人重心一歪就朝床下翻去。 晁千神赶紧伸手把她捞回怀里,这个不自然的动作让二人重新面对面,正视了彼此。 一瞬间,晁千琳的恐惧、惊惶、不解、悲伤,她脖颈间的齿痕、胸口的指印、大腿上的淤青,随处可见的掺着血的涎水都映进晁千神的眼中。 而且,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 凶狠的、蛮横的、愤怒的、满是欲念和怨恨的自己。 惯性使然,他把晁千琳塞回床上的动作并不轻柔,她的头在墙面上磕出了闷闷的重音。 他刚要伸手去扶,就见她下意识打了个颤,身子整个儿蜷缩了起来,像她刚刚看到光亮的时候,预感到雷声降临之前会做的那样。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懂得在晁千神面前,应该把自己女性化的部分遮挡起来,不着衣缕的身子全凭发丝和动作对他的视线造成些许阻碍。 “……哥……” 喑哑的、求救似的呼唤依旧微弱,晁千神这才明白,那是她到此刻都没有抛弃的,对哥哥的信任。 他还是被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力和悲哀击溃了。 他真的没法继续了。 就算他再焦躁,再急切,再破罐破摔地想着至少让她从性的方面理解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让她正视自己对晁昭的嫉妒,他也没法对这样的她再做任何荒唐透顶的事。 他突然有点儿想笑,因为第一个蹿上他脑子的念头是:脱了一半的裤子再穿回来,看上去是不是很蠢。 可是他的思绪太混乱,除了这件最无关紧要的小事以外,他什么都不敢想。 这之后该怎么办。 索性一错到底其实更加容易。 让他没想到的是,晁千琳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无解的僵局。 386 蠢到家了 “对不起……” 向他道歉。 “我可能真的病了……” 自我否定。 “我知道师傅,已经死了,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我不该这样,给你添更多麻烦……” 曲解原意。 晁千琳的三句话奠定了让晁千神痛心无比的基调。 他当然记得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做了什么混账事,可是现在再想解释他的抱怨只是情绪使然,对她施暴只是一时冲动,何其荒谬。 “千琳,我其实……” 晁千琳垂着头,自顾自地说着: “这么多年,大哥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你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总是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守在我身边。 “我哭的时候你会亲亲我,告诉我你在,一切都会好的;我被拐走的时候,你拼了命也会来接我,带我回家,让我有安全感;我受伤的时候,你会给我疗伤,给我做爱吃的菜,自己难过都会偷偷藏起来……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也知道,就算我是你妹妹,这也太过分了。 “我生来没用,看不见也听不到,什么都做不好,一直依赖着你生活,占用了太多你自己的时间和个人空间。 “现在没有了师傅,我还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任性地向你发脾气,拖累你的工作,拖累你的生活,让你每天提心吊胆,没法做自己的事……” 听到晁千琳将他刚刚的话进一步解读,晁千神立刻就慌了——这欲抑先扬的说话方式意味着她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好事。 他一把把她按在怀里,拦住她继续否定一切的台词,只想让事件回到开端,把这荒诞的半个小时重新来过: “不是的,不是的,都怪我,我不该随便动你的东西,明知道你那么看重‘他’,还把‘他’拿去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的晁千琳对他和自己的认知,都天翻地覆地转变了。 她打断他的慌乱,不给他留丝毫机会:“大哥,那只是件衣服而已,那只,是件衣服而已…… “这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确实需要时间来面对这件事,但你做的没错,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该清醒一下了……” 【来了。】 晁千神的心猛地缩成一团,果然听到她接着说道: “你也是……我们都需要时间,清醒一下……” “千琳……?” 就算有所预料,晁千神还是耐不住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恐慌,他把她从怀里放出来,惊讶地看着她。 晁千琳依旧垂着头:“我们都太习惯在彼此身边,我对你的依赖和你对我的依赖都在拖累你,可能,我们都需要学会分开生活了。 “我明白从前师傅一直把我困在这里是想保护我,现在师傅不在了,说明这已经不重要了,你也不用再被这件事困扰。 “我的视力和听力都已经和正常人一样,能力足够自保,靠自己也可以生活。 “你有能力在更广阔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该只在这里守着我。你喜欢的学术研究,你喜欢的摄影器材,你喜欢的朋友和女孩……所有你喜欢的东西你都可以应该去追,去找,不该再为了我扔下。 “已经,够了,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 晁千琳草率地为他做一切的原因下了定论,却有意避开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这让晁千神又一次感到愤怒。 他扣住她的肩膀,语气生硬:“晁千琳,你是不是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晁千琳仰起脸看着他,颊边依旧有泪水落下,“我说已经够了,你明白吗?” 晁千神一怔。 他俯下身,又想去吻她。 她哭了,他要吻她。这个习惯或许足以告诉她什么都没变,一切都还可以挽回,退回到曾经的样子。 可是晁千琳推开了他。 “求你了,别再这样,我哭、我笑、我生气、我吵闹,你都没有义务为我收拾。 “求你了,走吧,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做你自己的事情,爱你该爱的人……” 【她明白的……】 晁千神听懂了她话中之意。 虽然她没提及,但她的每句话都在回答他,“不行的,一切都是你因为依赖产生的错觉而已”。 天旋地转、视野灰暗都没出现,只有早有预感的平静。 这应该是拒绝吧,而且是绝无回还余地的拒绝。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你呢?” “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为师傅守孝。” 他不甘地说:“守孝最多也不过七年。” “七年应该足够我想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于是,他又拾起了微渺的希望:“好,最多七年。” 晁千神起身,提上裤子的时候,自嘲地想到:【果然蠢到家了。】 他给晁千琳找了一身衣服放在床边,离开了洞天,到小庙后院收拾了一地残局,把那件晁昭的血衣又洗了一遍。 他打点好行李,在庙里设好了结界,启动了晁昭离世后就装上的监控摄像头,为自己这不详预兆般的先见之明苦笑不已。 当夜,他下了山,离开了苏城访缘寺,到今天都没再回去过。 奚钩月从晁千神的回忆中脱出是因为房门被敲响了。 食堂的小哥捧着一大铁盘的蜜三刀,满脸笑容地交到圣女手中,行了个安灵教拜礼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没看到什么限制级场面,真是遗憾啊。” 关上门后,奚钩月把自己脑补的内心独白念叨出来,抱着铁盘上了床上,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又踹了晁千神一脚。 “我怎么这么不爽啊!咱们俩也像的太过头了吧!千琳好可怜啊!” 晁千神觉得自己的洁癖好像被奚钩月给治好了,他看到她坐在床上吃这种会掉渣的甜食,居然没有一点儿脾气。 奚钩月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着点心,还是不愿放过他——所谓“话疗”就是要把所有事都说出来才能好的彻底。 “所以后来呢,为什么她三年就下山了,难道她原谅你了?” “我不知道,可能她从来都没怪过我吧……” “你们男人的迷之自信我是真的佩服。”奚钩月冷冷地吐槽了一句。 晁千神耸耸肩:“是啊……迷之自信,明明我从来都没好好道过歉。” 奚钩月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是你宠她还是她宠你……” 晁千神忽然找回了些许轻松:“有一天她突然主动打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小麦死了’。” “小麦是谁?” “一只鸽子妖,那三年一直陪着她。” “然后呢?” “然后,她说她想下山来。我去接她,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山下站着了。”晁千神说着,似乎回忆起那天的场景,脸上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笑,“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387 戏谑无度 奚钩月递了块点心给晁千神,他没有接,只是继续说着: “山上什么都没有,她每天守着从前,能做的只有练功和思考,想着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想到习惯了,没有感觉了,也就想开了。” “想开了也只是对从前释怀了,没你什么事儿嘛……” 晁千神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想到,她既没释怀,也没想开,下山,只是为了搞清晁昭的遗言……我也没想到,这所有乱事的开端,还是那件衣服……” “我好像知道那件事,你又把那件衣服洗了,千琳又生气了,结果你就又做了蠢事……重蹈覆辙,晁千神,你可真是没长进。” “应该说我们两个都没什么长进吧,”晁千神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时,刚刚来到岚城的晁千琳从来没有接触过城市的生活,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同时,也对城市、科技、人群隐隐恐惧。 她下意识地依赖着他,由他牵引着,认识新事物,习惯新生活,给了他一种他们回到从前的错觉。 直到那天,他又一次发现了晁昭的衣服,在报复心地驱使下把它扔进了洗衣机,还自以为仅仅是这样她不会说什么,却再次发现: “三年了,她一直抱着那件衣服,从来都没有放手。我们两个,都还站在三年前那个节点,一点儿都没能前进。” 奚钩月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对啊,那次我去她房里的时候,那件衣服就在那里,不在她手上啊……” 晁千神的眼睛亮了一瞬,却又黯淡下来:“她是不敢回那个房间吧……呵呵,就因为这种事,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其实是爱我的……” 奚钩月酸溜溜地说:“人生三大错觉吗……” “她是在,顾忌什么吧……” 奚钩月差点儿把手里的铁盘子都掀飞出去:“傻子都知道吧!你是她哥哥诶!晁千神,晁千琳,舌头不利索会念错的!” “血缘很重要吗?” 奚钩月被他问的一愣,她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正常来说,好像挺重要的……不过你这么不正常,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她突然反应过来,“喂,晁千神,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我都要被你带跑偏了诶!” 晁千神无奈地耸耸肩,那种嘲讽的笑容又出现在他脸上。 奚钩月极为自满,看来她的“治疗”很有效果。 “不过,你们俩不都是捡来的吗,你捡她,晁昭捡你,这本来也不关血缘什么事儿啊?” 晁千神脸色阴沉下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对千琳用魅术的时候也能读到一些她的意识。”奚钩月承认得相当坦诚。 “这么说来……她对我,到底怎么看?” “呃……她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奚钩月又抬手去摸头上那颗珍珠,“别转移话题,不是在说血缘的事吗?” “呵呵……” 晁千神下床给自己找了条内裤,又回到床边,像真的事后一样点了支烟,倚在床头,慢悠悠地说道:“后半夜发生的地震中,一个不能靠自己移动的婴儿,会出现在哪里?” 奚钩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婴儿,深夜一定在自己的家人身边熟睡。晁千神在她身边的废墟爬出来,若是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那是特殊事件,废墟都塌陷在一处,不排除你们是邻居,或者你去她家做客的可能啊……” “是啊……但她曾经用我的血,使用过悯火诀……” 奚钩月失了语,她默默埋头,清空了所有的蜜三刀。 晁千神不再理她,关了床头灯,倒头就要睡去。 “喂,我们俩都这么惨,不然,凑合一下算了?” 晁千神翻过身看着似笑非笑的奚钩月,冷冷地说:“你没刷牙,不行。” “噗……” 奚钩月立刻到洗手间洗漱一番,把自己脱到只剩内衣套装,回到床上搂住晁千神的腰:“好啦,我刷过牙了。” “别闹,我还没沦落到和情敌相互取暖的份儿上……” 奚钩月不死心地硬是把他翻过来,和他面对着面:“好歹我也是个美少女,主动投怀送抱居然会被拒绝,还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了?” “你觉得我现在有力气做不该做的事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双修?” “我是灵辖。” “以你的性格,要是什么都没想,就不可能和我说话,早就无视我直接睡了。” “我确实在想,你好像有什么正事忘了说。” 奚钩月又踹了他一脚:“你是认定我不会杀你了吗,气死我算了!” 晁千神的意识处在随时都要切断的状态,含糊不清地说:“卫语信的‘拍一拍大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我一下我才告诉你。” 晁千神眼睛都没睁,搂过她敷衍地吻了一下。 “你……哎,算了。卫语信能让人的细胞进入休眠状态。那天一下楼,他就想让我睡过去,估计是想趁你被那边拖住赶紧跑路。 “不过我身体里有一半是霉菌,他控制不了,效果很快就解除了,把他吓了一大跳,哈哈哈哈哈……” 晁千神稍微有了点儿精神:“知道解决的办法吗?” “不知道诶,感觉这是很强横的能力,应该不是修行出来的,他这样的是不是应该叫超能力者?” “呵,沾了千琳的光而已。” 奚钩月不明所以,她不知道晁千琳被神选中时卫语信就在附近。 看晁千神再次没了动静,奚钩月又推推他:“刚才太没意思了,你认认真真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在这儿等了你三天,没让卫语信把安灵教迁到岚城去。” 晁千神睁开眼,冰冷地看着她:“奚钩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奚钩月眉尾轻挑:“欺负魔,有意思。” 她在声明,自己刚刚对待他的一切善意都不过是在为自己找乐子,她绝非盟友,只是个小心眼儿的魔,随时都有能力把他的心意踩到脚底下玷污。 晁千神爆了句最难听的粗口,突然翻身压住她,用最热切、最真实的方式吻了她。 唇舌胶着的声音清晰又暧昧,奚钩月在这期间发出诡异的轻笑,好像这件事极其滑稽。 半晌,晁千神起身,往床边啐了口唾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说。” 奚钩月又是一阵放肆地大笑,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晁千神冷眼看着她,直到她笑过了劲儿,幽幽开口: “柳小柏男朋友的监狱名卡上,写着‘刘浪’。” 388 魔为何物 晁千神的反应出乎了奚钩月的意料。 他又俯下身,欺近到她面前,吐息清晰地在她耳侧滑过:“是不是我真的继续做了,你还会说更多?” 【选择比魔更恶吗?】 奚钩月的独臂缠上他的脖颈:“你可以试试啊?” 晁千神冷笑一声,一翻身,阖眼睡去。 他真的应该好好谢谢奚钩月。 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要做的是什么,他该从何处开始,都在这番对谈中找到了答案。 无论她是否有意,她都帮他指明了道路,帮他找到了迈出下一步不可或缺的自己。 晁千神是傲慢的,他不屑于用自己的付出去换取晁千琳的回馈,尽管如此,他也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无意间那么做了。 得到的结果在如今看来理所应当,也血淋淋地教会了他,必须贯彻的依旧是傲慢。 他要将她身边的一切危险都遮在自己身后,让她只看到自己的温暖,让她只把这当做未来的必然。 只是,这条修罗之路又将错付多少心血,牺牲多少无辜,一时还难见端倪。 卫语信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晁千神回来的消息。 到这时,他还怀抱着些许侥幸,只因为奚钩月这三天的作为。 从钟爻家离开的路上,卫语信成功地用自己的能力让奚钩月陷入了沉眠。 可是没有了奚钩月的控制,她体内的霉菌顺着七窍和缺失的胳膊飞速生长蹿出,等开着车的卫语信注意到副驾驶上的恐怖情况时,奚钩月已经在人类肉体之外那半霉菌构成的肉体中苏醒过来。 “呃……麻烦,我睡着了?”奚钩月打开了车窗,任由脸上附着的霉菌被风吹散成灰,故意没有戳破他动的小手脚。 卫语信尴尬地笑笑:“吃过饭是容易犯困啦。” 奚钩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那条菌类化成的左臂从身上掰了下来,往窗外一丢:“你带晁神使去见的是什么人啊?” 卫语信有些迟疑,他不敢确定眼前的魔到底有没有看穿他的能力,也就不敢对这个问题轻易作答。 “和他不能说,跟我也不能说吗?”奚钩月探过身子,朝卫语信快速眨了眨眼。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所以……” 他也不算是说谎,钟爻的身份凭借他已知的内容不能全部读到,灵辖这种隐藏在里世界深处的家族他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吧……”奚钩月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驾驶座上,“那卫教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啊?” “不是说之前对晁千神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你要去岚城,准备怎么做?把整个安灵教都带过去,难度不小吧?” 奚钩月问的直白,卫语信却无法答的直白:“是啊……所以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行了吧你,我看你是打算今晚就开溜吧?” “我没……” 奚钩月一语道破了卫语信的顾忌:“你不要以为我们俩是一伙儿的,好不好?你不是知道我和千琳的关系,也知道那个变态对千琳是什么态度吗,我们俩是情敌诶……” 卫语信突然笑出声来:“是是是,你们天天黏在一起,我都把这茬儿忘了……可是,说实在的,你们俩至少是有共同利益的,我却是纯粹的外人不是吗?” “卫语信,你知道魔是什么吗?” 被奚钩月这么问了一句,卫语信一时被卡住,不知说什么好。 魔,走入歧路的修者,失去了成神的资格,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 还能是什么? 他突然感觉身边有种异常至极的气息。 他不是修者,感受不到灵气和修者的法力,可身边的压迫感大到让他这个普通人也无法忽视,甚至难以忍受。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对上奚钩月那双碧绿的眼睛。 惊叫,刺耳的惊叫,足以洞穿鼓膜的刺耳的惊叫,数之不尽的足以洞穿耳膜的刺耳的惊叫,他的每一寸神经和每一个细胞都被这难以形容的恐怖噪音灌满,只一秒间,他就真正感受到了魔的恐怖。 奚钩月转回头去,像平时那样收起了自己外放的力量,重新瘫在副驾驶位上,悠哉地检视自己的指甲,卫语信则木楞地看回前方的道路。 他的嘴唇惨白得没了血色,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抖个不停,连踩着油门的脚都失了分寸。 车子的颠簸一如他的心率,奚钩月静静等待他恢复平和,才又开口问:“你明白了吗,魔是什么?” 强大,就是魔。 卫语信从前对魔那些字面上的理解都被这简单的两个字蛮横无理地替代了,他明白了奚钩月在否认什么。 她根本就用不着和晁千神站在一边,只要她愿意,她有能力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他这样从未接触过里世界真正争斗的普通人会产生这种想法不足为奇,奚钩月也正是希望他这么认为。 “你为什么要找晁千神?” 卫语信不敢作假,这件事上,他也从不曾作假:“我宣扬的教义,都是真的。” “你想让他成为神,然后跟着鸡犬升天?” “对。我是个孤儿,还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日子过得多不好,你可以自己想象。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所以我对这里没什么留恋。既然有机会也有能力,我想见识一下高位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这都是我真实的想法。” “所以那些教众到底怎么样,你其实无所谓?” “他们都是塑造神的重要素材,只要他们和我相信相同的东西和人,就足够了。” “好吧……”奚钩月打了个哈欠,“现在我觉得你比他有意思了。” 卫语信颤声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啊,可以活很久很久,你知道的吧?” “嗯……魔是不死不灭的存在,是被天地不容的存在,我只听人这样说过。” 奚钩月轻笑:“不死不灭倒还谈不上,说不定有人比我更强,把我杀了也未可知。不过理论上来说,我还有成千上万年要应付,我已然如此了,也没什么可晋升的空间和人生目标了,我还,挺慌的,你明白吗?” 卫语信缓缓点头:“好像,有点儿明白。” “所以说,我总得找些有意思的事儿做。毁灭世界那类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事儿就算了吧,还是和各式各样的人类打交道更简单。从我现在认识的人里来找呢,晁千神就是最好玩的了。 “这个白痴只要沾了千琳的边儿,脑子就不会转,一条路走到黑,我很好奇他最后会怎么样的……” 卫语信知道她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跟在晁千神身边,便继续静静听着。 “不过来了你这里之后,我觉得你更有意思,你们这个教派人更多,奇形怪状的事情也更多,好像,更合我胃口。” 389 腐化消融 卫语信一阵苦笑,知道了对方到底是何等人物之后,他可一点儿都不想招惹奚钩月,只希望她继续回去缠着晁千神。 可是,他还有个更加不妙的想法:“圣女,你不会想……接管安灵教吧?” “诶?”奚钩月嫌弃地摆摆手,“费心劳力,我才不要,做圣女多开心啊,大家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一副绵羊的表情。” “那……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以后要跟着你玩了,晚上去你那里睡。” 卫语信吓得脸都白了,他可没有晁千神那种胆子,更没有晁千神那种手段,说起来,见识了奚钩月的真正实力之后,他对晁千神的恐惧程度也水涨船高。 他的晁老师果然不一般啊,他可能根本就不该甩开他。跟着晁千神,说不定他离见证神明诞生还会更近一步。 可是事到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卫语信苦着脸对奚钩月坦诚交代:“请千万别这样,我估计我会怕的睡不着,说不定还会尿裤子。” 奚钩月瞥了他一眼:“至于吗,教主大人,你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啊,神和魔是正反两面,魔都应付不了,你的人生理想该怎么实现?” “不一样吧……极恶和极善,还是有差别的……” “不不不,”奚钩月连连摇头,“谁告诉你神都是极善的?就你说的那个湿婆,善吗?只是了不起而已吧,用你的教义也解释的通啊。不然你找晁千神干什么,他像是个‘好人’吗?” 卫语信又打了个冷战。 确实,他好像想当然的把理想美化过头了,如果晁千神真的可以成神,那绝对是一大杀神,不可能是所谓的善神。 “这……” “所以啊,你就提前习惯习惯吧!” “主要是,我……肾虚……”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奚钩月似乎很乐于和他扯皮。就这么岔开正事儿,卫语信悄悄松了口气。 车子转眼开进小区,卫语信更加头大。 他们俩就住在上下楼,连个“一别两宽”的借口都找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奚钩月一路跟着自己。 “那个,圣女,还饿吗,要不要,我去给你点点儿东西吃?” “不饿,你先跟我去看看那个梁宽。” 卫语信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我从梁宽那儿知道了情报,抛弃了晁千神,让她好奇了?】 见他站着不动,奚钩月古怪地笑了:“喂,你知不知道,那个梁宽真名叫什么?” “嗯?这……不是他的真名吗?” “……晁千神说的果然没错啊,你的能力限制不小嘛。这个死鱼眼,怎么那么精……”奚钩月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卫语信干笑两声:“是啊,我的能力很鸡肋。” “好吧,那我告诉你,这个梁宽,真名叫刘浪。你知道,刘浪是谁吗?” “刘浪?难怪……”卫语信的讶异一闪而过,显然这和他知道的情报可以对得上号。 他在追查晁千神的过程中,曾经从四大家族的人身上了解到“刘浪”其人。不过他原本只知道这家伙是晁千神卷入诸多事件导火索中的犯人,在他身上读出情报之后,才发现他的背景那么深。 “圣女,那个齐升逸又是谁啊?” 奚钩月道:“你不会再去摸他一下,自己读吗?” “我的能力可能会受时间限制,短时间内连续接触同一个人,读不到什么新消息。” “你连自己的能力都搞不清楚吗?” 卫语信尴尬地挠挠头:“是……啊,我搞不清楚的事儿太多,反正不影响正常使用,也就无所谓了……” “你心还真大,那就麻烦了,我也想问问齐升逸的事儿呢……”奚钩月一脸为难,也不质疑他的说辞,“看来,只能让他自己说了。” 不知为何,卫语信闻到一股大事不妙的味道。 奚钩月果然没让他失望。 她一进入刘浪所在的房间,地板上便徒然升起数道草本植物与霉菌的混合藤蔓,窗外的绿植和树木也纷纷向房内探头,打破窗扇,直接将刘浪牢牢固定在房间正中。 刘浪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根本就没有反抗意识和反抗动作,可是一见奚钩月,他被藤蔓缠成粽子的身体瞬间就绷直了。 “你,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中的颤抖和恐惧混杂在一起,被植物疯狂生长的悉悉索索声掩盖得极为微弱。 他的弱势一目了然,奚钩月却还想再压他一头,把他逼到极限,让他变成逆来顺受的傀儡。 藤蔓顺着奚钩月的指引,从刘浪的衣领、裤管、袖口钻了进去,贴着他的皮肤缓慢爬动,霉菌滑腻的质感让他鸡皮疙瘩骤起,又痒又麻的惊惧之感让他抑制不住地疯狂颤抖。 藤蔓向外膨胀,连带着霉菌的腐蚀和大力的拉扯,顷刻就把他剥了个精光。 奚钩月恶趣味地将藤蔓散开,只系着他的四肢,把他赤裸地固定在探入房中的树干之上。 恐惧、羞耻、无力感淹没了刘浪的理智,仅仅三分钟,他原本时刻准备抵抗一切、保护柳小柏的决心就被魔压倒性的实力腐化消融。 卫语信目瞪口呆,还有些尴尬。 身边的少女连条内裤都没给对方留,一脸嬉笑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直到这时才开口:“秋天到了,晚上有点儿冷诶……” 卫语信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连忙把身上的运动服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头。 “卫教主真是绅士啊,谢谢你哟。” 这等羞辱之下,刘浪到了极点的恐惧全数化为愤怒,声音如同惨嚎:“杀了我啊!杀了我啊!王八蛋!魔很了不起是不是,杀了我啊!” “哎呀,被别人听到了,又会以为我们三个在做些什么吧……和晁神使传绯闻,就已经让我很困扰了……”奚钩月说着,勾勾手指,刘浪的嘴瞬间就被藤蔓封住。 他拼了命地挣扎、扭动着身体,脸涨得通红,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奚钩月叹息一声,朝卫语信招招手:“我们走吧,卫教主,我这会儿突然有点儿饿了。” 390 各怀鬼胎 一出门,卫语信就急切地问:“就那么放着他没关系吗?” 奚钩月满不在乎地说:“先摧残他的意志,然后就什么都好说了嘛。” “这个我明白啦,但是动静这么大,其他教众肯定会询问,万一柳小柏过来看他,那就不太好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做教主了吗?” 卫语信被她噎得苦笑一声。 【这锅甩得太干脆了吧,搞了半天,我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她收拾烂摊子?】 卫语信再次为弃置晁千神的决定感到后悔。没了他的晁老师,他根本就搞不定奚钩月这颗定时炸弹。 他没敢和奚钩月去吃饭,而是焦头烂额地去平息刚刚的事端,可算是暂时摆脱了她。 让他欣慰的是,睡觉时,奚钩月并没有来找他,似乎她之前所说的一切只是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但是,他依旧提心吊胆,诸事烦心,彻夜未眠。 其实他并不想把安灵教迁走。 现在的千名教徒都是最近三个月汇聚过来的,真正向教派奉献身心的教徒有五分之一就不错了,愿意跟他离开卫城,离开自己生活的,恐怕更少更少。 可是他居然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最最重要的一点,搞错了该培养的“神使”。 而那个真正的目标远在岚城,受到诸多势力牵制,根本就不可能被他“抢走”。他只能带领教派向真正的神使靠拢,才有可能赶在“那一天”之前,完成一切。 前半生的奋斗完全搞错了方向,巨大的冲击让他慌了手脚,忘了还可以先稳住晁千神,留下回环余地。 在被奚钩月缠住的当下,他甚至感觉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很有可能因为这个决策上的错误和晁千神的存在,功亏一篑。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对晁千神的处理太过冲动了。 可是,以他对晁千神的了解,那个男人压根就不可能只凭他的口舌相信他的教义,也绝对不可能做出把他妹妹晁千琳卷入新争端的事来。在那个档口,他根本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因为奚钩月的存在,他对晁千神已经从尊敬发展到了敬畏。 这男人的不正常可以和魔媲美,并且受到魔的承认,卫语信想要在他面前全身而退,近乎痴人说梦。 他只能让自己往好处想。 无论他能从那个女人那里学得什么,至少他会知道自己的教义并非空穴来风。 若是他和自己遭遇相同,他或许有机会抛下这个困扰他前半生的男人,或是哄骗他加入自己的事业,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 “那一天”,一个和卫语信总结的所有教义一样,一开始就存在于他头脑中的特殊日子,到底源自哪里也和所有一切一样没有结论。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特别的,除了常人没有的能力,还有这些常人不知的见识。他背负着“神”赐下的使命,必须把它们全部承担起来,绝对不能辜负“神”的美意。 误导他的晁千神只是这艰辛使命中的一次挫折。 天降大任,匹夫何德,他必须迈过这道坎儿,证明自己的一生,不是个笑话。 奚钩月那边就逍邀自在多了。 晚餐时间,她发现食堂大师傅本地点心做的极好。 虽然尝不出味道来,但那种琥珀般的颜色和透明感,以及点心被牙齿切断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她极其着迷,导致她一时把所有筹谋都抛到了脑后。 其实,看似毫无目的的她,也有着无法抛下的目标。 她确实不是站在晁千神一边的,但她绝对是站在晁千琳一边的。 如果她没猜错,晁千神带领的安灵教一定会在之后对齐升逸的讨伐战中登场,并作为奇兵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晁千神和她自己一样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时的情绪波动搞出难以预料的大问题。 梁宽就是刘浪这件事,她故意压到现在都没跟晁千神说,就是因为她确定晁千神一定会对与齐升逸相关的事上心,卫语信也可能对那个资源庞大的老头儿有兴趣,自己掌握着这张牌,就能制衡卫语信和晁千神两方的平衡。 只是,她没想到,卫语信居然靠自己发现了这一点,率先打破了这种平衡。 让晁千神居于劣势,很可能会引发极端后果。 若是在安灵教壮大之前,这两个男人的交手搞出大动静,导致这方势力被先一步荡平,无法参与之后的一切,那晁千琳可以选择投靠的势力就更加有限了。 卫语信把晁千神支开的方法很高明,她虽然不知道刘浪背后的秘密除了齐升逸的存在还包含什么,却能利用这张牌牵住这个滑头,给晁千神争取时间。 不过,卫语信的表现证明刘浪的价值远超奚钩月的想象,她也难免对他们所知的内容在意起来。 总而言之,现在她要做的,就只有把卫语信迁移教派的动作拖住,直到晁千神做好准备。 回到空空荡荡的房间,独占那张大床,奚钩月莫名有些惦记晁千神的情况。 【那个卫语信没安什么好心,死人脸应该占不到便宜,不过……万一他真的知道了些什么,这种事,关系重大,会不会……】奚钩月摸着自己仅余三寸的左臂,眉头颦起些许。 【嘛,换个角度想,如果他一点儿事儿都没有,还知道了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就说明全都是疯子们的妄想嘛……】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千琳的脸……老任的缺弦儿,姐姐的缺弦儿,白明的缺弦儿,蓝晶的缺弦儿……诶?怎么大家都是少了什么,只有千琳的东西,多了……?】 【不对,还有我和晁千神!啊……完了,彻底,理不出头绪来了……】 就算境界与之前不同,各项能力都大有成长,奚钩月也只是涉世未深便入魔境的十六岁少女,参透他人的想法尚且费力,参透天机就更加为难。 不过对于“嫉妒”之外的事,情绪化的她根本就不钻牛角尖。 想不出来索性就不去想,奚钩月跳下床,把打包回来的鸭尾酥和糖酥煎饼清洁一空。 391 三探刘浪 接下来的两天里,奚钩月只去看过刘浪三次。 头一次是在第二天一早,她从食堂端了早餐过去,叫上卫语信,把刘浪当成个纯粹的背景板,在他面前欢快地吃了顿早饭。 刘浪混杂着杀意、恨意、怒意和求救的目光让卫语信坐立难安,奚钩月的恶意和刘浪的复杂情绪把气氛塞得密密实实,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还要应对奚钩月信口而说的各种玩笑,只能每分每秒不停祈祷这顿饭快点儿结束。 他很想问能不能把刘浪的嘴巴放开。 可是奚钩月的意思他明白,必须要把刘浪的意志完全击溃,让对方逆来顺受,才能问出想要的东西。 从他对刘浪意识的读取中,他知道刘浪对背后的老板齐升逸有种洗脑式的忠诚,对柳小柏也是死心塌地,若是想让这样的人完全崩溃,需要相当的时间。 奚钩月的方法已经加速了这个进程,可他还是不希望拖到晁千神回来。 因为安灵教的敏感程度,他一直都对随时搬家有所准备,只要一声令下,全教便可以直接开拔。 可是刘浪就这么被困在了树上,他没法带走,还没法反驳奚钩月,实在是一大难事。 吃完早饭后,奚钩月便直接走了。 除了处理饭后垃圾,卫语信还要去安抚柳小柏,防止她突然见到这里极为邪典的画面。 见奚钩月离开,刘浪拼命扭动着身子,希望得到卫语信的关注,可卫语信只是看了看他,踌躇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说些什么。 第二次去看刘浪,已经是那天晚上晚饭之后。 奚钩月和卫语信捧着一大堆零食,坐在沙发上扯皮。 奚钩月的荤段子一个连一个,俨然一副二人成为情人的样子,卫语信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来应对,时不时的尴尬还被调侃为“羞涩”。 这时的刘浪已经被吊了一天一夜,藤蔓缠着的四肢严重充血,几乎没了知觉,肚子却还是会叫的。 卫语信为了避免尴尬,故意不去看他,可是刘浪饥饿的自然反应阵阵传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卫教主,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往教会捐了家产之后,在外界眼中,那些人过得都很糟糕。” 卫语信一怔,奚钩月是在告诉他,所谓邪教,害人之处不比她的所做所为好到哪里去。 “安灵教的福利制度还是可以的,食堂的饭无偿供应,虔诚的教徒若是不追求物质享受,只在意精神的充实,其实活的很快乐。” “哦?这样啊……”奚钩月拉开一包妙脆角,看着刘浪,故意吃的“咔嚓咔嚓”的,“不过,你好像没有告诉过我,神使真正成为了神之后,教徒们都会怎么样?” “我说过呀,他们会跟随神使的脚步,去往新的世界。” “那这个世界的肉身呢?” “肉身也会去往新的世界……” 卫语信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听起来,不就是那种意义上的邪教吗? 而且,这样想来,奚钩月的所作所为便不值得他厌弃了。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牺牲一个个体,算不上什么。 但他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晁千神的不择手段他便能把那看做一种便捷行事的“方法”,可奚钩月就让他觉得有违人道,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奚钩月轻笑两声,打断他的思考:“夜深了,我们,该回去做该做的事了?” 卫语信无奈,他今天可没有甩掉她的机会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她离开。 不过奚钩月依旧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第三次来看刘浪,是在昨天晚上。 又是吃过晚饭之后,又是捧着满怀的零食和点心,卫语信忍不住询问奚钩月要不要把刘浪的嘴放开之前,奚钩月居然先一步解开了那道藤蔓。 刘浪严重脱水,被卫语信喂了几口可乐之后才找回说话的能力。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舌头被束缚太久了,刘浪口齿不清地说出这个困扰他两天的疑问。 奚钩月是魔,从把他救出监牢,到这样对待他,为的是什么他一点儿都不理解。卫语信则已经拿到了柳小柏的家产,就算是图自己的财,也不该用这种方法。 晁千神不在,这两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家伙对自己施暴,他想不出理由。 “你想跑路,还蛊惑其他教众,本圣女不高兴了,让你吃点儿苦头,顺便打发打发时间,不行吗?” 奚钩月说的理直气壮,把刘浪噎得苦笑出来。 “……圣女,我知道错了,请放我下来吧……”刘浪战略性地服了软。 奚钩月却叉着腰哼了一声,标准地泼妇姿态:“骗鬼呢,你有机会还会带着柳小柏跑路的,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在安灵教待着?” 刘浪感觉和她说话甚是无力,只能照实说:“我已经说过了,晁千神太阴险,你又是魔,我惹不起,想带小柏走,这很难理解吗?” “魔怎么了,你瞧不起魔吗?” “瞧不起我还会怕到想逃吗?”刘浪无奈地嘟囔着。 “不对,你还有别的亏心事,不然怎么会怕我们?我们现在是代表神的教派,是善良的化身,好人是不会怕的。” 刘浪欲哭无泪,好人会把别人扒光了吊两整天? 卫语信也不明白奚钩月唱的是哪出,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刘浪只能说道:“圣女,如果教会需要钱,我还有些储蓄,可以都捐献出来,就当是买我们俩的命,放过我们可以吗?” “是吗,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我在里世界有生意,买卖人体器官和科技产品,不是正路,所以赚的比较多。” “这样啊……倒是没说谎嘛,刘浪。” 刘浪硬是打了个激灵。 他以为奚钩月只知道他叫梁宽。 因为里世界犯人的特殊性,监狱的名卡和监狱外的门扇上都只有编号。 可是他忘了,奚钩月屠戮了整个监狱就为了找到符合柳小柏描述的他,知道他真名的狱警可没有冒着被杀的风险为他保密的义务。 想到这个,刘浪瞬间确定奚钩月背后的那人是晁千神。 他的神色冷峻下来,只觉得自己的性命恐怕再没了指望。 他现在能做的,只剩下拯救柳小柏。 392 非侥而幸 奚钩月看出了他的神色变化,笑嘻嘻地问:“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刘浪淡淡地摇头,没有说话。 “你没什么要说的,我们可就走啦,晚上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呢……”奚钩月说着,朝卫语信勾勾手指,便要离开。 “等一下……”刘浪叫住奚钩月,却又踌躇了一阵,“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奚钩月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什么都不要,就想把你挂腊肠玩,不行吗?” “奚钩月,你是什么人我不了解,晁千神是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这么折磨我真的只为了找乐子?” “不然呢?你倒是说说,还能是为了什么?” 奚钩月到这时才真正暴露出自己的目的,可是卫语信不信刘浪会轻易上钩。 果然,刘浪颦着眉想了许久:“你们,不会还在为四大家族做事吧?莫非,想知道齐升逸的布防?” “你在监狱里关傻了吧,和社会脱节得有点儿严重啊……”奚钩月一脸尖刻,“你既然知道晁千神一直在被通缉,怎么会不知道我入魔之后和家里闹掰了?” 刘浪道:“我知道……只是,我是真的想不出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呵呵,”奚钩月耸耸肩,“那你就慢慢想吧,说不定你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逗得本圣女开心,我就提前放你下来了,现在,我要去忙了,回见!” 奚钩月说罢,又朝卫语信勾了勾手指,与此同时,刘浪的嘴再次被封住。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卫语信急切地问:“圣女,他身体受得了吗?” “他是修者,有辟谷之术,这点儿小事儿,死不了。” “但不喝水……也行吗?” “你不是给他喝了吗?” 卫语信终于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圣女,你知道我和晁神使的情况,更了解晁神使的为人。他去找那个人已经过了两天了,估计随时都会回来,我想……” “想溜?”奚钩月打断他的话,一脸的不高兴,“怕什么,有我呢,他要是敢和本圣女耍,我就直接把他,咔嚓。” 她咬牙切齿砍脖子的样子还有点儿可爱,卫语信为自己的想法毛骨悚然。 他只能继续说道:“可是,为了下一步计划,我们也得快点儿往岚城赶,会跟我们走的教众随时都可以离开,不会跟我们走的,就算多做准备也不会有大变化,现在正好有个理由,其实发动教众效果还能好一些。 “刘浪这边需要静置的时间,到底需要多久不好预料,带在路上跟我们一起走,更保险一点儿,不行吗?” 奚钩月掰着手指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第一,要去岚城匆忙不得,你的教派如何我没你了解,但是岚城的情况如何我比你了解;第二,你发动教众的理由是什么?晁神使叛变?还是向新的神使靠拢? “第三,你躲不开晁千神的,他寻人的能力已经向你展示过了,只要他想找你,就有的是办法;第四,刘浪不能离开这里,路途之中变故太多,束缚着他,连个高速检查站都过不了。 卫语信只能把自己的情况抖给奚钩月:“好吧,其实我之前在岚城搞法阵活动的时候,已经在那边留下了势力,无论是场地还是接应,都布置好了。第二点你说的没错,我要抹黑晁千神,让他在安灵教失去立足之地,借刘浪之前茶会的发言,让他彻底没有接手安灵教的可能。 “第三我不打算躲开他,你是安灵教的圣女,你可以随时把他‘咔嚓’,前提是你真的是认真想要帮我。第四,有我的能力,任何检查都可以轻松通过,你大可放心。而且,我还有件压箱底的法器,随时可以把刘浪藏起来。” 奚钩月沉声说道:“是不是我不让你走,你就总觉得我和晁千神有瓜葛,很不放心?” 卫语信无奈地点点头:“对,我实话实说,你和他都不是我能应付的,身边有一个你,我就已经提心吊胆了,如果你们两个再次碰面,局面会失控到什么程度,我承担不起。” 奚钩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卫语信,你真的很有意思。你能把晁千神从千琳身边搞走,我就觉得你很了不起了,你现在还敢和我谈条件,真的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卫语信道:“我从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能吸引他和吸引你的都是事实和真相,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到而已。” “你确定你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收回之前对晁千神的承诺,明知道他必定会炸毛?” “说实话?” “嗯,实话。” “脑子一热。当时我的心太乱了,没想清楚后果,对他说过那种话之后他绝对不可能再相信我,所以我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那晁千神和晁千琳有什么不同?” 卫语信又沉默了。 “你不是只说事实和真相吗?” 卫语信冷静地回答:“我不敢说,会遭天谴。” 奚钩月明白了什么,也沉下脸来问:“刘浪让你知道了这些,说明你之前的情报漏洞很多,那你就该知道,还有晁千神和晁千琳都是真正的神使的可能。” 卫语信的眼睛往她脚边瞥去:“……我没否认他们两个的身份,但是我只能做到培养一人,当然要选择可能性更高的一个。 “你觉得晁千神会让他妹妹参与到安灵教来吗?我除了甩掉他,还能怎么做?” “你愿意相信我吗?” 卫语信苦笑:“圣女,我没法相信一个比我能力强的人,你随时想违约、想坑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但是,我除了假装相信你,听你的话,还有其他办法吗?” “好,那你就假装相信我吧。”奚钩月淡淡地说,“不过你也得知道,我没有骗你的理由,和你不能相信我是同一个原因。” “……是,你想做什么,只需要动动手指头,所以对我没必要说假话。” 奚钩月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说出了她的最终决定:“我们等晁千神回来,还是把安灵教交给他,并且,让他以为,那是他自己得到的。” 393 绵里争锋 卫语信惊得难以自制:“为,为什么?” 奚钩月狡黠地一笑:“你自己清楚阻止不了他,我也不想杀了他,所以,这顺理成章的事,不就是当前的最优解吗?” “可是……” “诶,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千琳?” “这……”卫语信脸现难色。 奚钩月道:“不用隐瞒了,你读取情报的能力里不包含画面,这件事晁千神也知道。”她看着他颦得更紧的眉头,又是一笑,“就凭你一开始选他不选千琳,这个秘密就算不上秘密了。” “什么?” “因为,如果你见过千琳,就会知道,什么才配叫做被神选中。” 卫语信确实没见过晁千琳,岚城的人口总量高达两千多万,他仅仅在岚城停留了一两个月,凭缘分几乎是不可能见过她的。 而他其实曾两次和她擦肩而过。 一次是在晁千琳被李立青夺走之时,他正好要去拜访晁千神,却被始终跟在晁千琳身边的奚北当做李立青的同党拦下,二人交手。 他的能力瞬间制服了奚北,读取情报之后却发现对方是四大家族的人,只能收回了控制奚北的沉眠,防止自己的能力暴露出去。为了伪装成普通袭击,他还用花盆击打了奚北的后颈。 这期间,晁家变故连发,晁千琳被奚钩月从李立青手中抢走,李立青发狂重伤晁千神,卫语信在蓝晶之后赶到,用细胞休眠的方法,救了晁千神一命。 第二次便是在医院之中,为了顺利带走晁千神,他没能见到后一步从窗户跃进来的晁千琳。 卫语信也知道晁千琳的容貌十分特别,因为但凡被他接触过的人,对晁千琳的印象都只有一个词汇:完美。 可是,到底什么是完美? 接触到刘浪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完美”这两个字到底多么异常。 因为,他读到的情报是包含画面的。 卫语信的能力是以自己已知的内容为引,读取他人的相关记忆。这其中也包含受者无意之间看到,连自己都无法清楚想起的潜意识中的记忆。 然而所有人的记忆之中,都没有晁千琳的样子。 她只是个象征性的存在,或许是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或许隐于人后的景深之中,甚至晁千神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挚爱的妹妹清晰的样貌。 卫语信原本没把这当回事,因为在有选择性的记忆片段中,处于事件边缘的对象和过度熟悉的对象会被人的大脑下意识地模糊化,或是被他的能力自动过滤掉。 他从来没有把晁千琳纳入自己的情报范围,只把她当作“晁千神的妹妹”这样一个辅助性的存在来了解,看不清她的样子并不奇怪。 但刘浪的所知之中,晁千琳是作为神选中的神使这样一个他关注的重点存在的,而她依旧没有样貌,只是个带着圣光出现的人形。 这让他后知后觉了奚钩月所言——什么才配叫做被神选中。 这时的卫语信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他不知道晁千琳的样貌竟然导致他们错误地理解了他的能力,这项不正确的情报或许会让事态发生转机。 奚钩月见他沉默不语,继续说道:“相信我,晁千神得到安灵教,为的就是回到晁千琳身边。只要你的教众能成功被他洗脑,对现在的教义死心塌地,见到晁千琳的瞬间,他们就会知道,到底他们该信仰的是谁。” “……真的?” 奚钩月碧绿的眼眸竟在瞬间透出了让卫语信难以置信的温柔:“她,有这种力量。” “好吧。” 卫语信为这个眼神,选择相信她。 这种和晁千神看向医院窗外时无异的眼神,意味着奚钩月说了谎。 她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目的的找乐子,她的目的,是晁千琳。 次日,奚钩月依旧把刘浪做冷处理,晚上,晁千神归来。 卫语信在监控中,看着晁千神走进食堂不久就被奚钩月缠上,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说明他受到了那女人的影响,知道了些什么。 卫语信已经对晁千神读取过情报,现在想知道他又额外知道了什么,只能通过日常和言语的流露。 说实话,他对此不抱多大希望。虽然他也算不上常人,但晁千神更不正常,他现在也就只能按奚钩月布下的最简单的局,静观其变。 一夜过后,重拾自我的晁千神又一次端详起镜子中的自己。 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丝毫变化,那双三白眼却比从前更加清冷淡漠,不含感情。刮掉胡子之后,花白的头发并不显老,反倒让他更具威严。 他刻意勾了勾嘴角,在发色的加成下,居然可以伪装得比从前更有亲和力和说服力。 晁千神暗自苦笑,看来把安灵教收入囊中,也是冥冥之中必然要做的事。 【神选择了一些人,希望他们能成为神,为的是……什么?】 脑子里的坚冰还需要消化,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和天道的极限,只能耐着性子,先把手边的事做好。 “喂,你好了没呀?大号吗?” 奚钩月狂砸洗手间的门,晁千神干脆直接让她进来:“刘浪在哪个房间?” 奚钩月随口应着:“602。吃了早饭一起过去吧。” “招待他了?” “哈,人家远道而来,当然要准备点儿好吃的啦。” 晁千神了然:“那就带着早饭去吧。” 奚钩月撇撇嘴,为二人又一次拥有一致的想法很是不满:“……晁千神,我真的,特别,讨厌你。” “真巧,我也特别讨厌你。” 正这时,房门被卫语信敲响。 晁千神一开门,就见他拎了一大堆吃食满脸惊讶:“晁老师,你回来了。” 晁千神淡淡地说:“卫教主,表演要注意细节,你拿了三双筷子。” “呃……”卫语信一时语塞。 他现在实在不知道面对晁千神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又要按奚钩月的剧本演下去,便暗自对着他一翻掌心,想让他再次睡去。 可是,他眼前的晁千神在被他接触到的同时,突然化作一张轻飘飘的纸片,缓缓落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那男人的声音在他身背后传来:“早啊,卫教主。” 394 破罐破摔 晁千神对卫语信自然有所防备,这一手虚虚实实,让卫语信摸不透情况,没法二次出手,只怕惹恼了他。 “早啊,晁神使……”不知不觉间,他对晁千神的称呼也心虚地变回了从前。 晁千神唤了一声奚钩月,那位不用化妆也不用打理自己的魔这才慢悠悠地晃出来,把地上那张纸片一脚踢到一边,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意思是居然敢连她一起戏弄。 晁千神的分身巫术从前就使用过,只不过这次他把自己百分之九十五的力量都放在了分身中,旁人很难察觉到异常。分身一旦受到特殊力量的接触,就会把力量归还给他的本体,变回纸片,虽然没什么实用性,但在这个场合正适用。 而且,他算准了卫语信的心理,仅仅准备了这一个分身,此时却大摇大摆地在他前方走着,再不怕对方暗自出手。 三个人默契地来到刘浪所在的房间,奄奄一息吊在树上的刘浪见了晁千神,眼神变得更加灰暗。 奚钩月解了他嘴上的束缚,卫语信连忙上前给他喂了杯豆浆。 “钩月,快把他放下来,我觉得梁先生需要去趟洗手间。” 奚钩月犹豫了一下。 她在剥掉刘浪衣服的时候,把四大家族封住修为的腰带和背带也破坏了,那个动作相当干脆,不知道刘浪受到的影响大不大。如果他还有能力用出法术,借机溜走又要折腾一番。 但她还是听了晁千神的话,放下刘浪。 刘浪自由落体状摔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动作。他的胳膊和腿没有丝毫移动的能力,喉咙也还没缓过来,只能双眼无神地看着晁千神三人。 “你看你,把梁先生累成这样,有违安灵教的待客之道啊。”晁千神悠悠说着,人却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卫语信带来的早饭。 “……晁千神……你这样有意思吗?” 晁千神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刘浪:“怎么呢?梁先生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我……”刘浪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长叹一声,“拜托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晁千神道:“我不知道之前圣女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个人的话,确实有些问题要问你。” 刘浪苦笑:“不论你想问什么,我只求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之后,放了小柏,让她离开安灵教,可以吗?” 晁千神皱起眉:“梁先生,柳小姐有选择信仰的自由,这是我们都无法强迫的,你明白吗?” “呵呵……如果你不能答应这个,我什么都不会说。” “呵呵,”晁千神终于露出了他嘲讽的笑脸,“请问,你是在和我讲条件吗?” “对,如果不是为了小柏,我现在已经死了,这条烂命算得了什么,我拿我所有的一切和你们换她一命,这也不行吗?” 晁千神淡淡地说:“你总该听听我的问题,再决定要不要这么草率地谈条件吧?” “……你说……” 晁千神看了看身边的卫语信,对方没有一点儿回避的意思,他也就满不在乎地继续问了下去:“齐升逸,到底在研究什么?” “只是这个吗?” “不,我问的你都要回答。” 刘浪沉吟了一下:“齐老板……想让死者复生。” 晁千神忍不住嗤笑一声:“是吗,还真是没新意。那么,他找到方法了吗?” “嗯,找到了。” “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晁千神看似随意地招了招手,奚钩月瞬间用藤蔓将刘浪捆回了那棵大树。 刘浪嘶声力竭地大叫:“晁千神!你到底想怎么样!” 晁千神第一次用他的真名称呼他:“刘浪,搞不清楚状况也要有个限度,你不是被救出来,是被劫出来,落在我们手里,不配合、谈条件、说假话,你觉得会有什么好结果?” 晁千神一本正经地把刘浪这个意外之喜说成了预谋下的产物,阴谋笼罩之感带给刘浪更大压力,他突然横下心来,瞪视着晁千神,暗自将自己的经脉截断。 奚钩月却早有准备,两个手诀翻覆,就用藤蔓将他的法力回流封锁,阻止了他的自杀行径。 “晁千神,我什么都不会说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齐老板手下都是家常便饭,你能耐我何?” 晁千神没有理会刘浪的叫嚣,转头看向卫语信:“卫教主,下次的听神会是在什么时候?” “正常来说是周六……” “明天召集教众加开一堂伐魔会,可以吗?” 晁千神笑盈盈的,卫语信很想摇头,却隐隐感受到了他散发出来的巨大煞气。 这煞气和魔的力量一样如有实体,让他冷汗骤下。 他只能小声争辩:“可是不在规定日期集会,来的人可能不会很多……” “随时都愿意参加教会活动的,才是真正的信徒,不是吗?” “可是……” 卫语信还没念叨完这句话,晁千神就又向奚钩月招招手。 奚钩月翻了个白眼,把卫语信往刘浪身边一捆,封了口舌:“喂,这样是不是有点儿难以解释啊?” 晁千神耸耸肩:“我什么都没说,是圣女大人发威,对吧?” “你……”奚钩月抬手便要拍晁千神的后脑勺,却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安灵教,是邪教,对吧?”晁千神幽幽说着,看向奚钩月的眼中只有一片漠然。 奚钩月暗自叹息,起身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早就想来看望刘浪的柳小柏和其他陪同她的女性教众都来到了这里。 赤裸着的刘浪和粽子似的卫语信被固定在一棵大树上的情景太有冲击力,柳小柏见状立时晕厥过去。 晁千神坐在沙发上,对惊得不敢发出声音的教众们说:“卫教主在这几日与梁宽的对弈中被魔鬼的耳语侵蚀了心智,需要驱魔。 “下午三点,安灵教将召开第一次伐魔会,我将会带领大家见识魔鬼的内心,分辨魔鬼的方法,见证真正的神迹。”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收了茶几上一片残余,离开了房间,任由教众们掏出手机,拍下了这超自然的一幕。 395 邪恶力量 下午三点,教堂之中汇聚了安灵圣教神徒五百三十九名,净徒以及被盛传朋友圈与微博的奇观吸引过来的好事群众三百四十三名。 刘浪和卫语信被捆缚在耶稣受难的雕像之下,晁千神和奚钩月则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台下攒动的人群,静默不语。 奚钩月觉得晁千神真的疯了。 他有意让事情扩散开去,并且召集了近千人,一旦被官方发现,他们两个组织者一定会被叫到局子里问话或拘留。 她倒是无所谓,可这个想要作为势力立足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第一次没看透。 台上被捆着的卫语信更是慌得要命。 晁千神居然用他原本预计的抹黑手段反过来搞他,这并不出人意料的发展是他最想规避的。 可是那家伙实在太阴晴不定了,他本来已经决定按奚钩月的交代让晁千神用自己的手拿到安灵教,结果只是象征性地表达了下犹豫,晁千神就完全不给他正常同意的机会了。 虽然他只要在最后表现出被“驱魔”成功的样子就可以蒙混过去,但是晁千神聚集了这么多教众,人心莫测,这样的人数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根本就不能预计。 事态完全不在他可以控制的范畴,他需要靠手势发动的能力还被重重藤蔓封得死死的,卫语信的绝望难以言表,只能眼睁睁看着晁千神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在这个手势中融入了自己的道家法力,无言之中,所有人都受到清净之力的影响噤了声。 “下午好,我是安灵圣教的神使晁千神,是被神选中,将要成为神的人。” 晁千神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荒谬无比的台词,台下立时又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他丝毫未受影响,语气依旧严肃又平淡:“安灵教承认一切神明的存在,并提出了神从人中来,教众的信仰汇聚成神格的教义,卫语信教主已经在听神会上反复讲解,我也就不赘述了。 “在神明诞生之时,与光对应的暗也在滋生,世界的平衡原本如此。因此,安灵教在如今受到了邪恶力量的挑战实属意料之中,让我没想到的只有,邪恶居然会利用我们的善意,蛊惑我们的领袖。 晁千神指着刘浪:“这位是梁宽先生,我教神徒柳小柏女士的男友。柳女士向我和圣女发愿,希望能找到下落不明的他。我和圣女接受了她的愿望,神为了表达选中之意,将梁先生送回到了柳女士身边。 “可是,梁先生原本所在的地方充满污秽,已经将他污染,他身上的邪恶思想感染了卫教主,使他对我神使的身份产生质疑,要将我驱逐出安灵教。 “你们的信仰可以使神明诞生,自然也可以压制邪恶,我希望今天在座的各位信众都可以将你们的信仰给我,我将带领大家,驱逐梁先生身上的邪魔。”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神徒之外的净徒和吃瓜群众立刻就搞清了事态。 这不就是教派高层之间的权利倾轧吗? 感到荒谬的人摇着头想要离开,一人动则众人动,会场片刻之间混乱起来。 晁千神给了奚钩月一个眼色,又被魔回以白眼。 他朗声说道:“请大家保持安静,圣女要向大家展现神迹。” 他话音未落,地面便开始了经久不息的颤动,大理石面之下,数道粗壮的藤蔓挤破了石面,一一钻出,卷曲在大门和窗口,牢牢封住了出路。 隆隆的声响并没对晁千神的声音造成阻碍:“这不是强制性活动,不过神迹的诞生需要见证者和参与者,还需要屏蔽不明真相的愚民,希望大家理解。” 所有人的惊惶显而易见,教堂被藤蔓遮蔽了人与光的通道,幽暗之中悉悉索索、形状怪异的植物兀自生长,俨然一派怪物巢穴的样貌,仅余的希望之光从耶稣受难像头顶的彩绘玻璃投下,两个始作俑者和两个耶稣一样受难的邪魔载体格外鲜明。 这次不用晁千神再强调,混乱的人群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大家不用害怕,你们需要做的,就只有相信我。” 晁千神说着,暗自捏了两个手诀。 他在开始说话前就已经做好了同心诀的准备。 凭借与晁昭一脉相承的巫术天赋,他很轻松地在与钟爻和奚钩月的两次施术中找到了归元同心诀和普通同心诀的中间点。 这次,他要把所有教众的精神世界联系起来,共同用同心诀去读取刘浪的意识。 而且,晁千神决定借这个主导一切的机会,用千人来分担自己头脑中承载的巨大信息,将它们全数消化。 近千人联系在一起的精神压力会由近千人共同承担,刘浪作为被攻击的一方,其精神上的的壁垒也会被分解成千分之一,完全不会再发生和李立青单独对垒时相互拼杀的情况。 他有意没将奚钩月和卫语信与众人联系在一起,还设想了千人之中有其他修者存在的情况,特地用巫术对自己的精神稳定进行了催眠式的强化,这样一来,全场可以掌握事态并熟悉精神力量的就只有他一人,最大可能地规避各种突发事件,实现所有预想。 精神力强大与否和人的体力强弱、压力多少、心思轻重无关,唯一能决定这难以操控的能力的,只有人的信念和决心。 晁千神刚刚决定自己要走的路,还来不及发生任何让他动摇的事,精神自然无比坚定,强大异常。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保护自己的精神空间不受侵蚀,让自己自由地侵蚀借用他人的精神空间。 两分钟后,全场所有教众的头部都缓缓地发散出白光,晁千神调动了他能力可承受的最大灵力,支撑着灵力要求极低的同心诀,让近千人共同去感受他人意识与灵魂的存在。 表世界人们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在脑中听到他人声音的感觉让他们惊讶,自己的心声得到他人应和又让他们畏惧。 眼前密密匝匝的人群和自己的头顶都逐渐发亮,圆球状的意识团一一升起,近千人身上发生相同的奇观和面对奇观时众人所思所想的一致性,带给其中的每一员无限重复的迷茫以及众生渺小且平等的透彻,现场又被蒙上一层梦幻的宗教色彩。 奇迹正在进行,他们参与其中,难免都对晁千神荒谬的发言产生了或多或少的认同。 因为所有人的意识都相互联结、相互影响,这其中又不乏原本便狂热的安灵教神徒,句句对晁千神前言相信与否的拷问接连受到其他人的呼应,不知不觉间,种类各异的怀疑就被从众心理和神徒的洗脑发展成了确信。 于是,这种群体性的尊敬和信任几何倍数地繁殖,几分钟内,所有人的眼睛便显现出了宗教信徒该有的狂热。 这真是最佳的传教方式。 396 乌合之众 信仰的增加代表意志的增强,渐渐的,在场众人已经不再需要晁千神的灵力来支撑,近千个意识团疏松扩散,贪婪地向彼此蔓延,丝丝缕缕缠绕得更加密切。 这样的情境使众人半是被迫地放空了心思,任意的感触都会被轻易扩散放大,任意的想法都能找到应和,拥有探不到边界的思维空间让所有人的智慧与想象忽然厚重,这种通感一切的高级愉悦难以言说,充实又飘忽。 随着接触面的增大,意识群散发出的光芒也越来越盛,墙面精致如生的壁画、庄严繁复的浮雕和奇诡扭曲的藤蔓在流转的光晕下影影重重,斑驳迷幻。 “哇哦……” 作为旁观者的奚钩月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从她和卫语信的角度向下看去,近千个教徒们头顶亮光微弱的游丝向各个方向的他人发散,同时相互纠结缠绕,就像是一个个神经元盘结成了一张神经网。 因为环形的教堂整形态和所有座椅正中宽宽的走道,这张从平面向空中与地面拉扯的神经网逐渐显现出大脑形态,邪典意味浓重。 就在这所有人眼前如幻象一般充满魔力,脑中混沌不识自我的时候,一个比所有声音都有力、坚定又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我是被神选中的人,将来会成为神,你们信仰我,把力量交给我。】 走到人群正中的晁千神意识格外明亮,作为这个意识群的掌控者,他比所有人都要强大,可强调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正深刻体会着人类精神的可怕之处。 这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凭借一人之力,来操控近千人的意识走向显然是个过于理想化的情况。 教众们的声音比他想象中嘈杂千万倍,饶是他的精神坚定无比,也会被催眠一样的声浪压制得逐渐迷失。 地理位置决定影响他最大的是他身周的几个教众,其中那名老妇人赞叹声最盛:“神啊,如果我去世的老头子见到这样这样的奇迹,他或许能再挺过几次化疗……” 其次是这间教堂原本的神父:“上帝啊,我信仰您的伟力,造物主的神迹重现于此,您能否宽恕我对他教神明的尊崇……” “原来神真的存在,我想把我的摩托车从局里拿回来,这应该不是难事吧……” “神使变成神的时候,我也能让她从那个人渣身边离开了吧,神是可以做到一切的对吗……” 嘈杂、混乱、多样性极强的人类愿望没有善恶,只有绝对的利己,晁千神被过多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一个极其糟糕的念头在他头脑中一闪而过。 【这几个聒噪的家伙,能不能安静下来!】 本能使他忘记了自己对近千人的精神力有着决定性的引导作用,顷刻之间,整片会场中的意识潮水般朝他涌来,在他身周流转一圈,轻而易举地卷去了他身周七人的意识。 他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则在同时冲出了被颅骨限制着的紧实大小,卷进了那七人身体内。 晁千神的视野在瞬间扩展成了八份,从高高低低的七个视角看向自己的死鱼眼感觉微妙,更令他在意的是,他对周遭的辐射范围和影响力也增大了数倍。 那种感觉就像李立青的意识被他破坏之后,对方残余的些许精神力残留在体外被他的精神力拖着,既可控,又没有实感。 在奚钩月看来,他身周的七个男女老幼的意识都突然亮了起来,和晁千神本人的亮度几乎没有区别,而且,他们的动作变得与晁千神完全同步。 她心头一紧,明白了这代表着什么:【晁千神……不妙啊……】 晁千神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到底发生的事。 他轻而易举地操控着他人的精神力量吞吃了那七人的意识,并用自己的意识占据了他们的身体。 【哈,也好。】 短暂的负罪感在群体意识的狂欢之中像落在夏日的雪花,转眼就被占据他更多的务实和利己蒸发。 他原本只有能力引导这些意识,却没有能力控制它们,若是贸然向刘浪的意识进军,只怕也会吞噬掉刘浪的一切,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消息,而这时,他的控制力却有了几何倍数的提升。 七个男男女女受他的控制,走向不同方向的人群中间,像信号发射塔一样辐射出他的意志。 【教徒们,跟我一起,见识魔鬼内心的真实吧。】 庞大的意识群在虚空画出一道诡异的弧光,向着刘浪席卷而去。 刘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疯狂的一切,除了绝望,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缠丝般的白光把他包裹在内,强硬地接触他的意识,把他拼尽全力维护保持的清醒意识扯了出来。 晁千神生怕破坏他强制封锁的精神导致情报流失,只能用尽可能轻柔的方式缓慢的接触。 于是,此刻刘浪心中最重要、最值得惦念、最时常想起的意识最先被展开在所有人眼前。 “阿梁,这个和这个,哪个比较好?”只穿着内衣套装的柳小柏站在镜子前,拿了两条裙子在身上比划。 她微颦的眉毛和灵动的眼睛在镜子和刘浪之间来回游走,显得机敏又可爱。不知道这是因为当时的她精神状态更好,还是刘浪的情人滤镜作用,这样的她比晁千神见过的她好看许多许多。 刘浪随口答道:“傻瓜,你穿哪件都好看。” 一条连衣裙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你都没抬头看,敷衍我!” 刘浪拨开裙子,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其实你不穿最好看……” “哪里学的套路,你是不是和其他女生聊天了?”柳小柏佯装嗔怒,脸微微红,娇艳更甚。 “我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你总是这么说,谁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真的。”刘浪语调深沉,看着她泛起水光的双眼,蓦地吻了下去。 单薄的衣料转眼就被剥了个干净,情侣间的互动无外乎“嗯嗯哼哼”的动作剧情,在主视角看来却格外清晰露骨。 晁千神对其他女人的裸体没有兴趣,对这种窥探他人最深隐私的行径更是深感厌烦,便想驱使意识群朝这层意识的深层继续进发。 可是,事情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397 逆行之徒 当代手机短视频的盛行和网红经济的蓬勃足以证明,普罗大众对食色性也的关注度远超晁千神的想象,人性本能的窥私欲更是不会轻易被动摇。 劣根深植的普通表世界人在这样的场景前很难完全听从继续探寻刘浪秘密的信号,因为个别完全浸淫其中的顽劣之徒存在,整个意识群抽离场景的动作被完全牵制住了。 再三命令未果的晁千神怒火上涌: 【‘相信我’的意思是,绝对以我的意志来行动。】 他的语调冷酷到不含感情,从男至女、由老及幼的八个声音共同发出,带着奇特的混响和共鸣,比之前的威严更令人畏惧。 可是在场所有人的意识都搅在一起,潜意识也涵盖其中,受到那几个对情色有强烈贪恋的意识引导,所有人的此类劣质都集中在了那七处。 晁千神的话对他人尚有影响,对钻了牛角尖还被所有人的贪念蛊惑的他们却完全成了耳旁风。 眼前的两具肉体交缠更甚,晁千神的不耐烦和愤怒也和那种贪恋一样,受到了群体意志的增幅,七个与他意识同步的傀儡与那七人份的窥私欲容量相当,让他同时受到了两种劣质本性的考验。 这样的夹缝把他的理智残食干净,晁千神忍无可忍,冲动地对那几个贪恋情色的意识拥有者作出了抹杀决定。 片刻之间,七个意识在晁千神刻意地攻击下分割切碎,消融在庞大的意识流中,化为纯粹的能量。 比之上次的混沌,这时因为那七个分身的存在,所有人的意识都被控制得更加澄澈清明,对这件事的后果认识得也更加深刻。 这个没有个体意志的真正群体根本就没有出头鸟,晁千神切实展现了神明的喜怒无常和任性无度,让他们对他的恐惧和尊敬同步共生,“信仰”竟然又一次激增。 这样一来,晁千神控制的傀儡数翻了倍,十五个意识的容量和力量足以让他的引导更进一步,对刘浪意识的探索也变得更具针对性。 【告诉我,你的秘密。】 意识群抽丝剥茧,朝着“秘密”的方向侵蚀刘浪,终于,那番情事被模糊中断,众人眼前的场景被切换至更早之前。 刘浪对柳小柏的执念也被之前的回忆变相加强了,所以这时链接到的片段依旧与柳小柏相关。 但这一次的回忆却引起了晁千神的兴趣。 画面中的刘浪正站在齐升逸身边,对方埋头在物品杂乱的办公桌前埋头计算着什么。 刘浪掏出口袋中震动不停的手机,瞥了眼上面的消息。 “找到了。” 这三个字和消息下附带的gps定位让他勾起了嘴角。 齐升逸察觉到他的异常,不耐烦地说了句:“有事就去办。” “是。老板,注意休息。” 他倒退着离开办公室,随手打开异空间的切口,来到了一间位于表世界的小公寓,打了个电话:“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一个年轻女人恭敬地说:“刘先生,今天这边有两只刚刚化人的妖物混入了邹丽华菁英学院,迷惑了十几个学生集体自杀,校方请了四大家族的事务所来解决。 “凑巧在降妖现场的三哥捕获到了白家人的反应,就立刻联系了您。” 刘浪眼神亮了些许,语调却依旧平静:“对方的资料,查到了吗?” “已经发给您了。” “全组归队。” “是。” 刘浪打开电脑,将手机上的资料导入,一边翻阅一边皱起眉头。 屏幕上是一份邹丽华菁英学院的学生档案,照片中的女孩青涩又阴沉,毫无朝气,而她的名字赫然正是柳小柏。 再往下,是她的领养资料,养父母信息,生父母信息,历来的家庭住址和各类联系方式。 刘浪反复看了几遍,用手机存下了她的家庭电话和她的qq号,删除了资料。 刚做完这些,三男二女便走进了这间公寓,站成一排朝他行了个礼。 “刘队长。” “做的很好。”刘浪冲他们点点头,脸色忽然一沉,“老板现在正在研究的关键时期,这是我私下发出的任务,希望你们可以管住自己的舌头。” “队长请放心。” 刚刚与他联系的那个年轻女人朝另外四人比了个手势,他们便整齐地向后转过身去。 那女人突然掏出一把手枪,用肉眼难见的速度抬手连开了四枪,四具尸体立时倒地。 她走到刘浪面前,将手枪放在桌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等待着刘浪宣判她的生死。 刘浪淡淡地笑了:“你还真是心狠,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死人最能保守秘密,只要队长需要,我也可以做到。” 刘浪拿起枪在手中把玩,内心徒生一股厌烦。 这就是他生存的“世界”,所有人都在齐升逸的养育下,被编程为对上级言听计从的机械,对异空间之外的万物和上级以外的同类,没有丝毫人情可言。 “齐泊雪,记住你的长官是齐升逸,不是刘浪。” 他重重把枪拍在桌子上,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齐泊雪收起那把枪,朝他躬身行礼,退出了公寓。 刘浪随手划开了狰所在的空间,将四具尸体扫入其中,坐到电脑前发了半天呆。 他也像齐泊雪一样,一路踩着他人的尸身爬到了齐升逸身边的位置,对齐升逸的绝对忠诚是他安身立命的本能。 可是,正因为他用忠诚换得了信任与自由,他得以在外面的世界通行无阻,这种忠诚才开始逐渐动摇。 路边摊贩对行乞之人无偿送出馄饨汤,家在相反方向的高中生送背负重物的老人回家,行人和车辆为载有孕妇的计程车让出通道…… 各种各样的小事在相加不超过数月的外出中证实了他反人类、反社会的五十几年,刘浪惊觉自己或许是个天性善良柔软的普通人,只是个性中的认真较劲让他被封闭的一切限制了眼界和想象,坚持为养育、教育自己的齐升逸奉献最好的自我。 这样的他无法舍弃他信奉、尊崇了半生的齐升逸,只能在这样的矛盾中活的越来越痛苦。 寻找柳小柏的事他没向齐升逸汇报,只是想让他在忙碌到无暇顾及身体的现阶段少操些心,现在他成功找到了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又成了难事。 在齐升逸计划的这个阶段,出面干预对方生活恐怕会打草惊蛇,有违初衷。而且,她涉及到四大家族介入的事件,身份敏感的己方必须避开。 看来也只能暂且监视着柳小柏,再从长计议。 思来想去,他加了柳小柏的私人qq,想通过网友身份最底线地与对方保有联系。 没想到好友申请瞬间就被通过了。 他还没想好说些什么,那边的柳小柏就发来消息: “你好,请问你怎么知道我的qq号?” 398 半纸之约 “这里显示你是通过搜索qq号添加了我,你认识我吗?”柳小柏接着问道。 刘浪随手回了句:“不认识,巧合而已。” “巧合?” “嗯。” 对面发来一个笑脸,似乎已经认定这是朋友或同学的恶作剧,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刘浪没什么正常网聊的经验,怕对方直接将他拉黑删除,便又抛出一个问题:“怎么没去上学?” “学校里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放假了。” 沉默了一阵子,柳小柏忽然道:“你知道我是学生,果然,你不会是王鹏吧?” 刘浪有些尴尬:“不是。我会占卜而已。” “你是贾志恒?” “不是,我真的不认识你。” “那你为什么要加我?” “巧合,我随便输的号码。” 柳小柏显然很不相信:“怎么可能这么巧?” “命定的巧合,自然很巧。” 柳小柏才十四岁,刚刚接触网络,对陌生人缺乏戒备之心,又觉得对方可能是认识的人,说话还很有趣,便放心地和他聊了起来。 刘浪全把这当成生活的调剂,借着这种闲聊驱散刚刚亲手为四个身畔友人收尸的阴郁,不知不觉间,消磨了一整个下午。 正常世界成长起来的柳小柏带着股青春期少女特有的哀怨和自命不凡。或许在普通人眼中,她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令人厌烦的牢骚,可是,对于周遭一切都刻板冷血的刘浪来说,她鲜活又真实。 她每件对生活琐事的描绘,都提醒着刘浪自身残缺的人生经历,她每句对命运无常的抱怨,都引起刘浪平日思虑的矛盾。 作为一个大好男儿,他自然而然地对这个少女产生了正常之外的兴趣。 而后,他时常和柳小柏聊天,排解自己的烦闷,日子竟过的轻松有趣了不少。 他自顾自想着,反正这个漏网的白家人已经找到,只要在齐升逸和白靖廉契约履行的时候将她交出去就行了,这时候任由她自由生活也没什么所谓。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替她垫付了学费,还暗自安慰自己,这只是保证老板需要的试验品更多一个。 渐渐的,这份兴趣在日常的交流中变了质。 供养一个有喜怒哀乐、懂感恩回报的活生生的少女,让从没接触过养成游戏又有着充足财力的刘浪迷失在这种奇异的快乐之中。 对齐升逸任务的奉行被真正的异性相吸取代,刘浪无力抗衡初恋的裹挟,这份朦胧又真挚的感情一路发展到柳小柏提出与他见面的那日。 他再三阻挠着这一日的到来,为这有辱使命的心愿困扰不休。 可是那一日,齐升逸将齐泊雪提升为九组组长。 整齐划一的“是”回荡在异空间中,除此之外,没有丝毫灵气环绕,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甚至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刘浪看着那个亲手杀害了四个共同成长、生活了三十几年同伴的女人。她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认命,连荣耀和骄傲都不知表达在脸上。 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他需要见到柳小柏,他需要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于是,他来到了柳小柏身边,被她的温柔、羞涩和真实彻底俘获,再也没能逃掉。 晁千神的惊讶使得刘浪关于柳小柏的记忆一路发展至此还没有停下。 【柳小柏居然是白靖廉的女儿。】 这件事首当其冲地吸引了他。 【难怪刘浪不愿多提齐升逸的实验。这不仅牵涉到他对齐升逸的忠诚,还牵涉到他的情人。】 晁千神从这段回忆中窥到了些许齐升逸异空间的端倪,这时赶紧截断又一次陷入言情戏码的回忆,趁着刘浪的意识被进一步打开,循着已知的信息朝他关心的方向询问: 【为什么你要寻找柳小柏?】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严肃男人缓缓出现在晁千神和教众们的脑海中。 他正了一下自己的领带,露出个极其商业化的微笑:“刘先生,您赏光过来,白某深感荣幸。” 刘浪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对面的老板椅上翘起二郎腿:“白老板有何指教请直说,我那边,脱不开身。”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齐老板组织周到严格,想必您也不能多留。那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 那位白老板挑了挑眉,从桌下拿出了一只黑色皮箱,拨转密码,打开盖子,朝刘浪方向一转。 整整一箱钻石发出的亮光晃得刘浪眼睛一花,心跳瞬间抢了两拍。 “白靖廉,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白靖廉一脸为难地踌躇了一阵,“当初和齐老板签订契约的时候,我事业正处困境,对契约内容不甚了解……” 刘浪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要反悔已经晚了,里世界的契约可是向天起誓,见过法术的人,应该不会再质疑神明是否存在吧?” 白靖廉连连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麻烦刘先生,可以帮我详细地解释一下契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吗?” 虽是如此说着,他却站起身,手上又多了一只箱子。 他打开箱子,把其中同样耀眼的透明石头往面前的箱子倾倒而出,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钻石飞溅得满桌满地。 刘浪眯起眼睛,道:“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所谓全部,是怎样的全部?” 白靖廉和齐升逸签订的契约,主要内容便是,白靖廉寿终当日,他的全部家人都要交给齐升逸自由处置。 刘浪道:“所有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可是齐老板之前说,这其中也包含我太太,她和我可没有血缘关系啊。” “法律上承认的亲属自然也包含在内。” “不过,合同上没将这样的细节写清,难免会让人,有些……迷惑和困扰,对吗?” 白靖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现在又有了钱,商人的精明重回上风,他开始研究那张他与齐升逸签订的契约,想要从中钻个空子。 刘浪挑了挑眉:“确实是有些令人迷惑。” 白靖廉见齐升逸的左膀右臂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反馈,又一次加大了筹码。 他从桌下拎出了第三只箱子。 这一次,箱子里的不再是钻石或金钱,而是一份绿卡相关手续,和一份太平洋某小岛的产权证明。 白靖廉将它们一一摆在钻石堆上:“听说刘先生也是表世界没有户口的苦命人,白某人不才,却在表世界有些关系。” 刘浪道:“白老板的生意刚有起色,又这般破费,只怕是得不偿失。” 白靖廉坐回椅子上苦笑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后继无人,才是真正的拱手让人。” “白老板就不怕头上有青天?”刘浪说着,指了指上方,示意自己背后的齐升逸。 白靖廉摊摊手:“有又如何,我对于契约一知半解,却也知道不到那一日,我还是有人身自由的。不过,若是没有呢……” 刘浪大笑了几声,突然切开空间,转身离去。 399 一家之言 回到异空间的刘浪出现在齐升逸的办公室门前。 大门直接开启,门内是由整颗树横截面构成的办公桌,摆满了齐升逸的各类书籍和杂物,脏乱程度不亚于上次那间实验室。 齐升逸在办公桌后放下手中的书,摘了老花镜,揉着鼻梁一脸疲惫地问:“他要干什么?” “按表世界合同的老规矩,找契约的疏漏。” “收买你?” 刘浪点点头。 “行,去处理吧。” 刘浪了然地勾了勾嘴角,压抑着自己的嘲讽之意,离开了办公室。 他故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发了会儿愣,处理了些琐事,才又来到白靖廉处。 齐升逸空间中的时间密度是表世界的三倍,所以对于刘浪来说只过去一个多小时,对于白靖廉则过去了五个多小时。 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五个小时。 他也知道契约上附带着一旦违约便会立刻执行契约内容的条件,如果刘浪把他的行为告知齐升逸,对方单方面认定这违反契约,他、儿子白山、太太和腹中新生的胎儿都要玩完。 拉拢刘浪他是在拿命来赌的。 因为太太再次有孕,养育过白山,切实体会过人父之心的他又为人父,实在想为了孩子搏一搏,下了许久决心,花费了半数以上的身家才准备好一切。 失败的后果只在这焦急的等待过程中才真正出现,看到刘浪这么快便又出现在他面前,白靖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只离开这么一会儿,会不会只是去向齐升逸汇报?】 刘浪的回答异常悦耳:“箱子先寄存在你这里。” 白靖廉欣喜若狂,表情与商场老油条的身份严重不符。 刘浪收下他的东西,就意味着他愿意帮助自己,自己能找机会尽可能留下血脉。 “好的,我会处理好相关事宜,刘先生请放心。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契约有关的问题?” 刘浪瞥了他一眼,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你根本就用不着费这么大心力,钻空子也是有极限,留下一两个子嗣,对你来说意义不大。” 白靖廉眉头一皱:“刘先生的意思是?” “你不是知道齐老板要用你们做什么吗?” “他说是做实验……应该是,那种人体实验吧?” 刘浪突然大笑起来,好像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哎,难怪,里世界契约从来不讲明这些细节,这个说法又很有歧义……齐老板确实是要用你们做实验,实验内容却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这样吗,请刘先生一定帮我解释一下。” 刘浪高深莫测地笑道:“这种事,你们这些表世界人,听了也不明白,嗯?” 白靖廉看到了他眼中异样的意味,沉吟了半天,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才又开口:“刘先生,你愿意给我讲这些,不论是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我都非常感谢。齐老板的神通我也见识过了,我不会让你为难,失去立身之本。 “所以如果真的没法讲明,我不强求,但是刘先生如果愿意给白某人指条明路,给白氏集团留下命脉,就是我白家的大恩人,白家永远都会感念您的恩德。” 生意人的话本不可信,可生意人敢对着里世界修者这么说,背后隐含的报酬就值得深思了。 刘浪见他又加大了筹码,知道自己该表现的贪婪已经足够让唯利是图的他放心,便淡淡说道:“不是不能说,只是说了你未必懂。 “齐老板想找到一个正常生活在表世界的家庭,来验证他对人类记忆概念和时间概念的理论。 “虽说我们可以直接在表世界观测或掳掠他人,但是对大家庭的所有人进行全线观测,需要的人力和物力都很大,没有配合的情况下不容易做到。 “而且,考虑到实验的进度和齐老板的寿数,以及我们在表世界露面的次数,他在早年就有接触的可选择的目标不多,才会找上了你。” 白靖廉懵懵懂懂,却假作恍然大悟:“所以说,这个实验,并不会对我们的身体造成伤害。” “正常进行的话只是耽误一些时间,毕竟实验什么时候能得出结论很难讲。” 白靖廉连连点头:“那刘先生刚刚说,留下一两个子嗣意义不大,是指什么……” 刘浪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老板需要的样本只需要相对年长的人类,年轻人和孩子经历的记忆和时间都很短,对研究帮助不大。 “不然,他为什么在一开始只有你和你太太二人的情况下,就和你签订契约,没有至少等孩子生下,你状况稳定才来呢?” “好像……是啊……”白靖廉也后知后觉了这个问题。 自己会有今天的顾虑是人之常情,齐升逸会那么决定就意味着人数其实并不重要,他需要的样品根本就不多。 白靖廉看到了希望,忙继续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你只管开枝散叶,努力添丁。 “对你最不利的状况,是老板需要的样品占全男女老幼。可是老中青三代男女各一人也不过六个,如果你正常生养,到第三代,无论如何家族中都会有被留下的子嗣,可能还会不少。 “而且,就算有你们配合,这种横贯几十年的事也非常难以操作。子嗣越多,监测成本越大,部分人被选择,留下子嗣的可能就越大,明白吗?” 白靖廉缓缓点头。 刘浪说的确实在理,前提是他没有说谎。 看他还有些犹豫,刘浪又补了剂猛药:“你可能不了解齐老板的手段,我和你说的话,他随时都有可能知道。” 白靖廉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刘浪的意思。 他是说,告诉自己的这些并没有违背齐升逸的利益,所以他不怕齐升逸对他如何。他既得到了钱,卖了个无所谓的情报,还能足以保命,很合逻辑。 甚至,刘浪可能是经齐升逸授意才对他这样说的。 无论怎么想,这件事做不做全在自己,如果真的那么重要,齐升逸不可能做这样没把握的安排。 所以刘浪应该没有说谎,这件事至少是双赢,甚至是三赢。 但白靖廉只是用普通生意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他不知道齐升逸心狠手辣的程度不能用表世界的常识来理解。 如果刘浪真的是私下受贿,白靖廉这点儿小手段只会招致二人的杀身之祸。 刘浪看着他静静思考,什么也没说,再次打开空间离去。 如他所料,白靖廉还是选择一试。 不论刘浪的提议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意义,试试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的第二子顺利出世,过上常人的生活。 怀抱希望的人总喜欢自欺欺人地把事情往好处想。 就这样一晃过了五年,白靖廉最小的女儿白柳出生了。 400 寂静之地 从这时开始,齐升逸就为自己的实验焦头烂额,异空间的各种事务被完全分派给了各组队长。 刘浪作为其中之一,专门负责试验品白家的监控和管理。 白靖廉连续收获一个儿子和一个私生子后,白家便安稳太平地沉静了三年。刘浪按部就班地做着分内之事,很久都没在离开异空间。 谁知某一日,他突然被手下告知白家又有新生儿出现,而且对方已经一岁多。 刘浪大为震惊,当即派出人手查访,这才发现,白靖廉勾结了另外一个里世界修者团伙,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 想来也是,白靖廉这种人精怎么可能甘愿全被齐升逸和他的手下左右,肯定是要留个心眼另找出路的。 那个基金会私下收了他的大笔投资,近几年与他来往密切,应该就是他们为白靖廉出了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馊主意。 在白柳出生时,白家在医院将这孩子用死婴调包,用金钱和术法双重隐藏了她的身份,把她送到他人家中抚养,然后彻底和那个人家切断关系,只当她不存在,也就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 能在一年后才被发现证明这个手段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刘浪觉得这伙人很是有趣。他只要掌握白家人的行迹就可以,和白靖廉斗智斗勇不是他分内之事,便没有拆穿,任他们自由行动。 让他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三年,白柳便又一次下落不明。 原因竟然是,领养白柳的那对夫妇在收了白靖廉的一千万后依旧贪心不足,不愿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直接把白柳卖了,拿着钱逃到了国外。 因为白家特地挑选了一个和他们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家领养白柳,对他们的人性并不了解,在之后又刻意与他们断开了联系,到这时,他们连女儿被卖掉了都不知道。 刘浪很是无语,齐升逸交代要他监管白家人,无论是出于对齐升逸脾性的畏惧,还是对自己能力的负责,他都不能放任这样一个被劣性隐瞒的白家人就这样逃脱。 不过自责无用,他只能布下人手慢慢去寻白柳的下落,一找就是十年。 这个白柳,自然就是后来的柳小柏。 联系之前齐泊雪对刘浪的报告——“在降妖现场捕获到了白家人的反应”,晁千神对齐升逸一方到底是如何确认白家人的身份,以及白家大火中,他们转移那十一人的方法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相比之下,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也被牵扯进来倒是不那么出乎意料。 晁千神已经懒得感慨相互串联的一切,在刘浪还没完全被打开的时候,还是选择了更保险的问题。 【你们是如何确定柳小柏身份的?】 他依旧遵循着以柳小柏为中心的提问方法,果然立刻得到了刘浪的回应。 这次场景的转换非常梦幻,就像一盘录像在飞速倒放,晁千神能感受到刘浪的意识已经真正开始涣散。 比上段回忆中又要年轻不少的白靖廉出现在周遭全黑,却可以清楚看到身边众人的异空间。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跟在刘浪身旁东张西望,四处打量,不知不觉落在刘浪身后,又疾走几步,跟上对方的步伐。 “刘,刘先生,这里,这里到底是?” “不该问的不要问。”刘浪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句。 白靖廉点头如舂米。 或许从前他还对齐升逸其人怀抱着些许轻视,可实际身处在这没有一个立方让人感觉对劲的异空间,生存本能让他发自内心地对齐升逸敬畏起来。 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可能不该出于利己的好奇和搞清状况的非客观需要,反复要求来齐升逸的大本营签订契约。 穿过空间裂缝时周身被撕裂重组的诡异感觉还残留着,现在,周遭的一切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去了。 “到了。”刘浪通知他一声,敲了敲路侧凭空出现的房门。 门自动打开,齐升逸正在办公桌后捏着本书,好像根本没发现他们走进来。 刘浪让白靖廉坐在一边,到齐升逸身后的书架上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羊皮本子,拿到白靖廉面前,翻开几页,指着上方古怪文字的结尾位置: “这里,这里,这里,签个字。” 白靖廉愣愣地问:“我,是不是应该在签字之前看看合同?” “第一页是表世界文字版。” 他翻到第一页,不禁苦笑,短短三行文字一眼便能看到底: “契约 “白靖廉在寿终之日将全部家人交给齐升逸做实验之处置。 “签订生效。” “这就完了?”白靖廉不可思议地看着刘浪,“那这后面的都是什么啊?” 刘浪递给他一支笔:“保证契约生效和合法性的里世界背书,签吧。” 白靖廉有意瞥了眼齐升逸,对方依旧埋头书中,没理会他。 “呃……”因为事情简单到不可思议,白靖廉一时居然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在刘浪的指示下签了三个名字。 刘浪拿回羊皮本子,交到齐升逸桌上,齐升逸头也没抬地捏了几个手诀,手上便有金色的光华缓缓飘落进本中,待光华散去,刘浪又将本子插回书架,带着白靖廉离开。 白靖廉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齐升逸签字时的表现和他以为的中国道家修者一点儿也不沾边,倒像是印象中西方魔法师的样子。 而且,刚刚那间办公室装饰得非常正常,和随便哪个表世界的事业单位没什么区别,除了走廊乌漆嘛黑,根本就没有一点儿里世界的感觉。 之前的恐惧和疑虑又在这样的展开后稍有消解,白靖廉忍不住问出他的疑惑:“这样就可以了吗,其实我想知道,寿终这个时间点你们要怎么知道,我的家人又要怎么来到这里?” “我们这就要去采你的血样来确定这些。”刘浪说着,打开身边突然出现的一扇白色大门。 门里的样子再次刷新了白靖廉对齐升逸和异空间的认知。 这是一间设备先进的化学实验室,白墙白灯白色器材柜,各类实验用具和高端检测设备一应俱全。 一男二女穿着白大褂,见了刘浪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刘队长。” “给白先生准备血咒。” 看着那三人手脚利索地准备好一个摆满工具的铁托盘,拿着针筒向自己走来,白靖廉连连摆手:“等,等等一下,血咒是什么?” 刘浪不耐烦地说:“确保最后回收白家人的术式,对你们的正常生活没有影响。” 【……就这么简单吗?】晁千神暗自打了个问号。 401 契约之血 血咒,顾名思义,一种通过血液来确保法术对特定对象发生效用的里世界常用辅助术法,普遍使用在各类契约和定向法术中。 夭夭和桃之的血契,便是血咒契约的简称。 因为契约内容的不同,血咒的表现形式也会有所区别,不过一般都是在签订契约的同时直接用血入咒,像这样和契约分开来做的实在少见。 晁千神猜测,这里的血咒是将白靖廉的血作成样本,用于确定白家人的位置和下落,作为最后将白家人带入异空间的媒介。 果然,采集了白靖廉的血液之后,刘浪就直接将他送出异空间。 站在空间裂缝前,白靖廉压低了声音对刘浪说:“刘先生,看得出齐老板是把我的事都交给你来处理了,若是有机会,我想单独对你表达一下我的感谢,这个……” 他在刘浪手里塞了张银行卡,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刘浪看着那张卡,深感无奈。 这整个空间,都是齐升逸构建的,异空间和他不分彼此,其中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白靖廉还以为自己很神秘,实际上却像和大人玩藏猫猫的三岁小孩儿一样蠢到可爱。 刘浪只能再去打扰齐升逸的研究时光,却没有被想象中的暴怒赶走。 齐升逸端详着那张卡,淡淡地说:“他给你的,你就拿着。” “老板?” “他求你什么,你就答应。” 刘浪有些懂了:“他耍什么小聪明的话……” “正好顺势而为,只有这三个人的话,确实紧张了点儿……” “是。”刘浪把卡放进口袋。 他其实不太明白齐升逸的目的,既然觉得能收到的试验品数量紧张,为什么要做这种马后炮的事,不在一开始选择别人呢? 不过,作为下级,了解上司的情绪比了解上司的理由更重要,他索性不想了,这段回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还是没能解释白家人到底是如何穿过那道空间裂口,只解答了他找到柳小柏的方法。 毕竟晁千神就问了那个,怪不得刘浪。他刚打算继续问下去,而仅仅是这样想着,刘浪竟然就做出了回应。 原来那部羊皮大册子的后页之中,存在一个齐升逸个人研究的特殊传送法阵。 这个法阵需要人工录入特定之人的信息,录入之后,法阵便可以长年累月地自动将被标记之人血脉中的特质录入法阵中。 所谓的特质,就像是基因中构成其人声音、相貌、性格的随机dna序列,可以让法阵通过包含修为在内的所有特征完全地锁定单一对象,达到单方面强制召唤和传送的目的。 只要手持这个法阵,在契约被履行的时候,被血咒标记录入过的人就都会被传送到齐升逸的空间。 所以在中途被刘浪爱上保护起来的柳小柏,和最后出现在白家的白明并没有被录入进法阵,也就没能被传送到这里来。 这种齐升逸的个人技术确实不是四大家族和晁千神可以破解的,若不是从刘浪的意识中找到解释,恐怕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但白靖廉知道血咒的存在,还与基金会有密切联系,说明他不可能不对这项强硬的术法进行破解。 晁千神立即在连贯起来的诸事中想到了一种可能:白明会出现在白家是他们对血咒的应对研究。 又一次,因为他想到这种可能,意识中的场景就立刻随之切换了。 晁千神突然冷笑起来。 刘浪的意识,居然已经被成功地瓦解了。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云端存储器,任由这个意识群在其中翻找有用的咨询。 然而情况并不如晁千神想象地那么乐观。 在他探寻着自己想要的答案时,其他的教众也对之前所见的事物有着各自的好奇。因为获得咨询的方式变得过于容易,意识群反而被分流成了数份。 晁千神一时顾不上解决这个问题,他在刘浪的记忆中循着白明的出现,一路追溯到与他相关的事件原点。 那是在刘浪与柳小柏认识了一年半左右的事,这个实际年龄是柳小柏三倍多的男人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爱上了对方。 虽然他依旧坚持着对齐升逸尽忠的本心,但他总是忍不住为柳小柏的今后做打算。 白家人总有一天要被齐升逸带走,那一天的到来意味着齐升逸的实验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如果他成功保住柳小柏,那么实验结束之后,就是他自己的自由之日。 其实齐升逸从来没有提过这类事,但整个异空间中还没有刘浪没有去过的地方,他知道这个异空间中的一切都与齐升逸的实验相关,这个异空间,就仅仅是为了那个实验而建。 也就是说如果实验真的成功,这里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到那个时候,他申请离开齐升逸去过自己的生活,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个,想到在正常世界等待着自己的柳小柏,刘浪不禁对未来充满希望,也开始悄悄准备起未来的生活。 首先,保住柳小柏就不仅仅是不将她录入传送法阵那么简单。 知道柳小柏存在的不只有他一个,还有曾经参与过寻找柳小柏的人。 他用各种的理由和方法将依旧居于底层的数人除掉,到最后只剩下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副手李立青,和实在找不到机会去动手脚的另一个队长齐泊雪。 除去齐泊雪只能看机缘了,且放在一边,刘浪又开始做经济上的准备。 假如某一天齐升逸发现了柳小柏的存在,他只能带着他的小新娘尽可能远的逃离这个国家,不论是为了正常结束一切后更好的生活,还是为了提高被抓捕的时间和经济成本的,降低齐升逸对自己动手的可能,他都需要许多许多钱。 赚私房钱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齐升逸曾经交代他在白靖廉面前表现成站在他和利益一边的样子,刘浪只需要借这个大好借口来隐藏一切就行了。 而且,他对柳小柏身上的血咒也十分在意。 他不确定齐升逸还会不会研究出什么新的方法来超越距离判定白家人,于是,刘浪向白靖廉自荐,做为他与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的联络人。 这样一来,他既能从中捞油水,又能第一时间了解他们对血咒的研究进度,一举两得。 402 前世之因 既然联合他人破解血咒的事被发现,白靖廉索性也就不再对刘浪隐瞒,更何况刘浪自愿入伙,俨然是故意把把柄交给他,值得信任。 就这样,那位便宜老丈人不知实情便获得了女婿的助力。 刘浪把白家只受自己监控的事情告知白靖廉后,白靖廉彻底放心下来,直接在自家公馆里建立了一个地下实验室,供清逸道人做研究。 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了解齐升逸的深浅,不懂得他见过的传送法术是多么高深的存在,这种大胆的行为让刘浪惊讶之余,下决心和他尽量保持距离。 结果,这种自保带来了一个让刘浪苦笑不得的后果。 在白靖廉面前,刘浪没有对血咒表达兴趣的立场,所以他和基金会的联络主要局限在器官买卖和科技产品的量产上。 这两件事的复杂进程和保密工作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导致他盲目地信任了表世界人白靖廉对自家子女的爱惜程度,忽视了他其实什么里世界法术和科技都不懂。 所以,事情过去了五六年,刘浪才发现,清逸道人对符文科技的研发仅仅受到一个瓶颈的限制,已经和齐升逸的进度相当,而对血咒的研究居然还在原地踏步,几乎和开始研究时没什么区别。 刘浪立刻意识到,清逸道人根本就是在把白靖廉当人傻钱多的凯子骗。 他压根就没想过帮白靖廉,一心只对道教复兴的大业有兴趣。 刘浪不禁感叹,白靖廉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幼年坎坷不说,爱上的人想要他的商业机密,帮他的恩人想要他的身家性命,他投资的学者只想要他的钱,连自己这个女婿都只为了他女儿,根本懒得理他的死活。 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不过事到如今,齐泊雪一直都没有表现出将事情捅破的意图,齐升逸也始终都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似乎真的是实验进行到最后阶段,忙疯了。 想来这种来自上古的老法术想在短时间找到破解方法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刘浪对血咒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而且他也确实没办法对清逸道人的作为说些什么。符文科技产品是对他收益有利的研究方向,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怪他。 【罢了,若是有机缘,同为研究疯子的清逸道人是不可能不对血咒感兴趣的。】 没想到,机缘真的出现了。 而且这机缘来得极为尴尬。 某日里,出资方白靖廉、研究者清逸和黑市联络人刘浪三方聚在一处做季度情报交流和进度汇总,一切结束之后,清逸道人犹豫良久才开口道: “上次刘先生带来的符文扩容样品我破解了一部分,我觉得我,可能知道齐老板到底在研究什么了……” 白靖廉笑道:“我记得刘先生从前说过,是和人的记忆概念、时间概念相关的研究。” “嗯……也可以这么说……”清逸道人瞥了一眼刘浪的表情,意思是只要他阻止,自己立刻就会闭嘴。 只是,刘浪其实也想知道,齐升逸到底都在研究什么。 他还牙牙学语就在异空间中生活,按表世界时间来看,他跟了齐升逸五六十年,但他不是研究人员,一直只在表面上了解齐升逸的研究,隐约知道他的研究目标是死者复生。 可是死者是谁,怎么复生,他都不知道。 见刘浪没有表示,清逸道人继续说道:“他在研究人的前世今生和因果。” 这个解答和刘浪想象的完全不同,却也算得上与死者复生有关。 白靖廉道:“前世今生?你们道家不是有完整的理论吗?人有三魂,死后分开,有的去了地府,有的去了天上,有的等待轮回。” 清逸道人点点头:“确实,可是传说和典籍中有个显而易见的矛盾之处。 “《云笈七笺》中说,天魂到达空间天路,暂为其主神收押,寄存在‘天牢’之中。地魂可知主魂的一切之因果报应,进因果是非之地,地府。人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直到再度轮回,三魂才会重聚。 “也就是说,到达地府的地魂之中寄托着人的记忆和此生流过的时间。所以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却前生之事,再去投胎,转入轮回。 “可是,孟婆汤的效果是洗净前世记忆,让投胎之人不受前世困扰。那前世的时间被洗净了吗?没有,因为前世的因,会造成后世的果。” “呃……”白靖廉皱起眉,“所以呢?” “记忆是时间的载体,经历过的时间会在人的记忆中留下痕迹,所谓因果印刻在时间中,也会被记忆保留。 “反向来说,时间无法被洗掉,记忆中的因果不能被洗清,那就说明孟婆汤的效果只是封印,不是洗清。” “所以呢?”刘浪也来了兴致,认真地盯着清逸道人。 “所以前世的记忆是可以通过唤醒今生的果来唤醒的。若是在某个载体上唤醒了某人前世的记忆,就等于变相地招回三魂,或者说制造出三魂。” 白靖廉瞠目结舌:“唔……这说明了什么呢?” 清逸道人皱起眉头:“研究因果和前世今生,从而制造三魂,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齐升逸想逆天而行,让死者复生。” 听到这四个字,刘浪一惊:“这些都是从那张扩容芯片上看出来的?” 清逸道人点点头:“那张扩容芯片的编程方式和我之前使用的方法大有不同。 “正常的符文编程和表世界使用的编程语言很类似,都是用某些特定组合代表特定指令,再将指令按固定方式排列,来达成一定的目的。 “我一直是遵循着这种方式编写指令来达成目的,相当于以因循果,所以遇到了和前人相同的瓶颈,始终难以突破。 “可是,齐升逸使用的方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是指定了目的,并使用了一个循因的符文让芯片自行达成目的。 “这个循因的符文正常情况下不能自行完成两个步骤以上的事,不然早就有修者尝试这种方式了。 “所以他使用了单次符文来简化由果到因的步骤。按理来说,单次符文是没有持续性的,创造的应该是一次性产品。 “可是,这块芯片的使用次数大家都看到了。这说明这套符文,将果植入了产品的‘记忆’,让产品自行去发生‘因’。” 403 今生之果 这一次,不光白靖廉没明白,连刘浪也似懂非懂,他忙问:“这只是芯片,怎么会和人联系起来?” 清逸道人苦笑一声,好像很是无奈:“这块芯片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应用在科技产品上的,它使用的符文链接点,可以直接植入人体。 “所以,它的实际作用是给人的精神扩容,并且对因果进行激活。” 白靖廉听到此时还是一脸难以置信:“清逸道长,这……太天方夜谭了吧?” 刘浪却对这样的解答认真思考了起来: “清逸道长,你刚刚说在可以将前世的记忆和因果制造出来,可是,假如他要复生的人已经投胎了,那还怎么用这种方法复生,直接找到那人的今世可能性更大吧?” “这个……我不了解他实验的全貌,只能说一下我个人的猜测。人的下一世依旧是人的可能性很低,而且转世需要的时间很长。无论是什么人,都会在在世时犯下或大或小的罪过,在地府中赎罪的时间以六十年起步,所以按他开始实验的时间来算,他是有很大机会实现目标的。” 刘浪又抛出另一个问题:“但这需要一个载体,这个载体指的是,人类?” 清逸道人点点头:“对的,人类。” “载体是谁都可以吗?” “这就是我今天真正想说的……不解释清楚这些,这个结论也很难让你们理解。我对齐升逸要白老板的家人做什么实验,也有了头绪……” 清逸道人深深地看着刘浪。 他早就发现刘浪对白靖廉的帮衬超越了对金钱的贪念。 清逸道人不同于白靖廉,透过这张芯片上的符文科技,他清楚地知道齐升逸到底有多可怕。刘浪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只用两个字就能概括:找死。 可是他不光背着齐升逸赚私房钱,还敢从异空间偷这么重要的科技产品,如果他不给出一个真正的理由,清逸道人绝对不敢再和他多有接触。 他现在有些怀疑刘浪背后的原因就是齐升逸,是齐升逸故意让他用这种方式获得基金会的研究资源,自己不花一分钱地让他们打白工,分担可能受到的天谴。 刘浪突然倚在椅背上苦笑起来。 清逸道人从之前就总在试探他的目的,他也想向他讲明,让他相信自己真的只想要钱,可是,他为什么需要钱,真的不能说。 白靖廉是必须要变成试验品的,而齐升逸的研究涉及记忆,白靖廉被收缴的那天,刘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随时可能暴露。 虽然他一直在筹备着“私奔”的计划,但是为钱背叛和为爱人背叛很可能会有两个不同的下场。 他是齐升逸的心腹,假如只为求财,并且逃得很远,追击难度很大,那么忙于实验的齐升逸很可能只会派出手下来长线追踪。 可是,如果被知道他隐瞒了试验品,在没有彻底搞清齐升逸实验需求的情况下,那个为实验偏执到得罪整个里世界的老头儿会干出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为了爱人的存活,哪怕是牺牲自己,刘浪也绝对不能将柳小柏的存在透露出来。 就算他没说明,清逸道人这个摆过摊算过卦的老人精也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瞬间明白了,刘浪确实有隐情支撑着他挑战他的“权威”。 清逸道人叹息一声:“大家活着都不容易,除了自己,几乎要和世间的一切对抗。他人、贪欲、现实、命运,需要打败的东西太多了,很容易让人迷失目标。” 他突如其来的感慨与话题毫不相关,白靖廉刚想催促他快些讲明那个实验的内容,刘浪就跟着叹息一声:“所以我们还是让彼此都容易一些吧。” 清逸道人点点头,决定将自己所知说出来:“如果说是召回三魂,或者说制造三魂替代原主,那最能联想到的只有人魂。 “首先人魂留在人世,徘徊于祖地或供奉之间,而且典籍有载,人魂本来是‘祖德’历代姓氏流传接代之肉身,也就是说人魂不止最好召回,还最容易与载体产生联系。 “其次,在我看来,召回三魂,需要的载体和三魂的原主越相近越好。这种相近是全方位的,物种、血缘、相貌、经历,这些相近会让循因的术法和符文更容易作用,让记忆和魂魄更容易找到回路。 “综上,最好的载体,就是血亲。” 白靖廉突然愣住了,一个糟糕的念头飞快闪过他的脑海:“你是说,他想用我们来做死者复生的试验品,在我的子嗣身上,复活我?” “嗯,他很了解你的一生,还特地挑了你寿终之时……” “刘浪……”白靖廉看向刘浪的眼神极为复杂,“你不知道这些是不是?” 刘浪看着他干笑:“为什么这么说?” “你让我开枝散叶是骗我的吗?这种实验听起来不可逆转,怎么会只需要时间?怎么会是按男女老幼筛选?” “白老板,大家都是生意人……” 刘浪一句话惹毛了白靖廉,他站起身来指着刘浪的鼻尖:“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自己清楚!” “我给你的帮助你也清楚。” 眼看着白靖廉就要撕破脸大发飙,清逸道人赶紧打圆场:“白总,刘先生应该真的不知道,你可能想象不到他拿出这块芯片要冒多大风险……” “那根本就是齐升逸在契约之外给我设的陷阱!” 清逸道人叹了口气:“是,也可能不是。你的家族确实给他的实验提供了更多素材,但是,如果我说的接近事实,那这里还有个重大问题。” 白靖廉不悦地说:“什么问题,你能不能一气说完?” “做这种逆天而行的事,他挺不过天谴,实验至多进行一次,就必须真刀真枪地实干。他一开始只要你家三口人是真的足够了。 “所以刘先生可能真的不清楚实验的具体内容,但给了你这样的建议,也算不上错。” 白靖廉冷静了一些,他又瞪了一眼刘浪,摊回椅子上若有所思。 他不能为了这点儿不确定的事拿所有家人的命去赌。 抱着小孙女儿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比养育白山时更加强烈的天伦情怀。 可能他真的年纪大了,也可能他的钱真的够多了,他不再那么钻在钱眼儿里,甚至时常后悔当时居然和齐升逸签订了那么荒唐的契约。 “清逸道长,血咒,到底能不能破解,你给我个准话吧!” “不是不能,只是……” “说吧,你需要什么。”白靖廉沉声说道。 清逸道人捏紧了拳头,大半天才说出三个字:“试验品。” 404 饕餮之心 事情发展到这里,晁千神已经搞清了许多事情。 除了白家人被转移的方法,齐升逸的实验内容和实验目的,还有四大家族关注白靖廉里世界交易和有意收编基金会的原因。 想必四大家族早就注意到白靖廉公司的异常之处,白家大火中,他们还在残骸中发现了白靖廉为清逸道人制造的实验室,知道了基金会与白氏集团的勾结。 他现在有个极为厚黑的想法——那些隐形眼镜法器样品,说不定是四大家族或齐升逸流入市面的,一方为了找到由头去剿灭他们,一方为了报复基金会对自家产品的剽窃和对白靖廉的帮助。 不过,这个荒唐的想法转念就被他排除了。 如果是四大家族这么做,那明知水深,还只派了奚满月和事务所一行去收缴基金会显然不太理智,齐升逸让产品流入四大家族手中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而且,刘浪的记忆也很快就给了他真正的解答。 清逸道人需要的“试验品”是大批的法器,和可以试验血咒效用的活人。 果然研究人员都是钻牛角尖的疯子,很容易干出逆天反道的事来。 不过白靖廉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拨出大批资金,把在黑市买办的任务交给没有户口,不怕被调查,还亟需被继续收买的刘浪。 虽然白靖廉对他已有不满,但双方彼此掌握着把柄,同乘一船翻不得,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维护利益关系。 刘浪拒绝了这种安排,他要同时照顾生意和柳小柏,不愿再做这种抛头露面徒增风险的事。 于是清逸道人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一直没怎么露过面的基金会其他人物也为此陆续参与进来。 没想到,刘浪和白靖廉都高估了清逸道人的人性,也低估了他对理想的执着。 不久之后,刘浪就发现,这个人把白靖廉当凯子的初衷根本就没有改变,他之前有意向白靖廉透露这些情报完全是在骗取对方的信任和投资。 这大笔大笔的钱和搜买来的乞丐、被拐的可怜人,还是被他投入到他对扩大修者队列的实验当中。 知道齐升逸实验内容的刘浪也对血咒有些惧怕,可是他没立场揭穿这个老骗子,只能暗中做了点儿小手脚。 他偷走了那批实验品法器,并将它们流入了市场,还留下字条,意在警告清逸道人,他的所作所为有人知道。 此事一出,清逸道人除了用学员,还用买卖的活人做实验的事也在搜寻样品的过程中被耿直的姜道一知晓,这个旷日持久的项目终于被迫暂停。 清逸道人无奈,就算再不愿放弃,也只能暂且把精力转移到白家的血咒上来。 这时已经到了白家大火前夕。 第二批社会边缘人被送进了白家公馆,其中一人便是后来的白明。 因为看守的失误,白明和一个老头逃出了白家公馆,被一路追至一处窄巷。 当时恰巧有巡警经过,白家的打手为了防止这二人发出声音,导致事情败露,直接下了杀手。 可笑的是,巡警其实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这件暴行只是因为他们做贼心虚。 此时白靖廉年事太高,已经把公馆的事务通通交给白山处理。两个打手拍了尸体的照片交给了白山之后,就被赶出了白家,下落不知。 不过,白山却因为这两张照片,认出了后来出现在黑市小院的白明。 他大为震惊,因为那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他亲自接触过,还亲眼看到尸体照片的乞丐。 见白明和小院里的其他人完全没有交流,依旧是之前在公馆中那副痴傻的样子,白山叫手下把白明绑回了公馆,重新给他做了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证实白明正是之前逃走那人,而且,他身上还没好全的刀伤也证明了打手们并没说谎。 更奇怪的是,他的x光片上,心脏长在右边,而上一次全面检查的片子上,他的心脏在左边。 这件事引起了清逸道人的注意。 他嘱咐白山将白明好生看管,这样恢复能力异常、缺魂少魄、自身还有异常的人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结果只过了两天,白明的特异之处就又一次显现。 他的左手居然开始长出第六指。 白靖廉是六指,因为这个特点,这位商界大亨被媒体戏称为“六指魔头”。白山虽然没有遗传到这种畸形,他的女儿却因为这项基因呈显形,被白靖廉额外宠爱。 刘浪在这个节点上介入到了白明事件中,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只说了一句:“鲛人的心脏长在右边。” 清逸道人惊得合不拢嘴。白阳的真身在里世界老一辈中尚有相传,他也知道白阳似乎是鲛人之后。 也就是说,白明在白阳处停留之后,他的身体便模仿了对方的特异,心脏移位;在白山身边停留之后,他的身体也模仿了白山的特异,长出了第六指。 这真的是人类吗? 如果没有前前后后的身体检查数据,清逸道人定要把自己荒诞的猜想甩飞,回到床上狠狠补个觉来把忙晕了的自己弄清醒。 可是,只一转念,他就想到了白明身上可能出现的契机。 白家的血咒是融入到血缘中的,这如果是他可以模仿的特异,那么只要通过对他身体的定时检查,就可以搞清血咒存在的成分和特征,从而想办法破解。 于是,面对登门要人的白阳,白山付了天价,买回了这个从他家逃掉的乞丐,并且买了白阳的嘴。 这位黑市商人的信誉和他不怕死的精神一样广为流传,清逸道人和刘浪还是很放心的,只有白山把这次受到的讹诈之仇默默记在了心上。 可惜,他没有报复的机会了。 随着刘浪的动作越来越大,齐升逸也渐渐注意到了他和白家的小动作。 这个真正的“人精”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一切。 诱使他在那个时间点向白家出手,收回所有白家人的原因,除了他的实验终于进展到最后一步以外,还因为他突然发现,他需要的载体终于在岚城露了面。 被齐升逸叫到办公室,宣布今晚就行动的时候,刘浪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板看向自己的眼神饶有深意,刘浪只敢应一个“是”。 “我需要的材料凑齐了,也该把测试用的试验品收回了。我要做的事,你都知道的吧。” 齐升逸全程都是陈述句,刘浪默默无语。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他感觉自己很可能直接死在这里,他的一切准备都是白费,根本就没有意义。 谁知道齐升逸只淡淡说了句:“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405 弃世之路 刘浪心惊胆战地退出办公室,这么多年来被爱冲散的恐惧一股脑涌上来,他倚在走廊的墙面上,喘息许久。 他自己没法出面对白家动手,只能派了李立青到公馆解决一切。 然而一夜过去,他迟迟没等到这个手下回来复命。 【总不会是清逸道人在场,把李立青干掉了吧?】 刘浪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本来确定清逸道人近期不在公馆,但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在他草木皆兵的时候。 刘浪赶紧去寻李立青的下落,却在供他私人起居的小空间里找到了他和晁千琳。 见到晁千琳,刘浪生出种震惊之外的微妙感觉。 【这个女人,老板一定会感兴趣。】 如他所料,齐升逸的心思完全被晁千琳分走了,连原本办事不利的李立青都没有受到处罚。 趁着这个小小的空档,刘浪分秒不停地准备逃亡所需的一切,却被不知是否故意的齐升逸安排照看晁千琳。 他有苦说不出,只能分裂着自己两边忙碌。 一旦决定动身,刘浪才发现除了能否离开之外,还存在着想不想离开这个根本性问题。 这么多年,他抽身的机会太多太多,可是他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必须要坚持到东窗事发。 “异常,真的存在,神,真的有可能降生?那,那个节点,天地大变,小柔也可以……回来吗?” 来汇报晁千琳情况的刘浪听着齐升逸的喃喃自语,没在意其中内容,却惊觉就在自己忙于奔赴外事的十几年间,他又老了好多。 齐升逸再也没有训练年幼自己时那股意气风发和饱满的精力,也没有神经随时绷紧的警觉和清醒了。他这副自己和自己对话的样子,和表世界坐在柳树下乘凉,惦念远方孩子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自己要在找到齐升逸空隙的时候,随时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六十年的异空间,他竟然有些伤感。 这种柔软,可能就是他一切作为和一切悲惨的根因。 他没想到的是,那个令齐升逸分神的女人,也是葬送他和柳小柏的导火索。 在他还没做好准备时,晁千琳就跑掉了,而后不久,齐升逸在五十后第一次离开了异空间,而且是只身一人。 这本来是刘浪离开的最后机会,可这短短的十分钟却被一件事到临头才终于记起的事情耽误了。 他得杀了齐泊雪。 这女人不好对付,交手之中,齐升逸就已经回到了异空间。 这时的他满面红光,似乎终于从繁冗漫长的实验中抽出身来,重新找回了希望。 “刘浪,去自首吧。”齐升逸随便挥挥手,将齐泊雪塞进身边凭空出现的一扇门里,又划开一道链接在书架的空间裂缝,拿出羊皮契约递到刘浪面前,“我不会为难柳小柏的。” 刘浪苦笑起来。 齐升逸叫他去回收白家人时,他就早有预感——齐升逸根本就知道一切。 他和默默看着白靖廉拼搏的自己一样,嘲讽以对这些天真认为自己可以抵抗强权还拼命奋斗着的蚂蚁。 “好。”刘浪当即放弃挣扎,他跪在齐升逸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您对我的养育和培养刘浪永远记得,为这个承诺,刘浪也会感念您一生。” 这就是刘浪意识死亡之前,经历的一切。 能得到的情报几乎到了尽头,而且,刘浪已经彻底成了废人,若是再有疑问,晁千神还可以随时窥探他的记忆搞清一切。 现在让他更在意的是,他操控的意识群又一次处在了崩溃边缘。 刘浪的一生也算是个跌宕起伏的悲剧,各自分流的众人都在他的记忆中寻找着值得自己共情的兴趣点。 由于他们的掌控者晁千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些人在漫无目的地搜索过程中无法清晰地剥离自己的意识,也都开始变得像被动接受他人侵蚀的刘浪一样,意识缓慢涣散,不成个体。 这可不是晁千神想要的结果,他需要这些人都各自保持着自我,信仰着他。 【魔鬼已经被驱逐,你们是否亲眼见证?】 晁千神故意在自己的声音中融入灵力和法力,吸引他们从刘浪的记忆中脱离。 【是……】意识群发出参差不齐的回应。 【你们是否相信我会成为神?】 第二个问题继续催动着所有意识被迫将注意力转回他们的掌控者,果然这次的回应清晰了许多: 【是……】 【你们是否只相信我?】 终于,所有意识被十五个控制点同时发出的灵力引导在了一处,这个最后的回应清晰又响亮,同时,他们的肉身也整齐地大声说道: “是——” 奚钩月已经为卫语信结了绑,让他真实地感受什么才是“洗脑”后的“信仰”。 卫语信目光呆滞地看着动作和声音都整齐划一的教众,看着他们头顶意识的亮光缓缓向自身收回,看着他们对晁千神跪倒满地,施安灵教拜礼,神色虔诚到毫无欲望。 他带着哭腔朝奚钩月大吼:“奚钩月,你诓我是吗!” 晁千神这种毁灭式的传教是真正意义上的“洗脑”,被从意识中根本洗去自我的教众们,还有什么可能把信仰从他处转移到晁千琳那里。 奚钩月为难地歪着脑袋:“这不是和说好的一样吗?不过你这么一说的话……现在我发现,果然还是晁千神最有趣。” “你……!”卫语信的嘴唇止不住颤抖。 晁千神真的夺走了安灵教,还没给他留下一分一毫,而这个奚钩月到底想干什么他已经彻底看不清了。 气愤、悲哀、绝望,卫语信现在只想逃离这两个疯子好好静一静,他朝奚钩月一翻掌心,想从她身边杀出重围。 可是,一个老妇人忽然扑了过来,把他按倒在地。 卫语信连忙让她沉睡过去,还没站起身来,自己又被一个神父按住后颈,接着,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男人拖住了他的腿,他身后,还跟着更多人。 卫语信不管不顾地外放着自己的催眠能力,连着击倒数人之后,他眼前阵阵眩晕,经脉迟滞将断的感觉无法忽视,能力怎么也无法调动。 终于,卫语信被一众教徒控制住,他一抬头,就看到教堂正中那个男人微笑着看向他,花白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孔在棚顶彩光的照耀下奇幻诡秘。 “晁千神,你赢了。” 卫语信苦笑一声,解除了所有人的沉眠,接受了自己被亲手选中的神使监押的事实。 第一时间冲上去对付卫语信的是被晁千神完全洗净意识的那十四人,晁千神不用下达任何指令,只要意识传到,那些人就自觉地将卫语信押回了刘浪身边。 看着十字架下已成废人的修者、承认败北的超能力者、愿为同伴的魔和满坑满谷向自己跪拜的教徒,晁千神仰天长笑。 虽然没来得及把脑中坚冰溶解,可有了这十四个可分担的意识,他已经不再在意这一时半刻。 而且,他真正意义上的接管了安灵教。 “晁千神,”奚钩月走到他身边,把独臂往他肩上一搭,妩媚地眨了眨眼,“不用对大家说些什么吗?” “他们只需要相信我,不需要考虑其他事……”晁千神笑着看了看四周,“对吗?” “对——”合声中满是狂热,在教堂上空久久回旋。 奚钩月撇撇嘴:“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晁教主?” 晁千神把她的胳膊拨到一边,沉声说道: “我们,回岚城去。” —第八卷— 406 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千琳生日快乐!” 所有人都在生日歌后热烈地鼓起掌来。 众目睽睽之下,晁千琳万分无奈地吹灭了蜡烛,合掌闭上眼睛。 一下班她就被奚满月和任道是连哄带骗地载到了红榜,进门之后,等在里面的宁峙、奚南、世钟、蓝晶和白明捧着蛋糕,后面那两个始作俑者立刻大叫“惊喜!生日快乐!”,把她完全搞蒙了。 【这群自说自话的家伙,来真的呀……】 晁千琳犹豫了半天,考虑到好歹也是一年才会有一次的场合,既然要许愿,还是认真点儿吧。 【希望……大哥平安无事,早点儿回来……】 在脑海中念完最后一个字,她像怕被别人窥透了想法一样急急忙忙地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红榜的顶灯在掌声中被再次打开,任道是朝老板汤丰年喊了句:“老汤,灯全开了就没情调了!” “好嘞,这样怎么样?” 整个酒吧只剩下这唯一一桌头顶悬着昏黄的吊灯,以及忽明忽暗的全顶彩灯,果然让这个不热闹的生日派对气氛更显温情了些。 晁千琳把任道是扯到身边:“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啊,闲着没事儿干给我过生日玩?我身份证上写的是四月,师傅定的是七月,现在是八月,哪儿都不沾边儿啊……” 任道是压低了声音说:“老汤上回问我,女神什么时候再来玩,还说你要是过生日的话一定来他这儿,他给清场,一切全免,安排乐队演出。 “你生日的时候不是一直昏迷,给错过了吗,我寻思就补一个嘛,便宜不占白不占,是吧?” “也是……”晁千琳莫名其妙地屈服在便宜必须要占的逻辑下,却没问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那个被晁昭定下的生日。 “但是你也事先跟我说一声啊,到了这儿才看见这一大票人拿着蛋糕,也太尴尬了吧,我今天穿的像要去收破烂一样诶。” 任道是看着她的工装背带短裤和白t恤,特地往后退了半米,人都靠到了蓝晶身上:“怎么会,这不是认真搭的衣服吗?最近不是很流行背带裤吗?唔……颜值这种事,真是……气死我了!”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奚满月托着下巴递来一块分好的蛋糕。 任道是认真地说:“千琳说自己今天穿的像个收破烂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白明一脸茫然。 晁千琳被笑得有些尴尬,只能甩甩手:“算了算了,快点儿把你们的礼物交出来!” 奚满月送了一支卡地亚手环,宁峙送了十张焚后自动召唤抬轿小鬼的黄符,蓝晶送了一双自己手工制作的中跟鞋,这些都是比较正常的礼物。 世钟送了一块可以随时召唤自己的令牌,其中的含义就略显微妙了。 奚南则送了她一副玫瑰金色的手铐。 “这种公家的东西可以拿出来送人吗?”晁千琳的第一反应显得很直男。 “呃……”奚南尴尬地傻笑了几声。 任道是一把抢过手铐:“你不会是什么都没准备,直接从裤腰上摘下来的吧?” “不是啦,我特地挑了副全新的呢……”奚南赶紧争辩道,“这个是,防身用的嘛,你身边,好像狼很多啊……” 奚满月已经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奚南,铐起来好像是防身之后的步骤啊……” “哦……”任道是拉了个长声,“我知道了,这是个情趣用品!” “去死吧你!”晁千琳一酒瓶抡在任道是后脑勺上,又转向奚南笑眯眯地说,“谢谢啦,我好像已经找到用法了。” 说着,她把任道是往椅子上一拷:“你好好老实一会儿吧!”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任道是委屈地揉着后脑勺:“千琳,你下手也太重了吧,快解开我,我没法给你拿礼物了!” “我自己会拿。”晁千琳从他背后拽出那个半人高的大盒子,利落地拆着包装纸。 任道是赶紧阻止:“诶诶诶,你最好回家再拆!” 可是他说得太晚,晁千琳已经了看到那个半身塑料人模上穿着的黑色皮质女王内衣五件套。 “任,道,是?” “很贵的……六千多呢……”任道是小声嘀咕着,搬着椅子往更远处挪了挪。 “是吗?那我试一试?” “别别别,太刺激了,你不怕手铐不够用吗?” 任道是明知道晁千琳不是这个意思,只能暗自祈祷她没看到盒子里附赠的一长一短两根小皮鞭。 可是用惯九节鞭的晁千琳早就看到了这两位老朋友,不由分说地抽出长马鞭卷着任道是的脖子把他连人带椅子扯回身边。 蓝晶赶紧闪身,给踩着任道是大腿的晁千琳挑起他下巴“调戏”他的大动作留出空间。 任道是被迫看着那张让人晃神的脸贴在自己面前,只能讨饶:“陛下,我错了……” 两人的造型明明暧昧得不行,却只显出无限的喜感,连远处汤丰年的笑声都传了过来。 “姑奶奶……”白明忽然弱弱地发声。 “嗯?” “是不是,要给你什么?”白明没头没尾的问题说明他连生日、礼物这些名词都没搞懂。 晁千琳放开任道是,笑着说道:“你也没什么可给我的啊。” “我所有的都可以给你。” 他格外认真的神情让嘻嘻哈哈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晁千琳的眼神当即不自然地躲闪开来,弄得气氛更加诡异。 奚满月赶紧打圆场,她用胳膊肘怼了下世钟:“还是做傻子好吧,什么都敢说。” 世钟涨了个大红脸,埋怨地看了奚满月一眼,坐到一旁默默喝起酒来。 有玩咖蓝晶和任道是在,加上汤丰年的配合和乐队的献唱,整个晚上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七个人喝掉了四打啤酒和两瓶威士忌,最后全都没能离开红榜。 意识模糊到看不清一切的时候,晁千琳玩着手腕上奚满月送的手环,喃喃道:“比大哥选的好看多了……大哥,你的礼物呢……” 清醒到最后的蓝晶把外套盖在她肩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得好些。 一个月,够放下什么? 就算她看起来再正常、再开心,就算凑齐那缺失的人数,就能补回什么吗? 蓝晶暗自叹了口气: 【晁千神,你到底还想不想回来?】 407 一张字条 “有人来过吗?”晁千琳拿着卡在沙发边角的那张字条,急匆匆地询问在后台休息室打盹儿的汤丰年。 汤丰年茫然地看着她,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似乎还没彻底区分开梦境和现实。 窗外透进开始大亮的天光,这季节白天长,想来这时才五六点钟,还不是宿醉的酒鬼会真正清醒的时候。 晁千琳放弃了与他交流,直接走到收银台后,去查看监控设备。 这系统的用法很傻瓜,几乎一看就会。前一晚的记录被她用十二倍速匆匆扫过,四个摄像头的内容卡得电脑差点儿死机,画面也不甚清晰,在众人都被声音惊醒之后,她总算是找到了那张字条出现的瞬间。 凌晨四点左右,一道光从附近的窗口飞进酒吧,画着弧线停留在他们最后睡着的沙发旁,光芒散去后,一张纸条渐渐显形。 因为室内灯光太暗,监控质量也很一般,那道光显现的橙色非常微弱,更多的画面都被白色的过度曝光占据,看不出术法的细节。 晁千琳又调出当时室外的画面,可监控角度集中在大门附近,根本没拍到来人。 蓝晶和奚满月也凑了过来。 “怎么了,千琳?”奚满月拿过她手上的字条,把正反面看了几个来回。 蓝晶认出了上面“生日快乐”之后那个突兀的曲线符号落款:“这是上次,和法阵一起出现的那种,灵辖的符号?” 晁千琳点点头:“是,火灵辖的符号。” “这该不会是……”蓝晶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这种猜测可不好由他来说,无论这是不是晁千神留下的,一旦说出口,他就得承担诱导她再次开始想念和失落的责任。 晁千琳淡淡地说:“不是大哥的笔迹。” 她抻了个懒腰,故作漫不经心地把字条留在奚满月手中,心里却不觉间轻松了不少。 晁千神还在岚城,在她身边,就算只是个假想,也能让她为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安心。 只要他在,她就会安心。 晁千琳这才发觉自己的头和身上的每个关节都痛的要命,也不知道自己昨天到底是怎么睡着的,想必姿势肯定相当别扭。 她摊回沙发上,睡意再次袭来,却不能再睡了,只能坐着发愣。 不知是昨天喝的太多,还是太习惯这种情况,即便这样也能睡踏实,所有人中就只有任道是还没醒,依旧在沙发上打着呼噜。 另一边的奚南和世钟都揉着脑袋,显然也对宿醉和外宿不甚习惯。 “你们还得去上班吧?”奚满月关心了一句。 世钟点点头,冷不防倒抽一口凉气,似乎头痛得厉害。 宁峙这时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脸上水淋淋的,她分别拍了拍世钟和奚南的头:“你们还不快回局里,最近不是忙得要命吗?出来疯一会儿就可以了吧?” “知道啦,大姐头儿……” “天天这么叫我,显得我年纪好大似的。”宁峙抱怨了一句,捡起丢在一旁的手铐,塞回奚南手中,“带回去吧,别闹了,千琳不需要。” 奚南闷闷地应了一声,和世钟一起拉开卷帘门离开。 门外的日光投进昏暗的酒吧,晃得所有人眼前一花。 晁千琳终于找到个并非玩闹的机会,问出自己压抑了一晚上的问题:“宁峙,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宁峙不自然地抱着肩,“满月姐说你过生日,我当然来凑凑热闹啦……” 她在许久前意识到自己和晁千琳的差别,闹起了小女孩脾气,又在后来不小心向杜秋风透露了晁千琳的事,给她引来了一大堆麻烦,所以一直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出现。 可是从奚满月那里听说了她糟糕的近况,宁峙还是忍不住借着生日,来看看这个可怜的姑娘到底过的怎么样。 她也知道自己是晁千琳的第一个朋友,在这时出现,说不定能给她点儿寄托。 晁千琳笑着问:“你一直都在岚城没走啊?” “是啊,吃了几个月白饭,最近打算和我哥一起创业。” “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听他的吧,不过估计我还是负责吃白饭的,哈哈哈哈。” 闲谈之间,蓝晶已经买了早餐回来,他的懒病似乎又被晁千琳治好了。 晁千琳本来还想问宁峙,为什么她和她哥哥不需要参与到四大家族和桃灼堂对齐升逸的讨伐当中,这时却被打断,也只能之后再说。 不过早饭间,搞醒一直睡美人状的任道是又引起了众人的一番笑闹,这个话题暂且被抛到了一边。 这一天的事务所理所当然地歇业了,晁千琳和白明跟蓝晶一道回家补眠,奚满月和宁峙也各自回家,任道是则在事务所的沙发上睡过了整个上午。 其实,这段时间的岚城又像曾经备战桃灼堂时一样平静。 与桃灼堂的一役后,四大家族和同袍会一直在进行旷日持久的谈判。 同袍会的立场很明确,作为妖精鬼怪的大同盟,不论桃灼堂背叛与否,他们都必须作为同类的庇护存在。 在无法判明四大家族意图的情况下,同袍会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样把桃灼堂众妖交给他们。 虽然四大家族反复强调,这是联合行动,己方只是想多一分助力,之前的反叛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笔勾销。但同袍会高层依旧不能放下对人类修者的固有印象,担心他们在战役中把杜秋风众做趟路的炮灰使用。 不得以,四大家族只能和同袍会签订了作战布置和战况向他们部分互通的条约。 这一让步相当拖延时间,下决定前的四大家族内部会议不断,甚至为此分裂成了两个派别。 一方对这项合约始终持抗议态度,理由是同袍会乃妖类同盟,部门繁多,人员复杂,一旦作战布置从他们那边泄露,很可能会使战局发生天翻地覆的大变动。 另一方则选择相信同袍会。毕竟比起齐升逸,四大家族和同袍会是近千年的老交情,齐升逸还得罪过许多妖类,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条定律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一切导致直到这个星期,双方才好不容易签完协议,终于正式开始设计如何去搞那个藏在异空间的老人精。 不过事务所作为晁千琳的监护,一直是个“法外之地”,任道是等人享受着群道群妖汇聚时的灯下黑,宁静悠闲到和度假无二。 所以,睡梦中接起工作电话的任道是甚至没想起来自己该报上事务所的大名,再询问对方是谁。 “喂,哪位啊?” “请问,是除祟事务所吗?我有个案子想委托……” 408 常州救援 任道是赶紧答道:“啊,是的,这里是除祟事务所,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是岚大考古系的老师,陈艾华。” “陈教授?久仰久仰。”任道是的语气立刻变得极为尊敬。 陈艾华是岚城大学考古文博院的教授,因为主导了前几年震惊学界的汝城北宋魏王墓的挖掘,成了寻常百姓也耳熟能详的全民学者。 但陈教授为人低调,在新闻媒体逐渐冷淡后,平和勤勉地回归教学和考古主业,对时常接触历史与考古相关事务的四大家族来说,她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 听到是她,任道是对可能的情况也有了些猜测。 考古发掘中时常会涉及些玄学层面的研究,破解考古现场的特殊符文和风水排布对推断朝代和墓穴主人、建筑功能有很大帮助。 不过,这些教授们都是专业研究各自方向的能人,多数还是风水符文的老行家,通常很少有用到四大家族的地方。就算是找他们帮忙,一般也都是去咨询挂名在各大学院的宁家人,很少有找到除祟事务所头上的。 现实中的考古学科需要严谨的推断和充分的想象力,怪力乱神或许有之,但往往不像小说中那般惊险,更多都是学者的推论想象带来的潜移默化的恐惧感。 任道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宁家人都忙着,陈艾华才找上自己。 陈艾华礼貌地说道:“谢谢,请问您是任老板吗?” “是的是的,在下是正一盟威道七十二代传人任道是,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是这样的,上个月常城地震后,我们在山区卫星图上发现了一个墓制规格疑似南宋时代的古墓,学院的王芳霖教授带队去现场勘探保护,进山后就失联了。 “我们又组织了一支考古队,联合当地文物保护部门和当地大学进山去找他们,可是,没能成功进山……” “鬼打墙?”任道是插了一句。 陈艾华沉吟片刻:“我还没到过现场,所以不能确定。但是这两支队伍中,都有对玄学有研究的相关人士在,如果只是鬼打墙或是此类的小事,应该不会是这种结果。 “而且那期间还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像是无线电信号在山外还收到奇怪的信号……一类的。我担心他们遭遇意外,所以想求助除祟事务所,帮我们去搜救他们。” 任道是不禁皱起眉头。 陈艾华和那边的第二支考古队没有找当地的事务所解决问题,是因为现阶段,任家除了参与对齐升逸的讨伐,还有其他要做的大事。 任家几乎在表面上完全表露了对另外三家的无视和反抗,全国正常营业的除祟事务所可能只剩下了岚城这家。 不过为了防止任道是外泄情报,作为晁千琳的监护人,任道是也被任世间有意屏蔽了许多重要消息。 常州离岚城有一千多公里,开车近十个小时,出动的话少说也要三天。现下的他实在不想离开这个离情报和战况更近的岚城。 他思考着怎样才能把拒绝说的委婉些,陈艾华在沉默中等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我亲自上门来讲一下详情比较好?我这里有些资料按规定不方便外传,需要我在场才能给您看……” “没事没事……” 任道是突然转念,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没搞明白,他们或许也不需要真正到现场去,便道:“明天我可以到贵校去找您看看情况,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上午没有课,下午可能有教职工会议,方便的话整个上午都可以。” “好的,那明天上午见。” “任老板,”陈艾华叫住他补充,“那边已经失联了五天了,他们的补给不太充分,也不知道山里状况,我们最好动作快一些,希望您理解。” 任道是被年过半百的陈艾华一口一个“您”叫得很不好意思,更加开不了口拒绝,只能应道:“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任道是烦得酒劲儿全消,谁知办公桌上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这里是除祟事务所……” “阿是,陈教授给你打过电话了?” 听到任世间的声音,任道是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嗯,打过了。” “你们都去吧,最好在那边多停几天。” “为什么啊族长?” “让晁千琳暂时远离岚城,知道了吗?” 任道是满脸的不悦,却只能再次说了个:“好。” “什么呀,一个一个的……”任道是不爽地往沙发上一瘫,在“除祟f5”群组里发出消息:“明天按时上班哦,我们有活儿了!” 发完之后,他突然想起个很少女的问题,连忙打开群组成员界面,看着晁千神那个像相机被蒙了镜头一样的纯黑头像。 “微信为什么不能显示成员在不在线呢?他手机扔在这儿了,账号应该没丢吧?” 他随即传了条消息过去:“你还在岚城吗,跟踪狂?” 晁千神当然没有回话。 有蓝晶和特侦队技术部在,这种通过登录地点寻找晁千神的方法早就被试过了。只是晁千神没有手机病,他的手机就是块能打电话的板砖,能被人找到就怪了。 好半天,群里的晁千琳、蓝晶和奚钩月才一一应和。 和他们斗了半天图,任道是又放下手机。 认识这对兄妹以后,他渐渐对自己从小就时常听任世间唠叨的诸多问题产生了理解。 可是让他最不理解的,还是这些和他本人有什么关系。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儿不正常,还是在最近才真正正视的。 但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和性格障碍,还总喜欢把各种情绪和状态归结到原生家庭上去。说起来,他一个被深植家族观念的天师,原生家庭也很不正常啊。 那他身上有点儿小毛病不是很正常吗?怎么能一竿子把他拨到了晁千琳那一堆去呢? 她是肉眼可见的异常,晁千神则是是个人就能体会到的反社会惯犯,自己顶多是情商有点儿低,连奚钩月的魔性都比不上。 “哎,真是够了……”他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只要那么做就能成神,就好像我想做神一样?每天被符咒令牌召来唤去等着吃香火,很光彩吗……” 说完,任道是赶紧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无上救苦太乙天尊,玩笑,玩笑……” 409 初步勘察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岚城大学。 任道是本意是让他们到事务所好好打卡,没想到蓝晶直接把晁千琳和白明载到了大学门口,他只能把奚满月一人留在事务所,赶紧往过赶。 “昨天还让我们早点儿,结果你自己迟到了……”晁千琳一见到他,立刻打开车窗抱怨一声。 任道是听到她的声音愣了半天,才朝车边走来:“小姑奶奶,本来没想让你过来的,你在事务所等着就好的。” 他无奈地拍了拍这辆即便是黑色依旧发光到晃眼的幻影,强迫自己无视来往路人探究的目光,顺便挡住车里的女孩:“你本人就够招摇了,怎么还搞这么台车啊……真是要了亲命了……” 晁千琳也无奈地耸耸肩:“没看我到现在都没敢下车吗?还不是蓝晶,非要开这台车。” 蓝晶解了安全带,先一步下车,拱开占据车门的任道是,为晁千琳拉开车门。 晁千琳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与千万豪车相称的优雅方式走下车来。 瞬间,周遭对这台车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位再浮夸的豪车也匹配不及的美人身上。 “蓝晶,这真是……太多余了……”晁千琳瞥了他一眼。 蓝晶无辜地说:“你从奇瑞qq里走下来会比这还震撼,对吧?” 晁千琳和任道是居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能赶紧离开这台车的辐射范围,匆匆往考古学院方向走。 然而,晁千琳的辐射范围并没有减小。 要到比胆怯的高中生更加疯狂有胆量的大学生聚集地来,她其实下了一番决心。一大群还没离开象牙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文艺男青年都汇聚在这所顶级学府之中,说不定会有什么突发情况。 但这是晁千神曾经任教的学校,她一直都记着他说过要带自己来岚大参观,现在有工作作为借口,她真的很想过来看看。 好在有三个大男人保驾护航,其中还有相貌出众的蓝晶,晁千琳除了受到一贯的注目礼,也没遇到什么难事。 整栋考古学院都非常安静,和晁千琳从前见过的高中并不一样。敲响陈艾华的办公室门后,那位教授急匆匆跑来开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您好,我们是除祟事务所的,我是任道是。”任道是自我介绍着,伸出手和陈艾华握了握。 陈艾华赶紧让众人各自坐下。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研究生孙启航,正看着晁千琳发愣,被陈教授一声咳嗽提醒,才想起来给众人倒水。 陈艾华与四大家族多有接触,比较了解除祟事务所的委托流程。 这类涉及文物的事,他们作为受到认证的单位,是绝对不会外流的。所以她也不废话,拿出一个档案袋,把其中的资料摆在茶几上,完全不给任道是拒绝委托的机会,直接开始阐述情况。 “这些是前段时间发现的墓葬卫星图,和我们从图上分析和绘制的一些详情图。这次地震等级不高,只震开一道山缝,但是暴露出来的八角形叠涩方砖斗四结构和仿木建筑砖墓已经大概可以判断这是北宋中期以后的墓葬。” 任道是不禁感叹一声:“现在卫星照片可以拍的这么清晰啊!” 晁千琳笑道:“谷歌地图能拍到你人在干嘛诶。” 陈艾华又取出三枚仔细保存的铜币,铜币就是常见的外圆内方形状,上面阳铸着“氓通元宝”四个楷书文字。 “只凭这些判断可能有些武断,不过当时在附近实习的我校学生从周围农户手中收到了十几枚铜币。村民表示这都是震后进山时,在那附近的河道中发现的。判断过水文因素,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是古墓中流出的文物。 “我们对这些铜币进行了碳十四检测,它们的产出公元年份和我们之前的推断出入不算大,只是按现在已知的历史时期来算,当时应该是南宋,并不是北宋。 “这四个字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背后说不定是某个从未被发现过的历史断代。专攻宋元时期考古的王芳霖教授非常兴奋,检验结果出来的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的博士生和研究生去了现场。” 任道是、蓝晶和晁千琳分别把玩着那几枚铜币,对她所说的连连点头。 他们谁都没有对考古系教授发表相关见解的能力,只能静静听着她继续述说接下来的变故。 “这种初次勘探基本就是踩个点,去看看遗迹的保存程度,做下一步保护和挖掘的准备,所以他们带的补给应该是不多。 “结果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当地的文物保护部门就给我们打电话,说他们进山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还没有联络。 “这个古墓所在的地方也不算太偏远,那座山海拔也不高,只是那边的土地比较贫瘠,有开发难度,所以周边村子和城镇都不多。 “按理来说,进这样的山遇险可能本来就很低。我们都猜测,可能现场有什么需要立刻进行保护或处理的情况。要么是王教授护宝心切,一时忘记联络了,要么是山里信号不好,他也来不及出来叫增援。我们去送物资补给,添了人手,一起帮忙,就没问题了。 “所以学院立刻紧急凑了第二支考古队,前去支援。结果半路上就又接到那边的联络,说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那座山。 “说实话我听到他们这么说气到发笑,只能把我们拍的卫星图发过去,还标明了路线。可是那边也很无奈,地图上标记的路线他们也有,可是只要走进去就会莫名其妙地鬼打墙,又走出来,无论如何就是进不了山。 “现在考古都是配备各种科技设备的,仪器都没失灵,gps正常工作,怎么就会鬼打墙呢? “但是考古就是这样,事情没彻底搞清的时候,不信邪不行。正好过去的第二支队伍里有一位对奇门遁甲有研究的博士生,家里还有道家传承,所以我们就让他们等到这队支援过去再行动。 “可是这位博士生过去之后,看了方位风水,全没异样,也试了开坛做法等玄学方法,还是那个结果。 “最吓人的是,在这个期间,对讲机里时常会传出咝咝啦啦的声音,其中还有两次,隐约听到了王芳霖教授和他的学生章婷婷的声音。” 410 提交申请 “这样吗……”任道是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皱着眉陷入沉思。 晁千琳问:“陈教授,方不方便详细说说那位高材生开坛做法破解鬼打墙用的都是什么法门?说不定是他针对的方向出了错,只要换个方法就能进去了。” 陈艾华为难地说:“不然我直接帮你们联系下他吧,那些事其实我也没法完全说清楚。” 晁千琳点点头,又道:“之前对讲机传出的杂音和王教授的声音,你们有留下录音吗,具体是什么内容?” “啊对了,我还把这忘了。”她赶紧招呼孙启航拿来一支录音笔,播放出当时留下的资料。 这段录音有五六分钟,高分贝的电波杂音和收音机信号出了问题,或是把手机靠近电脑机箱时音响中传出的声音很像。 一边听着,陈艾华一边解释道:“这段杂音有十多分钟,我可以直接快进到出现他们声音的部分。” “好的,麻烦你了。” 快进使杂音变得更加刺耳,好在很快就跳到了有人声的部分。 “……读出来……吗……是什么……婷婷……” “……出锋……刃……扫敌……” “……凉……” 扭曲聒噪的人声简直分不出男女,但是能区分出声音间的不同,听得出这是两个人在对话,其中一方是章婷婷。 又是一阵嘈杂的噪音,大概延续了两分多钟,可陈艾华一脸严肃,没有把这跳过,而是直接等到人声再次传来: “……教授……杀……我不……” “……别拔……” 又是连绵不断的杂音,陈艾华面色阴沉地停下了录音。 那个“杀”字的存在格外刺耳。 想必他们也是通过对话内容区分出了这两个角色,又被这其中足以令人产生极端情况的联想惹急了。 现场沉默了一阵,人人心情沉重。 晁千琳和任道是一样,她其实也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岚城。除了了解战况和情报,她还不希望错过晁千神回来的消息。 可是她对这件事也产生了该死的好奇心,又一直记得齐升逸说过的那句:“你这样的‘异常’纠缠的因果太重,只要推上一把,所有的骨牌就会连续倾倒,再难停止。” 也就是说,她其实没理由不随心而动,只怕这件事将要发生,她根本就没法避免。 果然任道是在沉默过后,直接问道:“陈教授打算让我们怎么帮忙?” 陈艾华道:“我希望事务所能和我一起去一趟常城,帮我们进山,找到王教授的考古队。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那边的事,可能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任道是点点头:“好,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你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陈艾华道:“我还好说,这种紧急情况,走形式交个申请,经费和器材就能批下来,倒是你们那边,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任道是又想了想:“我得准备些法器之类的应用之物,我的员工们之前也没有考古的经验,可能还得准备些必需品,陈教授帮忙开个单子吧。” 陈艾华连忙摆手:“必需品就交给我吧,事后委托费学院也会按正常向导的两倍按人数付给你们的,你们准备些衣物就可以了。” “还是给我开个单子吧,让我们了解下可能遇到的情况也好。” “好吧。”陈艾华对一旁的孙启航说,“启航,你和任老板多交流一下,要是需要你帮忙采购,你就跟着跑跑腿,辛苦你啦。” 孙启航连连摇头:“没事的没事的,这都是我该做的,准备一个人的东西和准备一个队的东西也差不了多少。” 陈艾华终于找回些笑意:“这是我带的博士生,将来估计是要留校的。他人很老实也很勤奋,任老板有什么问题和他联系就行。我们准备过车子,再确定具体的出发时间。你们随时准备好了,也和他说一声,还是尽快,尽快。” “嗯,人命关天,我会尽快准备的。”任道是说罢,和孙启航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要了那位现场做过法的博士生陶青的手机号,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考古学院的教学楼。 “你们都去吧?”任道是扫了眼那三人。 晁千琳点点头,蓝晶也就不用发言了。 任道是抱怨起来:“哎,麻烦……事务所一直没什么储备,每次都是现用现找,这时候要出去搞事情,申请补给真是够呛……” 晁千琳连忙搭腔:“还不是你平时不好好准备,咱们闲了这么久,就算你每天画三张符,现在不也有存货吗?” 任道是死撑着脸面:“又不只是灵符的问题,你们灵辖不懂啦。他们表世界人说进古墓也就进去了,我们天师下墓可是很讲究的,各种丹药补给,各种香火,各种平时用不上的幡旗路引,麻烦死了。” 晁千琳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你和满月姐不去,我和蓝晶去不就行了吗?” “人家指名道姓找任老板,本大爷不去,招牌岂不是被砸得稀碎,再说少了我,你们知道怎么进去吗?”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哼,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欠揍,晁千琳一个没忍住,抬手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诶,有蚊子?” “晁千琳!” 回到事务所和奚满月讲明情况之后,任道是就开始往各处各方发邮件,申请法器补给。 但任家几乎在台面上和另三家闹掰了,还是人家备战的紧张时期,无论他怎么申明这可能是涉及国宝的大事,都没人搭理他。 不得已,任道是只能求奚满月去搞四人份的补给。 奚满月苦笑道:“我比你还不受待见,自己被开除,妹妹入了魔,你以为有人会理我吗?” 任道是只能把目光投向晁千琳,对方一脸坏笑,似乎就等着他开口求自己。 任道是“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嘟囔了几句,翻出手机上添加过的白阳微信。 发完那句“白哥,给我搞点儿家伙事儿呗?”他才惊觉,对方现在是官方钦定的植物人,正在医院里躺着,哪还能做生意? 他欲哭无泪,刚要硬着头皮去求晁千琳,手机竟然响起了消息提示。 “任道长要来照顾生意吗?欢迎欢迎啊!” 411 初逢故人 “你是白阳???” 任道是连发了三个问号,表达自己的震惊。 对面直接发来语音消息:“不是啦,我是方中华,阳哥的小弟。他现在在医院,最近生意都是我在照看。” “哦哦哦,吓我一跳。”任道是这才松口气。 看他在那边给方中华拉清单算报价,晁千琳问奚满月:“满月姐,之前不是说要去我家吃饭吗,再不去,可就得等从常城回来了。” “好啊,我也没什么事。” “那咱们走啊!” “喂,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任道是赶紧从手机里拔出脑袋。 晁千琳朝他做了个鬼脸:“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任大老板就高抬贵手吧!” 任道是知道自己的意见到最后也只会是个意见,只能无奈地甩甩手。 其实晁千琳只是不想坐蓝晶那辆浮夸的豪车,找个现成的借口蹭奚满月的车离开。 原本,家离事务所不算远的奚满月很少会开车,基本都是坐地铁通勤。不过奚钩月入魔后不久,她就搬离了原址,附近只有早晚高峰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从那以后,她上下班便都开着她那辆旧旧的别克。 两个女人带着白明悠哉地下楼,直奔附近超市。 晁千琳最近基本靠蓝晶订餐生活,家里的煤气炉安息了许久,想到自己终于要久违地做一次饭,她还有点儿兴奋。 “满月姐,你想吃什么啊?” “嗯……最近太热了,其实我胃口不太好,炒点儿青菜就好吧?” “但是你第一次到我家吃饭,我得露一手,做两道大菜呀。” 奚满月笑道:“又不是以后都不来了,不差这一次啊。” 她把车子拐进超市所在的街道,看后视镜时顺便扫过晁千琳,就见她的脑袋随着汽车拐弯一起转动,目光落在那边的医院上,一直没撤回。 白阳现在就在那里住院,联系到刚刚事务所里发生的事,奚满月觉得她在担心白阳。 “你要过去看看吗?”奚满月问。 晁千琳点点头:“回来是该去看看他,不过去看植物人拎不拎礼物,还挺头疼的。” 奚钩月道:“我看你是在想,白阳到底还在不在那儿,是不是早就醒了,只是故意没有露面吧?” 晁千琳楞了一下,若不是奚满月提醒,她还没发现自己见到医院就突然很想过去看看的原因。 她犹豫着说道:“其实刚刚,和老任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方中华。我之前见过他好几次,能认出他的声音。” “也不是白阳吗?” “听起来不像……你没见过白阳吗?” “见过而已,没什么印象了。”说话间,奚满月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想到了就去看看吧,放在心里也是事儿,之后要是忘了,说不定又错过什么。” 晁千琳赶紧摇手:“说好了到我家吃饭,怎么……” “我又不是不去了,我和白明先去买菜,有他帮着提东西足够了,你去看一眼白阳,咱们半个小时之后在这儿汇合,好吗?” 晁千琳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有姐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奚满月的温和中总是透着股不容拒绝的长者风度,却又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她万分庆幸这话是奚满月主动说出,不然这种抓心挠肝的疑惑和急切肯定让她连睡觉也不得安宁。 看来也只能好好补偿去别人家吃饭还要自己买菜的奚满月了。 “那好吧……实在不好意思啊,满月姐。” 三人都下了车,朝两个方向分头而走。 医院还是老样子,和晁千琳住院期间没什么不同。 她出院之后只去看过白阳一次,去的时候还在想他会不会被转到其他离四合院更近的医院去。可是事实证明他始终在那张床上没动过地方。 方中华等小弟似乎不常去看他,替他缴了手术费的夭夭也在找回桃之后立刻离开了岚城,估计白阳日常都靠护工来看护。 在和方中华唯一的那次聊天中,晁千琳知道了这家伙的好友薛洪澜已经离开岚城,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想来也是,终于能摆脱这个把自己当玩物的老妖怪,薛洪澜还不得有多远跑多远吗? 如果白阳真的从吴遗那里知道自己有此一劫,这个还算有良心的鲛人留下的信,应该就是给薛洪澜的“解放宣言”吧。 这么一想,白阳还真挺可怜的。他在这世上完全没有同类和亲人,若是一直这样无法醒来,恐怕真的会逐渐被身边人抛弃。 不知不觉走到了病房前,晁千琳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门内竟然有脚步声响越靠越近。 【难道这间病房有其他患者了……不对……】 随着对方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上逐渐清晰,一种古怪、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也逐渐向她接近。 晁千琳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颤栗起来,这种感觉像第六感一样说不出来由,不是为未知恐惧,而是为相近恐惧。 【这人……和我一样?】 门把手转动的过程被这种思考无限延长,房门打开,这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显露真身。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水洗牛仔裤和黑t恤,自来卷的短发长得很不利落,似乎该剪了。他被刘海掩盖的面容消瘦骨感,像个机器人似的没有任何表情,连看到晁千琳时,一潭死水般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波动。 晁千琳瞬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也是纯粹的火系灵辖。】 “您好,请问白阳……” “在的。”那男人打断晁千琳的话,把她让进病房中。 看到依旧在病床上老老实实躺着的白阳,晁千琳本该放下心来,但身后存在着血脉感应的那人依旧让她坐立难安。 她瞬间想到红榜酒吧的那张字条。莫非那不是晁千神,而是晁家人到了岚城,故意给她知晓? 这种血脉的感应是相互的,想必对方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自己这张不可能被认错的脸,她甚至有些发慌。 晁昭那么多年都没有带他们这两个野孩子回过晁家,一定有某种理由,现在他们找上门来…… “你是晁千琳吧?”对方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啊,是,我是白阳的朋友……” 那个男人勾了勾嘴角,朝她伸出手:“我是东方捷溪,晁昭的朋友,白阳的师伯,你可能要叫我一声师祖。” 412 云里雾里 “东方捷溪?”晁千琳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之前齐升逸曾经给过她一张东方捷溪的名片,想让她从这个人处了解自己的疑惑。 可是,夭夭离开之后,她终于有了时间和心思去处理这件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名片了。 现在这种时期没法联系齐升逸,晁千琳只能责怪自己的马虎,殊不知被夭夭扭曲的原本因果之中,他二人已经见过面,那张名片也在那时被东方捷溪拿走并丢掉了。 东方捷溪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晁千琳还有些懵懂,她顺从地坐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苹果。 东方捷溪把苹果拿到自己的嘴边,清脆的“咔嚓”声在静匿中惹人心烦,可晁千琳还是静静等他吃完了苹果后先开口说话。 “我和晁昭是忘年之交,脾气很合得来,从前你们在山上的时候,我还去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你看不见,可能不记得了。” “我好像……记得……”晁千琳突然用指甲捏破了掌心,手上显出一朵血做的玉兰花,递到东方捷溪面前,“是你吗?” 他点点头,把那朵花随手放在白阳枕边:“其实,晁昭预想过自己会为了你们的事付出性命,我也理解他的选择。他曾经对我说,他希望自己不在之后,把你和晁千神托付给我。 “但当时我拒绝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比起世界怎样这种假大空的事,我更想好好完成真实的承诺。 “不过,现在我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做好了分内之事,已经没什么牵挂,可以按老朋友的希望,保护你们。” 晁千琳苦笑一声:“东方前辈,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东方捷溪道:“你和晁千神现在很危险。不只是外界在威胁你们,你们也在威胁外界。但是,我可以把你带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走?” 此时的晁千琳比搞不清他是谁的时候还要糊涂。 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突如其来的发言,就像提着篮子去买菜的路上,突然冲出一个从没见过的总裁捧着玫瑰向你求婚,只为继承他爸爸的遗产一样荒谬。 但她从火灵辖的血脉中感知到对方的深沉恳切,连她的第六感都在告诉她,东方捷溪没有说谎。 冗长的沉默后,晁千琳无奈地说:“东方前辈,其实,我对自己异常的容貌深感困惑,相比它本身带来的诸多麻烦,它的由来更令我好奇。 “我想您和师傅也为这件事废了很多心力吧,不然,师傅也不会在临终前留下了那两个问题——‘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对吗?” “是。晁昭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事?我知道和我的相貌有关,可其他的呢?为什么我是这样,为什么大哥是那样,任道是、白明、钩月、满月、蓝晶的情况又都是什么原因? “如果连躲起来的原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跟你走?” 东方捷溪叹了口气:“千琳,相信你师傅和我,我们不会害你们的。” 晁千琳连连摇头:“可是您刚刚说的是带‘我’走,并不是‘我们’。大哥呢,晁千神怎么办?我当然相信师傅,但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晁千琳说的极为直白,她很希望东方捷溪生气,希望他为了澄清自己而澄清他刻意掩饰的真相。 东方捷溪却道:“你不需要相信我,也不需要担心晁千神,至于那些人如何,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在意。 “我说的绝对安全的地方,就是绝对与任何他人隔绝开的地方,包括我,也包括你们彼此。只有与所有能接触到的他人分开,你们才有可能安全。” “为什么?”晁千琳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的意思是,如果一人独处,就有可能逃避‘命’?” 东方捷溪突然笑了:“你注意到了很多事是冥冥注定的?这没错。‘命’在人上,作为规律和法则,操控着万物。 “可是,‘命’不能操控‘它’。你们被‘命’推着,生老病死、遭遇厄运和横祸,都在修者可以承受的范围,只要你们离开了‘它’,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况。” 晁千琳被气到也笑了起来:“拜托你,把话说明白可不可以?‘它’又是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比所谓的‘命’还要强硬的存在?” “不,是和‘命’同样级别的存在。‘它’已经在你们被选中的同时,被硬性投放到了你们中间。可能在你身边,可能在他身边,可能已经死去,可能还没出生。 “不想被‘它’影响所有人的‘命’,你们只能躲到隔绝一切的地方去。” 晁千琳的不耐烦已经到达了极点。 东方捷溪到现在为止都说了些什么? 他是白阳的师伯,晁昭的忘年交。他想保护他们,把他们隔绝人世。他们是被选中的,身边存在一个‘它’,靠近‘它’,他们便会被外界威胁,并威胁外界。 【真是够了,这不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东方捷溪看出她的不悦,却没再继续解释,而是思路突然了改变:“我想保护你们,隔绝一切,包括隔绝真相。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还真矛盾。 “这样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向你讲明这些,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或是还能不能再见面,就看‘命’的决定吧。” 晁千琳想告诉他,自己就算相信“命”真的存在,也不屑于受“命”摆布。 可是话还没出口,眼前的东方捷溪就像魔术师手中的燃烧纸,整个身体都被烈焰包裹,逐渐被蚕食殆尽,最后化作一股青烟。 “哈?什么鬼!”晁千琳气愤地砸了两下床板,震得床上的白阳都跟着晃动了几下。 “不好意思啊……”她匆忙向听不见的白阳道歉。 看着床上眉眼清秀的青年,晁千琳心底的悲怆涌动而上:“还是当甩手掌柜自在……所以,东方捷溪当年没接收我们,师傅就把我们托付给你了吗……看你做的这点儿鸡毛蒜皮,估计是师傅太穷了付不起账吧……” 她坐回原处,又一次长叹。 越靠近真相,她就越是明白,从生前到死后,晁昭为他们兄妹二人做过的事太多太多,无论是“师”还是“父”,他都担得起。 只是,他留下的两个问题也比听上去深奥太多太多,晁千琳追寻至此,得到的依旧是朦胧如梦的答案。 【难道真的是‘命’不愿让我知道背后的真相吗……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啊……】 晁千琳起身帮白阳掖了掖薄毯的边角,离开了这里。 门一阖上,白阳枕边那朵血做的兰花,便被一只手轻轻拾起,又轻轻放下。 413 应接不暇 晁千琳回到车旁,奚满月和白明也刚好从超市那条路上走过来,见他们那隆重的样子,她赶紧上前帮忙。 他们俩手上的东西多到和“炒点儿青菜”毫不沾边,除了蔬菜还有许多生活用品。 “怎么还买了这么多纸抽和卷纸呀?” 奚满月笑着说:“刚好在特价,身边有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你家缺东西吗,我都买了双份的。” 晁千琳也笑起来:“蓝晶平时会安排,应该不缺吧。” 奚满月微妙地吐槽了一句:“他倒是像个管家一样,这样的男人我也想要一个。” “那把白明送给你吧。” “哈哈哈哈,他的眼睛耳朵都绑在你身上,还是算了吧。”奚满月阖上后备箱盖子,一边往车门走一边嘟囔,“还是傻子好呀,什么都不用藏起来,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 晁千琳总觉得她的话若有所指。 或许奚满月看出了她见过东方捷溪之后神色有异,可她是不会把这些云里雾里的事说出来的,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奚满月没想到晁家的公寓这么大,两层加起来超过一百六十平米,在寸土寸金的岚城四环,价值难以想象。 “哇,这房子是千神买的?” 晁千琳正在洗菜,没听清她说些什么,随口应了一句:“啊,嗯……” “什么时候买的?”奚满月凑到她身边帮手,家长里短地八卦起来。 “嗯?房子?”晁千琳看她那个无奈地笑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应该是去年买的吧,我记得他之前住在岚大教职工宿舍,每天和我开视频都要防舍友。“ 奚满月更加惊讶了:“最近五年岚城限购政策很严格的,而且这里的房价要大几万了吧,你哥工作一两年就……买了个快要两百平米的房子?” 晁千琳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承认自己对晁千神到底有多不了解,让她发自内心地抵触:“应该是师傅的遗产吧,反正我在山上也用不到钱。” 就算刚刚才对沉睡的白阳吐槽晁昭贫弱的经济,此时此刻她依然言不由衷地撒了个谎。 而且,她立刻就发现奚满月了然地笑了。 自己的想法被她看穿的感觉第一次这么糟糕,晁千琳低着头默默洗菜,不再说什么。 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东方捷溪的出现让她心乱如麻,才会失却待客之道。 这顿饭吃的也算不上愉快,因为心不在焉又久不下厨,晁千琳炒的两个菜一个咸一个淡,都不怎么样。 好在奚满月也炒了两个菜,至少把这顿饭对付了过去。 种种情况让晁千琳极为尴尬,自己状态不佳,恐怕奚满月也不会自在。 可是奚满月持续展现着真正社会人的高情商,把白明撵进房间之后,她拉着晁千琳开了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红酒,抱出一大堆零食和水果,硬是开启了姐妹般的谈心时间。 “说说吧,是不是不开心了?” 晁千琳啜了口红酒:“今天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请你来家里吃饭,结果让你自己去超市买东西,我还把菜做成那个样子……哎……” “没关系啦,自己做菜又不像去餐厅,会出岔子才真实,对吗?” 奚满月再一次别有所指,晁千琳只能苦笑着点头。 奚满月和她碰了下杯,二人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千琳,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 “是吗……” “嗯。你从下山到现在有多久了?” 晁千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四五个月吧。” “外面的世界,感觉怎么样?” “不是不好,只是,应接不暇。” “是啊……就算是一直在表世界生活学习的普通人,刚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时候都会迷茫,更何况是从来没接触过外界,还有这种容貌的你。” 晁千琳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大家活的都不容易。” 奚钩月笑道:“可是最烦心的的其实不是生活有多不易,而是没有人能真正相互理解。” “是啊……我现在会觉得从前在山上的平静和乏味其实更好,若是让我永远不来到外面的世界,我也绝对不会后悔。”晁千琳摇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笑得一脸无奈,“可我若是不下山,我应该不会想这些,还是会向往外界,向往大哥的生活。” 奚满月一直盯着她的反应,听她主动提起晁千神,才幽幽说道:“我真正想和你聊的,其实是他。” “他,从小到大都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好聊的……” 晁千琳的抵触情绪又被激起,甚至表露出结束对话的意图。 奚满月却迎面而上:“千琳,你总得捋清这些的。我多管闲事的原因你应该明白,我们都是同类人,彼此之间越是了解,到对抗真正的敌人时就越有力,对吗?” 晁千琳一声长叹:“敌人?到底是谁呢?而且和这有什么关联呢?我真的不想……哎……” 如果不是奚满月提起这个引起她如此强烈的反感,她根本没发现自己一直在避免深思有关晁千神的问题。 这种不耐烦写在脸上之后,诸如她不在意这些,她在好好生活,她过着和在山上独居一样普通日子的谎言,就再也不能用来欺骗她自己了。 奚满月放下酒杯,拉住手足无措的晁千琳:“你知道吗千琳,很多次我都想找一个契机,找一种你能接受的方式,问问你的想法,为这种让人看了难过的困境尽份力。 “可是我找不到。我没那么高明的问话技巧,也等不到你自己消化这些复杂的事,只能这么直接地和你谈。 “你真的愿意,就这么压着心事,直到某天东窗事发,再去从各种无头案里一个个解决吗?” 晁千琳依旧挂着苦笑:“满月姐,你既然知道这是无头案,怎么会相信我能解决呢?” “难过就哭出来,开心就笑出来,就算解决不了,也比压在心里要好得多。” “可是我……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晁千琳终于接受了她的提议,强压着抵触情绪,做了妥协。 奚满月递给她一包原味薯片,自己则抱着靠枕倚在沙发那头:“你觉得蓝晶怎么样?” “不是要问大哥的事吗?” “所以呢,蓝晶怎么样?”奚满月追问道。 “蓝晶……是一个坏人。” 414 当局者迷 这个答案出乎奚满月意料:“为什么?看起来,他对你完全是只忠犬。” 晁千琳笑着摇头:“你相信人会不求回报地为别人奉献自己吗?” “这个嘛……会有那种只为留在心上人身边,牺牲自己的人吧。” “可能会有吧,不过至少他们都在这种自虐一样的情结里得到了自我满足,也算是得到了回报。只是,蓝晶是会盗取别人人生和成果的人,极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让他靠感情自我满足,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你们其实……” 晁千琳自嘲着,往嘴里塞着薯片,眼神却在躲避奚满月的打量:“其实勉强,算得上情人吧,虽然代价没那么高昂。” 她的不自在透漏出她对此事的自我谴责,可是奚满月理解她的处境,也就不再追问,转而安慰道: “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孤身一人实在太危险了,要是真的能处理好其中尺度,保持住原本的心态,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嘛。” 晁千琳摇了摇头:“可能就因为真的是这样,我才有点儿恨他。 “他对我很好,是那种无论什么人都很容易动心的好。他平时到底懒到什么程度住在他家楼上才会知道。别说是订外卖扔垃圾,他懒到为了省略这些步骤,可以三天不吃饭,直接饿晕过去。 “这种人为了我跑前跑后打理生活,处理各种小事从不推脱,比大哥那种天生自我要求严格的人更难得,也显得更用心。 “而且,他很高,很帅,不缺钱,情商不低智商也不低,很有分寸也很懂我,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理想中的情人。 “但我就是对他毫无兴趣。 “所谓的互相利用,对我来说就是个吻而已,对他那种宁愿改变自己也要讨好我的爱来说,根本就算不上回报,是伤害。 “我明知道是这样,还没法停下,没法给他任何额外的东西,甚至自己明白其中道理,情感上也没有一点儿歉疚。 “我太冷血了,他让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恨他。” 奚满月苦笑起来。 原来晁千琳讨厌蓝晶,总想在蓝晶的作为令她不满的时候结束这种关系,是这种原因。 “话虽如此……可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做个好人?” 晁千琳笑着问:“满月姐,你说到底什么才是好人?” 奚满月沉思了片刻:“……曾经我国部分地区被夷人占领的时候,出过许多有名的汉奸,世人对他们的评价是卖国求荣。 “确实,家国天下为首,小我必须为大我牺牲。小市民受教育程度低,家国情怀有限,钻了钱眼儿或是畏缩保命的劣根性也能想象。 “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们只是想在飘摇的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家人和朋友。一个人背了骂名,换来一条街道一个村庄的性命,若是不考虑国破家何在的道理,这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务实的选择。 “普世的情怀总是向好号召,这当然是所有人的希望。但是这些口号始终在不断重复发出,就说明它们永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选择,说什么不说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他人的行为值得批判;站在他人的角度上看,那可能只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通途;站在神明的角度上看,所有一切又都是云烟和砂砾。 “所以,我觉得‘好人’,只是在对自己好。就算你想为国为民拯救一切,也有可能对反对者犯下杀戒。就算你只想为自己而活,也可能会因为独善其身让家人少操许多心。 “利弊相对,矛盾永存,这只算是选择,不算是标准,只不过是赞同者多少的问题。” 晁千琳有些迷惑地看着她:“你问我,到这时候还想当个好人吗,不是想让我坚持自我的意思吗?” 奚满月认真地说:“千琳,你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你不能只为自己的喜好生活,总是要担起担得起的责任的。” 晁千琳也认真地答:“别人的命,别家的职责,我既不想担,也担不起。这不是逃避,是事实。我只是个人,除了我自己,我对谁都没能力负责,也没权利负责。” 奚满月的目的她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说到底,对方还是四大家族的人,和她这种独善其身的灵辖不一样。 这种观念上的差异使对话陷入了僵局。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吧?” “嗯……”晁千琳对这个生硬的转场很没辙。 “钩月之前搞出来的内伤,都好了吗?” “好了,其实出院的时候就好得差不多了。后来桃之的手段也很高明,五脏六腑里的小问题,都被他那个催吐给逼了个干净……说实话我有点儿好奇,他是怎么把其他脏器的问题都给搞到胃里来的?” 这个问题逗得奚满月大笑起来。 “你从来都没有修过道,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我也大概知道些啊,大哥原来总摇头晃脑地念叨……”晁千琳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只要提到从前,晁千神就是她绕不过去的坎儿。 奚满月突然问道:“其实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和钩月的事。” 晁千琳又下意识往嘴里塞着薯片,含糊地说:“你是她的亲姐姐,我也不好开口吧。” 因为已经有些反感奚满月的想法,晁千琳的态度微妙地改变了,这句话直白到不留后路。 奚满月全不在意:“就因为钩月是我妹妹,我才想知道她做过什么荒唐事。虽然没法补偿你什么,但是作为家人,我有为她分担怨恨的责任啊。” 晁千琳笑着摇头:“我能分清错在谁身上,不会迁怒于你的。但是你确实有权利知道……只是我自认为是受害者,可能说的不怎么好听。” “如果你真的愿意说,我怎么都不介意。” 晁千琳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钩月她,以爱为名义,以魅术为手段,对我施暴,次数我完全不知道,但是身体大概记得,不少。 “我知道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但是伤害她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因为她过去如何,把她对我的伤害一笔勾销。所以……就算我能正视她的爱,我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奚满月点点头,突然直视着晁千琳的眼睛:“千琳,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晁千神,不就是蓝晶和钩月的结合体吗?” 415 旁观者清 奚满月迎着晁千琳惊讶的目光,一一细数: “他对你很好,是那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好。他对待一切都翻着死鱼眼,连照镜子都是那副德行,好像他瞧不起全世界,甚至瞧不起他自己。 “只有看着你的时候,他眼睛里快要滴出水,脸上每块肌肉都活过来,除了笑还是笑,和青春期的小男孩一样。 “而且,他很高,很帅,有钱,智商很高,情商其实也很高,他很有分寸,很懂你,这样的人,作为恋人简直称得上‘完美’。 “这个部分,跟蓝晶如出一辙。 “可他也以爱为名义,借身份作手段,对你施暴,次数我说不出,但看你们的状态,我就知道不少。 “他被困在兄妹这层关系里,你和晁昭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一切,都在伤害他。这又和被困于性别和魔性的钩月一样。 “难道你只是因为伤害他的人中有你,就没法像拒绝蓝晶和钩月一样真正地拒绝他,给他个了断吗?” “不是的,我……”晁千琳扶额,强迫自己快速整理出纷乱的思绪。 奚满月静静等着她的答案,却只等到一个苦笑。 “你也爱他,对吗?”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自己是因为除了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永远值得我依靠的人才没法拒绝他,还是真的爱他。 “其实……他刚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我知道了。 “我从前预想过,如果他在垂死中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寻找我。这是因为对他来说,我是最重要的那件事,超过求生的本能。 “那之后不久,我也从垂死中醒来,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是寻找他。我以为,这说明我其实也爱他。 “可是……在于启志的别墅,我看到白明中了寒毒,生死关头,我想到的只有拿自己的命去换他活着。 “这也是超越求生本能的想法,也就是说白明其实和大哥一样重要? “我糊涂了,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白明有这种感觉,我们认识只有三四个月,他和我都没为对方做过什么,仅仅是一直在彼此身边。 “每个人都只能爱一个人,这是一定的。所以这只是因为我懦弱,我不能一个人面对一切,不想失去陪伴的感觉,并不是爱,不是吗?” 奚满月看着她充满急切,求助般的目光,神色格外冷静淡然。 她拉住晁千琳的手,犹豫了许久才对她说:“千琳你听着,有件事,我之前一直不能确定,但是现在,我有些相信了。” 晁千琳急忙问:“什么?” “按任家的习惯,事务所处理过的所有事件都会被详细记录在案卷当中,几乎事无巨细,包括事件中被遇到的所有路人,和使用的所有法术,消耗的所有法器。 “上次寻找桃之的案卷我详细翻看过,在其中发现了许多不正常的事。 “一是你们进入沧镇之后,三只狐妖上门探路,卷宗上记载,蓝晶通过张一仙的灵体监控系统查到了他们三人进入别墅后就没有了音信,这项情报的延迟是因为他故意拖延,这导致你们后续每一步都极为被动。 “按刚刚你对蓝晶的看法,我想当时,你应该很生气,甚至下决心和他切断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吧?” 晁千琳颦着眉想了想,在她的记忆中,这件事确实存在,可是她怎么也回想不起当时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按理来说,奚满月说的没错。可是从沧镇回来之后,她和蓝晶一直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想要躲开蓝晶的想法从何而来在听到这个事件之前,她一直都没想通,就好像那件事和这种心态的关联被擦除了一样。 奚满月继续说:“而且,卷宗最后记载三只狐妖就在你们投宿的宾馆后面,被绑在了树上。他们从别墅中跑到那里不是没可能,但他们自己都讲不清过程,奇不奇怪?” 晁千琳点点头。 “二是,几支流沙小队对你们的袭击都带着杀心,青眼帮的青萍也始终缠着夭夭,至死方休,这和于启志为了得到夭夭的爱,绑架桃之的初衷显然不符。 “因为他们最后都死了,不能证实他们接受委托到底是纯粹为了钱,还是也私下与夭夭结怨趁机报复,甚至袭击过程中,他们有没有受人蛊惑。这些模糊的事,不正常。” “三是,进入别墅之后,记录上的所有打斗都无法连贯。我特地问了老任,他说你们大家都被不同的敌人拖住,现在的卷宗是分别记录汇编的,有出入很正常。 “可是,白明的寒毒,并非茅山派的术法,也不是茅山派的行径。 “哪怕我们就假设顾盼这个人就是非常极端,和你仇深似海,一定要下杀手,但是她来沧镇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参与的任务涉及夭夭,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你也来了,这种需要她特殊准备的寒毒,她是怎么突然在现场拿出来的?”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沉吟的奚满月,对方叹了口气,终于说了最后的一点:“四是,导致别墅坍塌的那个可以算是空间法术的强力法术,到底是什么?是谁放出来的? “任道是在卷宗上把它归功给夭夭,可实际上,诸多有这个法术出现的历史事件中,确实都有夭夭和桃之在场,可他们二人,从来都没有明确承认过。 “关于这个问题,四大家族内部相传多年,是个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 晁千琳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要犹豫,也知道了她告诉自己这种重要的事,为的还是用压力和感情把她拉进四大家族的阵营。 “满月姐,这……”晁千琳其实很好奇,所以这阻止她还是没说出口。 奚满月的脸上漾起不易察觉的笑:“你觉得夭夭的能力当得起上古大妖吗?” “和狰比起来,好像还差一些。虽然她说自己能对抗凤山派的魔,可是实战的时候,她的法力消耗很大,法术也很单一,只有身体素质比较可怕……” “所以你也没看到夭夭放出那个法术吧?” “是啊……” 奚满月淡淡地说:“但是,她‘上古大妖’的身份是战绩坐实的。 “自从里世界出现她的名号以来,她从无败绩,而且对手,永远心服口服。” 416 天道谜团 不用细想,晁千琳就知道这有多么奇怪。 不论夭夭实际上多强,一个人都不可能永无败绩。 要做到永远胜利,恐怕只能永不争斗。 可是窥伺桃之的目光没减少过,夭夭总在打打杀杀,似乎从来都不闲着。 晁千琳道:“我对夭夭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最出名的那一战。” “你是说为同袍会迈出第一步那次,大败三十个茅山宗天师?” “是的。我刚好亲眼见过夭夭和顾盼的身手。百年前的夭夭再强也不可能强过现在,顾盼代表的茅山派显然也不弱,就算当年的天师们都是奚钩月手下败将们的水平,夭夭以一打三十也太过夸张了。 “可这项战绩受茅山派本派承认,夭夭和他们的关系似乎还很好。我听闻茅山派是个门规正派的教派,无论和宁家交好,还是帮助围剿桃灼堂,看起来都符合传闻。也就是说当年夭夭赢的非常光明正大,没用旁门左道。” 奚满月点点头:“没错,可是你知道,那一次结束不死不休的争斗,原因是什么吗?” “不会就是……那个黑洞一样的法术吧?” “对。” “你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法术吗?” “一直以来家族里有许多那个法术的记载和传闻,但都不详不实。我没亲眼见过,只看他们的形容,觉得那个法术的形式好像和空间裂口非常像。” 晁千琳抿着嘴唇思考半晌:“我就在现场,那种感觉很奇怪。当时我们所在的整个空间就只有向裂口中冲的强压和引力,那个裂口另一面的气息和空间形态完全无法感受。 “总之那不是我们常用的空间裂口,假如对面真的存在一个空间,那个空间的体积,恐怕比我们的世界庞大无数倍。” 奚满月也思考起什么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阵。 此时晁千琳的心鼓噪不停。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这些参与者都因为这遭乱事的凶险程度,连滚带爬地接受了发生过的事,把那看做顺理成章,并没有去仔细推敲,这时听到这些实在难以冷静。 除此之外,她还不明白,奚满月为什么在她对自己真心的探讨后提起这件事来。 半晌,奚满月终于下定决心,对晁千琳说道:“虽然这是四大家族的秘密,但既然已经讲了,我就讲到底吧。 “当代能和四大家族存在时间相当的门派和家族几乎没有,你们灵辖又不理世事,所以对历史上许多大事都有充分了解和记载的,恐怕就只有我们。 “目前为止,四大家族认为历史上共有九大谜团,我只说与这件事有关的几个。 “一是传说中的巫法之争,也就是真正的‘三仙山斗法’,它始末到底如何,巫术派的后裔和当时的法术修者下落如何。 “二是第二次巫法之争,也就是里世界常被误传为‘三仙山斗法’的‘改道之变’始末如何,灵辖一脉的东方家和金家怎么会直接消失,晁家又是如何获得双系的血脉。 “三是同袍会成立过程中,断代的尹喜楼观派和突生的全真派之间说不清的交集和纠纷。” 这三个谜团,前两者过于庞大,第三个晁千琳全不了解,只能问道:“这之间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这个关联,就是夭夭。” “什么意思?” “这三件事,时间跨度很大,可是她都参加了。 晁千琳问:“但是这三件事涉及的人都很多,她一直在,能说明什么?” 奚满月道:“事实上现存的历史和四大家族记载的里世界历史有很大差异。就像神话传说,对于表世界仅仅是传说,对于里世界来说,很多事都是可查证的真相。 “但里世界的历史同样出现过数次断代,除了这九个谜团,还有数次断代规模不大,没能进入这个榜单。 “这其中就有她以一敌三十的对决,为救桃之推倒蛊术宗族,在安南国打劫国主后消失等等。 “四大家族存在以后,各种大事几乎从不落下,可是留下的资料中,这些断代事件全都是‘讲不清’,而不是‘不可告’,事件的末端部分,又都有夭夭在场。 “她这个人,肯定不对劲。” 晁千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是把这当成爱热闹的老猫妖凑热闹的行径。 奚满月继续解释道:“千琳,你得换个角度想这个问题。 “每件值得被载入历史的大事件都有多人参与,又辐射扩散到无数人身上,这么多人的命运都纠缠在一处,因与果的数量庞大到难以预计。 “参与此类大事是需要机缘的,纯粹的巧合可能发生,但是天道不会允许,你明白吗?” 晁千琳恍然大悟。 因为过于突出的容貌,她的人生堪称凄惨,道家常说的“五弊三缺”,她本人最深有体会。 可是夭夭活了大几千年,参与过这么多大事,没像奚钩月一样被天劫夺走什么,从各种事件的结果来看,也不像她的运气这么差。甚至,她还在里世界名利双收,自由自在地和桃之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根本就不合理。 奚满月看她懂了,又讲述了一段更加不可思议的内容:“所以说,我们一直觉得,夭夭是不能放在众生之中一般看待。她是个世间独有的特例。 “众多前辈曾经对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有过几种推测。 “一种可能是,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而是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她搅乱了这个世界的因果,身上背负着修正因果的责任,才在各种大事中出现。 “二是,她因为某种机缘,得到了异常的运气。这种运气有违天道,所以她总出现在事件的第一线陷入各种困境,却又因为运气总是能躲避失败,这个矛盾影响了历史的因果流转。 “三是,她是历史的记录者,是被神投放在人间的特殊存在。但她有自己的人生和独立意识,所以没有自觉,不知道自己在顺着天道的指引做事,替神指导着世界的发展。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仅凭夭夭参与过如此之多的大事后身上汇聚的因果数量,她都有足够扭转其他因果的能力。” 417 倾轧交织 若是今天没有见过东方捷溪,这三个异想天开的推测和最后那个极度违和的结论,肯定会让晁千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科幻世界。 【被神投放在人间的记录者……难道夭夭就是,‘它’?】 她必须承认,虽然没搞懂所谓的“它”是什么,但在东方捷溪提到有个特殊的存在可能就在她或晁千神身边时,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白明。 可现在,她又把夭夭纳入了考量,甚至更怀疑那个“它”就是她。 晁千琳问:“满月姐,你觉得是夭夭在最后强行扭转了战局,才造成事件中许多片段被扭曲,参与者们没法把事情完全理顺,却不感到违和?” 奚满月点点头。 “这么说的话,最后那个黑洞一样的裂口,就是世界被扭曲产生的反噬了?” “对,因果发生变动,多出的熵和减少的熵没有持平,可能会被强行抽走。” 晁千琳无奈地笑笑:“还好只有半个镇子,应该不算太严重吧……” 奚满月严肃地说:“不,这相当严重。 “我们拿一个电子举例。假设宇宙是一个独立的体系,不与其他宇宙发生物质、能量等交换,那宇宙应该是电中性的,宇宙的物质是守恒的,能量是守恒的。 “一旦这个电子凭空消失,就会造成宇宙中的能量、物质不平衡。为了平衡宇宙的电性,我们的宇宙只能与其他宇宙发生接触。 “在宇宙内部,由于电荷的整体不平衡,则会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像是生物链,如果其中一层消失,整个生物链断层,最终会造成极大损失,甚至有些生物灭绝。 “由于正负电荷的不平衡,正电荷占上风,这可能导致大量的物质直接消失,尽管只多出一个电荷。 “半个镇子,意味着什么,难以想象。” 晁千琳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这半个镇子凭空消失,足以对宇宙产生的影响,和夭夭此次扭转因果的量,相当?” 奚满月点点头。 “这么说,我可能也被影响了?” 奚满月道:“你一定被影响了,你们这些参与者,都被影响了。而且,因为你们被影响了,这种影响又从你们开始向外扩散,最后的影响范围难以预计。 “若是这件事没发生,我不可能凭空对你讲明这些,你依旧只知道夭夭是个以一对三十的大妖,你下一步的行动和我下一步的行动都因为这个被永远改变,最后影响到无数人和事。这就是因果扭曲,最可怕的地方。” 后果被具象化之后,又显得比停留在理论上更令人畏惧。 晁千琳有些发愣。 她惊讶地发现,就算她知道了这些,知道了记忆中的逻辑不通,她还是不能让情绪按原本正确的逻辑进行。 比如已经确认“背叛”的蓝晶,她明明和从前一样想摆脱他,却没有该有的愤怒和坚决;比如面对和想到白明时,那种心脏发酸的感觉她还是没法排解掉;比如对待出走的晁千神,那种折磨得她坐立不安的思念正逐渐消失,亲人间的惦念却越来越重……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张齐升逸寄来的报告,会不会,也是扭曲后的结果…… 在恐惧的驱使下,晁千琳手里的薯片袋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奚满月看着她渐渐扭曲的脸孔,安抚道:“如果夭夭真的有这种能力,历史就应该发生过很多次扭曲了,若是没有曾经的扭曲,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 “所以既然没法重回旧路,就只能接受事实。反正它就算影响了生活,我们也不会知道那影响是什么,怀疑也没有意义,对吗?” “不,满月姐……”晁千琳忽然带上了哭腔,“我好像,我好像知道……” 奚满月坚定地摇头:“千琳,千万别犯傻,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只让你学会了推卸责任,把不能接受的事情全推给夭夭,那我们两个都够失败的。 “而且,世界在正常运转,历史在一步步前进,这就说明这些扭曲都在天道承受范围内的。 “扭曲只是扭曲,不会无中生有,只能相互转移。客观存在恐怕很难被改变,它转变的,只会是人的情感和意识。 “人的爱与恨都是有缘由的,你会爱谁恨谁,只和你们二人的行为、性格有关。 “复杂的感情或许会因为事件和时间改变,可是爱或恨都很纯粹,就算一时被扭曲,不代表以后不会被你们彼此修正。 “假设你的感情真的被扭曲了,你也应该相信自己和对方。真正的爱和恨一定会随着时间慢慢回归,不会减少。” 眼泪顺着晁千琳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下:“可是,谁知道中间流过的时间,又会改变什么?” 见到她的泪水,奚满月对自己刚刚一股脑发表一切的做法有些后悔。 可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她只能继续用理性压制她的感性:“难道按照原本的路径发展,时间就不会改变什么了吗?” 晁千琳垂下头,又问了一句:“真的不会改变已有的事实吗?” 奚满月无奈地说:“我说的一切都是假设,是猜测。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对你影响这么大……” “满月姐,真的不会改变已有的事实吗?”晁千琳又追问了一遍。 奚满月抿着嘴唇,终于还是为难地点点头:“理论上来说,不会的。” 晁千琳怔怔地看着袋子里的薯片,层层叠叠的薄片在她的投影下像河底的卵石相互倾轧,相互关联,没法说出那一颗最先落下。 “可能……扭曲后才是好的……”晁千琳喃喃念道。 奚满月把她拉到怀里,拍着她的头和背,低声说:“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的……” “嗯,都会好的……”晁千琳一边混沌地念着,一边任由眼泪疯狂地落下。 【这张沙发明天就丢掉。】她努力让自己去想凌乱思绪以外不相关的内容,【真是太不祥了,在它身上发生的事都这么不祥……】 彼时的晁千神尚在三个月的沉眠中,时而颦眉时而微笑,时而喃喃自语,重温着一切醒后便会忘记的旧梦。 相比起奚满月讲明确认扭曲的真相,和钟爻告知早在记忆中的真相,卫语信送出的虚幻或许真的能算是一份礼物。 418 刻不容缓 晁千琳翻来覆去到天快亮才终于睡着,转眼闹钟就响了,只能爬起来给客人做早饭。 她已经习惯了理不清思绪的感觉,这时居然状态很好,完全脱离了昨夜为万事崩溃的感觉,煎鸡蛋的时候甚至哼起歌来。 【可能这就是长大,不是真的有了能力应对一切,而是习惯了背着糟心的压力好好活着。】 象征性的二十岁生日之后突然有了这种顿悟,晁千琳自满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厨房的声音吵醒了奚满月,她黑着眼圈,显然睡得也不好。 “早啊,千琳。” “早。”晁千琳转过头来,朝奚满月笑了笑。 奚满月酸溜溜地说:“我还以为你眼睛会肿呢,结果你连个黑眼圈都没有,我如果晚上哭过,第二天眼睛一定会变桃子的。” 晁千琳笑道:“难道你想看我丑丑的样子?” “其实我还真有点儿好奇……”奚满月认真地端详着她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种情况,“诶,你就从来没有某一天,乍一看镜子,觉得自己今天比往常看起来丑了一点点吗?” 晁千琳尴尬地说:“大家,会这样吗?” “嗯,好像不分男女都会吧……有时候刚洗过澡脑子进了水,照镜子时就会突然感觉,哇,我超靓的,腰细腿长身材好,简直是人间极品;有时候熬了一夜,起床洗脸的时候又觉得,我简直是丑爆了,腿这么粗脸这么黄,怎么出去见人呀……“ 奚满月带上动作神态,学的惟妙惟肖,想让新的一天从朝气开始,隔离开昨夜失败的谈话。 晁千琳果然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鸡蛋都被错手磕碎在案板上。 奚满月赶紧过去帮忙:“哎呀,有这么好笑吗?长得好看真的可以这么任性?” “不是啦,其实我原来在山上时一直都没有镜子,平时都是去河边洗漱的。虽然后来大哥寄了镜子给我,可我一直都不太习惯用它。” “山上真的这么原始吗,我记得你那里还有电脑和网络,总是能看到自己的吧。” 晁千琳道:“是啊,不过其实,摄像头一类的东西都拍不清我……” 奚满月想起上次问她时,她确实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便拉了个长声:“哦……好像也是哦……” 说到这些,齐升逸上次离开前那最后的发言突然蹿上晁千琳的脑海:“满月姐,在你眼里,我长的是什么样子啊?” 奚满月认真地说:“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超级美人。” 晁千琳觉得齐升逸指的一定不是这种模糊的答案:“嗯……能不能具体点儿,比如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可以描述一下吗?” “杏核眼,大小比例刚刚好,睫毛又密又长,我都不敢认真和你对视,容易弯掉哈哈哈哈……” “瞳色呢?” 奚满月明明才刚说过不敢和她对视,这时却贴了上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灰色的,瞳孔很明显,感觉很透,很干净……” “这样啊……” 晁千琳认真想了想。她似乎也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不过正常来说,亚洲人的瞳色都是棕黑色调,灰色好像是白种人专属。 奚满月似乎明白了她的问题:“难道,不同的人,看到的你,其实并不一样?” 晁千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用‘完美’来形容,可完美究竟是什么,应该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吧……” 奚满月道:“嗯,我也应该帮你问一问。” “要是真的差别很大,其实,还挺可怕的……” 奚满月耸耸肩:“但你的脸真实存在,看得到,也摸得到啊。”她伸手扯了扯晁千琳的脸颊,“虽说是完美,但还是笑起来更好看。鸡蛋要糊了哦!” 吃过早饭,三人一同开车去上班。 因为不用送晁千琳,蓝晶不出所料地迟到了,可到达事务所后,房间里却有孙启航补齐了他的位置。 “我本来想昨天和在微信上和任老板统计下尺码,但又怕我这钢铁直男挑不好衣物,还是过来给小姐姐自己选一下吧。” 孙启航涨红了脸,把手机往晁千琳面前一递。 奚满月顿时偷笑起来。 晁千琳问:“这些还需要你们统一准备吗,我们自己带些适合徒步的衣服和鞋就可以了吧?” “这个……我们去户外穿的冲锋衣和胶鞋都是学院统一定制的,gps发信器和对讲机都在衣物上留有位置,不用特别携带。” “哇哦,这么高端吗,你们学校好有钱哦……不过既然是订制的,现在直接有成品,还有款式可挑吗?” 孙启航支支吾吾地解释:“分男女款,差别还是有些的。” 奚满月用胳膊肘碰了碰晁千琳,示意她不要再捉弄这个专程跑来看她的小男孩了。 晁千琳笑着把手机拿给奚满月,两个人佯装认真地在两件根本没什么差别的冲锋衣里抉择了半天,才递还给孙启航。 孙启航又问任道是:“任老板,你采购的时候用不用我过去直接帮你结账?” “我开发票给你们报销就行了吧。” 任道是正和方中华聊微信,没注意到孙启航失望的表情。 晁千琳赶紧给他点儿希望:“法器之类的太玄学啦,大学生看多了会变得和他一样蠢哦。咱们还是明天见吧。” 孙启航瞬间扬起笑脸,告别了众人,对明天的再会充满期待。 任道是好不容易和方中华商量好一切,数着人头抱怨道:“只是去买东西而已,咱们别等蓝晶了吧,我把钥匙留在门口好了。” 晁千琳道:“不如直接让小明留下吧。” “也是……” 于是白明就这样被无情地抛弃,三人向四合院出发。 也不知是白阳的存货足,还是方中华的效率高,任道是的清单居然只一晚上就被对方备齐了。 进小院前,任道是有意大声夸奖方中华善解人意又靠谱,准备给对方事先留个好印象,方便一会儿砍价。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在一旁配合地应和,脸上挂着关爱智障的夸张笑容。 可一进小院,见到那个院中静坐喝茶的男人,晁千琳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真巧,第二天就再见。” “是啊,看来这事儿刻不容缓呢……”东方捷溪淡淡地说着,放下了茶杯。 419 空间血脉 东方捷溪和晁千琳的对话只有奚满月懂了些许。 显然晁千琳昨天看望白阳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家伙,回来后状态才变得很奇怪。 东方捷溪拉过晁千琳,随手在身侧一划,一道空间裂口瞬间在院中出现,二人一前一后迈入其中。 任道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空间裂口诡异地扭曲合拢,好半天忽然大叫了一句:“晁千神,你到底回不回来了,你妹妹跟中年大叔私奔了!” 且不说小院里是怎样一番骚乱,奚满月又是怎样让任道是放下心来好好去准备他的法器,晁千琳和东方捷溪一离开空间裂口,看到二人落脚的地方后,也大吃一惊。 虽说她只来过一次,却也认得这里是哪。 这半是破败半是温情的绿意,这掺了桂花糖味儿的烟火气,这斑驳的灰砖、白墙、爬山虎和卖店阿姨酥软温柔的口音,不正是她居住多年的苏城访缘寺山脚吗? 比起重回故地的微妙感觉,东方捷溪打开的空间裂口居然连接起距离超过一千公里的两个位置更让她惊讶。 “东方前辈……?” 东方捷溪什么都没说,只向卖店的阿姨买了许多纸钱,又买了两瓶本地的双沟大曲,才带这晁千琳上了山。 进了山门之后,二人直奔南面的山坡。 晁千琳忍不住四下观瞧。半年没人打理,原本直通晁昭坟墓的小路上杂草丛生,却还看得出曾经有路存在。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晁昭坟前。 从前独自在山上时,晁千琳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上一阵子,她特地从远处搬来了两块平整的青石,用来摆放饭食、贡品,并在内心隐隐希望某天晁千神会回来,三人用这种方式团聚。 独自度过了梅雨季的青石上生了许多苔藓,东方捷溪手上升起一团薄薄的火焰,将苔藓烤成灰烬,一吹即散。 二人还是没有说话,默默烧了些纸钱,开了瓶酒,全部倾倒在晁昭碑上。 晁千琳冲晁昭磕了三个头,东方捷溪则对他行了个礼,才一齐在青石上落座。 “你多久没回来了?” 晁千琳惭愧地说道:“半年吧。” “我可能快十年没来过了。” “是吗?” “当时一面,就是永别。这种事我遇到过很多次,理应习惯了,可是现在我寿数也快尽了,又有些感慨。”东方捷溪说着,开了另一瓶酒,喝了一大口才递给晁千琳。 晁千琳也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东方前辈,你真的有一千多岁了吗?” “我比白阳还大三十多岁。” 晁千琳挑挑眉,也不惊讶:“白阳说,他母亲发明了我在用的悯火诀。” 东方捷溪点点头:“他母亲就是我师妹,她不是东方家人,血脉不纯,所以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法使用灵辖的法术。” “那我确实该叫你声师祖。” 东方捷溪笑笑,想起往事便忍不住念叨起来:“我小时候,东方家遭遇横祸,全族上下只剩我一人。找到接替东方家继承火灵辖血脉的责任落在我肩头。 “当时还有另一位故人在早年间托孤给东方家。我东方家言出必行,我只好带着那个小孩,也就是白阳的母亲,我的师妹,二人一起闯荡江湖。 “可是后来,因为我的错处,我们二人分道扬镳,她遇到了命中注定之人,生下白阳,我也找到了晁家寄托火系灵辖的血脉。 “没想到她临终前又把白阳和她先生托付给我,我只能耐着性子又活了千年,终于把她的托付也完成了。结果世间大事再临,晁昭的遗愿我也无法坐视不理……” 东方捷溪苦笑道:“我这一生,好像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 晁千琳一脸沉重的听着。 他提及那位师妹,复杂的情愫显而易见。看来就算活上千年,也未必能看开爱恨情仇、人世纷争和命运规律。 恐怕人都是这样,卑微得可笑。 东方捷溪念叨完这些,又闷了口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灵辖和虚伪的儒家、道家、释家不一样,他们所谓的耳顺、天道、顿悟,说白了就是不抵抗,接受一切。 “可是灵辖就是要抵抗。 “我们修炼本源血脉,为的就是逆天而行,重回上古,守护人类的存在。就算所谓天、所谓神要毁灭世界,就算知道我们微不足道,除了改变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灵辖也要奋战到最后。 “不服,才是灵辖真正的血脉,你明白吗?” 晁千琳点点头:“我明白。” 东方捷溪平复了下许久未曾如此昂扬的情绪,笑着说:“真是老了,啰嗦了一堆没用的,呵呵。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晁千琳苦笑道:“我都不知从何问起。” “那就想起什么问什么吧。” 第一件浮上晁千琳脑海的自然是刚发生的“怪事”:“我从来没有打开过距离如此远的空间裂口,之前听上古妖怪长蛇说过,使用空间法术的能力与人的神性有关,是这样吗?” 东方捷溪点头又摇头:“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神性本来应该是天生的,天生有神性的人,才能在后天的修道中渐渐增强它。 “可是后来里世界修者通过对魔的研究,找到了取巧的方法,制造了可以打开空间的法器,对空间的理解加强了,空间法术也就没那么高深了。 “现在各大家族基本都掌握了传送法阵,这也可以算是空间法术,却和神性没有关系。只有你我这样可以靠自己来打开空间的,才和神性挂钩。” “原来是这样啊……”晁千琳继续问,“所以,东方前辈也是先天就有神性吗?” 东方捷溪道:“原本,东方家和钟家的血脉中都自然而然带有神性,所有人都有使用空间法术的潜质,不过后世血脉渐渐稀薄,就变得不那么常见了。” “所以我如果经过练习,也可以做到远距离打开空间吗?” 东方捷溪摇头:“这不需要练习,只需要理解。晁昭从来没有教过你理解空间,也不让你使用自己领悟,你自然不会。” 晁千琳瘪瘪嘴:“为什么师傅不让我使用空间法术呢?难道他怕我跑掉吗?” “不是,是我不让他教,所以今天我才特地到他坟前教给你。” 晁千琳没想到事情的源头居然在此:“东方前辈,这是为什么啊?” “这要说到你们的身份了……”东方捷溪说着,突然脸带嘲讽和调笑,“千琳,你们这些人,都是被神选中的人,将来,要成为神。” 420 想做的事 晁千琳不知道他的表情怎么那么像什么都瞧不起的晁千神。 这难道不是件值得正视的严峻的事吗? “我好像知道这个……别人或许还能用另外的说法解释得通,可我的脸如果不是个有含义的特例,实在难以想到别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们成为神?难道是因为末法时代,需要新的神来加强民众对神的信仰?” 这是晁千琳想到过的唯一一个解释,可东方捷溪却笑着摇头,沉默一阵,似乎还是觉得好笑,又压着声音笑了许久。 晁千琳百思不得其解,却只等来一句:“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这,太荒唐了……哈哈哈哈……” 晁千琳一脸黑线,作为当事人,她觉得连带着自己都被东方捷溪肆意嘲笑了一顿。 “东方前辈……”晁千琳不耐烦地叫停他,“那么好笑都不能说出来一起笑一下吗?” 东方捷溪突然冷下脸来,严肃地说:“千琳,我真的觉得你们不知道更好,如果我或你高估了你的承受能力,可能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这些旁观者就算知道真相,能帮上的忙和能造下的孽也都可以被天道轻易修复,可是一旦你们知道后作出逆天的举动,就有可能影响‘它’,改变一切。” 晁千琳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 东方捷溪道:“‘它’,是宇宙的起因,是万物的追求,是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是世界的尽头。” 这个哲学解答让晁千琳更加阴沉:“这就是回答?” “对,一字不假,你可以自己领悟。” “行吧……”晁千琳觉得他昨天的承诺都是假的,这哪里是讲明一切,这简直是搅浑一切。 她只能问更具象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让师傅教我空间法术呢?” “因为你们成神的代价非常高昂。这样的神不是自发形成,而是受到上界控制的结果。凭空强行造神,一旦成功,受影响的不只是你们自己,还会波及整个世界的秩序。 “而且,‘它’的存在必然会破坏宇宙的守恒。从宇宙诞生开始就始终封闭的状态被打破的话,谁都没法保证宇宙有没有能力自我修复,也没法预估修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当初作为灵辖之首的钟家想要直接斩草除根,杀掉你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可惜这没那么容易,普通人身上背负的个人因果无法和你们抗衡,逆天杀神让灵辖家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我和晁昭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掌握,虽然要救世,但没有必要把你们当成异端。 “晁昭收养了你们之后,我便建议他压抑你们神性的增长,根本性解决这个问题。他确实尝试了,结果呢,呵呵。 “他本身是金火两系并修的灵辖,便只把自身没有血统的金系法术教给晁千神自保,可是晁千神天赋好过头了,他只能用道法、巫术中和掉灵辖血脉对神性的追溯,结果就是造出了个危险的他。 “对于明显受波及更严重的你,他尝试逆天解决你身上的五弊三缺,来压制你身上萌生的神性。不过,五弊三缺后来确实被破解了,却不是晁昭的功劳,依旧是天道的自修复。 “而且你偷偷学习了火系灵辖的法术,很快就掌握了空间法术。晁昭只能禁止你练习来补救,可惜没什么成效。 “最可怕的是,你一天一天成长起来,代表神性的外表也在一点点成熟,宣告我们把你们封闭起来养育没有任何意义。 “晁昭到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理解了情况。我们作为外人,根本就没能力改变你们强硬的命格,就算他再小心翼翼做足功夫,晁千神的扭曲和你的成长也全是顺理成章进行的,他的一切反抗反倒变相地促进了这种顺理成章。 “他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利用这些年的研究成果,献祭了自己,封锁了上万年来和灵辖家族保持交流的上方通道,尽可能减少上界对人间的影响。” 晁千琳表情木然地听着一个问题引出的前因后果,冷静到超过她自己和东方捷溪的想象:”东方前辈,这么说,神明知道灵辖们会阻止造神,还把造神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东方捷溪摇摇头:“呵呵,想造神的神存在,不想造神的神也存在。你们既是神的选民,也是神的敌人。” 晁千琳的心鼓噪起来,突然有些发慌,却还是继续问道:“既然是这样,神到底是如何诞生的?” 东方捷溪颦起眉:“这是个老问题了,历代修者总结历史上所有的神明,也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神的特质几乎全不相同,若说是善,又有太多神有人性上的弱点;若说是有力,又存在着诸多神明冤死生前,死后成神还依旧没改变什么;若说是得到大多数人的信仰,可是你和晁千神又证明了,神性的发展不受人数的限制。 “所以,没人知道,神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联系到昨晚和奚满月的谈话,晁千琳突然有了个不得了的猜想:“东方前辈,难道,那个‘它’就是来监测神诞生的原因的?” 东方捷溪显然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闪开了目光,灌起酒来。 晁千琳见他没有回答,不禁怀疑起这个想法:【东方捷溪说的‘它’应该不是个检测设备,而是个特定的名词,可是他的反应,又好像说明我说的没错……】 她思考的时候,东方捷溪把那瓶酒全部喝掉了,他把酒瓶往晁昭坟前一插,突然问:“千琳,你想成为神吗?” “我……不想。我不喜欢被玩弄的感觉,也不想玩弄别人。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爱我自己想爱的人。” “那就记住你所说的,记住你想做的。”东方捷溪说着,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开。 晁千琳急急地问道:“东方前辈……我们真的,能摆脱被写定的命运吗?” 东方捷溪没有回头:“我不知道,晁昭也不知道,但我们选择相信你们。” “可是为什么不早点儿把一切告诉我们,而是选择自己承受,甚至到现在还不说清呢?” 东方捷溪看着她,笑得很无奈:“越无知,越无畏。知道了‘命’的存在,就总会忍不住去想去信。现在的你,还依旧有勇气说自己的一切,都在按自己的所思所想行动吗?” “我……不知道。”晁千琳垂下头,她甚至觉得自己早就不敢勇敢地说出这话了。 “如果真的可以按你想法做到一切,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晁千琳茫然地看着东方捷溪:“我……” 东方捷溪随手划开了空间裂口,留下一句话后就消失在山间: “好好想想吧,那或许,会是最后的答案。” 421 长蛇复现 晁千琳呆愣愣地对着晁昭的墓碑。 东方捷溪的话在她脑海中沉沉浮浮,她在思考,却很难得到什么结论。 他提到的事在从前听来一定是荒谬的,但在经历了诸多难以理解的事,有了各式言论的佐证之后,一切都能连贯起来,变成意料之中。 她再次选择了一直以来的策略,想不清楚的时候,索性就不想了,那些东西在脑子里,总会在某件事发生后突然厘清的。 反观当下,她实在很久没有来晁昭坟前扫墓了。 晁昭真正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他葬在这里,只有两个徒弟和这位神出鬼没的老友可能会来看他。 她其实一直都没发现过晁千神回来的蛛丝马迹,只是想当然地觉得大哥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绝情。事实上晁千神确实没有给晁昭扫过墓,他的心结系得多死,她根本就想象不到。 而现下让晁千琳惊讶的是,从前她每天都会抱着午饭或晚饭过来念叨些琐事,几个小时都能轻易地在晁昭坟前流过,这时经历过更多的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各个组织之间把她搅在中间缠得像个粽子的事,她身边各种各样异类同伴的事,她和晁千神几经波折却没个结论的事,她可能被卷进了扭曲的因果无法摆脱的事,上界的阴谋她束手无策的事…… 她什么都不想说,就好像晁昭依然能听到,会为她再多操一份心。 年幼无知时朦胧的爱意早就消散了,那份对爱情和亲情的误解甚至让她惭愧。 那时的晁昭恐怕也受到不小的困扰,本来就诸事烦心,又多承受了一份小女孩的懵懂心思,这个费尽心力却一直在竹篮打水的男人或许比他们这些被神选中的人要累得多。 “……师傅,我会努力的,我们都会努力的。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晁千琳恭恭敬敬地向晁昭的墓碑鞠了个躬,又往南走了几百米。 那里还有座小小的坟墓,连墓碑也小小的。 “嗨,小麦,我回来了,但是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而且马上又要走了,你有没有好好的陪师傅啊?” 晁千琳给坟上填了几把土,突然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幸好你死得早,要是我真的带着你下了山,估计你也要被各种天师和妖魔鬼怪给搞死掉。我现在,真是水深火热啊…… “不过现在我身边又有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大傻瓜,没什么生活常识也不会说什么话,也被大哥嫌弃得不得了……”提到那两个让她烦躁的男人,晁千琳又沉默了下去。 “……算了,我一定还会回来的,等一切都搞定了,再跟你炫耀我有多了不起吧!” 她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恋恋不舍地瞧了眼小麦简陋的坟墓。 比起恩深似海又遥不可及的晁昭,这个无辜的生灵和她更加亲密,也更像是朋友。其实,这样的存在才是晁千琳发自内心需要的,只是这个道理,她永远都不可能主动想明白。 东方捷溪已经先行离开了,把她一个人抛在了苏城,晁千琳尝试着想象岚城的所在,去连接自己和小院的所在。 她不觉得东方捷溪是忘记了教她空间法术这个初始目的,只能把他提过一嘴就没再详解的行为理解成故意。 果然,因为了解了更多关于世界的真相,她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凭空高了一个层次,对空间的构造也比从前更加精进。 走出空间裂口,看着眼前绿树葱葱的小院,晁千琳无奈地苦笑一声。 奚满月最先感受到院中的空间波动,赶紧走出来,踌躇了半天,却没有询问。 晁千琳只对她耸耸肩:“老任那边怎么样了?” “方中华带他去仓库了,不过预算貌似有点儿超了。” 晁千琳坏笑起来:“他要的东西这么贵的吗?” 奚满月笑道:“不是东西贵,是数量太多。估计老任是觉得以后申请法器也不容易,想一次性多囤点儿货。” “难道四大家族中就只有世家能炼法器吗?我还以为任家也是什么都干呢。” “他们确实什么都干,不过我听说,前不久任世间把所有事务所的库存都收缴到一起了。” “哦……” 两个女人饶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番,院外突然传来了任道是和方中华名为商业互捧,实为讨价还价的声音。 “诶?千琳,你回来了?”任道是一看到晁千琳,立刻像见了大救星一样,再也顾不上颜面,立刻冲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快帮我砍砍价。” 晁千琳挑挑眉,语气浮夸地说:“任老板,事务所生意这么大,不要那么小气嘛,白老板现在在医院里躺着,每天都在烧钱,你这么为难人家小弟,岂不是太不地道了?” “哈?”任道是没料到她胳膊肘往外拐也没个限度,一时极其尴尬。 晁千琳把他往边上一推,迎上方中华:“中华,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我还有点儿馋。” 方中华一脸为难地笑了两声:“那一会儿留下吃饭?” 晁千琳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中华的脸,表情相当微妙:“上次我来你这儿,做的那桌就很好,不然,就做一顿一样的吧?” 方中华突然就慌了,毫不避讳地拉着晁千琳,把她扯进了最近的房间。 任道是和奚满月都不明所以,想凑过去问情况,晁千琳却飞快地朝他们眨眨眼,示意他们在外面等着。 大门“嘭”得关上,“方中华”身上闪出怪异的光华,瞬间变成了钱中华,也就是长蛇的样子。 “大小姐,你想怎么样?” “我才要问你呢,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啊?” 钱中华无奈地摊手:“白阳把我赎出来的啊,之前玖升商会的事闹得就不大,我身份还特殊,四大家族把我移交同袍会之后,白阳看中我的商业头脑,就把我搞过来替他干活儿了。” 晁千琳瞬间了然。 白阳应该是看中他曾经在齐升逸的异空间呆过,想在手里捏个筹码,回头再去敲诈四大家族。 只是任道是和宁峙都知道这件事,四大家族这么轻易地放过它,肯定还有内情。 “那真正的方中华呢?被你吃了?” “冤枉啊,我没有……”钱中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那他人呢?” “我不能说……” “是吗?”晁千琳坏笑着,手突然虚空一划,一道空间裂口凭空出现。 感受到异空间熟悉的气息,钱中华柔软的身子凭空一抖。 “好好好,我说我说,其实方中华他……根本就不存在!” 422 独行千年 “哈?” 晁千琳翻了个白眼,揪起钱中华的衣领就要把他往异空间里塞。 钱中华的骨骼瞬间全都脱了位,用一个极其诡异地姿势从晁千琳手中脱出:“大小姐,你倒是听我说完啊!先把空间合上好不好?” 看得出钱中华是真的怕她,大概是上次被她收进法器时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晁千琳抱着臂问:“方中华怎么会不存在?我前不久还在医院见过他呢。” 钱中华的脸瞬间扭曲成一团:“小祖宗,你能不能别问这个了,两边我都得罪不起,我给你们这次买的法器打五折还不行吗?” “总价是多少啊?” “三十五万。” “才十八万就想收买我?再说钱又不是我的。不行,快说,不然立刻把你塞回去!” “我要是告诉你我就活不了,白老板肯定会杀了我的!”钱中华说完这话,立刻捂起嘴巴,像是说错了什么似的。 本来这话没什么奇怪的,可他这么表现太不正常了,晁千琳当即问道:“白阳,难道醒了?” “没有没有没有!”钱中华匆忙摆手。 “既然没有,他找你算账是以后的事,你要是不说,我可是立刻就要跟你算账的……”晁千琳危险地眯起眼睛威胁道。 钱中华欲哭无泪,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只能交代出来:“方中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只是白阳的一个分身,你们火灵辖可以利用空气波动制造自己的投影,你总该知道吧?” 晁千琳知道这个法术,也在医院亲眼见过东方捷溪使用,当即发现不对:“那种障眼法没法长时间使用,还需要施法的灵辖操控,他和方中华总是同时出现,还能同时发声,这怎么可能?” “他是鲛人啊,鲛人用幻术最拿手了,他们的嗓子和人类构造不一样,只要对你说话,你就会被催眠啦!” 虽然他说的有点儿道理,可是,玖升商会的事件中,曾经有过白阳在银行被警察抓捕,方中华几乎在同时和她讲电话的情况。 钱中华只能继续解释:“只是方中华不存在而已,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小弟,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你会在意到那些细节吗?” 晁千琳颦着眉想了半晌:“可是,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钱中华无奈地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又可能知道。” “快点儿说!” “我怕这种理由说了你也不信。” 晁千琳又指了指那边的空间裂口,钱中华只能苦着脸开口:“大概是个心理慰藉吧。 “我觉得那个‘方中华’从前大概是真的存在,说不定,还有过很多个。不过,最开始的他可能是个普通人,也可能是个早死的妖怪。 “我是在异空间里一个人待了几千年的,要是你也活了上千年,就知道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活那么久,身边一个同伴都没有是什么感觉了。” 晁千琳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可是,照你这么说,玖升商会的事件处理完没多久,你就代替方中华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了。那上次我在医院见到的又是谁?” 钱中华认真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胆子多小你也看到了,我不会骗你的。” “那可不好说……把我糊弄过去,你不就可以两头保命了吗?” 钱中华被她狠辣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就算你把我塞回异空间我也不知道啊!你们灵辖不是会同心诀吗,你可以来试试我有没有说谎!” 晁千琳打量着他,同心诀她是不会的,可直觉告诉她,钱中华说的确实是实话。 【难道白阳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医院里休养?】 她背过身,有意做依旧思考的样子,半晌才突然说道:“你帮我问问白阳,这次的法器能不能免单,我分你三成回扣。” 钱中华愣了半秒,才惊讶地问:“白老板不是还没醒吗?” 晁千琳以为能诈出什么来,没想到钱中华的反应极其自然。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能问到的了,晁千琳只能顺着之前的话茬:“那免单呢,你能做主吗?” 钱中华道:“给您的话,成本价是可以的,不然老板要是哪天醒了,让我补帐我肯定要完,而且钱也不是您出,还是别太为难我了。” 晁千琳挑着眉问:“成本价多少?” 钱中华讪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万?” “两万。” “你们也太黑了吧……” “从边远地区收法器和采山珍差不多,搭上人工费和路费,都是功夫钱嘛……” 晁千琳坏笑着问:“任道是跟你讲价到多少啊?” “三十万。” “我用十万买你一张二十六万的假发票,怎样?” 钱中华一脸了然地点点头。 看着逐渐合拢的空间裂口,钱中华长舒一口气。 这个女人真的太恐怖了,她能随意切开密度更高的空间也就罢了,还能让这个空间悬停在空中十几分钟,恐怕,她已经离成神不远了。 任道是喜滋滋地结了账后,晁千琳的卡上立刻被钱中华转入了十六万。 她面不改色地接受着任道是的大拜大谢,心情好了不少。 一串数字,物质交换的载体,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的可喜成果,每个现代人日常生存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钱,让晁千琳开心。 如果说奚满月缺失了愤怒,任道是缺失了色欲,奚钩月溢出了嫉妒,蓝晶溢出了懒惰,晁千神溢出了傲慢,她,大概溢出了贪婪。 对美貌、对感情、对金钱、对一切的贪婪。 所以她生来是那副容貌,从不明确拒绝他人的示好,向往金钱,以利己和占有一切为唯一目的。 这是晁千琳目前能对应上身边众人特质的唯一一个解释,在人类七宗原罪中没法直接找到对应的就只有白明了。 而剩下的那个原罪,名为饕餮。 晁千琳认真地回忆着白明所有的异常之处。缺魂少魄,不受冥火伤害,看不到他人,时常看得透她的想法,甚至时常有看透天命的表现,还能拿起任道是的剑…… 他特别的地方实在太多,即便有了思路指导,她依然没法把这些都归结到那个词上。 【到底是我的思路有问题,还是神选择的人并不是按照这种标准呢?还有……他到底是‘它’,还是被神选中的人……】 晁千琳在回程时一路思索,用脑子迟滞的转动屏蔽着任道是的喋喋不休。 还没到事务所,孙启航的电话便打破了一切:“任老板,我这边都准备好了,请问咱们今天可以启程吗?” 423 出发前夜 任道是也觉得事不宜迟,早去早回在各种层面上都是好事,便回答孙启航:“我和大家商量一下,半小时之后给你答复。” 挂断电话,任道是问车里的二人:“下午就出发还是明天早晨出发?” 奚满月道:“下午就走会不会匆忙了点儿,电源、煤气、洗漱用品之类的都得至少都得回家安排一下,千琳那边,还有白明要安顿,对吧?” 晁千琳被点名才反应过来,赶紧点点头:“其实之前我就想问,我们为什么非要开车去,坐飞机不是更快吗?” 任道是想了想:“咱们这边肯定是怕你和蓝晶证件上过安检出问题,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就说开车我就不知道了。” 晁千琳道:“我倒是好说,我的证件都很齐全的。” 奚满月讪讪地笑了,没有接晁千琳的话,对任道是解释:“很可能是他们考古队要带什么需要复杂审批的仪器设备,那套过程花费的时间不好预算,不如直接开车方便,到那边,车子也有用。” “这样啊……那咱们也出台车吧,开人家的车不太方便,万一出了事也不太好处理吧?” 奚满月道:“只有我和蓝晶能开车,我的车又太烂了,看来只能跟他借了。” 任道是无奈地说:“我也会开车好不好,只是没买车而已。” “那难道让你去租车吗?” 晁千琳和任道是都一脸苦笑地看着奚满月,要是那个爱显的鸟人又搞辆什么夸张过头却毫无实用性的豪车,可能还不如去老老实实租车呢。 但考虑到说不定可以一睹钱惜兰车库的真容,晁千琳立刻战略性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去监督蓝晶挑车。” 任道是给她竖了大拇指,意思是“全靠你了”。 回到事务所,室内的瞌睡虫都快溢到走廊里了。 蓝晶和白明分别在两个沙发上瘫着,也不知这二位晚上到底是怎么正常睡着的。 晁千琳叫起他俩,把安排大致说了一下,三人便又离开事务所。 蓝晶并没带晁千琳去找钱惜兰,而是在路上把自己这次出行的需要打电话告诉了对方。 钱惜兰已经来送过一次车,知道能再次见到上次的女神,兴奋地立刻丢下手边的工作,还带了一堆自家工作室的礼品和衣物。 这次没什么外人在,蓝晶也乐得给自己这位金主发点儿福利,毕竟平时他除了花着钱惜兰的钱、开着钱惜兰的车,还时常在他那里拐衣服鞋子给晁千琳。 可就因为没什么外人,钱惜兰下定了决心抛弃脸皮和眼色,任由蓝晶怎么明示暗示,都要在晁千琳家里多赖一会儿。 晁千琳也不好说什么,拿人的手短,尤其是上次他们还在沧镇报销了人家一辆车,再次让他送车来可说是很不要脸了。 不得不说蓝晶扮演他人的能力确实是强,也难怪能骗过各路被扮演者原本的熟人。 之前他借用钱惜兰外皮的时候,在晁千琳面前一直都沉默少言、说话语无伦次,此时的钱惜兰也是这样。 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能在各大时装周侃侃而谈设计理念,对外界质疑不屑一顾的高冷设计师,更像个憋在家里两个月才下一次楼的社交恐惧症死宅。 蓝晶只能无奈地打圆场:“要不要给晁小姐看看你的随身设计小稿?” 钱惜兰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忙不迭拿出自己从不离身的小小插画本,给晁千琳分享最近的新鲜灵感,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美人之侧补上几笔突然降临的灵感。 蓝晶可算是得空查看钱惜兰拖来的两个行李箱里都装了些什么。 除了秀场成装和日常的服饰鞋帽,钱惜兰还特地找了些适合在野外活动的鞋履和衣服。 难为他从一个专门从事晚宴高级礼服订制的工作室找到这么多日常款式的衣服,确实也算想的周到了。 蓝晶毫不客气地到晁千琳房间里,在她的衣柜里找了些适合的衣物,和钱惜兰带来的几件衣服搭成几套,连带着自己的衣服塞进了行李箱。 收拾完后,他既再次下了逐客令。 钱惜兰这才用出自己的最后手段:“晁小姐,你真的带给我很多灵感,为了表示感谢,能不能赏光一起吃个晚饭?” 蓝晶和晁千琳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拒绝了他。 钱惜兰失望地离开,又反复强调冬装新品拿到样品之后,一定亲自送来让晁千琳挑一挑。 看钱惜兰关上门,晁千琳直接瘫在了沙发上:“啊,累死我了……” “陛下,你怎么样都是美的,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仰慕者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蓝晶说着,晃晃手机,“晚上想吃什么?” “肠粉吧,上次那家就好。” 晁千琳随口应付一句,在心中对蓝晶的说法嗤之以鼻。 她的资本就是容貌,松懈下来任由资产流失这种蠢事,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她倚在沙发上,给任道是发了条消息:“兰德酷路泽。” “哇塞又是好车啊……” “至少比幻影好些吧。” “可是不知道路况怎么样,万一搞出问题,咱们可赔不起。” 晁千琳偷偷“嘁”了一声:“上次那辆人家也没让咱们赔啊,别啰嗦了,明天见吧。” “真羡慕土豪啊……五点半到事务所集合哦,再晚容易堵车,反正可以在车上睡。” “知道了。” 晁千琳的心莫名地乱,和蓝晶吃完晚饭,特地强调了几遍时间,才让他赶紧回去睡觉。 有了上次短途旅行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因为出远门而兴奋了,可是这种将要到从未到过的地方的新鲜感还是让她接近九点还精神得不得了。 她只能在塞得满满的冰箱里翻出接下来几天白明的伙食,一个一个加上便签,用这种机械化的行动来消磨时间。 做完这些,她又在电视柜里翻出各种游戏光碟,准备放在外面给他打发时间。 可这时,早就回房间的白明却突然来到了客厅,开口第一句便是:“姑奶奶,我想和你说点儿事。” 晁千琳的心狠狠一揪,异常的紧张感噎得她快要窒息。 “怎么了?”她只能尽量平静地问。 “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424 信方为真 晁千琳一愣,她还以为让白明留在家是已经达成共识的事了。 “小明,这次是客户委托,和上次一样,不一定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你还是留在家吧。” 白明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怕,我想跟你在一起。” 晁千琳苦笑,她对这种直白过头的发言真的是很没辙:“可是上次你差点儿死了,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谁也不能保证这次你能不能安全回来。” “如果遇到危险我会先躲起来的,你不用担心。” “但是你不去找危险,危险也可能会找上你的……你什么都不会,会给大家添很多麻烦,事件解决的进度被拖慢了的话,大家都会很不高兴,你明白吗?” 白明还是坚定地说:“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我遇到什么事,你都不用管我,我不会死的。” “就算你这么说……大家也不会真的丢下你不管的啊……”晁千琳站起身,想结束这无意义的谈话。 白明忽然上前拉住她的手:“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一个人留下,你答应过我,都不算了吗?” 晁千琳皱起眉:“我没答应过这种事吧……” “你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能找到我,可是最近你总在躲着我,我想跟在你身边,不可以吗?” “白明,”晁千琳不耐烦地甩开他,“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带着你很累赘,我不能走到哪儿都让你跟着,非要我说的这么直白吗?” 白明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为什么?” 晁千琳突然压抑不了自己的火气,大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什么都不能做,我带着你有什么意义?而且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去啊?” 白明小心翼翼地又拉住她的手:“我想保护你,带我一起去吧。” “到底是谁保护谁啊……”晁千琳气极反笑,甩开他的手,“好吧,就当我信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傻的吧?认得出异世界来的怪物,知道世界和世界的关系,拿得起任家的祖传法器,还不怕冥火? “白明,其实你是个大高手,是吗?” 白明缓慢地摇摇头:“我不明白。” “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能不能讲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你到底是善是恶是朋友还是威胁我都搞不清楚!说不定,说不定你就是那个见鬼的‘它’,随时就能要我们的命!你能至少告诉我这个再说其他的吗?” 晁千琳一口气吼了出来,白明却呆愣愣地看着她,让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算了吧,你就继续当你的傻瓜吧!我搞不清你是怎么回事还躲不起吗,我就是想离你远点儿,这你总该明白了吧!” 全部说完,一丝悔意才在晁千琳地盛怒中浮现,渗透侵蚀掉她的冲动。 她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再搞不懂白明的来历和能力,她也从来都没否认过把他捡回来的决定,也没放弃过搞懂他身上的秘密。 而且,她不想让他去的原因,其实是…… 可白明并没受这些话的影响。 或许他理解不了其中伤人的内容,或许只是不在意,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存在,有很多声音,但是我只能看到你,听到你。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但相信的一定是真的。 “我相信你是真的,所以我要保护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晁千琳试图说些什么,却被这样的话堵得血气溢满了脸颊,只能叹了口气:“听话,好不好?” 白明道:“带我一起去吧。” “小明……” “这世上所有存在,我只能看得到你。这世上所有声音,我只能听得到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让晁千琳心跳如擂鼓的话,终于消磨掉她最后一丝强硬:“这听起来像是告白。” “我说的都是真的。” 晁千琳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睡觉吧,明天再说好吗?” “我得跟你一起去。”白明抓着她的手忽然发了力,晁千琳居然挣脱不掉。 “白明!” 白明还是那么看着她,什么都没说,打横把她抱了起来,直接往楼上走。 “喂,你搞什么!” “看着你,不能让你偷偷跑掉。” 晁千琳感觉到他的严肃,恐怕自己要是不答应,就要被他拽着手看一晚上。 无可奈何之下,晁千琳终于垂着头说了句:“求你了,别去,我怕你再出什么事。” 白明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把她抱回房间,放到床上,依旧没放手:“我不会有事的,你知道吧?” 【如果他真的是被选中的人,我们的命比常人硬上很多,说不定真的没事……如果他是那个‘它’,他就更不会有事了……可是……】 晁千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说法去想,她赶紧甩甩脑袋,想把自己的动摇甩出去。 “但是万一……” “有你在就没有万一。”白明斩钉截铁地说着。 晁千琳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笑还是那个样子。 暖融融的信任悄然融化着她的自卑和胆怯,之前那旅行前的焦虑、从东方捷溪身边回来就隐隐存在的恐惧,以及对他的芥蒂、忧虑和别扭……种种耳鸣般的不良情绪突然被这样的笑擦除,晁千琳的心莫名其妙地安稳下来。 骤然清净的感觉反倒让晁千琳有些不自在,她搓了搓自己的肩膀,也挤了个无奈的笑脸给他。 白明放开她的手:“晚安,明天见。”关上灯,离开了她的房间。 晁千琳先是疑惑,而后蓦地为自己的想法涨红了脸——她还以为,他要像那天晚上一样,在自己床边守上一夜。 【哎……算了,去就去吧,把他扔在家,也一样不放心,还不如带在身边。】 虽然遗忘了东方捷溪曾经对白明几下杀手的行为,那种隐隐的担忧却还在晁千琳的身体记忆中存在。 【其他人的异常都表现在精神上,白明应该和我一样,都是生理上的异常,所以他给我的熟悉感和满月姐程度相当,却又因为他缺魂少魄搞不清具体形式……】 晁千琳回想起当初白家大火事件中白明被切掉的六指,以及任道是那把剑,隐隐有了个不完善的推测。 【饕餮吗,难道……】 425 荡秽法门 因为要早起,这一夜格外短,等她下楼的时候,蓝晶和白明居然都在客厅等她了。 晁千琳苦笑着告诉蓝晶这块狗皮膏药一定要跟着去的事,蓝晶居然也不吃惊,还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 众人很快就在事务所集合,任道是和奚满月见到白明跟来,也都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晁千琳的肩膀让她自求多福。 没多久,孙启航也载着陈教授就位。因为人数有变,奚满月换到了孙启航车上。 众人分配了下食物和水,调好对讲机,趁着天气凉爽、行车不多,朝着常城出发。 一路上风平浪静,晁千琳也没发现有其他四大家族的人跟着他们,除了在服务区吃了个午饭,两台车基本没停过,下午四点左右就到达了常城。 事务所的车跟着孙启航直接进了常城文物局的大院,一下车就有个微微秃顶的质朴中年人上前迎接。 “陈教授,您可来了。” 陈艾华为两方相互介绍:“这位是考古处的秦淮秦处长,这几位是我从除祟事务所请来的天师和女官们。” 任道是连忙上前和秦淮握手,分别介绍了众人姓名。 秦淮也是个陈艾华一样的忠厚学者,而且当真急切,见了晁千琳除了可见的惊讶,没有更多表现就直接进入正题。只为这一点,晁千琳等人对他的印象就相当不错。 “陈教授啊,今天早晨我们联系了直升机进山搜救,结果……哎……” 陈艾华一下车就看到他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可这是人家的地盘,麻烦人家办事,自己总该有些恭谨的态度,只能压着焦急问:“怎么了,您慢慢说。” 秦淮一边把众人往厅里引,一边念叨着:“直升机也进不去小阳山了,太邪门了……那山上好像有层看不见的罩子一样,差点儿把直升机搞坠毁!” “哈?”任道是接话道,“既然有罩子,直升机应该坠不下去吧?” 秦淮毫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这只是形容。总之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撞到了直升机的起落架,机身失去平衡,很危险。” 任道是问:“你们今天才用直升机搜救,还是之前也试过?” 秦淮道:“前天我们就联系了市里的救援部门,可是这两天苏城似乎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那面说好给我们安排两架直升机,结果到昨天还没派来。 “我们觉得不能再耽误了,就找了民间的救援公司来搜救,他们的直升机也被市里调走了,效率也不高,到今天上午才调来了一台直升机,结果就遇到这么个情况。” 昨天晁千琳还和东方捷溪到过苏城,听到对方提到苏城有些奇怪,忙问秦淮:“您知道苏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淮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太清楚。” 任道是了然,扯了扯晁千琳的衣摆,压下这个话题:“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陈艾华道:“还是先和陶青他们汇合吧,秦处长,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他们都在苏大的研究生公寓,你们过去之后让他们帮你们安排下住处吧。大家开了这么久车也累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明天早晨再过去吧。” 众人前往苏城大学,本校研究生帮他们安排好住处,休整片刻后,陈艾华和孙启航带着第二批来到常城的考古队到任道是的房间。 不大的公寓里挤了十二个人,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这位是陶青,王教授的另一位博士生,这两位是张震冈和于乐,研究生,这位是研究所的实习生蒋晴雪。”陈艾华匆匆介绍一遍,然后让陶青以外的几人都先回去休息。 虽然只走了三个人,还是让房间的空气质量提高了些许。 任道是主动和陶青握了握手:“终于见面了啊,陶道友。” “哪里哪里,”陶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就是个爱好者,只会些皮毛。” “你太谦虚了,那我叫你声陶师弟吧。” 陶青点点头:“任道长,不知道我发给你的卦图有没有问题。” 任道是一边从手机上翻出那张卦图拿给奚满月等人看,一边回答陶青:“没问题,分析的很精到。” “那……到底为什么破不掉山外的封锁呢?”这个逼近三十岁的瘦小眼镜男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芒,盯得任道是有些发虚。 “我也得到现场去看看才好下定论。” 晁千琳和蓝晶也凑到奚满月身边看着那张卦图。 陶青卜卦解局遵循的是周易数术,晁千琳掌握的则是奇门遁甲,二者大有相通之处,却还是有所差别,即便如此,晁千琳也看得出他的基本要点都没错误。 再往下翻还能看到他和任道是的聊天记录,主要是他讲述自己推演过方位吉凶之后,对墓穴位置和所用法门的分析,以及破解此处屏障选择的法门。 这陶青显然是全真教传承,开坛以荡秽为旨,取三光祖炁,请令、招将皆遵于道,法诀、法器、手诀、符咒,整个流程全无失误。 从卫星图显示的区域和陶青的解卦来看,这个墓规模不小,却不见地上建筑,整个陵墓的各类气运统统汇聚地宫。 他认为墓主会选择这种和地位不相符的葬法,地宫中必定考究,排布了可以防止其中气运和阴煞外泄的阵型,以免造成麻烦。 这次的情况应该是地震搞坏了地宫布局,导致屏障扩展到了外界。 所以,他选择了荡秽法坛清除阴煞秽气,可以使作祟的低迷气运散开,也就能够使屏障自然消失了。 任道是觉得他的处理方式没问题,特地问了他取三光祖炁的过程有无遗漏。 一般的荡秽法坛,这个步骤最容易出问题。 三光祖炁分别是太阳炁、太阴炁和天罡炁,取这三炁要按当日的天干地支来运算方位,决定咒语和做法罡步。 可是陶青给出的答案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确实是严谨的学者风范,没有丝毫问题。 讨论至此,任道是对破解此局有了些想法,便不再和他交流。 奚满月和晁千琳也从这些聊天记录中认同了陶青的能力,看来明天进山时要带上他一起了。 这么多人去做这没把握的事定然不行,来的路上事务所众人就在商议怎么和陈艾华开口,让考古队在外等候留守。 谁知这时陈艾华居然主动提出:“屋里的大家既然都熟悉过了,明天进山就这么安排,其他人在山外等着怎么样?人数太少的话,接应王教授他们又可能不太够,人数太多了,我又怕各位也照顾不过来。” 任道是连连点头:“陈教授说的是。” 426 白日迷心 一起吃晚饭的人数很多,虽有要事缠身,气氛倒还是很欢快的。 考古和历史类学者的见闻极广,和他们聊天非常有意思,比起之前参加过的各类形式上的聚会,晁千琳觉得这是最开心、最充实的一次。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因为要带上所有人在山外扎营等候,秦淮也开了辆车,载着满满的人和物资,朝着小阳山进发。 从之前的卫星图上就能看到这座山有许多怪异之处。 小阳山就在常城的风景区太公山之南,两山之间是一纵直入海平面以下的深谷,就像被天神随手横劈了一斧。 太公山郁郁葱葱一片绿色,一旁的小阳山却枯槁干瘪,暴露着发红的山体,两山在弯曲的峡谷间相互试探融合着,俯视之下甚至有几分太极的样貌,而被地震震开的那个墓穴,正好就在小阳山这条阴鱼的鱼眼处。 从近处来看,小阳山确实不高,面积却很大,山周围遍布着形状怪异的巨石,尖锐的棱角一点儿也不像是雨水阜胜、少有风沙的南方地貌。 听开车来的秦淮讲,曾经有地质工作者研究过这两座紧紧相邻地貌却截然不同的山。 最后的结论是,太公山高于小阳山百米,形状和方位完美地包裹住了小阳山,挡住了潮湿的季风。而且太公山的地下水脉埋藏更深、容量更大,地下水都向那处汇聚,导致小阳山本身无法存水,反而是含碱量极高的山泉常年在山间流过,年深日久,整座山的土壤都呈碱性,植被难以生存。 可这个解释也不圆满,山周的怪石是怎么回事还是没人知道。 就因为这里太过贫瘠,在处处肥沃处处富饶的南方实在不值得开发,这周围荒无人烟。 三台车停在了距离墓穴位置最近的进山入口处。秦淮带着张震冈等三人在一旁安营扎寨,调试无线电等设备,任道是等人则在进山口前徘徊勘察。 陶青说:“我建议大家先走一趟冤枉路,gps在山里正常运作却能让所有人迷路,我真的是搞不懂原因。” 蓝晶问:“这不会是什么障眼法吧?” 陶青颦着眉思考了一番:“可是我真的没有感觉到什么法力或者脏东西……” 任道是点点头:“其实这里的问题就是太干净了,你们感觉到了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静下心来感受着周遭的灵气波动。 晁千琳忽然说:“外面是正常的,可是这林子好像真的有道隐形的屏障,在那道屏障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迈进了那道“屏障”,众人也都跟上她。 身处其中,奚满月忽然感觉晁千琳说的不完全正确。 奚家总部的外围法阵更像是晁千琳形容的隔绝方法,而这个地方在她看来,应该是内部的灵气超载了,灵气总量在众人的灵觉探索范围之外,和外界形成了过度明显的对比,才会让人有探索不出的感觉。 要知道,哪怕是能力几乎和神等同的魔他们都是能够大体感应到的,怎么可能有一个地方的灵气量夸张到这个程度? 而且,他们都能走进那道所谓的屏障中去,可那种感受依旧存在,并没有消失,好像他们明明在屏障之内,身周还有另一道小型屏障单独圈起了每个人。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程度超过想象。 蓝晶认真地盯着手上的gps定位器,随着他们探索的深入,那个坐标确实在按照方位缓慢地变化,并没有什么问题。 其他人则观察着周围的景观,感受着身周灵气的变化,同样没什么问题。 但奇怪的事就是发生了,沿着地图指引的路线,他们拐了个60度的弯,手中的gps坐标忽然就用比之前快了八九倍的速度向众人来时的方向跳动变化起来。 更奇怪的是,坐标显示他们确实只转了个60度角,而他们根本就没有掉头,怎么会在定位器上画出了一个锐角形状的路线呢? 这次只为探路,所有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只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仅仅两三分钟,他们就走出树林,回到平原,而那个数字又成了一开始的那个东经119.976413,北纬31.817828。 一回身,他们果然就在树林之外,一排大大小小的帐篷和依旧忙碌着的四人也都在不远处。 “哇塞,一群道士手持gps在大白天遭遇鬼打墙!”任道是哭笑不得地感叹一声。 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思考。 刚刚整个过程只有半个小时,见他们走出来,秦淮匆匆跑过来问:“怎么样,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大概知道了……”任道是嘟囔了一句,在自己的双肩包里翻来找去,“不就是个净灵法阵吗,怎么会这么难搞……” “净灵法阵?”陶青立刻惊讶地提高了音调,“这是净灵法阵?” 任道是道:“是啊,你们全真教的法阵。这可能是中古版本的,不怎么完善,只能封锁内部的各种灵气,不能真正净化,所以憋了上千年,被震裂开之后压制不住大量灵气,就涨成了这么个规模。” “任师兄,你怎么知道这是净灵法阵,这……实在不像啊……” “这么爱搞幺蛾子肯定是全真教啦,花里胡哨的不干正事儿!”任道是不耐烦地念叨一句,桃木剑甩在手中便念起咒来,不再理会陶青。 奚满月只好替他解释道:“我们一走进林子,就有被屏障包围的感觉,那种感觉没有不详或不适就说明这法术来自正道,没有恶意。 “这里有蓝晶和千琳,都是对幻术敏锐的修者,说明这也不是障眼法。刚才我们在路上没遇见过重复的地形和景观,gps也看起来正常,所以不像是平常的鬼打墙。 “所以说,没有折返的情况下,走进去又出来,只能这说明我们在那个60度折角之后,就是倒着走出来的,这样出来的路和进去的路就不是完全相同的一条,所以看到的景观都不相同。” 陶青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如果不是障眼法,我们倒退着走出来怎么会没感觉,只觉得还是在往深处走呢?” “因为我们的五感都被阵法逆转了。” 427 科学打墙 陶青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奚满月一边解释,一边在地上随手画着图示:“正常情况下,我们的感官都是按照时间流逝、位置前后来理解世界的,但有早才有晚、有先才有后,这类感觉都是通过对比产生的。 “就比如视觉。人眼看到的东西其实不是同一时间全部进入大脑,而是有先有后,一点点读取画面内容,就像移动硬盘一样。只不过这个过程实在太快了,我们平时根本感觉不到,在运动之中这个过程才会显得比较明显。 “假设正常情况下,我们先看到近处的东西,后看到远处的东西,前进时看到了物品在我们周围做向后的相对运动。那么,把条件反过来,我们先看到远处的东西,后看到近处的东西,后退达到一定速度时,是不是就和前进时看到的状态相同,也是物品在我们周围做向后的相对运动?” 陶青明明看着图示,还是摇手说道:“等等等等,让我反应一下……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看到东西的方式是反的,所以没发现我们在倒退,而肢体上我们的行动也反过来了,就退出了树林?” 奚满月点点头。 “可是,五感不止有视觉,还有听觉、嗅觉等等,突然有这种变化,我们不应该听出对话的不同,或是有眩晕之类不舒服的感觉吗?” “正常来说应该是有的,但是如果你的大脑认为这样的视听错觉就是正确的,就不会有任何不适。就好像按我们眼睛的结构和凸透镜成像的原理,整个世界在我们眼中实际上都是颠倒的。可我们在幼年就适应了一切,看万物便都是正常的了。 “别扭依旧存在着,只是大脑习惯了,或者没发现。” 陶青感觉自己脑子都快炸了,他对这种堪称诡异的科学调调实在没辙,只能放弃追究这个问题:“所以这和净灵法阵有什么联系?” 奚满月道:“我们事先已经假设这个法阵的目的是压抑阵中各类气运。筛选此类阵法,就很容易想到净灵法阵。它的发动原理就是构建封闭空间,依靠逆转灵气,在内部形成离心力极大的漩涡,用极低的灵气消耗,达到伪永动效果。 “所以,我们应该是因为身处被法阵包裹着的环境中,身体中自然存在的灵气随着外界的大循环一起逆转,进而被逆转了五感。 “这很可能就是这个法阵的初始功能,即对入墓之人的防御机制。 “这招很高明,灵气的正常环流被大环境影响需要时间,只有进入法阵范围一定深度才会达成条件,而转身或有角度地位移时,逆流的效果又会因为这种逆循环外壳的变化骤然凸显,使人倒退回去。 “我想如果是在墓道里,这种情况应该就和走进了莫比乌斯环一样,一直向前走,却走回了入口,而在树林里,周围参照物更明确,就变成了鬼打墙的样子。” 陶青还是有疑问:“那为什么我们人可以走进去,直升机却进不了山林范围呢?” 奚满月道:“这一点我现在只有猜测。法阵内部的漩涡应该是自然向上的,所以从法阵上空切入,突破面对的相对的力就更大,我们则是从漩涡边缘切入,本身体积也比直升机小得多,所以能轻松地走进去。 “还不知道墓内的具体情况,所以不能排除那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陶青虽然对自家阵法如何使用有所了解,却从来没想过在这种技术层面上推敲原理,不免对职业的天师刮目相看。 此时任道是已经念完了咒语,唤了一旁无事的晁千琳一声:“千琳,帮我护法。” 晁千琳一怔,她不知道给天师护法应该干些什么,可对方根本没给她提问时间,整个人就忽然倒了下去。 她赶紧伸手去扶,还是没能敌过地心引力和任道是体重间的暧昧情愫,听到了他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的沉重声响。 她的意识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大吼大叫着:【不是叫你护法吗!】 晁千琳瘪瘪嘴:“直接说扶你好不好?说完就倒谁能接到呀……” 灵觉之中,众人附近有道浅浅的白光在逐渐成形,显然是任道是让自己元神出窍了。 他骂骂咧咧地朝树林中飘去,手的位置缓缓凝聚出一道长条形的光芒,正是他那把祖传的桃木剑。 滴血认主之后,这种神器就会依附在灵魂上,时刻跟着主人,确实很方便。 听了奚满月之前的解释,众人都知道任道是此举的目的。他要用绝对纯净的灵体通过净灵法阵,从内部打破那个循环,消解那个屏障。 奚满月却有些担忧。 法阵中的灵气足以把这个自给自足的阵法膨胀到这种超越魔的程度,体量和密度是不是任道是元神能承受的可不好说,现在只能祈祷他的意志力足够坚强了。 灵体状态下,那道屏障的形状在任道是眼中清晰可见。这大半片山区都像被一个半球形的玻璃罩子扣住一般,没漏出一丝缝隙。 任道是轻松地融入其中,穿过那层罩子,登时感到一阵强烈地风压把他朝一个方向疯狂地撕扯。 他来不及多想,展臂将手中的剑插进身侧的透明屏障,借着被拉扯的力道,直接在屏障上划开了一条口子。 瞬间,屏障内满溢的灵力从口中向外冲出,把小口扩大了数倍,屏障内外的各式气运与灵子飞速相互流动,在密度差之间寻找着平衡,使得屏障半是溶解半是碎裂,分秒间消散殆尽。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很不好受,从屏障内部涌出的凶煞秽气让灵觉敏锐的众人每个细胞都颤栗起来,交互扭动的灵气旋令人头脑发晕,半吊子道士陶青甚至直接吐了。 没有支点的任道是凭自己的意念难以抵抗一切,顺着向外冲的灵气流飘飞出来。 晁千琳这才领悟他那句“护法”的含义,血鞭自划破的掌心飞出,拽住他的灵体,把他从混乱的灵气撕扯间拉到身侧。 任道是赶紧念着返魂咒钻回自己的肉身。 他的元神都直接暴露在密集的煞气之中,一旦有了感受痛楚的载体,周身像被千刀万剐一般的剧痛让他整个人都苍白得失了血色。 奚满月喂他吃了颗丹药,又等了好半天,这片区域的灵气才终于恢复平衡。 可从屏障中放出的煞气,让整片天空都不详地阴沉下来。 428 几经波折 “老任,好点儿了吗?”晁千琳问。 任道是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却平稳了不少,他双手颤抖地掏出一张符纸,念着净心神咒,把燃烧起来的黄符塞进嘴里,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天色阴暗得令人窒息,就算这周围恢复了灵气和气运上的平衡,比之前浓烈了数倍的煞气和秽气还是让人无法平和地面对正式开始的冒险。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最理智的处理方法就是等上半个月,让这座山在昼夜、阴阳交替的自然空间慢慢散尽所有不好的气运。 可是已经答应了陈艾华去救王教授等人,实在没人能说出这个提议。 事务所几人都飞快地交换着眼神,最后还是任道是开口:“陈教授,情况比我们想象的糟糕很多,要不然,你们和秦处长一起在这里等着吧。” 陈艾华虽然说不出具体变化,却也靠着生物本能感受到了瞬间从青天朗朗变成毛骨悚然的气氛,一时迟疑起来。 陶青主动说道:“任师兄,毕竟是下墓,还是有相关人士跟着更保险,让陈教授留下,我和你们去吧。” 既然陶青愿意主动承担责任,任道是当即同意。 听到这话,晁千琳看向白明,对方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又在强调那句“我要跟你在一起”,弄得她怎么都说不出让他也在这里等待的话来。 不多时,众人再次打点好行装,顶着可怖的煞气向山中进发。 周遭依旧是那番树林样貌,但有了气氛的加持,一切看起来都肃杀阴森,完全没了夏日的明媚。 陶青在所有感受得到灵气的人中修为最低,此时他和元神在煞气中泡过的任道是一样,不舒服到了极点。 为了缓解这种无言的紧张,他只能用说话让自己分神:“任师兄,这个净灵法阵这么强,为什么之前王教授他们能进山呢?” 任道是道:“应该是因为他们进山的时候法阵还没膨胀到这么外围吧。只要他们在布局破裂的初期就进入地宫,去到阵图回路原本的范围内,就不会被排斥出来了。” 话题轻而易举被终结,陶青语塞,只能无奈地说:“大家都说点儿什么吧,总感觉这里……好吓人啊……” 奚满月笑道:“你们不是经常下墓接触古尸吗,怎么还没进墓就害怕了?” 陶青无奈地说道:“我们平时下墓,从来也不是这样的啊……” 奚满月是故意在敷衍陶青,她心里清楚就算是万人殉葬坑也不一定有今天这么大规模的煞气。她也实在好奇,那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在千年间囤积出如此体量的灵气呢? 可是一旦把当下的人心惶惶摆到明面上,众人气势必定会低迷许多,受到阴郁气息的影响说不定会更大,只能尽可能让大家少说。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这次林中果然不再有什么鬼打墙类的问题,只是众人眼前的景象越发怪异。 地形一直是平缓的上坡,横向纠缠的树木和灌木枝杈和地面频生的根须沟壑却让众人不得不早早拿出登山杖和工兵铲,小心翼翼地开出一条道路。 陶青、任道是和蓝晶三人在前,晁千琳、奚满月和白明在后,六人越走越慢,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进了山。 晁千琳忍不住问道:“老任,路上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前一波人来过的痕迹?” 任道是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说:“是啊,怎么会这样,咱们拿的是和他们一样的卫星地图,应该走的是一条路线啊,这样的树林至少得留下写残枝断叶吧?” 奚满月道:“有没有可能是这些天煞气扩散到林区之后,催动了树木的异常生长,掩盖了之前的痕迹?” 晁千琳问:“可是煞气是肃杀之气啊,怎么会让生物成长呢?” “钩月可以用无序灵子供应植物生长,这也算是同类原理吧?” 晁千琳皱着眉头问奚满月:“其实钩月的能力我也搞不明白,按你们四大家族的研究和说法,无序灵子不是纯粹的废弃能量吗,怎么能让植物生长呢?” 奚满月道:“无序灵子不等于无序能量,只是不能驱动法术,未必不能驱动生命体的物质形态。再说,我们的研究也未必正确,宇宙的奥秘没人能真正讲清。” “这样啊……”晁千琳应和一声。 这大半天都全神贯注的说话,她压根没看路,这时脚下忽然踩空,腕子上却一紧,立刻被白明拽到了身边。 “姑奶奶,小心点儿。” 白明当真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让晁千琳瞬间涨红了脸。 奚满月笑着看他们二人,暗自摇头叹气。 又艰难地走了一个多小时,众人已经到了半山腰,暂时吃些东西休整一番。 任道是借此机会询问陶青:“能不能再详细给我们讲讲那个墓的情况?” “好的,你想知道什么?” “不是说那个墓里流出的铜币铸文历史上没有记载吗,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陶青道:“这得等到墓中看到实际情况再说,考古虽然需要想象力,但也得依据实物展开联想,不能凭空捏造。现在仅仅能从卫星图拍到的十几平米中看到墓室的藻井和一小部分结构,基本分析不出什么。” 奚满月却忽然说:“我觉得你们最好做好墓已经被人探过或盗过的准备。” “为什么?”陶青一脸惊讶。 “这个净灵法阵完全是从讲究内丹修炼的全真教主旨中发展出来的,和正一盟威道正统传承几乎不相干。 “表世界和里世界史中都有记载,全真教建成是在宋金交界时期,区别于其他派别的教义和道学更是在第三代传承全真七子时期才正式确定下来。 “也就是说,这个法阵可以出现的时间至少是在元代以后。 “可你们说这墓穴基本能断定属于南宋时期,只能猜测曾经有全真教的人在封墓后来过这里,发现了什么,才留下法阵将墓封锁。” 陶青脸色不甚好看。 先一步的探访者必定对墓穴造成破坏,留下的痕迹还会干扰墓穴原本的秩序,为分析鉴定增加数不尽的难度。 他只能安慰自己,来过的是自家老祖,好歹是正道,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 谁知奚满月又补充道:“还记得丘处机曾被成吉思汗拜为国师吗?如果真的是全真教徒来过,说不定是为元朝廷取宝,那可就有意思了。” 429 冤鬼遮眼 奚满月的说法不无道理,只是还没进墓,一切依旧是猜测而已,休整过后,众人继续按地图前进。 比起盗墓小说中重重危机的旅途,这种压抑到极致的平淡行程说不定更让人难熬。能聊的似乎都聊过了,众人也没有说笑的心情,只能相互帮扶着默默前进,糟糕的预感越发茂盛。 墓穴的位置在半山腰一处低地之中,之前大家走的一直是上坡,这时到了向低地下坡的路段,蓝晶和陶青随时都在查看gps定位,试图找到那个本该明显的地缝。 明明是视野宽广的俯视角,周围稀疏的树木还都被之前的地震搞得东倒西歪,几乎不遮挡视线,可偏偏谁都没看到类似的地方。 忽然任道是指着不远处山间半米多高的一小堆废墟问:“是不是那边啊?” 果然,在处处都有树干残枝、石块的附近,只有那里所有东西相互掺杂堆成一堆,最不自然,像是有人为了打开通路,把它们翻开堆砌在了一处。 蓝晶拿着手中的地图,皱着眉头:“看坐标的话,我们已经很近很近了,那边应该……” 陶青迫不及待地说:“先去看看有什么线索吧。” 他其实早就不耐烦了,众人之中只有他与王教授等人相熟,自然越到附近越急切。 眼看他便要小跑过去,任道是却一把拉住他:“也不看看情况就敢瞎跑?” 陶青一惊,这才在焦急中回想起身处的情境,无奈地变成一副鹌鹑样子,等着这群天师在前开路。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这样浓厚的煞气和秽气里泡久了,对微妙的波动变化没从前敏感,大家边走边观察了半天,到了切近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不过,土堆边缘轻浅的脚印、工具挖掘采集过的印记、支帐篷打下的楔子都清晰可见,证明这里确实有人活动过。 只是这儿不光没有该有的帐篷和其他相关用品、仪器,连点儿生活垃圾都丝毫没有,一点儿也不像还有人在的样子。 陶青和任道是等人先入为主地查看起王教授小队的活动痕迹,分析着他们的活动轨迹和流程,晁千琳和蓝晶则百无聊赖地攀上了那座小小的废墟,不禁惊叹一声。 任道是等赶紧凑过来,都被眼前的情景噎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道地缝老老实实地横在小土堆后四五米处,在凌乱的山间依旧显得突兀。 地缝足有五六米宽,十三四米宽,深度也有十几米,就像是这座小山咧开嘴笑了。 阴云透下的天光不旺,却也能照进地缝深处,大概显露出修复放大的卫星图上那种有意仿木建筑榫卯结构做出的壁砖墓道。 而这一侧的地面边缘,还能看到一架被楔在地面的绳梯垂进深深的裂口之中。 陶青惊叹道:“……居然就在这儿?难道王教授他们是从这里下去的?” “真是怪了……”晁千琳暗叹一声。 四十几米外的山坡上,他们一点儿都没有看到地缝的存在,甚至到了那个一米多高的小土堆前还是看不到这边巨大的裂口,结果,只一探头它就凭空出现在眼前,太蹊跷了。 蓝晶笑道:“先是鬼打墙,后是鬼遮眼,也不算奇怪啊。” 晁千琳苦笑着摇摇头,蹲下身闭上眼,刻意用灵觉感受里面的氛围。 地缝中传出了不见三光的幽幽凉气,和正常农家的水井、地窖没什么区别,煞气的浓度也和外界差不太多。 怎么想那些煞气和秽气的由来都应该是墓穴,地下和地上浓度相同明显更加稀奇。 “怎么办?下去吗?”晁千琳问任道是。 任道是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递了个小药瓶给晁千琳,无奈地说:“当然得下去了。给,一人吃一颗,免得下方空气质量不好中毒什么的。” 众人在一旁默默分药,他又继续拿出他的“小道具”——一个香炉、一束贡香,四面空白幡旗,一沓黄纸、一沓黄符。 蓝晶和白明都按晁千琳吩咐把贴近裂口的部分地面清理干净,给任道是留了块几平米的空地踏罡做法。 陶青则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替他把幡旗插在地缝四周。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地缝东侧,任道是站在空地上把桃木剑一扬,口中喃喃念起古怪的音节。 这不是常用的古音咒语,也不是和梵语类似的特定咒语,听起来倒更像是陕北方言。 叽里咕噜了大半天,晁千琳和蓝晶等人什么都没听懂,只有奚满月皱眉苦笑着,不时干咳几声,似乎在提醒他。 晁千琳回想起任道是给白明招魂那次出的“小状况”,立刻避着陶青低声询问奚满月:“他是不是念错咒了?” 奚满月点点头:“……请命护身的咒语他念了三遍了。” 两个女人都在客户面前拼命忍着笑,那边的任道是则满头大汗地用动作掩饰着自己的为难,极力回想自己念叨了三天的那几段鸟话。 看了大半天,陶青也凑过来小声问:“任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奚满月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似乎不方便透露自己正一盟威道的老传承。 其实这套同样可以命名为“荡秽法坛”的流程,实际作用当真不好明说。 墓穴是死去之人的阴宅,下墓则是阳界之人不请自来,于情于理都不是什么好事。 道家常说阴秽之气会影响修为和功德,墓穴中便是存在于阳间的阴界,自然是阴气晦气最重的地方,所以做这种事之前要昭告上清,荡秽除噩。 可实际上,无论如何死去那方都是绝对的弱势群体,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活人闯入,毫无办法。 而且就算墓穴再阴再晦,那里也处于阳界万物的重重包围之中。阴阳相互接触是互相的,被入侵了阴宅,与其说是阴气污染是阳气,不如说是阳气吞噬了阴气。 按照道家说法,动人坟墓影响的是人家整个家族的气运,所以这种法坛的最大目的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避免晦气,而是借着神的名义才能堂堂正正地为所欲为。 大半天,任道是的鸟语才总算念完,他在原地按天干地支踏着罡步,剑尖按南、东、北、西的顺序分别指了一遍四道幡旗,口中大声念着:“百!无!禁!忌!” 四道幡旗上发出金光,四种不同写法的祖天师张道陵讳逐渐浮现,任道是捏了两个手诀,总算是全套收工。 “辛苦了辛苦了。”晁千琳一边说着一边坏笑。 任道是白她一眼,恭恭敬敬地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默默无语地等待着火头吞吃香身。 “任师兄是在看香头吗?”半晌,陶青忍不住问道。 430 私修壁画 看香头儿是一种推断吉凶类型的占卜方式,一般是通过分析单数支香的燃烧速度和形态得出结论。 奚满月点点头,眉头紧锁地说了句:“好像不妙啊……” 陶青问:“怎么了?” 晁千琳也好奇地问道:“不是三支香齐着烧下去的吗?这样也可以看出什么来?” 奚满月严肃地说:“香头儿确实正常,可是烟气盘旋,说明来吃香火的阴人有冤情。” 所有人都正盯着那边看,果然那烟气不似寻常随风摆动、上升消散的样子,而是在香头儿间不太明显地画着大圈。 奚满月继续说道:“可是千年前的冤鬼早就在混沌中没了记忆,只会剩下怨气,不会来诉说冤屈……那这阴人又会是谁?” 陶青脸色一变,当即想到了前些天进山的王教授一行人,阴沉地说:“用不用招魂试试?” 奚满月把视线投在任道是身上,等着正牌老板做决断。 任道是也听到了陶青的话,但还是等到三炷香都烧尽了,才走回来郑重地说:“不用招魂,出来搅动香火的魂魄就算有冤,也不一定就是死人,或许只是命数将尽的生魂,我们现在立刻就下墓,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救人一命比搞清事情原委重要多了。” 陶青一脸感动,赶紧从背包里翻出气体检测仪,交给已经顺着绳梯往下爬的蓝晶。 任道是不满地嘟囔:“都吃了滤气丹了,还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陶青连忙解释:“这都是下墓必备的装备,不光是要检验有害气体防止吸入,还要从存在的气体构成中分析各处从前埋葬过的物品和使用的材质。” 任道是赶紧打断他啰嗦的大段描述:“好吧好吧,那还是你自己拿着吧,我们又看不懂。” 谁知蓝晶还是接过了气体检测仪,轻飘飘地从绳梯上跳了下去,把水晶吊坠从脖子上拽下来,念了几句咒语什么,那吊坠便发出了耀眼的白光,把地缝里照得如同白昼。 其他人帮任道是和陶青分担了部分装备,还各自带了两天份儿的食物和水,在地面上留了一半东西以防万一,才纷纷下了绳梯。 下来之后,众人才确定此处是个完整的墓室。 只是周围除了带有浮雕的画像砖和仿木结构的石顶四壁,只有被震碎在地面的藻井碎片和石砖,连个瓦罐都没有。 这个长方形空间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洞,内里黑漆漆的,用狼眼手电筒照进去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这种“鬼遮眼”众人已经不以为奇,纷纷观察着周围寻找线索。 奚满月提议道:“我们分开行动吧,找人能快一些,半个小时候再回到这里集合,把各自路上看到的房间结构画成平面图图汇总起来,让陶青分析一下整体的地宫结构。” 陶青却有些为难:“这里真的有点儿奇怪,按理来说北宋和南宋因为国力和国风,不论是王室还是民间都不流行太大的墓穴,只重精致小巧的装饰。 “这个空间什么都没放,如果真的是墓道,就该是最中央的主墓道,只有两端有门,两侧没有通往其他结构的通路,很不合理啊。这边什么都这么反常,我们分开来真的可以吗?” 任道是也赞同奚满月的意思:“随时看到他们沿途留下的痕迹就随时汇合呗,我们都不是吃干饭的,还有对讲机,怕什么的?” 陶青道:“但是对讲机之前不是出过那样的事吗,就算现在正常,万一深入之后有异常信号干扰怎么办?”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从腰间抽出六张符纸,分发下来:“他心通专用联络符纸,一人一张,我和满月分开行动,做两个移动电台收发信号,行了吧?” 陶青又反驳道:“可是懂得墓穴具体情况的只有我……” “哎,我们又不是来考古的,找到王教授他们才是重点,用管这儿到底有什么吗?” 陶青缩缩脖子,觉得任道是说的也对。 于是任道是、蓝晶、陶青一组,晁千琳、白明、奚满月一组,分别进入了东侧和西侧的两条墓道。 蓝晶很不想和晁千琳分开,但被下了指令也只能如此。 晁千琳又何尝不想把自己人都带在身边,可是只把任道是一个人安排到客户那方实在不妥,自己又不得不带着白明,这时对同意让他跟来的决策更加懊恼了。 奚满月看出她心情不好,便有意叉开话题:“其实我也提前备了课,要不要给你讲讲这墙上画的都是什么?” 两个人的手电筒都朝墙面照去,果然看到仿木的房梁之下和墙面底端的普通石砖之间涂满了色彩丰富却素雅的壁画,一直向东延展开去。 晁千琳笑道:“我好像也能看懂点儿,那个个头儿最大的就是墓主人吧?” 奚满月点头:“是啊,好像各代古人都用这种方法来突出主体物。” “他没发型也没帽子,还是个小孩吧?一个小孩子还这么大个儿好奇怪啊。” “从小就有值得作为主体的功绩才比较奇怪吧……”奚满月念叨一句,“看起来,他是皇室子弟?” 画面中一个身穿黄色衣衫,披散着头发的小男孩拿着一把匕首,割下了一名从发型到服饰都显然是外族的莽汉头颅,比这二人更高的位置上,还画着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女。 晁千琳指着那对男女问:“那这两个人难道是皇上和皇后?” 奚满月道:“宋代以后,黄色逐渐被确定为皇族的专用颜色,看他们的服饰和颜色,应该确实是这样没错。而且这个被杀的明显是金人打扮,也和年代吻合。 “可是这个墓主居然比皇上皇后的体积还大,这应该不合规制吧。” 二人继续往下看去,下一个画面上,那个眼睛画法与之前相同的墓主人穿着不再是普通的衣衫,而是一身戎装,跨着一匹漆黑的骏马,手持一把长刀,在一众金人之间厮杀。 他的表情极为狰狞,身侧头颅与断肢横飞,鲜血从刀锋滴落,周遭敌军与其说是在和他拼命,更像是四散逃窜。 整个画面传神已极,墓主人的勇猛无畏和嗜血冷酷可见一斑。 “看来墓主人是个将军?” 奚满月道:“还是个少年将军,你看,他还没开始留胡子呢。” 说着,三人走到了第三幅画面前。 端详半晌后,奚满月忽然笑道:“看来这墓是墓主人的手下私自修建的。” 晁千琳也仔细研究着那幅壁画,点点头:“估计用陶青他们的套路研究可就困难了,这个修墓的家伙,是个灵辖。” 431 灵辖迷思 奚满月说这墓是私自修造,原因有三。 一是这三幅壁画之中,墓主人的体积都比皇帝要大,这种事若是在封建集权的年代被发现,相关人士一定都要被砍脑袋。 二是第三幅壁画上,墓主人在满朝文武之中跪地承着太监颁下的圣旨。圣旨上隐约可见四个小字,“封武安君”。 画面表现的显然是他因为第二幅画中的军功受到了赏赐,可他的不满和伤心却与第二幅画上一样生动逼真。这种表情明目张胆地在画中展现,绝对是大不敬。 三则是因为,这墓完全出于地下,只有地宫,没有地上的陵园。按第三幅画来看,墓主这等受封得地的藩王,不合规制地刻意隐藏坟墓,联系前两点,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可是晁千琳居然说这墓是灵辖所修,又是为何呢? 晁千琳指着画中一个同样表情悲怆的官员,对奚满月说:“你从前见过这种打扮吗?” 奚满月这才发现那个混迹在人群中的小小官员。 他头发及肩,头上戴的不是宋代男子常戴的幞头、纱帽,也不是官员上朝需戴的进贤冠,而是一顶露着上方发髻,外圈有檐,贴近面部的耳边位置垂着两条珠玉串儿的古怪帽子。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黄色,却与皇室的黄色不同,看起来更深更重,腰间的黑色束带宽得和近两年秀场上的流行款式类似,衣摆短短的,只到膝盖下一两寸,露出全是绑腿穿着黑靴的双腿。 最奇怪的是,他腰上坠着一杆铜烟袋。 晁千琳解释道:“这就是正统灵辖的装扮,这个男人,是个金系灵辖。我师傅也有这样的衣服,只是颜色和他的不同。” “黄色的就是金灵辖?” 晁千琳摇摇头:“正常灵辖的服装都是近白的灰色,只有腰带的颜色有所区分。金灵辖黑色,木灵辖铜绿色,水灵辖黛色,火灵辖檀色,土灵辖月白色。他可能在为皇家办事,被赐了黄袍。” “这么说烟袋不是其中一部分喽?”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杆烟袋,烟草不是明代才进入中国的吗,这时候的烟袋是干什么用的?” 奚满月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又仔细向画中看去,这才发现大殿上居然还有其他人也是这副打扮,腰带都是黑色的。而且,他们的表情或悲伤或愤怒,都不怎么好看。 墓主受封的“武安君”可算是战功可受的封爵顶峰,这种表情着实奇怪。 疑惑实在太多,奚满月只能先问晁千琳可以解答的一个:“为什么说是灵辖修了这座墓呢?” 晁千琳道:“你看这个。” 她照亮了那个带着烟袋的灵辖,只见他的腰带上有几个不易察觉的白色符号,弯弯曲曲,正是灵辖特有的文字。 “那天看到字条之后,我又温习了一遍灵辖的文字,基本能看懂这些。这里写的,应该是‘绘画’或者‘编纂’。” 她又把手电光转回第二幅图,墓主人头顶上方,有一个人悬空站立着,因为他的面积太小,之前奚满月根本没看到。 他的装扮同样是金系灵辖,腰间也坠着一杆烟袋,和第三幅图中的明显是同一人,而他的脚下也有几个小字。 “这里写的是‘帮助’或者‘整合’。” 她再转回第一幅图。 奚满月这时才发现,那孩童所在的华丽庭院之中,围观的侍从和宫女间也有金系灵辖的存在。 而那个儿时的墓主刀刃上,同样有几个小字。 “这里字符结尾的黑白两个圆点说明这是个人名。这三个词连起来,应该是指某个人帮助整理了这座陵墓的壁画,这画中有这么多金系灵辖存在,这座墓肯定和灵辖脱不了关系。” 奚满月点头应和,赶紧走向第四幅壁画,在上面寻找有用的信息。 这幅壁画与前三幅笔画之间间隔了一幅画的空白距离。画中的墓主此时已经续起了胡须,身侧莺燕环绕,庭院之中乐姬弹奏,舞姬起舞,美人们各司所职,一派享乐姿态。 可墓主人只是拿着酒杯面无表情,似乎没什么兴味。 二人都在画中寻找那名金系灵辖,却没再看到他的身影。 晁千琳问道:“这讲的是什么呢?墓主人不近女色?” 一直像个影子一般的白明居然说话了:“他没事可做。”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一起看向他。 【他这算是……感同身受?】 奚满月扯扯晁千琳的衣摆,用手电筒对准墓主人的头顶:“那儿还有符号。” 晁千琳连忙看过去:“这是……一个地名?” “读不出来具体含义吗?” 晁千琳为难地说:“上面的符号有可能是火、南方、风或手的意思,下面的符号有可能是水、北、天或眼睛的意思,没有上下文,只看这个实在读不出来。” 奚满月皱起眉头:“这么说,之前那几个符号,也有可能不是你所说的含义。” 晁千琳点点头:“是的,不过有灵辖参与是肯定的。” “这倒是没错……”奚满月说着,又下意识地用手电四下照了一番。 她们走进来时已经大概查看过一遍这个房间。和之前的那段墓道一样,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摆放,只有这一侧的墙上画着壁画,这时再次寻找依旧没有什么新发现。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第五幅壁画时,晁千琳和奚满月都发自内心地认同了白明的说法。 这幅画一改之前人物繁多的大场景描绘,整个画面上只有两个人物。 左侧一身青衣的男子自然是墓主,而右侧着白衣的女子似乎独得画师青睐,身段气质仙逸出尘,柔媚之中带着些许英气,一双杏眼避开对方赤裸的目光,似是嗔怪似是娇羞。 这单方面的一见钟情表现得这般赤裸,对比之下,前一幅画中,墓主人的空虚与无趣透骨而出。 不得不说,这画师的技巧甚是高明。 清秀娟丽的画风下,人物面部简洁清晰,可无论是之前墓主人的嗔怒、凶狠、悲凉、无聊,还是这张画上的惊艳与入迷,眼神的表达都极为到位。 晁千琳和奚满月正要再去寻找符号,忽听见她们走来的方向传来一阵沉重急切的脚步声。 两束强光刚要朝那边照去,一个人影已经压到切近,把她俩的手电筒打落在地上,扯住她们往东侧冲去。 二人刚要反击,就听见那人叫道:“快跑!” 虽然看不到样貌,这声音却分明是任道是。 晁千琳和奚满月被蛮横地力道拉着,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都没开转,人已经被扯进了下一扇门。 432 真假老任 【老任的身手这么好?】 晁千琳当即察觉到异样,她暗自划破掌心念动悯火诀,却突然被任道是搡到墙上按住嘴巴。 “别出声。”他压低了声音,另一只手按住奚满月的肩头。 【……奇怪……】 没了视力,晁千琳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面前这人无论身形还是气息都确实是任道是没错,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冲到这边来了呢? 晁千琳拍拍他的手,示意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可以放开她。 但任道是不仅没松手,反而搂住她和奚满月,把她们按到里侧的墙边桌案下,拦在她们外侧躲藏起来。 他口中喃喃念咒,灵气悄然泄出,把三人笼罩其中。 看到被灵气覆盖的人形数量,晁千琳突然想起白明没有跟进这个房间。 她瞬间慌了,急切地拍着任道是的手,想挣脱他的束缚,却在他这番动作下先入为主地没敢发出声音。 任道是死抓着她不放,直到咒语念完,三个人都被彻底屏蔽在内,他才松手,低声急急地说道:“先听我说。 “有个怨念深到看不出路数的怨灵在这座墓里,一出手就把陶青拽走了,蓝晶立刻用幻术溜了,我被追到这边,抢先了两步。先躲一下,别出声。” 晁千琳拧了他一把:“白明还在外面呢!” 就算是气声也听得出她有多着急,可任道是居然脱口而出:“白明?” 【不对劲。】 晁千琳的第六感轰然作响。 各种违和感让她几乎能确认,就算面前这人用的是任道是的声音、任道是的法力、任道是的法术,他也绝对不是任道是。 晁千琳瞬间从短裤口袋抽出一把小小的裁纸刀,朝着任道是的脖颈抬手便割。 这狠辣又迅速的一刀没给对方留一点儿活路,如此近的距离根本就躲闪不及,“任道是”的动脉登时被豁开,却没有鲜血,只有一团烟雾蓦地散出,连带着他的身影一同消失。 “什么鬼?”晁千琳讶异地感叹一声,赶紧钻出石案,用灵觉四下探索这个乌漆嘛黑的房间。 奚满月已经从背包里掏出荧光棒,掰亮了照看四周,居然再没有任道是的身影。 微弱的紫色荧光在这样粘稠的黑暗之中也提供不了多少安全感,她们的狼眼手电明明就在十米外的条墓道里,在这边却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危险突如其来,晁千琳索性念完悯火诀,在掌心聚出一柄火刃,用燃烧的蓝焰照亮前路。 然而灵火的照明效果比起荧光棒居然好不了多少,她们还是只能看到脚下两三格的墓砖和墙壁上规格类似的浮雕砖石,连身后的石质桌案都只能看到一角,上面的摆放是什么形状都搞不清。 “白明?”晁千琳一边叫着,一边凭借感觉牵着奚满月向来时的方向走。 突然间,又一道人影闯了进来。 “千琳?” “又来?”听见任道是的声音,晁千琳瞬间把手中的火刃甩成一柄九节鞭,朝着对方招呼。 奚满月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把这一鞭扯偏了些,那边的人影也叫道:“是我是我!你大嫂!” 这个好久没听见过的外号此时倒像个证明身份的暗号,晁千琳立刻把血鞭收回掌心:“怎么回事?看到白明了吗?” 任道是已经跑到她俩面前,赶紧把他们往门外拽:“不就在这儿吗?你们刚刚是不是也看到了?” 一出这扇门,晁千琳果然见到白明拿着两支狼眼手电筒呆呆地站着,两束光正对着门口,晃得她俩眼前一花。 晁千琳赶紧过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暗自松了口气。 奚满月说:“我们刚刚看到一个‘你’突然冲进来,和我们有互动有交流,要不是刚刚他心通断了信号,我都发现不了那东西有问题。” 奚满月笑着看向晁千琳。 晁千琳应该是不知道她和任道是随时都在用他心通联络的,她那么干脆地一刀就往要害上切,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实打实的异常,还是和任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说我们‘也’看到了吗,意思是你们看到了什么东西?”晁千琳还是没放松警惕。 任道是点点头,随着他身影的摆动,后方白明照来的光在他头颈间来回闪烁,晁千琳情不自禁地遮了遮眼睛。 “刚刚‘你’冲到了我们那边,”他指着晁千琳,“一上来就抢走我们的手电筒,让我们快藏起来,我刚想问是怎么回事,蓝晶就听话地把陶青的手电收走了。 “那个‘你’当时离蓝晶最近,一看到没了光,就突然把他往墙面上一推,他整个人居然就溶到了画像砖里去了。我赶紧往外跑,又听到陶青惨叫一声,没敢回头,就跑过来了。” “这样啊……”晁千琳说着,手上蓝光一闪,又一次招呼在任道是颈间。 这下和之前一样毫无征兆,又快又狠,立时把任道是劈成一道虚烟。 奚满月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追着还这么淡定,果然又是假的……”晁千琳懊恼地从白明手上抢过一支手电筒,可还没退回来,白明突然被狠狠一撞,硬是没刹住车,往前趔趄了几步,把晁千琳撞回了身后那扇门里。 奚满月连忙去拉她,却立刻被白明身后那人按住背心推进了里间。 “谁!” 接二连三的变故下,奚满月也在手中拿好了符纸,想也不想地朝那人面门拍去。 “我!”那人叫了一声,闪开符纸,顺势抢走白明手上的手电筒,朝自己身后照去,可胳膊肘却正好碰上晁千琳的鞭头,胳膊一甩,手电筒脱手而出。 晁千琳抓狂地大喊:“有完没完了,三打任道是吗?” 来人正是任道是,他没理会晁千琳的不满,避过她手中的鞭子要去抢白明手上的手电:“快给我,那东西怕光!” “什么东西?” “看不清,黑黑的!”任道是急切地喊着,手又朝晁千琳手上的手电筒抓去。 晁千琳燃火的鞭子一扬,直卷他的脖颈:“这个亮,给你吧!” “要死啦,千琳你干嘛啊!”任道是赶紧蹲下避开,从腰间摸出几张黄符,一边躲避着晁千琳的鞭子,一边接二连三地往外丢出符火,大叫道,“符纸不好使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手电借我啦!” “外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好么!” “这种遮眼的,看不清的,黑色的,是活的啦!” 433 再三再四 晁千琳一愣:“那你抢手电干嘛,这个房间里不是也是黑的吗?” 奚满月赶紧掰亮了一把荧光棒,分别丢在门两侧,果然看到空间之中浓重的黑色朝着多处光亮纷纷汇聚,又缓缓退却,很像是荧光棒光芒本身在闪烁。 可联系任道是的说辞和荧光棒照明稳定的特性,这种景象似乎和他所说的更加相符。 任道是见已经证明了情况,忙趁着晁千琳放下鞭子踌躇不定,凑到她身边解释:“一定得用手电在自己身上照一照。蓝晶和陶青被黑色的什么东西给吞掉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才跑过来和你们汇合。哎呀,这到底怎么搞?” 晁千琳一脸疑惑:“你说‘吞掉了’,是什么意思?” “他俩非要看墙上的砖头画的是什么,手电筒都往墙上照明,我就在旁边抽了颗烟等着,没管他们。抽完烟回头才发现,那种黑色的东西聚在他俩身上,就像是手电光渐渐变暗了一样。 “这看起来本来很正常嘛,可是我一靠过去,他俩身上就突然全部黑下去了,人也突然不见了!叫了没反应,摸也摸不到,连气息都凭空消失了那种! “可是那周围什么都没有啊,我到处找,手电光正好落在我自己身上,我这才看到我自己脚上也有一部分黑掉了。光一照到,那种黑色就褪下去了,状态特别不自然。 “我突然反应过来,那种看起来像普通黑暗的可能是种什么东西,是活的。它什么气息都没有,用灵符也打不到,只是光能赶走它。但是那东西好像有抗性,不用多长时间就光也会被吃掉的。诶,就是那样,你看你看!” 任道是倒豆子一样说了快速一大串,突然又焦急地指着房间角落的荧光棒。 如他所说,那里紫色的荧光正渐渐微弱,就像是自身熄灭了一般,形态在黑暗中淡化消失。 正常情况下,这种高亮度的荧光棒至少可以支撑半个多小时,现在的速度可不像化学制剂自然失效。 晁千琳赶紧用手电筒在那三人身上照了照,看他们肢体都还完整才放下心来。 可脑子稍微一转,她又感觉哪里不对,当即看向奚满月。 奚满月也朝她挤了下眼睛,示意她自己同感。 晁千琳试探着问任道是:“你的剑也不好使吗?” 任道是一副急得跳脚的样子,从奚满月包里翻出一大堆荧光棒,快速地掰着,随口答道:“符火和我的剑是一个原理,感受不到那是什么,也没有形态,根本就没用啊!” 晁千琳伸出手:“借我试一试。” “我的剑你用不了,忘了吗?” “小明能用,快拿来!”晁千琳语气不善地命令道。 任道是看着她,顿了一瞬,手朝背后摸去。 一见这个动作,晁千琳手中长鞭再一次朝他身上招呼,奚满月也把掌中藏着的三张符纸往他身上拍去。 任道是的身影几乎是一瞬间闪空,硬是跳出了她们二人的夹击,大叫道:“夭寿啦!我的手串在裤兜里!” “你解释这些做什么?” 任道是无奈地嘟囔:“你们打我,我解释一下怎么了?你刚刚不是说什么‘三打任道是’吗,这地方这么奇怪,谁知道你们抽什么风……” 晁千琳只能停下攻击,看向奚满月:“他心通还不能用吗?” 奚满月点点头:“第一回看到老任的时候就不灵了,好像有东西把我们思维的联结点阻隔开了。” 晁千琳看了看门外满是壁画,现在却漆黑一团的走道,把白明也拉到身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奚满月摆弄了一下完全没声音传出的对讲机,眉头紧锁:“哎……都怪我,非要分头行动。” 晁千琳安慰道:“谁知道这墓里是这样,古里古怪的,不过……”她话锋突然一转,“老任啊,如果黑暗真的是活的,我们刚刚看壁画的时候完全没事,在这个房间里,荧光棒却也被吞掉了,是不是说明,越靠近地裂开口,靠近自然光线,黑暗就越弱?” 任道是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从他们那边到这边来一定会经过进入地下的露天通道,可他没把二人往那边拉,而是把她们往黑暗更深的里侧推,到底想干什么? 这也是晁千琳和奚满月听完他那套说辞后最先怀疑的地方。 任道是无奈地解释:“我怕你们没发现这个也出危险,所以才跑过来嘛。” “但是你刚刚慌里慌张的,好像这个慢悠悠的东西正追着你跑似的,你不是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它吗?” “我……” 晁千琳摊摊手:“你看,我前两次直接把你给砍死,自己也很后悔。你呢,好像也没表达什么恶意,我却总是一出手就那么狠,不好意思啦。我这个人有点儿心理洁癖,看到别人冒充我的朋友,就特别容易冲动。 “现在咱们好好聊聊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变成任道是的样子跑过来找我们,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占据了他心通的结点,读了任道是的脑子,才知道这么多他的事?” “任道是”脸上忽然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出其不意地伸手把晁千琳往房间深处一推。 这一下力道大得和晁千琳初次见他时无异,饶是他的手被血鞭架住,整个人化为烟雾散去,瞬间的爆发力还是把晁千琳整个人冲得往后横飞出去。 奚满月去拉她根本没来得及,倒是白明硬是扯住她的衣摆,把她搂回了身边。 【这房间深处肯定有问题。】 这人一直想要把她们往深处引,这时更是出手这么做,晁千琳和奚满月不约而同地想到这点,赶紧退回到壁画墓道中。 之前被撞掉的狼眼手电筒光芒已经极其微弱,仿佛也要被黑暗吞噬。 三人真的像是被黑暗囚禁在此,受天光照拂的入口墓道分明就在二十米开外,那扇门里却没有一点儿光亮透过,身后的门更是看不清方位,仿佛这墓穴本身并不存在,他们周遭的一切仅仅是一片虚无。 无论真假,“任道是”所说的话都给二人心头蒙上了阴影。 人类本能地惧怕黑暗,惧怕未知,这种被倾吞的感觉让晁千琳和奚满月的心狂跳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得快点儿和他们汇合,不能再被钻空子了。】 晁千琳这么想着,刚要和奚满月说明,就听到墓道那侧,脚步声再次传来。 跟着传来的还有任道是的声音:“千琳?满月?你们在这儿吗?” 晁千琳苦笑着说了一句:“呵,今天的老任大丰收啊……” 434 阳宅样貌 “哈?千琳?”任道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却没听懂她的话,手中的手电筒往三人身上晃了一下。 见对方带着装备,晁千琳心里打起了鼓:【这次还有道具?如果他真的偷用了他心通,问他什么他可能都答得上来,刚才的冒牌货也能用天师的法术,这要怎么判断真假……只能等他自己露出马脚吗?】 奚满月拍了拍晁千琳的手臂,自己先迎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陶青发现了王教授他们留下的痕迹,结果他心通和对讲机都不好使了,这又不远,我就直接过来看看情况,顺便叫你们过去。” 任道是说着,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跟上来,便疑惑地回来问:“怎么啦?走啊?” 奚满月问:“你刚刚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任道是瞬间紧张起来:“怎么了?我就说他心通不会无缘无故出问题,这墓里还有别的人在吗?” 晁千琳苦笑道:“我们刚才已经见过你三次了。” 任道是惊讶地长大了嘴:“这是……什么意思?” 晁千琳淡定地摊摊手:“有人扮作你的样子,来找我们三次了。” 任道是这才注意到这二人拿着家伙,都是备战状态,赶紧倒退两步:“喂喂喂,我是真的啦,别闹哦!” 晁千琳一脸坏笑:“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呃……你大哥……” “他刚刚说过自己是我大嫂。” “我……”任道是一时语塞,“这不是和证明我妈是我妈一样吗,难道要我拿出生证明?” 晁千琳道:“那家伙好像通过他心通读了你的脑子,知道你很多事,所以就算你想说自己的小秘密来证明自己已经很难了。” “好吧……”任道是苦着脸,手腕一抖,把桃木剑拿在手上:“这个呢?” 晁千琳摇摇头:“见过了。” “那我没辙了……假如我是假的,你们打算怎么办?” “之前三位都是被千琳……”奚满月狠狠地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 任道是突然鄙夷地问:“你们俩,不会是商量好了诓我的吧?” 晁千琳扬扬鞭子:“你来试试是不是开玩笑?” 任道是连连摆手,一脸畏惧:“算了算了,我自己回去吧,我跟蓝晶他俩去看看情况就行,这下面不干净的话,两位公主到上面好好歇着吧。” 晁千琳无奈:“你是真的的话,怕什么啊?” “小姑奶奶,我还不知道你啊?你那么记仇,连白阳这种老妖怪都敢坑,要是借这个机会拿我开刀算旧账,我可怎么办哟……我走了啊,你俩回上面去吧,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他们,把人抗上去就是了。” 任道是说着就要往回走,似乎真的不打算多和她俩说什么了。 晁千琳和奚满月对了个眼神,都觉得这才像真正的任道是,忙带着白明跟上去。 “诶,老任,你说那个扮成你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任道是看见他们跟上,居然还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晁千琳故意恶狠狠地说:“我一刀砍下去,他变成一股白烟就消失了。” “呃……会不会是幻术?” 晁千琳摇摇头:“应该不是,他力气大得吓人,能迎着鞭子把我推飞出去。” 任道是倒吸口气:“不是吧,那这听起来,不太像人啊?” “说不定真的不是呢……可是鬼能模仿道家的法术吗?而且满月姐把符纸拍到他脸上,他都没事。” 任道是的脸色沉重起来,能把晁千琳推飞出去就已经有的瞧了,还有这么多附加能力,他一时也联想不到什么具体对象:“难不成是镇墓兽?知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目的?” 晁千琳摇摇头:“只能感觉到他想把我们往东侧甬道更深处带,但他没明说,表达得也不太明确……” 任道是唏嘘一声:“不会是见色起意,想把你搞到小黑屋里干点儿什么吧?” “我看你果然也是假冒的。”晁千琳说着,伸手在他颈上砍了一下。 能在短时间让气氛轻松下来,这感觉确实是任道是本人无疑了,只是搞不清楚的问题没法逃避,几人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只求快些找到王教授等人。 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本来也不是他们的目的,不伤人害命的话就由他去吧。 很快就又经过了露天墓道,此时外面的天色变得更加阴沉,太阳完全被云层隔离,仅仅下午一点半,这段墓道中就几乎没了天光。 山雨欲来,却没有风,空气和黑暗一样有了重量,让人呼吸不畅。 钻进西侧那扇门,几人又通过了一段二十几米长,两三米宽,两侧没有构造的甬道。 晁千琳的手电筒不时往赤裸的墙砖上扫来扫去,警惕又好奇。 这样无解的黑暗真的很容易让人疲乏,加上之前被那个神秘的东西几次三番的叨扰,又亲眼见证了荧光棒被黑暗吞噬,两个女人都比任道是心思沉重许多。 晁千琳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墓怎么这么长?“ 任道是道:“好像刚好你们走过的这段都是甬道和墓道,我们这边的发现倒是不少。” “怎么呢?” “陶青说这墓的结构不像是宋朝。” 正这么说着,几人正好穿过了这条空无一物的甬道,进入了下一个区域。 比起之前的墓道,这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房间。这空间的长度比之前相仿,宽度却是前几个房间的五六倍。 这里依旧有手电筒照不透的黑暗,但这次挡住光线的还有房间内的陈设和明器。而且,除了通向东西的两个门洞,这房间的南侧墙面上还有一个门。 任道是带着他们往那边走,解释道:“他说宋代的墓葬都是坐北朝南,这儿的墓道却是东西朝向,而且宋墓几乎是为死人量身定做的规制,只会放些墓主生前的物品,用石砖之类的细节体现阳宅的形式。 “但是汉代对道家和死后世界非常崇尚,他们觉得活人和死人只是相隔阴阳,所以汉墓的结构里一定有个仿造墓主人生前阳宅的区域。你们看这边。” 他用手电筒在这个房间里四下晃晃:“有镇宅兽雕像、有影壁、有梁柱仿树,像不像个小型庭院?虽然有些东西在已经发掘的地宫中也不常见,但这个形式上确实更像汉墓。” 众人已经走到了南侧的小门口,任道是继续说道:“这个房间,就像是阳宅的大堂,在再往里还有厨房、柴房一类的阳宅构造,面积大摆件多,你们小心点儿。” 晁千琳和奚满月掰亮了几支荧光棒,扔在室内各方位,跟着任道是左拐右拐,顺便检视着房间的桌椅摆设。 突然,东侧墓道方向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整个墓穴连带着山体都剧烈地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更靠里的房间中,传出了陶青的尖叫声。 435 高端陷阱 任道是当即朝里侧的房间喊:“蓝晶!人呢!” 里面没人回应,却传出几声石板相击的巨响和陶青的又一阵惊呼。 几人在摇晃之中各自相扶,顾不上细想原委,顺着声音向里冲去。 可是刚刚拐入被任道是称为乐舞厅的房间,四人就感到脚下蓦地一空,两块巨大的石板在瞬间朝相连的中缝轰然倾斜。 四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跃起躲避,石板两侧的桌椅、屏风等家具却自然滑下,几人生怕在上面借力跳脱,导致家具下坠加速石板的倾斜,牵连他人,都被逼到了石板下的一张大木板上,手电筒也被撞掉了一只。 耀眼的白光在木板上滚动了几米便消失在视线尽头被黑暗吞噬,良久没有发出落地的声音,好像木板下方的陷坑深不见底。 众人立刻在相似的声响之中明白,因为东侧墓道中未知的变故,这里的机关都被触发,他们和蓝晶、陶青遇到了同样的连环翻板陷阱。 双层三轴的大板之下往往是排排尖刺,可这可能是灵辖做出的布置,会不会这么俗套就难说了。 这时晁千琳、奚满月和白明三人都站在木板的同一侧,另一端只有任道是一人,受下方小小轴心支撑的木板再次失控地倾斜。 晁千琳立刻用鞭子甩到两块石板以外的摆设上,给自己找到个承重的依托,喊道:“抓住我!” 奚满月和白明倒是都挂住了她,离她最远的任道是脚下却借不到力,只向前扑出了半米不到。 奚满月抓着晁千琳的胳膊,朝任道是那边荡了一段,刚将将握住他的手,还能供众人垫脚的木板便又是一掀。 这次木板违反物理原则地逆时针旋转起来,硬是把向陷坑中倾斜的一块石板再次顶高,眼看着就要双双竖立过来,再次砸下,完完整整地把四人拍落坑中。 晁千琳迅速收短血鞭,把众人往上拽,刚离开那块石板的拍击范畴,脚下的灵气和煞气就飞快地旋转,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硬是把他们连带着血鞭缠绕的家具一起往陷坑中拽落。 这时任道是已经念完了咒语,桃木剑自发飞到脚下,拖着他往上空飘飞。 他抱紧了奚满月,借着晁千琳缠上另几件家具的鞭子拉扯,好不容易抵消了陷坑中的吸引。 谁知那个灵气旋仅仅是前奏,一种熟悉又糟糕的感觉瞬间涌进晁千琳和奚满月脑中。 “空间法术!”晁千琳惊呼一声,下一秒,四人都被徒然出现在她们身周的漩涡吞没其中。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感觉这种强制传送不像是传送法阵,反倒和她们自己打开的空间裂口更相似,这陷阱是灵辖布置终于确凿无疑了。 片刻之后,一阵炫目至极的光亮包裹住四人。 几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强光之下都暂时失去了视力,灵觉之中周遭的感觉太过怪异,没人敢在看不到情况时贸然行动。 现在的晁千琳比奚满月对空间的感知敏锐数倍,在通过漩涡期间,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们几人被传送到的位置。 这里位于晁千琳和奚钩月之前查看壁画的墓道正南方,是比那条走道低了一层的地下更深处。 区别于之前墓中的煞气和秽气,这个空间中的火灵子数量庞大又纯粹,强烈热浪汹涌而来,灼烧着皮肤和肺管。 半晌,众人终于渐渐看清周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条狭窄的甬道,宽度不足两米,两侧和顶部的墙面都是稍显粘稠岩浆,兀自缓慢流动循环着,若是他们脚下也是这样的材质,恐怕众人一掉进这里就要被烧着了。 【奇怪,若是要让我们死,四壁都这样处理不是更方便吗?】 奚满月这么想着,往前迈了一步,想打探一下环境,试试能不能打开空间裂口直接回到墓道中。 可是她刚一拿出七星剑,晁千琳就大叫一声:“千万别打开空间!” 奚满月被她吓得一个激灵:“怎么了?” 晁千琳解释道:“绝对不能用空间法术回去,这通道不对劲儿……”她警惕地看看四周,“至少在这里不行,我们先往前走走吧。” 任道是已经热得把冲锋衣脱了:“快走吧,我都快热炸了,总不会到处都是这样的吧……” 虽然不再是压抑的黑暗,这里却充满有压迫性的热流,好在能看清一切,就算要面临的还是未知,气氛也总归好了一些。 “这是什么鬼陷阱,这么高端,也不知道陶青他们平时下墓都怎么活下来的……”任道是嘟嘟囔囔地拐过个弯,却看到晁千琳和奚满月正在暗自商量什么。 “两位小姐,你们非得那么神秘吗?”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她们俩一时间还是难以对任道是放下戒备,而且,关于空间的话题,任道是未必听得明白。 被空间法术传送的时候,晁千琳也在思考看清情况后要不要把四人带回墓道。打开可供四人通过的空间裂口对现在的她来说负担依旧不小,但无论如何也比灵辖设下的完全未知的陷阱要好得多。 可是落地之后,她立刻被这个空间中错综复杂的构成震惊了。 这个甬道是用一块块一尺见方的小块空间堆砌而成的。 人这种以空间为存在媒介的生物可以在这样的空间碎块中自然地经过,可是,要在这样的空间中打开裂口,链接到其他空间,排除数个空间的干扰需要的运算量靠她和奚满月那种未经学习,纯靠自身感觉和领悟的先天法术,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若是贸然使用空间法术,恐怕在场众人都会在传送的过程中被割裂成无数碎块,作为一个个单独的空间个体不死不活地存在,连自杀都成困难。 奚满月虽然听懂了晁千琳的解释,却完全察觉不到这样高等级的空间构成。 倒是晁千琳,穿行在众多空间碎块之中时身上那种被冰冷丝线切割的诡异感觉,让她始终悬着心,打着寒颤。 她不禁感叹,果然年代越是久远的灵辖,能力就越是强大。 远古时代怒触不周山将天撞出窟窿的共工、弯弓射下太阳的大裔,说不定都不是神话。 436 初陷囹圄 见她俩交谈完毕,白明靠到晁千琳身边:“姑奶奶……” 晁千琳没空理他,满是汗水的手却被他拉住,他的指头在她掌心轻轻刮过,声音极轻地打在耳道里:“别怕。” 晁千琳的心蓦地揪起。 酆都锁魂阵中,五感消退,她变回那个又聋又瞎的晁千琳时,晁千神也曾经这么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 道术、法术、巫术无一不精的晁千神和本身是不是威胁都尚未明了的白明居然给了她同样的安心感,晁千琳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但是她拒绝不了他身上和晁千神相同的东西,拒绝绝不了自己对这种感觉下意识的依赖,手不听使唤地和他十指相扣,甚至在指缝合拢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 这微妙的一刻被任道是打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蓝晶的气息?” 晁千琳生怕自己在意过头的心事被他人看出来,立刻用语言掩盖之前发生的一切和自己的慌乱:“就算这里灵气再浓,他们在这里怎么也能有点儿感觉吧?” 任道是嘀咕着:“难道还有其他这样的空间?” 晁千琳静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尽力在空间散开的抽象缝隙间扩散自己的意识,去探查周围的情况,半晌却一无所获,只能摇摇头:“这附近的空间实在太复杂了,我完全感觉不到。不过蓝晶会飞,只是遇到连环翻板的话,应该很快就能逃掉,比咱们方便多了。” “也是……”任道是叹息一声,揉了揉被火光晃得直冒金星的眼睛。 还没走出几步,众人的左手边就忽然出现了第一个分叉路口。 在这个距离,晁千琳和奚满月立刻凭着对空间链接点的玄妙感觉,感受到身侧墙后的房间中存在一个提供空间传送的装置。 可是有传送点的存在,就意味着这个房间中肯定和上方墓道一样存在着某种机关。 无论如何,这么近都该过去看看,四人左拐只几步,就见到左手边一扇制式简约的大门内有个六七十平米的房间。 房间六面墙壁上都铺着和上方墓道一样规制的石砖,房门对面的墙角摆放着一座两米多高的鸟形石雕。 这石雕的风格非常写实,可那鸟长得实在太过奇怪,反倒让它更显怪异。 这只鸟身材纤细,尾羽极短,翅膀环绕在身下,代替了短短的双腿支撑住八棱底座上方的身体。它的喙部比头部长至少五倍,是一种不均匀的赤红色,在通体黧黑的雕塑上极其扎眼。而且,这块色彩的材质就像流体一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浮动飘荡,既像是血液,又像是火焰。 这极端整洁和规则的房间与复杂诡谲的雕塑对比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未来感,任谁看到这样奇特的地方存在着这样一个奇怪的房间,都能猜到这里不简单。 奈何被炙烤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连自身是火系修者的晁千琳都觉得自己快熟了,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闻到了白明身上发出的烤肉味儿。 这个空间中的压迫感已经表明,众人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一番苦战,这种情况下,没必要放弃一个可能成功离开此处的机会。 几人鱼贯而入,或许是心理作用,室内桑拿房似的闷热倒比直面火炭凉快不少。 可是还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考虑,房间地面之中就传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声音伴随着微弱的震动,就像是有什么细碎的东西正从地下钻出来,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很快,数十个红色的小光点在鸟形雕塑的前方不远处凭空冒了出来,和之前的声音和震动全不匹配地闪烁着、摇摆着、抖动着,此起彼伏,几秒之间便给阴暗昏黄的房间罩上一层稀疏烂漫的红光。 “呃……”任道是苦笑一声,“果然还有陷阱啊……” “当然了,不然把你传到这儿来吃饭吗?” 奚满月话音未落,所有的红点便在瞬间汇成了几道红线,朝着几人疾冲而来。 晁千琳一步迈到了另三人身前,手中的九节鞭甩出个鞭花,把一众光点击飞四处,一连串清脆的金石声响伴随着飞溅的火星,看起来好不热闹。 任道是也没敢闲着,口中喃喃念动勒剑咒,可是,咒语只出口两句,就见被晁千琳击落在地的光点一接触到平面就骤然反弹,从四面八法向着他们再次激射而来。 他被惊得断了句咒语,怔了一下,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纸,换了个法术。 晁千琳两掌一对,把一条血鞭拆成两条,两手并用防住了前方和两侧,后方则被奚满月的两把七星剑守住。 可是被击飞的光点遇到周遭墙面再次反弹,速度还比之前更快,往返于兵刃与墙面的轨迹像博物馆珍品周遭的防盗激光,让人眼花缭乱。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几人都下意识地不愿意让它们近身。而在这短短几十秒的交手中,他们都在某个距离颇近的时刻,看清了这红色光点的真面目。 这是一种成人拇指大小的虫子,体型与马蜂相似,整体瘦长,腰细,腹部又满又涨,内部燃着红彤彤的火焰,焰尖又从尾部发散而出,让它看上去像是染了鲜血的子弹,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家伙。 这虫子能借力加速,它们受到的反击力道越大,攻过来的速度就越快。 因为一开始不了解它们的特性,晁千琳击飞它们的手段又快又狠,这时经过数次反射,加速度给他们带来了极其巨大的冲力,众人不得不用更大的力道去阻断这样的袭击。 若是再不打破这个恶性循环,他们恐怕挺不过下一个几十秒。 “你的鸟语念完没!”晁千琳除了悯火诀什么都不会,只能指望一直被保护在中间,腰间不断有符纸飞出兀自燃烧,还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的任道是。 任道是没有回答,依旧语速超神地快速念诵着散雹咒:“……广布万里,邵阳将军。符到奉行,不得留停。急急如律令!太一北极,玉光元精。水雹使者,雷击风奔。广布万里,邵阳将军……” 忽然,他手中一直拿着的那第一张符纸在剑尖骤然燃烧起来,任道是惊喜万分地大叫一声:“成了!” 437 群虫难防 绵密的寒霜从符火之中蔓延而出,一路侵蚀到任道是手臂上,又自桃木剑尖向外发散,雪白的冷气瞬间将众人笼罩其中。 这情形竟然荒诞到有点儿神圣,一转眼,凭空而来的极寒水雾就战胜这一处的炽热结成了团团冰箭,在众人身周连成了大片箭阵,飞速旋转,把越弹越快的火焰小虫挡在外侧。 火焰遇上紧实又有弹性的冰雪,火势只猛烈了一瞬便放缓渐熄,速度也被缓冲了不少。 见拦住了它们的势头,任道是当即念了声“破”,将十数支寸余长的冰箭甩了出去。 火虫被冰箭拦截的时候直接与构成冰箭的法力有过接触,此时用法力追踪那些移动的小标记十分简单,几乎每支冰箭都能对准一只小虫,精准地扎下去。 这一招效果好得出奇,任道是一时为自己的急智和赌运甚是自得。 谁能想到,他还真的凭着语速和没命燃烧的一十四张符纸,在这深处地下不见天光、空间错杂难传神咒的鬼地方,求到了行云布雨下冰雹的神明庇护。 见冰箭能钉住那些小虫,晁千琳也不再阻挡反击,而是从血鞭中分离出了许多细小的血丝,一一应对周遭的火虫,直插它们的要害。 深入接触之下,她立刻发现,这些小虫身体中燃烧的火和她的悯火诀一样,也是以火灵子为燃料。 看来它们是依靠灵气生存的,在这样火系灵气极度充裕的地方,身体中生出的灵火也与此地相符。 火虫黯淡下去的尸体簌簌落地,室内的红光也逐渐稀疏下来。 有了应对之策,众人不再把这些火虫放在心上,击杀的同时,向着那座雕像移动。 很明显,那个室内唯一的装饰品就是之前晁千琳和奚满月感受到的空间传送道具。 可是刚走了几步,四人脚下就传来一声鞭炮似的炸响,音量不大,却很突兀。 脚底被震得一麻的奚满月当即低头,不禁一声惊呼。 几人连忙朝地面看去,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脚下铺满了黄豆大小的黑色小球,而房间四壁的砖石缝中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这样的黑色小球,墙角甚至已经堆积出了几个冒尖的小丘。 随着这第一声爆响,周边的黑色小球都找到了目标,骤然朝着他们脚下滚动过来。 众人的脚步因这诡异的事态而慌乱,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踩到了周边的小球。 被压到的小球一一炸开,噼噼啪啪的炸裂形成了连锁反应,瞬间在他们身周连成一片,红彤彤的火光再次照亮了室内。 如此规模的单个爆炸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可是聚在一起就变得不容小觑。几人的登山鞋转眼就焦黑一片,裤脚被炸得支离破碎,小腿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灼伤。 更可怕的是,远处的小球被这次更夸张的爆炸唤醒,纷纷冒出翅膀缓缓起飞,从四面八方向众人压了过来。 蚊子样的嗡嗡声在室内回荡不休,四人还没完全搞清情况就已经被靠过来的“黑雾”团团包围。 晁千琳不得不故技重施,用鞭花把身周的黑色小球全部击飞出去,可血鞭的力道立即就会引爆小球,扩散成更大规模的爆炸。 任道是只能配合着她,唤出更多冰箭护住众人上身的要害。 一时之间,室内就像过了春节,爆破声连绵不绝。 角度各异繁多的冲击力破坏了任道是的感知能力,再加上他控制了太多冰箭,这时忽然经脉一滞,就被红色的火虫钻了空子,成功近身。 “我去!” 感觉到裤子后面的重要部位被狠狠撞了一下,任道是痛得蹦了起来,脑袋露出了冰箭环绕护卫的范围,耳朵立刻也被开了花。 他一分心,冰箭飞旋构成的防御护盾也出现了松散,原本前后夹攻几人下身的数只火虫当即顺着露出的空隙冲到几人身前,飞速在他们头侧拉扯出密集的红线。 任道是的耳朵和眼皮、奚满月的耳朵和嘴唇、白明的鼻梁和嘴唇统统负伤,一只从下方向上方激射的火虫甚至直接冲进了白明的鼻孔,把他的左边鼻翼撕裂开来。 那些火虫瞄准的是人的九窍,因为晁千琳和火虫同样是依存于火灵子的状态,目标众多的时候它们顾不上来攻击她,所以此时此刻只有她还有还手之力。 见那三人近距离下施展不开,极为狼狈,晁千琳干脆放弃了应对趁机压近的黑色小球,手中的血鞭全数炸裂成红丝,切碎了眼前所有可见的火虫。 “你们没事吧……小明?” 白明摇摇头,鲜血顺着脸颊滴满了衣襟。 晁千琳突然之间火气上脑。 她匆匆说了句“护好自己”,直接跳出了散雹咒的护卫,把血液凝在身周,顶着前赴后继的黑色自爆小球,不管不顾地朝那座雕像冲去。 这一动作把汇聚在众人身周的黑色小球全都吸引了过去,晁千琳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鞭炮般密集的爆炸声,她只能用速度甩开它们,尽可能让自己少受些冲击。 可是黑色小球源源不断地从墙缝涌出,地面和空中全是密集的炸点,沿途数不清的小球很快就把她的身影遮蔽,她躲无可躲,身周的血屏没几秒就散得差不多了。 “烦死了——!” 晁千琳忍不住大吼一声,飞快地念诵了一遍悯火诀,残损的血屏骤然燃烧起来,引发了一大片爆炸。 小球的残片雨点一般飞落在另三人面前,他们这才看清这些小球居然也是某种虫子。 可他们没功夫细想这些,没了能攻能守还不被直接袭击的晁千琳,这三个活靶子被团团围住,只能吃力地应对着又一次越来越快的火虫。 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奚满月突然发现自己念动已久的敕霹雳符咒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两柄七星剑上升起的金光只聚到第五星就动弹不得。 任道是也是一样,他的法力远没用尽,冰箭却弹尽粮绝,开始融化滴落,再也无法唤出新的。 二人稍一查探,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经脉被从多处截断,法力根本无法完整的回流。 而且,若不是衣服被爆炸冲毁,遮蔽不住手臂和肩膀,他们根本就没发现,自己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自蠕动不停。 438 视界所至 “我去我去我去我去!这是什么鬼!” 看到这种让人作呕的情况,任道是立刻原地蹦了几个高,一手防着不断攻过来的火虫,另一手干脆举到了脸前,偷空观察那东西的形态。 他手臂上的突起忽隐忽现,位置总在移动,似乎里面的东西十分柔软,能在人的肉体中随意漂流潜伏。 任道是求助似的看向奚满月,却见她直接用七星剑割开了自己的胳膊,从血肉之中扯出了那个东西。 这是条通体透明的肉虫,因为沾染了血液,水蛭样的外形和身体两端各有一条的尖利硬嘴清晰可见,正是这个构造让它能够轻而易举地钻进人体。 它的内脏结构简单,有淡淡的白色,若是凭空出现,它就像是人眼迎着光时,飘荡在角膜上的虫形斑点。 此时暴露在空气中,肉虫塞满奚满月法力的肚腹大幅度地缩缩涨涨,整个儿蜷缩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看来这东西拥有某种麻痹人体的毒素,能无声无息地钻入他们体内,顺着血流或经脉游走,通过分泌毒素阻截了他们对法力的操控,并残食法力以维系生命。 回想起自己施法过程中法力循环的变化,奚满月怀疑几人掉进陷阱之后,这些东西潜藏进了他们的身体里,这个陷阱房间的最大的杀招说不定就是它们。 奚满月懊恼地把剑尖的虫子甩在一旁。 自己浪费了晁千琳和任道是制造的大把空档,只做了个放不出来的法术,什么忙都没能帮上。 他们的法器和丹药几乎都需要自身的法力为引才能发动,这时候空不出手来翻装备,战力只剩下他们自己的身手。 拖着一个近战能力全凭运气的任道是和一个指望不上甚至需要保护的白明,奚满月头大的不行。 好在密集的自爆虫注意力都被晁千琳吸引了过去,他们也艰难地朝着雕像移动。 可之前掉落在地面上的火虫残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迅速彼此汇聚,转眼就再次融合复活,和空中不断出现的新虫汇成条条红线,不知不觉间形成的气候就远超最初。 它们的攻击角度刁钻又繁多,几次险些划破三人的颈动脉和太阳穴,他们不敢小觑这些火虫的硬闯,行进速度被拖得极慢。 现在也只能指望几乎不受自身法力限制,不受火虫攻击,依旧可以自由发挥实力的晁千琳赶紧冲到那座雕像前,把他们传送出这个对天师极不友好的陷阱。 三人左支右绌,晁千琳却全然没空去看。 她身上已经贴满了蜂拥而至的黑色球状自爆虫,血屏被爆炸和她自己的引燃完全搞没了。她不想牺牲更多血液来保护总会恢复的身体,索性由着它们在自己身上轰炸。 虽然速度被拖慢了数倍,她还是用比那三人快得多的速度,踩着遍地粘腻的虫尸冲到了雕像面前。 两米开外,晁千琳就清晰地看到雕塑突出的鸟喙上雕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意思是“引爆”,不知是在描述陷阱的内容,还是在指引她毁掉雕像。 晁千琳咒骂了一句,身上被密集的“炮火”轰得几乎麻木,她哪有心思细想,直接将九节鞭化形为刀,喃喃念动着悯火诀,拼了全力朝雕像劈下。 但离着雕像尚有半米距离,火刃便像击打在什么硬物上一般被狠狠滞住,她借着惯性甩出去的巨力全数被反弹回来,顺着经脉一路向上,把她整个人都震飞几米。 她借着沿途自爆虫的冲力凭空跃起一步,不死心地再次劈了那处一刀。 同样的反震让晁千琳差点兵刃脱手,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刀居然被卡在了虚空之中,就像砍进了某种硬物,她被凭空而立的火刃拖着,极速位移了好几米。 惊慌之下,她的双脚胡乱踩到了个坚实又崎岖的硬面,紧接着,她身上受到的风向突然一转,脚下的硬面似乎折叠了起来,整个人又被拖向了另一个方向。 晁千琳立刻把火刃收回手心,借力后跃出去,想避开这诡异的存在,心里止不住犯起嘀咕。 【这不会又是虫子吧?透明的?有甲壳?】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为什么那些自爆虫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里面穿梭,它们爆炸产生的气流和残尸一点儿都没有受阻?】 被思绪坠着,她的反应慢了半拍,没能立刻在脚下危机感侵袭的时候闪开,被那个看不见的东西重重击飞出去。 晁千琳在空中便呕出口血来,直接摔在满是自爆虫的地面上,瞬间就被蜂拥而上的黑色小球淹得几乎窒息。 阵阵轰鸣从最外层一点点向她身上挤压,密密匝匝的自爆虫顶着同类尸体的冲击,没有间断地继续朝她聚拢,晁千琳甚至觉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 奚满月赶紧给白明开出条路,让他把冲出小火虫的包围把晁千琳扯回三人身边。 晁千琳抹了把满脸的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个什么透明的东西在那边……” 几乎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整个房间的地面都缓缓震动起来,空气中自爆虫和火虫的残片沿着旋绕过来的气流凶狠砸落,没了再次汇聚复生的契机。 就算没有晁千琳那般敏锐的触觉感知,任道是和奚满月也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危险,扛起她往旁边闪去。 晁千琳明白,这房间中原本就存在的虫群和那个透明物体并不会彼此相斥,只能用他们几人的法力或灵力来勾勒出那个大物体的形态。 她在几个呼吸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从白明和任道是身上挣扎下来,一直没离手的血刃化作数不清的极细丝线,笼罩在房间之中。 操控之下,丝线无视了冲击过来的强风,像张大网罩住了房间中的一切。 网中突起的巨物呈扁圆柱形,六米长两米宽,两头较细,腰部较粗,头部小到可以忽视,身上像虾蛄一样排布着数节甲壳,身下的足数不清数量。 此刻,它正从之前蜷踞的雕塑角落向几人猛冲而来。 439 逃出虫室 这时哪里还有人顾得上那些火虫和自爆虫的攻击,撞过来的巨大甲虫不鸣则已,力道大得把聚拢在它身上的血丝都冲飞出去。 晁千琳立刻操控着血丝紧紧缠住它,避免这家伙再次回到完全隐身的状态,以方便众人躲避它的袭击。 她要劈砍两次才能击碎它的甲壳,还不知它要害在哪儿,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能躲过这家伙,直接去破坏那座雕像,少做缠斗,降低众人的消耗。 “满月姐,躲!” 奚满月会意拉住白明,和任道是往不同的方向闪避。 晁千琳则站在原地做好准备,在大虫冲过来的头部碰到自己的前一秒,用手中鲜血勾住它身上挂满的血丝,直接把自己拽到了它背上。 大虫立刻蜷起身子,用自己的尾部去钩晁千琳,胸口中突然凭空出现了数不清的红点,酝酿半秒便统统向晁千琳激射而来。 【这家伙是孕育它们的母虫?】 晁千琳灵光忽至,瞬间想通——这条透明的大虫和被它孕育的小虫都不是以空间作为生存媒介,而是依靠着灵气存在。 它们和人类不同,“肉体”的含义是在灵气中体现,灵子便是它们的“血肉”,空间才是它们的“灵魂”,对于血肉存在于空间之中的人类来说,它们是真正的“里世界生物”。 所以,那些小虫和母体不会空间上相互影响,所有小虫都能在空间层面的母体之中自由穿梭。 这是只有灵辖才会迅速理解的概念,也是只有灵辖才会加以利用的生物,它们应该都是由建墓的灵辖饲养,对灵辖习以为常。 晁千琳突然感觉,设置此墓的灵辖似乎对同族没有什么敌意,他要防的其实是妖类和天师。 她得利用好这一点,速战速决。 果然朝她冲来的火虫依旧没有太大的攻击欲望,仅仅是催促着她离开自己的“母亲”。 晁千琳顺着大虫的虫身一路飞奔,全不躲避再次聚来的自爆虫,趁着雕像没被大虫笼罩,甩出九节鞭,一击打掉了那只大鸟的长喙。 碎块落地,其中的赤红忽然散开充满了整个房间,那居然是凝练到极致的庞大火系灵气。 所有虫子都在过度充裕的灵气之中停下了动作,掉落在地面痛苦地扭曲起来,完全没了攻击众人的气力。 这情形对它们来说,就像是自然环境中的人类遭遇陡升的气压,体内的压力适应不了外界环境的变化,细胞和内脏同时崩溃,若是无法在短时间内疏散压力,它们恐怕都会丧命。 然而这股庞大灵气的实际作用并不是毁灭这个虫群陷阱,而是发动空间传送法术的能源。 空间裂口熟悉的震动突然在晁千琳脑中循环,奚满月也感应到这种变化,立刻在自己的意识中锁定了任道是的位置,和晁千琳拖拽着彼此,瞬间完成了空间通道中的汇合。 再一回神,四人统统被黑暗包围,只有白明身上嵌着的一只火虫发出微暗的光芒。 奚满月一剑把它挑出刺死,长长地舒了口气。 五分钟之前,没人会想到墓道中的黑暗居然会如此让他们安心。 四人瘫在地上,从包里翻出最后一只狼眼手电,四下打探一番,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居然是那条绘着墓主生平的墓道。 之前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墓道北侧墙面的壁画上,并没有注意到南侧墙面上都是半米见方的石砖,形状和其他地方不同。 此时,他们身后有一块石砖脱落在地,它原本遮盖住的墙面中存在着一个半米深的神龛,里面摆放着一座雕像,正是刚才陷阱房间中鸟形雕像的缩小版。 神龛在墓道中的位置不当不正,前后空白的空间并不对称,众人瞬间有了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 【莫非,还有其他的陷阱连接着其他隐藏的神龛?】 不过,没有人愿意在此时说出这种扫兴的话。 放松下来之后,晁千琳才感到全身痛得要命。 刚刚那些黑色小球几乎全招呼在她身上,她的工装裤和冲锋衣碎得一塌糊涂,布料和身上的烧伤粘贴在一起,到处是焦黑和血迹。 另外三人也满身狼狈,全身上下都是被火虫刺出的道道血痕。 白明的脸上全是血,却不知道疼似的,帮着晁千琳去剥离贴在伤口上的衣服。 奚满月却不敢放松警惕,掰亮了一把荧光棒扔到四处,照亮了周围的空间,这才给另外三人分发丹药疗伤。 仔细查看之后,奚满月发现晁千琳身体里也有那种封闭经脉的虫子,只是如她所料,那些虫子对晁千琳没有影响,可以之后再说。 而任道是和奚满月身体里的十几只肉虫就不能不谨慎处理了。 无论是把它们放着不管还是挑破了一一摘出来,都会使二人折损大半战力。墓道里危机重重,对陷阱空间的猜测更是让他们没法不顾忌后果,进退两难。 晁千琳忽然道:“我来帮你们取吧。” 奚满月担忧地问:“你自己的伤没问题吗?” 晁千琳无所谓地说:“没事,只是些皮肉伤,我恢复得快,说不定出了墓就好得差不多了。” 从东方捷溪那儿知道的事情让她对自己非人的体质半是无奈,半是无畏,这话说出口之后,又添了些心酸。 奚满月只能点头。 晁千琳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裂口,小心翼翼地用意志往他二人身体中链接。 这样高精度、多方位地打开空间她还是第一次尝试,只能暗自祈祷自己能完整地坚持到最后。 裂口之中,一只只带着血迹的肉虫接连飞出,任道是和奚满月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感觉,只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裂口。 这方法看起来轻松便捷,实际上却极大地消耗着晁千琳的精神力,让她在整个过程中颤抖不止,最后甚至七窍涌血。 可是她原本的样子也万分狼狈,掩盖了做法期间的变化,只有她旁边的白明看出端倪,搂着她肩膀的手暗自用了用力。 摘除了三十四只肉虫之后,奚满月和任道是都打坐调息了一番,理顺了经脉,痛感也跟着袭来。 晁千琳没什么天师一样加速恢复的办法,只能倚着白明静静地闭目养神。 他们现在也顾不上什么王教授了,毕竟“留得青山在”才是除祟事务所自始至终的第一准则。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几个人相互支撑着站起身子,都觉得此刻的宁静有些诡异。 之前就是这边发出的巨响开启了墓中的机关,从那时到现在只过去不到十分钟,这周围怎么会这么安静? 莫非,那一切都发生在那个假冒任道是的家伙暗示她们去探的深处的墓室? 正这么想着,之前的一幕便再次发生了。 西侧的甬道门口忽然闯进个高高的人影,这次,蓝晶的声音急切地传来:“是你们吗?” 440 互换情报 之前那种浓烈的不祥预感让众人都选择了沉默。 蓝晶匆匆走到他们身边:“你们都没事吧?” “我们看起来像是没事吗?”任道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陶青呢?” 蓝晶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可能……死了吧……” “死了?怎么回事?”奚满月立刻警觉起来。 蓝晶叹了口气:“之前我和陶青在柴房查看王教授落下的登山杖和旁边的营火痕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砖石板也跟着翻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很深的陷坑。 “我赶紧变回原形带着陶青往外飞,可是他非要把登山杖捡回来,就从我手里挣扎了下去。谁知道这时候墙砖里又翻出了十几架机弩,我一时也来不及去捞他,他为了躲避弩箭,跳到了翻板下面。 “等弩箭停下来,地面的翻板就重新合拢了,我打不开那两块大石板,叫他名字也没回应,只能先到这边来找你们。” 奚满月拧着眉问:“为什么他对那根登山杖那么执着?” 蓝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自己看得很认真,难不成那上面有什么王教授留下的讯息?” 任道是连忙说道:“之前就是因为他找到了这些东西,我才过来找你们的。” “好吧……”奚满月看向晁千琳,“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晁千琳这才睁开眼,苦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儿疼。” 任道是严肃地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各自说说意见吧?” 奚满月道:“老任和蓝晶跟着陶青应该知道了不少这墓的具体情况,千琳也看出些特殊的门道,不如大家先交换下情报?” 任道是点点头:“刚刚陶青说这座墓的结构很怪。首先它坐西朝东,我们进入墓穴的地裂入口应该是贯穿此墓的主墓道,真正的墓穴入口在东侧,正西侧应该是墓主的棺椁所在。 “墓道的南侧又有汉墓内常见的阳宅构造,无论是方位还是结构,这墓修得都毫无章法可言。 “而且我们之前在墓中见到的石像雕塑上找到了墓主的姓氏和官爵,确定了他姓严,封爵武安君。 “历史上的武安君只有四人,白起、李牧、项燕、苏秦,全是战国时代的人,历史上压根没有严姓的一位。 “但奇怪的是,宋代常用的选穴方法是‘五音姓利’风水术,这种风水术把姓氏按五行分归五音,再按音选定吉利的方位。严姓属‘角’音,利于壬丙方位,此墓所在的小阳山东南地穹,西北地垂,又和之前铜币的断代相符。 “墓中的各种艺术性细节,比如画像砖、壁画、雕塑,风格也和时代一致,甚至仿阳宅的那几个房间中,各种家具、灶台、水井的形制和位置也都和那个时期相符。 “总之,陶青脑子一团乱,根本就搞不清这墓是什么意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所以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听完任道是的话,晁千琳慢悠悠地说道:“我和满月姐之前查看的壁画上留有许多灵辖相关的蛛丝马迹,刚刚掉入的陷阱杀伤方式也很像灵辖手笔,而且机关几乎都是针对其他类型的盗墓者,对同族没什么敌意,应该可以确定这墓的修造者就是灵辖。 “所以我觉得,这墓制式奇怪,是因为灵辖对道家的各式风水并不在意,只按自己的喜好和了解来修造。因为这墓主是‘武安君’,选址应该是亲信所为,才会符合当时的时代特征。 “而这许许多多陷阱都是为了避免这墓被盗,对生性淡薄世情的灵辖来说,这么用心恐怕不止是因为这个墓主对灵辖的重要性。 “就像满月姐之前的分析,这墓里肯定有什么对灵辖本身很重要,或是对维系世界很重要的物件,不能轻易面世。 “至于为什么这个墓主神秘到这种程度,我也有个猜想。” 她说着,看向奚满月,见对方神色淡然地点点头,才继续说道:“之前满月姐和我提到过,里世界的历史上有许多没有拿出定论的大事件,四大家族根据一些迹象,认为这些事很有可能被某种不可抗力扭曲过。 “按年代来看,这墓的修造时间,和宋末发生的‘改道之变’接近。说不定,这正是那段历史中,被扭曲了参与者逻辑却无法被事实上改变的遗留真相。” 蓝晶尴尬地问:“改道之变是什么?” 奚满月解释道:“据传上古时期,修者分为巫术和法术两种流派。巫术派靠献祭他物来发动术法,法术派靠修炼自身来发动术法。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让两个流派争斗了起来,但最终结果是,商代发生的‘三仙山斗法’后,巫术流派没落了下去。其残存血脉不甘于这种结果,又在宋末发动了第二次挑战法术派的战斗。 “那个时期正值黄河改道,那场斗法的过程和结果似乎也受到了黄河的影响,所以那次争斗被称为‘改道之变’。” 蓝晶扫视着众人:“看来又是巫术派输了?” 奚满月笑道:“是啊,灵辖和天师都是法术派,明显比少数民族为主、没有统一组织架构的巫术派势力大得多。” 任道是赶紧打断他们:“别瞎扯了,既然我们都在这墓里受克制,接下来怎么办?直接撤出去搬救兵?” “搬什么救兵?别的灵辖吗?去哪里找?” 晁千琳直击灵魂的三连问噎得任道是哑口无言。 半晌,他愤愤地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们根本不知道王教授他们在哪儿,现在陶青又被搞没了……” 奚满月安慰道:“这都是突发事件,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任道是反而被劝上了劲儿:“可是这墓里保不齐还有其他陷阱,我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候让大家负重伤受牵连,千琳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奚队长还不得杀了我?我们还是先撤吧!” 他这话激起了晁千琳的逆反心理,她沉声说道:“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才要找啊,你就不怕就这么放弃会砸了事务所的招牌吗?” 任道是冷哼一声,憋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实话。 蓝晶赶紧打圆场:“其实,我觉得陶青可能没死,不如我们先找到他再说?” 441 制衡交锋 看任道是有些犹豫,晁千琳突然嘲讽道:“原来‘息事宁人’真的是你们四大家族贯彻到底的中心思想,只要事情能安稳度过,到底事件中死的人多还是活的人多,你们都没什么所谓?” 任道是居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不,我们要的是活下来的人多。 “所谓的正义就是需要牺牲,四大家族就是因为没有修道忌业的古板想法才发展至今。杀一妖救万民还是杀一人救万妖对我们来说都一样,我们只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 “现在咱们面对的是完全未知的墓,不光有灵辖的布置,还可能遇到值得歪曲历史的重要物件或生灵。 “无论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是那些东西可能造成的危害,都比那几个不知道死活的人更重要,根本就没有必要以身试险,逞勇斗狠。” 晁千琳沉下脸来,严肃地说道:“老任,你说实话,我们不去救手边能救的人,到底是因为不值得,还是因为你不愿意? “你到底是听奚成必指令为四大家族着想,怕丢了我这个电台,还是为你们任家考虑,怕丢了我这个制衡其他三家的道具?” 任道是突然反问:“千琳,这重要吗?我想让你安全,这才是这件事的核心吧?” 晁千琳镇定地摇头:“不是,你的核心是你自己的利益,我的安全只是达成你目的的条件,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做一个他人目的的附属产品。 “我想要去救人。” 任道是叹了口气:“你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何必拿自己的命和我置气?” “好吧……实话实说,我确实不在意王教授和陶青,但是我还挺在意,这个灵辖修的墓里,到底藏了灵辖的什么秘密。 “既然这墓是这种形式,我这个唯一的灵辖受到威胁的可能性最低,如果你们担心没法活着出去,我可以自己去探。” 晁千琳说罢,捡起地上的背包,走到了蓝晶身边。 她原本只是单纯地想反其道而行之,表达对四大家族的不满,这时却又多了一重想法。 若是能多得到一件足以影响世界的东西,她的话语权就又多了一分,她这么贪心的人,怎么能在纷争达到顶峰的时候,放弃这样的机会。 蓝晶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想法,白明也立刻站在了她的身边。 比起来任道是,奚满月似乎更了解他们这些异常的人肩负的东西,以及这样特殊的体质意味着什么。和他对视了片刻,奚满月就也跟了上去。 “你们……” 任道是哑口无言。 他终于强迫自己承认了事实——从他向晁千琳鞠躬请她和晁千神回到事务所开始,这些人就已经不再是除祟事务所的员工,而是一群心思各异的乌合之众。 面对一边倒的形式,他又能怎么办? 他没法放着晁千琳任意行动,也没法抵抗内心催促他涉险的神秘力量,只能咬咬牙,撇下他从来都不在意的面子,跟着他们一同去寻找陶青。 【真是够了,老子怎么总摊上这样的糟心事儿啊……】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看着蓝晶在黑暗中带头,又一次领众人走进了西侧的甬道,却蓦地生出个疑问: 【这家伙,不用手电筒能看得清路吗?】 他立时想到之前晁千琳三人遇到过的那三个自己,赶紧叫道:“千琳!” 此时的蓝晶正默默走在队伍最前方,似是无意地摸索着墙面,几乎就在任道是叫出来的同时,他按下了一块墙砖,另一只手比了个“四”的手势,微笑着朝任道是等人摆了摆手,突然化作一阵烟雾消失在原地。 已经见过这种情况三次的晁千琳和奚满月当即懂了发生了什么,立刻拉住白明向后方的墓道里撤。 可一声巨响贴着任道是后背砸下来,吓得众人俱是一个激灵。 一块断龙石在四人背后落下,封住了他们的退路,前方的墓道中,有节奏的石板翻转声、机簧扣动声和羽箭破空声由远及近,直压到他们耳边。 “趴下!” 虽然不知道低处是否安全,任道是却下意识叫出这句话,电光火石之间,众人也下意识地遵循着这句话和内心的感觉蹲下身来闪避。 弩箭还没到,一阵强风便骤然从四人头顶拍下,如此强大的冲击意味着砸下来的石板重量足以让他们的脑袋通通开花,所有人的心都狠狠揪起,条件反射地拿出兵刃向头顶支撑。 然而,那块巨大的石板居然在离地半米的时候卡在了甬道之间,身子几乎降到地面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又一次降临的空间传送感包围。 受空间和姿势限制,根本没人在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的情境中想到对抗传送的方法,片刻的失重之后,四人再次出现在了那条三面都是岩浆的狭窄甬道中。 任道是不禁惨叫出声:“不是吧!又来!” 晁千琳没有懊悔,却觉得相当尴尬。 做出决定后,她几乎是瞬间就被打了脸,而且,她早就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蓝晶”不太正常,却为了和任道是争自尊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最可气的是,她明明不受视力的限制,却还是被“蓝晶”描述的陶青遇险经历暗示,先入为主地选择了向下方躲避,导致她对传送毫无应对,又被搞到了这个被动的场所。 任道是自暴自弃地脱掉上衣往地上一扔,大声抱怨起来:“你们谁来解释下这还是不是上回的地方了?合着刚才废了半天劲,现在又回到原点了?” 奚满月道:“还是那个空间,可是位置好像不是刚才的……” 晁千琳打断她的话,阴沉地说:“我已经感觉到另一个传送雕像的位置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再砸一个就好。” 任道是倒真的想点头答应,却怕和她的关系因为这种事闹得更僵,赶紧收了自己放肆的情绪,安抚道:“这种事也没办法,还是大家一起走吧,免得再出什么差错。” 可晁千琳似乎铁了心要抗下责任,把白明往他身边一推:“你看好小明就行了,他少一根头发,我就拔你一千根。” 正这么说着,他们的西北方向忽然有股汹涌强大的灵气出现,带动着空气中的热流,淹没了整条甬道。 灵觉之中,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人形灵气团从3d打印机一样凭空而立的平面之中缓缓走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四人回头看了看视野中空空如也,灵觉中压迫感爆棚的甬道,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涌上了同一个字: “跑!” 442 火灵之精 对于任道是和奚满月来说,在这鬼地方,出现从未遇到过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存在还是避开为妙。 而晁千琳却知道这家伙难对付在哪里,完全不想招惹。 解释这东西的来历需要类比。 金元素汇聚会变成刀剑,刀剑在某种机缘下会产生自己的意识变成精灵,这样的事大家都很容易理解。 同理,火灵子汇聚成火,然后因为先天机缘的巧合,也能够产生自己的意识,变成火的精灵。 只不过,无论是受日精月华,还是受人的精血、精魄滋养汇聚出自己的灵魂,对于只能燃烧一时,没有具体形状的火焰来说,都太不现实了。 虽然火精灵诞生的情况可以成立也可以想象,却都是理论上的假说。 以上,都只是针对天师来说的。 对于可以在操控灵子的层面上控制火焰生成和时长,从而保证一团火焰“寿命”的灵辖来说,“火”真的可以被当成动物养起来。 在严苛的条件和特殊的操作下,火精灵也可以被制造出来。 而众人身后这只,就是只在灵辖的古籍中有所记载,要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中,花费上千年时间培育的火精灵。 它以元素,也就是灵气为存身媒介,只拥有意识和灵魂,却没有固定的肉体,虚无缥缈。 在人类眼中,它根本不存在,但在修者的灵觉中,这个以灵气为形态的家伙却强大过头了。 首先,火精灵是一个纯粹的灵子聚合体。它承载灵魂的媒介中没有空间中存在的肉身,只有体量凝练的能量,这份庞大的能量本身对修者极具压迫。 其次,由于火灵子的特性,火精灵可以无视表里世界的物理因素制造火焰。也就是说,它制造的火焰不同于灵火、冥火、符火这些修者以各种形式的法力为燃料制造的火焰,燃烧时间和燃烧对象完全没有限制,全凭它的意志。 最可怕的是,因为它对火灵子的操控能力连火灵辖都无法比拟,没人能撼动它独特的灵气构成,而它本身又没有肉体。 所以,在场根本就没有人能对它造成伤害。 晁千琳此刻心乱如麻,她之前感应到的传送法器就在那只火精灵出现位置的不远处,按上次他们闯过的房间状况来考虑,那只火精灵很有可能和那个传送物品处在同一个房间之中,是守护那个传送物品的陷阱机关。 而这家伙明显是看到了他们,身体轻飘飘地朝四人迈步而来。 它似乎受到人类精血与精魄的影响,即使没有肉身也保留着人类步行的习惯。 只是它脚不沾地,比起四人的腿跑得快多了,手上的火焰更是不留情面地追着四人的背心甩来。 “这家伙怎么回事,见到人就打!”任道是拼命拍着屁股上被烧着的小火苗,猛地蹿到了队首。 晁千琳自觉殿后,用血屏遮蔽住火精灵的火焰:“老任,刚刚的冰法术还能用吗?” 任道是苦着脸叫道:“同一个神仙一天不能请两回,同一个法术当然不能用两次了!” “没有别的冰或是水法术吗?” “我在想了嘛!” 四人沿着甬道向东狂奔,没多远,脚下的路就折向北边。 借着拐角的墙面挡住火焰的十几秒,奚满月快速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一个钵盂。 一个天师拿着和尚吃饭的家伙实在怪异,可没人有空闲问她什么,都在各自思考对策。 晁千琳指着左手边十几米外的分叉路口说:“这不会又是个房间吧?不然你们在这里抗一下,我进去找找传送点?” 任道是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怎么都是被前后夹击,要去就一起去吧!” 晁千琳只能点点头,奚满月却摇了摇手上的钵盂说:“我拖住他,你们快点,传送的时候我自己会跟上。” 还没等晁千琳回答,任道是就抢先应了个“好”,拉着晁千琳向前跑去。 “满月姐她……” “她的法器配置都是世家族长那儿发的,一般人批不下来,别太小看她。” 晁千琳至今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奚满月动手打架,实在没法不担心,只能催自己快些找到房间中的传送点,免得奚满月出事。 果然,拐进那个路口,三人面前又是一个与之前相同,六面墙上只有墙砖,房门的斜对面的西南角上有座雕像的大房间。 晁千琳这才发现她之前在甬道中感应到的居然正是这座雕像,至此,她对这个地下空间的构造已经稍微有了些概念。 这里似乎是由内圈的几个长方形房间和外圈连接房间的狭窄走道嵌套构成,所以在空间感应中,这两个房间中的雕像都更贴近拐弯前的走廊。 有了前车之鉴,三人都没贸然走进房间,而是站在门边观察着房内的雕像。 比起上次的怪鸟,这座雕像长得更加怪异,也更具有辨识度。 它整个身体像蛇,尾把像鱼,颈子极其长,从下而上分叉八次,每条分叉的尽头都有一颗近似于人头的头部。这九条颈子都像兰花的叶子一样,整齐地蜷曲在它身体的一侧,最上面的一条颈子和头呈现出之前那只怪鸟喙部一样的赤红。 “这是九婴吧?”任道是认出了这种九头怪兽,询问晁千琳。 晁千琳沉着脸,想到之前见过的鸟形雕塑:“这么说的话,上个房间中的难道是鴖母?鸟如果没颜色实在不好辨别,不过这里的东西都和火有关,鴖母又饲虫御火,那雕塑的形状和那房间的特点倒是都能对得上号……” 任道是做恍然大悟状:“所以说这雕塑和房间中的陷阱布置有关?九婴口吐水火,这个房间里,莫非是冰火两重天?”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玩笑:“管他的,杀进去再说吧!” 她让任道是和白明站在门口石砖的分界线上,自己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间。 本以为房间会和之前一样,有人走进去后立刻有反应,可是这次这里安逸得可怕。 【难道真的对灵辖友好到这个程度?】 晁千琳没敢放下疑虑,越靠近那座雕像,脚步就放得越慢。 【火精灵没肉身,可以无视地形,说不定外面那只就是这房间里的,这样的话,就没什么事儿吧……】 这么想着,晁千琳从掌心拖出血刃,朝着九婴雕像的第一颗头猛然批下。 刀锋未落,一股热流更快一步砸在了她的小臂。 晁千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任道是和白明一同惊呼。 有股说不出的眩晕让她看向地面的时候难以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花了眼: 【那是……我的手?】 443 撜溺岩浆 痛感过于强烈的时候,每个人的表现都不同,或许流汗、或许流泪、或许晕倒,甚至麻木。 此时此刻的晁千琳只感到自己小臂以下凉凉的,右手不听使唤,灵觉感应下依旧握在手心的火刃怎么也拿不到近前,却完全没有右手已经离开身体的感觉。 因为神经也和手臂一起被切断了,剧痛在几秒之后才从创口扩散到晁千琳全身,但在此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自发地剧烈颤抖起来。 也正是凭着这种对危险的条件反射,她才在眩晕之中跃后一步,躲过了另一次攻击,搞清了切断她小臂的到底是什么。 一颗杏子大小的黑色球体从雕像上方翻开的墙砖中发射出来,击打在晁千琳身前的地面上,外皮骤然爆开,滚烫的粘稠岩浆从中涌出,又在一瞬间将热度散发出去,冷却成一团泛着亮光的固态金属。 在刚刚靠近雕像的时候,她的手被这样的岩浆弹砸到,巨大的冲击力和上千度的高温在一瞬间切进她的皮肉,灼烧折断了她的骨头。 细看之下,无论是地上的断手还是她手臂的断茬上都和那块地面一样附着层银灰色的金属,断面附近的皮肉被烧得发黑,却没有一点儿血渗出来。 晁千琳还来不及喘口气,头顶就接连传来石砖翻开的隐蔽声音。 和这次的数量比起来,之前两发试探性的熔岩弹简直像是枪械卡壳。 任道是慌里慌张地往房间中探头,口中念动遁地的法决,想将自己融进墙砖,拖着晁千琳藏进地面,躲开这几乎没有死角的攻击。 可是道家的口诀向来繁琐,他还没动身,数不清的黑色小球已经从四面八方砸了下来,根本没给晁千琳躲闪的空间和重新念动悯火诀聚起血屏的时间。 晁千琳完全呆愣住了。 疼痛、恐惧、后悔、绝望、思念、不甘,她不知道原来一秒钟可以这么长,长到她脑海中流过的每种情绪都带着与之相关的回忆,挤压到她的眼前。 【大哥,还没回来吗?小明,以后怎么办?】 唯一的亲人也就罢了,她恨极了自己在此时此刻为那个让她纠结为难的扭曲感到纠结,甚至难过。 可是就是这个扭曲,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到了她身边,把呆站着的她按进怀里。 “啊——” 接触到他胸口温度的同时,时间好像恢复了正常的一倍速,晁千琳在这样的落差之中失控地尖叫出声。 可转眼间,时间又在噼里啪啦的炸响和皮肉烧灼的滋滋声中再次慢了下来。 被一个没有任何安慰意义的怀抱搂住,忍受得到生死结果的时段依旧漫长。 只是这次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个怀抱属于白明。 晁千琳本能地推搡着他,好像这能改变他正承受这些必然夺命的攻击的事实。 “没事的,没事的……” 听到这话,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他在这时还在安慰她什么?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些熔岩弹透过白明的胸膛传过来的灼热,不知道是那些过头的灼热真的那般接近,是听到皮肉烧灼的声音产生的幻觉,还是自己断手带来的必然感受,她整个人都痛到控制不了泪水。 门外的任道是同样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人抖如筛糠,甚至撕碎了手上捏着的符纸。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理素质这么糟糕,紧急关头居然会掉链子,眼见着房间中二人正在承受密集的袭击,他的舌头却越发不灵便,怎么都念不对口诀。 最后,他干脆放弃了。 那些岩浆弹性质依旧,放出热度后迅速凝聚成金属,十几秒间,地面上几乎见不到了地砖,连白明身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金属壳,他恐怕根本遁不进去了。 这种情况下他依旧惜命,不能躲避上空的袭击就没有踏进房间一步。 不过,继续击落的岩浆弹看起来并不能熔入或穿透金属壳,只能在上面越叠越厚。 任道是自我安慰道:【这东西总会停的,白明本来也无所谓,千琳没事就行……】 晁千琳也很惊讶,之前的岩浆弹轻而易举地击断了她的手臂,这时却一直没有击穿白明的身体,甚至热度也始终维持在最初的状态,没有继续升高。 而且,她只听到烧焦皮肤的声音,却没闻到焦臭味儿,白明也一直在安抚地说着“没事儿”。 【难道他真的没事吗?】 【莫非,这些岩浆弹的热度,比起他能轻易扛过的冥火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这种可能,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更令她惊讶的是,白明突然把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中。 感受到那种羊脂似的触感,以及上面没散尽的温度,晁千琳哑然失笑——他不知什么时候捡回了她的断手。 【拿着自己的手,却只有和别人握手的感觉,这还真是难能可贵的人生经验啊。】 虽然这半分钟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晁千琳却在这一刻镇定了下来。 生死关头对人类复杂意志的糅合,或许会带来蜕变,或许会带来毁灭。 她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哪种,只知道自己现在真的还不想死,所以不能够放弃。 晁千琳手口并用地扯掉了两个肢体断面上的金属层,脑海中仿佛有神明照拂,悯火诀未念即成,高热蓝焰瞬间在手臂爆出的血液间然燃出,链接起了两截肢体。 她从灵子层面重新操控了自己的手臂。 她环抱住白明的身体,猛击他背上连接到地面的金属壳,可它的硬度超乎想象,分毫都没有变化。 知道了这种情况,窒息的感觉也变得更加明显,与之相伴的是求生欲的再次迸发。 “小明,转身试试!” 毕竟人体是软的,挣开金属壳应该没有问题。 果然在白明的配合下,他们摆脱了这层束缚,也失去了这个挡箭牌。 晁千琳赶紧在头顶聚起血屏,把那条不再属于她的右臂架在头上,防御着上方继续砸下来的攻击,扛起白明朝外狂奔。 七十平米的房间本不算大,此时地面上却布满了凝结的金属,刚刚的高强度已经证实了它结构的紧密,一踩上去果然和三九天的河面一样滑得要命。 晁千琳在脚下附了灵火,艰难地靠平衡能力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房门口。 任道是一把将二人拉出来,三人跌坐在走道上,却不敢依靠滚烫流动着的岩浆墙面,狼狈至极。 444 必告非白 “你们没事吧?” 话一出口,任道是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晁千琳连白他一眼都不屑,匆忙地转过白明的身子,查看他背上的情况。 只一眼,晁千琳的眼泪就再次涌了出来。 白明的长发被烧得不剩多少,从脑后下半部分到腰线以下,完全没了肤色。熏到身体两侧的焦黑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刚刚剥离金属壳时对伤口造成的二次伤害。 除了绽开的血肉,密密麻麻、星星点点、形状奇异的银灰色金属卡在他的肌肉缝隙和骨头缝中的,和血肉搅在一块儿,让这惨象居然有些奇异的美感。 可是,这一时之间,如何把数量巨大的金属碎屑和皮肉分开根本无法想象。 晁千琳再也顾不上去思考那些琐碎又难明的缘由,也顾不上自己极力维护的自尊,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听老任的话,直接回去的……” 白明紧紧搂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似乎一点儿都没感到背上的伤口,:“姑奶奶,别哭了,是我先不听话,非要和你一起来,先逃出去吧。” 晁千琳的心咯噔一下,她没想到白明居然比她冷静得多。 走道那端的灵子聚合体一直都在,只是动作变得比之前迟缓许多,因为他们这边状况太复杂,它竟然被忽视了。 此时此地,凶险还未解决,确实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狠狠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和任道是一起扛起白明。 仅仅两三分钟,晁千琳就丢了条手臂,白明也受了重伤,任道是烦得要命,却只能把抱怨憋在心里,飞速地转着脑子想办法。 【满月拖不了那东西多久,她那种人不会舍命给我们争取时间,应该马上就会撤回来。看刚才的情况,千琳打不破那种金属,就算不要命地冲进去,被罩住的雕像也没法启动了。】 【既然那个东西不是属于这个房间的陷阱,它到底是游荡在甬道的看守者,还是从某个房间跑出来的?如果是后者,它的房间现在是不是空着?】 任道是想到了离开的可能,却依旧凝着眉。 不同于刚刚岩浆弹陷阱的阴险,那个火精灵是肉眼可见的强硬,依旧一点儿也不好对付。 “老任,我们往那边走,去帮满月吧。”晁千琳显然和任道是想到了相同的可能性。 任道是应了一声,苦笑道:“是不是咱们每出来一次,白明就得濒死一回?” 晁千琳无奈地说:“不遇见这种事,都快忘了他缺魂少魄走霉运了……” 任道是默默叹气。 就算知道白明和他们是同类,他还是想抱怨晁千琳为什么不把他抛下。 而且,晁千琳看向白明的眼神让他心惊胆战。 【晁千神,你再不回来真的要凉凉了啊……】 这时候,他们已经明白这条甬道中为什么只有三面是熔岩墙壁了。 这是为了防止任道是之流使用土遁法术,或是物理性地挖到周围逃出生天,不通过既定的规则离开这里。 地下深处很有可能也有什么布置,只是他们难以想象。 而那几座雕像,就是这个处在地下深处的陷阱集合部,象征性地留给掉入此处倒霉蛋的一条生路。 各种强力陷阱的目的除了杀伤,也算是种考核。如果有能力破解这里的某个房间,就可以被传送回去,而后只要乖乖离开,别再继续深入探索这座墓,估计就真的不会有什么事了。 晁千琳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无谓的自尊冒这样的风险,尤其是身边有值得在乎的人时。 她此时此刻的痛心远远超过了手臂上的剧痛,撑着白明的脚步都摇摆起来。 更加不详的预感在火烫的空气中蒸腾不休,明明之前奚满月就在前一个路口和他们分手,可这时,那个位置上除了火精灵可怖的灵气,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存在。 靠的越近,晁千琳越是惊讶。 她能隐隐感到那个方向的火精灵在自己的灵觉之中存在位置上的偏差,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去看水中的金鱼,虽然看得它存在,影像却被光折射得并不真实。 晁千琳问:“满月的钵盂是什么法器?” 任道是道:“钵盂一般都是空间法器,可以收妖收怪,至于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难道她想把构成火精灵的灵气收到钵盂里去?” 任道是摇头:“说不定她那个钵盂里之前就装着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据我所知,满月身上的大部分法器都是放召唤兽用的。” 晁千琳见任道是似乎还没发现前方的异常,只能在离路口不足十米的位置提醒:“你和白明等一下,我先过去。” “我去吧。”任道是把白明往她身上一卸,脚步极轻地从地下遁了过去。 他们毕竟在一条船上,就算真的要讨伐晁千琳的冲动,也要先有命计较。 然而,她面前火精灵的所在依旧诡异地偏差着,连任道是度过那路口的边缘后,气息都跟着消失了,显然那边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晁千琳又一次哑然失笑。 她看向白明,突然有些释怀:“咱们说不定真的出不去了。” 白明只是象征性地倚在她身上,这时撤回了胳膊,拉住她的手:“会出去的。” 晁千琳苦笑一声:“既然到了这种时候,也就用不着想什么从前以后了。白明,”她仰起脸,淡淡地说,“我好像爱上你了。” 白明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笑脸,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想你还是不明白。” “我明白,我也爱你。” 晁千琳愣了一下,心里还是在疑虑。 【就算他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真的理解其中含义吗?】 白明不善解答,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藏在眼睛里的疑问。 他伸出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下来,又轻轻离开。 “我知道现在可以这么做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这么做,但是我知道现在我想这么做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做了。” 这段听起来语无伦次,实际上逻辑清晰的话让晁千琳忍不住放声大笑。 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又一次噼里啪啦地砸落。 她总算确定了一件事,总算知道了在那张沙发上,发生的一切从来都不止有那一颗心在参与。 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条绷紧到极致的绳子,挺过了他们二人的拉扯,终究还是被命运和因果扭断了。 她一把扯住白明残损的衣领,狠狠贴了上去。 就算是逃避,这也是两情相悦的逃避。 445 来自晁家 比起自幼习惯亲吻的晁千琳,白明生涩得要命,只能把她紧紧扣在怀里,认真又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晁千琳却生怕碰到他背后的伤口,不敢搂抱他,反而显得小心翼翼。 彼此相爱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同样的心情。 晁千琳的心被喜悦、感恩、还有隐隐害怕对方突然消失的恐惧塞得满满的,刚刚的所有悲哀都被挤到了边角,变得那般渺小。 可是嘴唇分开之后,那一切又瞬间膨胀到了极致,让她的眼神失却了迷茫却充满希望和坚毅的少女味道,变得和从前的晁千神一般,空茫又无序。 下山后,她经历了很多。 每次生死关头,她都能意识到自己在成长,却从来都说不出那些成长到底是好是坏。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变化不是好事。 知晓真心,是因为希求无望。 两情相悦,是因为天命强加。 无畏生死,是因为结局难料。 她连不想死的心情都变得淡薄如烟,让她不得不爱的白明活下来,才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要在意的事。 晁千琳再次扛起白明,不给他挣扎的机会,直接冲进了任道是和奚满月消失的路口。 没有想象中的凶险和残酷,甬道上,任道是和奚满月对峙着的甚至不是看不见的火精灵,而是三个活生生的人类。 无论晁千琳此刻再淡漠,都被此时的情况震惊了。 灵觉之中,不止是气息庞大的火精灵被钉在了原地不能动弹,这段甬道中所有的灵气都像时间暂停一般停滞在原处。 【原来还可以这样……】晁千琳不禁在心内赞叹。 这样控制空间中万物流动的方法和打开空间裂缝一样需要空间感应能力,却比链接两个空间简单得多。只是仅仅控制某种要素,比如灵气的流动,对修者施法的精准性要求会更高一些而已。 若是将空间中的所有元素都固定住,空间中的人也会变得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 只是,施法者本身必定与空间相连,用这招,他自己的相关元素也会变得无法移动。而且所有的空间法术对修者的精神力消耗都很大,这招同样无法长时间使用。 不过这个法术完全不会受碎块空间的影响,对付存在于灵气中的火精灵正适合。 身处此地感受到这个空间的状态,晁千琳立刻明白这种程度的法术自己也可以轻易做到,只是她对空间的性质太不熟悉,对空间法术的想象力也远远不够,刚刚才会狼狈逃窜。 这个法术显然不是奚满月用出来的,反观与他二人对峙的三人之中,为首那名老者已经七窍涌血,想来就是他正在控制着这个空间。 因为灵气不能流动,晁千琳站在二十米开外,一点儿也没能感受到那三人身上的气息。 她匆匆跑到任道是和奚满月身边:“怎么回事?” 任道是诧异地盯着那三人,愣了一下才对晁千琳说:“他们几个要杀我俩灭口。” 他诧异的原因是,那三个人见到晁千琳的瞬间同样脸现诧异,看起来不像是平常人只因美貌露出的表情。 果然,三人中的年轻男人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晁千琳情不自禁地四下看看,尴尬地笑道:“我?” “这两个天师是你朋友?”年轻人再次开口。 晁千琳愣愣地点点头。 年轻人面露难色地看向老者,老者叹了口气:“算了,先上去再说吧。” 三人都放下架势,那个年轻人则把手上火刃一收,朝晁千琳这边走来。 看到那柄燃烧着红色火苗的长刀凭空碎裂,化成无数小小的光点逐渐消散,晁千琳脑中一声轰鸣。 还没等他们几人反应过来,那个年轻人已经到了近前,对晁千琳伸出手:“趁着二伯控制着火精灵,我们去把雕像砸了吧,小妹!” 任道是和奚满月忽然也有些懂了。 晁千琳惊讶地问道:“你们……” 年轻人又指了指那边的老者和女人:“二伯晁曜,我亲姐晁雨流,”又指了指自己,“晁雨泽。” 晁千琳无奈地笑了,她没想到头一回见到晁家人居然是这种情况。 她对让师傅逃离多年的“晁”姓向来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这三人刚刚对任道是和奚满月刀剑相向,这时便警惕地问:“能不能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 “没时间了,二伯快挺不住了。”晁雨泽急匆匆地说着,那边的老者晁曜确实摇摇欲倒。 “我也可以控制火精灵。”晁千琳并不在意这样的威胁,依旧严肃地看着晁雨泽等待他的解释。 晁雨泽并不想和她废话,身法异常迅捷地一把扯住了晁千琳的右腕:“那再好不过了,那边房间里还有一只呢!” 他本以为这下可以把晁千琳拽走,没想到手中一轻,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 他赶紧回头,看了看晁千琳,有看了看自己手中断面燃着蓝焰的断手,表情在瞬间变得极其狰狞:“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对不起!” 晁千琳用悯火诀牵引着灵子,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不满地瞪他一眼:“好吧,那让我的朋友和你家老头子留下,我们三个去搞那个雕像。” 晁雨泽被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搓着手连连点头。 晁千琳小心地把白明交到奚满月身畔:“满月姐,麻烦你了……” 她和白明对视一眼,跟上晁雨泽和晁雨流,向西侧的甬道中冲去。 晁千琳仔细打量着身侧的男女。 那个举止轻薄的晁雨泽似乎和她差不多大,皮肤白得吓人,在火光冲天的甬道中简直像在发光,他的姐姐则和晁千神年龄相仿,眉目和他有几分相似,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一穿过晁曜控制着的区域,晁千琳就感应到了这附近存在着的空间传送点,以及那周围徘徊着的另一只火精灵。 晁雨泽道:“我们刚刚直接掉到了火精灵的陷阱里,看到这么稀奇的玩意儿就想抓回去,结果二伯准备法术耗了点儿时间,我俩能力不足,被那只跑出去了。刚一得空追出来,就看到了那个女官。” 【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还挺有自知之明?】晁千琳忍不住腹诽。 比起刚发生的事情经过,她更在意这三个灵辖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可是还没来得及问,三人已经拐弯进入下一条甬道。 几乎没有任何,滔天的大火突然从甬道伸出的房门中向外涌出,一瞬间塞满了三人的视线。 446 二次离宫 放火的自然是那只火精灵。 它感受到同伴被控制,怒不可遏,只怕三人再不来找它,它也快要追到走廊上去了。 晁雨流用手中一直拿着的火刃在空中画了个大弧,硬是把大团火焰引流到空中,让火焰避开三人所在。 晁千琳见势,立刻用意识介入当前所在的区域空间,通过甬道中切割整齐的空间碎块,精确地控制住了火精灵身周小区域中的灵气。 见火精灵停了动作和攻击,晁雨泽从怀里掏出个漆黑的小瓶,口中喃喃念着什么,晁雨流也立刻和他一样掏出个瓶子,面朝另一只火精灵的方向喃喃念咒。 晁千琳完全没听懂他们在嘟囔什么,却隐约感觉这就是那些灵辖特有符号的发音。 随着咒语越念越快,两只被固定住的火精灵身躯逐渐蓬松,渐渐失去了模糊的人类形状,丝丝缕缕的灵气飘散而出,朝着两个小瓶汇聚。 似乎所有法术都是这样,准备工作越繁冗,释放出的威力就越大。看着两只火精灵被轻而易举地收进瓶中,晁千琳甚至感觉自己一方之前的逃窜有些讽刺。 直到两只火精灵完全消失在灵觉中,晁雨流姐弟都没有停止念咒,又过了三四分钟,二人的七窍都流出血来才终于停下。 “哇,终于……”晁雨泽刚感叹了一声,就又呕出口血来。 晁千琳早就放开了对空间的束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把两个没封口的瓶子放进怀里。 晁千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晁雨泽抹掉脸上的血,一本正经地说:“收天收地收空气的吞神大法是也。” 晁千琳已经有些明白了这个人的性格。晁雨泽和任道是一样不着调,只不过他们一个是认真在搞笑,一个则对自己的不着调毫无自觉。 晁雨流终于开口:“别理雨泽,这是我们积攒灵气的法器守灵瓶,正好火精灵是灵气构成的,才能刚好能派上用场。” “难道……“晁千琳废了半天力,还是没能把“二伯”说出口,“他,改变了火精灵身体的灵子构成?能承担灵魂的灵气密度,应该不是我们能随便控制的吧?” 晁雨流点点头:“之前我们用了些小手段,把两只火精灵的魂魄交换了。它们两个对‘身躯’的控制力下降,才能顺利被收走。不过这样收火精灵需要两个人对两只精灵同时做法,要不是你和二伯把它们一起定住,我们也没机会念这么长的咒。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去把雕像砸了,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不知她当真敏锐还是单纯的乌鸦嘴,晁千琳刚要跟上姐弟俩的步伐,就见走廊更西侧的拐角处,几个红点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刚才的虫子?”她惊讶地嘟囔出声,立刻被晁雨流听到。 “你们之前进过封室?这是第几次掉下来?” 晁千琳只听懂了她的第二个问题:“第二次。” 晁雨流皱着眉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在那边的房间里被一种黑色的岩浆球砸断了。” 晁雨流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只开了三室。”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之前火精灵存在的房间,晁千琳没再追问墓里的情况,静静地看着晁雨泽上前,泄愤似的一脚把那座雕像的头踹了下来。 这个房间和之前的布置相同,雕像则是一只样子格外纤细的独脚鸟,联系之前的推断,这只鸟应该正是御火生灵的毕方。 被传送的感觉席卷而来,晁千琳立刻去感应白明的位置,刚刚联系到他的所在,众人便又被送回了之前的壁画甬道。 果不其然,他们身后的墙砖又掉落了一块,露出墙内摆放这毕方雕像的神龛。 所有人都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重回安全地带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好,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出声。 晁千琳立刻在黑暗中找到白明,又抓来奚满月,想不起照明就开始为他的背上的伤忙碌。 晁家姐弟很是识相,立刻放出几团灵火悬浮在众人身周,却依旧化不开墓道中的黑暗。 见自己三人完全被无视了,晁曜清清嗓子:“千琳,我们对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既然遇见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晁千琳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是我师傅的哥哥?” 晁曜点点头:“是,只是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他去世了。” 晁曜苦笑一声:“什么时候?” “三年前。” “看来他活得最久啊……” 晁千琳也满含讽刺地轻笑了一声,直接问道:“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晁曜反问:“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晁千琳瞥了他一眼:“救人。你呢?” 晁曜看了看任道是和奚满月,没有说话。 晁千琳见状,冷淡地说:“我们这就准备离开了,既然你们的目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大家就此别过吧。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晁雨泽连忙凑到晁千琳身边:“小妹,你这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都是一家人,难得遇见了,得彼此照应才是,不如你们在这儿等个一时半刻,休息调整一下,我们办完了事儿,大家一起走。” 晁千琳笑道:“难得遇见么?那张‘生日快乐’的字条就是你们留的吧?你们的目的难道是跟着我?” “当然不是了,”晁雨泽想也不想地说道,“之前那次只是恰好看到你过生日的,我这个当哥哥的想表达一下嘛……” 见话题被扯远,晁曜连忙打断他:“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一时解释不清,况且这是我们灵辖自己的事,千琳……” 他说话的时候,晁千琳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听到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们是来找白虎令的。】 “白虎令?这需要用同心诀讲吗?”晁千琳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直接把疑问说了出来。 晁曜脸色一沉,他愿意把自己的目的告诉她,就是想对她表达他们把她当做自己人,结果她居然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让晁曜极为尴尬。 “你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敌意?” 晁千琳道:“抱歉,师傅不信任的人,我实在没法相信。” 447 重要家人 “阿昭从来没和你们提过家里的事吗……他还真是老样子……” 晁曜长长地叹息一声,目光深沉地看着晁千琳。 “千琳,你和你哥哥身份特殊,你师傅可能只是不想牵累我们,才一直带着你们隐居,从来不和你们提晁家的事,也不跟我们联系。但是我们晁家一直把你们当做家人,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放弃寻找你们。 “只是,灵辖和世间联系太少,找人实在不擅长,到最近才从白阳那儿收到了你们的消息,特地到岚城来找你们。 “没想到这边的形势这么复杂,直接在你身边露面实在不方便,所以我们一直没直接上门找你,只是给你们留下了一些联系用的讯号,可惜你们一直都没有过来联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这墓你们本来就不该进来,也绝对不能轻易出去,和我们一起行动才最保险。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再对他们三个动手,你们就按雨泽说的,留在原地等一阵子就行了。” 晁曜和晁昭虽然长得不像,神态和说话时的细小动作却有几分相似,让晁千琳倍感亲切,而且,他态度真诚,所说也很符合逻辑,不像有假。 但晁千琳的既定印象已经形成,心里那道坎依旧无法跨过:“无论如何,你告诉我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他们,你若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不如就什么都不要多说,我们和以前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就挺好的。 “这墓里的陷阱太阴险,我们能力不足,应付不来,刚刚多谢搭救,但我也帮了你们的忙,算是扯平了。你也看见了,我的朋友现在伤得很重,需要治疗,真的不方便停留,就算我现在答应你留下,你们一走,我们立刻也会走,又何必那么虚伪。” 有时候人说起话来就是这样,一句赶着一句,情绪难以自控。 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晁曜,可说到最后,语气却变得很不好听。 晁雨流忍不住说道:“千琳,二伯对你好言好语,你怎么这么和二伯说话?”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你们还伤了我的朋友,我已经足够客气了吧。” 晁雨流也同样无奈,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墓是我们火灵辖重要的禁地,其他教派进来自然要杀,我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听她这么说,晁千琳豁然开朗。 虽然壁画上是金系灵辖,可晁家接受了火、金两系的传承,记录金系灵辖的故事也不奇怪。 而且这样一来,地下陷阱中全是与火相关的陷阱就正常了。 晁曜赶紧拦住晁雨流的话:“既然他们几个对你那么重要,想必也值得信任……好吧,我把这墓的情况告诉你们,你们也就明白为什么我要让你们和我们一起行动了。这样你可以信任我们了吗,千琳?” 晁千琳眉头微皱:“我对你们的态度,真的那么重要吗?” 晁曜又叹了口气:“当然重要。千琳,我们是一家人啊。” 晁曜的话让晁千琳心头一颤。 家人。 无论是晁昭还是晁千神,都从没有用这两个她当下最嫉恨的字形容过他们彼此的关系。 可是从对话开始到现在,晁曜已经说了两次。 晁千琳先前的轻蔑和淡漠瞬间褪去,带着愤怒脱口而出:“别那么轻易地说这种话,我和大哥都是被师傅领养的,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千琳……”奚满月赶紧拉拉她的裤管,示意她冷静。 奚满月很疑惑,对方已经做了让步,她的态度怎么糟的变本加厉了呢? 虽然晁千琳维护自己人的样子她也很感激,但晁千琳与其他势力交涉向来小心谨慎,旨在保全自己,现在这种样子太不正常了。 “蓝晶还没回来呢。”奚满月又补充了一句。 晁千琳一怔,不耐烦地扶额,已经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摔在地上。 其实,晁千琳本来也有些动摇。晁家三人对她一直很友善,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过分,她只是想用态度表明立场和自己与他们的平等地位,若不是刚刚那两个字触了她的逆鳞…… 现在她反倒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任道是赶紧打破这种气氛:“您请讲吧,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晁曜点点头:“好。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正好大家都休整一下。” 任道是立刻从背包里翻出干粮,分发给早就没了装备的晁千琳和白明,像参与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地看着“故事辅导员”晁曜。 他从知道了这三人身份开始就已经暂时放弃了离开的决定,所以始终没有给想要离开的晁千琳帮腔。 而他选择留下的理由和之前提出离开的理由一样。 若用性价比论,一个灵辖的秘密加上拿到灵辖秘宝的可能性,可比他们几个的命要划算。既然有人愿意解开未知,那何乐而不为? 晁曜说:“千琳,你先试试打开一个联系到外界的空间,可能会更好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晁千琳有些不情愿地按他所说试着划开了空间,看到裂口中状况的瞬间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奚满月也探头向晁千琳打开的空间裂口中望去,同样一惊。 正常的空间裂口只是连接两个地点空间的隧道,可是事实上,空间的概念是不能够完全和时间概念分离的,裂口两侧的空间都在伴随着时间的流动,时刻产生变化。 只不过,普通世界的时间都在同步流动,即便是齐升逸构建的异空间中也只是时间的流速不同,使用空间法术不需要将时间概念考虑进去,自然就可以抵达和打开空间的位置时间相应的另外一个空间。 可是,透过晁千琳在此处打开的空间裂口看到的山外景物全部静止着,那里的秦淮、陈艾华等人都在平原上摆出了加固帐篷的造型,却没有一点儿动作变化。 作为空间裂口的控制者,晁千琳清楚地感觉到对面链接的空间有多不对劲。 这时她古怪的感觉和空间感知力一样难以描述。 若要比喻,只能说就像是宿醉之后,勉强自己去解答高数习题。 自己的脑筋分明在飞速旋转,可思路却像被凝固一样,对比正常情况下脑筋和思路同步发生的感受,与习惯不同的违和感虽然不痛,却让人难受得想要呕吐。 晁千琳赶紧把空间裂口阖上,压住胃里的翻腾,艰难地问道:“难道这墓本身是个完全独立的异空间?” 话一出口,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如果这里真的是异空间,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晁曜果然摇了摇头:“不是的。这座墓被下了诅咒。” 448 诅祝之墓 诅祝,又名诅咒,是一种用来祈求超自然力量对某个目标产生特定影响的术法。 通常人们所说的诅咒,都是指对鬼神祈祷,来危害敌对方的法术。不过这只是一种道家修法对诅咒法术的延伸使用方式。 实际上诅咒时的祈祷往往都附带着祈祷者愿意奉献的条件,比如香火或祭品,实施诅咒的也未必是鬼神,还有可能是更捉摸不透、无法命名的超自然存在。 通过献祭等量的物品,换取等量的结果,如此总结就可以知道,这种方法本质上其实是一种免于书写符文的上古巫术别称。 所以“诅祝”才是更精准的说法。“祝”是个中性词,意在祈祷,不仅可以包含美好的事物,也包含着糟糕的情况。 只是人的劣根性导致这类巫术的大部分内容都不怎么友好,也就逐渐变成恶意的代名词了。 诅祝实现的方式完全受施术者个人意志控制,这种巫术的表现形式极其丰富,不知因缘的情况下很难辨别。 在这个法术和陷阱复杂的墓中,若是没有晁曜直言,晁千琳肯定不会想到这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名词,能够强大到影响时空的程度。 “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会是这种表现?”晁千琳赶紧问道。 晁曜苦笑一声:“这事说来话长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墓是谁修的?” “我只看出这是灵辖修的。” 晁曜点点头:“是啊,这座墓是我们晁家火灵辖第一代灵辖,和东方家最后一代灵辖一同修的。” 晁千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东方家最后一代灵辖?你是说东方捷溪?” 晁曜欣慰地一笑:“看来你接触过他老人家了。没错,这座墓的设计者就是他。当年我们晁家刚刚被转移了血脉,灵辖的能力并不强,也是通过修这座墓,才逐渐强化、习惯了灵辖的能力。” 任道是忍不住插话道:“那这墓到底是谁的?” “氓朝十皇子,武安君严良。” 事务所众人面面相觑,任道是更是苦笑出声:“‘萌朝’是个什么鬼?” 晁曜用火灵子汇聚出一个“氓”字:“‘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的‘氓’,意思是百姓、流民。里世界的历史和现代记载的历史上有许多不相符的地方,想必你们四大家族也知道吧。 “这个王朝就是整个古代史上出现的最大空白和扭曲,也是导致符文科技退出历史舞台,表世界科技占据了整个世界的关键节点。 “不过我们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老祖们没有对这段历史留下任何文本记载,若不是有这座墓代相关的传说代代相传,恐怕连这都是未解之谜。” 晁千琳问:“那这个严良和火灵辖到底有什么关联,我看墓道的壁画上都有金系灵辖的形象,并没有火灵辖。就只是因为晁家接受了金灵辖的法术,应该不会专为他修墓吧?” 晁曜道:“这壁画上确实有火灵辖。你看那边,”他指着之前晁千琳和奚满月查看的最后一张壁画,“那个白衣女人就是火灵辖,你使用的悯火诀就是她发明的法术。” “她就是白阳的母亲?这么说的话,墓主难道是白阳的父亲?” 晁千琳的话信息量太大,连晁曜都反应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她确实是白阳的母亲,却不是白阳的父亲。只是因为和白阳母亲的爱恨纠葛,他对火灵辖和参与‘改道之变’的法术派有大恩德,最后还为法术派献出了生命,我们才修了墓来纪念他。” 晁千琳继续问:“那为什么要把白虎令放在他墓里?白虎令又到底有什么用?” 晁曜道:“其实我们也不能确定白虎令在不在这儿,只不过是分析起来,觉得事情是这样。 “氓朝和南北宋所处的时期相同,一直有少数民族来犯边疆,吞吃领土,所以严良的军功都是对抗金人时立下的。 “仅仅有一个岳飞一样精于战事的严良不可能使这个王朝和表世界历史上的宋代有不同结局,所以决定了氓朝在抗金战争中胜利的,其实是严家启用里世界的灵辖为官。 “当时投靠朝廷的是金系灵辖,氓朝为金灵辖专门设置了一个官职,楹策。而辅佐严良的那名金灵辖族长更是因为和严良击退攻到南方的金人,被封为国楹策。 “所以金系灵辖世代保管的白虎令很有可能就在严良和他的楹策手中,被封在这座墓里。 “至于白虎令到底有什么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晁千琳哑然失笑:“我倒是知道五行灵辖各自保管着五行令,防止着世界被毁灭。” “是啊,所以到底五行令怎么守护世界,你师傅跟你讲过吗?” 晁千琳摇摇头:“所以师傅没讲,其实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晁曜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是啊,我不知道是因为晁家仅仅被传承了血脉,没有被传承知识才不了解这个根本使命的问题,还是所有其他家族的灵辖都不知道。 “可是这种事实在没法去问其他家族啊……” 他这坦诚的样子居然让晁千琳忽生好感。 确实,对于其他三家来说,晁家是新晋的灵辖世家,地位本来就和上古遗留的三家没法比,去问这个等同于“灵辖是啥”的幼稚问题,肯定张不开嘴。 不知不觉间,晁千琳的态度好了不少:“好吧,那你们为什么这时候才到这儿来?” 晁曜道:“我们虽然一直知道严良墓的存在,可是始终都不知道这墓的位置,不过前些天,老家的族长通知我们这里的地震好像震出了什么,让朱雀令有了反应。 “会让五行令牌有反应的肯定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家族派了雨流过来查看,发现这里居然是个墓,我和雨泽就也从岚城过来了。 “确定是严良墓之后,我们怀疑让朱雀令产生反应的就是白虎令,所以整理了下就下来寻找,没想到碰到了你们。” 晁千琳立刻听出了问题:“这么说雨流已经下过墓了?” 晁雨流连连摇头:“没有,这座墓的诅祝和墓里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一直在等他们两个准备好一切才下来。” 话题终于说回了最初。 晁千琳连忙问:“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诅祝?” 晁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似乎依旧在顾忌着什么,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返还寿数的诅祝。” 449 封活磊癫 任道是想也不想地叹道:“返还寿数?”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诅咒”都是阴险恶毒的,这四个字听上去却像是彻头彻尾的好事。 晁千琳则愣了半天,联系之前空间裂口的所见所感,依旧下祝之人,努力去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半晌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见她懂了,晁曜点点头,不想再继续解释。 任道是却不甘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既然说了就说明白嘛。这墓的情况关系到我们的生死,连白虎令的事儿都说了,和我们更有关的反倒不说了?” 见晁曜依旧为难,晁千琳便说道:“你说人到底能活多久?” “现在技术水平这么高,应该活到一百多岁没问题吧?”任道是突然一拍脑袋,“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活久些,体验亲人死光光的悲凉?不对,这也不像是惩罚啊……” 晁千琳叹了口气:“所以正常情况下,人是不可能活到一千岁的吧?” “一千岁……哦,我知道了!这是要让我们活很久,带着各种罪业,让我们死后入磔刑地狱,受凌迟惩罚?” 晁千琳摇摇头:“白痴,这种百年之后的事儿值得恐惧吗,地府到底有没有磔刑地狱还不好说呢。” “当然有了,我们道家……” “这是灵辖修的墓。”晁千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晁曜见她说到这份儿上,只好接着讲道:“所谓的返还寿数,不是把寿数返还给你们,而是把做诅祝之法那人从天命中偷走的寿数返还给老天。 “这些寿数的来源,自然就是入墓之人。 “所以你们这些已经没有未来时间的人,在空间裂口打开之后,看到的世界都是停滞的。” 晁千琳看着任道是依旧疑惑的表情,这才突然想起他根本不知道东方捷溪,自然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对他解释道:“下这个诅祝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哦。” “真的吗?有这种事……”任道是终于懂了。 晁千琳却问晁曜:“不过东方前辈只是偷几个入墓之人的寿数,根本就不可能凑够千年吧。而且,你们既然知道这是在帮他还寿数,为什么刚刚想要杀掉他们俩?他们要是死在这里,剩余的寿数就消失了吧?” 晁曜就是怕被问到这个,才不想进一步解释这个问题,这时也只好说明:“人的寿数是不透明的,就算偷到了也不知道长短。不久前东方前辈特地向我们交代,他在修墓的时候就已经偷到了足以维持到今天的寿数,现在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不需要继续续命。 “如果我们发现了严良墓中的他人,万万不能让他们踏出墓地一步,否则又会增加天道发现他所作所为的风险,让他上千年的努力前功尽弃。” 晁千琳问:“这么说他之前就知道最近这座墓可能会被世人发现?” 晁曜道:“或许只是巧合,毕竟天命不止能影响未来,也能影响过去。严良墓总会有问世的一天,若是到时候的我辈没有好好善后,说不定也会波及他之前的作为。” “这么说你们要一直替他守在这里?哦,我明白了……”晁千琳忽然不满地凝起眉,“你们不只是来寻找白虎令的,还是来毁掉这座墓的,对吗?” 晁曜无奈地点点头:“也不是真的毁掉,只是把诅祝完全破除,把墓中封存的重要之物带走,至于墓本身,就留给表世界猜想吧。” 到现在,晁家三人的目的才彻底被讲明。 不过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之后,晁千琳反而更加不懂得他们防备着任道是和奚满月的原因了。 他们明显知道这二人来自四大家族,可白虎令对四大家族无用,灵辖家族有这么封闭吗,什么都要防着? 任道是到这时才把干粮分给了那三人,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却算是他终于对他们放下心防,产生认同的证明。 “晁先生,按之前所说,你们应该对这墓的结构很了解吧?方便分享一下吗?既然我们要留在这里,等你们破除诅祝,我们事务所失踪的员工就不好完全放着不管了。可能的话,我们还是想继续之前救出考古队的任务。” 晁曜对任道是摇了摇头:“不是不方便分享,只是这墓的构造非常复杂,真的不适合冒险救人。” 任道是据理力争道:“不过你们一开始就说过把这墓相关的情报分享给我们,墓的构造也包含在内啊……” 晁曜知道告诉了他,他们一定会行动,可自己确实承诺过,看着对他依旧不满的晁千琳,实在没法食言。 “那这样吧,我把构造大概讲明,之后大家就一起行动,这样彼此有个照应,无论是找人还是找东西都更方便些。” 任道是连忙答应下来。 晁曜用火灵子在空中勾画着着墓的构造,大概讲解道:“这座墓有三个部分,一个是正常地宫该有的陵墓结构,比如入口、墓道、甬道、仿造阳宅和停放棺椁的墓室。一个是藏匿宝物的区域,这个区域隐藏在不能直接到达的密室之中,我们也在试探密室的位置。 “还有一个区域就是我们之前到过的陷阱间,那个区域在比这里更深的地下,触动了墓中机关后就会被传送到下方随机位置。那个区域三面有岩浆包围,地下有水银池,内部空间构造复杂,完全是封闭状态。 “整个区域共有五个房间,四个在外圈,一个被包围在中心没有入口。这五个陷阱房间中都有一个空间传送装置,和这条甬道中的五个神龛相连,可以把人传送回来。 “据说东方前辈设计这个机关的目的,就是要吓退有幸从陷阱生还的盗墓者,然后借诅祝来偷他们的命数。 “不过,他可能没想到这座墓竟然近千年才被打开,其中的机关已经自行发展到灵辖以外的人难以生还的程度。” 任道是惊讶地问:“这些陷阱还会进化?” “是啊,原本‘活’室中的火精灵只有一只,竟然自行繁衍出了子嗣,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封’室中的虫群想必也繁衍出了可怕的数量,‘磊’室的岩浆弹本就是死物,变化倒是不大,只是元素积累之后数量有所增长。至于‘癫’室,可以映射进入的人的复制体,我们没有遇到,暂时想象不出来。” 晁曜说着,暗自摇头,又像在唏嘘又显得甚是兴奋。 任道是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疑惑道:“还有一个房间是什么?” 450 五次三番 晁曜又严肃起来:“整个陷阱区域中的陷阱只要开启,就不会再关闭,等四个陷阱全部开启之后,第五个陷阱就会全范围开启……” “所以第五个陷阱到底是什么啊?”任道是忙不迭追问。 晁曜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就从西侧的甬道闯了过来。 “千琳!” 听到蓝晶的声音,七双眼睛都汇聚到他身上上下打量。 前车之鉴实在太多,事务所四人立刻做出戒备的姿态,任道是故作随意地问:“你没事吧?” 蓝晶似乎没想到他们见到失联的自己会是这种态度,也变得谨慎起来:“你们这是……这几位是?哎,算了,快来帮忙救救陶青!” 任道是问:“陶青怎么了?” “我们刚刚听到一声巨响,脚下的翻板机关突然被触发了,我变回原形带陶青离开了那个房间,结果假阳宅院子里还有机弩、落石之类的其他机关,好不容易到院门口,之前我们见到的那六个镇宅雕像居然动了起来。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跑回墓道,那几个雕像竟然一直在后面追着,我们冲到进墓那个房间之前才发现,那条路被一块大石头整个儿堵住了。 “结果陶青被一个狮子雕像扛走了,我没顾上管他,自己到这边来找你们帮忙。 “我估计老任之前过来就没再回去,应该是和你们在一起,果然……快点儿吧,我怕他已经危险了。” 任道是满脸疑惑地看向晁千琳,晁千琳则淡定地笑着看向蓝晶:“把老任借你去救陶青吧,我们都不会用穿过石头的法术。” 蓝晶愣了一下,苦笑道:“陛下,别开玩笑了,我们要是连向导都没保住,还没救出王教授他们,回去怎么向陈教授交代啊?” 晁千琳低下头,朝任道是比了个手诀。 任道是一见这个白鹤诀,立刻懂了。 来的这个果然不是“蓝晶”。 白鹤诀是应用在道教斋醮中表达仙真临坛之兆的仪式语言,旨在招引白鹤,显现“仙气”。 不过此诀源来只在元明之间。 当时道士的水分愈大,不像前辈们可以靠自身的德行纯阳招鹤,才把祖上相传的引鹤之术改编成了控鹤之术。明代朝廷有位邵道长为了表现科仪神应,就经常使用这种法子。 不招自来与控鹤迷情,其间云泥之别,真假昭然,在此情此境下,自然是指这里招来的“蓝晶”并不真实。 晁千琳之所以判断他不是蓝晶,不只是因为对他能不能穿过石头存疑,也是因为他这对任务热情过头的态度。 那只懒鸟,才不会在意那事务所的名声呢。 知道自己的他心通被人截断了信号之后,任道是一直刻意用法力加固自己的意识,防止被他人窥探,这时依旧不敢贸然联络他人,只能寄希望于晁千琳那个手诀的意思和他猜的一样,她要做的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既然招来,要显神应,就不能贸然放过。 任道是道:“蓝晶,我跟你过去看看吧,他们三个都受了伤,现在需要休养。事情太麻烦了的话,陶青就那样吧,我们已经准备缓口气就离开这里,出去搬救兵也好,就这么算了也罢,无论如何都是咱们的安全最重要。” 蓝晶踌躇了一下,点点头。 任道是起身的同时,晁千琳悄悄对他挤了挤眼睛,用手势拦住了晁曜的疑问。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示意他用他心通交流。 【千琳,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你们的朋友?】 【不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在我们分开行动的时候,那东西冒充我们的人来骚扰了我和满月好多次了。我让老任去引诱它,一旦它露出马脚,你们能不能想办法收了它?】 晁曜一脸惊讶:【可是他的气息就不像是妖魔鬼怪,和人类没什么区别啊……】 晁千琳轻笑一声:【那就对了,我们这位朋友的真实身份是个鸟妖。】 晁曜沉重地点点头,和晁雨流姐弟对视了一眼,用同心诀交流起来。 晁千琳知道火灵辖有用灵子放出分身的招式,跟踪不算难事,刚刚他们又显露了收服火精灵的本事,收服这个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的家伙八成也有办法。 她当下只在意识之中密切关注周遭的空间变化,一旦那个家伙又要将任道是引入什么机关,她就立刻出手把任道是拖回来。 她现在只希望以插科打诨见长的任道是能多拖住那家伙一会儿,让它被晁家三人找到破绽,不要打草惊蛇被它再跑掉。 有这么块心病在,总是让人放不下心来。 十几秒后,晁千琳眼中的晁雨泽和晁雨流的身形在火光中骤然轻淡了不少,同时,二人身上各有一个和本人体量相等的人形灵子团飘出,向着任道是和“蓝晶”离开的西侧墓道追去。 【这就是出蜃决?】 晁曜点点头:【嗯。你有没有感觉到,那个东西像什么?】 晁千琳认真地回:【真的就像是人类。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它甚至还模仿着任道是,调动起自己体内的道家法力,放出了道家法术。】 【会不会是有人在你们之后进入了这墓?】 【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边的动静也好多天了,之前为了进净灵法阵,文物局那边还调了直升机来,说不定惊动了什么其他人……说起来,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墓的?】 晁曜尴尬地说道:【其实我们也是在你们破掉净灵法阵之后才跟进来的,这个法阵是晁家先祖设下的,那些复杂的道法到我们这儿早就失传了。】 晁千琳故意试探道:【你不是说之前雨流来探过情况吗?】 【雨流来的时候确实可以进来,当时守墓的法阵应该还没扩散到那么外围吧。】 见他没有说谎,晁千琳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些:【所以晁家先祖是道家弟子吗?】 【是啊,我们晁家受了严良和东方前辈的恩德,才会接受了东方前辈的托付,担负起灵辖的使命……】晁曜的意识忽然搅进了许多散乱的思绪,他整合了半晌,才汇成了一句,【千琳,回去后一定要离四大家族的人远些,尤其是任家,他们……可能对你不利。】 他那副长辈脸上才会出现的“恨铁不成钢”与“望子成龙”让晁千琳有些不知所措,反骨再次被挫掉了几分:【谢谢忠告,我会考虑的。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晁曜无奈地看了眼西侧的墓道:【你觉得那是幻术吗?】 451 言等辈也 晁千琳想了想:【不排除那种可能,但我真的没有感受到幻术的存在,如果真的是幻术,那这家伙的法术就相当高明了。】 晁曜道:【我们进墓只比你们晚了十几分钟,那东西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 【就是在我们进墓十几分钟左右,这么说,它可能原本就在墓中?会不会是附近法力高深的妖物,潜进来寻宝之类的……】 晁曜一直注意着晁雨流的报告,这时候眉头微皱,没有回答晁千琳的问题。 晁千琳也就不再发声。 奚满月已经帮白明处理好了伤口。她手上的七星剑像带着磁力一样,每次手起剑落,他骨肉之间的金属屑便会少上许多,这时,她又用符灰掩了伤口,包扎完毕。 晁千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奚满月却挪到她身边:“我只能暂时把你的手固定一下,听老任说蓝晶可以让骨肉复生,你千万护好右手,别给弄丢了。” 晁千琳摇摇头:“我自己也能让它连着,用起来还方便一点儿,你就别浪费法力了,快把自己的伤处理一下吧。”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这兄妹俩对自己的凶残起来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这只是皮肉伤,不用管也没事。” “还是处理下把,别留了疤。”晁千琳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臂。 她其实有种这条胳膊会自己长回来的神器感觉,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奚满月解释。 白明搂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声说:“姑奶奶,别担心。” 晁千琳越发心慌,却还是点点头。 众人安闲之时,任道是一路提心吊胆,盯着“蓝晶”的侧脸,一刻都不敢眨眼。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任道是尴尬地打个哈哈:“我发现拜你为师以后我的衣品是好了点儿,可最近总不在一块儿,我好像又退步了……” 蓝晶也干笑几声,没有接话。 任道是暗自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他推测晁千琳的意思是让他努力摆乌龙,稳住这东西,她和三晁尽可能想办法。 按之前的状况来看,一旦说了什么他答不上来的话,被发现了自己的真身暴露,那东西就有可能又一次消失,“衣品”这个话题很不友好。 可是沉默着不开口更显异常,任道是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对方可以随意编造的话题:“你和陶青刚刚有什么发现?” 蓝晶指着不远处的大石头:“已经到了,等会儿再说吧。” “你怎么过石头?需要我带你吗?” 任道是有点儿心虚,他很怕穿过这块石头再次被阴进陷阱,又觉得如果能借土遁之术来切实感受对方的法力构成,或许就能揭穿他的真身。 蓝晶却摇摇头:“我哪会穿石头啊?我是从这里过来的。”他指了指石头上方化不开的黑暗,“那上面有个洞口,之前我们都没看到,我为了躲那几个雕像,刚好飞到那边才发现。” “诶?”任道是一愣。 之前蓝晶说完自己的经历,他看向晁千琳就是想确认蓝晶到底会不会遁地法术,如果晁千琳也是以这个为标准判断蓝晶的身份,那这岂不是真的乌龙了? “你是从洞口过来的刚刚为什么不说啊?” 蓝晶诧异地看着他:“这个重要吗?我急着来救陶青,没说那么详细啊……而且那三个人是谁啊?” “千琳的家人。” 蓝晶本来正仰头看石头,听到这五个字表情瞬间变了,整个人都转回来,认真地看着任道是:“晁家人?” 任道是对他的真假更加疑惑:“是啊,他们都是晁家人。” 蓝晶一脸震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任道是上下打量着他,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寻找着竦斯独特的气息。奇怪的是,在他没有这样关注这点之前,那种妖气似乎并不存在,而此时此刻他真的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妖气。 【不是吧,难道千琳搞错了?】 “还有其他晁家人啊……” 蓝晶的喃喃自语让任道是越发认为他这是对晁千琳爱情的明证,拉住他:“晶哥,你觉得陶青还活着吗?” “实话?” “对啊,不然呢?” “死了吧……”蓝晶犹豫着,倚在石头上,似乎不再焦急地说道,“之前你走了之后,陶青查看其他物品上标注的工匠名之后,提到那些雕像和其他冥器的作者都是同一个。 “但是那个工匠的署名很奇怪,他从来都没见过,我也看了一下,你知道是什么字吗?” “灵辖的符号?” 蓝晶忙不迭点头:“是啊,就是灵辖的符号,而且还是火灵辖的符号。” 【他知道法阵上的符号……】 任道是几乎确定这人就是蓝晶本人,刚想开口跟他讲明现在的状况,蓝晶就抢先说道:“我觉得这墓是灵辖修的,而且这墓是在等一个灵辖到来。” 他的后半句引起了任道是的兴趣:“为什么?” “那个阳宅中,厨房正在备菜,灶里有柴火,乐舞厅有伶人,厅上的主位椅子上放着一只石斧,客位上放着一只玉雕的石榴。这个墓主,好像在等他的子孙或是徒弟。 “既然所有东西都是灵辖做的,那他等的应该也是个灵辖。” 任道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蓝晶又继续说:“灵辖的墓,陷阱怎么可能简单,我估计除了我们之外,这墓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看来王教授他们也……”任道是叹了口气,“我们果然还是听那三个人的话等着他们搞定这座墓就一起出去吧,现在你也回来了,人齐了,别管陶青了。” “可是我跟陶青在一起,没看好他,千琳会生气的。” 任道是的疑虑被彻底打消了,既然他积极的源头是晁千琳,那他这种表现根本就不奇怪:“假装我们去过了就是了,咱们俩在这儿磨蹭一会儿再回去就好。” 说着,他拿出支烟点上,突然想起身边还有蓝晶,赶紧又递了支烟给他。 他嘴里的烟已经点燃,烟雾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随着他的动作,悠悠荡荡地飘向蓝晶的身体。 可是,他能看到那些烟在蓝晶的脖颈间继续扩散,丝毫没有碰到固体,拐弯向其他方向走的意思。 452 似人非人 任道是用最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眼底的惊讶。 【这特么果然不是蓝晶?】 他揉了揉眼睛,再去观察,那些烟雾却又恢复了正常不溶于人体的状态。 【不会是我看错了吧?】 任道是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刚刚信口而出的交谈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脑海,再也出不了口。 蓝晶发觉他状态有异,打量着他问道:“你们都是怎么了,刚刚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大家就都很不对劲……难道我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任道是索性直球打出:“其实……我们之前见过你一次了。” “什么?” “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扮成你的样子,把我们骗进了这座墓的陷阱。” 蓝晶干笑两声,再次不予置评。 任道是叹了口气:“从来都是晶哥变成别人,这次居然有别人变成晶哥,真有意思……” “那你自己不怕危险吗?我们一起回去?人多你就没事了吧?”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任道是瞥了他一眼,“我在想,要不我们干脆死在这儿算了。这里的陷阱一个比一个糟心,有个未知生物随时搅局,还有几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灵辖看着我们,最可气的是受了这么多罪,还是离一开始拿到的线索和来这儿的目的十万八千里…… “刚刚我们还知道了这墓的主人是谁,可是这里乱七八糟的时间线和背景故事靠今天这点儿发现根本搞不清,写到档案里肯定是祸患,太失败了,简直太失败了…… “还有啊,我家老爷子让我带千琳出来散散心,结果我把她一只手都搞没了,真是人生无趣啊……” 蓝晶听到一半便僵在原地,这时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身子突然直了起来,眼中放出了难以言说的光彩:“你们知道了,这墓的主人是谁?” 【他居然不关注千琳的重伤,反倒关心这种问题?这家伙还真的不是蓝晶啊。】 任道是正晃着神,“蓝晶”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子,急切地追问:“是谁,这墓的主人是谁?” 看着他全然不顾自己扮演着的形象,直白表达诉求的样子,任道是不免谨慎起来:【这家伙好奇心这么重吗?】 “他们刚刚说的太复杂,我只记住了一点点……” “到底是谁,快告诉我!” 任道是的肩胛骨被捏得生疼,之前的旧伤又一次发作,他猛地推开他,捂着肩膀不耐烦地说:“喂,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快点儿告诉我!”对方的神色忽然狰狞起来,眼中甚至泛出红丝,又一次朝任道是扑来。 任道是赶紧闪到一边:“我们来交换吧,我可以告诉你墓主是谁,你也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这句话担了很大风险。讲明自己认出“他”的真身,对方到底会不会再次消失,情绪失控之后又会怎样再次出现都不好说。 不过任道是觉得晁千琳那边的准备也该做好了,内心反而平静下来,静待对方的答复。 “蓝晶”整个人都顿在原地,面孔依旧扭曲,却连粗气都没喘,就那么静静地和任道是对视着。 气氛变得极其尴尬,任道是理所当然地先沉不住气:“喂,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对方无奈地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你先说,我才能决定。” “这太不公平了吧!”任道是脱口而出,”你至少付个押金,先告诉我你是什么类型的生物啊!妖?魔?鬼?怪?人?” 话已至此,任道是对面的那东西索性消退了蓝晶的形象,缓缓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高鼻梁深眼窝,一副少数民族脸孔,剑眉又粗又浓,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看不出情绪。穿着一身滚着金边的黑色交领襕衫,头上无冠,脚下无鞋,腰间系着三条金缎带编成的腰带,带下坠着三个金环,两只手腕上也各带了一个宽有两寸的金护腕,贵气中带着煞气,完全就是古人打扮。 “你看我是什么?” 任道是严肃地盯了他半天,蹦出一句:“中二少年?” 他不是真的想开玩笑,只是实在看不出对方是个什么。 虽然已经变回了自己的真身,这少年身上的气息依旧和蓝晶一样,似人非人,透着淡淡的竦斯气息。 就算是蓝晶的幻术也需要多人在场才能模仿一个人到这种程度,这里明显不是蜃能生存的环境,任道是当真想不出还有什么生物有这种本事。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少年冷冷地说着,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气让任道是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身上最特殊的地方不是那些可以辨明的气息,而是那过度茂盛的煞气和杀意。 【莫非,这座墓里的煞气来源,就是他?】 想到这里,任道是选择了遵守诺言,想给这个了不起的东西留下好印象:“他们说这座墓的主人,是氓朝的十皇子,武安君严良。” “氓朝的十皇子,武安君严良,十皇子,武安君严良,武安君严良……” 少年喃喃自语,身子依旧顿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身上的煞气却在低颂了严良名字六遍之后骤然迸发。 这些肉眼可见的灰色气带像条条巨蟒,切开空间中黏腻的黑暗,而被分割成带装的黑暗就仿佛也有了生命,和他散发出的煞气相互纠缠搅动,打着旋儿往他身周聚拢。 任道是的心咯噔一下,心跳在瞬间快到能自热发电。 【妈的,我们在林子里一点点儿靠近这边,对煞气产生免疫力了,原来这墓里的黑暗都是煞气,还受这小子控制……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裳环!把裳环还给我!” 汹涌的煞气在少年身上铸成一层没有反光却极富质感的铠甲,把他的身体和五官都包裹在里面,只露出那双泛着血红的眼睛。 任道是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儿把手电筒都扔在地上,立刻往来时的东侧墓道逃去。 那少年并没有追他,而是站在原地长哮了一声。 厚重的煞气瞬间把任道是包裹其中,透进他的衣服残食他的皮肉。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在黑暗中消失,无法支使也无法移动,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这是什么鬼!”任道是惊惶地大叫,怎么也不能让悬浮在空中的身躯继续向前移动。 正这时,一男一女的声音在黑暗的墓道另一侧传来。 “辖之以灵,名讳晁雨泽(流)!” 453 狭路追逃 任道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见到身后追这他的少年人茫然地向另一个方向看去,伸手支使煞气的动作也朝着那个方向而非自己。 他刚猜测晁家姐弟在那边,就听到头顶发出极轻地“呲呲”声。 任道是一抬头,就见到一道灵火沿着晁雨流吹气的动作,画着线绕在他身上,把他笼罩在他四肢上的黑气尽数烧去。 五体归位的感觉好的不得了,任道是情不自禁地蹿了一下,人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晁雨泽拉住。 一种神奇的感觉在他脑内出现,就像是意识的大门外有人敲了三下。 任道是当即明白这是他在对自己使用同心诀,便打开了那扇门,迎进了晁雨泽的声音。 【趁着幻象没被破掉,快走!】 原来,晁家姐弟一直用不易被发现的灵子分身跟着二人,见证了他们整个交流过程和那个少年的变化,还把这些都传递给了晁曜。 谁知晁曜仅是见到那名少年与任道是对峙,就立刻让晁家姐弟准备法术带任道是跑路,根本没有传达收服或者对抗的方法。 二晁虽然不解,却听令行事,果然一分钟不到,那个少年就展现了超越想象的攻击方式,打了任道是个措手不及。 晁雨泽当即放出三眼诀,将任道是所处位置的影响用灵子屏转移到少年眼前,掺杂着幻术,混淆他的视听。晁雨流则使用咒焚诀将缠绕住任道是的煞气除去,放他自由。 幸好灵辖有这种从灵子层面忽视气息成分来燃烧作法能源的法术,否则煞气到底该用什么来克制一时还有待商榷。 任道是逃命的速度一点儿不慢,立刻就跟上晁雨泽的步子继续往回跑。 可是那边少年的煞气已经沾到了三眼诀放出的幻象,眼前的任道是居然没有被继续吞噬,反倒被没来由的天火解开了束缚朝西侧闪躲,这怎么看也太不正常了。 少年明白上当,又是一声长啸,整个人用空间传送一般的速度突然出现在了真正的任道是身后。 晁雨泽的幻象分身也在瞬间闪到了少年身后,和贴在天花板上的姐姐汇合,二人合力再次使出咒焚诀,一团火焰直接打在少年背心,想把他注意力从任道是身上吸引过来。 少年仅仅向后摆了摆手,过分充足的煞气燃料就卷着火焰向后反冲过去,粗暴的火龙卷直接将姐弟二人卷噬其中。 任道是根本不敢回头,趁着少年顿住的片刻,念动土遁口诀,钻进了墓道的墙内。 在墙面内,他的速度就比靠着两条腿跑要快上许多了,可是他不确定这样浓厚的煞气能不能入墙,丝毫不敢松懈,脑子飞速想着应对之法。 正这时,晁雨泽的声音忽然在他脑内响起:【去天花板!】 任道是心下一惊,溶进土元素的自己看不到煞气所在,想必是那少年又攻过来了。 实际上,对方确实是攻过来了,而且是整个人跟着他一起遁进了墙壁中,贴着他的身在追击。 任道是一跃出墙,又是一跃蹿上天花板,尚在空中,就见那个少年紧跟着他,手中的煞气像美杜莎的头发一样扭曲狂舞着,已经沾上了他的衣角。 任道是在天花板上硬是借力转了个身,躲开贴上来的煞气,又一次蹿到墙面上,两条腿刚插进墙里,头顶就飞过一颗大火球,正打在少年胸口,把他往后推出好几米。 晁雨流姐弟见普通的火球偷袭成功,身形瞬间消失,在前方的洞口再次汇聚,手上各自凝出一把燃着火的长剑,像两个守卫一般等待着任道是回归,防备着少年的袭击。 任道是稍微放下心来,不敢再整个潜进墙中,就这么插在墙面上打横往那边冲去。 这紧要关头,他才想起那个少年发飙前大喊的话,急急地叫了句:“喂,你追我干嘛,多大仇啊,你找的那个什么环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说完他立刻就后悔了,又一次欺近到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发出了野兽般的鼻哼,明显是生气了。 他这一系列表现,应该是听到墓主名字之后想起了什么,情绪混乱、神志不清,所以就没头没尾地胡乱攻击发泄怒火。 任道是暗骂:【中二少年真是难搞,喊的不会是个姑娘吧?】 为了躲避头侧有形的煞气,任道是又一次钻进墙内,从侧壁直接转移到天花板上,再次探头出来,正和那少年一个对脸。 那双血红的眼睛和那颗脑袋后再次飞来的大火球吓得他惊叫出声,赶紧又潜进天花板,不管不顾地往晁千琳几人所在的墓道里冲。 可冲过姐弟俩把守着的那道门,任道是立刻发现晁千琳等人的气息都消失不见了。 他赶紧从天花板探出头来叫道:“千琳!” 晁雨泽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他们往里面去了。】 【外面那东西不是一直想把他们骗到里面去吗?】 晁千琳和奚满月只对他这么说过,而她们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可这时晁曜的声音也在他脑中响起: 【不是,他是不想让我们到里面去,只是做法比较聪明。那边应该藏着他的真身,我们得用真身把他收服,不然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任道是也不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只能不耐烦地问:【这到底是个什么啊?】 【精灵。】 【放屁!】脑内的交流挡不住任道是下意识地想法。 晁曜也不解释,只是命令道:【雨流、雨泽,在门口放出那只小的火精灵拖住他,然后直接回来,我和奚女官接应任道长。】 晁雨流姐弟应和一声,一个用咒焚诀锻出的火刃极其勉强地抵挡少年冲过来的身形,一个掏出黑色小瓶,站在原地喃喃念咒,给火精灵灌输与面前煞气少年对峙的意识。 任道是愣了半秒:【就地取材,以夷制夷?还真是有想法。】 【谢谢夸奖,任道长往这边走吧。】 晁曜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同心诀链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和沟通时的他心通完全不同,他根本就没想起来自己的所思所想对方全能听到。 【幸好没说你们坏话……不对,赶紧从我脑子里出去啦!】 任道是气急败坏地继续往东跑,没跑多远就见到一只荧光棒被扔在脚边。 他步子一停,整个人忽然被奚满月扑倒在地上。 454 宝刀蓬修 奚满月狠狠按着任道是的脑袋,把头埋在他肩膀旁,低声说:“闭气。” 这时,晁曜朗声念动咒焚诀的声音已经响彻了整条墓道:“玉膏殊至,五色昭源,丹成岁生,五味俱燚,辖之以灵,名讳晁曜!” 灵辖的法术与道家法术最不相同的一点,就是他们驱动灵子所做之事受主观意志的影响极大,不会被法术本身的固定形式限制。 就比如同是锻出兵刃的锻形诀和悯火诀,晁千神和晁千琳有截然不同的用法;同是透视事物原貌的三眼诀,晁千神就用来寻物、寻人,晁雨泽则用来制造幻象。 而对灵子操控得更加精到更有经验,还通晓空间之法的晁曜,使用咒焚诀的方法也是那年轻的姐弟俩完全想象不到的。 咒声过时,晁家姐弟和那只火精灵正与少年缠斗,少年身上的煞气和火精灵的无名火都无法伤及对方,只能对对方的行动产生制约,那姐弟俩则用咒焚诀唤出的火刃去侵蚀少年的煞气,尽可能消耗他的气力。 以他二人的实力,根本做不到使煞气的源头——那个少年本身燃烧起来。他的煞气太过庞大,咒焚诀对于他就像一支只能点燃枯叶,却不能直接点燃木炭的烟头一样。 晁曜同样做不到这点,但他选择了让空间中所有物品的魂魄燃烧。 事实上哪怕是一片砖石、一片树叶,都有自己的“魂魄”。 但它们太弱小了,不足以拥有意识、承载灵气,所以构成虽然和人类的“魂魄”相同,却不被称呼为“魂魄”。 这也是物品们可以通过人的精魄、精血浇灌,偷得人的魂魄和能量来进化自身,变成精灵的原因。毕竟这世间几乎没有完全从无到有的东西,从少到多却容易许多。 晁曜利用对空间的感应,锁定了整个空间的魂魄所在,直接用咒焚诀引燃了这些魂魄。 此法一施,这条墓道中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件器物都透体散发出奇特的白光,被浓黑笼罩的墓道头一次亮如白昼。 包括那个少年和墓道中的任道是、奚满月,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从内至外的烧灼感。 但魂魄之中没有神经,也没有意识存在,他们并不会疼痛,只是意识开始模糊,对身体的控制力飞速降低。 奚满月这才明白晁曜那句“点燃墓道,清空煞气”的意思。 她还以为这里真的要被火烧着,天真地让任道是闭气暂时避开火焰,看来赶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她和任道是相互搀扶着爬起来,走路甚至有些打晃,不约而同地扶住了身边的墙面。 “满月……我怎么,有点儿嗨?” 奚满月回头白了任道是一眼,表情却忽然僵住。 任道是头侧,是她和晁千琳之前没有看完的壁画。 在严良对那位女性火灵辖一见钟情的情节之后,下一幅画中的二人来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 那里明灯高挑,满街行人,像极了清明上河图中的宋代汴京。 画面中的二人站在人流涌动的街头,依旧四目相对,严良手捧一对短剑,意在赠送给对方,女人穿着一身男装,神色满是羞赧,却还是接过了那对短剑。 两只短剑的剑柄上雕着两个字,裳环。 之前任道是和那个少年对峙的情景晁曜一直在旁观,在少年叫出那句话之后,晁曜也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句:“裳环?” 这么温柔又古怪的名字很难让人联想到兵刃,但见到这件奇事,奚满月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严良从第二幅壁画开始就从未离身的那柄黑鞘黑刃的长刀。 果然那把刀的刀鞘上也有两个字,蓬修。 任道是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同样一脸惊讶。 这二人此刻魂魄被消耗了不少,脑子转速又慢了许多,一时居然忘记了逃命,而是沿着这道墙看向墓道尽头的最后一幅壁画。 只见这副画上的严良身周既没有那名女子,也没有家臣,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撑着明明是同一把,刀柄却徒然长了三四倍的蓬修,默默垂泪。 不知内情,实在参不透这张壁画的意思,墓中的为了吹嘘墓主生平而存在的壁画可不该是这个样子。 但这就是严良生平的最后一页了,真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奚满月和任道是正用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思考,胳膊却忽然被晁曜拽住,扯进了更东侧的墓室之中。 有了那一室燃尽魂魄的法咒,没有本体只靠灵体和魂魄存在的精灵少年大大受挫,已经被完全不惧火焰的火精灵推回了前一条墓道,众人暂时安全了。 晁曜的手冰凉如水,有了这层对比,那二人才发现自己身上烫得快烧起来了。 魂魄是可以靠调息缓慢恢复的,任道是和奚满月都没太在意,反倒是被之前的壁画吊足了胃口。 奚满月赶紧询问晁曜:“晁先生,那只煞气冲天的精灵,本体难道是严良的佩刀?” 晁曜迟滞地点点头,似乎也被自己的法术影响了反应。 在少年还未显出真身,只是情绪激动地询问墓主是谁的时候,晁曜就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想,见到他本人后更是笃定,这个可以模仿变化成各种人的少年,正是伴随严良征战沙场的那把宝刀,蓬修。 晁千琳和奚满月之前就多次在壁画上见过这把刀,只是在彰显墓主事迹的壁画中,它从来不是主体,根本就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任道是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既然是随军的佩刀之灵,那少年体量庞大的煞气也就可以理解了。 历史上第一个被封为武安君的白起就是以毫无人性的屠戮著名,严良既然与白起同爵,又战功赫赫,想必同样一身血债。 他的刀沾染的鲜血和收割的灵魂难以计数,会生出自己的意识无比正常。 从使用者目的中产生的滔天杀意,以及被死者诅咒产生的庞大煞气构成了这只刀灵的灵魂和意识,他的灵气自然而然地被这两种负面情绪取代,和正常的精灵气息完全不同。 而且,他的诞生是由各种各样的人促成,凡是死在蓬修之下的亡魂都会影响蓬修本人对世界的认知,他本身的性格和灵体构成就复杂又混乱,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模仿各种人类甚至妖类。 奚满月又问:“这么说,这座墓其实要封的是他?” 455 钦佩已极 晁曜一脸不快,没有吭声。 其实,晁家在另外三个灵辖家族面前总是小心翼翼,除了资历不够老,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实力不足自然是一方面。 他们在灵辖血脉越渐稀薄的千年前继承了火系灵辖的位置,而且是从道家转修血脉,能力确实有限。 此外,晁家还缺少正统灵辖该有的凭证,也就是五行令。 一直以来,晁家就只有属于火灵辖的朱雀令,从来都没有拿到过金灵辖的白虎令。 他们的金灵辖身份始终可以被另三家质疑,若是贸然修行,说不定要被有心者诟病。 所以晁家对白虎令的重视程度远超他人想象。 虽说他们继承了火、金两系的灵辖之法,在另三家眼中颇有“优势”,但晁家人世代刚正耿直,因为只受到东方捷溪的托付,还没有名正言顺修行金系法门的依据,他们从来都没有系统修炼过金灵辖的法术。 在不知内情的另三家看来,双系修行依旧不成气候反倒成了晁家能力不足的铁证。既定看法形成之后,就算他们知道了晁家不去修习金灵辖法门的原因,态度依旧充满鄙夷和不屑。 晁家深知如此,千百年来一直在寻找可以让自家立足、提高实力的白虎令。 晁曜等人明知晁千神兄妹受到各方窥伺,依旧离开岚城这个是非交错的中心,就是为了白虎令存在于此的可能。 可此时此刻,承认蓬修才是严良墓封印的秘宝,几乎等同于承认墓中没有白虎令。 从古至今,晁家人对白虎令的探索皆尽成空。这诸多的线索和猜测之中,可能性最高的就属这座严良墓。 可以说,若是这里依旧没有白虎令的存在,这件关乎灵辖存在和使命的神器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下落了。 奚满月看出晁曜心情不佳,不再多说,跟着他默默往墓道更深处走,很快就和缓慢前进的晁千琳四人碰面。 虽然他们身边没有了陶青,但众人都发现,他们前进的方向,似乎是从外界进入这座地宫正常的通道。 之前任道是等人穿过的是紧邻壁画墓道的一个宽阔房间,房间之中陈列着象、马、虎、羊各一对,共计八座雕像,像极了大宅门口的镇宅兽。 那个房间西侧的石门格外高大精致,浮雕与镂雕俱全,门上还有一副匾额,文字同样是灵辖的符号,而且是个专有名词,晁曜推测这是“严良”或“武安君”的意思。 再往东走,也就是晁千琳四人等待他们的墓道区域,更是一副入口的样子。 这里的一侧墙面上也绘有壁画,另一侧则是大片石刻的碑文,很像常见的古建筑结构。 之前分身被打成渣渣的晁家姐弟都安然无恙地在这儿,晁雨泽打着手电筒贴在晁千琳身边,和她嘀嘀咕咕地讨论壁画的内容,晁雨流则和白明站在一旁,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任道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妹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晁雨泽闻言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有这么好看的妹妹吗?别吃不到葡萄还吐葡萄皮好吗?” 任道是赶紧凑到晁千琳身边,毫无顾忌地揽住她的肩膀:“嘁,我可是千琳的大嫂,你这种凭空冒出来的颜狗太肤浅了,认识不到女神的内心。劝你离她远点儿吧,小心我家神哥把你大卸八块!” “咦——”晁千琳嫌弃地赶紧甩开任道是的手,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可真是句句不离我大哥,看来是真爱了……那边怎么样?” 任道是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晁千琳默默点着头,末了居然饱含歉意地说了一句:“辛苦了,其实,我们要是早到这边来,就用不着你以身试险了……” “哈?”任道是这才抬头去看墙上的壁画和石刻,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原来,这条墓道北侧墙面上的文字内容,正是这座陵墓修造的过程、参与修造的人员,以及以东方捷溪为代表的法术派人士为严良留下的碑文。 而南侧墙面的壁画上,则描绘着严良与蓬修的渊源,隐晦地表达出了这座墓中的第二男主。 从碑文内容来看,严良曾经凭一己之力,杀入巫术派的大本营,救出了白阳的母亲。 而且,此举重创了他们的头目,转移了巫术派的视线,给法术派的反击提供了时机,还变相拯救了一批被巫术派阴谋控制住的法术派人士,其中就包含当时还是道士的晁家先祖。 古人文绉绉的溢美之词让晁千琳等人连连咋舌,难为他们写满了一面近二十米的墙,主要内容总结起来却只有以上两段。 任道是不禁感慨:“严良就是个表世界的武者,居然能单挑一大群巫师,这真是……六六六?” 晁曜解释道:“无论是修炼灵体还是修炼肉体,只要足够努力又足够有天赋,最后的成就都差不了多少。 “这位严将军是上上等的武学奇才,征战之中还可见其颇有将才,他的头脑和身手比那些旁门左道、学艺不精的巫师强太多了,这还是为情做下的激愤之举,赢得多夸张也不为过啊。” 人类崇强的天性让在场所有人都对严良的能力钦佩已极,有了这一墙的佐证,谁都不敢再轻视这位武安君。 众人又转向另一侧的壁画。 这里的壁画不再像之前墓道中那般被分割成一个个定格的场景,而是连成了一整幅长卷,用文字注解体现时间流逝,更加清晰好懂。 从画中可知,蓬修是氓朝皇帝,也就是严良的父亲,在他母亲有孕之际,命能工巧匠专门为他打造的。 当时边关告急,此举不仅寄托了父亲对儿子的厚望,也寄托了皇帝对国事的忧虑。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把刀完工的日期,刚好与孕期长达十一个月的严良生日相同,仿佛他们彼此都在等待着对方的诞生,也都是为了对方而生。 长大后的严良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他与这把刀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刃,保住了氓朝的疆土,给氓朝带来了长久的和平。 可惜他功高盖主,庶出的十皇子夸张的口碑和手握的兵权被五个哥哥和父亲忌惮,功成后立刻被迫身退,除了一个武安君的封号,什么都没剩下。 在严良三十岁,被闲置七年后的某一天,武将出身的他不知从何处淘回了一对短剑。 也是在这一天,蓬修第一次化身成人。 因为,和这对短剑一起回来的,还有短剑上生出的剑灵,裳环。 456 世态炎凉 看到这里,任道是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哈,被我才对了,这个裳环果然是个姑娘!” 众人都没理会他,继续去看下面的内容。 裳环的本体虽然是双剑,幻化出的精灵却只有一个。 画中的她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娇俏少女,一身红衣,双环髻上还坠着红绫。 这画师和之前那段墓道上的显然是同一人,他笔下蓬修面对裳环时的眼神,和严良面对那个白衣女子的眼神如出一辙。 众人不禁感慨,真是什么人拿什么刀,蓬修诞生的原因,居然就是对裳环一见钟情。 不过,他比严良幸运太多,因为裳环看向他时,也是同样的眼神。 在这不久后,严良就遇见了那个命定之人,作为最能寄托情思的定情信物,严良把裳环的真身送给了她。 蓬修对严良忠诚至极,让自己的爱侣陪伴主人的心上人,他毫无怨言,甚至以此为荣。 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虽然画上只是一片烟云,文字标注也仅仅从佑嘉三十一年变成佑嘉三十二年,在场的人却都知道,被几笔略过的“改道之变”绝对不简单,只是修墓之人无法透露。 不过,这期间与严良相关的两件大事还是被记录了下来。 一是严良英雄救美,密如蝼蚁的大批修者也重回自由,二是在这场救援之中,裳环被遗失,之后的画面中再没出现。 更让人叹惋的是,严良把心上人交还给了她的爱人,也就是白阳的父亲之后,便一个人带着蓬修离开了。 但他在这时已经被巫术伤得太深太重,等修者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在山野间撑着蓬修,就那么僵直站立着死去了。 奚满月和任道是都忍不住抽了口气。 那边墓道中的最后一幅壁画,居然是严良离世的场景。 这样一位骁勇至极的武安君,没有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而是在和平年代,一个人死在了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没有战友的山野之间,只有刀灵在他身边相伴。 他用跌宕的一生印证了自己的名字——世态炎凉。 为了严良的死,也为了裳环的遗失,蓬修发了狂,接下来的画面中,蓬修从那位穿着黑色布衣的少年,变成了刚刚那副全身黑甲的战士形象。 他提着自己的本体,折回了巫术派的大本营,杀了个痛快。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控制,除了严良和裳环,没有人能让这把被十几万人血祭的刀灵安稳下来。 晁千琳等皆尽愕然,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改道之变”的落幕如此草率,法术派修者也不甚光彩,他们最后对抗的不是巫术派,而是被鸟尽弓藏的蓬修。 一众修者备战充分,伤亡不大便将蓬修控制住。 再之后,由东方捷溪出面组织设计,晁家和一部分道士合力在一个月内修好了这座严良墓,将严良的遗体和蓬修封存在了这里。 看完这些,众人彻底搞清了墓中的情况。 晁曜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当时蓬修的刀灵诞生还不足一年,灵魂还薄弱,很容易忘记前情,停止发狂。 “修者们是把蓬修的本体封印起来,故意把他的灵体留在墓中,既可以守护这座墓,还能让他和自己的主人呆在一起,保持本能上的平和。 “估计这千百年里,他的意识一直都很混沌,记忆也不完整,忘记了主人也忘记了爱人,所以刚刚被任道是提醒想起一切之后,才变回了被封印之前的状态。” 晁千琳不甚认同他的说法,却没有说话,跟其他人一样默默无语。 如果蓬修被阻隔了和本体的联系,记忆和灵体断流近千年,只剩下刀灵自身的本能,作为一只仅仅一岁的精灵,他应该会本能地想要回归本体。 他在这墓里呆了上千年,之前又能在墓中自由穿梭,对墓里的一切肯定非常了解。情况只能是他一直有回到本体的行动,却根本做不到。 所以说,一个上千年都无法破开的封印,怎么可能只凭任道是的一句话就被直接无视,放出蓬修从前的记忆、逆天的煞气和能力呢? 任道是突然打破了一行人的思考:“还有个疯子在后面追我们,这么悠哉真的好吗?” 晁曜道:“以蓬修的状态应该暂时没法过来,我们得从这些东西里找到线索,找到他本体的位置。” “他不是能遁到墙里吗?” 晁千琳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他要是能离开,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任道是无奈地说:“以前有净灵法阵啊,现在已经没了……” “也对……他上千年都游荡在本体之外,也已经拥有了能使用道法的实体,应该不会受本体的距离限制了……” 晁千琳低下头思索着,觉得蓬修这时还没离开,若不是东方捷溪真的还有其他布置,就只能和她刚刚觉得违和的记忆回复有关。 晁曜摆摆手:“如果他离开了,墓里的气氛肯定有变,我们除了找到他的本体,也没什么直接制服他的方法,现在还是先找线索吧。” “一定得制服他吗?”任道是憋着嘴,还是没放弃直接逃命的想法。 晁曜严肃地说:“他能让朱雀令产生反应,就是足以对世界的安危产生影响的存在,绝对不能让他随便离开。 “那些煞气如果到了外界,会引发什么灾害和后果难以预计。” 见他们在争论,晁雨泽忽然拉过晁千琳,指着东侧:“我刚刚走到墙边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往下走的台阶,我们过去看看?这样分头效率也能高点儿。” 晁千琳表情古怪地看了眼晁曜,对方完全没理他们,依旧在对壁画做深入研究。 前车之鉴告诉她分头行动不好,可刚刚自己才任性地让任道是去“勾引”蓬修,这时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二人就这样背离了他人,靠灵火照明,往东继续走,果然看到了几十级平缓到微妙的台阶。 黑暗已经彻底把那些人的身影吞噬,晁雨泽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晁千琳说:“千琳,你大哥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晁千琳摇摇头:“我要是知道,早就去找他了。” “等你回到岚城,无论你大哥回没回来,都赶紧离开那里,我们会帮你打掩护,做关系的。” “为什么?让我远离任家人吗?” 听她说的不是四大家族,而是任家,晁雨泽愣了一下:“二伯已经和你说过了?” 晁千琳故作轻蔑地问道:“你们晁家和任家有世仇吗,怎么就这么瞧不上他们?” 晁雨泽摇摇头,表情极其严肃地说:“任家和钟家结盟了,你们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457 八棱石碑 第457节 晁千琳有些意外,毕竟之前钟家要求的联姻对象是奚满月,和任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这样一来,晁昭之所以把年幼的他们二人藏起来也就解释得通了。 晁昭和东方捷溪明显都对他们这些人身上的异常非常了解,钟家作为五行灵辖之首,没道理不知晓这件事。 看样子钟家从一开始就打算直接杀他们了事,以从根源上避免这群异常对世界产生影响。而他们和奚家联姻,肯定是冲着奚家姐妹,和任家结盟,则可能是利用任家与其他三家的争端,让任家从内部替他们办事。 晁千琳未动声色,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信步走下台阶,引诱晁雨泽自己透露更多情报来换取信任。 谁知晁雨泽又一次说出了最无聊的台词:“千琳,我们是一家人,不会害你的,相信我吧。” 晁千琳淡淡摇头:“还是那句话,难道只凭一个姓氏,我就选择相信你们,而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吗?” 晁雨泽道:“我们刚刚也一起出生入死了,还算不上朋友吗?” “好吧,就算我把你们当家人看待好了。不过,家人就可以以爱为明,威胁我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吗?哪怕现在是我的生身父母告诉我该做什么,我也得靠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事实的真相,再做决定。 “你们的好意我记在心里,真的谢谢。可是,就算他们要我的命,我也希望是我自己发现端倪,自己选择逃避还是抵抗。你们已经仁至义尽,让我自生自灭吧。” 晁雨泽一时语塞,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叛逆,知道被强行要求做出某种选择时,就算这种选择也是自己的想要的,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去逆反。 他只是没想到,当自己做那个名为劝说,实为命令的人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当长辈的微妙心态。 “我这可是为你好”,“我走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我还能害你吗”…… 他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有说这些的一天,一时苦笑起来。 二人不甚愉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时他们已经下完台阶,站到了平地之上。 晁雨泽放出数团灵火,大致显出这个房间的布置。 这里有一百多平米,地面的正中立着一座极其巨大的八棱柱形石碑,通体光洁,没有纹饰雕琢。房间四角上摆着四只汉白玉貔貅,都姿态各异地面朝石碑。 石碑的正西一面上书一行大字:灵道集英赠佑国武安君善美严公神道碑。 晁千琳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这句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来:“严良,字善美?” 晁雨泽笑道:“我倒是猜到他这名字是怎么取的了。严公是十皇子,农历十月的别称是‘良月’,所以他的名便是个‘良’字;‘十’又有极致的意思,他的字就取了‘至善至美’中的‘善美’二字。” “原来皇子有字啊……” “连皇帝都有啊,不过没什么人会用名或这字称呼他们,所以基本不为人知。” 晁千琳点点头,晁雨泽这番解释倒是很有哥哥的架势,晁千神平时也总是这样对她卖弄学问,侃侃而谈。 她绕着这八棱形的石碑转了一圈,无奈地发现,这石碑八面居然都是同样的一句话:灵道集英赠佑国武安君善美严公神道碑。 晁雨泽道:“哪有这样的碑?有字又无字,一点儿墓主生平都没提。” 晁千琳沉思了片刻:“暗藏玄机啊……” 她念动悯火诀,跃上空中,去看碑顶,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浮雕着先天八卦,正西为离,正东为坎,这浮雕的材质竟然也和地下陷阱中的雕像一般,流动着奇异的红色光彩。 “晁雨泽,这碑好像是道士们搞的……” 晁千琳掏出手机,看了眼黄历,在手心上按时家奇门的方法起局推算:“大暑、秋分七一四,立秋二五八……” 晁雨泽用同心诀看到了晁千琳眼之所见,听到晁千琳口中喃喃,心中一喜。 他们姐弟和晁曜都不善奇门,想是晁昭教过晁千琳推演之法,在这墓中就能方便许多。 他立刻在石碑底部和四周的貔貅身上寻找线索,等待着晁千琳推算墓中的情况。 “……有空亡,需转宫……六乙加辛龙逃走……”晁千琳念叨了一句,突然皱起眉头,从空中落下,不甚友善地看着晁雨泽,“之前这墓里的机关都是关闭的,是你们几个擅自动了什么,才把传送到地下的陷阱打开的?” “嗯?”晁雨泽一惊,连连摇手,“这墓里的陷阱始终存在着,怎么会有打开一说?” 晁千琳招招手,带他往东北方向的蹲姿貔貅处走:“这座墓的构造是阴阳相套的,我们所在的这层为阴,陷阱所在的地下为阳,阵法大局受那座八棱碑的朝向影响。 “之前你们肯定动了之前那八座雕像中的哪座,把碑转了角度。现在整个墓的阴阳不再是上下分布,而是翻转成了东西分布,阳主阴隰,所以西侧墓道那边的所有机关都被开启了。” 晁雨泽有些没听懂,愣愣地看着晁千琳。 晁千琳叹了口气,站在貔貅前方用手比划着:“你把整个墓想象成一个立方体,那个八棱石柱是横插在立方体中间的轴,只要转动这只轴,立方体就会整个旋转。现在位于陷阱面的阳面有一部分转动到了地上来了,所以我们会在上面落入陷阱后,被传送到地下的陷阱之中,明白了吗?” 晁雨泽点点头:“这和二伯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说的也没错,只不过仅限于墓的表层结构。这座墓确实是分为四个区域,地下的雕像也确实是和神龛相连的,可是,神龛不一定只在那条墓道中有啊。” 晁雨泽终于会意,忙不迭点点头。 晁千琳继续说道:“这四个区域中有两个是绝对封闭的,我估计那个封存这蓬修的区域和陷阱区一样,其中空间也被割成了碎块,想进去只能靠传送点。 “刚刚我用奇门遁甲找到了那个秘密空间的大体位置,结合这整个空间的构成、形式和空间体量,我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去到那个秘密空间里了。” 458 平行世界 晁千琳站在这只抱着宝珠,回首望天的蹲姿貔貅面前,前前后后反复打量,终于找到了什么似的欢喜地轻叫了一声,在指尖再次起局推算。 晁雨泽也不打搅她,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三分钟后,晁千琳颦着眉摇摇头,又走向西南角登云抖鬃的貔貅旁,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说道:“我们灵辖的术法中缺少阵法,所以这墓的细节上用的虽然都是灵辖技巧,整体构造参考的却是先天八卦中阴阳流转的基本概念。 “这座墓的构造是阴阳相套的,我们眼之所见的真实空间是阳,不可见却必然存在的概念空间为阴;真实空间也分为阴阳,所在的地上这层为阳,陷阱和蓬修所在的隐藏空间为阴;概念空间同样分为阴阳,从此及彼的传送概念为阳,从彼及此的传送概念为阴。 “等一下,千琳,”晁雨泽一脸纠结地问,“从此及彼是把自己传送到对面,我明白,从彼及此是从对面传送回现在所在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预约一段时间后的法术吗?” 晁千琳笑道:“你刚刚想严良的名字不是利索的很吗,难道你只有历史了得,对哲学摸不到头脑?” “女孩子才喜欢研究哲学吧……你直接告诉我就行啦!” 晁千琳耸耸肩:“好吧,其实这也不算是哲学,解释起来,只不过是利用因果律在短时段内制造平行宇宙吧。” “啥?”晁雨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是不是进了漫威的片场?” “果由因生,因必生果,事先决定了果,就可以推导出必然的因。又因为时间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结果只能在后,二者的时间顺序不能颠倒。这些你明白吗?” 晁雨泽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 晁千琳继续解释:“假如因和果之间的时间间隔无限小,那先有因还是先有果对于当事人来说,就会变得无限模糊,甚至产生因果顺序混乱,甚至因果并不存在的错觉。 “这样看‘从彼及此’的话就好理解了。我们‘在彼’是因,‘到此’是果,过程是‘位移’。那么假定结果是我们位移到此,那我们先要在彼,但我们实际上在此,为了得到这个果,因就必须让我们先从此到彼,再从彼到此。 “所以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两次位移。第一次位移,也就是‘从此到彼’,存在于被果推导出来的必然因当中,位移发生的过程经历的时间无限小,但必须要存在,所以说,这个过程是在无限短时间内的虚拟时空中进行,我们也可以把发生这段过程的地方称为平行世界。 “你明白了吗?” 晁雨泽飞速摇头:“我真是闲的,干嘛要问这个……这不就是说,我们哪儿都没去吗?” 晁千琳也跟着摇头:“不是的,我们先去了彼,再回了此,去了两个地方,这一点,就是解决这座墓结构问题,找到蓬修所在的关键。” 晁雨泽一脸苦笑,表示“愿闻其详”。 晁千琳这才开始解释一切:“所有阵法都和电路图一样,有元件符号、连线和结点。元件符号包括阵法的开关、能源、各类功能效果的符文或法器;连线和节点,也就是阵图回路则负责串联一切,确保元件相连,功能切换和目的达成。 “但是这样的构成就注定了一个原则,无论整个电路图再复杂、开关再多,能源元件都一定和所有元件相连。 “在以先天八卦为核心规则的阵法里,先天八卦的所在就是能源的所在,而且这张卦图的材质和陷阱中传送的雕塑相同,它大概率即是法阵的能源供给,又是控制系统。 “你们之前触动的雕像应该是使石碑转动的机关,之前这里的巨响应该就是石碑转动发出的,我用奇门之术推算的结果也和这相合。 “这整个阵法的大局受那座八棱碑的朝向影响,各个方位对应着墓中不同的阴阳构成。现在离主位,先天八卦数为三,九宫数为九,五行火数是二和七,结合刚刚的卦局来看,现在整个墓阳主阴隰。 “墓中的阴阳不再是上下分布,而是翻转成了东西分布。所以西侧墓道那边的所有机关都被开启了。” 晁雨泽有些没听懂,愣愣地看着晁千琳。 晁千琳叹了口气,站在貔貅前方用手比划着:“你把整个墓想象成一个立方体,那个八棱石柱是横插在立方体中间的轴,只要转动这只轴,立方体就会整个旋转。现在位于陷阱面的阳面有一部分转动到了地上来了,所以我们会在上面落入陷阱后,被传送到地下的陷阱之中,明白了吗?” 晁雨泽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这和二伯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说的也没错,只不过仅限于墓的表层结构,也就是真实空间。这座墓确实是分为四个区域,地下的雕像也确实是和神龛相连的,可是,神龛不一定只在那条墓道中有,只是要看对应阴阳的状态下开启的是哪些位置的哪些神龛。” 晁雨泽终于会意,忙不迭点点头。 晁千琳继续说道:“这四个区域中,陷阱区域和藏宝区域是绝对封闭的,我估计那个封存着蓬修的区域和陷阱区一样,其中空间也被割成了碎块,想进去只能靠传送点。 “刚刚我用奇门遁甲推算出了那个秘密空间的大体位置,结合这整个空间的构成、形式和空间体量,我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去到那个秘密空间里了。” 晁千琳一直只顾着对晁雨泽解释墓的结构和原理,这时才又一次想起在面前的貔貅上摸索寻找着什么。 晁雨泽见她又一次在掌心起局推算,不禁颦起了眉。 这些复杂的事他连理解都有些困难,晁千琳却这几分钟内排布心中,看来族中对她神性的传言丝毫不虚。 无论是容貌、体能等身体素质,还是对抽象、超自然原理的理解和推导能力,她都已经超过了人类范畴。 虽然知道放着她一人去为她抗拒不已的晁家办事很不合适,但晁雨泽此时真的帮不上忙,只能真心地忧虑:【如果让钟家和齐升逸把千琳控制住,他们岂不是真的要为所欲为了?】 晁千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旧入神地掐算,半晌才终于犹疑地说:“我们先回去找他们,去有八只动物的甬道吧。” 459 排列组合 晁雨泽跟上她的脚步,追问道:“你还是没说这和那个从彼至此有什么关系啊?” 晁千琳道:“之前我们从墓道中掉入传送陷阱之后,被传入地下的位置是看起来是随机的,实际上应该有一定规律。 “具体的情况,得依靠这碑顶的八卦图和这四只貔貅身上的九宫数来计算推演。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那个秘密空间的空间链接点和神龛重合,把自己送进陷阱空间,再从那里进入蓬修所在的空间。 “不过地下能使用的传送雕像数量有限,我们没有试验的机会,也没有完成一步就退出改变阵法的办法,只能分头行动,利用这从彼至此的虚拟传送,去到目的地。” 晁雨泽再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呃,其实我不会空间法术,你去和二伯说,他可能会明白……” 二人说着话,就已经回到了众人身边。 晁曜连忙问起他们有否发现,晁千琳把刚刚对晁雨泽解释的状况一一讲明,所有人都默默点头,让晁雨泽万分怀疑到底是自己的智商不够,还是其他人只是在装蒜。 晁曜问:“地下的陷阱已经被打开了三个,磊室的岩浆弹还把传送雕像无效化了,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打开最后一个房间之后,湮没整个空间的第五个陷阱也会开启,时间极其紧迫。 “只靠奇门遁甲,真的能把每一步都推算得那么准确吗?” 晁千琳犹豫片刻:“我们可以不靠奇门遁甲这种不靠谱的推论,而是用逻辑把柱子该转动的方向算出来。” “算出来?”晁雨泽再次惊叹。 这次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没明白晁千琳的意思。 晁千琳从任道是的背包里翻出纸笔,在他背上写写画画,众人都围在一起看着她到底要怎样操作。 为了让看不到的任道是也能知道怎么回事,顺便加深其他人的理解,她边写边解释道: “我们把呈阳属性的真实空间称为大a,其中的区域按属性分为隐藏和暴露分为阴阳,阴属性的地下陷阱是小a,阴属性的藏宝区是小b,暴露在外呈阳属性的严良墓主体是小c。 “把概念空间的传送理念称为大b,代表正常情况的由此至彼是小a,有平行空间存在的由彼至此是小b。由彼至此有两段路程,所以,这种情况也有两种情况,前阴后阳的b1和前阳后阴的b2。 “现在所有的要素都在这里,我们按排列组合的方法把可能的情况都列举出来,一共是九种情况。 “陷阱区三种:aaba阴阳,aabb1阴阴阴,aabb2阴阳阴。 “藏宝间三种:abba阴阳,abbb1阴阴阴,abbb2阴阳阴。 “安全空间三种:acba阳阳,acbb1阳阴阳,acbb2阳阳阴。 “可以用‘阳’这个空间的默认状态把从此至彼补齐到和从彼至此相同的状态,aaba,abba,acba就变成了阴阳阳,阴阳阳和阳阳阳。 “因为第一组和第二组性质完全相同,可以把他们暂时假定为相同的传送方式,之后在细化。” 到此为止,晁千琳已经把整张纸写满,众人依旧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现在我们来测试一下,这个排列组合是否正确,你们说我们之前从地上被传送到地下陷阱中,应该是什么样的排列组合?” 奚满月道:“acbb1?” 晁千琳在纸上圈了一道:“对,acbb1,阳阴阳,正好是离卦,和现在的八棱柱的主位相合。” 众人纷纷做恍然大悟状。 “看来这个组合没问题。 “像这样我们还能从阴阳的分布中找到另外五种对应的卦象。”晁千琳在纸上对应之处一一标注出,“阴阳阳为兑,阴阴阳为震,阴阳阴为坎,阳阳阳为乾,阳阳阴为巽。 “这几个位置对应的墓中状态也就找到了。 “但还有坤和艮两卦在排列中没有出现。坤的属性是阴阴阴,理论上没有这样完全没实体存在的空间,可以理解为从彼及此借用的平行空间,坤主位的情况是个平衡真实和虚拟的状态,暂时忽略不计。 “但艮的属性是阳阴阴,这是可出现的情况,它却没有出现。艮的含义是山,代表不移不动,在传送阵法当中,这种情况自然可以理解为原位不动,空间不移。 “解释清了这两卦,我们可以肯定进入与藏宝间相关的三种情况中,一定有一种是我们需要的,与之相关的是兑、震、坎三个方位。” 奚满月突然说道:“所以我们把石碑转动到这三个方位,可能进入的是陷阱区还是藏宝间是未知数?” 晁千琳摇摇头:“这就要配合石碑四周的四只貔貅来看了。 “我之前检查过其中两只,发现他们身上的花纹中巧妙地融合着灵辖的符号,结尾的顿点符号表示这意在标明数字。灵辖的单独符文只有七个,说明这里的不是八卦数,而是九宫数。” “七个符号,怎么代表九宫数?”晁雨泽几乎是脱口而出。 晁曜却已经明白,替晁千琳解释道:“刨除坤和艮,不就是七个符号了吗?” “可是刨除两个卦象,不就只剩下六卦了吗,还是对不上七个啊?” 任道是插话道:“还有中宫啊,中宫是5。” 晁千琳点点头:“就是这样。我试着用九宫数结合起局推演了一下四只貔貅所指的方位。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阴三局,按此刻天干地支来推,第一只貔貅身上的九宫数3,说的是天盘六辛,地盘乙奇,这叫‘白虎猖狂’,白虎在西方。第二只貔貅身上的九宫数是7,那一宫是癸加丁,‘螣蛇夭矫’,中宫虚位可不计。 “这两卦,一是阴克阴,主凶,一是阴水克阴火,同样主凶。加上整个局中,蓬修本体最可能存在的杜门中也潜藏‘白虎’,不用看另外两只貔貅就知道,这阵完全是绝境。 “可是这些大凶之相一般不会同时出现,就因为它太绝了,才透出生机。 “兑、震、坎三个卦象分别是沼泽、雷、水,全是与火相斥相克的东西,这其中最最应克的便是坎卦。 “而坎卦代表的方位同样是西方,和杜门所在的方位相同。 “所以生机应该就在坎位之中,到达蓬修所在的方法,一定是石柱上的坎位。” 460 分头行动 晁雨泽问:“所以我们把石柱调整到坎位就可以直接进入藏宝区?” 晁千琳摇摇头:“坎位对应的有两种情况,一是aabb2,一是abbb2,也就是从陷阱区到陷阱区,和从藏宝区到藏宝区。很明显,我们得在坎位发生空间移动的时候,进行某种操作,让从彼及此两次移动的目的地发生变化,以此进入藏宝区。” “所以具体要怎么做?”任道是问。 他在晁千琳的一系列解释中,已经找到了一丝将蓬修夺到手中的可能,此刻兴趣颇浓。 晁千琳却故意卖了个关子:“首先得先说明,我们一会儿的行程是从地上到陷阱区,再到藏宝区,最后还要回到地上。 “但现在有个不确定因素——蓬修到底能不能进入藏宝区或陷阱区,威胁我们的安全。而且不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具体做法也不好解释,还是实际操作的时候再说这个吧。” 晁曜道:“好,都听你安排。” 晁千琳看着他和奚满月:“蓬修曾经阻断过他心通,我们在分头行动期间,最好不要完全通过这类法术联系来进行计划,免得消息的正确性受他干扰。 “所以,最好留下一个有空间感知能力的人,在这边操纵石碑转动。通过感应我们进行的空间移动,判断收到的讯息,以及接下来的行动。” 晁曜和奚满月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二人当然都不想留下。这不只是因为他们不想承担蓬修在侧的风险,也因为谁都不想错过拿到蓬修本体的机会。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晁曜还是主动选择了留下。 因为晁千琳和白明的中立,晁家比代表四大家族的任道是和奚满月人数占优,而且这毕竟是在晁千琳面前,晁曜还是想显出长辈的大度,和她建立好关系。 通过离位机关在北侧的羊雕身上这一已知情报,晁千琳推算出了另外七只动物分别对应着哪个方位,故意避开他人,告诉晁曜,先后都要改变哪座雕像,以及要注意的事,没收到他们讯息的话,又要怎么行动。 任道是看着那二人窃窃私语,莫名烦躁。 他能感觉到晁家对四大家族的态度很不对劲,尤其是那个晁雨泽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没来由地想打人。 他和晁千琳彼此间的信任早就岌岌可危,不比从前,也就只有自己对她生命安全的责任还值得晁千琳信服。 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晁千琳从自己一方推开,眼看着他就要辜负任世间的嘱托彻底把事情搞砸,他很难保持平和。 比起他来,奚满月倒是老神在在,完全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扶着白明在一边观察他的伤情发展。 如她所料,处理好白明的伤口之后,他愈合的速度飞快,只经过近一个小时,他背上的肌肉就已经包住了原本露出的骨头。 【之前不是说一个进入胸腔的刀伤要一个礼拜才能恢复吗,现在这样子可比我听说的恢复速度快多了啊……他什么都没吃,不用消耗能量的吗?】 她又偷眼去看晁千琳的手臂,那个断口处始终被蓝色的灵火包裹着,看不出恢复的程度。 【难道他的恢复能力受了千琳的影响?】 奚满月正愣神,晁千琳突然拉了她一把。奚满月会意,分别与她和晁曜用他心通和同心诀建立了意识上的双重联系,并且默默标记了彼此在空间中的位置。 安排好一切,晁千琳和另外五人再次向西侧折返,去寻找地上的陷阱,把己方向地下陷阱中传送。 过程中,他们必须防备这期间随时可能出现的蓬修灵体。 从蓬修之前的表现上来看,他并不希望他们去到东侧,看到墓中对他的记载和尽头控制墓中空间的石碑。 此时他刚刚恢复记忆的疯狂消退与否尚未可知,和他正面相对又会是一番苦战,万一将他也传送下去,那要面临的麻烦又几何倍数地增多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到了那条有传送神龛和壁画的墓道,其中燃烧魂魄的咒焚诀燃料几乎耗尽,已经快要熄灭了。 被烧尽魂魄的墓中砖石事物从此后再没了成为精灵的可能,实体也会因为失去了与魂魄沟通的灵气变得极易破碎,此时那些壁画就像敦煌石窟中被风化千年的样子,不复艳丽精致的原貌。 众人感觉到头脑昏沉,这是魂火复苏的征兆,他们不敢在此停留,匆匆穿过走道。 走道外留有火精灵与蓬修争斗的痕迹,除了地面的焦黑,四壁上还沾有成团的古怪煞气,就像是被提炼过的粘稠原油。 奇怪的是,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两只强大精灵的气息,一时只能推测火精灵已经战死,蓬修则隐藏在煞气之中,煞气迟钝了的众人暂时发现不了他。 众人急急地向西前进,没多远就到了那块大石阻挡的路口。 之前和化形蓝晶的蓬修在此交谈时,任道是就已经发现,这个他们进入地宫的入口顶端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这整个房间没有了之前新鲜空气涌入的生气。 他有些好奇,这块巨石顶上有个洞口的事到底是不是蓬修随口胡说。 任道是念动土遁法决,让大家各自牵手,遁入巨石之后有意向上,居然当真发现了一个洞口。 【这家伙没说谎,还是他一直都在谎话里掺着真话?】 任道是深谙说谎之道,想让人信服,全然编造绝对是不行的,半真半假才是王道。 如果蓬修也是此道中人,一直以来他口中的陶青和蓝晶极有可能就如他所说,一个落难,一个逃跑。 【和那俩人的性格倒是挺吻合的,这么说还是有可能找到蓝晶的吗?】 任道是现在已经完全无所谓找不找得到自己人以外的那些学者了,无论怎样,他这次的收获和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原定标准,辜负陈艾华对事务所的期待根本不算损失。 他带着众人落回西侧甬道的地面上,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脚下咔嚓咔嚓的脆响和金石碰撞声。 那是之前众人被蓬修骗入陷阱后触动的机关落下的弩箭。 到这里还没有机关被触发,说明墓中的一切都是一次性的。 任道是突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想:“千琳,如果蓝晶一直没和我们碰头,是因为他走的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路,那有没有可能,墓里剩下的机关都被他破坏了? “我们已经没法再到地下的陷阱区去了?” 461 没事找事 晁千琳居然轻快地回答:“当然有可能了。不过你不提,我还真忘了问,晁雨泽,你们之前是在什么位置被传送到地下去的?” “就在刚刚经过那条大石头前的墓道里。”晁雨泽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是什么样的机关,为什么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脚下是连环翻板,上方有巨石压下来……诶?对啊,那条墓道就是我们进入地宫的入口啊,上面哪来的巨石呢?” 晁千琳干笑两声:“我才想问你,确定没搞错?” 晁雨流道:“没错,就是那里。是不是虚拟空间转动之后,真实空间的情况也会发生变化?” 晁千琳稍加思索:“嗯,这么说,我提到的虚拟空间应该不完全是虚拟的,而是套叠在这层真实空间上的双重空间,和现在我们所处的空间重叠的时候,其中的东西就会在我们能感受的范围中显现出来。” 任道是突然脸现鄙夷:“所以你刚才那套理论根本就不完善……?对了,这么一说,你一开始不是从什么位置传送到哪里的神龛是可以从貔貅身上的九宫数推出来的吗?可是到最后你好像也只从九宫数上推出来了怎么到秘宝间去,根本没对上号啊?” 晁千琳淡然地说:“理论是要随时完善的,讲给你们听的过程中,我也在不断推翻我一开始的想法。不过你说的这点确实是能推算出来的,可是你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什么吗? “我就猜这墓里的机关所剩不多,花时间去算那些,也未必能找到对应的位置,还不如随机应变。” “好吧,”任道是又问道,“那你刚刚说的双重空间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像是四维空间的结构吧,我们是三维空间中的生物,所以不能直接感受到四维空间的存在。” 任道是一惊:“阿神以前也提过这件事。” “大哥也提过?”晁千琳认真回想着之前的一切,“难道是,在狰的异空间中?”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不在,你却在,还有这样的空间形式,也就只有那里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晁雨泽打断任道是的问题:“很重要吗?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解释原理,大概就是个看不见却存在,还会转动,达成某些条件的部分就会显露的空间呗。” 晁千琳嗤笑一声:“晁雨泽说的基本都对了,再具体地我们回去有时间再说吧,快走啦,一会儿手电筒就彻底不亮了。” 确实,走了这么一阵子,墓道里先前被火精灵消耗掉的煞气似乎都凝聚了回来,还因为发狂的蓬修茂盛得超越从前,众人虽然一直在移动,手电和灵火却都黯淡得更快了。 任道是撇撇嘴,不再吭声,倒是晁千琳问道:“你们为了躲声巨响跑了那么远,真是这样的话,一会儿转动石碑的时候,你二伯受得了吗?” 晁雨泽苦笑道:“应该没问题吧,之前也是我和我姐反应比较大,二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好吧,反正他也只能挺着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之前到过的那个“庭院”之中。 蓬修曾经谎称说这里的八座雕像动了起来,把陶青带走了,这时几人很难不在意,都走上前去查看。 让人惊讶的是,原本好好杵在那儿的雕像还真的少了三座,从剩下的另一半来看,其中也真少了只配对用的雄狮子。 任道是嘟囔道:“不是吧……难道陶青真的被狮子抗走了?那蓝晶呢?” 晁千琳眉头紧锁,她在这周围一点儿蓝晶的气息都没察觉到,但至少陷阱开启前蓝晶在这附近出现过,怎么可能任何痕迹都没留下呢? 难道被重叠空间覆盖的原空间中,一切气息也都会被覆盖? 晁千琳忽然打了个激灵。 【这么说的话,蓬修这种灵体可能不需要空间传送,只要跟着空间旋转,就可以到达其他位置?】 【也对,东方捷溪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把他通过空间流转固定在表层的真实空间中,让他彻底无法进入本体所在的藏宝间。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不用担心他威胁我们的安全。】 她愣神的时候,晁雨泽和任道是已经较劲似的把剩余的五座雕像都问候了一遍,可没有一座雕像像是带着活动机关的样子,周围更是平静得吓人。 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地找事儿,危险却始终不出现,这感觉比突然被找上门的危险吓一跳还要煎熬。 任道是不耐烦地问:“阳宅里面还用去吗?之前蓝晶和陶青一直在里面,就算里面还有陷阱,应该也被他们俩趟过了吧?” 晁雨泽道:“那还费什么话,去看看真正的墓室吧,我赌五块钱的那边肯定有陷阱。” 任道是本来想跟他抬杠,可现在每个人都希望快点儿遇到个陷阱,还是不要自己诅咒自己比较好。 谁知才走完一条墓道,众人就碰了钉子。 这条墓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颜色黝黑,看不出材质。它不像地宫中其他墙砖、浮雕和家具那样满是细节丰富、充满寓意的装饰,就只是铁板一块,甚至打磨得都不甚光滑。 任道是犹疑地说:“唔……我带你们从旁边的墙面遁进去?” 晁雨泽立刻反驳道:“这后面应该是严公的棺椁,两边怎么可能没防备。” “要是有机关不是正好把咱们传到下面去吗?” 晁雨泽一时语塞,赶紧求助似的看向晁千琳。 晁千琳也有些无奈,她可不想在这里用空间法术带他们穿墙,这么多人实在太消耗体力了,还有可能给那边等待信号的晁曜带来误导增加麻烦。 而贸然去墙中寻找机关,又有些冒险过头了。他们遁在墙中的状态都不算是完整的人身,如果没有被传送,而是遇到其他机关,除了任道是没人有应对之力。 仰头看着没边没界的金属板,晁千琳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之前那块巨石上不是有个洞口吗,这上面会不会也有?” 虽然这话异想天开,晁雨泽却二话不说,踏着火灵子几步蹿上空中,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没几秒,他就从空中一跃而下,一脸惊讶地说:“还真的有个半米见方的洞口。这墓里到处开后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许久没有说话的奚满月忽然说:“大概是过阴兵用的吧。” 462 归棺留椁 晁雨泽一脸莫名其妙,甚至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你们道家说的阴兵借道不是战争中出现的吗?” 奚满月道:“一般这个词指两种情况,一种是战争中阵亡的大批将士鬼魂在小区域内相互影响,生前执念没有消散,对战事念念不忘,久久不散。 “一种是大灾难之后,亡魂过多,地府拘魂的大批鬼差聚集,双重阴气汇聚。 “这两种情况都会产生大规模的阴气,周围被冲撞到的生人轻则折损运势,重则折损阳寿。” 晁雨泽无奈地抬头看了看上方:“所以说,阴兵借道也不需要走真正的门啊,为什么要留门洞?” 奚满月叹了口气:“所以我说的是过阴兵,和阴兵借道还有一点儿区别。过阴兵一般是指在难以拘魂的地方,派出特殊的鬼差或队伍进行特别拘魂,阴兵借道只是其中的一种情况。 “这墓里有蓬修,跟着他不愿转入轮回,留恋人世的怨鬼肯定很多,其中还有一大批身份独特的巫师,所以墓中应该有很多困住这些鬼魂的布置。 “这样的布置也会对普通的鬼差产生影响,让他们没法进来。但鬼魂一定是得被收走的,若是对不上人数,东方捷溪偷阳寿的事就可能被牵连出来。 “所以这些恐怕都是他特地留给特殊鬼差的通道,我没猜错的话,他算准了能进这墓来拘魂的只有走无常,才留了洞口方便他们出入。” 晁雨泽还是没懂:“可是走无常拘魂的时候本身也是灵体状态,怎么会需要洞口?” 因为参与过酆都锁魂阵事件,晁千琳倒是懂了,便替奚满月解释道:“走无常有出窍的法门,能够通过类似空间传送的方法把自己的魂魄逼出来,直接送到目的地。 “这种布置应该说明这四周的墙壁都有鬼魂无法穿越的结界,而这些深陷在山体里的洞口四壁没有这样的结界,还能被外圈的大法阵笼罩住,既能方便走无常施法,也能保证大局受影响。” 晁雨泽脑子忽然一转:“这么说,我们说不定能利用这洞口干点儿什么?” “我们现在不就正要用它吗?” 晁千琳轻笑了一声,把白明背起来,几步跃上空中,奚满月立刻跟上去,两人前后合力帮扶白明,钻到了对面。 她们没敢落地,而是在空中借着血和灵子垫脚,等着那几人一一钻过来,只怕这里的陷阱被触发,把众人分开。 等待过程中,晁千琳刻意揉了揉耳垂,依旧没在这里感受到蓝晶的气息。 【难道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后过来的三人也没有急着落地,六人就这样在空中用灵火审视着面前的墓室,皆尽诧异。 半晌,任道是忍不住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正常的地宫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这武安君的墓,也太简陋了吧?” 让他如此感叹的原因是,这间七十多平米的墓室空落落的,只在正中间停放了一座巨大的棺椁。 室内没有台基,没有镇墓石雕,没有墓道中的装饰性石砖和仿木结构的梁柱,只有整齐得和陷阱房间中一样的普通砖石铺满了四壁。 不过,在这样简洁的空间中,用俯视角看这个十几米长,近五米高的大方盒子,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而且,这椁顶上覆盖这一张巨大的长方形织物,在浓黑的煞气和红彤彤的灵火争斗间,隐约显露出壮阔的宫殿与楼台,即便看不真切,也显得华贵精致,气势恢宏。 晁雨泽居然赞同了任道是的话:“是啊,一般王侯的棺椁不是有六七层吗,每层之间还都放着陪葬品,大到整间屋子都是椁,这个好像真的挺小的……” 晁千琳无奈道:“说不定东方前辈修墓修到这里,没钱了?” 奚满月为这句话,突然不合时宜地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这么久,不管是蓬修还是陷阱都没出现,气氛好像有点儿轻松过头了。 晁雨流有点儿看不下去,皱着眉说道:“先下去看看吧。” 众人一齐跃下,刚一落地,就发现了这地方的不对劲。 虽然他们刚刚在空中俯视,看不真切椁顶的织物,但落地之后,他们眼前的空间却一扫之前浓厚的阴霾,变得干净又通透。 即便还是黑暗的,这种黑暗也和那种煞气带来的粘腻黑暗不同,就算没有无星的夜空那么宁静悠远,至少也像把自己全塞进被窝时那样让人安心。 灵火在这样通透的空间中终于发挥了真正的照明作用,在晁雨泽的指引下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他们脸上由衷的释然映入彼此眼中,各自的狼狈也清晰异常。 晁千琳最先反应过来:“这里的煞气都聚在上空诶。” 众人顺她所指向上看去,果然发现棺椁上方两三米处依旧有浓重的煞气和黑暗汇聚。 见周围确实没有危险,众人小心翼翼地向那座棺椁靠去。 随着他们渐渐走进,所有人都感到透入骨髓的沉重煞气被一点点逼出七窍,被强制排汗的感觉让人汗毛直立,但这种不适消失之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神清气爽之后,他们视野之中的丝绸垂角似乎散发出了淡淡的金色灵光。 奚满月感叹了一句:“上面那块大幅的绣品应该是来自佛寺的吧……看来东方前辈对严公真的很敬重,想让他走后也能太平安稳。” 晁千琳却不像她这般多愁善感,反倒务实地皱起眉:“这样的话,这间墓室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陷阱了……” 任道是却轻快地说:“不过反过来说,这里应该也不会有蓬修喽?” “也对,他要是能进到这里来,应该早就想起自己是谁了。”晁雨泽摸着棺椁侧面排排小字,招呼众人来看。 上面的内容和东侧长廊墙壁上的石刻完全一样,再一次看到这堆堪称捧杀的文言文,众人都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六人绕着棺椁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们不是盗墓贼,也没有开棺的好奇心,还在晁曜处确定蓬修的本体不会在严良棺内,对这间墓室也就没了什么兴趣。 绕回原位之后,任道是从背包里掏出香和铜炉,认真地点燃三炷香拜了一拜。 其实进墓之后接二连三的意外早就把他在岚城做好的准备挤出了他的脑子,这时再象征性地补救一下意义实在不大。 连奚满月都没跟着他继续这无用的行为,所有人都只在心中默默向严良表达了敬意和感念。 静默一阵之后,晁雨泽率先打破任道是的装模作样,指着墓室南侧的小门说:“我们去侧室看看吧,那边应该是严公的老婆吧?” 463 侧室陈列 任道是白他一眼:“你就不能说夫人,王妃啥的吗?” “反正就那类的嘛,矫情什么?”晁雨泽摇摇手,几团灵火摇晃着从他身后升起,跟这他进入那扇小门。 三个女人对视了一下,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上一秒还一脸敬重地祭拜强大的前辈,下一秒就变回不着调的本色。 离开了严良棺椁的辐射范围,煞气便再次把六个人包裹起来,有了之前的轻松做对比,此时的沉重反倒更加让人难受。 灵火和手电筒的照明又一次失去了作用,众人只能看清脚边的事物,眼皮都像被糊住了一样眨动不畅。 领头的晁雨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摸索着狭窄甬道的墙壁小心前进。 没走几步,他右手边的墙面就忽然消失,一间新的墓室突然出现在那扇小门后面。 这整个过程都很突兀,在摸到门洞之前,众人根本就没看到那里有门存在,甚至还隐隐看见了墙砖反复的墙面。 “进去看看?”晁雨泽颤声问着。 他的胆怯也和那扇小门一样突然出现,毫无预兆。 其实最令人害怕的不是飞来横祸,而是得知刑期之后数着分秒等待死亡的日夜。 可能是因为之前在严良的墓室中,大家终于久违地找回了没有煞气包围的好状态,再次投身到这样的气氛之中,所有人的心态都比之前糟糕许多。 要故意往陷阱里踩,重回时刻危及生命的陷阱区这事儿的残酷和焦心在这时占据了所有人的内心,接近半分钟,都没有人替其他人说出那个决定性的“好”字。 最后,还是晁千琳开口:“去看看吧。” 晁家和事务所两方的唯一交集是她,计划更是由她拟定,她现在是队伍真正的核心,如果退却,那就没人能再挑起大梁。 晁雨泽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踏进那扇小门。 这间墓室比之前那间小了一大圈,墓中同样只有一座巨大的棺椁,尺寸比严良的棺椁小了一些,却相差不大。 晁雨泽在棺椁上摸索着,果然在和之前椁侧相同的位置上找到了雕刻细密的小字。 粗略读下来,这间墓室里盛放的正是严良的正妻严吴氏梅益。 她的父亲是当时的直秘,相当于皇帝的政治秘书,地位很高,和这位不受宠爱的十皇子结亲,想必也是皇帝分散臣子权力,加固中央集权的政治手段。 晁雨泽念叨这些的过程中,奚满月忽然悄声对晁千琳说:“棺材里有人吗?” 晁千琳立刻用灵觉查探,对她轻轻点头。 奚满月叹了口气,见晁千琳没懂,又小声说道:“这座墓封起来之后就没再开过,如果这里躺着的真的是吴夫人,想必是在严公下葬前就已经过世,被迁到这里来的。” 晁千琳点点头:“从前就是这样,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没葬到一起才算是死后不得安宁,迁坟反倒不算。” 那边晁雨泽和任道是已经绕着棺椁在墓室里绕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没有任何机关被触发。 众人退出墓室,继续往南走,没几步,又有间和吴夫人墓室规格相同的墓室出现在右手边。 室内同样是除了一套棺椁就空无一物,棺中盛殓的则是严良的侧室,严袁氏。 这位夫人连名字都没留下,也没什么生平记载,看来只是位普通人家的女子,从没做过什么值得记载的大事。 墓室中依旧没什么事情发生,众人再次提心吊胆地进,大失所望地出,继续向南。 晁千琳有些不耐烦,按照她的推算,从他们下墓的那个入口往西的范围内,所有机关都应该开启了,怎么现在搞得像观光旅游一样,安全得让人心慌。 还是没多远,他们进入了第四间墓室。 和前三间相同,一套棺椁,空无一物。这次棺中的人是严良的另一位侧室,严秦氏。 趁着晁雨泽和任道是查探墓室的时候,晁千琳低声对奚满月说:“这两座棺材里也都有人。这些人都没和严良葬在一起,连正妻都放在隔壁,难道这不是合葬,而是陪葬?” 奚满月思索片刻:“那个时代夫妻妾葬在不同墓室是正常的,只是她们没道理都死在严良前面,说不定真的是陪葬……” 晁雨流也听到她们俩的谈话,插话进来:“不会的,我们灵辖虽然对人事淡薄,也绝对不草菅人命。这毕竟是东方前辈修的墓,不可能会做这种残忍的事。” 晁千琳不禁腹诽:【那他的阳寿是哪儿偷来的?】 就在这时,墓室另一边的突然传来“哐啷”一声,紧接着就是任道是和晁雨泽破了音的尖叫。 奚满月把晁千琳往白明身边一推,自己则和晁雨流立刻冲了过去。 东张西望了半天,除了抱在一起的晁雨泽和任道是,她们什么都没看到。 奚满月和晁雨流把两个男人从对方身上拆下来,无奈地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刚刚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棺椁上掉下来,发出了声响,把任道是和晁雨泽吓了一跳。 两只手电和六团灵火在周遭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刚刚从棺椁上掉下来的东西。 见到那支质量相当不错,还正亮着的狼眼手电筒,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晁千琳和白明也探头探脑地跟了过来,因为不知道前因后果,晁千琳还以为他们又开了支手电,依旧在找东西。 晁家姐弟换了个眼神,立刻跃上空中,去看椁顶。 “千琳,你快来看看!”刚一落地,晁雨泽就忙不迭招呼晁千琳。 晁千琳赶紧跟着蹿上去,只见椁顶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了一道麻袋被拖过一般的清晰擦痕。 晁雨流指着一旁模糊的五条细痕说:“这好像是人手的痕迹,应该是个人被什么拖走了吧?” “蓝晶……?”晁千琳忍不住喃喃自语,蹲下身来查探周围的灵子反应。 可是这里依旧没有竦斯的气息,只有浓重的灰尘味道。 正当她想收回费神的灵觉时,棺椁深处隐约的人形白光却忽然晃动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类似招手的动作。 晁千琳打了一个激灵,从脑内向外侵蚀的恐惧让她愣了两秒才叫出声:“棺材里有人!” 晁雨流立刻反应过来,她刚刚才说过棺内存在着尸体,这时说的肯定不再是那个“严秦氏”,而是另外的什么人。 可他们还来不及动作,棺椁之中就传出木板被接连打破的脆响,声音直逼晁千琳脚下,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实木板材。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腕,把她整个人拖进了棺中。 464 二度分流 晁雨泽和晁雨流离晁千琳仅仅几步远,可是,他们却在晁千琳被拉下去的瞬间,接到了同心诀的第一次联络: 【别拦着,要下去了。】 晁千琳虽是这么说着,实际上却满心疑惑。 她没抵抗那种拖拽,不只是因为空间传送的特殊感觉传来,还因为拖着她的那只手上,法力的特征和气息分明来自于奚满月…… 【这是什么情况?】 她特地朝和白明、任道是站在棺椁之下的奚满月,身子在半秒后完全沉进棺椁中,心却蓦地一凛。 那三人身上没有被空间拖拽的标记,而且在这个瞬间,她完全没法和他们建立起联系。 之前他们曾经两次出入地下的陷阱区,返程时,她和奚满月分别拉扯过任道是和白明,她知道那种成功把二人在空间上的位置标记在一处的感觉,可在此刻这招居然完全不惯用。 【难道只接受从陷阱区到地上安全区的联结吗?】晁千琳暗自爆了句粗口。 他们仅仅隔着不到十米,连黑暗都没把他们拦住,这个蠢陷阱怎么能把白明丢给那两个四大家族的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身份突然成迷的奚满月。 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传送转眼结束,晁千琳和晁家姐弟统统消失在棺椁之上。 任道是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事儿居然和他们仨没关系。 “……什么鬼?满月,这是怎么回事?” 奚满月一脸沉寂,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这个陷阱可能有范围或人数限制吧……”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回去找晁曜?” “也只能这样了,其实一开始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就挺危险的,没想到他居然那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奚满月叹了口气,拉了一把一直呆站在一旁的白明,“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白明认真地摇摇头:“不行,我得和千琳在一起。” 比起白明开口对奚满月说话的稀奇,任道是被这天真到饱含嘲讽的话给逗笑了:“你又跟不下去。” 也不知白明听没听到他的话,他的下句话倒是接上了任道是的吐槽:“我们去找别的陷阱吧。” 任道是的憋笑变成了大笑,可笑了大半天,他才发现奚满月居然在认真思考白明说法的可行性。 “我们找找吧,不能让蓬修落在晁家人手中。在没有感应到他们再次被传送的时候,总还有机会。”在场没有了外人,奚满月终于把话挑明了。 任道是点点头:“好吧,再往南走走,再不行就只能往阳宅里返了。” 他话还没说完,白明已经在往外走了,看起来依旧是把他无视到骨子里的架势。 任道是和奚满月赶紧跟上他,却忽然发现白明在黑暗中如履平地,步子轻的几不可闻,而且快得像个训练有素的修者,他们俩居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反正自己的话对方从不理会,任道是索性大大方方地对奚满月说:“你发没发现这小子最近有点儿变了?” “什么?” “对千琳比以前主动,话好像也比以前多了,而且……他好像比以前帅了,是我的错觉吗?” 奚满月嗤笑一声,没有搭茬。 在他们三人继续探索的时候,那三个姓晁的已经再次站在火光冲天的陷阱区。 而且,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在场的还有一人。 奚满月。 短短十几秒,晁千琳的心态大起大落,各种各样的疑问让她想提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眼前的奚满月手中拿着一只钵盂,满身狼狈,衣服破烂得和她自己有的一拼,原本几乎到肩膀的短发被火燎得完全收到了耳后,浑身上下全是焦黑和皮肉烧灼的焦臭味儿。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晁千琳才无奈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奚满月摊摊手:“刚刚我忽然感觉你们和我在空间上的联结很近很近,心思一动,你们就真的被传送过来了。” “唔……”晁千琳悄悄退后一步,站到了晁雨泽旁边,“你怎么会在这儿?” 奚满月哭笑不得地说:“之前帮你们拖着火精灵的时候,我用钵盂顶了一阵子,这是我头一次用这件法器,对时差估计不足,我感觉只在里面呆了半分钟,出来之后才发现你们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晁千琳慌得更彻底了,“你那个钵盂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子母钵盂,母钵里有隐藏异空间,能把使用者的本体收纳在其中,分析使用者的能力,再把投影或说是分身用子钵投射出来应对各种事件,保障使用者的身体不受伤害,但是对精神力和法力消耗很大。” 晁千琳简直抓狂:“这么说,和我们在一起的,一直是你的分身?” “应该是吧……”奚满月苦笑一声,“除了意识不是很完整,身体强度和能力跟我应该没什么区别。” “那你在这边多久了?” 奚满月想了想:“我出来之后应该只过了不到十分钟,我刚找到块基本没虫子的地方,你们就过来了。 “现在那些火虫飞得到处都是,这里的道路果然都是连通的……对了,这两位是?” 晁千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选择了最方便的介绍方式:“我在晁家的哥哥姐姐,晁雨泽和晁雨流。” 晁雨泽自是心花怒放,晁雨流则笑得很委婉,伸出手和奚满月握了握。 知道地上跟白明在一起的不是蓬修,晁千琳长舒一口气,忍不住抱怨一句: “你们四大家族就不能搞些老老实实的法器吗……算了,我们还是先去找最后那座能打破的雕像吧,只有一次机会,可别浪费了。” 奚满月没搞懂这是什么情况,晁千琳也只能边走边向她解释一切。 她对奚满月的信任是远远高过任道是的。 她没记错的话,她喊出“棺材里有人”的时候,奚满月下意识地把白明和任道是护在身后,再之前听到任道是和晁雨泽的尖叫,她更是优先把晁千琳和白明护在一边,自己和晁雨流冲了上去。 在她看来,白明和奚满月在一起,遇到危险时被抛下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虽然那只是分身,但按奚满月的意思来理解,分身的意愿和她本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她却因为眼前的一切,理解错了这子母钵盂的真正用法。 使用者在母钵中时,子钵才能投射出她的分身。 既然奚满月早就出来了,那地上的分身又是哪里来的? 465 真作假时 现在的陷阱区除了四壁的岩浆,对四人基本没有了威胁。 “活”室的火精灵已经被晁家姐弟收服,“磊”室的岩浆弹不会移动,“封”室的火虫们则不会主动攻击火灵辖,被护在中间的奚满月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听完晁千琳对墓中空间结构的解释,奚满月无奈地问道:“那个奇怪的灵体呢?” “你是说火精灵?”晁雨泽赶紧抢话,“都被我们收了哦。” “火精灵?”奚满月反应了一阵,才明白火精灵是什么意思,“‘都’被收了,是说不只有一只?” 晁千琳点点头:“有两只。你在钵盂里是看不到外界的吗?” 奚满月笑道:“是啊,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出来了。说实话,刚刚我还以为自己没救了呢。” 晁千琳安慰性地拥了拥她的肩膀,手臂突然被抓住:“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晁千琳故作自如地用那只断手搓了搓另一侧的手臂,“你看,好好的。” 奚满月眉头紧皱,一脸埋怨地看着她:“我帮你处理一下?我的背包掉了,不过身上还有应急的丹药。” “真的没事。”晁千琳赶紧转移话题,“晁雨流,剩下的那个陷阱是什么来着,晁曜之前的解释太笼统了,我不太记得了。” 晁雨流苦笑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剩下的‘癫’室太难解释了吧,二伯给我们讲解的一直也那么简单,只说是可以复制进入房间的人。” 晁千琳下意识瞥了一眼奚满月手中的钵盂:“所以说,复制出的假身会成为我们的对手?” 晁雨流犹豫着说:“其实我不知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刚刚被传送下来的只有我们,让我有点儿怀疑……” 晁千琳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那个房间可能会故意留住假身,给后续的传送造成障碍?” “是啊,假如之前传送我们七个那次就是传送点能承受的人数极限,或者传送次数超过了限制,人数就也会受到限制,又或者超出一定人数限制后,整个墓就会关闭传送功能,那么那个房间就是最最要命的了。” 晁千琳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她这么一说不觉脊背发寒。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很可能现在就已经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晁雨流看出她脸色不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是设想最糟糕的情况,既然这件事没有被先祖传下来,应该就不会那么复杂的。 “一会儿到了‘癫’室只进一个人去打破雕像,尽可能消灭分身,这样我们还是只有四个人,肯定没问题的。” 晁雨泽立刻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吧,就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能让女士们去冒险啊。” 那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如何应对,晁千琳则再次思考起之前棺内那个朝她招手的人影,到底是不是出于薄弱空间交界的奚满月。 转眼间他们就来到了“癫”室门口。 这时候火虫几乎淹没了整条通道,嗡嗡的叠翅声扰得四人心烦意乱。它们虽然没在攻击,却密集到互相碰撞,每每沾到三人身上,也还是会痛。 晁雨流只好把笼罩在奚满月身上的火灵子屏障扩展到三人身后,彻底遮蔽住他们身后的通道。 晁雨泽没有废话,把三个女人往身后一拦,大步朝房间中的雕像走去。 这座雕像的样子很好辨别,长长的蛇形身体,高昂的人类头颅,以及材质奇特的一只独眼,都在说明它就是传说中眼睛睁开便是白昼,眼睛闭上便是黑夜的烛龙。 之前所有的房间中,雕像都与陷阱有所联系,可烛龙却和晁雨流的说法不太相称。 几人都有着事情不简单的糟糕预感,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了缓和气氛,晁千琳突然笑道:“我才发现,这四个陷阱房间的名字是‘疯活磊癫’,风火雷电?东方前辈这是在嘲讽天师吗?” 晁雨流耸耸肩:“谁知道是嘲讽还是致敬呢,可能只是刚好有点儿联系,就随便这么叫了?” 房间里的晁雨泽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嬉皮笑脸地回头说道:“东方前辈实在太腹黑了,这四个陷阱就算我听说过,见到实物还是吓了一跳。” “你小心看路吧。”晁雨流呵斥道。 也就在这时,晁千琳和奚满月同时感受到了另一个空间重叠在自己身上的古怪感觉。 之前晁千琳三人掉进传送陷阱的时候,奚满月就是靠着这种感觉把他们引导到自己身边的,此时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任道是等人也找到了新的陷阱,便在意识中拉扯住了那个空间,想让前情复现。 片刻之后,一个人形像照片显影一样缓缓出现在她们面前。 谁知道,来人不是任道是和白明,而是已经站在雕像面前的晁雨泽。 “别砸!”三人面前的晁雨泽一看清她们的脸,立刻大喊了一句,然后想也不想地冲进了房间。 雕像前的晁雨泽虽然对面对自己早有准备,这时还是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火刃稍一迟滞,就被身法快得惊人的另一个晁雨泽拉住了手臂。 晁千琳反应极快,血鞭立刻甩出,在房间之外狠狠拉住了刚出现的晁雨泽的手臂。 可是那个晁雨泽纵是被血鞭切进皮肉依然没有放手,硬是借着晁千琳的力把另一个的晁雨泽拉了个趔趄。 “千琳,快放手!”晁雨流忽然惊叫一声。 晁千琳当即收了血鞭,看着那两个男人在房间里滚作一团。 其实她也很疑惑。刚刚她感应到的明明是空间被打开后的传送反应,出现在这里的晁雨泽和另一个人看起来也不一样——他没穿上衣,背后还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而且,他看到自己时,那副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实在过于明显了。 晁雨流叫停晁千琳攻击的原因则万分简单。 她和晁雨泽之间,也有着那两兄妹纹盒一样的特殊信物,方便二人随时无条件使用同心诀互相联系。 这件信物仅仅靠血缘相连,而血缘这种贯通表世界和里世界的神秘存在,是灵辖世代修行的重要依据,没有任何分身可以模仿。 可怕的是,另一个晁雨泽出现之后,她佩戴的信物出现了反应。 那个受伤也不会消失的晁雨泽,可能真的是她弟弟。 466 自杀悖论 房间里的两个晁雨泽完全没像他们之前预想的那样互相斗法。 被传送过来的晁雨泽相当了解对方的行为模式,一出手就直接卸掉了他的武器,不给他控灵的时间,像小学生打架一样手脚并用地把他压在了地面上。 而一直在他们身边的晁雨泽也同样知道那个家伙的命门,一个翻身,直接掀翻对方钳制着自己的小腿。 可是相对来说还是后来者更占上风,他对对方动作的预判非常准确,完全无须正常的反应时间,下意识地直接抬腿,裤子虽被扯掉了一块,腿落下后却再次夹住了对方的脖颈。 门外的晁雨流心急如焚,却不敢进去帮手,生怕现场再多出个自己来,只能焦急地喊:“你们俩先都停手,搞清状况好不好?” 后来的晁雨泽依旧没放开手脚,只是大声说:“我知道他会在我解释情况的时候偷袭我,所以我不会放手的,就这样听我说完吧。” 面对这样的说辞,原本的晁雨泽自然没有停止反击,反倒趁着他说话的档口,将散落一地的火灵子直接朝那人手臂上汇聚出刀身的形态。 “你要是杀了我就全完了!”被攻击的晁雨泽急的话都说不清晰。 旁观者们都看出其中蹊跷,晁千琳再次甩出血鞭,卷住晁雨泽聚集的火刃,硬是用鞭花把二人分开。 这条十几米长的鞭子又耗了她不少血,断臂以来从未停止的消耗让她摇摇欲倒,她身边的奚满月不由得惊呼:“千琳!” 那边两个晁雨泽已经被晁千琳的攻击分别撵到了房间两侧,听到这话都怔了半秒,关心之意直白地写在脸上。 见这情况,打着赤膊的晁雨泽对另一侧依旧把他当做敌人的晁雨泽无奈地说道:“你再不停手,千琳真的会死的。” “这和我停不停手有什么关系?” “废话,你的行动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一切,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晁雨泽低声咒骂了一句,看向门外的晁雨流。 晁雨流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听那个家伙说完。 后来的晁雨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硬刚。刚才要不是我先出手拉住你,其实你也感觉到我不像个分身或复制体,不会非要和我打架,对吗?” 晁雨泽不耐烦地撇撇嘴,没有回答。不过他心里知道,对方说的没错。 “你现在是不是有种很像是烦躁的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我出现在这里才开始出现的,觉得你像是被什么拉扯成两份一样,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你还没理由地认为这种感觉就是因为我,所以我稍微说些刺激你的话,你就想冲上来把我杀了,对吗?” “对!那又怎么样?” “我也是这样,应该说我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这样的。”后出现的晁雨泽满不在乎地处理着手臂上被晁千琳勒出的伤口,“不管你们信不信,其实我就是晁雨泽,是来自未来的晁雨泽。你想攻击我是本能,是宇宙自行修复的方法。” 一旁的晁雨泽一脸黑线,忍不住吐槽道:“我就说我今天进了……” “漫威的片场吧。”另一边的晁雨泽接话道。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一脸震惊,一个一脸无奈。 “两个自己相遇,不是会产生时空错乱,撕裂宇宙……什么的吗?”晁雨泽语无伦次地说。 赤膊的晁雨泽叹了口气:“我回到这里是因为你杀死了我,我在刚刚死掉过一次了,这种情况下遇到自己也不会被宇宙法则强行抹除,只会因为你我完全同质,相互排斥,明白吗?” 晁雨泽愣愣地摇摇头。 其实他本人作为一个漫威骨灰级粉丝,对世界线相关的理论和文学作品广有涉猎,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但是对方口中的那种撕裂感真的严重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 而就算早有这事不简单的心理准备,在门外的三人也都傻在当场。 一个盗墓故事居然发展成了一个自杀悖论现场,除了感叹东方捷溪的了得,晁千琳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了。 自杀悖论,是指假设某人利用时光机器,穿越到十年前,并杀死了十年前的自己,造成的矛盾。 矛盾点在于,某人已经在过去刺杀发生的时间点死亡,那么未来的他也就不会存在。 所以刺杀成功就说明来自未来的杀手没有在过去自己死亡的时间线上存活,而是创造了一次时间悖论,出现在了另一条时间线上。 遵循没有过去的自己就没有未来的自己这一必然的规则,这条时间线上就会在某一时间,同时出现两个某人。 三个女人都明白自杀悖论的含义,反而更加迷惑未来晁雨泽的意思。 晁雨流问道:“你说你来自未来,也就是说你是被更未来的你杀掉的,才有可能构成自杀悖论的双时间线情况。可是按照这个理论,转入另一条时间线的应该是杀人的人,而不是被杀的人,转入的时间点也应该是在你死亡的时间,不是现在啊?” 未来的晁雨泽苦笑着说:“傻老姐,现在墓里的诅咒没有解除,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这不算是真正的自杀悖论,只是依存在自杀悖论上,自己杀死自己的情况和这个房间召唤未来自己的陷阱,发生的特殊情况。” 看晁雨流一脸不解,他只能看向对时空之事的理解超越常人的晁千琳。 晁千琳因为失血,脑子乱做一团,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边问他边思考:“那你是在哪个时间点死的?” “在我的时间线上,我应该是半个小时以后死的。不过我的记忆里有关于这半个小时的三种情况。 “我觉得这种情况是因为墓里的诅咒,所有时间线上可能发生的未来都被统一记录在了我一个人身上,所以现在我们得找到最完美的一种未来,按那条路走下去。” “都是哪三种未来?” 未来的晁雨泽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艰难地说道:“全军覆没,晁家人全军覆没,事务所全军覆没。” 另一个晁雨泽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向晁千琳:“那不就是说,无论如何千琳都活不下来?” 467 盒子时间 未来的晁雨泽叹息一声:“现在我们俩一定要呆在这个房间里,绝对不能出去,一旦我们离开这个房间,第五个陷阱就会被开启,之后的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 “可是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啊?”奚满月搂着晁千琳微微颤抖的肩膀,轻声说。 晁千琳对她笑笑:“没事的,他到这里来,我们就掌握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所有情况,总会有办法的。” 奚满月道:“可是上面还有蓬修盯着,晁曜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晁千琳却说:“所以得立刻找到办法啊。晁雨泽,具体说一下这三种未来都是什么样的经历吧。简单点儿,我们时间有限。” 未来的晁雨泽点点头:“我经历过的时间线是我们晁家人全部死亡,不过其他人有没有生还我就不知道了。这条时间线上,我在第一时间杀了这个房间传送过来的来自未来的我,砸了雕像。 “但最后一个陷阱和空间传送雕像开启之后的传送是有延迟的,第五个陷阱在传送的准备期间开启了,大量的流沙在瞬间把我们都淹没了,沙子被周围的岩浆融化成了晶体状态,陷进去的人就没法摆脱,奚小姐中招了。 “在这同时,上面的人也被传送了过来,包括蓬修在内,那两个人一落下地就被晶体困住,千琳为了救白明,被蓬修穿了个透心凉,我和老姐在那个瞬间刚好被传送到了藏宝间。 “但是我们一进到那个空间里,就直接死掉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我就到了这里。” 晁千琳道:“应该不是这里的传送有延迟,而是晁曜已经把石碑转动到了坎位,这些传送点刻意给我们留出了进入藏宝间需要的准备时间。” “这样啊……”晁雨泽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到了这里之后,很自然地又有了另外两段到这里之前的记忆。一个是未来的我同样在被传送过来后就立刻被杀,只是动手的人是千琳和老姐。 “你们砸开了雕像,流沙陷阱开启,这次只有蓬修一个人被传送了下来,所以千琳在这时还没事,但是奚小姐还是被流沙困住了,我们三人一起被传送到了藏宝间。 “这次我看清了,藏宝间里有一个发狂的老大爷那着把长刀,冲过来直接一刀干掉了我们仨,一刀哦,这个真的是最惊悚的一次了。” 晁雨流像个小学生一样举手提问:“这既不是全军覆没也不是事务所覆没啊?” 晁雨泽一愣,一脸莫名其妙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诶?奇怪……之前我想说的好像不是这个,可是这段话好像顺着我的嘴直接跑出来了一样……” 晁千琳道:“没关系,你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吧。” 晁雨泽只能继续说:“还有一种情况是,我像现在一样,第一时间对他讲明了我就是他,也就是我……哎,反正就是没人杀我,两个我同时存在,然后我们……” 他这么说着,突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然后呢?”晁千琳催促着他。 “然后,我们打破了雕像,流沙流出来,蓬修到这里来,任道是和白明也到这里来……我们都进了藏宝间,蓬修回到他的本体……我们都……都被他杀了……” 晁雨泽的口齿越来越不清晰,双手抱头,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晁千琳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现在因为这个房间中的陷阱,墓里多出这个晁雨泽,他的任何一个微小举动都会分支出更多条时间线,这所有可能性又都交叉在多出来的他身上,他的精神无法承受这么巨大的信息量,一旦意识到这点,就随时面临崩溃。” 奚满月赶紧追问道:“千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晁千琳瞥了一眼两个晁雨泽,艰难地说:“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两个晁雨泽都活下来,否则每条时间线都不会有终点,我们所有人都没法离开这座被诅咒封锁了时间的墓。 “我相信其他时间线上的我如果听完他的话也都会做这个决定,现在只能祈祷有一条时间线上的我们能成功了。” 奚满月其实依旧没懂,追问道:“所以,只要两个他都活下来,我们就都能活下来?” “不,哪条时间线上的两个他都活下来,哪条时间线就会变成最终链接外界的时间线。 “我们现在都处在薛定谔的盒子里,只有盒子被打开,结果才能确认。两个他都存活下来时,盒子就被打开了,那时候的结果才会是最终的结果。” 晁雨流赶紧问道:“那他呢?两个他会怎么样?” 晁千琳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只能看宇宙如何应对这个奇点了。” 奚满月不由得感叹一声:“天啊……” 晁千琳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要进入藏宝间其实利用的也是这个原理,借助封闭时间段内多重时间线的可能,在aabb2和abbb2同时存在的情况下,多次重复这段空间传送,自然选择进入藏宝间的时间线。 “没想到还有如此复杂的情况同时发生。早知道是这样,哪怕去挑战‘磊’室,也绝对不该进这个房间。也难怪先祖解释不清……” 奚满月不禁疑惑:“可是听他的意思,只要我们打破雕像,蓬修就会出现,就算这样我们还是要去藏宝间吗?不如直接回到地上,和他们会合,离开这里?” 晁千琳道:“你知道蓬修能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奚满月淡淡摇了摇头。 “从前的蓬修像鬼魂一样受东方前辈设置的结界和法阵限制,却也像鬼魂一样可以穿梭在墓道里。 “而他现在恢复了记忆,成为了修炼千年,以灵体为独立实体的真正精灵,只能跟我们一样被陷阱传送。 “所以,他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在上面找到了新的传送陷阱,跟我们打破雕像根本无关。晁雨泽口中的关联性只是受蝴蝶效应影响的因果律,并不是真正的逻辑关联。我们只能做到比随时会来的他更快拿到那把刀,来保证自己活命。 “而且,我怀疑,在我们进墓之前他就已经对拿回本体势在必得了……” 奚满月一惊,忽然明白了:“那个拿着长刀杀我们的老头,是王教授!” 468 一号二号 晁千琳点点头:“他们应该找到了藏宝间的入口,接触到了蓬修的本体,却没找到离开那里的出口,便以为破解蓬修的封印就是方法。 “所以蓬修的灵体一直引导我们远离转动空间的石碑,想给他们争取时间破解封印。 “之前他恢复记忆根本就不是因为任道是提及严良,而是因为那个时候王教授他们成功了解开了封印,任道是刚好诱导了他。 “可是他过分关注了事务所的我们,没注意到晁家三人转动了石碑。于是他转变了想法,想借助我们找到进入陷阱区和藏宝间的方法,混在我们之中,以逸待劳。 “现在,他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功了。” 晁雨流急切地说:“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儿去藏宝间?” 晁千琳颦着眉,认真地说:“晁雨泽那里有经验得出的因果,我们只要打破雕像,蓬修真的会到这里来。 “我们绝对不能放弃自己,指望着其他时间线的我们成功。而且现在我们的情况和他提到的三种都非常不同,很可能会是一条决定性的时间线,所以现在宁可多花些时间计划,也不能贸然行动。” 这条时间线上一直默默听着大家聊天的晁雨泽突然问道:“现在当务之急不只是那个吧?”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摊摊手:“不该区分下我俩的称呼吗,不然一会儿打起来怎么知道是叫谁啊?” 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这也算得上是“当务之急”? 晁雨流不耐烦地说:“他叫晁雨泽,你叫白痴,怎么样?” 晁雨泽刚要争辩两句,那个未来的他就嬉皮笑脸地说:“老姐,完美。” “你是一号,你是二号,这样行吗?”晁千琳拍拍晁雨流的肩膀,笑着给原本的晁雨泽和未来的晁雨泽定下称呼,“还是先说下接下来的计划吧。 “现在可以确定蓬修在老任和小明那边,晁曜一直按照事先约好的,每三分钟和我们用同心诀报个数字,他那儿应该是安全的。 “二号,你知道流沙陷阱开启之后,我们大概要多久才能进入藏宝间吗?” 晁雨泽二号其实很不满意这个名字,憋着嘴嘟囔道:“大概……四分钟?二伯在我们打破雕像之后,又从头数数了,1说完没多久我们就进入了藏宝间。” 晁千琳低头想了想:“从那三种情况看来,流沙陷阱中最危险的是满月姐,如果遇到之前提到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应对?” 奚满月看了看她,扬扬手中的钵盂:“藏进钵盂里,让你们把我带进去,怎么样?” “倒是个办法,但是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奚满月道:“按之前的时间流速比例来算,我进去数到20就立刻出来,外面应该过去五分钟左右,这样进去藏宝间之后还能帮上你们的忙。” “好,那就这样。”晁千琳稍微放下心来,看向晁雨流,“我们四个应该都是在藏宝间中无法应对发狂王教授的,而且没了满月被困的因,之后的每一环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发生什么很难预料。 “你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们两个躲过刚进藏宝间的那次攻击吗?” 晁雨流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火精灵的小瓶子:“这个?” 晁千琳转向房间,“但是那三种情况中,你们都没用这招,二号,这是为什么?” “因为放出火精灵要我们两个一起合作,花费许多时间……?”晁雨泽二号犹疑着说。 晁千琳一愣,之前明明有过两个晁雨泽同时在场的情况,事务所众人也都在,让姐弟俩唤出火精灵来,其他人对付蓬修难道是不行的吗? “那我们现在就把它唤出来,做好准备?” 晁雨泽一号和姐姐对视一眼,二人默默念动灵辖的特殊咒语,庞大到犹如实体的火系灵气从瓶口丝丝缕缕地飘出。 就在这时,晁千琳灵觉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与此处的庞大灵气相互感应着,缓缓向彼此接近。 可是,随着那个光点接近这边显出形态的火精灵,光亮的中心逐渐弥漫出一丝黑色的煞气,把那团光亮彻底吞噬,并向着清晰人形凝聚。 【蓬修?】晁千琳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惊讶,她看向周围几人,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发觉危险正在靠近。 【果然每条时间线的我想的都是一样的,每次进入藏宝间之前,为了安全,他们都试过叫出火精灵。蓬修肯定给自己留了个传送陷阱,又刚巧利用两只火精灵之间的感应第一时间找到我们,不然我们也不会衰到被他直接传到身边。】 晁千琳暗骂一句,提醒道:“蓬修来了。” 众人俱是一惊,奚满月立刻问道:“砸雕像吗?” 晁千琳没有回答,懊恼地捶了下身侧的墙面:【只要和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同,未来就会改变,可是天知道会怎么改啊?想和那些事有区别,只能做我之前绝对不会做的事……别管时间了!】 “等蓬修出现再砸。满月姐,藏起来吧。” 奚满月点点头,把她入墓后就一直戴着的手环塞到晁千琳手上:“子钵的替代品,不能放出分身而已。” 说罢,她手中的钵盂像只野兽一样把她的整个人顺着胳膊吞没其中,最后奇异地在空中扭曲着将自身也吞进口中,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几乎就在同时,晁千琳灵觉中的黑色人形徒然挥臂,手落之处便与众人身后的空间神奇地重合了起来。 “砸!” 晁千琳第一时间喊出这个字,神经一直紧绷着的晁雨泽二号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地跃起身对着烛龙雕像的头就是一脚。 雕像碎裂的声音和从背后欺压而来的煞气同时切进了晁千琳和晁雨流背后拦截着火虫的灵子屏障。 与此同时,面前的房间四壁砖石在一瞬间幻化成晃眼的金色细沙,流体般轰然而落。 在墙面的背后,同样的细沙没了前物的遮拦,浪潮一样汹涌卷来。 一时之间,前有沙潮,后有煞海,密密匝匝的火虫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贴着四人的皮肤没头没脑地乱飞,众人都被冲得站不稳身子。 晁雨流勉强站住脚,狠狠扯住晁千琳的胳膊,却拦不住她发疯似的往蓬修的方向冲。 “白明!” 浑身是血的白明仰起脸对晁千琳露出了他惯常的微笑,他身前的蓬修已经对他举起了煞气汇成的利刃。 469 支线剧情 十几分钟前,任道是和奚满月奋力跟上白明的脚步,从第四间墓室向回折返。 这次没了三个晁家人,为了攀上那座大门,任道是掏出黄符,准备御起旋风作为踏板。 没想到白明直接从他手上抢走了桃木剑,剑尖在厚厚的金属门板某个位置轻轻一点,整块门板便以那一点为中心,像被太阳晒裂的泥胚一样向外辐射着龟裂开来,碎成了一地残破的小块儿。 任道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只知道这个家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傻子,身上有许多特异之处,却从没想过,他不止是特异,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完全没明白白明刚才做了什么。那块东方捷溪搞来的大门肯定不是便宜货,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破坏得如此彻底。 任道是看向奚满月,对方脸色阴沉地看着白明的背影,若有所思。 “满月。” 他故意轻咳两声,奚满月还是盯着白明,轻声说了一句:“他破坏了因果律,找到了那扇门作为门存在的因果点,击碎了它,所以那扇门失去了门的因果,碎成了那样。” 任道是尴尬地笑了笑,他倒是听懂了,但正因为听懂了,他才越发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白明,一个外族之人,使用他任家正统血脉滴血为主的祖传法器,击碎了一扇门的因果点。 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吗? 难道这才是晁千琳如此看中白明的真实原因? 什么一见钟情,果然都是些屁话? 无论再怎么不安,任道是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如果这家伙真的那么了不起,跟着他找到去往陷阱区的传送点岂不是最方便? 白明没把桃木剑还给任道是,而是大踏步地继续向前走去。 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是因为他真的什么都没在想。 说他是傻子,自然是冤枉了他,可是他也绝对不是人类狭隘思维认定的那种聪明人。他的所有想法,都是在说出那句话,做出那件事之前无限小的瞬间产生,而能和他接收到彼此信号的只有那寥寥几人。 其中最最通畅的是晁千琳,对他最最重要的也是晁千琳,尤其是在他懂得自己对她也同等重要之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到她身边。 白明扫视着墓道,无视眼前遮蔽一切的煞气。 【没有,没有,没有……】 简单到可以忽略的事实和想法没有差别地在他脑内闪过,他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如任道是所料,白明直奔之前的“阳宅”范围,依旧走得飞快,路上的障碍对他来说就像不存在一般。 三人穿过他们第一次被传入陷阱区域的那个前厅,因为另外两人身形过于轻快,全没参考,醉汉一样躺倒满地的家具摆件给任道是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他边走边在心中暗骂:【这俩人都是怎么回事,我的能力真的这么堪忧?】 因为诸多摆设也是石质品,任道是索性念动土遁法咒,让自己真正意义上无视这些障碍物。 谁知他的法咒刚念到一半,一股没来由的杀气忽然朝他头颈间切来,根本没给他留半分反应时间。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惊觉自己手中没有家伙,只能用腕子承住那股巨大的冲压,腕骨碎裂的脆响瞬间在耳边响起。 相比疼痛,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恐惧感来得更快,任道是口中的土遁法咒始终未断,这时终于念完,整个人朝地下一遁,飞快地朝奚满月的方向靠过去。 可刚一行动,他就立刻发现,自己以为奚满月所在的位置上,此刻根本就没人存在,反倒是一股滔天的煞气在杀气之后骤然显现,如蛇一般紧随在他身后。 他心下一惊,暗骂一句:【他奶奶,这家伙什么时候把满月掉包的!】 正如晁千琳所料,在对抗火精灵的过程中,蓬修已经从刚刚恢复记忆的混乱和盛怒之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和当下最需要做的事。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上千年,不找回自己的本体,根本就离不开这个鬼地方,更别说去找他心心念念的裳环。 见那几人一路向东,没有放弃干预这里直接逃命,而是选择继续查探,蓬修就已经料到,在场有四个晁家人,这个墓的秘密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并破解。 他在那时就暗下决定,与其费力气花功夫地把这些人都解决,还不如借他们之手,找到隐藏着的藏宝间,拿回自己的本体再说。 一行人重新朝西行进的路上,蓬修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气息跟着他们,等待机会偷偷下手除掉一人,顶替他的存在。 他原本选中的是白明,没想到就在进入严良墓室之前,众人查看那五座雕像的时候,奚满月居然凭空消失了。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雕像上,根本就没人发现这片刻间的灵气波动,而在那之后,蓬修依照自己一路上对奚满月的观察,以及他丰富至极的识人经验,借着墓中紧张又诡异的氛围,完美地扮演了这个角色,到露出真面目才被任道是发现。 手腕折断的疼痛涌上全身,任道是的恐慌更甚。 恢复记忆的蓬修拿回了更多属于自己的实力,他的煞气已经从可见的浓度凝练到可感的程度,刚刚那一下的力道不亚于一根金属球棒。 和之前在墓道的追逐战一样,蓬修紧紧跟在他身后,速度丝毫不亚于他,甚至稍微胜过他一些。 【为什么他在这个时候突然发难,难道……】 任道是灵光一现,再次骂娘:【白明那小子还真的找到新的传送点了?】 事实确实如此,见白明有所发现,蓬修打算趁着他们人员分散,先行消灭这二人,免得一会儿在陷阱区与那几人碰面更加麻烦。 以他的实力来说,他的做法相当保守,深受其主人严良的性格影响。 想要常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到戒骄戒躁,永远不可轻敌,所以,当蓬修又一招击空任道是,又刚好从白明脚下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一挥手,向白明小腿上砍去。 在他眼里,这个家伙恐怕比任道是难对付多了,没能一招制住任道是,就只能两面消耗,让这二人都不得空闲。 他一个精灵,就算失算再多,也不至于比两个人类的体力差吧? 谁能想到,蓬修整个身体都潜藏在地底,只放出煞气在袭击白明,白明随便垂在身侧的桃木剑尖却正好点在了那团煞气的因果点上。 作为这股煞气的本源,随着煞气的存在被从法则上否决,蓬修的手臂被齐刷刷地削了下来。 470 活命余地 蓬修身形一滞,从任道是身后一跃而出,正落在白明面前,盔甲中的一双凤眼写满杀意。 白明也注视着他,手中的桃木剑依旧垂着,在蓬修看来颇为挑衅。 “让开。” 难得白明主动开口说话的对象不是晁千琳,可蓬修却不知这事儿的异常,膀子一挣,周遭浓重的煞气就朝着他空出来的肩甲涌动,打着旋地汇成一条完整的臂膀,再次向白明挥去。 白明脚下动也没动,抬起手中桃木剑直指蓬修手臂一点,又一次说道:“让开。” 蓬修这次长了记性,硬是在撞上剑尖只是撤回了胳膊,身上附着的煞气也拐了个弯,硬是绕开桃木剑,直接往白明身上卷。 他把白明当做了最强大的假想敌,这一下使出了七成力道,一改之前消耗战的策略,只求速战速决,防止再生变故。 谁知白明根本没躲,手脚和身躯立刻被席卷而来的煞气制住,动弹不得,连剑都没法再次抬起,触须般的煞气造成强大的冲击力和持续性的压迫更是把他挤得内脏受伤,七窍流血。 蓬修一时竟有些傻了:【这厮是怎么回事,只会一招吗?这根本不是不屑躲避,而是没能力躲开吧?】 他依旧没敢轻视眼前的青年,出招还是谨慎地留有后手。 他拳头用力一握,缠绕在白明身上的煞气便寸寸缩紧,在他打着赤膊的上身摩擦出“咯咯吱吱”声音,很快嵌进了他背后暴露着的伤口,勒得他像条被吊在店铺门口的香肠,连血管和骨头的形状都暴露皮肤之上。 尽管如此,白明还是一声不吭,好像感受不到疼痛和窒息的痛苦。 蓬修有些恼火,另一只拳也随即握紧,想用更大的力道把他的骨骼勒断,让他彻底气绝,或是逼他再次出手。 这两个人就像较上了劲,一个因为怒气和杀意双眼通红,一个则因为身上的绑缚被勒得眼睛充血,都抿着嘴唇瞪视着彼此,行为艺术一般站在原地。 这倒是给了任道是机会,他知道没有白明就没有到陷阱区与其他人汇合的可能,他虽然没那么执着于蓬修的本体了,但是单靠自己,活命都难。 趁着这两个人相互牵制,任道是偷偷念动风神咒,手中的黄符顺着地砖的夹缝轻轻贴附在蓬修的脚跟上,随着“急急如律令”出口,黄符中心飞出一股强大的旋风,瞬息之间将符纸搅为齑粉,顶着蓬修的双腿往他身上猛冲。 对峙中的蓬修被吓了一跳,立刻向上蹿了一步,旋风也随着他的动作分成两道,一道绊住他的腿脚,另一道则顺着巨蟒般的煞气和白明皮肤的间隙悄然钻入,借着旋转的离心力把煞气卷入,引导着它们改变方向,松开对白明的束缚。 蓬修看出了任道是的意图,一边躲闪着搅动他身形的旋风,一边再次冲着白明捏了捏拳头,让旋风和煞气之间的争斗变得更加焦灼。 任道是脑子飞转:【煞气应该怕正气的,灵辖的灵火不好用,道家的说不定可以。】 心念已动,一张五方火神符便从地缝中飞出。 他大叫一声:“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符纸随着这声音“腾”得燃起火来,顺着旋风和煞气纠结的轨迹窜烧上去。 争斗之间念咒不及,任道是只能在法术发动后再补念请神咒:“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诸神降临,各子遵法旨,有功之日,名书上清,急急如律令……” 可就在他念咒的时候,蓬修已经摆脱了那股旋风的纠缠,一掌拍向了白明的天灵盖。 这一掌他真的用出了全力,浓重的煞气似有千斤,从空中压下的状态肉眼可见,力道把地砖冲得层层龟裂,这片区域的空气都被挤到了四周,荡起阵阵风声。 藏在地下的任道是也被巨大的压力挤到了这一击之外的区域,在强烈的窒息感中,他不得不回到地面,再次暴露在墓道之中。 到这时他的请神咒才将将念完,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甚至让他咬破了舌尖。 任道是把口中至阳的舌尖血往掌心一擦,腰间黄符随念再起,纷纷汇聚在他手中。 “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又一次念动这句咒语,他掌心的舌尖血自动汇成了张天师的讳字,散发出的金光烙印在符纸上,七张黄符蓦地燃烧成七个火球,飞向白明头顶的轨迹里隐隐现出黄巾力士的身形。 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哪里请得到什么了不起的神,任道是用尽全力才让五方火神符放出的火焰变成三昧真火,接连而出的黄巾力士则是想擎下蓬修这一掌。 可是人的语速就算再快,也快不过简简单单按下手掌的动作,七颗火球飞到白明头顶时,那些蒙蔽视线的浓重煞气早就已经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白明整个人随着煞气的冲压直挺挺得倒下,就像一块被擀面杖压扁的面胚没有一丝挣扎。 【要死要死要死了!】 任道是的心瞬间凉透,可是他不敢放松对七颗火球的控制,剑指一翻,做个翻天印的手诀,七颗火球瞬间爆出炫目的雷电,继续朝着上方的蓬修砸去。 蓬修见白明被轻而易举地击败,并没放下心来,只是身边有只臭虫一直在捣乱,弄得他心情越发烦躁。 他手臂一挥,扭曲蜿蜒的煞气便和火球拼杀在一处。 任道是可不敢和蓬修硬碰硬,之前那波煞气的余韵离去,他整个人就再次潜进地底,朝白明下方前进。 他其实慌得要命,却绝对不信这小子会这么轻易没命。 蓬修见状,又拍出一掌,掌风化作道道利刃,直插地下,把任道是冲向白明的轨迹完全打乱。 “没完没了了是吧!” 各种状况接二连三地发生,和着无力感终于把任道是逼急了,他怒气上脑,索性跃上地面,把掌心的张天师讳搓花了,又吐了口舌尖血上去。 他始终怀抱着白明可以用那把剑击退蓬修的希望,才一直没把剑收回。 这时实在没有了退缩的余地,他只能把剑召回掌心,将手上的舌尖血往剑身上一抹,摆出个武者的架势,想要御使黄符,和蓬修真正地正面硬刚。 蓬修冷笑一声,正要转向任道是,就见白明突然站起身来,姿势扭曲地朝前跑了几步。 471 一团混战 之前任道是的风神咒和五方火神符就已经把白明身上缠绕的煞气消耗掉不少,蓬修那用出全力的一掌则直接把松散开来的煞气触须震碎了。 现在的白明身上只剩重伤,再没束缚,他根本就懒得管蓬修要做什么,直奔着眼前不远处的陷阱传送点而去。 那个位置有陷阱蓬修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在他们到达那里之前就动手。 这时是在上方解决二人的最后机会,那个被他全力一击还能存活的小子要是不解决,他绝对安不下心来。 蓬修立刻放弃任道是,又一次用尽全力,一掌击向白明,只求把他推离传送点。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被他消灭后和其他所有刀下魂一样混合在他灵体之中的火精灵意识一亮。 白明根本就没去触发陷阱,那个传送点居然就自行开启了。 蓬修眼见着自己那一掌在空间的震荡之中偏离了原本的线路,被白明靠不知该称为高明战术还是称为强运的“巧合”完美地避开,他的下一击竟犹豫起来。 他自然知道另一只火精灵的所在就是晁家那几人的所在,也知道那边有个和白明同样棘手的存在,晁千琳。 每次他假扮成他人出现,那女人都会用野兽一样的直觉发现端倪,几次无法确定的情况,她都毫不留情地对“朋友”出手,直击要害。 明明满心犹疑,却不给自己留后路,只会孤注一掷,这份狠辣简直就像是带领两千人抵抗五万大军的严良一般,他一点儿也看不透这样的思路,更别提她还有晁家的身份,自身的空间能力,和那张让他疑惑的脸,他一点儿也不想让这两个麻烦活着碰面。 可是现在再贸然出手,说不定会破坏这里的传送装置。虽说他知道还有其他陷阱存在,但按这伙人的意思,还有两个或许会破坏其他陷阱的家伙下落不明。 从王教授一行人进入藏宝间开始,这墓里的阵法就已经不是蓬修熟悉的样子,东方捷溪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他也搞不清了。 也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传送点已经把他们的身体强行拉进了术法,蓬修彻底没了出手的机会。他能感觉到自己灵体中汇聚的成千上万个意识被一一打散,又逐步重组。 他刚刚拿回足以构成实体的能力,还是第一次被传送,意识不够坚韧,一时有些恍惚。 等他找回自我,身周阜胜的火系灵气和热浪已经把他完全包围住,面前的白明身体渐渐显形,正越过自己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传送已毕,对方还没彻底找回自制力,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蓬修抬臂便要劈下,身后传来晁千琳的大喊:“白明!” 他的动作毫无迟疑,白明也和之前一样全无反抗,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晁千琳抛出的血鞭几乎和蓬修劈下的煞气同时沾到白明,她的拖拽仅仅改变了这一击的轨迹,使有形的煞气仅切到白明的肩膀,避开了他的额头。 鲜血瞬间崩出,晁千琳目眦欲裂,卷回的九节鞭鞭身缩短,多余的血液便汇聚在她的另一只手上,化成一柄火刃,直插蓬修的后腰。 她这一举毫无顾忌地把原本握在手中的钵盂抛在了一边,晁雨泽二号匆忙接住,手上汇出一片灵子屏障,忙不迭铺在晁千琳前进的脚下,挡住已经开始融化成液态的沙子。 蓬修回身避开那一刀,用煞气卷住了白明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拖,顺便放出煞气与晁千琳的攻击缠斗。 就在这时,任道是忽然从天而降。 他的出场方式和蓬修、白明一点儿也不一样,整个人在半空中凭空出现,直接摔了下来,正好要落在蓬修头顶。 蓬修立时分出煞气挡住这家伙,任道是也反应飞快地踏着煞气,落在晁千琳身后。 在刚刚传送的过程中,习惯于这种法术的他一刻没闲着,此时他的桃木剑上串着一串符纸,在那句“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之后,尽数闪出雷光,向蓬修飞去。 蓬修就算强横,也很难兼顾三者,此时他分身乏术,干脆直接将身上的煞气全数外放,三百六十度地冲向众人,立时将所有人击飞出去。 借着这股冲力,晁千琳用力一扯,终于把白明扯回怀中,夹着他的身子跃上空中,把他丢在召唤火精灵的晁雨流姐弟身边。 任道是和她对视一眼,瞬间有了默契,一个念动请神咒,给那一串雷电继续加持,一个把火刃收回,再次拿着九节鞭扑向蓬修,为他争取时间。 晁雨泽二号一时除了铺地竟然找不到插手的空间,焦急地想着:【二伯怎么还不数数?等一下……我不是这条时间线上的,同心诀里根本没我……天啊,现在到底过了多久?】 事实上,晁曜还没有数过数,从蓬修三人被传送过来到现在,仅仅过了一分钟。 可这一分钟里,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不妙。 晁千琳断手的消耗太大,任道是的符纸同样废了不少,还要受念咒时间的限制,晁雨流姐弟无暇参战,晁雨泽二号没有姐姐的配合,能力着实不济,而奚满月则藏在钵盂里,完全没有战力。 反观蓬修,这整座墓中的煞气都是他的实力来源,他不怕受伤,不会力竭,只要众人找不到克制他的方法,甚至伤不到他分毫,千百年的积累让他在这里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除非……能直接重伤他包裹在盔甲之中的元神?】任道是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蓬修是精灵,没有本体却有实体的精灵本身就是所谓的元神,煞气化成的铠甲中都算是他的弱点。】 【可是他又能靠煞气第一时间恢复他的元神,最好的办法就是封住他的伤口,让煞气无法汇进他的身体。】 任道是突然想起先前未能派上用场的黄巾力士,用他们的仙法伤到蓬修,肯定可以隔绝煞气。这么紧急的关头也没时间再次请神,如果他们还没走远,倒是可以拖一拖时间。 想到即做,任道是立刻再次念起了请神咒,可还没念完,一声巨大的咆哮就在他身后爆发。 被放出瓶外的火精灵感受到孩子的死亡,灵气和怒火几乎肉眼可见,根本不需要接受指令和引导,就朝着蓬修猛扑而来。 472 独立意志 晁千琳迅速收了攻击,退回到任道是身边,把他揽到原本的房间里,避免被火精灵和蓬修的争斗波及。 在里面待了许久的晁雨流和白明都没什么事,说明这里没了四壁,已经不再算是之前的陷阱,不用顾忌。 请神咒被打断的任道是不由愤愤:【这特么是晁千神的诅咒吗?】 他忽然想起在正一道研究学院里发生过的地图乌龙,以及后来在酆都锁魂阵中自己几次请神都没念完咒语的事故。 火精灵的出现让他不敢贸然请出黄巾力士。这些神界底层的家伙其实很不好说话,吃得香火甚至比他们日常供奉的热门神祗更多,还很容易会为这种和其他妖精打交道的鸡毛蒜皮打小报告,导致下次请神更加费力。 现在还不好说一会儿要不要请更高阶的神明来应付蓬修,既然火精灵足够拖住对方,最好先别惊动他们。 【一个梗玩三次,算上这次,终于凑够三次了。】 任道是悻悻收了桃木剑,反架起一直强撑着的晁千琳:“给你这个。”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盒,塞到晁千琳手里。 “不要吧,你从裤裆里拿出来的诶……”晁千琳嫌弃地端详着小盒。 “你是不是不杠我会死?” “是。”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晁千琳还是打开盖子,把里面大大小小的药丸一股脑倒进嘴里。 任道是无奈地说:“吃几个就够了,不怕胃里起化学反应吗?” “我以为你是这个意思嘛。”晁千琳把盒子随手一扔,扑到白明身前把他扶了起来,检查他身上的新添的伤口。 他身上骨折的地方多不胜数,内脏似乎严重受损,七窍不断地涌出血来,偏偏他还是一脸笑容,这反差让晁千琳难受得想杀人。 可一个疑问忽然闪过她的脑海:“二号,之前你说两种情况的满月姐都会掉进下面的溶液里吗,那时候蓬修用的是哪招?” “就是刚才那样全方位放出煞气,她唯一没掉进溶液中的情况也是因为现场两个我都在。” “这么说之前都是因为你们俩在召唤火精灵,那这次岂不是情况最好的一次?” 晁雨泽二号点点头:“多久了,过去四分钟了吗?” 几乎就在他问这话的同时,众人脑中都忽然响起了晁曜清晰念道的“一”。 “马上。”晁千琳应了一声,瞥了眼看起来就像是和空气战斗的蓬修。 有两个晁雨泽真的省了不少事,地面滚动不止的澄澈溶液虽然让他们脚下的灵子浮板上下飘动,却好歹避免了众人落入液体的情况。 总算过了三分钟,这些沙溶液也正逐渐平息,晁雨流姐弟暂时都空出手来,情况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晁雨泽二号却皱起眉头,忽然说道:“千琳,能不能想办法封住蓬修的行动?” 晁千琳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藏宝间去里有个发了疯的王教授,若是蓬修再跟上,前后夹击肯定应付不过来,现在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争取个时间差也好。 晁雨泽会这么说,就意味着他和晁雨流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晁千琳和任道是对视一眼,对方细不可察地摇摇头。 【只能靠我吗?】 这时距离传送雕像发动恐怕只剩下三十几秒,时间越是紧迫,晁千琳的大脑就越是一片空白,不知不觉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白明一直拉着她的手,这时突然像在酆都锁魂阵之中,画着符的晁千琳为肩上的重压流泪时那样,轻轻唤了她一声:“姑奶奶。” 【小麦。】 晁千琳无神的眼睛终于对焦在他脸上。 小麦,一只鸽子妖,时常在她居住的洞天门口觅食,在她恢复光明的阶段和她相识,一直被晁昭和晁千神有意视为宠物,得以陪伴她多年,最后还是没能修炼成人形,便死去了。 虽然晁昭和晁千神都用上位者和能力者的自傲否认小麦的自我,但晁千琳那时还没有如此复杂的心里。所以若不以物种论,晁千琳的第一个朋友根本不是宁峙,而是它。 若是没有得到另一个独立个体的认同,独立意识也不会诞生。 在一个没有接触过世界和他人,仅仅依存于亲人的小女孩来说,小麦是第一个承认她独立意识的存在,构成了她人格的一部分。 是笨笨的小麦让她知道自己聪明,是好斗的小麦让她知道自己沉稳,是善良的小麦让她知道自己也很善良。 如果夭夭扭曲的因果没有把晁千琳对白明的感情扭转,其实他对她来说,是像小麦一般的存在。 十九岁的她终于进入了社会,却还是没能脱离晁千神的控制,是她用一己之力抢回来的白明让她开始建立只属于自己的独立精神世界。 他对她的需要,他给她的支持,远远重要过那种含糊不清没有来由的爱情。 可惜当局者已经彻底迷失了,她以为脑中忽然出现的清明归功于爱情的力量,便更用力地握紧了白明的手,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她在这瞬间的清明中想到了应对蓬修的方法,只是这个方法只能在他们被传送的瞬间完成。 晁千琳透过晁雨泽二号立起的屏障,紧张地盯着蓬修和火精灵的争斗,随着她暗自倒数,空间叠加的感觉逐渐强烈起来。 晁曜曾经在这个构成复杂的陷阱间使用空间控制的方法定住火精灵,她这次便要故技重施。 虽然蓬修的灵体比火精灵要复杂得多得多,这样的方法并不能完全暂停他的行动,但至少可以延缓他的速度,只要在传送开始的瞬间,把蓬修身周的空间立方全部割裂,他所在位置的传送方式就会改变。 他会被碎块式地分裂在这座墓的双层空间里,以他目前的元神和意识强度,将灵体拼凑起来必然会花费一定时间。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在双重空间重叠的时段内反复经过空间裂口,他们才能找到进入藏宝间的通路,在场有空间感知能力,可以控制这一过程重复发生的只有晁千琳。 传送的过程看似很长,却只是人意识上的错觉。人由此及彼的真正时间和人迈步跨过一道门槛的时间完全一样,不到半秒。 靠一人之力,帮助六个人在空间裂口中反复经过已经让晁千琳吃不消,还要同时封锁蓬修,简直是在挑战极限。 可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另外两个空间的画面已经开始出现在她眼前。 黑暗的墓道、黑暗的藏宝间和满眼火色的陷阱区渐渐叠合,某个瞬间,晁千琳抬起手中的九节鞭,猛地朝蓬修的所在甩去。 473 双倍哀鸣 高压会逼出人的全部潜力,晁千琳能感觉到自己对空间的控制能力在下墓之后密集的一次次传送中得到了飞跃似的进步。 此时她不用像从前那样刻意静下心来观察,就能用一种常人视觉之外的方式看清蓬修周围立方体似的空间碎块。 鞭花划过的地方在晁千琳的意念之下豆腐一样被轻易划开,她没有开启空间裂缝的想法,仅仅是在东方捷溪的基础上进行再加工,这个步骤简单得很。 她不由得感慨:【东方捷溪在布置这座墓的时候就已经远远超越了我现在的程度,这么看来,血脉带来的神性比神派下的“礼物”还要贵重,现代几乎绝迹了真是可惜……】 精灵是个神秘的物种,每一只的能力都大有区别,她不知道蓬修有没有空间感知能力,为了保证他不会穿过那片区域,追到传送雕像法术没有异常的地方,晁千琳还是在他们之间碎块累积出的原有缝隙处打开了空间裂缝。 不过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于乐观了,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要短,消耗却比她想象中要大。 她根本没能靠腕力收回九节鞭,那条靠悯火诀维系着的右臂甚至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晁雨泽一号和任道是赶紧把她架起来,二号和晁雨流则架起白明,六人在传送雕像正式运行的一瞬间被晁千琳全部联结在一起,开始进行这段不知要重复几次的空间跳跃。 三个空间相连的情况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遇见,按照她和晁千神都提到过的四维空间理论,这个传送法术参照的坐标恐怕不只是三条空间坐标,还有常常被科幻小说形容为“时间”的第四条坐标轴。 事实上,在四维环境下,第四条坐标轴的性质只能用数学和物理语言来表达,“时间”的本质是描述运动的快慢,并不是大众理解的常见含义。 鉴于这种解释毫无意义,晁千琳和晁千神都没有对任道是讲明这其中的关窍,也正因为他们都不懂得这种情况的真意,对晁千琳以外的五人来说,这次空间传送和之前经历过的每一次都没什么不同,他们能感觉到的依旧只有那种被打散又被重组的迷幻。 可是在四维时间轴上操控一切的晁千琳脚一踏到藏宝间的地面,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和白明一样七窍流血,几乎要不省人事。 任道是一直以为那两个晁雨泽是他之前和蓬修追击时遇到的那种灵辖的分身,只在陷阱区听到的那几句交谈中窥见些许端倪,这时他依旧不知道藏宝间里危机重重,立刻抢下晁千琳,把她放在地上查看她的情况。 晁家三姐弟没时间和他争辩,也生怕晁千琳在这个关键时刻重蹈其他时间线的覆辙,只能把白明放下,将他们三人拦在身后,戒备地观察着四周。 因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晁雨泽没在未来见到的情况,他不确定此时那个发疯的老头子会不会在第一时间冲出来。 他已经从晁千琳的解释中明白自己脑中不只有三条时间线,这就像对空间的感知能力一样,明白了原理之后,应用也就无师自通。 刚刚在陷阱区,他一直在尝试给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归类,从中找到规律和活路。 可令他绝望的是,他能读到的所有可能性中,他们还没有一次从藏宝间中生还,而且绝大部分情况都是死在那个疯老头手下。 对方会出现的角度似乎只有正前方,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攻击的动作,仅仅是向他们冲过来,自己人就会接连倒地。 火灵子屏障防不住他,这次又是晁千琳状况最差的一次,用空间法术拦截他多活三秒的可能都没有,该怎么办呢? 晁雨流看着来自未来的弟弟,对情况却没有太过忧虑。 她的性子从来淡然,可能是她父亲晁晔的急脾气都留给了弟弟晁雨泽,让她自小就只能以姐姐的姿态压制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 晁千琳说只有不顾一切地让两个晁雨泽都活下来,这墓中复杂的时间线才能被全部终结,这其实正中晁雨流的下怀。 或许真的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晁雨流对晁千琳并没有弟弟那么夸张的好感,上一辈的陨落也让她们这辈人对家族使命的忠诚度岌岌可危。 对她来说,晁雨泽的命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在必要的情况下,她可以抛弃一切使命和责任,甚至抛弃自己的性命,让晁雨泽活下去。 所以,从进入藏宝间开始,她就不自觉地把两个晁雨泽都护在身后,对接下来到底可能发生什么毫无考虑也毫无顾忌。 由于这种态度上的不同,在晁雨流处,他们进入藏宝间后仅仅过了三秒,在晁雨泽处,时间则漫长得像是三十分钟。 黑暗让他越发焦躁,索性这里的煞气体量有限,在灵火的照明下能见度还足以他们看清这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这是个和陷阱区单个房间大小和比例完全一样的房间,房间正中有一尊人形雕像,他们的正前方,也就是房间较短的一侧墙壁上绘满了壁画,风格与地上墓道中的完全不同,画法极其原始,像是商代钟鼎上的浮雕纹样。 壁画之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门洞,刚好在巨大的饕餮纹样张开大口的位置上,让门后房间在看不清的黑暗中更显阴森凶暴。 来自未来的晁雨泽甚至没发现,自己从进入这里之后就没有眨过眼睛,连始终支撑在面前的灵子屏障都跟着他的手颤抖个不停。 时间就这样再次流过了三秒,晁千琳终于喘上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那张饕餮的巨口中蹿出一道黑影。 晁雨流瞬间把朝四方放出的灵子屏障汇合在两个晁雨泽面前,动作还没做完,就感觉到一道凌厉的杀气切到眼前。 这实在是太快了。 虽然那道黑影的出现和杀气到达理应有个先后,其中间隔却小到难以感知,她这才理解了晁雨泽为什么说有一种情况,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是从血缘中爆发出来的本能也一样快过光速,两个晁雨泽尚在惊恐身上受到的强横力道,还没来得及发现那是来自于姐姐的庇护而非伤害,就被晁雨流的血溅了一身。 “姐!” 双倍的哀鸣残留在晁雨流耳中,她看见自己的另一半身子压住了某一个晁雨泽,最后的想法却是埋怨自己给他逃命带来了格外的麻烦。 474 真是嘲讽 被腰斩是不会立刻断气的,可是晁雨泽此时此刻的惊惶也因为这里存在着两个自己加倍了。 对于这条时间线上的晁雨泽来说,不论自己的心理准备有多充分,亲生姐姐在自己面前变成如此惨状也不是生活向来安稳的他能够立刻接受的。 而对于来自未来的晁雨泽来说,脑中的记忆就算是虚幻,却也一遍遍重播,他的精神状态早就已经濒临崩溃,惨剧在眼前重现的瞬间,到底是何想法实在难于表达。 可是杀过来的对方根本就不给他们反应的空间和余地,晁雨流身后就是二人,被她半身扑住的晁雨泽一号还没爬起来,就感觉头顶被狠狠踩了一脚,锋锐的杀气骤然切下。 一瞬间,他连气都喘不上来,只剩下恐惧、恐惧和恐惧。 二号赶紧回身,火刃猛然挡住朝他背心戳下的利刃,虽然只给那一刀造成了极其细微的阻碍,却也为一号争取到了逃得性命的时间。 有了这半秒,一号向前扑出了几寸,那一刀从背心偏到了他腰间,避开了重要器官,却还是将他戳了个窟窿。 与此同时,任道是也反应过来,手中桃木剑钉住一号的衣服,狠狠把他拉到了身后。 就在那个黑影再次扑追过来的时候,一道空间裂口忽然出现在晁雨泽身前,对方速度太快刹不住车,硬是冲了进去。 晁千琳又一次喷出一大口血,拳头一握,空间裂口便在众人眼前骤然阖上,将凶手和杀气统统关了进去。 两个晁雨泽都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扑到晁雨流被斩飞的上半身前呼唤着姐姐的名字,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在刀下逃生,还身处险境。 虽然这种时候不该打搅他们,但任道是觉得比起已经在空间裂口打开的波动中断气的晁雨流,还能抢救一下的晁千琳应该被优先关注。 而且,现在还不是能停下来伤感的时候吧?晁千琳刚才那招到底能维系多久,不应该问问本人吗? 白明已经把晁千琳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想让她把呛进气管里的血吐出来。 其实她可以用悯火诀控制自己血液的流动,此时却根本拿不出力气,连喘气都成困难。 这个藏宝间的构成果然和陷阱区一样,所有空间都被分割成了碎裂的小块,她电光火石之间打开的空间裂口到底链接着哪里她根本就没时间考虑,几乎可以看成是随机的。 若是按之前的理论,那个凶手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只是晁千琳不知道对方用来伤人的凶器到底是不是蓬修本体。 假如那把刀也被这么传走了,那接下来恐怕会更加麻烦。 而且,她没能第一时间保住晁雨流的性命,自己也因为超量使用空间法术性命岌岌可危。逆天而行的后果难以预料,恐怕奚满月也拿不出给她吊命的丹药了。 这些事都只在她脑海中流过,她已经没能力用同心诀将事态传递给其他人。 任道是急的不行,他在陷阱区已经把身上所有恢复性的丹药都给了晁千琳,现在口袋空空。 他突然想起之前看到了奚满月的钵盂,从之前的事态中猜到了她拿的到底是哪种法器,料想奚满月一定就在钵盂里,赶紧过去随便扳过一个晁雨泽的肩膀:“钵盂在你们谁那儿?” 两个晁雨泽都已经经过了一开始悲痛外放的阶段,转而陷入了沉默的悲哀,纵是被任道是捏着肩膀摇晃,还是双目无神地听不进他的询问。 “喂,生死攸关,你不想也死了吧?” 任道是急到完全没控制住语气,话中的“死”字更是刺激到了晁雨泽此刻濒临崩溃的内心。 这对冤家从见面开始就彼此看不上,这时候句话就像导火索,成了晁雨泽悲痛崩溃和任道是焦头烂额的发泄点。 两个晁雨泽几乎是动作同步地出拳往任道是脸上招呼,任道是躲不过不同方向的夹击,后撤了一步还是被打得鼻子流血。 讽刺的是,两个晁雨泽的动作太过同步,伸出的同是右拳,这两只拳头也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三败俱伤。 任道是嚎叫了一声,想扑上去反击,却踌躇了半秒到底以哪个家伙为目标,转眼便又挨了两拳,那两只拳头也再一次撞在一起。 整个过程中,两个晁雨泽都没有出声,只是眼睛完全红了,像受伤的猛兽一样发出粗重的鼻息。 任道是却乱吼乱叫了一通,除了骂街,有用的内容就只有:“姐姐没了就不要妹妹了吗?刚才不是贴前贴后的,假的就是假的,是吧?” 他不知这话不止刺伤了晁雨泽,也刺伤了晁千琳。 【假的就是假的……】晁千琳都没发现自己在这个身体状态崩溃的时候,被法术和感情过载的精神状态也在极速下滑,痛与压抑顺着眼眶呼啸而出。 白明立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真的,只有你是真的。” 晁千琳向来觉得白明的安慰空泛又无所指向,这时却有些感激他的荒诞,丝毫没有察觉他回答的是自己的心声。 她不希望自己在他没有平安生还的时候真的崩溃,这样泛泛的言辞只要顺着自己的心念去理解,好歹也算是种寄托。 她剧烈的呛咳和喘息总算平息下来,喉咙得了空隙,挤出些微弱的声音:“老任……” 任道是和两个晁雨泽已经像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扭打起来,那两者失控到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任道是却还有些正事。 听到她的声音,他急于从扭打中脱身,又挨了好几拳才成功叫停这无意义的消耗。 晁雨泽们这才后知后觉任道是所说的事,纷纷聚集在晁千琳身边,之前停下的眼泪又开始掉个不停。 【真是够了……】晁千琳忽然也生出一股厌烦感。 她的厌烦和任道是的冷漠不同。她真的很讨厌生死离别,也讨厌面对生死离别背后的真意。 “趁蓬修没来……快去找刀……” 听着晁千琳虚弱的声音,两个晁雨泽居然只感到恍惚。 一切都太快了,进入这个空间,晁雨流身死,晁千琳关住凶手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秒,反倒是刚刚和任道是的扭打长达几分钟。 真是嘲讽。 他们想扶起晁千琳,却被白明抢先一步,晁千琳也没抗拒,两个人踉踉跄跄地依偎在一起,任道是在一旁搭手,三人先一步朝那张饕餮的大嘴中走去。 真是嘲讽。 475 修罗残局 离开房间之前,晁千琳特别留意了一下房间正中的人形雕像。 与陷阱区的雕像不同,这座雕像的材质平平无奇,只是普通的汉白玉。只是这人像的雕法极其古朴,身上可以清晰地分辨刻刀雕刻时的走向,呈现出的人物形象也非常抽象。 它五官硕大,头部和上身都很长,腿却很短,倒是和墙面上商周纹样的风格一致。可是,它的性别特征非常混乱,奇异的帽子下露出代表男性的络腮胡,上半身却还有突出的女性特征,让人摸不到头脑。 走进下一个房间,众人已经开始怀疑这里的布局和陷阱区一样,只是这几个房间没有外圈相互联结的甬道,而是靠房间之间的门相通。 这个房间的长边墙面上也绘着和前一间风格相同的壁画,包围着门洞的图形不再是商周时期最常见的猛兽饕餮纹,而是一只两角极长,没有利齿的牛。 这时再仔细看周围的细小纹路,他们才发现,看似对称又规则的壁画中似乎也包含着某种叙事逻辑,只是众人都对这种年代久远又抽象的图形没有研究,仅能大概看出这是个狩猎的场景。 房间中的雕像和之前那座一样,性别模糊,服饰却换了个样子,同样古怪,不知出处。 这个房间里还遗留着两个探险背包、一团绳索,以及一堆吃剩的食物包装。 任道是过去检查了一番:“不是我们带的补给诶……” 晁千琳虚弱地说:“是王教授他们……” “王教授?他们已经在这边了?” 被那几人用看傻子一样的无力眼神盯着,任道是才发觉自己错过了太多。他不禁想起基金会事件中一直被忽略,最后和姜道一等人一起知道真相的晁千琳,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白明身体状态也很差,晁千琳主要都靠任道是撑着,这时离了他,那两个人都快倒了,他赶紧赶回去,脚下却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动作低头,统统倒吸一口凉气。 障碍物是一个包着松垮布皮的圆柱形物件,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东西的断面分成了红白两层,周围还渗出了一片红色的液体。 任道是颤巍巍地说道:“这特么是……一节小腿?” 因为这房间中吸引人注意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个毫无人类特征的东西被淹没在黑暗中,很难让人瞬间联想到这背后可能有个殒命的人类。 人对事物的认知大多还是遵循着已有的惯性,就算想到断肢,脑海中出现的大部分想象也都是有着关节或某些特征的部分,亏得任道是立刻反应过来这半尺来长的东西是小腿而不是上臂。 晁雨泽们立刻放出了大堆灵火,尽可能照亮整个房间,终于又在雕像的脚下发现了半只断掌。 之所以说是半只,是因为这块肢体只有手掌部分,少了四根指头,掌心还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刀口,可见这人握住了一把凶刀,为自己的性命抗争过,却还是不敌锋锐,被双方的力道切断了希望。 任道是忍着恶心捡起了那只断掌,观察了一遍:“看皮肤状态,这人年纪不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又不像是五十多岁的王芳霖……” “这支队里有博士生,肯定不止二十出头。”晁千琳解释了一句,问道:“男人还是女人?” “这么大只,应该是男人吧。”任道是把断掌扔回地上,“嗨,也是,灵辖都活不下来,那几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听到了这句话,两个晁雨泽又产生了再给他一拳的冲动,却相互对视着强忍了下来。 就算有了这种心理准备,进入下一个房间后,众人的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墓中混杂的气息太多,进墓之后所有人从五感到灵觉,每个器官都没有闲过,以至于这里浓烈的血腥和恶臭味道都被最最扰民的煞气掩盖了过去,直到面前的修罗场被视觉神经接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两个晁雨泽都忍不住到墙角扶墙呕吐了起来,曾经经历过“走尸”事件的任道是倒是成长了不少,颦着眉把自己的注意力汇聚在房间中央的雕像上。 晁千琳则虚弱到没什么恶心的感觉,在一地和刚刚见过的两块肢体相同的碎块中分辨这里到底有几个死者。 最快捷的方法应该是数人头,可惜她环视一圈,连一颗完整的头颅都没找到,碎块遭到的横劈竖砍还极不规则,很难分辨。最后她只好数出了手掌的数量,加上屋外的那只断掌,才确认这满墙满地的残酷炼狱之中一共有三具尸体。 王芳霖教授的队伍共有五人,若是加上之前被随机传送到异空间的人,还是少了一个。 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实在不允许她一一检验对照这三人都是谁,只能暂且放下这个,也去查看那座雕像。 只一眼,晁千琳就惊讶地“咦”了一声。 面前这座雕像明显是灵辖装扮。 具她所知,灵辖从来都只有一种传统服饰,不过以此类比,难道别的雕像代表的是其他修行方式的里世界修者? 顺着这个线索,她仔细观看了这次出现在短边墙面上的壁画。 壁画的风格依旧相同,画面正中是一只凤凰,用长长的尾羽圈起了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周围的图案则有蛇尾人身的女性,手持巨斧的男性,以及向山峰猛冲的男性和托着宝物向天飞行的女性。 “女娲、盘古、共工?”晁千琳嘟囔了一句,忽然明白了这个房间的布置是什么用意。 虽然这些神话人物并不是真正的灵辖,只是神话中的上古大巫,但他们却是灵辖血脉的由来。也就是说,这壁画是在叙述房中雕像的历史和起源。 这么说来,其他两个房间的壁画应该也是在讲述房内雕像代表的修者源起何处,比如前一个房间的修者就很可能是来自草原或山林的狩猎民族。 【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如此安排了,总该有些含义吧?】 晁千琳暗自想着,没把推测说出来,而是叫上平复了情绪的两个晁雨泽,继续向下个房间进发。 看到二号鼓鼓囊囊的腰包,她忍不住叹息一声:【满月怎么还没出来,她对这些的了解应该比我多吧……】 476 逐步趋同 走进那扇门之前,任道是忽然叫停了众人:“要不要先处理下伤口,如果真是和刚才那边一样的布局,那之后就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吧?” 晁千琳点点头,她和白明都已经没什么能挽救的了,任道是肿成馒头的手腕和晁雨泽一号的对穿伤却还是该处理一下。 任道是叹了口气,要不是在前一个房间被吓得忘了这些,现在也不至于在这个满地是血,坐都没处坐的地方让晁千琳和白明硬挺。 他轻轻转了下手腕,发现在之前拉扯晁雨泽的那一下加重了手腕的伤势,现在这个小小的骨折已经肿到压迫神经,接下来用剑会很成问题。 晁千琳没管任道是,而是一直盯着晁雨泽。 作为时间点在前的晁雨泽,一号受伤的时候,二号并没有受伤的反应,那之后二号也一直泰然自若,这到底是因为他们二人所处的时间线不同,双方不具备时间上的连续性,还是因为二号之前返还过去的时间早于当下的时间点,此时他们二人身上的时间状态已经同步了? 如果是后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度过了时间线复杂凌乱的那段封闭时间,现在,晁雨泽的生还已经对离开严良墓没有影响了? 晁雨泽封住伤口的方法和晁千琳连接断手的方法如出一辙,他在第一时间就对伤口进行了处理,现在也只是把t恤脱下来简单地包扎一下。 就在他因为女性在旁,转身脱衣服的瞬间,晁千琳忽然一惊。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晁雨泽二号出现时的状态早就被晁千琳抛到脑后,若不是两个人并排而站,她完全没发现一号身上的被灵子封闭的伤口,无论是位置还是形态,都和二号背上的伤一模一样,没了t恤在身,她根本就看不出这二人之间的区别了。 原来,不是那个伤口没出现,而是从一开始那个伤口就存在着,根本没有体现从无到有的过程。 “一号,在你胳膊上系一段布条。” 晁雨泽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却还是按晁千琳所说的做了。 晁千琳此时混乱不已:【这是为什么?按照二号描述的前情,他们两个不可能有一样的伤口啊……难道时间线在向一个统一的方向修正并归一,所以一号也在逐渐变成和他相同的样子?可是这到底算是在结果中趋同,还是在过程中趋同?二号说他是在那时的半个小时之后死的,所以现在还是过程……等一下!】 她突然发现了这其中隐藏的疏漏:【他当时说他第一时间就把另一个自己杀掉了,然后砸开了雕像,进入藏宝间后直接死亡,还不知道原因。】 【可是他知道雕像发动传送只需要四分钟,也就是说按他的说辞,他根本就没活到半个小时,甚至从那时到现在,都还不到半个小时……】 晁千琳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禁责怪自己被琐碎的事态弄晕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漏洞。 【他……是蓬修?还是,他过于混乱,讲述的每一种可能性都不是独立存在的一条时间线,而是从不同时间中提炼出的各类情况?那时说的半个小时,难道上是所有可能性中,他极限的生存时间?】 回想之前两个晁雨泽和任道是的撕扯打斗,那种双胞胎也达不到的神奇同步让晁千琳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从他们打破雕像到现在,晁曜数到了五,时间只过去了一刻钟,若是支持这种理论,他们至少还要在坚持一刻钟,才有可能打破这个封闭时空,继续进行下一步。 晁千琳看着自己无力控制的断手,对生命力可以感知的流失忽然有些绝望。 【……真是没用,如果是大哥,无论如何都能活到最后吧……】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撑最后一次空间法术的消耗,只能求救一般看向白明,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 无奈白明始终是那个样子。从认识他那天开始,他给过她的所有安慰,其实都来源于她自己的联想。 在溶解一切的绝望之中,她失去了想象美好的能力,无力感依旧在胸口排山倒海,难以驱散。 从第二次落入陷阱区开始,晁千琳就开始对此行的结局保有最糟糕的猜测,她隐隐希望着放低了预期,现实就总会高过预期一点点。 破解墓中复杂的空间结构让她找回了一些自信,受到他人倚仗,领导一支队伍又让她为负责任积极向上了一些,可是应接不暇的种种挑战和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又让她很难不质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领导的角色,能不能至少保住心爱之人。 越怀疑越低落,越低落越无解,连白明和小麦都没法再给她勇气,那种连死亡都无所谓的低迷心态又回到了她身上。 任道是和晁雨泽们都不知道,在他们处理伤口的十分钟里,晁千琳胡思乱想了多少事。 生存意志对生命垂危之人的重要性无可附加,她的状态立刻被任道是发现,引起了他的又一波焦急和那个未被回答的问题: “满月在你们谁那儿?” 两个晁雨泽对视一眼,二号连忙把腰包里的手环掏了出来,跟着滚落在地的还有一只黑色的小瓶和许许多多杂物。 他手忙脚乱地在黏腻的地面上捡拾自己的东西,被浓重的血腥味儿熏的再次作呕。 任道是上前夺过那只手环,前前后后打量一番,在上面寻找着发动法器所需的咒法。 可这只手环光洁油亮,上面根本没有刻字的痕迹,也没有对他的正统天师血脉产生反应。 任道是有些懊恼,却突然反应过来,既然是空间法术,晁千琳总会有办法的,赶紧把手环塞进她手中:“千琳,能不能把满月叫出来,她肯定能帮帮你吧?” 晁千琳摇摇头,倚着白明的身子忽然直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称为回光返照,因为她又重新找回了控制右手的能力,九节鞭在手中一聚,猛地缠住了那扇门后探头探脑闪出的一个人影。 477 嵌套构成 任道是被她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看向那条什么都没卷住,却留出了空档的九节鞭,什么都没问出口,就被晁千琳推到了一边,似乎他挡住了她的攻击范围。 白明扶住了晁千琳的胳膊,帮她把鞭子扯回身边。 “什么东西?”任道是对这墓中种类繁多的情况想象力眼中过载,根本就不质疑那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晁千琳没时间回答他,而是勒紧了鞭子,做了个踩住什么的动作,脚却落了空。 她看了眼晁雨泽们,一号也和任道是一样一脸问号,二号却也露出了惊讶和费解的表情,注视着她圈住的那个人形。 【果然是别的时间线或空间上跑过来的人……】 晁千琳有点儿担心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对方听到,试探着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被询问的人被她的鞭子缠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用力耸了耸肩膀才把脖子伸直,声音不畅地说:“我是王芳霖……” 晁千琳不由得瞪大了眼。 出现这支考古队的人并不稀奇,奇怪的是她缠住的人,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们就算情报偏差再多,也不至于把最重要的救援对象搞错吧? 对方见她一脸怀疑,握住救命稻草一样解释道:“我真的是王芳霖,但是我现在,好像不是我,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我真的是王芳霖啊……” 那个衣衫破烂,满身黑渍的女孩结结巴巴地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晁千琳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知道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死了,被婷婷拔刀杀了,可是我再一睁眼就在这里,我不知道……” 他越说越是混乱,眼神惊慌地不断闪烁,甚至忽视了晁千琳容貌上的异常。 晁千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进到这个房间的?” “……从走廊上的,暗门?” 任道是和晁雨泽一号只看到晁千琳在自言自语,二号则和晁千琳一齐露出了更加惊讶的表情。 “哪边的走廊?” “西边……门阙在的那条墓道,一座雕像后面,只要一推那只象的鼻子,那后面就出现一道暗门……” 晁千琳和二号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起来。 【就这么简单?】 如果晁千琳仔细推算就会知道,那座雕像对应的正是石碑上的艮位,整座墓中空间不会转移,只会有这道门开启。 倒不是因为她比这些考古学者解密的能力低,只是这个开启暗门的方法已经先一步被王教授等人使用,提示也就从石碑上消失了,就算再去动那座雕像,暗门也不会再次出现。 而且,王芳霖等人先去碰那座雕像也只是巧合,还是个堪称霉运的巧合。 晁千琳继续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一把刀?” 对方连连点头:“是,有一把刀,我们破解了这些房间的机关,都没找到出口,不知道在这里困了几天,才找到一个新的房间,里面有一把刀,婷婷拿起那把刀,然后就,然后就……” 他好像到这时才看到这个房间中满地满墙的血迹和断肢,突然抱着头尖叫起来,声音之大让晁千琳和晁雨泽二号都皱起眉头,任道是和一号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焦急地等待着晁千琳接下来的安排。 “你先冷静一下,你知不知道自己用这个女孩的身体存在多久了?” 王芳霖怎么可能立刻就冷静下来,晁千琳只好又一次用力收了收鞭子,让他迫于疼痛和求生欲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这才一脸惶恐地说道:“十、十几分钟?我不知道……” 联系这个时间分析,晁千琳总算搞懂了事情的原委。 王教授一行人都不是修者,作为毫不知情的表世界人进入这座墓,不会对墓中的种种安排造成影响。他们在壁画和碑文中得知墓中存在着暗室,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暗门,进入了藏宝间。 之后藏宝间封锁,五个考古学者从墙面的壁画和雕像中寻找离开的线索,陆续打开了这里面的门,最后找到了蓬修的本体。 可蓬修本身的煞气不是表世界的常人可以控制住的,东方捷溪恐怕还在上面添加了某种诅祝来防止普通人误得蓬修的情况,让他们自己来消灭自己。 这个王教授真的死了,只不过他存在于其他时间线上,成为灵体之后在复杂的封闭时间内迷了路,还有某条时间线上的章婷婷被蓬修的煞气吞噬了心智,刚好给这个冤死的王芳霖提供了躯壳。 因为晁千琳等人在所处的时间线比其他时间线多打开了两次空间裂缝,导致这条时间线上的因果不平衡程度加剧,他这个异常也作为填补因果的砖瓦被吸引了过来。 那么问题来了,时间线复杂交叠的时间段是从晁雨泽走进“癫”室开始,会发生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这里的屠杀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内进行的。 可是此时想来,他们下墓之前在无线电中听到的内容分明讲的就是章婷婷拿起了蓬修,王芳霖阻止未果。 【所以,这个复数时间线的封闭时间段是嵌套在诅祝封闭的整个墓中时间里的,和外界的时间根本就不同步?】 【还是说,外界的时间线和他所说的那条时间线并不一致,最后的结果会以某条与外界相符的时间线为准?】 虽然第二种情况会带来更多未知可能,但晁千琳并没有因此而焦虑,从地面上血迹的干涸程度来看,他们这条时间线和无线电信号的时间比较相应,就算是第二种情况,他们生还的机会依旧存在。 【不过老任和一号为什么看不到他?难道其他时间线上的物品本身不能直接影响到这条时间线上的事吗?】 晁千琳松开手中的九节鞭,让女学生样子的王芳霖趴在地上缓了口气,自己对任道是打了个手势。 任道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先一步走进了下一个房间。 看样子这条时间线上的凶手是在这里行凶,众人逃到了下个房间,被追杀殆尽,所以这里相比之下非常干净。 他对他们招招手,其他人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鱼贯而入。 可是,晁千琳前脚刚迈进这个房间,灵觉之中那团熟悉的煞气就跟着出现了。 478 本体灵体 “蓬修要追上来了!” 晁千琳此话一出,其他人立刻都紧张起来,任道是甚至对之前处理伤口浪费的时间有些后悔。 可是就算不处理伤口,这个时间点也不会改变。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受因果控制,这个坎儿该在他们进入最后一个房间时出现,就一定在此时出现。 这个房间的构造和前三者一样,壁画、雕像、空无一物。 晁千琳把女学生样貌的王芳霖往房间里一扯:“你不是说有放着刀的第五个房间吗,在哪里?” 王芳霖还是没有平静下来,却终于恢复了些思考能力:“你们是谁,怎么会到这儿来?” 晁千琳懒得和他讲前因后果,九节鞭一甩,又一次圈住他的脖子。 看到对方不带感情的眼神,王芳霖忙不迭说:“就在进来那扇门旁边,之前就在那里。” 晁千琳对任道是抬抬下巴,示意那面墙,任道是二话不说,一击劈开了墙面。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碎石一一跌落,只待尘埃落定验证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晁千琳现在怀疑刚刚被她封住的那个黑影,也不是这条时间线上的人。 之前交手的整个过程根本没人看清他的面貌甚至性别,这或许和现在任道是和一号看不到王教授一样,是来自宇宙本身的一种复杂保护机制。 而如果那人是原本用来补齐在这条时间线的人,这里在那人被封住之后又多了个王教授也就说得通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这条时间线上就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这里原本的王芳霖,一个是那名女学生章婷婷。 他们二人身在何处在墙面被打开之后得到了解答。 果然东方捷溪没有丧心病狂到在空间结构这么复杂的空间中再隔出一个空间,他们距离蓬修的本体真的就只差一道墙而已。 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中间摆放着一座两米高台,高台上雕满密密麻麻的符号碑文,其上本应存在的一把长刀此刻正被一个眼睛发红的女生握在手中,一个看起来极为苍老的男人站在她对面,拼了命地按住那把刀的刀鞘,手臂和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是用尽了身上的力气。 这二人不知拉锯了多久,男人浑身颤抖个不停,听到墙面被击破,眼神中重新带了些希望,喉咙干哑地对众人说道:“……救命……” 任道是和晁雨泽们刚要上前,人就被晁千琳和白明猛地按到在地,紧接着,一道锋利的煞气就贴着几人的头皮猛挥过来。 【干,非要和他抢一遍才行吗?】 任道是暗骂一句,心念一动,腰间黄符接连飞出,化为一条火球长龙,绕着煞气朝蓬修攻了过去。 还好他听到晁千琳提醒就开始准备,这时才给众人争取了一点儿时间。 五人纷纷起身,一转眼便被又一道锋利的煞气打得分离四周。 【这煞气强得不对劲了?】任道是好不容易翻过身来,一抬头才看到此时此刻的蓬修,不由得大呼一声:“夭寿啦,千琳!” 晁千琳早就在灵觉中感应到了蓬修的变化,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就是因果,是天命。 为了平衡这条时间线上过度的运气,把奚满月尚未身死的因果抹去,被送到这里来杀人的那个黑影不止有那一时的用途。 当时晁千琳情急之下打开空间,没有思考链接位置,裂口链接到的地方自然随机到了空间反复被撕裂的最脆弱的所在。 而这整个墓中空间碎得最彻底的地方,就是陷阱区中困住蓬修的位置了。 此时此刻,拼凑起自己之后晚一步被传送法术送来的蓬修,手上就拿着之前那个黑影手中的那把长刀。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无论那个用来填补因果的黑影无论本体是谁,身在哪条时间线上,他被送到这条时间线上都不是通过晁雨泽那样有正当因的法术,顶多是借死后出窍等可能性较高的因来到这里,所以他和他手上的刀也都只是有实体的灵体而已。 也就是说,作为精灵有自己独立元神的蓬修,此刻拿着的是那把刀本体的灵体,依旧不是全胜状态。 此时的两个晁雨泽没有了姐姐的配合,也没有火精灵傍身,只能依赖彼此,好在二人所思所想完全一致,一对眼神立刻了然彼此心意,身形同时虚化成灵子,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任道是和他们的大目标相同,现在有战力的是他们三个,只能让晁千琳去拿那把刀,想办法离开这里。 见那五人缠斗一处,晁千琳当即松开白明的手,一个箭步冲进了第五个房间。 可在她的手碰到那把刀的前一秒,王芳霖忽然嘶声竭力地大喊道:“别碰!” 晁千琳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手已经握在了蓬修的护手上。 就在她握住护手的同时,握着刀柄的章婷婷骤然脱力,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而狠推这刀鞘,阻止拔刀的王芳霖则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狠狠推飞出去,撞在墙上,同样昏死过去。 与他们二人受到的排斥不同,晁千琳只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引力,顺着她的神经控制着她的那条断手,把它扯到了刀鞘上。 一声宝刀出鞘的利落“铮”声在她耳边缓缓荡开。 一瞬间,整个空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法术轰击的震荡声、失血过多的耳鸣声、那只握着刀鞘的断手落在地上的撞击声,统统消失了。 晁千琳的视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黑暗的藏宝间被没有源头的灯火照得亮如白昼,乌黑的刀锋上奇异的哑光顺着血槽缓缓升上,在她眼前悄然炸开。 跟这道光一起炸开的,还有骤然而起的耳语。 数之不尽的哀鸣和惨嚎像被一块厚布压在了碗里,挣扎着从针织的孔洞向外伸出手脚,抓挠着她的耳膜。 焦虑、忧郁、痛苦、敌意、怨愤、求生欲,数不尽个声音都混沌着数不尽的情绪,缠绕着晁千琳的每一条神经、每一颗细胞、每一个灵子。 【走开,走开,走开!】 她好像被无数人拖拽到了时间的尽头,惶恐又急切地想脱离这种恐怖的干扰,而恐惧的尽头只有愤怒。 愤怒。 她很愤怒。 难以自控地愤怒。 这股愤怒顺着心脉而上,撑爆了她的所有理智,也撑爆了她最后含在喉头的一口气。 “噗……” 晁千琳猛地喷出一口血,溅满了刀身,身子随之倒了下去。 任道是和晁雨泽都忍不住在生死大战中转过头去。 因为他们相连的同心诀和灵觉之中突兀地少了一个人。 晁千琳,死了。 479 召灵归本 “开玩笑吧……”任道是动作一滞,差点儿被蓬修削去一只手,亏得晁雨泽二号替他挡了一下,整个人还是被轰飞出去。 趁这时机,任道是赶紧冲到了晁千琳身边。 白明已经搂起晁千琳的身子,神色却全无变化,依旧是那副笑脸。 任道是在他这样的表情中更加迷茫。 从晁千琳冲上去拿那把刀,拔出刀可能连两秒都没用上,突然就喷出口血横尸当场,怎么可能? 【只是失去意识了吧?】 任道是这么想着,潜意识里真正想法带来的惊恐还是表露在颤抖的手上。 他不死心地在她鼻下停了几秒,又去摸她的颈脉,甚至附身去听心跳,用这些修者根本不需要的表世界方法反复确认,得出的结论还是: 死了。 “哈哈……我是不是疯了?”任道是伸手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脆响几乎盖过了那边的打斗和呼和。 晁千琳死了。 “怎么可能……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她主角光环最亮,要是整个世界都是以一个人为中心转,那绝对是这张脸的主人……她死了?” 任道是的嘴好像不是自己的,嘟嘟囔囔个不停。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什么都不做,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是他突然看到存放蓬修本体的小房间里那两个昏厥过去的人,赶紧冲上前想摇醒王芳霖:“喂,王教授,这刀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他根本就顾不上去管那把刀了,他们任家翻身的筹码都压在晁千琳身上,这女人死了他还用活着回去吗? 可蓬修却不这么想。一靠近本体,无论是他还是他手中灵体形态的刀都被本源性地吸引住了,他连意识都再次模糊,发疯一样往那边冲。 两个晁雨泽哪里是他的对手,放出的幻影几下就被打散,本身也在几招之间便被浓重的煞气和凌厉的灵体重伤。 索性蓬修目的单纯,没有补刀,只把二人扔在一旁就朝晁千琳和白明飞扑过来。 感觉到蓬修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重的高压,任道是赶紧扑过去,想要把晁千琳和她握紧没放的刀车过来。 可是,她朝向他的是右侧,没有手臂,这一下扑了个空。 摔在地上的动作与蓬修碰到那把刀的动作几乎同步,在这个瞬间,任道是绝望地闭上眼睛。 【奶奶的,这下是真的不用活着回去了!】 然而,他想象中要把他削成碎块的痛楚和杀意并没有袭来,反是一阵微弱的咒语声忽然从晁千琳的身上传出。 “满月?” 任道是惊喜地睁开眼,就见奚满月正从晁千琳左手腕的手环上探出半个身子,先蓬修一步拿住了那把长刀,正自掐诀念咒。 而她面前的蓬修双手举刀,刀锋距离她的额头仅有半寸,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随着她唱咒的声音逐渐变大,蓬修整个身躯都在虚空中抖如筛糠,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精神折磨。最后,他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嘶吼,已经涣散的身形骤然变成一股黑烟,缠绕着刀身,缓缓融了进去。 “召灵归本,这特么也行!”任道是忍不住大喊出声,赶紧扑上前去看奚满月手中的宝刀蓬修。 可他刚伸出手就被奚满月推开:“别碰,危险。” 任道是一脸问号:“为什么?诶,不对,千琳她,千琳……”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倒在白明怀里的那个人,回来了。 修者会察觉到一个人身死,除了通过高于表世界人的第六感,也就是灵觉,还能通过对方三魂六魄的所在来进行判断。 之前晁千琳与他们联系断开时,他能清晰的用天眼通看到她的三魂在那同时脱离身体,像是三个重影一般逐渐飘荡身外,不受躯体拘束。 可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明显感觉到她的三魂六魄正缓缓归位,眼之所见亦然。 果然,白明轻轻把她拥起来,搓了搓她的后背,问了一句“姑奶奶,好点儿了吗?”之后,她几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 “……真是见了鬼了!” 任道是欣喜之余,居然有些恐惧。 他隐隐感到,她之前就是死了。 而且此时活过来,不是因为这墓的奇异,不是因为她身边的白明,就只是因为她自己,因为她是晁千琳。 奚满月出现的太晚,完全不在状况内。 其实她对钵盂与外界时间的换算没有错误,只是藏宝间与陷阱区不同,这里空间密度很大,时间比外界要快上许多,之前的换算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一切要归功于因果,那她出来的时机才是这一系列糟糕事态中最大的惊喜。 在钵盂内,她始终在思考如何应对蓬修,最后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个精灵,拿到他的本体,把他封进去不就行了吗?” 如此简单的方法居然被蓬修过度的能力掩盖过去,让她不禁哑然失笑,一直准备着封印精灵的法术。 此时见晁千琳无碍,任道是只能无奈地问:“这刀到底怎么回事?” 奚满月一边查看晁千琳的情况,一边慢悠悠地回答:“拿起它就会感觉到,这刀杀人太多,煞气太重,还受到精灵性格的影响,会让使用者精神混乱,怒气上浮,无法抑制杀念。” 她抬头看了眼幸存的王芳霖和章婷婷,笑道:“别说是王教授他们,只要是心魔未去的修者,都没法控制它,恐怕它每次出窍都必须带走足够的性命才能乖乖回去。” “之前千琳应该是身体太虚弱了,在瞬间气火攻心,所以没能对你们刀剑相向就晕了过去。” “嗯?”任道是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那你用了什么办法,拿着这刀还没事?收了蓬修也算吗?” 奚满月无奈地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根本不会生气,所以不会被愤怒控制,生出杀心啊。” 任道是摊摊手:“我信我信,总之这哀鸿遍野的,咱们咋回去啊?” 两个晁雨泽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二号还拎来了女学生样貌的王芳霖。 众人没了蓬修的威胁,还是决定先整顿一番。 这期间,这里的王芳霖和章婷婷也都醒了过来。 如奚满月所说,章婷婷之前就是被蓬修控制,才会攻击自己的同伴,王芳霖则因为一开始就被击晕,反而逃过了最开头那段毫无章法的屠杀。 他清醒之后,立刻想起之前在碑文上读到介绍蓬修的内容,可刚拿起刀鞘,章婷婷就带着蓬修杀了回来。 有幸他命不该绝,好巧不巧地一挡,居然就把刀收进了鞘中,那之后他便一直顶着,不让章婷婷再次拔刀,最后侥幸生还。 至于章婷婷本人,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之前发生的事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后事如何处理就看特侦队和学院的协商了,现下暂且不提。 当下状况最好的就是全程藏在钵盂里的奚满月,她本想代替晁千琳联系晁曜,找方法离开这里,就听王芳霖说:“我们进来的那条通道,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480 夜长梦多 顺着王芳霖指引的方向,任道是干脆利索地劈开一侧墙角,果然发现了墙后那条长长的甬道,只拐了个弯,他们就找到了甬道的尽头。 再次劈开这面墙,众人面前是被推飞在侧的大象雕塑,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那个八个雕塑的房间。 和收纳蓬修的房间一样,这样无脑的机巧对几个手无寸铁的学者有用,对这群堪称暴徒的修者毫无意义,只是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机关,若不是之前被逼无奈没时间多想,恐怕谁都猜不到逃出生天就这点儿物理难度。 晁曜一直在这里等待,刚要数下一个数,就被一声巨响打断。 他惊讶地看着众人瘫在墓道里,为多出来的晁雨泽和那一老一少很是费解。 从一伙人走后,晁曜一直在这条墓道中焦急地踱步,虽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明知前路艰辛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同样难熬。 尤其是感受到与晁雨流断开联系的时候,没有人看到这个老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在当下,他什么都没问,看到奚满月手上拿着蓬修,他已经明白,这把刀现在归四大家族了。 众人生怕夜长梦多,当即询问破解墓中诅祝的方法。 晁曜讳莫如深,只把晁雨泽一号叫到了身边,两个人嘀咕一番,把二号也招呼过去,又是一番嘀咕,三个人才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候,一同向东走去。 晁千琳其实很好奇他们去做了什么,但身体实在不允许,只能盯着那个多出来的王芳霖。 闭合的时间似乎还没有打开,诅祝如果真的能解除,那这个人会怎么样呢? 这时,奚满月忽然问道:“咱们是不是忘了两个人?” 任道是一拍大腿:“对啊,蓝晶和陶青呢?” 事务所几人眼神一对,毫不惊讶地发现没有人还有在墓里寻找他们的想法。 任道是脸皮最厚,替所有人说出了这个尴尬的决定:“这座墓也不大,我们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一直都没见到蓝晶,他可能是被传到其他地方了吧?或者……死在陷阱间,没有全尸? “现在千琳和白明伤这么重,必须得先去治疗,反正这里的机关都被咱们趟了一遍,回头再来找他们吧,得及时止损,不能再有伤亡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晁千琳的空间感应能力比不了东方捷溪,感觉不到其他时间线上的情况,也感觉不到构成复杂的陷阱间全部情况。 假如蓝晶真的掉入陷阱区,死在她感知不到的地方,之前那一波沙海重新结晶之后,想捡回他的尸体都难了。 至于陶青,一个没有修炼过的表世界人,生存概率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晁千琳、奚满月和任道是都有种他没有死去的感觉。这感觉就像是他们彼此的联系一样玄妙,所以没人说出口。 【这就是劣根性吧……】晁千琳默默感叹着,【死里逃生之后只想保全自己……】 “死里逃生”四个字飘过脑海的时候,晁千琳没发现自己的眉角抽动了一下。 之前的事她是有记忆的,可她却强迫自己不要回想,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王芳霖身上,借对另一个未知的好奇压抑着这个未知。 白明一直默默抱着她,什么都没说,好像变回了曾经少言寡语的他。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女学生样貌的王芳霖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就有些恍惚的身形像股烟雾,被一只看不见猛地打中,散开,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个不幸的家伙算是死还是活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假使这才是他真正的终结,那他白白多受的罪实在令人唏嘘。 见这情况,晁千琳连忙让大家准备离开,果然很快就在往出走的路上见到了跑过来的晁雨泽。 奚满月问:“你是一号还是二号?” “一号。”晁雨泽摊摊手,“他消失了,应该是回去了吧。” 谁知道呢。 众人从进入的严良墓的墓道爬出去,呼吸到煞气稀薄的空气,统统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墓中待了多久,可是始终正常的仪器显示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外界时间却令人怀疑。 众人跌跌撞撞地往山林外走,还没离开地缝多远,就遇到了一大波搜救队。 直升机的声音、探照灯的亮光让这片死气沉沉的山林瞬间喧闹起来。 除祟事务所联合岚大考古系的严良墓搜救考行动,历时两天一夜。 除祟事务所晁千琳、白明、任道是、奚满月,火系灵辖晁曜、晁雨泽,岚大考古一队王芳霖、章婷婷,生还。 岚大考古一队李伟、刘观月、孙宇,死亡。 除祟事务所蓝晶,岚大考古二队陶青,失踪。 晁雨泽、任道是、白明和晁千琳住院期间才知道那天来的搜救队主要成员都是四大家族的人。 他们知道晁千琳离开岚城之后就立刻派了人过来,但为了给任家面子,他们等了一天一夜,才不再在乎暴露与否,大张旗鼓地开始搜救。 可是那座墓的周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保护着,在被搜救者自己走出来之前,根本没人发现墓的存在。 晁千琳对严良墓还有许多疑问,可特侦队一直在监控着她,更多细节只能在事后请教晁曜。 索性他们也不像是要离开晁千琳身边的样子,众人也就踏踏实实地在医院呆了一个礼拜。 晁千琳的断手不出所料地被接上了,相信很快就会恢复到原始状态。 关于自己死而复生依旧是她思维中的禁区。 拔出蓬修时那种烧得人脑浆沸腾的愤怒让她心有余悸,而愤怒之后自己的经脉和精神被撑满涨爆的痛苦也让她夜夜难以安眠。 可是梦里,除了那些惊惶恐惧,还有她意识被从自己身体中拖出之前眼前纷至沓来的旧事;意识脱离身体的瞬间,那种从一个狭隘至极的空间点、时间段骤然飞升到无穷无尽宇宙中的奇妙感觉;以及意识独立在外时游荡在万事与万物之上的真实的征服感。 与那些用想象都难以重现的惊艳感觉相比,她的意识被拖回这具逼仄狭窄的身体才算得上真正的痛苦。 不是痛,而是痛苦。 就像是把一个见识过世界之宽广的人,锁进穷山恶水间的一座小茅屋中,让他再也不能踏出屋门一步。 见过万事万物后剥夺,比从来没有任何见闻更加痛苦。 更何况,她见到的,真的是万事万物。 从构成世界的最小单位到整个世界的全景都在她眼前、她手中,她的意识大于一切,仿佛心念一动就能改变任何事。 “哎……” 这样的落差之间,哪边才是真实? 死亡,原来是这样的吗? 晁千琳不敢把这些事想得太深,身边的白明就成了她转移注意力的最佳方案。 两个人看似形影不离,实际上除了墓中的那一吻,他们再也没有过什么实质上的情侣行径。 一切看似平静,可蝴蝶的翅膀在几十年前已经开始拍动,波澜早就无法平息。 就这样,终于到了回归岚城的日子。 —第九卷— 481 再现蓝晶 晁曜和晁雨泽一下火车就告别了众人,只留给晁千琳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任道是则作为任家人,为了查看其他三家对晁千琳的监视程度,特地开车把她和白明送回了家。 这趟常州之行比预计长了一个礼拜,暂时让晁千琳远离岚城这点上,任道是倒是顺利完成了任世间的交代。 可是因为墓内墓外的时间换算和空间构成问题,比如无线电信号的传出的时间和后来王芳霖与章婷婷对峙的时间难以对应;收集尸体时少了几个重要肢体部分;以及蓝晶和陶青的失踪,整个事件解决的并不圆满。 而且,这座墓中价值最大的宝刀蓬修落入了奚满月之手,她也凭着这把刀,重新获得了奚成必的“恩宠”,一回到岚城就被召回了特侦队,很多天没有露面。 任道是苦巴巴地用各种好吃的东西引诱晁千琳,把那些他压根记不住的墓中复杂情况讲给自己,又用了一个礼拜才把这本卷宗圆得逻辑完善,有头有尾。 当然,他最后还是不出所料地被任世间好好说教了一番。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任世间并没有过分责怪他没拿到蓬修,反而对他没有护好晁千琳大加指责。 面对气势汹汹的爷爷兼族长,任道是彻头彻尾地孙子样,根本没敢提晁千琳在墓中曾经生理死亡的事。 这件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毕竟当时常城现场来了许多特侦队的人,他们做官面文章的本事比事务所大得多,与岚大的交接也处理得很好。 只是这样一来,这座让事务所一行人九死一生的严良墓彻底地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老任,我有点明白你们任家为什么要和他们对着干了……” 在那之后,某个安详的午后,晁千琳叼着冰棒,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嗯?”任道是从漫画里抬起头来,“什么?” “上次基金会的事,搞定之后就没事务所什么事了,连委托费都没有,这次严良墓的事,别说委托费了,连伤亡补助都没有,就被全盘接管了…… “真是没天理啊,果然我们还是单干吧!” 任道是刚想说,其实官面上会按季度把参与公共事务的分成统一划给事务所,这次的住院费也没用大家自己掏,都是医保报销,可是转念一想,替他们说话有什么意义呢,便只苦笑一声,没回话。 晁千琳几口把棒冰吃完,咔嚓咔嚓地掰着木柄,依旧像自言自语一样嘟囔着:“最近什么事都没有,满月姐也不来,蓝晶又……连个逛街的人都没有,我快要闲出病了……” 任道是赶紧摇手:“小姑奶奶,你可别瞎说啊!知不知道这事儿最怕念叨!” “要是真的怕念叨,你刚刚那句话说一半就会被电话铃……”晁千琳还没说完,电话真的铃响了,“……打断……” 她对任道是吐了吐舌头,立刻从白明手中抢过那本《平凡的世界》遮住自己的脸,挡住任道是接连抛来的白眼。 接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对面居然不是任世间也不是奚成必,而是宁家登:“是哥,最近不忙吧?” “忙,忙,忙,忙得脚打后脑勺。”听到是同辈,任道是想也不想地扯谎。 宁家登讪讪地笑了:“放心吧,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是有事想请教蓝先生。” “嗯?”任道是有点儿懵,“找蓝晶?” ”是啊……最近那些街头法阵又冒出来了,我有几个没太搞定的阵法想让他帮忙看看。” 听起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蓝晶已经失踪了,任道是无奈地把之前严良墓中的事简单说明,对面的宁家登却嬉笑道:“我知道啦,这是晶哥又犯懒了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他真的失踪了,而且八成是死了。” 宁家登语气正经了不少:“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任老板,跟你借员工我会付钱的。” 任道是无奈地说:“可是他就是不见了啊,不信你自己过来看?” 宁家登像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那我昨天在法阵现场看到的是谁?” “啊?”任道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宁家登回话,桌上的手机却忽然一震。 他打开微信消息,发现宁家登发来了一张照片。 昏黄的路灯光线中,一个极高的男人正在街边驻足,不知在端详什么,看那样貌和身材不正是蓝晶吗? 任道是惊得手机差点儿没拿稳,赶紧叫道:“千琳千琳,蓝晶,蓝晶!” 晁千琳接住他丢过来的手机,端详了半天手机上的照片:“真的是蓝晶?” 电话那头的宁家登也听出这边氛围不对:“你们这是……怎么了?” “宁家登,我用我的下半生起誓,蓝晶真的失踪了,上次下墓的事在特侦队有报备的,你可以去查查。这照片是哪儿拍到的?” 宁家登沉默了一阵子:“谁要管你的下半身啊……我还是去你们那边一趟吧。” 半个小时不到,宁家登就拎着一堆水果和楼下甜品店的冰点登门了。 众人吃着冰淇淋边围坐一圈,看着宁家登带来的监控视频。 “昨天早晨环卫上报又有一个街区出现大量街头法阵,密度前所未见,我立刻调出前一天夜里的监控,结果发现在同一个时间段,所有能拍摄到绘画法阵区域的监控探头都被用某种方法遮盖了,半个小时之后,遮盖物又被拿走了。 “于是我们又去查看了其他可能拍摄到画阵者逃跑路径的监控,刚巧看到了蓝晶。 “今天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发现他那个角度看到的法阵刚好是一个我没搞懂意图的阵法,就截了图,想来问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宁家登讲明了前因后果,任道是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现在知道蓝晶不见了吧?” 宁家登点点头:“刚刚问了下南哥。”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你这消息怎么这么封闭?” 宁家登一脸苦相:“你们都不知道吧,其实街头法阵的事儿一直都没停过,只不过那阵子过去之后一直都是小打小闹,隔几天蹦出来一两个。 “可是所有人都在准备搞齐升逸,上面又分成了两派,监督桃灼堂也就罢了,还要彼此监督,看这边情况不算紧急,就全交给我负责,连南哥都给调走了。” 482 耿直无错 任道是弱弱地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到特侦队半年多吧?这么大个案子都交给你了?” 宁家登继续苦笑:“名义上还是奚南哥的案子,但是实际上最近我都看不到他的影子,只能自己管。” 晁千琳故意没表露出对这件事的兴趣,其实却在意得不得了。 寻找桃之的那一次,任道是就是用几个法阵分开了她和夭夭,带她去见了任世间。 现在想来,这背后的组织就算和晁千神无关,至少也和晁家有点儿关系。 她突然有了思路:【既然是这样,问问晁曜不就知道在街头画法阵的到底是什么人了吗?而且……蓝晶也出现了,他们会不会知道他的下落?】 没想到任道是也有这个想法:“你确定还是之前那波人吗?我们最近倒是接触到了其他火灵辖,说不定上次画有灵辖符号的法阵和他们有关系。” “真的吗?”宁家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们在哪儿?” 任道是冲晁千琳挑挑下巴,晁千琳却对宁家登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从常城回来之后,就没见过他们了。” “没有联系方式吗?”宁家登急忙问。 晁千琳摇摇头。 回来一路的火车上晁雨泽对她还是那么热忱,失去姐姐的悲伤被他隐藏得很好,可是他一直没有提出要和晁千琳交换联系方式,晁千琳也就没主动。 谁能想到大半个月了他们都没再出现,而自己居然还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宁家登失望地瘫回沙发里,自顾自地说道:“这个事件真是弄得我心力交瘁,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法阵,估计现在我们家已经没人比我更有实战经验了……” 任道是这才想起来:“那你不用去处理现场了吗?” 宁家登瞥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我最近研究了几种应对固定阵图回路的符纸,那些熟悉的昨天就搞定了,那几个疑难的我实在是搞不定,才来你们这儿搬救兵嘛……” 看着他那一筹莫展的样子,任道是试探性地问:“你就没打个报告再要个人给你,哪怕是要个实习生呢?” 宁家登翻了个白眼:“报告打了,上面也批了,人就是迟迟不到位,让我等,都等到现在了……” 晁千琳笑道:“不然你就慢慢在办公室里解那几个法阵吧,街上如果发生了什么骚乱,他们也就会重视起来了。” 宁家登瞬间严肃起来,一脸认真地说:“那怎么行,天师的职责就是降妖伏魔,怎么能放任这些东西危害百姓的安全。” 晁千琳转向任道是:“我怎么觉得宁家最该反了另三家,和你们这群老油条比起来,他们家人也太耿直了吧?” 任道是“嘁”了一声,没理睬她:“可是你这样在我们这儿浪费时间还是什么都解决不了啊?” 宁家登踌躇了半天,才小声说:“我这不是……想拜托你们帮帮忙吗?” 他知道任家和另三家的情况,要不是实在没辙也不会开这个口。 任道是现在自然是能躲的事都尽可能躲,可是晁千琳刚刚才抱怨过太闲了,那边还有关于蓝晶的线索,她肯定会答应,还不如卖宁家登一个人情:“这话说的太生分啦,我们是天师,降妖伏魔是天职嘛,哈哈哈哈。” 他故意笑得格外虚伪,离晁千琳近的那只眼挤个不停。 晁千琳见他还想卖人情给自己,完全没理解他的脑回路,白了他一眼:“那任老板自己去吧,今天太热啦,我不想出门。” “嗯?”任道是的惊讶都写在脸上了,“不是你刚刚说自己要闲出病来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人陪我逛街,在有空调的地方消磨时间,懂吗?” 任道是无力地扶额,宁家登却在一旁疑惑道:“那你怎么不找宁峙姐,她离职之后好像一直没什么事,天天在家打游戏……” 晁千琳一拍脑袋:“对哦,我这就打电话给小峙。” 看着她带着白明蹦蹦跶跶地跑到客房打电话,任道是压低了恶狠狠地对宁家登说:“你是不是傻,你得诓她跟咱们一起去啊,万一那俩晁家人来了呢,他们一直都是跟着她的。” “啊?你事先也没说啊……对不起啊是哥……” “你这娃,三年内升不了职!” 不出五分钟,晁千琳就开开心心地挎着包包和白明走出房间,两个男人只能无奈地开车把她捎到完全不顺路的商场门口。 去往现场的路上,任道是有些不解:“我们不用先在事务所解阵吗?” “我都解不开,你就能解开了吗?反正怎么都是解不开,把召唤出来的东西传回去或者也一样。” “啊?”任道是回想起上次对付红色小恶魔的经历,忍不住浑身一凛,“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奋斗一下,至少等晚上没人看到的时候再来吧?” “没事,我带了这个。”宁家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几张符纸,递给任道是,“这是隐藏灵体和灵气的灵符,用这个在现场周围布个阵,外面路过的人就看不到里面的妖魔鬼怪了。” 任道是应了一声,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且说晁千琳和宁峙这一边,二人在商场门口刚刚碰头,考虑先去买杯饮料,四下一打量,就看到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里有个男人对她们连连招手。 这三伏天里,除了他没一个人坐在室外,怎么想都够奇怪的。 宁峙皱着眉低声说:“对你打招呼,诶?还过来了,”她赶紧勾住晁千琳的胳膊,把她往商场里拽,“快走啦,可能是精神不正常的变态。” 晁千琳当即笑场:“你嘴好毒哦,那是我哥,哈哈哈哈。” 她这么介绍晁雨泽只是因为这个语境下这样说更有反差感,可匆匆跑过来的晁雨泽却听到了这个说法,嘴都快裂到耳朵根了。 “小妹,这位是?” “宁峙,千琳的朋友。”宁峙尴尬地自我介绍道。 “啊,宁小姐,久仰久仰。”晁雨泽赶紧和她握手。 晁雨泽的手烫的宁峙一缩手,对方见她表情才惊觉自己没把用来防止热度侵袭的火灵子保护层收走,连连致歉。 宁峙惊讶地看着晁雨泽这风轻云淡的操作,愣愣地对晁千琳说:“原来火灵辖真的不怕热啊……” 晁千琳耸耸肩:“我可是怕的,我们快点儿进去吹空调好不好?” 483 心不在焉 晁千琳其实之前就感觉自己身边没有任道是的时候,晁家人才会出现,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对方似乎对宁峙丝毫不顾忌,对跟在她身后的奚成必的人也很无所谓,这时候欢天喜地地帮她们三人买饮料,买甜品,好像一点儿正事都没有。 “你怎么在这儿?”晁千琳忍了半天,还是问了这个基础性问题。 晁雨泽态度自然地回答:“二伯让我跟着你啊。” 宁峙一怔,和晁千琳对视了一眼,看出对方那习以为常的无奈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晁千琳道:“跟着我做什么?” “嗯……给你买咖啡?” “目的这么说不出口吗?” “不是啦……因为真的没什么目的嘛……”晁雨泽也很是无奈。 晁千琳耸耸肩:“好吧,那你一直都在事务所周围喽?” 晁雨泽点头:“晚上也有去你家周围。” “你……怎么坦诚得让我这么想打人?” 晁雨泽和宁峙都笑出声来,晁千琳却是认真地对他这种直白没辙,只好问道:“那你二伯现在人在哪里?” “在你家附近。” 晁千琳这才发现晁曜的位置并不重要,反正对方可以使用空间法术,随时都可以出现。 “好吧。” 四个人优哉游哉地逛了几家商店,因为晁雨泽的存在,两个女人都十分沉默,对衣服和鞋都兴致缺缺,好半天什么都没试过,白明更是毫无存在感,一不小心简直会把他弄丢。 晁雨泽倒是二皮脸得很,不断拿衣服过来,推荐给晁千琳,让一旁被完全忽视的宁峙有些尴尬。 晁千琳觉得有点儿抱歉,自己只是拿宁峙当挡箭牌出来等着见晁家人,这时一旦问起法阵的事,这种行为就会暴露,让宁峙更加尴尬。 宁峙却看出她心不在焉,故意说自己要去洗手间,时间可能有点儿长,让他们在鲜芋仙的卡座上等自己,然后避到了远处。 得了时机晁千琳才好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岚城来的?” “六月吧,具体我也忘记了。” “你们之前好像说在很多地方给我们留过符号标记等我们联络,都留在了哪里,确定我们能看到?” 晁雨泽想了想:“应该可以吧,你家附近,事务所附近,你们在处理的案件,我们都有留下标记,估计肯定见过一两个吧?” 晁千琳一直在默默翻看相册,这时正好找到了夭夭上门期间岚城再次现身的街头法阵,指着上方的灵辖符号问晁雨泽:“这是你们留下的?” 晁雨泽认真看了半天,犹豫着点点头:“应该是吧,留过太多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晁千琳也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她总觉得宁峙走后,晁雨泽的状态就有些不自然,好像一直在关注着周遭环境。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晁雨泽的声音立刻在她脑海中响起:【跟着你的人变多了,原来有一个男人,现在又来了一个女人,可能是任家人。】 【都是天师,你怎么判断的?】 【用脑子想的呗,你是出来找宁家人的,那三家不可能再添人手了吧?】 【也未必,】晁千琳低下头笑笑,【你可能不知道奚成必的脾气。不过,任家也不是没可能……】 晁雨泽叹了口气,看着晁千琳的眼睛:【千琳,我们的目的从来都没变,就是带你离开岚城。】 【然后呢?带我去哪儿?】 【晁家。我们现在的位置很隐蔽,也很安全,只要到了晁家地界,他们这些天师就绝对不能靠近了。】 【晁家会比齐升逸还难找?】 晁雨泽摇头:【我们的地盘受里世界的共同协议保护,四大家族如果私闯,就等于和所有上古家族、妖族敌对,成为里世界的公敌,这不是他们的行事风格。】 【这么说,我如果答应跟你们走,我们现在就走?】 【随时都可以走,你和二伯都可以使用空间法术,只要中途多往返几次,以他们的阵法根本就没法追踪。】 晁千琳沉吟片刻:【我不是不能走,但是我必须得和我大哥、白明一起走。】 晁雨泽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晁千琳能感觉到他在思考什么难事,却被他有意屏蔽在同心诀之外。 晁千琳有些担心宁峙回来之前,这家伙的天人交战到底能不能完成,刚要催促,晁雨泽放弃了同心诀,直接开口说道: “千琳,你大哥,说不定不会回来了。” 晁千琳的心狠狠一揪,脸上却露出不屑一顾和充满嘲讽的一笑,和平日里的晁千神一模一样。 晁雨泽解释道:“之前为了给你们留下标记,你们在查的街头法阵事件,我们也稍有了解。我们行事比四大家族要隐蔽,所以被表世界人反侦察的可能性更低,调查的结果应该比你们更进了一步。 “刚刚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的法阵,我们亲眼看到了绘制过程。” 晁千琳赶紧问道:“所以这个画法阵的组织果然和我大哥失踪有关?” 晁雨泽沉重地点点头:“可能,不仅仅是有关……那天我们听到了画阵的人闲谈,他们提到,‘卫教主已经说服了晁神使,晁神使会带领我们进入另一个世界,真是太好了’。” 晁雨泽的学舌让晁千琳背后徒生一股寒意。 【教主?神使?另一个世界?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邪教吗?】 晁雨泽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也想到了其中的含义。 可是晁千琳一转念,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这不会是想要把我先带走的离间说辞吧?】 她没有发表看法,继续问道:“所以你们知道他们背后是什么组织吗?” 晁雨泽摇摇头:“我们很少在表世界活动,实在不了解这边的动向,不过他们画完了法阵就去了火车站,应该已经远离了岚城。既然他们提到跟着‘晁神使’,想必晁千神也早就到了远方。” 晁千琳对这组法阵有何后续并不之情,无从验证晁雨泽的说法真实与否,只能问道:“可是凭这些,怎么能说我大哥不会回来了?” 晁雨泽尴尬地张张嘴,末了叹了口气:“你觉得晁千神是个什么样的人?” “骄傲,克制,冷漠,有能力。” 这串褒贬不明的形容词晁雨泽苦笑一声:“但他首先,是个男人。” 484 家常便饭 晁千琳干笑两声:“所以呢,你要从男人视角给我来一套老派讲座?” 晁雨泽摊摊手:“不是吧……老实说,我基本知道你们俩的事,包括一些细节……” “比如?” “比如晁千神临走之前把纹盒留下了。”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你们真是把跟踪和监视当正事啊?” “我只是想坦诚一点而已。” “但是我已经不想和你聊了。” 晁雨泽本以为她应该适应了这种状况,可是无论是被窥探隐私还是被提及晁千神,对方这当做家常便饭的态度还是让她很不快。 “别啊千琳,”他只能极其直男地解释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才提到这个。我想说的是,他为什么把纹盒摘下来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晁千琳抱着臂没说话。 “他爱你,不想和你保持兄妹关系,他又是那种不会纸上谈兵,一定要去践行、去拼命的人,在你身边会让关系停步不前,那就离开,以外人的身份来求爱,这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晁千琳倒是不觉得他说的有错,只是不喜欢被他人置喙他们的关系,嘴上依旧反驳:“这和他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晁雨泽无奈地笑笑:“可能男人更容易被权利冲昏头脑吧,他离开的时候在人生谷底,却被用那么高的身份挖墙脚挖走了,自信很容易动摇,在那边一定要干出点儿什么来。 “可是他不知道你们在面对着什么,这一走时间就短不了,不做出一番事业……” 他说到这里,话便被晁千琳的哈哈大笑打断:“晁雨泽,你才是,不知道我们在面的着什么,也不知道晁千神是何许人也。 “就算他不想回来,事情一旦转机,天也会逼他回来。而且,晁千神要做一番事业,根本用不了几天。” 话不投机,晁雨泽默默地啜着自己的珍珠奶茶,不再说话。 晁千琳却因为杠赢了别人,心情美丽了一些,继续问道:“你们除了那次遇到画法阵的人,还知道什么法阵相关的事吗?” 晁雨泽道:“我们对阵法没什么研究,只能大概看出那些法阵有两类。” 晁千琳惊讶地问:“两个类型?” 宁家登说过,那些法阵的构成极为杂糅,除了道家的易术法阵以外,还涉及时、月、年三家的奇门法术、西方炼金魔法、撒旦教魔法、欧洲传统魔法甚至是玛雅和北欧魔法,哪里来的流派啊? 晁雨泽歪着脑袋,组织了半天语言:“怎么说呢,那些法阵应该是两种人画的,一种是纯粹的外行,乌合之众,一种是有些修为的里世界人。 “就像是男人和女人写出来的字会让你在第一眼有个区分那样,虽然不一定那么准确,但是肯定有点儿气质上的区别。没有了解过符文的人,就算照葫芦画瓢画得再像,也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晁千琳觉得他说了句废话,刚要翻个白眼,却忽然停住:“你的意思是,组织者是里世界人,或是有里世界人参与到了这种破坏活动?” 在现代,里世界人活的都小心翼翼。千百年来表世界和里世界分离得越渐彻底,各项与表世界互不干扰的协议和共识已经非常完善,尤其是在岚城这种政治中心,有绝对强硬的四大家族在,没有门派归属的里世界人和妖魔鬼怪几乎不存在。 如果把这一点也考虑进这次的法阵事件,那么能圈定的里世界组织范围也就小了许多。 或许是宁家登没有经验,也或许是因为了解法阵的构成,反而会忽略这种不认得法阵才容易去思考的角度,晁雨泽提出之前,还真没人想到这件最简单的事。 有了查找法阵来源的新想法,也知道了晁千神下落的新消息,晁千琳这才想起还有件事被她忘记了。 “最近我一直在想之前在严良墓里的事。你们在我们后面进墓,却比我们先到了八座雕像的房间,说明我们有擦肩而过,没理由在地下陷阱中我就能立刻认出你们,在地上墓道里却感受不到你们啊?这是晁家的法门吗?” 晁雨泽摇摇头:“应该不是吧,我们倒是有用灵气压抑自己的气息,但是你也是灵辖,靠近还是能察觉到的。可能是地上的煞气太重了,掩盖了我们的气息。” 晁千琳道:“那你们有能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吗?” “我们事先就知道你们存在,所以能感觉到,没碰头的时候只是在等待机会对你们动手。” “那我就有个问题了,既然你们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在陷阱区像是不知道我来了这里一样?” “这……”晁雨泽居然顿住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晁千琳托着腮看他纠结:“你最好快点儿解释一下,不然下次再被我发现你跟着我,别怪我手黑。” 晁雨泽无奈地说:“好吧,这事儿说来很荒唐。我们从林外就一直跟着你们,但是,真的没看到你在。”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邪门的事儿会让晁千琳惊讶了,她干笑两声,问道:“真的?” “当然。” “那你们看到我们有哪些人?” 晁雨泽扳着手指头说:“一个后来就没见过的眼镜,那个讨厌的天师,天师小姐姐,你家那个傻子。” “嗯?”晁千琳一愣,“没有蓝晶?” “是说后来蓬修化成的那个高个儿吗?” “嗯。” 晁雨泽摇摇头:“没见到,一路上没有你也没有他。当时见到他的时候,我们以为是和你一样的情况,后来才知道那是蓬修。” 晁千琳没想到这趟下墓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患。 说起来她的疑问还有许多。 比如进墓之前奚满月提出的墓已被前人拜访的理论,就只能用改道之变的因果扭曲来解释吗? 还有,他们进墓之前,那个搅动任道是香火的魂是谁?是求救的王教授一行人吗? 可是整座墓都被封锁灵体的阵法笼罩着,他们在封锁的核心,也就是藏宝间,魂魄不可能离开,难道只是附近的游魂野鬼吗? 最后,她在第四间墓室棺材里看到那个对她招手,还伸手把她拉下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灵异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况,明显和东方捷溪的传送法术格格不入,而且再之后那东西也没对留在地面上的任道是和白明造成威胁,实在不像是个机关。 【总不会……是陶青或蓝晶吧?】 485 行为艺术 见晁千琳沉默地思考着什么,晁雨泽也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一阵子,晁千琳才想起宁峙还没回来,只能微信问她人在哪里。 其实宁峙一直就在能看到那二人交谈的地方,知道他们已经谈完了马上现了身。 逛了一下午,晁千琳越发心不在焉,宁峙很是无奈。两个人什么都没买,最后四人一起吃了顿晚饭也就散了。 晁千琳本想带白明直接回家,又不想晁雨泽一直跟着,只好先打车回事务所,回到有任道是的地方。 路上她还担心那二位会不会还在法阵现场没回来,一开门却见宁家登兴高采烈地在沙发上讲着电话,任道是则一脸黑线地在一旁包扎着伤口。 “……对啊……那你们那边有他们的资料吗?”宁家登问。 对方显然回答的是有,宁家登又问:“能不能现在就发给我?拜托啦,我好不容易有点儿进展,趁着有帮手,得快点儿,万一等一晚上,线索又断了怎么办?” 他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到了连连道谢的阶段,看来是成功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耐着性子等他挂了电话,晁千琳问:“你们这是有什么发现吗?” “超级有啊。”宁家登一脸喜气,头也不抬地翻着对方发来的资料。 看他一时顾不上解释,晁千琳只能问任道是:“老任?” 任道是鼻哼了一声,无奈地说:“今天下午我俩在围观群众里找到了一个没脑子的小子,似乎是来看场子的,见到我俩收召唤兽,一直在打电话汇报进度,就被抓现形了。” “嗯?”晁千琳有点儿没听懂,“围观群众?你们当街表演收妖来着?怎么还有现形?”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右手颤抖着指向宁家登:“这个白痴,我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丢尽了,今天晚上要是被我看到热搜,我就让你峙姐打死你!” 宁家登无所谓地对他笑笑:“安啦,我办这个案子这么久了,经常遇到这种事,我也没说什么啊。” “特侦队又不给我发工资!” “我请你喝酒啦,不要生气嘛。” 晁千琳赶紧打断任道是的咒骂:“到底怎么回事?” 任道是忿忿不平地说明了原委。 下午他们到了法阵现场,就见到那边的一地狼藉。 虽然前一天宁家登已经来这里处理过绝大部分的法阵,残留的几个法阵还是影响了周围的气运,让这一角落刮起了方向全面的旋风,尘土乃至垃圾纷纷汇聚,曝晒之下风味儿不佳。 好在协警被宁家登交代过,特地在这附近巡查频繁,避免了数起夏季极易发生的争吵和斗殴。 看周围行人不多,宁家登手脚麻利地在剩余法阵的外圈行道树上贴了几张灵符,站在中间念念有词。 “赤霞映玄,气液流通,九道之变,化为凤凰,授我真符,赐我玉浆,出自天门,入自离宫,招致云軿,驾虚乘光。” 这是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法第四法出有入无之术,和晁千神用的一样是改良版,只是改成了对灵物而非个人的隐蔽,在特侦队是很实用的办法。 作法完毕,宁家登带着任道是按照顺序一一强解法阵。 之前跟他为这事儿奔波那么久,任道是对这些东西也有些心得,就算不认识法阵里跑出来的是什么,出手时机也能掌握得相当精准。 宁家登已经从蓝晶那里偷师许多,大概了解法阵的结构,建立一个逆传送的法阵,把被任道是控制住的东西送回去还是不难的。 两个人全神贯注,进度很快,遗留下来没解决地一共有五个法阵,只是缺少人手帮忙的三个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已经搞定。 任道是主要负责拖住被传出来的东西,三伏天里热得浑身上下都快湿透了。 正当他准备去附近超市买瓶水,一回身就发现,自己身后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群众,几乎全都拿着手机,在拍摄他们俩的作为。 任道是这才反应过来,宁家登说这符这阵可以让表世界人看不到妖魔鬼怪等灵体,可没说他们看不到他们两个啊! 两个大男人在街边对着空气比比划划,上蹿下跳,这场景简直不能再鬼畜了! 一想到这个,任道是脸都要红了,气急败坏地对周围看热闹的大爷大妈喊道: “喂,你们干什么呢!不要影响天……警察办案!” 宁家登听他这么说,赶紧扯了扯他的衣摆,对他摇摇头。 特侦队是不能上表世界台面的部门,就算是办案也要悄悄地办,如果现在承认他们的身份,被群众和媒体追问这是办的什么案,要怎么解释? 果然大爷大妈一点儿也不信他们是警察,还在商量是该报警,还是直接叫救护车,把这两个疯子控制起来。 任道是的脸都快憋紫了,既生气又无奈,还隐隐觉得好笑。 宁家登赶紧过来打圆场:“我们是岚美的学生,这是一则探讨人类起源与科技发展进程矛盾与依存性的实验性创作,这周围有很多摄像机,如果大家想参与进来,可以对摄像机打个招呼。 “对了,进入拍摄范围的大家记得留一下联系方式,免得之后参展过程中涉及到肖像权利的问题。” 看热闹这种事大家都很热心,可只要有任何一件小事让人觉得麻烦,群众就不那么感冒了,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想出离“摄像范围”。 “好啦,就剩两个了。”宁家登拍拍任道是的肩膀,把他扯回墙面上纷乱的法阵之间。 这次宁家登特地没让城市管理部门第一时间涂掉墙面,就是担心在还没完全处理完之前,墙面恢复又被人画上新的法阵,把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我现在很想打市长热线电话,都二十一世纪了,乱涂乱画这种社会问题居然还这么多。”任道是用嘀嘀咕咕来转移自己对身后围观群众的焦虑,却见宁家登颦着眉盯住面前的法阵一直都没有动作。 “喂……” “别打扰我,我在理头绪。” 任道是腹诽一句:【就不能在家理好了吗,非要在外面晒着理?】 他气得一甩手,走到一旁的大树旁坐下乘凉,周围的大爷大妈立刻连连退步,宁愿晒着也要避开这个“神经病”。 任道是苦着脸对旁边的大妈说:“阿姨,您是不是一直在拍啊,借我看看效果行不行?” 大妈干脆地把手机递给他,背着他掩嘴笑了半天。 任道是知道他彻底变成了喜剧人物,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画面里,宁家登拿着两把七星剑凭空画着拍不到的阵法,居然还有些武学宗师的架势,可是控制着红色小恶魔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凭空扭动着身体,羊癫疯发作。 任道是扶额,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正这时,一个入镜许久的年轻男人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486 有点上头 这人二十多岁,染着一头黄毛儿,配合他缩脖抖腿的动作,没什么时尚感,反倒显得流里流气。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拍摄着小视频,一只手拿着另一部手机正讲着电话,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儿凶狠,像是随时准备冲上去打一架。 大妈一直是靠在树下拍摄的,站在他面前的人都在视频中出现了,这个年轻人此时也就在任道是身前不远处,依旧是两部手机并用,忙得根本注意不到周围。 任道是故意把法力都集中在听力上,在嘈杂却悠闲的对白中分辨他的电话内容。 看他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讲这件八卦,而任道是听到的内容验证了他的猜测。 “……是啊成哥,看样子应该是搞定了吧……臧先生怎么说……那我需要做点儿什么吗……行,那我等你们过来,肯定不会被他俩跑了……不知道啊,那个二乙子倒是说过他俩是条子……不会吧,还有会法术的条子?” 任道是其实已经火冒三丈了。 “二乙子”在东北话里是彻头彻尾的骂人话,这小子跟什么人商量着要对他俩动手脚,九成九和这些法阵的由来有关。 他站起身,故意笑嘻嘻地靠近那个黄毛,出其不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吓得原地一蹦。 “诶,兄弟,感觉我们这个创意怎么样啊?” “什,什么?”黄毛慌慌张张地把手机藏到身侧。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这心理素质就别做坏事了好不好……至少得吼我两句,说自己打电话呢,撵走我啊?】 他又一伸手,搂住黄毛的肩膀,用上暗劲儿,把他扣在了身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啊,看热闹就到凉快地方来嘛。” 黄毛痛得差点儿叫出声来,硬是被拖到了树下,按在身边坐下来。 “别总玩手机了,看我兄弟表演,绝对比手机刺激。”任道是说着,把他两部手机都收走了,防止他再搞什么幺蛾子。 手机被抢了,黄毛居然只是苦着脸,老老实实地垂头坐着,他这做贼心虚地表现证明他和电话那头的人绝对和这些法阵脱不开关系。 任道是调笑着说:“你成哥和臧先生得多久能到啊?” 黄毛徒然打了个激灵,一直以来警惕的脸转瞬即变,浮夸的笑容几乎要滴出油来:“大哥,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哈哈,是不是得用二乙子的方式跟你说你才懂啊?”任道是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没等黄毛有反应就突然之间对他后脑勺狠狠一扇,把黄毛震得一阵耳鸣。 “靠!”黄毛也来了劲,一蹦起身,伸脚就要踹任道是,却被任道是用上法力随手一挥,掀翻在地。 这一下摔得极狠,周围的大爷大妈都吓得后退好几步,手机又纷纷对准任道是。 “诶,别拍别拍啊,这小子先挑事儿的。”任道是急急忙忙挡脸。 黄毛趁着这档口,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跑。 宁家登也被这边的骚乱惊动了,赶紧过来给任道是解围,刚拦下他身边的大爷大妈,就见任道是朝人群外远远跑走的一个年轻人追去。 宁家登也察觉不妙,赶紧追过去。 一个表世界人哪里跑得过有身法的天师,黄毛只跑出了半条街,就被任道是按在了马路牙子上,挣扎中撞到了鼻子,满脸鼻血地被任道是押在了一边。 “你带手铐了没?” 宁家登无奈地说:“带倒是带了,可是给他上铐子,那边老头老太太都看到,咱俩今天准上热搜。” “我……”任道是一时语塞,他押着的黄毛却听见了二人对话,扯着脖子大喊道:“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你妹啊!老子不是警察!”任道是对着他肚子就是一拳,直接把他打晕过去。 宁家登有点儿慌了,他执行这个任务这么久了,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啊?” 任道是把黄毛往宁家登身上一搡,立刻去翻那两部手机。 尴尬地是,刚刚的追逐过程中,他撞碎了对方用于打电话那部手机的屏幕,只能在拍视频的手机上找出黄毛那位成哥发的视频。 宁家登基本懂了事情经过,兴奋得难以言表。 这个嫌疑人明显和之前抓到过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不像是受到催眠蛊惑一般的无知群众,而是组织者的一员,还拥有高层的联系方式,简直是雪中送炭的存在。 墙面上的两个法阵他思考了这么大半天还是每个头绪,就像是解毛线团的时候一直找不到头尾,连一刀剪断都剪不过来,现在有了这家伙,他索性先把那两个法阵放在一边,回局里审他一番再说。 尴尬的是,他们的车停在法阵那边,这场骚动让路边聚集的大爷大妈更多了,他们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同时,一个法制意识很强的大妈已经报了警,人民群众齐心协力地困住了“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的三人,一定要让他们等待警察处理。 宁家登和任道是无奈,正好趁这段时间,等待那位成哥和臧先生上门。 到这时,兴奋过头的宁家登才想起他们本可以安安静静地等成哥和臧先生都到位再一网打尽,没必要只为抓这个小混混弄得风波一片。 看到这边的架势,那二位肯定不会轻易露面了。而且,黄毛被打晕了,任、宁二人不知道那二位长得什么样子,就算他们来了,也不好辨别。 任道是也知道自己被那句“二乙子”弄得有点儿上头,一直沉默着,躲避着宁家登责怪的眼神。 果然,直到片警到位,他们也没看到符合各自想象的成哥和臧先生。 他们现在反而祈祷那二位真的还没到,不知道黄毛已经落在自己手里,若是那边因为今天这事儿戒备起来,之后的行动又会增加许多麻烦。 宁家登用警官证和同行解释了一番,顺利地带着黄毛回到特侦队。 路上黄毛就已经醒了,却一直装晕到审讯室。 宁家登也没拆穿他,查实了他的证件之后,才和任道是端着盒饭坐在了他面前。 特侦队的管理方式比其他部门要灵活许多,审讯室的监控同样灵活,面对着这个表世界混混,两个天师想也没想地把它关了,以防万一。 这个动作是在黄毛面前完成的,见到这二位一副随时要动粗的样子,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什么都没说,静静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487 红脸黑脸 宁家登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鸡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任道是:“是哥,你扮红脸还是黑脸啊?” 任道是也口齿不清地回:“黑脸吧,刚才我都打他一顿了,现在再装好人好假哦。而且,你长得比较好欺负。” 宁家登哈哈大笑,饭粒都喷到了桌面上:“好尴尬啊,我居然有扮红脸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任道是也跟着大笑起来,“你这动不动就把人家腿掰折的暴脾气,天天在红脸,没毛病啊……” 黄毛看着面前明显是故意放话给自己听的两个人,暗自生着闷气。 他虽然没有任何法力,看不懂这俩人之前在街边做什么,却能凭“臧先生”给出的方法,推测出那些法阵的消失,因此明白他们是有真材实料的天师。 加上之前任道是的所作所为,他意识到这家伙和他一样也是混子性格,他们会聊这些,纯粹是在优势地位上调笑自己。 宁家登自然不是任道是说的那样,他们宁家的男人脾气都好的不得了。 他今天在事务所的暴躁都是因为最近推动不了的案子和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上司,现在抓到个黄毛高兴得要命,才会顺着任道是胡闹恐吓他,让他老老实实地交代,少吃苦头。 这饭都快吃完了,二人还没跟黄毛说一句话,审讯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奚北探头进来,扔了本档案在桌上,什么都没说就又关上了门。 任道是放下黄焖鸡,把档案展开,装模作样地端详一番,突然狠狠拍桌,吓了黄毛一大跳。 “你小子,就是个混混啊!” 黄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那你看我还像啥?” 任道是抬起档案夹就打算拍下去,宁家登立刻拉住了他的胳膊肘,只一两秒又放了手,任道是挣开的力加倍打在了黄毛头顶。 “靠!你们别太过分了!”黄毛瞬间怒了。 任道是嬉笑道:“知道什么就赶紧交代吧,不然我们真的会更过分。” 黄毛被气得浑身哆嗦,若是没有手铐把他固定在桌前,他已经站起来去招呼任道是了。 宁家登清了清嗓子,好好先生一样圆场:“算了算了,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别生气嘛。王选,你在哪里混啊?” “关你屁事?我王选是个小角色,但也不是会出卖兄弟的人,你们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这么想抓我,就直接安个罪名把我送进去吧!” 任道是冷哼一声:“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跟我演《上海滩》?小角色就是人家的炮灰,你在这儿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啊?你看到最后,你家成哥和臧先生来了吗?” 他想通过对方的反应,诈出那二人的信息,黄毛却跟着冷笑了几声:“你们不知道臧先生的能力,他就算出现,也不会被你们发现的……” “哇塞,幻术诶,好厉害哦!”任道是故意学着女粉丝的样子夸张地说了一句,然后无奈地点了支烟,“你们这些没见识的,看什么法术都觉得好了不起,呵呵。” 黄毛丝毫没有动摇,又白了他一眼。 任道是保持着无所谓的样子,用他心通对宁家登传话:【有点儿棘手,那个臧先生的屏障还挺严密,得再刺激刺激他。】 其实他们二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打算用晁千神的老套路——问话结合他心通来读取对方的情报。 可是稍一试探,任道是就发现他意识中有关法阵的内容居然都被术法保护了起来,密不透风,被动的他心通无法突破,看来他背后确实有个能人。 宁家登道:“说实话,如果我们没抓到你,找到你背后的组织还有点儿难度,但你现在已经在我们手里了,找到他们易如反掌。我们这是在给你立功的机会,我们自己也能省点儿时间,两全其美,不好吗?” 黄毛哈哈大笑:“那你们就靠自己去查呗,我用不着这样的机会。我王选从小就一个优点,讲义气,我答应过不讲的事死也不会讲,不然成哥也不会放心让我出来负责这事儿?” 宁家登迟疑着问:“可是你知道自己负责的是什么事儿吗?你好像什么法力都没有,让你来看这些根本没意义吧?” 黄毛怔了半秒,眼神不自觉地上瞟,这种微表情证明他真如宁家登所说,完全不知自己在为什么努力。 他下意识想争辩些什么,话却被任道是噎了回去:“你对人家讲义气,人家可不一定对你讲义气。跟你实话说,你在那里跟你家成哥和臧先生汇报的内容对他们只有一个意义,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出手干预,也有能力干预。 “这么件屁事找个嘴严没能力的傻小子干干就行了,这样就算你暴露了,被抓了,他们也不心疼,毕竟有能力的弟兄都要留在身边做有意义的事。” 黄毛脸色阴沉,沉默了半晌,他忽然说:“你过来一下。” 任道是狐疑地往他那边探了探身子,脸上瞬间多了一口唾沫。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被说中了就气急败坏,你还真是坦诚。” 黄毛本就郁结于胸,听了这话更加愤怒。 他骨子里是个单纯的人,只是机缘让他走上了这条小弟之路,他对成哥的依赖和信任并不会因为这些话动摇,正因如此,他完全忍受不了那二人侮辱自己的道义和心目中的大哥。 可是他没有辩驳,只是真正地沉默了,似乎懒得和那二人说话。 【成哥好像是他软肋,他对这个话题很敏感。】 宁家登给了任道是一个“收到”的眼神,继续说道:“其实有了‘成哥’这个代号,加上你这混混的身份,送到反黑组就差不多确定是谁了,我们真的是给你机会……顺便也能消磨消磨时间就是了。 “不过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现在的黑社会居然为了拉拢小弟,用里世界手段来洗脑你们,啧啧……真是可怜……” “放屁!成哥是最仁义的,他有理想有抱负,才不是黑社会!” 宁家登叹了口气:“知不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你这样的小弟,你老大能好成什么样?” “老子怎么了?是你们一上来先动手的!我从来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任道是摊摊手:“破坏公物,扰乱社会治安,故意伤害,不算吗?目前为止,你们乱画的法阵已经直接、间接地造成了二十一人受伤,三人死亡,你可能不知道,你们老大会不知道?” 任道是根本就没看过这个繁琐事件的档案记录,却假作在读档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信口瞎编。 无论是出于对老大的忠诚,还是对事件后果的震撼和对老大说辞转瞬即逝的怀疑,黄毛的意识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破绽。 一直用他心通盯着他的任道是兴奋地给宁家登传话: 【有了有了。】 七夕番外 | 真实之间 “大哥,我好像,吃错了东西……” 晁千神无奈地回头看了眼自家妹妹,又转回案板前,手上装了弹簧一样凌迟着那颗土豆,漫不经心地说:“笨蛋,要不要吃诺氟沙星?” “不是那个意思啦……”晁千琳偷偷翻了个白眼,“我午睡太久,睡糊涂了,打开冰箱,看到有块蛋糕就直接吃了,扔盒子的时候才发现,下面贴着张便签……” 她把那张写着“阿神,七夕快乐”还画着小桃心的纸条拍在流理台上,看着那个波澜不惊的死鱼眼,眯起眼睛坏笑道:“诶,阿神,谁送的啊?” 晁千神也眯起眼睛回看着她:“你猜猜?” “我哪知道?”晁千琳抱着胳膊一脸的不乐意,“我到岚城几个月了,你从来没带我见过你的朋友。” 晁千神利索地把土豆丝往一旁的水碗里一捞,故意避开不看她的脸:“那是因为你大哥我没有朋友啊。” 晁千琳默认为他在装蒜,换了个方法:“那,人家送了你礼物,你总要还的吧?用不用我给你参谋参谋?” “不是别人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回应的,嗯?” 晁千琳被他噎得一愣,想了半天才回道:“那至少应该感谢下别人的喜欢吧,阿神。” “嘿,那你岂不是欠我好多句谢谢?” 语毕,晁千神就立刻后了悔。 这话不是等同于告白吗? 谁知晁千琳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不在意,只哼了一声,就溜到客厅里打开ps4,自顾自地打起游戏来。 晁千神默默叹了口气,把郁结于胸的闷气都发泄在面前的青菜上。 只要还套在这个姓名和身份里,他就永远没立场好好把这个死结打开,就算今天是七夕,他还是连只玫瑰都不能名正言顺地买回来。 点火,炒菜,盛饭,摆了一桌她爱吃的菜,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千琳,存档。” “不行,我非要把这个boss打死不可!”晁千琳咬牙切齿地说着,噼里啪啦地拍着手柄,根本没有过去吃饭的意思。 晁千神无奈,只好端着那碗栗子炖鸡,走到她身边,故意在她鼻子前绕了一绕。 “大哥,等一下啦!” 没散的愁绪一点点转变成怒火,晁千神重重把碗放在茶几上,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上的红衣人物在山野间跳跃腾挪,应对着面前食人植物的花样袭击。 晁千琳完全沉浸在游戏中,根本就没发觉他就在身边,擎着手柄的胳膊一偏,重重打在他肩上,一个失误,人物连中三弹,gameover。 “嘿!”她把手柄往地毯上一摔,一脸埋怨地看向晁千神,“大哥!” “吃饭。” “不要。” 晁千琳抄起手柄就要从头来过,却被晁千神一把夺走:“我做了这么多菜,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只顾着打游戏,是谁刚刚说要感谢别人对自己好的?” 晁千琳瘪瘪嘴,眼神故意飘向一边:“我吃过蛋糕就已经饱了。” “所以要怪蛋糕咯?” “要怪你收到蛋糕吧,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收到?” 这一瞬间,晁千神分明看到她流露出真切的埋怨,又在瞬间努力把它们收敛了起来。 他一时语塞,不满全消,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搞了半天,这是在闹小孩子脾气?所以刚刚那么在意蛋糕的事,是在暗示我送礼物给她?】 晁千神只能无奈地说:“其实我有给你买花,只是还没送到。” “你是准备现在偷偷买吧……” 虽然被晁千琳毫不留情地戳穿,晁千神还是波澜不惊地扯谎:“早晨就买了啊,就在下楼拿蛋糕的时候……” 他没把话说完,因为提到“蛋糕”两个字的时候,晁千琳的表情突然极其微妙地变化了一瞬,就像刚刚那句抱怨一样。 【所以,她在意的其实是那块蛋糕?】 云消雾散。 晁千神简直憋不住从心底溢到眼中的笑,他的女孩,吃,醋,了。 “千琳,蛋糕是老任给的。” “哈?” “他为了听我说一句好吃,拼了老命。” “唔……” “你不感觉这个切块太大了,不像是店里买的吗?其实那里有你一份,只是没切开。”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啊,怎么这么执着?” 晁千神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看来我以后得离他远点儿。” “嗯,白痴是会传染的,我可不希望下班回家后还看到那么一张傻脸。” 晁千琳脑补了一下面前的死人脸用那个傻瓜天师的方式傻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还不快点儿吃饭?”晁千神直接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晁千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对方看透了,只好奋力地找回面子:“那我的花呢?” “吃晚饭去散步,遇见卖花的小姑娘,就把她剩下的花全都包下来,行吗?” “算了,玫瑰花太文青了,还是菜花更真实。”晁千琳往嘴里塞了颗花椰菜,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晁千神无奈地摇摇头。 所谓爱情,到了尽头也不过是说不清楚的家长里短。 所谓真实,到了尽头也不过是虚名之下的一抔黄土。 心照不宣和昭告天下各有其善,求而不得,何必为难自己。 无论如何,一起过着乞巧节的人,不都是她吗? “大哥,”晁千琳忽然打断他的走神,“谢谢。” “……七夕快乐。” —end— 488 众志成城 看任道是已经读到了情报,宁家登立刻乘胜追击:“现在这种情况,查出涉案人员只剩下时间问题,你立功的机会不剩多少了。 “岚城满大街都是监控录像,就算你们在现场的监控上做手脚,等反黑组给了详细资料,顺着你们的窝点到现场的路线,一样能找到作案人员。 “你最好仔细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参与过画阵的活动,就算没有,涉黑也一样要判刑的,自求多福吧。” 宁家登说话的同时,黄毛脑中不断有新的信息流过。 他自己很清楚,那位成哥,黄金成的组织本质上和黑社会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这伙人名义上叫做岚城众志成有限责任公司,主要在岚城南部郊区的几个村镇活动。 实际上这家名义上的公司是靠绝对不会被判定为暴力的手段,变相收取保护费以及强买强卖来维持运营。 例如,每当在他们“管辖”的地区有新的餐厅开业,公司就会连续一周出动与餐厅桌台数量相当的员工,每人占领一桌,只点一瓶啤酒一盘菜,隔桌闲聊,从开业坐到打烊,让餐厅无法翻桌,接待其他客人。 这样的做法看上去只是众人在行使消费者的基本权益,完全不触犯法律法规,餐厅甚至没法下逐客令。 为了正常开门做生意,老板只能去了解他们的来历,主动花钱疏通,也就是上缴保护费。 至于强买强卖,他们靠的则是公司主要成员坐地户的身份和人脉,主要业务便是岚城被炒的最热的地皮生意。 当地的房屋中介也都是地头蛇起家,和成哥都有金钱上的往来。 这群乌合之众为这些地区的出租房私下制定了新规则,不光水电费用是国家标准的数倍,还会额外加收空调费、电视费等各项费用来欺压外来租户。房屋买卖方面则涉及到非法借贷,油水更加可观。 可以说,这个空有公司外壳的帮派赚得比许多正经的创业公司多好几倍,还几乎没有破产倒闭的风险。 这样的公司和法阵扯上关系,是因为这几个月来,他们的老大黄金成忽然迷上了玄之又玄的里世界法门。 说起来,上位者、有钱人和刀尖上讨生活的人向来对命理风水最有兴趣,而黄金成忽然表现得这么狂热自然是由于身边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诱因。 那是在春末夏初之际的某天,黄金成兴致勃勃地在公园里打理着刚到手的哈雷forty-eight,某个瞬间,他抬头转动僵硬的肩膀,忽然看到了十八岁之后,连梦里都没再出现过的惊人一幕—— 一个穿着铁灰色西装的背头男人从公园对面的公寓五楼窗口信步而出,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坠落在地面,制造出一片血污,而是像踩着看不见的台阶一般,一步步走向了公园。 黄金成和他的爱车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下,从枝叶的夹缝中看到远处的对方很容易,而直接在他头顶经过的对方却完全没发现他。 黄金成的第一反应就是爬上那棵大树,确认那人行走过的天空到底有什么蹊跷。 他想当然地一无所获,心中对修道的模糊认知忽得落实在地。 可是那男人踏着风来,又带着风离去,到他想起开口唤那人一声时,对方早就消失在了面积广大的公园里。 向来跋扈狷狂的黄金成傻愣愣地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想起跨上爱车去寻那人的踪迹。 没想到他还真的在停车场再次见到了那人,对方正在保安岗亭问着什么,依旧没发现他的存在。 黄金成纠结了许久要不要上前搭讪,可好奇之余他还有些恐惧。 自己没有什么想求想问的事情,就这样贸然上前打扰“高人”,是不是太不合适? 他亲眼看到“高人”塞钱给那名保安,要来了出入车辆的记录,明显是有什么急事要做。思虑再三,他还是默默记下了对方的车牌号,准备事后再去查这个人。 不过黄金成手段有限,只查到了这位“高人”名叫晁千神,曾经在岚大任职,现在的住址和工作单位都没有档案记录。 自此之后,黄金成对怪力乱神之事忽生狂热,借助各种渠道,挖掘岚城各类里世界人士。 但作为一个表世界人,他对真假修者的辨别能力几乎为零,尤其是见识过晁千神的“御风而行”之后,各种天花乱坠的江湖传闻他都宁可信其有。 江湖骗子听说这条主动找饵的大鱼纷纷找上门来,反倒让他没有精力去寻找隐藏身份低调过活的真正修者。 被骗的次数多了,黄金成也渐渐变得谨慎起来,直到某一天,他的小弟无意中在网络上见到了一则号召对“修道”与“成仙”感兴趣的表世界信众参加“道友”见面会的消息。 活动是免费的,消息因为简练而显得真诚,黄金成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带上三名小弟一同前往,其中就有黄毛。 也就是这次见面会上,黄金成认识了臧先生。 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但他在见面会上绘画法阵,召出小鬼,又将其收服的“壮举”征服了黄金成的心。 有了上次错过晁千神的教训,黄金成主动出击,凭借自己的势力,把臧先生拉拢到了身边。 这位臧先生平日里神出鬼没,但黄金成有事相求时,他从不推辞。 无论是公司里的风水,还是新商铺的名称、位置,臧先生卜算无遗,给黄金成许多帮助,却从来不收分文,只用缘分一词来解释一切。 所以某天,臧先生提出让黄金成的小弟帮助他在街头绘画法阵,以征集更多道友的时候,黄金成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下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在画法阵和召集道友到底有什么逻辑关系,但他知道“高人”的事不能多问,一切行动全凭臧先生吩咐。 黄金成这个人对小弟是极好的,他手中都是不义之财,散得毫不心疼,所以无论他折腾得多么荒唐,小弟们都愿意冒着被条子抓住的风险,陪他胡闹。 就这样,众志成有限责任公司的员工们在臧先生的带领下,给岚城的特侦队添了无数麻烦。 因为他们每次行动后都会安排小弟假作围观群众来监视法阵最后的去留,黄金成和臧先生就这样藏在背后,到今天才在巧合下被任道是发现。 489 公然挑衅 任道是读到的原委没有这么详细,至少那个引黄金成做下许多荒唐事的元凶是晁千神他并不知道。 和众志成公司相关的事宜条理已经很清晰了,大致能捋出整个事件的脉络,不过只有这些,事情依旧不圆满。 由已知的信息来看,画法阵的黄金成小弟们对法阵内容并不知晓,却知道他们所画的法阵是为了聚集对修道有兴趣的“票友”。 可是之前宁家登抓到过的几个画阵群众却一点儿都没提及这些,甚至用他心通都没能读到过这类消息。 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那个臧先生,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些显然都不是黄毛王选能够解答的问题,当下也只能暂且将他拘留,先去查查那家公司和那两个男人。 出了审讯室,任道是将自己读到的内容告诉了宁家登,对方兴奋得像个过儿童节的小孩子,眼睛都放了光。 他当即说道:“我这就去找反黑组,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啊。” 任道是却不想再在这里多留。 从晁千琳身边离开之后不久他就已经反应过来,这个事件和晁千神有关,晁千琳不可能不感兴趣,肯定是因为自己这边有宁家登吊着,她能够摆脱自己单独行动,有私下与晁家人接触的机会,才不跟宁家登去凑热闹。 按晁曜所说,晁家人从很久之前就一直都在晁千琳身边跟随,却始终没有被四大家族和晁千琳发现,想来最近他们肯定还在,他们等的肯定也是这个他不在侧的机会。 任道是倒是不担心晁千琳会被晁家人拐跑,反正奚成必手底下的人肯定一直都在晁千琳后面,自己家的“眼睛”也不会离开事务所以外的晁千琳,他只是不想自己再被作为“异常”的一份子被抛在事外。 这时法阵的事告一段落,没有了让他好奇和关注的东西,下午刚想到这些时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立刻回来了。 宁家登看出任道是状态不对,连忙询问:“是哥,怎么了?” “我得先回事务所,去找千琳。” 宁家登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你是怕错过了其他的晁家人?” 任道是也不隐瞒:“嗯,我得看住千琳,不能让那些家伙把她拐走了。” 宁家登想也没想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知道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相关的情报。” “那反黑组呢?” “没事,我问问峙姐他们那边的联系方式,直接让他们在线上发给我。” 任道是倒是无所谓被宁家登跟着,二人当即出发。 谁知道刚到停车场,宁家登车旁就忽然蹦出了一个小混混。 他似乎在这里潜伏许久了,攻击的时机掌握得极好,出刀的动作也毫无迟疑,离他较近的任道是性命瞬间堪忧。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有丹药催着,任道是在严良墓里断掉的手腕也还是用不上力,虽然抓住了对方的腕子,却就没拦住那股不要命的大力道,肩膀立时挂彩。 一旁宁家登抬脚就把那人踹飞出去,动作连贯地跟着他飞出的轨迹上前拿人。 奇怪的是,那个小混混刚一落地就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样融入了水泥地面,转眼没了踪影。 “土遁术?” 二人惊讶之际,突然又听到警局大院高墙之上有砖石落下的声音,一回头就见到有人放下端了半天的手机,慌慌张张地往墙下蹦。 宁家登一个箭步蹿上墙头,正看见这人和前者一样遁进土中的过程。 他还没完全遁进土里的两条胳膊恐惧地朝天伸直,好像生怕就这么钻下去会伤到自己。这种表现证明,宁家登没感受到他的气息真的是因为他完全没修过道。 宁家登赶紧往自己怀里摸克制土遁术的控水灵符,想把他们困在这个范围内,可是他身上带着的符纸太多,还全是应对法阵用的,只耽误这一会儿,那人的气息就在他灵觉可感的范围内消失了。 这时任道是也跟到了墙边,二人对视,半天都没说话。 这些家伙跑到警局里来袭警,还在特侦队面前逃掉了,最可气的是居然有个人全程跟拍,明显是要留下视频做些什么,万一这视频传播出去,四大家族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警局里其他的特侦队成员也感觉到了外面土遁术带来的灵力波动,宁家登的内部电话很快就响了,电话那头的奚南心不在焉地问:“老任来了?” “刚刚不是老任用的土遁术,是……” “处理好了吗?” 听起来对方似乎只是象征性地关怀一下,宁家登不免有些郁闷:“我这就准备去处理。” “好。” 挂断电话,宁家登的脸色比受了伤的任道是还不好,看来被不当回事的次数多了,就算是新上任的软柿子也还是会不乐意的。 任道是很识相地什么都没问,宁家登却不得不先开口:“你知道怎么追踪土遁术吗?” “土遁术本来就是把实体打散的法咒,刚才那两个人身上又都没有法力,地上连这俩人的气息都留不下,没法追。不过也没事,咱们知道背后控制施法的人还有这俩小子的来历。” 宁家登点点头:“下午王选被我们抓了,这时候就出现两个混混,肯定是成哥和臧先生在搞鬼了。可是这算什么?” “挑衅?”任道是捂着肩膀,磨磨蹭蹭地走回车边,“他们最好别跟踪式骚扰,我现在很烦。” “应该不会吧,靠这种小把戏也就只够避开保安搞突袭,求个全身而退,现在咱们已经有戒备了,他们肯定不会再来了……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一时还真想不通……”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废话,没有目的怎么会跑到警局来以身试险。说到目的……总不会是要把挑衅正统传承和行政单位的视频传播出去,召集更多修真票友吧?” “可是他们召集这些人干什么呢?那个臧先生本身就有两下子,刚刚很可能就是他动的手脚。既然这样,他肯定也在里世界有门派归属或者朋友,与其废这么大力气和表世界的票友打交道,都不如直接在里世界找雇佣兵啊?” 宁家登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二人刚到达事务所,反黑组的警员就给了宁家登关于众志成公司的资料,而后,归来的晁千琳又带回了一个他闻所未闻,却一听就和召集“道友”有关的新名词: “晁雨泽说,画那些法阵的人来自一个叫安灵教的组织。” 491 业余杀手 任道是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撅在病床上,头痛得快要爆炸,连坐起身都吃力。他摸索着包到不露头发的纱布,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开了盖。 四下张望一番,病房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只剩下一部手机,时间显示着下午四点钟。 手机上还留有五点半到十点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及几十条微信,被放的那只宁鸽子有多抓狂一目了然。 “这特么……怎么回事啊……” 任道是嘟囔着,刚想给晁千琳打个电话,病房门就应声而开,走进一个他打死也想不到的人来。 “洪秀秀?” 美人姿态的洪秀秀娇艳地一笑:“任老板还记得我啊?” 想起上次被拆白的经历,任道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你怎么在这儿?” 洪秀秀看出他的慌乱,故意笑道:“玉如和强子也在哦。” “不要吧……我的钱全消费在白阳那儿来了,你们可别……”话说一半,他的头又痛了起来,忍不住倒吸口气。 洪秀秀连忙走过来扶他躺下,动作无比温柔,声音也让任道是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小心点儿,都受伤了,就不要激动嘛。” 她的出现和这副狐媚子的样子让任道是更加迷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其他时间线上。 洪秀秀只好慢悠悠地解释道:“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情委托给事务所,没想到一出电梯就发现走廊上有血,事务所的门还虚掩着,进门之后又看到你倒在客厅里,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客厅?”任道是一愣。 【我出了电梯门吧,怎么会在事务所里被他们发现呢?】 他又翻了一遍手机,里面果然只有宁家登的消息,便问道:“千琳呢?” “救护车还没到晁小姐就到了,她让我们先安顿你,说是要去查下楼道监控,之后就一直没出现。” “哦……”任道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了解过前因后果,他立刻给宁家登打电话讲明原委,对方却表示晁千琳已经和他说过了,让他安心养伤。 宁家登有气无力的声音和洪秀秀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莫名气闷,昨天肩膀负伤,今天又被开了瓢,刚被拍了一堆鬼畜视频,又被狐妖救到医院,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看来只能等千琳来了再说了?】 忿忿不平了一阵子他才想起问洪秀秀:“你们要委托什么啊?” “是这样的,之前我们去特侦队办了出国需要的证明,可是现阶段办手续很慢,至少下个月我们才能离开。 “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彻底没法在家里存身了,这段时间实在没处可去,还有可能被家里人纠缠,所以想来请求事务所的庇护。” 任道是叹了口气:“这是要我们和胡家作对啊……” 洪秀秀急切地说:“钱的事都好说,因为之前晁小姐和奚队长打过招呼了,我们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全都没用上,生活费以外的钱都可以作为佣金付给你。” “钱能当什么,胡家的势力可不是钱能买来的啊……” “但是强子是金狐,如果让他修成正道,可能会颠覆整个胡家,这是长远投资,事务所也不算赔吧?据我所知,现在事务所和那三家……” 洪秀秀故意没说下去,任道是却无所谓地挑挑眉:“现在岚城这么乱,你们还来添乱,根本就忙不过来,还说不到赔不赔呢吧?再说我等他修成,我都变骨灰了,总得有点儿眼前的好处吧。” 洪秀秀感觉他根本就不是想拒绝,而是在讨价还价,却实在想不到他们三人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感兴趣的地方,只好直接问:“任老板,您到底想要多少报酬,能不能说出来,我们好歹也能想想办法。” 任道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肉偿?” 洪秀秀的脸瞬间尴尬地僵住,还没想好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清脆的女声:“大嫂,你出息了啊,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外面偷吃,就不怕我大哥回来收拾你吗?” 任道是“哼”了一声:“谁知道他有没有在外面偷吃?” 晁千琳安抚性地拍了拍听到那二人对话的白玉如,二狐一人一同走了进来。 可算是有人解了围,洪秀秀赶紧迎上去:“晁小姐,你来了。” 晁千琳对她点点头,直接坐到任道是床边,来回拨拉他的脑袋端详半天,弄得任道是很想炸毛。 “喂,你查到什么了没?” 晁千琳道:“楼门口和事务所楼道里的摄像头拍到了凶手,也记录了作案过程。第一现场在一楼电梯口,看起来他在消防通道里等了你一宿,晚上八点多进去,为了打你才出来,打完你之后把你从楼梯搬回事务所,有反侦察意识。那之后他又从消防通道跑了,应该是怕你太快被人发现。对了,凶器是榔头,你居然只是骨裂,不知道该说你命大,还是说你脑容量小头盖骨厚……” 任道是一脸黑线:“榔头?我怎么想起一个连环抢劫杀人案……” “但你身上什么都没少,看起来他就是想要你的命,可惜不会补刀。不过你怎么会被这么业余的家伙给偷袭成功了?” “你都看出这是表世界人了,悄无声息加出其不意,我那时候还没睡醒,哪能发现啊?” 晁千琳瘪瘪嘴:“好吧,表世界人确实不好查,反正我已经报案了,监控也交给警方了,让他们慢慢抓吧。对了,你现在重度脑震荡,后脑勺缝了二十多针,有没有觉得天顶更加通透了?” “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 “受伤了还不忘调戏妇女,你脑子里还能装点儿别的吗?” 任道是叹了口气:“我只是开个玩笑嘛,我也不知道除了钱还能要什么,可是只要钱老子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我帮你要吧?”晁千琳谄媚地一笑,让任道是瞬间脊背发寒,她也不等任道是答应,直接对洪秀秀说,“你们十天之内把桃之和夭夭请过来,我们就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要是现在不方便带着黄强,可以先把他留下。” “什么?” 三只狐狸和任道是一齐为这个毫不相干的条件疑惑出声。 晁千琳瞥了一眼任道是,对方倒是没说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等待着她的解释。 可晁千琳没有解释,只对三只狐狸说:“你们考虑一下?” 洪秀秀颦着眉思索半天,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492 七日唏嘘 这天之后的一个礼拜,一切居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事务所仅剩的三人始料未及。 因为任道是负伤,奚成必还交代宁家登不准找晁千琳,宁家登再也没有拜托他们帮过忙。而洪秀秀和白玉如也很有骨气地带着黄强一起找桃之和夭夭去了,晁千琳只能无聊地每天带着白明来医院陪任道是打游戏。 法阵那边的消息自然也没再传到这边,但众志成公司的情况现在如何却不算是秘密。 也不知道黄金成和臧先生哪根筋搭错了,他们最近的活动激进到上了各大媒体头条。 一般这样恶性的社会问题尚未解决是不会被大规模传播的。媒体的撰稿难免会带有主观倾向,若是言语不当,不仅会引发民众恐慌,还可能侧面使不法分子获得反侦察的信息。 可是上次岚城市民的生命安全受到这样的威胁还是建国前的事儿,这帮人不要命的程度和抗***的有一拼。 这段时间里,除了画阵的时间和空间密度比上次还要夸张以外,他们还连续多日在画阵期间持械袭警,误伤群众,介于性质的恶劣程度,官方不得不带头报道这个事件,以彰法纪、警示民众。 也正因为他们这番行动,宁家登现在终于不缺人手了,奚成必大笔一挥,拨了一只四人小队给他,反黑组也加入了这次行动,只为尽快将这伙人绳之以法。 然而,事情怪就怪在,任道是遇袭那天,宁家登处理完袭警现场被发动的法阵和召唤来的恶魔之后,再带人去抓捕众志成公司的黄金成等人,却发现那家公司竟然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这个词在这里绝对不是个夸张的形容而已。 前一天,无论是同层的其他公司还是他们自家的清洁工人都亲眼见到,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在这家挂名公司正儿八经地办公,处理一些纸面上的问题。 可是第二天宁家登带人过去的时候,只看到这里没了员工,没了办公室里的电器、家具,甚至没了屋顶的管灯,只有四面空落落的白墙和不断拨打财务电话,希望结清这个月工资的清洁工倚着玻璃大门一脸焦急。 虽然与这家公司打过交道的人很多,但是没了公司内部的资料,仅靠反黑组和税务局掌握的信息来排查,得到的成果和之前没有差别。 而且没了内部资料,这个“帮派”的具体人员无法确定。 用他心通从黄毛那边读取消息受限制极大,一则黄毛本人地位很低,对组织整体的构架了解得不全面,二则他回忆他人时使用的基本都是代号而非真名,“刚子”、“亮子”一大堆,让警方无从下手。 也就是说,实际上特侦队连这些狂徒是黄金成的手下证据都不充分。他们判断最近的恶性事件都是黄金成的人所为,全凭那伙人所绘法阵的路数,以及袭警的混混都和那天在警局大院袭击任道是和宁家登的人一样,借土遁术逃离现场。 这些麻烦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外部的资料和那位神秘的臧先生毫不沾边,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条有关于他的信息还是那天遇见的清洁工提供的。 据那位老阿姨说,臧先生只在给公司看风水时来过这里一次。 他身高在一米七上下,声音像个女人,体态却又不像。那时已经是盛夏,他却像是明星出行一样穿得很严实,口罩、帽子、墨镜一应俱全,所以看不清长相也分辨不了性别。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像是练家子的男人,很可能是保镖。那人有一米九多,长相很普通,最大的特点是手腕上有条自杀未遂一样的伤疤,至于在哪只手上她就记不清了。 事已至此,宁家登只能责怪当日任道是不经考虑地抓捕黄毛王选,惊动了那两个家伙,导致事情发展成这副样子。 就算是这样,这一个礼拜,宁家登一行人没有一天闲着。 大量的法阵、伤员以及目击土遁术的民众都等着特侦队来善后,焦头烂额之余,他们还要和反黑组每天开会,单方面地交接情报,顺带从里世界寻找臧先生和安灵教的线索。 不过外界和事务所三人不知道的是,特侦队技术部通过那次带有灵辖符号的法阵绘画现场,到岚城四个火车站路上的监控,追踪了那个时段来往的车辆,再结合他们之前的行动轨迹、在画阵现场停留的时间以及最后的目的地,最终锁定了七个嫌疑人。 确认他们的乘车目的地后,技术部在这些地方的公共社交媒体上花了三天检索排查,终于找到了“安灵教”一词高频出现的地点,也就是它现在的所在地——卫城。 就在昨天,星期二,当地留守的特侦队成员混进了安灵教的“听神会”,在会上不仅见到了下落不明的晁千神,还见到了失踪多时的奚钩月。 得到这些消息后,奚成必对这个事件的重视程度空前提高,宁家登在小队中的实际领导地位被立刻剥夺了,归队的奚满月成为了新队长。 可是对包含事务所在内的外界来说,宁家登依旧站在双簧椅子前,掩盖着这些情报和特侦队的动向。 他没有为这事儿的滑稽感到悲哀,却为正义与权衡的微妙唏嘘不已,完全不敢面对焦急等待兄长下落的晁千琳。 可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晁千琳也没有闲着。 她身边有奚成必的人、任世间的人、晁家的人,很可能还有齐升逸的人,甚至还有钟家的人、安灵教的人,为了避开一切眼目,不是把握万全,她根本不敢轻易行动。 去医院的前三天,她一直在任道是身边这个相对中立的死角思考接下来的方向。 这些势力是敌是友都在她一念之间,只要她想,谁都是朋友。而拥有朋友就可能会拥有敌人,自己的目的仅仅是和晁千神、白明一起活下来,朋友的帮助和敌人的威胁对生存率的影响都要兼顾,可能性实在太多了。 浪费了大把时间之后,她无奈地发现,现在战况太不明朗,真正重要的其实是找到最适合做她的嘴和腿的人。 而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 不论是能力还是按“敌人朋友论”分析,所有势力中最好用、最无害的就是对任何一方都没有敌意的晁家。 493 私相授受 其实晁千琳对晁家一直心怀疑虑,原因正是“家人”二字。 曾经她思考“朋友”的定义时,把血缘作为家人的凭证,可是晁家人只与晁昭有血缘关系,又不像她和晁昭那样朝夕相处,有时间来承载情感。他们对她和晁千神的感情不过是对晁昭的移情,不堪一击,她到底能信任他们到什么程度? 可她会这样想,就意味着晁家人在她心中与他人不同。 晁千琳自己也没意识到,姓氏是言灵的一部分。对方报上名姓的同时,与他人不同的因果就已经缠绕住他们的关系。 无论是为弟弟挡刀的晁雨流,一直嘻嘻哈哈却在失去姐姐时真情流露的晁雨泽,还是那个沉稳得与晁昭如出一辙的晁曜,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觉亲切。 这份潜意识中的亲切正好寄托了她身边没有晁千神,所以无从安放的依赖。在尝试许久,终于被晁雨泽成功感知到她用同心诀方式传出的呼唤之后,晁千琳甚至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哥。” 意识联通意味着人的情感也会同话语一并传达,晁雨泽听到这个字时同样发自内心的快乐也被送到了晁千琳脑海中:【千琳,叫我吗?】 【嗯。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 【方便过来吗?】 【现在不行,奚成必的人全天都在,他们也真是不嫌累……】 【他们?不止一个?】晁千琳不自觉地扯高了腿上盖着的毯子。 晁雨泽回道:【嗯。我观察一阵子了,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每次只会同时出现一个或两个,比较随机。但是晚上固定是两个人轮流守夜,每周二四六,凌晨三点钟换班,一三五七是凌晨四点钟换班。】 【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晁雨泽苦笑道:【你家楼顶。】 晁千琳也无奈地笑道:【呵呵,还好这是夏天。】 【你叫我肯定有要紧事吧,今天是礼拜三,四点钟我来找你,你可别睡太死啊。】 就算没人看见,晁千琳还是点点头:【不会的,这让我怎么睡得踏实啊……】 晁雨泽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淡出了晁千琳的脑海。 这时是晚上九点多,晁千琳正倚在白明身边,看起来像在陪他玩游戏,实际上却一直在努力用灵力放大自己的意识,这时才揉着太阳穴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拉得严严实实地窗帘,也不知自己这样在意识中与晁雨泽对话,四大家族的人能不能用他心通读到。 【他们不至于这么变态吧……不会的,要是全天使用他心通,三个人怎么盯得下来……】 晁千琳暗自叹了口气,一转头就看见白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的脸蓦地一红,抢过手柄,读了自己的存档,默默支使米莉娅姆和她一样孤身一人披荆斩棘,面对永远刷不完的恶魔。 白明没说什么,和她刚才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从前白明只在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话多,最近却完全反过来了。 在外人面前,白明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不少,总是“姑奶奶”、“姑奶奶”的叫个不停,可是私下里,他们二人却越来越沉默。 晁千琳很感谢他总能读懂自己的心思。 她现在完全不想说话。焦虑就像是那些监视和跟踪,无死角、全方位地把她罩在其中,让她应对每个活人都无比吃力,只想逃离一切社交的可能,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看她自顾自玩着,白明默默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草莓牛奶,拧开盖子放在一边,喝完了自己那瓶,又默默地洗漱,说了句“晚安”就回房间睡了。 门关上之后,晁千琳就放下了手柄,看着那扇房门发愣。 她隐隐觉得白明越来越像晁千神,他们二人对她的关怀看似具象,实则抽象得难以理解。 或者是这两个人,她都难以理解。 接触世界越多,她就越是发现,若是没有这张脸,她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和身边不溶于普世的人比起来,她的性格没有一点儿特点,这反而让她变成了这些人中的异类。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捏着手柄,晁千琳不知不觉还是睡着了,直到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楼下的汽车在静夜里发出刺耳的警报,她才猛地从梦中惊醒。 客厅里一团漆黑,连插排上的led灯光都没有,晁千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刚要站起身,嘴就被人捂了起来,晁雨泽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别出声,有其他人在。】 晁千琳立刻好好坐了回去,满心疑惑:【我以为楼下是你把他们引走了?】 【不是我,我只想趁他们交接聊天的时候悄悄潜进来,但是楼顶突然有其他人过来,应该是和那两个人打了起来,还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晁千琳依旧疑惑:【房间里不是你放的空间结界吗,为什么还要用同心诀说话?】 【楼顶上的人是用空间法术突然出现的,我怕他会……】 “笨蛋。”晁千琳搞清原委,立刻挣开他的手,“我在这儿,还怕别人的空间法术吗?这是晁曜准备的东西吧,隔绝外界还能隐蔽空间异常的情况,已经很高明了,没事的。” 晁雨泽无奈地往她旁边一坐:“我又不懂……哎,算了,让他们闹去吧,正好我们这里灯下黑。” “这个双关一点儿都不好笑,你倒是点个灵火啊。” “那你撑着空间啊,不然我技能点不够。” 晁千琳特地等到周围亮起火光,才翻了个白眼给他看:“还是说正事吧,现在岚城就只有你和你二伯两个晁家人吗?” “嗯,之前也只有我们俩在。”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办。” “不用拜托,尽管吩咐。” 晁千琳轻轻摇头:“虽然你们说我和大哥也算是晁家人,但我们以前或以后都不可能像其他晁家人一样,给晁家带来什么利益,所以请你们帮忙,还是给报酬吧。” 晁雨泽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了,半晌,他叹了口气:“如果这样你能安心,那就随你吧。” “那……你想要什么?我倒还有点儿积蓄。” “你还没说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也没法定价,对吧?” “好吧,”晁千琳掏出手机,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你去找这个人,让他查一查众志成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板黄金成,还有他身边的臧先生,都是什么来历。” 晁雨泽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你让我去黑市找白阳?” 494 上锁的门 晁千琳的手机上只留了白阳的号码,没标注白阳的姓名,也难为晁雨泽居然认得出来。 她点点头:“买情报的钱我会出,可以提前预支给你。” 晁雨泽笑道:“这就不用了吧,白阳是火灵辖,自己人,二伯去问他,他应该会给个面子吧?” 晁千琳忽生疑惑:“你们来岚城之后,见过白阳吗?” 晁雨泽脸色明显一僵,然后笑得有些懊恼又有些谄媚,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半天都没有回答。 晁千琳突然干笑了两声:“白阳醒了?” 这次晁雨泽回答得非常干脆:“没有没有。” 晁千琳却像懂了什么似的,思考了一阵才说:“原来如此,难怪白阳的小弟都不去医院照顾他,你和晁曜一直都在他那边……” “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和二伯确实是在他那边,但是白阳真的没醒。” “我还没说我是怎么想的吧……” “是……可是,我们都没有恶意,我知道你一直提防我们,有很多事我们也没讲得太明白,但之前一直没机会,好多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所以说……” 晁千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我又没想责怪你们什么,你这样急着解释,反倒像你们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晁雨泽连忙摇手,“我只是怕你,怕你不信任我。” “我当然不信任你啦,我们从前一点儿交情也没有,在墓里合作也只是为了活命,连谈起信任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才只谈交易,对吧?” 晁雨泽盯着她自在安闲地说出这番话,终于确定她真的没有为这件事生气,是自己反应过度,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眼里,晁千琳这个人深不可测,她在严良墓中展现出的能力和她的外表相比毫不逊色,加上这张脸的光芒掩盖了她的情绪,他在兄妹情谊之外其实很怕得罪她,甚至有些怕她本人。 晁千琳探究地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在心里暗笑:【就算他也算得上是我哥哥,说到底还是个普通男人啊……】 “既然你知道白阳没醒,刚刚为什么还说可以让你二伯直接问白阳消息呢?” “这个嘛……应该是靠同心诀?” “同心诀?” 晁千琳有些不明白,她知道同心诀可以单方面地读取对方的意识,可那是破坏性的方法,还需要读取者具有压倒性的力量。白阳好歹是个千年老妖怪,就算昏睡着也不会弱到被晁曜随便翻大脑吧? 晁雨泽解释道:“二伯之前试过用意识和白阳沟通,他没和我说名具体方法,不过应该类似,而且成功过几回。 “二伯说白阳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休眠状态,不是正常医学上的植物人,更像是中了一种特殊的法术。所以他的意识还能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只是时间不能持续太久。” “这种事需要隐瞒吗?” 晁雨泽叹了口气:“其实……是白阳自己让我们不要对外,尤其是对你们透露他的情况,理由他也没说。” “好吧,看来你已经食言了。” “没办法,既然已经漏了,就算我不说,也要被你猜到了。” 晁千琳笑道:“嗯,很有可能。这么说,你们平时不跟着我的时候,都在医院里喽?” 晁雨泽点点头:“一般都是我在你身边,二伯一直都在白阳那里。” 【这么说,那天我和东方捷溪聊天的时候晁曜也在……那在墓里他为什么像是不知道我见过东方捷溪一样?】 晁千琳疑惑不减,却还是把话题带回正轨:“既然白阳不想让我知道他还有意识,那就不要问他了,况且这种事他也未必清楚。其实我只是想借他的情报网来查个案子,你直接去他的四合院找个叫方中华的人,让他帮忙就可以了。” “你查这个,是想找到晁千神吗?” 晁千琳也不隐瞒:“是,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去的时候最好也能避开耳目。” “这个你放心,灵辖最擅长的就是隐蔽,像你这么耀眼的是个例中的个例。” 晁千琳笑道:“我大哥更招摇,你们见过他吗?” 晁雨泽道:“倒是远远见过,还差点儿就被他发现了。” “嗯,他比我强上太多了。” “我倒不觉得,我觉得他更像是动物,第六感超强。”晁雨泽说着,还搓了搓自己的肩膀,表达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好吧。那先谢谢了,把你的卡号告诉我吧。” “这个不急,你的通讯记录应该也被监控了,如果有资金流动肯定也会被发现。” 晁千琳早就猜测他们一直没给她留联系方式就是担心这个,这时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所以以后我想找你的时候,也像今天这样就行了?” “嗯,你不会同心诀的话,用不用我教你?” “不用了,我情况特殊,用不了,不然大哥怎么会不教我。”晁千琳敷衍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她是在表达逐客之意,可是晁雨泽毫无眼色,回了一句“四点半”之后好像还想说什么,却半天都没说出口。 他还记得自己给晁千琳回应的时候,她满含喜悦的那声“哥”。 单纯的开心过后,他细细去品那其中的含义,竟然有些伤感。 他刚刚失去姐姐,还没从那种悲伤中彻底脱出,只是不得不为了灵辖的使命和青年人的自尊心掩饰着这种感情。而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晁千琳没了晁千神的支持,独自一人在混乱的岚城对抗一切,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一再强硬地把自己和晁家隔离开来,那扇心门锁住的一切,可能不是冷漠,是脆弱。她只是在伪装成强者,就像他装作没心没肺一样。 晁雨泽想给她一些支持和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静静坐着。 这就是晁千琳搞不懂的那些男人,他们既聪明又笨拙,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避免给她绷到极限的那根弦施加新的压力,只能用存在来表达自己的在乎。 晁千琳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所以一直没敢和晁雨泽对视,只知道余光中的他放弃了挣扎,维持着沉默坐了许久。 身边明明有个不相熟的男人,她却莫名其妙地安心,眼皮都开始打架。 “我太困了……”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等你睡着我再走,睡吧。” 在晁雨泽低沉的声音里,晁千琳的意识忽然断了线,醒来前连梦都没做。 495 虚拟人物 晁雨泽效率算是很高了,他在方中华处拿到消息的时间和特侦队那边差不了多少。 为了防止通讯工具上留下痕迹,晁雨泽特地将得到的消息汇总成了纸质资料,委托送餐员带到了晁千琳手中。 翻看着手中资料,晁千琳觉得这五万块钱花的实在冤枉。 方中华,也就是长蛇的眼界虽然有限,但白阳的情报网不全是依靠着他个人,而是凭借他多年的人脉和数之不尽的眼线,所以长蛇找到的内容应该和白阳相差不会太多。 只得到了这点儿和特侦队之前的讯信没什么差别的情报只能说明,黄金成确实是这几个月才开始关注里世界的,而且他除了找到了臧先生,基本就没什么成果了。 可是关于臧先生的情报也少得可怜,依旧搞不清性别也搞不清照片,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长蛇给到的信息是,这个臧先生在四月左右出现在岚城,在此之前这个人就像不曾存在一样,从来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自从第一次出现被白阳的情报网捕获,所有关于他记录几乎都能体现在黄毛的脑海中。 一是他出现在暗网召集街头行为艺术,即汇聚普通民众参与画阵活动的现场,而是他模仿前者召集对道教有兴趣的“票友”举办集会。再之后,他出没的区域就都在黄金成的公司和聚点附近了。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没有公共交通记录,似乎也不开车,甚至他来到岚城是通过什么方式都搞不清楚。 而且通过对里世界各门各派排查,长蛇表示拥有这个冷门姓氏的只有七个人,其中没有一个符合臧先生的特征,或是在近期来过岚城。 “这怎么像个专门为了黄金成而来的虚拟人物一样?”晁千琳忍不住喃喃自语,“难道他是安灵教为了拉拢黄金成,特地编排的一个假身份?” 她有些颓唐地窝在沙发上,把手中的资料撕得粉粉碎,想了想,又咬破了嘴唇,引了灵火把它们都烧了。 “姑奶奶,“白明忽然叫她一声,“这个boss我打不过去。” 晁千琳接过手柄,从存档点一路狂奔向boss站,看到那个长着八只翅膀和八只手臂的月之恶魔,切换着重力技能,时而站在地面劈砍,时而翻转画面站在天花板上输出,脑中突然蹦出个奇怪的想法。 【这件事如果反过来想呢?那个臧先生或许根本不是安灵教的人,只是在借安灵教的名头,掩盖自己的目的……】 只这么一愣,她操控着的角色就接连吃了两记大招,整个人物都闪烁起生命垂危的红光。 晁千琳赶紧把注意力转回到游戏上,可灵觉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股蛮横又强大的灵气,让她浑身一凛,再次放下了手柄。 白明他似乎比一直想事情的晁千琳反应快得多,这时已经去开门了。 “嘿,千琳,你这儿怎么这么多臭虫?”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没办法啊,我这块蛋糕太甜了。好久不见啊,夭夭。” 黑猫样子的夭夭从桃之肩头一跃落地,变回那个黑皮肤的双马尾少女,抻了个懒腰:“不久吧,我感觉才过了没几天。” 她这样的自来熟也不需要照料,晁千琳赶紧走到门边,拿了几双拖鞋给跟在后面的桃之和三只狐狸。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众人还打包了一堆烧烤和一箱啤酒,在夭夭的带领下毫不见外地吃喝起来。 虽说是晁千琳叫他们来的,可是三只狐狸用了什么理由她还不知道,这些人一句也没提,她也只能尴尬地在一旁跟着喝啤酒。 “嘿嘿,我看他们都不敢回来了。”夭夭坏笑着说。 晁千琳问:“谁们?” “你楼上楼下的小喽啰啊,他们都被本大爷赶走了。” 晁千琳干笑两声:【看来连晁雨泽都被误伤了……】 分烤串的热闹劲儿过去之后,一同进门的其他人就越来越沉默,桃之一直绷着脸不吃不喝,似乎很不高兴,他这种态度搞的三只狐狸也都不敢多说什么。 见这情景,晁千琳的尴尬简直翻了倍。 她给洪秀秀递了个眼色,洪秀秀赶紧没话找话:“那个,大家又聚在一起,干一杯吧。” 晁千琳瞪了她一眼。她的意思是让洪秀秀解释一下怎么把那两个人找来的,可洪秀秀故意无视了她的情绪,把杯中啤酒一口气干掉,就站起身来:“我和小白、强子得到事务所去找任道长,就先告辞了,打扰晁小姐了,拜拜。” 她说完,也不等晁千琳说什么,拉着黄强和白玉如的后衣领把俩人扯到了门边,鞋都没穿,提着鞋光脚跑了出去,重重关上了房门。 晁千琳目瞪口呆。 【她到底是怎么把这两个人弄来的啊?】 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只有夭夭毫无察觉,依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墙上的钟“叮”了一声,意味着此时刚刚八点整,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睡觉时间。 晁千琳一直以为在社交方面,自己凭借这张脸也能游刃有余,此时却发现在上古大妖面前,她的脸就和今天穿了白球鞋一样稀松平常,完全构不成话题。 她只能试探着问:“那个,你们是怎么来的,坐火车?” 夭夭忙着吃,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桃之,对方叹了口气,不满地答道:“不坐火车还能怎么来?” “呃……”晁千琳被对方的敌意噎得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啜着杯中酒。 倒是白明,还是老样子,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自顾自地继续挑战着那个他打不过的月之恶魔。 “你玩的这是什么啊?”夭夭也忍不住凑过去。 “赤痕,”晁千琳替白明回答,“你要试试吗?” “好啊好啊。”夭夭接过白明递来的手柄,两个人围在主机前,彻底抛弃了茶几上的烧烤。 这回真的只剩下桃之和晁千琳面面相觑。 这个年纪看上去和高中生无异的男人比蓝晶还要好看。他的脸和五官线条极其柔和,与其说是英俊,不如说是美丽,只有骨架和身材表达出他现在的男性身份。 可是现在他殷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浓黑的剑眉凝成个“川”字,透亮的凤眼冷冽得让晁千琳脊背发寒。 “桃先生,是不是很讨厌我?” 桃之冷笑了一声:“不是,我只是讨厌接近你。” “为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只见过一面,而且,我还是跟夭夭一起去救你的。” 桃之耸耸肩,干笑道:“我还想活着。” 496 两个活宝 晁千琳发现桃之说话真的很噎人。 她明明记得他是个自恋的搞笑角色,可他此时这副冷脸却没什么违和感。 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看的人可塑性都很强,晁千琳现在这吃瘪的样子也显得非常傻白甜,只可惜看到这一幕的只有桃之。 白明一直盯着夭夭玩游戏,自己却闲着,这时他扯扯晁千琳的衣摆:“姑奶奶,我渴了。” 晁千琳忙应了一声,去厨房给帮他倒水,顺手把茶几上的残羹冷饭也收拾过去。让她意外的是,桃之居然跟着帮忙,和她一起走到了厨房。 跨过半开敞的拉门,晁千琳明显感觉到桃之在他们身后放置了一面屏障,把这里的声音隔绝起来。 “你叫我们来到底想干什么?”桃之把三只狐狸用过的杯子丢进洗碗槽,头也不回地问着,还自顾自洗了起来。 晁千琳被他这直白的问法给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同样直白地回答:“其实我不是想找夭夭,而是想找你。” 桃之已经把杯子洗完了,直接坐在了流理台上,俯视着晁千琳:“你自己刚刚才说过,我们之前只见过一面,你们救了我,但是我替你解了寒毒,已经两清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晁千琳笑道:“我有些事想请教前辈,可是有能力回答我问题的人实在太少,只能抱住桃之夭夭的大腿不放手喽。” “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桃之冷哼一声:“夭夭想来,我才来,你得问她。” 晁千琳却摇摇头:“你来这里的理由就是夭夭,所以你回答我问题的理由,也是夭夭。” 以桃之的寿数和阅历,就算他心中有异,一般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然而听完这句话,担忧却恍然浮现在他眉端。 夭夭确实是他的痛处,而且,他相信晁千琳有办法对夭夭不利,也真能做得出来。 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在晁千琳身上打量了许久,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整个过程至少持续了一分钟,他才突然低下头笑了。 “行吧,我明白了。” 晁千琳刚要说些什么,引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拦在厨房之外的屏障就瞬间瓦解,桃之下了流理台,指了指一边的水壶。 晁千琳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给白明倒了水,再回到客厅,桃之已经接替了夭夭,帮她和白明第八次挑战月之恶魔。 没多久,那三位就被这个boss虐到要砸手柄,晁千琳只好帮他们换成可以双人通关的《茶杯头》游戏,让他们彼此推卸“手残”的责任,而不是把责任怪给游戏装备。 有游戏在,时间自然过得极快,这一夜居然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而且因为桃之和夭夭玩到了深夜两点,第二天他们起的也不早,晁千琳担心的“黑猫叫醒服务”并没出现。 吃过早饭,夭夭才终于提到了三只狐狸哄她来的理由:“秀秀说今年chinajoy有岚城站,可是我在官博上没找到会场诶,你知道在哪里吗?” 晁千琳最想问的是“什么是chinajoy”,在夭夭晶亮的眼神中却根本问不出口,谁知桃之突然接过话头:“你以前对二次元的东西不是没兴趣吗,为什么突然之间想看这种玩意儿?” “什么叫这种玩意儿?而且谁说我没兴趣了!我一直都在追番好不好?最近小皮还给我推了一个有猫角色的漫,去漫展上我可以直接放出耳朵黑尾巴来出cos。之前是因为海城离我们太远了,住酒店还很贵我才不想去的。来岚城正好可以住千琳家,不来白不来嘛。我要去淘几个本子带回去,气死那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婊砸……” 在她碎碎念的同时,桃之给晁千琳递了个眼神。 看来他是有意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不想让晁千琳为难。 晁千琳不懂他的用意,桃之却直接用行动表达了出来:“我完全没兴趣,这大三伏天的,鬼才想出门啊,你要去就自己去吧。” “但是你都跟我到这边来了诶,来都来了……” “你当我是报团旅游的老大妈啊,‘来都来了’就想把我忽悠过去?” 夭夭隔着饭桌扯住桃之的衣袖耍起赖:“我不管我不管,你得跟我去,不然那些嘴馋的把我的灵芝草抢走切成一片一片,下锅煎了怎么办?” 桃之冷着脸一拍桌子,挣开夭夭的拉扯:“有没有搞错,我连岚城都不想来,是你擅自买票,我实在没办法才过来的。现在这里有晁千琳,有四大家族,一堆人围着,我想在家呆着都不行吗?” 夭夭立刻求助地看向晁千琳:“千琳,你看他,你跟我一起去,他肯定就跟我走了,好不好嘛……” 晁千琳连忙摆手:“漫展上人应该很多吧,我没法去人多的地方,你知道的……” 桃之也跟着帮腔:“本来就是洪秀秀去找你,你叫他们陪你就是了,别烦我们了好不好?” 夭夭垂着脑袋,失望到极点后突然气急败坏起来:“好啊,你们,你们……有奸情吧!昨天就在厨房里嘀嘀咕咕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是啊,怎样?”桃之说着,一把揽过晁千琳,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千琳长得这么好看,我想跟她在家做点儿大人的事,你这小屁孩还不放我条生路?” “那用不用我帮你把白明也带走啊?” “帮大忙了,感激不尽!”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呛得晁千琳和白明完全不敢说话,在一番剑拔弩张的眼神激斗之后,夭夭把面前的早餐往前一推,蹦起来拉着白明的衣领直接出了门。 从这两个活宝进了家门以后,晁千琳就一直是目瞪口呆的状态,这会儿连白明被带走了都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愣愣地问:“她身上有钱吗?” “她有手机,饿不死。” 看着恢复到冷脸状态的桃之,晁千琳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刚被亲过的脸颊,笑着看向桃之:“桃先生,他们都走了,大人的事,可以开始了吗?” 桃之没念咒也没有捏诀,复式公寓就被隔绝声音的屏障整个包围了起来:“你想问什么?” “太多了,”晁千琳想了想,“不如先说说,任家为什么要叛出四大家族?” 497 根源诱因 桃之挑着眉看着晁千琳,一脸轻蔑:“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这种小事……不过也对,这种四大家族自己要掩饰起来的丑事,还真没什么人知道。” 晁千琳耸耸肩:“历史都是人写的,现在最有能力书写里世界历史的就是四大家族,想知道他们的真相,只能找见证者来讲。我原本是想要找白阳问的,不过,你懂的。” “好吧,只是说这个的话……你给我煮杯咖啡?” “唔……还是订外卖吧,很快的。”晁千琳说着,打开手机软件。 桃之撇撇嘴,他其实对晁千琳的皮相很感兴趣,让这种级别的美人为自己服务的快乐他得有上千年没感受过了,还有点儿怀念。 不过既然她没问什么让他不快的事,那只是和她聊聊天也不错: “我和夭夭这些年闭关比较多,四大家族的纠纷应该都是这几百年间闹出来的,我也只知道个大概。” “请讲吧,桃前辈。” “四大家族是张天师的直系弟子,姓氏也是张天师赐的。所以一开始,他们中同姓氏的弟子不一定都是一家人,只是专修一个方向的师兄弟。 “但是这帮人非常顽固,为了保护这个正统身份,只在师门内部相互通婚,用族谱来规避近亲问题,到现在,他们的族谱都写得很细致。 “可就算是这样,几代之后血缘也一定会趋同,导致四个家族所有人都沾亲带故,成为真正的亲戚。这就是他们搞到现在这个程度的最大诱因。 “你和任道是共事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手上有把张天师亲传的桃木剑吧?” 晁千琳点点头:“他说那是张天师飞升前留下的遗物,他家老祖破解了那把剑上的咒语,之后这把剑就在任家世代相传。” “你知道那道咒语是什么吗?” 晁千琳苦笑道:“道家的法术我实在是一窍不通。” 桃之道:“哈,净心神咒你还不知道吗?” “这么基础的吗?” “对。”桃之笑道,“当年我和夭夭都和张天师玩的不错,我猜这家伙的用意就是随缘,毕竟他们道家就讲究‘无为’嘛,谁得到这把剑都无所谓,就看谁有缘分,对吧?” 传说中的张天师就是个很有娱乐精神的老头儿,这话又是见过张天师的桃之说的,大概率真的是这样。 看晁千琳一边思考一边不自觉地点头,桃之又问:“那你知道限制这把剑的血咒是什么吗?” “老任说那把剑只能在任家人中传承,滴血认主后才能使用,这个就是血咒吧?” “没错,这是把依靠血缘传世的剑。你明白了吗?” 晁千琳恍然大悟:“一开始四大家族的人相互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数代之后,血缘融合……这么说,现在四大家族的人其实都能用那把剑?” 桃之道:“没错,所谓的滴血认主只是道家法器的基本用法,既然认的只是血缘,四大家族的每个人使用那把剑都没有障碍,只在任家内部传承其实是个骗局。” 晁千琳问:“难道他们彼此争斗只是为了那把剑?我看过老任用那把剑,和普通的桃木剑好像没什么区别,它真的那么厉害吗?” “那确实就是把普通的桃木剑而已,只不过传承的年头和经手的人多了,有点儿残余法力加成。但是那把剑代表的是张天师认定的‘天师正统’。” “所以他们是在争这个名头?” 晁千琳有点儿难以置信。虽然她不喜欢四大家族,但她不否认这伙人的人性。 他们确实是在为着正义和和平,牺牲自身保护表世界的普通百姓,怎么想也不该是只为这样的虚名犯原则性错误的人啊。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宁家。在她不正常的世界里,这是最友好的一家人了,他们不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排挤同侪吧? 就算退一步来说,把他们看成贪婪、虚荣的普通人,她依旧还有疑惑:“可是拿到这个名头有很多方法,既然大家都能用这把剑,不论是骗过来还是会议表决,都不需要花几百年来排挤任家,把他们逼到现在这个程度吧?难道那把剑上还有别的机巧?” 桃之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名头是目的,血缘是诱因,当然还有其他直接原因引发现在这个局面啊。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嘛,他们会被排挤,自己当然也有错了。我记得那是在明代,任家拿着那把剑的家主入魔了。” “嗯?他们四大家族不是有防御入魔的方法吗?” 桃之低下头笑了许久,才说道:“哎,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个入魔的叫任平生,是将要传承天师正统桃木剑,成为下任任家族长的人。 “当年张天师自家传承还没没落,为朝廷办事还轮不到四大家族,他们和茅山宗一样,一直是为基层服务的边缘流派。 “奚、世、宁三家都是搞研究的,全靠着同门的任家来养,所以任家在表世界名声最好,人脉最广,再加上那把剑,虽然没有官方扶持,也出尽了风头。 “他们全家意气风发,家族内部最有能力的家伙自然也得意忘形。当时确实有克制入魔的方法,可任平生当年才十五六岁,还被整体气氛搞得过度自信,把心魔当成件证明自我价值的事儿,故意压抑自己的魔性,想靠自己来度过心魔。 “这根本就是作死嘛,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就是个……” 晁千琳看他想不出那个词,便问道:“中二少年?” “对,就是中二少年。”桃之大笑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他的心魔就是因为自傲才出现的,所以他越膨胀心魔就成长得越快,到了他的人生最高点,也就是授剑仪式的时候,他的心魔终于爆发了。” “但那时授剑进行一大半了,那把剑已经认了主,所以天雷下来的时候,他靠着那把剑上张天师的正气逃过一劫……哎,他可能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成魔的男人了,难得,难得……” 看桃之笑得那么不怀好意,晁千琳随口问道:“难道只有女人才能成魔?” 498 共同敌人 桃之摇摇头:“当然不是了,心魔又不挑人,只是入魔之后渡劫成功,真正成魔的基本都是女人。” 晁千琳脱口而出:“为什么啊?” “大家入魔之后渡劫之前几乎都在失智状态,你觉得男人会怎么样?” 晁千琳有些懂了,苦笑起来。 桃之道:“忽然有了庞大的力量,在心魔控制下看见天雷,男人基本都会迎面直上,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对抗天道,不被劈死就怪了。倒是女人一般都比较有自知,身体耐性也更好,所以存活几率更大一点儿。” 晁千琳头一回听到这个论点,觉得有点儿好笑,也跟着他笑起来。 半晌,还是她把话题带回正道:“所以这个人入魔和排挤任家有什么关系?” “他把剑带走了啊,这是镇派之宝,当然要抢回来。魔是什么实力你也见识过,而且这是真正的魔,不是凤山路的邪道,一路上这家伙拿着正一盟威道的剑犯下的杀孽,摧毁门派结下的世仇,都被记在了四大家族头上。 “四大家族在夺剑的过程中折了很多人,元气大伤,任平生却还是跑了。最重要的是,最后把剑抢回来的,不是任家,而是奚家。” “哦……” 桃之沉吟了片刻:“我觉得得更正一下,那把剑确实有点能耐,抵抗过天雷,又犯下这么多杀孽,可它依旧是普通的桃木剑,没有废掉,还是很了不起的。” 晁千琳点点头:“可能这把剑唯一的特性就是不会被损耗。” “嗯,有可能,反正咱们都没用过,也只能瞎猜了。 晁千琳笑道:“之后呢,追回桃木剑之后又发生什么了?” 桃之道:“奚、世、宁三家都是研究型的家族,本来人丁就不旺,战斗力也不济,经过这事儿之后更是青黄不接。 “这事儿任家最不占理。任平生入魔之前他家居然一直没人发现异样,也没能在他入魔的时候狠心杀了他制止一切发生,后续才会造成那么多危害。所以事情结束以后,那三家自然都要求他家给个说法。 “但当时,张天师的血脉也来四大家族问责。他们要求当时的整个门派的大族长,也是任家族长替任平生给其他受伤害的里世界门派善后。 “家族内部的事肯定要排在之后解决,大族长立刻就带着任家子弟到处做义工,赔损失费。本来整个四大家族的经济来源就是他们,另三家现在还全是伤员,那边银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流,他们这儿还没有收入,就只能在大本营里吃糠咽菜。 “这次经济危机导致很多在追剑过程中重伤的子弟不治而亡,又一次折损了那三家的势力。而且任家和另三家不在一处期间,两边肯定还会发生各种各样问题,产生各种各样的隔阂和误会。总而言之,等任家花费了近十年,平息了里世界对四大家族的怨声载道,回到大本营时,另三家已经抱了团,把他们排挤在外了。” 晁千琳可以想象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 确实如桃之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说是可怜,任家多年鞍前马后,涉险盈利,养活另三家,劳苦功高。爱子遁入魔道,不忍下手,也是人之常情。即便事发之后也是他们奔波十年平息一切,比之吃软饭的另三家当然可怜。 但反过来说,那三家也只是作为门派整体的研究部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任家失察,他们没有推卸责任,而是出人出力,为了追回镇派之宝,损兵折将,最后连名声也受到牵连,同样无辜。 正因为他们双方都可怜,所以他们双方才都可恨。 在那个没有即时通讯的年代,双方的疾苦没法互通,人的劣根性却让他们在看不见对方的时候,总是先考虑自己。 想到自己有家难回,必须在外面看着别人脸色散尽家财,任家怎能不恨,而看到账目上的大笔支出和求药无钱的自家子弟含恨而终,那三家又怎能不恨。 只能说这是个靠人情而非规则维系的组织,而人心的变数太大。 双方在“四大家族”这个整体之下能维持这其间的平衡,分开之后,经济、战力、组织架构的诸多问题都被放大,各项责任也终于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怨气累积,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切都是机缘造化,双方都有各自的不对,也都拼尽了自己的全力,却还是难逃劣根性带来的悲剧结局。 桃之继续说道:“任家当然想把剑讨回来,可是那样熬了十年,另三家的族长都换了,情况比想象的还不好。奚家拿着剑,最有发言权也最不愿意还,终于站出来把矛盾从地下转到了地上。 “那三家合起伙来,实力其实和任家不相上下,但是他们还是要脸面,反复开会没结果,只能请了各界有头有脸的人,还有张天师血脉过来一起裁决。我和夭夭也去了,所以知道这些。 “不过最后的结果估计你也猜到了,剑还是回到了任家手里,他们之间也算是彻底决裂了。可是那么多人做了见证,表面上他们不得不重归于好,所以这十几代渐渐就发展到了今天这个程度。” 晁千琳问:“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怨恨真至于这么深吗?” “你知道人情社会里,把一群人团结起来,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吗?” “共同的利益?” “傻姑娘,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利益也就不同,永远都没法统一,”桃之低下头笑笑,“但是敌人很容易统一。你以为官方媒体为什么总会报道二战中侵略过我们的某国动态?没有共同信仰,没有共同利益,可是只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一群人就能拧成一股绳。” 晁千琳怔了一下,苦笑着点点头。 确实,千百年来,四大家族的规矩从来没变,若是没有被一致排挤的任家,大大小小的矛盾还会把他们分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明白了这件事,晁千琳也对任家和那三家对她的争夺有了些新的想法。 但这其实不是她最关心的,如果只是想问这个,夭夭同样可以回答,她根本没必要贴这个对他冷淡至极的桃之。 “桃先生,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二人之前聊得很愉快,桃之对她的敌意几乎消失了,可这时看她的表情,他的心却蓦地揪在一处。 “你能不能告诉我,夭夭真正的能力是什么?” 499 祸起杀心 晁千琳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桃之再次冷下去的表情。 她当然没有退缩,而是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说,但是上次我在沧镇经历了一些事,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知道该跟她,还是跟你分享。 “而且说实话,我觉得这件事夭夭自己好像也说不清楚,只有桃先生知道答案,对吗?” 晁千琳已经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很明显了。 她昨晚就曾经威胁桃之要对夭夭不利,今天则直接亮明了武器。 奚满月说夭夭拥有扭曲因果的能力,可是无论是沧镇黑洞出现后夭夭懵懂的状态,还是桃之不合常理要求立刻离开的急切,多说明这里面大有问题。 他应该是故意阻拦夭夭接触这些,不让夭夭明白自己真正的力量有多恐怖。 考虑到晁昭曾经对自己的作为,晁千琳能理解桃之的用意,他肯定是为了夭夭好,这事情的严重程度,不知内情很难评估。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用这个来威胁他说出这份与成神之事等级相当的天机。 桃之一直都在和她对视,晁千琳无畏的眼神让他眼中的冰冷渐渐化开,融成了嘲讽的笑意。 “这是要用命换的秘密,你明白吗?” 晁千琳没来由地一阵心悸,这感觉就像是她的手碰到蓬修宝刀前一秒,第六感中骤然发出的悲鸣。 她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的视线,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移动分毫,连眼球都没法转动一下。 与此同时,她感知到公寓外的隔音屏障被桃之注入了难以估量的法力,密度陡升,性质陡变,声音以外的万物仿佛都被这层薄膜分离开,而且,这屏障正用灵觉难以捕捉的速度极速笼向自己。 几秒之间,屏障就轻巧地透过桃之,聚拢在她身侧,被推过来的空气和灵子变成了她身体无法承受的高压,挤得她血管破裂,周身透红,内脏涌出鲜血,却呕都呕不出来。 这时候,除了被桃之用眼神施加的定身法,这高压也控制着她,她只能在脑海中急念悯火诀,让皮下和七窍涌出的鲜血燃烧起来,残食挤压过来的灵子屏障,降低外界对自己身体的束缚,舒缓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桃之却在见到火焰的同时轻笑出声。 他手诀一翻,一粒小小的种子顺着他的指尖射进了包裹在晁千琳身周的屏障。 紧紧缚在皮肤之外的屏障把那颗种子直接推进了她的喉咙,沾了火焰,种子瞬间爆开,把她的脖子炸出一个大洞。 血液被继续收紧的屏障扼进了腹腔,没了空气和灵子,晁千琳的意识开始飘忽,严良墓中脱魂而入的那片空茫广袤的宇宙欺近了她的视野。 【我这是……要死了?】 她根本没想到他没有任何预兆就忽然下了杀手,干净利落,招招不留余地。 此时想打开空间逃脱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宇宙已经彻底接纳了她的意识,时间和空间的感觉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消失。 桃之挑眉感知着屏障中传来的脉搏和生气逐渐淡去,直到桌对面坐着的女孩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才轻叹道:“自不量力。” 他在几秒间用出了自己的全力,就是为了最快速度解决晁千琳,免得外面四大家族的人过来找麻烦。 即便这时,他也没把屏障撤去,手诀再次翻动,数颗种子融进屏障,以屏障为养料,缓慢地生根发芽,向内侵蚀晁千琳的尸体。 坐在原地调息的同时,他看着自己分裂出去的孢子飞速成长,盘算着怎样说服夭夭立刻溜之大吉,回山里再躲个几百年,等这些事情都平息了再出来。 这对他们二人来说是常事了,人类社会的兴衰在这些几千岁的妖怪眼中都像浮云一样。五代十国的战事再频繁,隋唐王朝的盛世再强大,他们闭关一场也就过去了,世事平稳的现代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们完全不在意,身边能陪伴自己如此时间的伙伴才是真正无可替代的存在。 桃之知道自己的战斗力不济,所以时刻准备着杀招,只要晁千琳对夭夭的安全产生任何威胁,他就立刻下手,哪怕错杀,也不能让自己的同伴有一点儿闪失。 “哎……我要不要这么弱啊……”桃之暗自叹息一声。 其实晁千琳不能动弹的同时,他自己也完全动弹不得,刚刚的定身法极耗元神,对于他这种除了疗愈能力超标,什么技能都是level1的选手来说并不轻松,恢复了这么大半天,他才终于能挪动手臂。 但这时门铃却响了。 桃之做贼心虚,当即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拼命催动法力回流,让自己的双腿重新恢复控制。 足足一分钟,他的脚趾才屈伸自如,可门铃已经停了,晁千琳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桃之赶紧拿过手机,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快递外卖”。 “吓死我了……咖啡吗?” 或许是因为心态放松,刚刚绷紧的法力回流也顺利地涌到了腿上,桃之可算是恢复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刚站起来抻了个懒腰,门就被送餐小哥敲响。 “晁小姐的咖啡?”看到来开门的不是平时那位不像人类的姑娘,外卖小哥居然有些失望。 “嗯……”桃之刚接过咖啡,一股奇怪的气息就忽然从餐厅方向涌进他的灵觉,“嗯?” 他的心凉了半截,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拿着咖啡没有了动作。 “先生,怎么了?咖啡没洒吧?”外卖小哥小心地打量着那两杯咖啡,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房门关在了走廊里。 桃之根本顾不上什么咖啡不咖啡了,他飞也似地冲到了餐厅,只看到被孢子根须破开的屏障内,晁千琳的胸口居然在缓慢地起伏。 “……什么情况?我真的这么弱吗?她这还没死?” 桃之口中急急念咒,手诀翻覆不停,公寓里稀薄的灵子再次被汇聚在那片屏障之上,可屏障内,晁千琳的居然轻微地侧了侧身,嘴唇颤抖地说了三个字: “放开我。” 一瞬间,屏障应声而碎。 500 生存意义 “言灵?”桃之惊诧出声,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连咖啡都忘了放下。 晁千琳费力地支使着自己的身体移动。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往返于生死之间,密集的内伤外伤也让她喘气都感到吃力,魂魄回归身体的痛苦更是难以言说,如果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她现在真的很想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椅子上生长的灵芝把她的身体固定成了坐姿,她这么一动,灵芝纷纷落地,没了支撑,她也跟着摔到了地面上。 桃之到这时还在震惊之中。 【能够控制他人法术的言灵……这怎么可能呢?就算她已经长成这个样子……而且……她的喉咙不是毁了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露出被灵芝和血肉糊住的脖颈,更加惊讶:【不是吧,这种恢复速度,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吧……】 桃之的决心如之前的杀心一般干净利落:【我得带着夭夭立刻离开。】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桃之……” 这微弱的声音传入桃之耳中,他的身体骤然一滞,每个零部件都像锈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妈的又是言灵?】 直到身上束缚着行动的力量散去,他才一脸凶煞地转过身来。 此时晁千琳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指着自己的脖颈:“帮个忙。” 桃之一阵沉默,把自己的不快统统呼出,还是把她扶到沙发上,帮她治疗。 这一次不是言灵的功劳,他只是认清了事实。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所谓的“天命”是什么意思了。 天不让晁千琳亡,天要他把真相告诉她,天要他和夭夭为之前扭曲的因果承担责任。 趁着夭夭还不知情,他必须自己扛过去。 晁千琳身上已经长入了桃之本体分化出的灵芝,被他稍一催动,灵芝便溶解在血液里,皮肉随即长合,加上晁千琳本身超人的恢复能力,只过了十几分钟,她看上去就已经和健康时没有区别。 桃之故意没有帮她完全恢复,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晁千琳自然清楚状况,却只是淡淡地说着“谢谢了”,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可是,天知道她心里已经咒骂了桃之千百遍。 【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可以拒绝,斩草除根也太过恶毒了吧?】 她在不知不觉间还是被自己的容貌影响了心智。下山以来,所有人对她都是友善的,甚至谄媚的,她根本没有站在桃之的立场去思考自己的问题和威胁对桃之、夭夭来说意味着什么。 桃之只能苦着脸坐在一边,喝着凉掉的咖啡,等她上楼换掉带血的衣服。 【真的要说吗?】 就算再怎么犹豫,他也还是说了。 “看来确实应该告诉你,不然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神,我们俩的麻烦更大。” 晁千琳笑道:“我应该不会成神吧。” “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晁千琳一惊:“难道,你知道成神的方法?” “哈,这种事……”桃之耸耸肩,“我只知道成不了神的方法。” “那……成不了神的方法是什么?” 桃之撇撇嘴:“被其他神讨厌。他们不让你成神,你就成不了神咯。” “你不会是被神讨厌了吧?” “呵呵,你猜?” 晁千琳淡淡地说:“你确实挺讨厌的。” “彼此彼此。”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夭夭真正的能力是什么了吗?” 桃之放下咖啡,认真地看着她:“我有个条件。” “什么?” “你先答应我才说。如果你做不到不顾一切了解真相,也就没必要知道这个了。” 晁千琳被他盯得有些不爽,语气生冷地说:“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这还不值这个‘用命来换的秘密’?” 桃之的瞳孔瞬间放得极大,一抹诡异的绿光也随之飘出——他惊得差点儿露出元神。 “你刚刚,真的死了?” “呵呵,也不是第一次了。” 桃之再一次严肃地说:“你必须答应我,不然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 他的坚决肉眼可见,晁千琳只好回答:“好,我答应你,什么事?” “你成神之后,拉我和夭夭一把,如果其他神不同意,你只把夭夭带走也可以。你先什么都别问,等我说完,你可能自己会明白。” 晁千琳点点头,只等来一个让她难以理解的答案。 桃之自己也不记得他的本体是在什么时候诞生的。 他拥有意识,第一次学会用眼睛去看这个世界时,许多传说中的神明尚在人间。 那个时代没有人会修炼,所有的生灵都带有与生俱来的灵气和法力,就像现在的老虎,出生后就知道自己该去吃肉,现在的羚羊,出生后就知道自己要去奔跑,一切都自然而然。 可是鸟兽鱼虫都能够移动,为了生存疲于奔命,他这棵没法移动以逃离命运的灵芝草却有大把的时间思考哲学问题。 他只知道自己要生长,要活着,而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呢? 就为了那一句句“长得不错,快些成材吧”? 难道活着就是为了被其他动物吃掉吗? 他除了奉献自身,还有什么生存意义? 时间悄然流逝,某一天,他见证了神明的诞生,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那位神就是神农氏,后世所说的炎帝。 他在部族的百余人注视之下宾天离世,一道辉煌的白光从云缝中洒下,虽然什么都没能改变,但笼罩在同一片灵气下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成为了神。 神,与下界的一切截然不同,拥有无法形容的高级智能,但凡有灵气与法力的生灵都能感知到那种次元性质的差别。 自那之后,桃之前所未有地认真做着一棵灵芝草,吸收阳光,吸收养分,养育着自己的元神。 过了不知多久,他渐渐可以移动自己的本体,躲避一些灾祸,又过了许久,他的元神开始成熟,甚至能离开自己的本体,幻化成孩童在本体周围玩耍。 那之后,他成长得越来越快,终于某天,他拥有了真正的实体,不再受本体的限制,可以自由行动。 这期间他又见证许许多多神明的诞生,每一个神明诞生瞬间的奇妙感觉,都让他愈发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要成为神,寻求那个答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时他的化身是个柔媚娇艳的女子,他混入人群,想近距离地接触可能成为神明的人,了解成神的方法。 于是,在不久之后某个漫无目的的日子,桃之第一次遇见了夭夭。 501 必夭夭欤 当时的夭夭刚刚能从黑猫化形成人,和现在一样是个黑皮肤的瘦弱少女,走路蹦蹦跳跳,一看就不像个正常的人类姑娘。 不过在礼教还没那么刻板的年代,她只会被审美没那么宽容的百姓认为“丑”,却不会像后来明清时那般被当成绝对的异类。 他们双方都一眼就认出彼此不是人类。 桃之本不想理会这只还藏不好尾巴的小猫妖,可是夭夭第一次离开家,什么都不懂,好不容易见到个其他新手妖精,硬是黏着桃之不放。 巧的是二人正路过一片桃林,一个闲散路人见到桃之的美貌,不禁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在当年,这绝对是文绉绉地耍流氓。 这首诗一般都在嫁娶之时唱给新娘子,调情调到这份儿上,桃之想也不想就要啐他一口。 可是比起入世不久的桃之,夭夭何止不谙世事,她连人话都说不太明白,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还以为那人说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立刻把“桃之”当成了身边人的名字。 “桃之,尔名?” “我为桃之,尔必夭夭欤?” 他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小猫妖却当了真,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看她笑得天真烂漫,桃之也就不当回事地应了一声。 没想到,这两个名字就这样用了几千年。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身边的这只小小的猫妖,并不是普通的猫妖。 “言灵”一事到底有多么恐怖,也在两个名字中体现了出来。 所谓言灵,是指在人的言语中,一种可以使言语化之为真的力量。 常见情况下,这种力量像极了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比如带有强烈情感的赌咒发愿后事情应验,当事人必定是因为曾经的言语产生了让结果发生的动机,让事态在不经意间向那个结果发展。 可是桃之接触到的事实却是,夭夭的话有时会超越正常人理解的范围,让结果立刻发生。 比如她第一次吃到桂花糕的时候由衷感叹“每天吃这个就好了”,之后的一个月他们真的每天都能在宴席上遇到到桂花糕,甩都甩不掉;她和他吵架的是时候让他“滚开”,他就真的刚好被一旁的树枝弹开;比如她在桃之垂危的时候,气急诅咒敌人“去死吧”,对方就因为一系列巧合真的掉下悬崖毙了命。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他可以说夭夭是乌鸦嘴,可是他们二人在一起千年之后,这种事情变得越来越频繁,规模也越来越庞大,他就不得不正视它的存在了。 贞观年间,桃之在远渡重洋来此求佛的倭国和尚口中找到了这个他一直不知如何形容的词汇——“言灵”。 他这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一种能力,一种超越常人的力量。 也正是那时,又一位神明在他们身边诞生,那就是梦中斩龙的天界人曹官,人界宰相魏征。 近距离接触魏征的过程中,夭夭的能力被这位敏锐的大人物发现了。 那一日,桃之扮做乐姬,夭夭扮做西域舞姬,跟着班子去丞相府贺寿,见识这位未辞世先成神的魏大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大唐外邦人不足为奇,夭夭的肤色反倒吸引了魏征的注意,交谈之际,夭夭碰倒了酒杯,眼见就要洒在宰相大人的衣襟上,惊呼了一个“啊”字,那杯酒竟然就回到了旁边的桌案上。 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著称的魏征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留宿了两个勾栏女子,这之后的几天里,桃之在这位好奇心同样爆棚的神明指引下,反反复复地测试着夭夭的能力。 夭夭似乎一直没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中途甚至炸了毛,不愿意继续配合,一心想要离开宰相府。 尽管魏征交代不要和夭夭解释,她闹得那么凶,桃之也只能把他对“言灵”的怀疑告诉了夭夭。 谁知话一说完,他面前的夭夭就陷入了一片混乱,所有往事涌上,她对自己的怀疑和拷问在瞬间达到了顶峰。 桃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这种涉及因果的话题对当事人的影响都关乎生死,使用者又会被怎样的规则束缚难以预料。 可是桃之还来不及去帮夭夭平复心情,他的意识就突然被一道白光占据,一个融汇了千百种声线,无比遥远却又像从他心底发出的声音对桃之说:“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见证过无数神明诞生的桃之立刻明白了这声音的来源。 “你是神吗?”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桃之虽然慌张,却只是源于对夭夭的担忧。他与神明的寿数相当,甚至大过许多神,作为受到上苍宠爱的先天灵物,他无所畏惧地回答:“我不明白……”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桃之不耐烦地说:“我说了不知道了,你倒是告诉我啊。” 神明的声音渐渐从他的意识中淡去,桃之想抓住那个声音:“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神明没有回答,紧接着,白光也离他远去。 恍惚之间,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夭夭欺近到极致的纯黑小猫脸:“桃之,你怎么了?” 桃之赶紧坐起身,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宰相府中,而是依偎在他的本体旁边。 “魏征呢?宰相府……” “你睡傻了吧,十天之后他才过寿,我们这就该出发啦。” 桃之真的傻了,因为接下来周围的景物、路遇的事件证明,时间居然倒退回了半个月之前。 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宰相府中,夭夭手边那杯酒真的洒在了魏征的衣襟上。 魏征没再把他们二人留下,桃之也没有纠缠,因为让他更在意的是,夭夭的言灵似乎不在了。 观察多日之后,他刻意提起许多她曾经一语成真的事情,她竟然都不记得。 他不死心地寻找到曾经见证过夭夭言灵的人或妖,一一询问,那些事却像是从不存在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更多更多被改变的历史。 曾经有言灵应验的事件,都在众人口中变得模糊不清,连他自己脑中的记忆都没法和那些人述说的经历形成连贯的逻辑,事情朝着桃之无法参透的方向发展得越来越夸张,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长达千年的大梦,在魏征寿诞的十天之前才刚刚从梦中醒来。 可是,五百多年后,黄河再次改道,却让他确定混乱的不是自己,而是世界。 502 不告之秘 和晁千琳所知的一样,那场混乱的斗法就是巫术派向法术派发起报复和挑战的改道之变。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伙巫师第一个目标是金系灵辖家族。 多年未曾露面的金灵辖在不为世人所知的情况下全军覆没,火灵辖第二个遭殃,全族只剩下还是少年的东方捷溪一个活口。 之后,这伙巫师投靠了当时的朝廷,顶着金灵辖的名头,凭借战功,占据了权势,开始对里世界各门各派进行双重倾轧,成功搅起了道家与灵辖间的法术派内斗。 这期间,桃之和夭夭正受到一位建立桃灼堂的上古大妖委托,全凭交情为同袍会的建成奔波在表世界。 妖怪们觉得,帮助一方平息里世界的混乱,更有机会促成人类与妖怪的和平,他们二人也因此被迫参与了巫法之间的战争。 细节诸多,暂不赘述,且说这次斗法的高潮,也就是巫术派头领金应游扣押了白阳的母亲、严良的心上人、东方捷溪的师妹之后,桃之和夭夭尚在战事之外,和集结在一起的法术派商讨讨伐巫术派的大事,那边严良一人杀进对方阵营,把心上人劫回的战报便即传来。 紧接着蓬修发狂,杀回巫术派大本营,一众法术派赶到的时候,蓬修已经杀红了眼,完全分不出敌我。而且因为他的特性,被他所杀的巫术派魂魄与法力也被他占据了大半,过于浓稠的煞气和灵气让蓬修到了入魔边缘。 他和奚钩月、清逸道人等人不同,身上的业报累积得太重太深,不止有严良把他作为兵刃征战时留下的业果,他自己本身也动怒杀了太多人,仅仅是真正入魔开始前夕,天雷就已经汇聚起来,小范围的雷电时而落下,只等把这个魔头第一时间击杀。 在场之人都是修者,天雷范围内难以幸免,他们除了对付状态全盛又失了智的蓬修,还要防备开始预热的天雷,方寸尽失。 当时的蓬修到底有多强,晁千琳可能很难想象。在那个灵气比现代充裕十余倍的年代,刀灵这种元素化成的精怪完全不是桃之一类的生物精怪可比的,还有十几万的冤魂和百余计的修者为他提供怨气和煞气,这个专克正道的家伙让法术派几乎全灭。 可是就在这场乱斗波及到桃之的时候,夭夭的奇异之处再次显现。 煞气在头,以为自己的元神就要被打碎成尘的桃之惊讶地看到,夭夭身周的空间诡异地波动起来,声音、画面、气味、灵气、煞气,一切可感知的内容在随着波动越来越大,抖动搅拌在一起,统统变成了一种叫做“时间”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为那种诡异的东西命名,可是他的所有感官同时感应到“时间”的存在,它将一切糅合匀称,又逐渐支离,再次重新分割为从前的声音声音、画面、气味、灵气、煞气…… 原本要伤他性命的东西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夭夭和另外两名修者按在地上的蓬修,和一众修者包围在他们周遭念动咒语的场景。 最奇怪的是,他自己也是包围着蓬修的修者之一,嘴里甚至正自顾自地念出他脑中根本没在思考的咒文。 除了他,没有人发现这件异事,甚至夭夭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了救他,又做了什么。 桃之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他知道身边的小猫确实是和神有关的存在,却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会是唯一能够意识到这些的存在。 那场战役后,桃之带着夭夭在隐居了百年,在百年里思考一切的原因。 他生怕对夭夭讲明这些,又会发生什么,把世界重新洗牌。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世界原本是妖魔鬼怪与人类共存的,魏征事件之后,就变成了妖魔鬼怪受到于人类和正道修者势不两立的情况,这次改道之变后,更是变成了里世界与表世界相互隔离的情况。 很明显,灵子构成的万事万物正在被世界排斥,夭夭就算不是症结所在,也一定是彰显症结的一项病症。 虽然他到最后依旧没能搞懂到底夭夭是什么,但某日闲来拌嘴,他却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成为了唯一一个知情者。 “嘁,活得比我久有什么了不起,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夭夭这句话点醒了桃之。 既然夭夭的言灵可以确定存在,那么他们二人从名字到誓约无不出自于她口,彼此自然如同一体,一阴一阳,一表一里,一个掌握能力,一个了解真相,一个保护着对方的肉体,一个保护着对方的精神,无法被分割开来。 知道了这个,桃之倍感无奈,却又隐隐有种奇异的喜悦。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夭夭是不是因为种种能力,脑子不太正常? 自己这样可以跨越性别来评判的超级大美人对她千好万好,生死与共,几千年来都在她身边从来没分开过,难道不主动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了,她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好在现在有一个高出他们层次的命运已经把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他对夭夭的心意再也没有纠结的余地,反倒有些自满于这不会被凡间因果拆散的状态。 正是从那之后,他变成了男人的形象,全方位地提醒对方自己的心意,和夭夭共同守护着混沌世界中的彼此,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又过了几百年,表世界的历史进程已经欺近一战,桃之和夭夭也因为某种原因又一次被迫出了山。 桃之故意把那件晁千琳不需要知道的私事说的极其简略,只说夭夭在事件结束后,第一次不是因为二人生命受到威胁,而是由于某种他搞不懂的原因,改变了身边的人和事。 从这件事上,桃之对她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他一直在她身边,总是忽视他们以外的事都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什么样的形式改变。 事实上每一次她的能力出现只后,不是被改变的不是历史,而是因果。 比如曾经的“言灵”,就是她决定了“果”,让“因”紧接着发生。 而魏征宰相府事件之后,她的言灵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变得比从前更高深,影响力更大。 世界是张纠结起来的大网,她作为其中的一环,抽线打结,不仅波及未来,也会波及过去。 而她的能力发动,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桃之,只是因为她的情绪产生了强烈波动,自身无法平静。 桃之非常确定自己观察几千年,思考几千年的得出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因为就在他想通这些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又传来了神的声音: “不可告。” 503 唯一指标 听完桃之这番草率收场的叙述,晁千琳越发迷惑。 “既然神那么说了,你为什么还能讲给我听?” 桃之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我在告诉你,是你在听我说,对吗?” 晁千琳还是没太明白:“……你可能省略太多细节了,很多事我实在没法妄下论断,还是请桃先生明示吧。” 桃之摇摇头:“当年我在宰相府受魏征交待,不能把我们试验的事情告诉夭夭,但最后却还是成功地让她知道了,并且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晁千琳几乎下意识地回答:“你的意思是,魏征和那个同你说话的神都不能阻止你说出这件事?或者是,还有其他的神故意让你说出这件事?” 桃之突然仰天长笑,笑得晁千琳一头雾水,半晌他才解释道:“你发没发现我刚刚问你的问题有多混乱?” 晁千琳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段话除了她回答的“为什么他可以把事情告诉夭夭”,还可以理解为“为什么魏征不让桃之把事情告诉夭夭”,“为什么桃之一定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夭夭”等等。 桃之道:“你说的没错,神既然可以在我的意识中与我对话,就算他们不能直接干涉人间,也有许多办法让我不敢把这事告诉夭夭,比如用不能成神一类的事威胁我,是吧?我后来也是从这件事中推断,神明们应该不是统一意志,说不定还有派系之争。” “……这样啊……所以你刚刚的意思是,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因为……” 晁千琳停住没说的后半句是“我需要知道的正在受神明的指引,或者是神性的指引”。 二人沉默了许久,她才无奈地笑道:“这……太玄学了……” 桃之却道:“既然相信神的存在,这种事……呵呵……” 晁千琳不禁疑惑:“难道你就没有试过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人,发生过什么吗?” “需要‘知道’的人,就算我‘解释’他们也不会懂。” 晁千琳其实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依旧很不甘心。 能够理解并相信这种事的人本身应该也会注意到夭夭的异常,并不需要桃之的告知,而其他人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会把那当成桃之的臆想,不会放在心上。 而且神所说的“不可告”和此刻二人的行为并不矛盾。“不可告”意在不能“告知”,既然晁千琳本来就“知道”,自然可以“解释”。 所以那三个字只是在告诉桃之,“神”确实存在,并监视着他们,实际意义实在不大。 也就是说,奚满月提出的那三个对夭夭的猜测,或是晁千琳自己的日常认知,早就已经包含了事情的真相,桃之讲明的一切只能帮助她把这个真相挖掘出来。 换句话说,她死了一次,换来的都是些没意义的废话。 【可是为什么桃之要让我把夭夭带走?如果他们两个人真的被夭夭的言灵捆绑在一起,根本就不可能带走单一个体啊。】 晁千琳瞥了眼啜着咖啡的桃之,忽然间懂了:【桃之说里世界正在被整个世界排斥,也就是说每次发生大事,灵气对世界的影响都在变小,飞升的概率也在变小,每次都可能是最后的机会。既然他们是捆绑在一起的,带走一个,另一个也肯定能被因果束缚一同飞升,所以……】 她忽然问:“桃之,飞升,或者说成为神,真的那么重要吗?” 桃之无奈地笑笑:“言必有果。” 晁千琳不禁皱起了眉头:【难道夭夭口中束缚了他们俩几千年的话没有成真,世界可能会……可是如果他们俩真的能够成神,那之前因为这束因果被改变的世界,又会发生什么呢……】 她暗自叹息:【算了吧,那些和我又没关系,说到底夭夭到底为什么有这种能力,桃之还是没有说明,还是要自己去猜。她到底是其他世界的穿越者,幸运值满点的异常者,还是神界派下来的历史修正者?如果三个选项总有一个是真的,那么……】 桃之打破了她的思考:“晁千琳,生与死是人世间最大的因果,你跳脱了这个因果,说明你,已经很接近神了,所以,你的直觉大概率就是真相。” 晁千琳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其实根本就不用思考也不用准备,直接去做每一件事,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谁说神得到的结果都是自己想要的了?” “那难不成会是世界需要的结果?好吧,我问你,我在生死关头说出的话可以改变别人的言行,这算不算言灵?” 桃之干脆地点头。 “如果这是神的能力,那夭夭一直没有成神的预兆,是不是意味着你们原本就因为她的能力来自于神而失去了成为神的可能?” 桃之却道:“没人能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成神的预兆。” “长蛇说,自通空间法术和自身特征的纯粹化意味着神性存在,二者越是明显,距离成神就越近。扭曲因果的能力与这二者没有关联,可不可以作为第三个指标来衡量神性?” 桃之反问道:“为什么空间法术不是扭曲因果。假设你指定自己于某地,就确实存在于某地,这难道不算是扭曲因果?同理,你指定自己的容貌是完美的,他人所见的你便是完美的,这不算是扭曲因果吗?” 晁千琳一惊,她又一次想起那个问题:“桃之,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完美,我也希望我能长这样。” “不,不是的,你能说的具象点儿吗?我的五官,眼睛、鼻子、眉毛都是什么样子?” 桃之眯起眼,认真打量着她:“我觉得我眼尾还应该再翘一点点,鼻翼可以再窄一点点,嘴唇可以再厚一点,你就刚好……” 他说着说着,停下笑了:“你觉得他人眼中的你都是他们觉得完美的样子,是吗?” 晁千琳迟疑着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完美都来自他人,是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想过你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想做到他人觉得完美的样子。” 桃之眼前的少女默默垂下了眼,原本充斥着好奇与精明的眼神突然变得犹疑又迟缓。 想要完美,是因为不安,生怕自己的不足会让自己失去他人的爱。 需要他人的爱则是因为,她不爱自己。 504 宁做智者 桃之明白了她的问题所在,把自己挪到了她身边,低声说:“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 关于一张纸的记忆呼啸着涌进晁千琳的脑海,她勉强勾了勾嘴角,带着嘲讽说道:“我是晁昭的徒弟,晁千神的妹妹,任道是的员工,蓝晶的主人,满月的同事,钩月的情人,齐升逸的试验品,奚成必和杜秋风的线人,白明的姑奶奶。” “如果不用他人定义,你又是谁?” 晁千琳反问他:“那你又是谁?” “我是爱着夭夭的桃之。” 晁千琳拧紧了眉头,品味着他这个平平无奇的回答,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好像明白了……说不定这才是神和人的本质区别。” “可是套用你之前的话来说,我明白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成神的预兆?” 晁千琳笑道:“到底是因为成神没有预兆还是因为你只是明白了,却没有做到?” 桃之道:“好吧,那我们就假设成神真的没有预兆。那长蛇所说的只是相对常见的情况,修者们所做的也只是在追求极限,试图更加接近这个世界存在的边缘。” 晁千琳接话道:“你的意思是说,成为神不一定是因为自身足够好,也可能是因为自身的因果量超过了世界个体承受的范围,为世界所不容?” 桃之耸耸肩:“谁知道呢?”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因果的量变引起了人到神的质变,那就世界一定会在神诞生的瞬间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你曾经见证过那么多神明的诞生,没有发现过这种事?” “我又看不到因果本身,只能从历史的进程中感受到因果的存在,所以就算这事真的发生,只要他们没影响到过去,或是能够修正我以为的过去,我就不可能知道啊。” 晁千琳缓慢地点点头:“也对。可是,假如我们被神选中真的是随机的,那他们为什么要创造新的神明呢?” 桃之叹了口气:“你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新的神明诞生了吗?” “他们想提醒世人神的存在?”她刚说完,自己就先摇了摇头,“可是夭夭的存在其实变相隐藏了神明,而你的存在相当于神明对她的保护,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想被世人发现啊?” 桃之无奈地说:“如果因果不仅会影响到神界,也能影响到神界呢……算了,你还是去问神吧,我们猜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可能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更不可能知道高位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破烂。记得帮我向那群王八蛋问好哈。” “如果我真的能成为神,那你和夭夭就可以直接教育他们了,我看,就不必代劳了吧。” 晁千琳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副班长落选后抱怨老师不公的样子才像是她以为的桃之。 她没有忘记承诺,桃之脸上却不见释然。 晁千琳只得补充:“我不会把这些告诉夭夭的,放心吧。” 桃之看着她沉吟半晌:“呵呵,都已经是这样了……我只是不想刚回来没几天就又卷进什么烂摊子。” “既然大事你们都避不开,我不找你们,你们最近说不定也要到岚城来,这难道不是你最后来到这儿的原因?” 桃之故意没理她,轻车熟路地翻出手柄,继续挑战昨天晚上还没战胜的月之恶魔。 想来这对儿孩子气的上古老妖怪也够不易的,几千年来遇到无数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说,还要受上方的操控和监视。若是没有彼此支撑,他们怎么可能保持着这种堪称积极的心态? 晁千琳不免唏嘘。 每个人都活得沉重,可有个人分担,结果或许就会不同。 把之前二人的交谈整理起来,有用的部分也不少,晁千琳觉得桃之心中可能也有对夭夭真实身份的猜测,而那个猜测没出口的原因搞不好就是因为那和她已知的部分没有交集。 冥冥之中他还是没能告诉她“不可告”的内容。 【算了,还是得靠自己,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只是听来的而已。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认定我可以成为神就要成为神,只有东方前辈会问我想不想成为神呢?】 没想到她刚这么想着,桃之便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如果你成为神,你想做什么?” “哈?我吗?”晁千琳认真地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问,“你那么想成为神,是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这么虚无吗,没想到你是个哲学家啊……” 桃之笑道:“理智至极是伟人,感性至极是智者,宁做智者,不做伟人,懂吗?” “所以说你只是想独善其身而已?” “是又怎样,你还想对自己以外的人负责不成?” 晁千琳摇摇头:“你不是也想对夭夭负责吗?” “我不想,我只是想对自己负责,保护自己爱的人。” “那我……应该跟你差不多吧。只是,你没想过成为神之后,你和夭夭可能会被分开吗?我不想成为神,我不明白神是什么,所以不想担那份多余的风险。” 桃之放下手柄,回头看着她:“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啊。我只想对自己负责,所以如果成为神之后我不跟夭夭在一起也会快乐,我也会优先考虑让自己开心。” 若不是有这番对话,晁千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除了自身什么都不顾的自私鬼,根本不想对其他人负责任。这时她才真正理解了自己想和晁千神、白明一起活下来意味着什么。 【真是的,怎么觉得这么讽刺?】 桃之又问她:“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知道了这些,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做的吗?” “现在能做的……很多啊,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看起来我们身上的事一定得有个时限,不然这么多人成神的时间没法统一就没法管理了,不希望我们成为神的神明们也不好对抗。在那之前,我……” 晁千琳适时停住话头,防止自己的想法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去。 【看来没有盟友是不行的,我还是应该快些联系到齐升逸啊。】 505 一见钟情 当晚回到晁千琳家中的夭夭不出所料地宣布要在岚城逗留几天。 “……然后我就咻得一声,用伞把它的头给切了下来,没想到它居然这样还没死……那周围全都是人,虽然满月说他们看不到我们和法术,但是还得小心着不能把他们碰伤了,我只好把它罩到伞下面,谁知道它碰到咒文速度居然变慢了……” 夭夭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蛋糕,一边描述着今天当街收伏法阵恶魔的情况。 晁千琳和奚满月听了一会儿就进了一旁的客房私下说话,只留桃之和白明在客厅应付她。 “你不介意吧?”奚满月问。 “介意什么?” “让夭夭和桃之在你这边留宿。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去我那边。” 晁千琳笑道:“没事的,他俩在这儿还能热闹点儿。而且你叫夭夭走,她也不一定听你的,除非你能把我家的ps4也搬走。” 奚满月歉意地一笑,竟然显得有些疏离。 晁千琳知道她随遇而安的性子使然,回到了四大家族的阵营,她就不再是事务所的人了,不论是身份限制还是现状限制,很多话她都不会再说。 但她还是问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奚满月点点头:“宁家隐去灵体的法术对妖怪们适用,这镇子法阵事件密集,好多桃灼堂的人都跟着出过几次勤,只是杜秋风那边很不好说话,借给我们的人都没什么能力,夭夭这时候来帮大忙了。” “这么说她很愿意帮忙?” “现在能给她随便动手的地方太少了,我估计她是憋坏了吧,一听说可以大大方方地收妖,开心得不得了。” 晁千琳却道:“现在也九月份了,她不用上学吗?” “我也怕这个,看她到时候是找我们帮忙请假还是要回去吧。” 晁千琳突然想起来:“她白天走的时候说要去看chinajoy,怎么会遇上你们呢?” 奚满月的沉默和犹疑证明并不是“刚巧”,晁千琳了然地笑笑,不满不知不觉间挂在脸上。 奚满月只能无奈地说:“奚北刚好下班,载了她和白明一程,路上经过一个法阵现场,夭夭就跟着凑了凑热闹。” 【看来白明也在他们的关注范围内啊……】 晁千琳暗自想着,拍了拍奚满月的肩膀:“放心吧满月姐,我不在意这些。” “怎么可能不在意……”奚满月似在叹息,“千琳,我有的时候会想,要是能逃该多好,离开所有一切,逃得越远越好,可是……” “可是真的逃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可能就再也听不到钩月的消息了。”晁千琳耸耸肩,“我也一样。” 奚满月苦笑起来:“所以我真的挺羡慕老任的。” “他什么都不爱,不代表什么都不在意,可能,反而比我们更不自由。” 奚满月认真地盯着晁千琳,忽然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晁千琳故意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你觉得呢?很好啊。” 奚满月欲言又止,只能点点头。 二人回到客厅时,那三个人已经组团玩起了《茶杯头》,一片太平。 奚满月和夭夭商量好明天接她的时间就离开了,晁千琳则帮着那三个“手残党”收拾各种过不去的残局。 夭夭对于借住在晁千琳家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她当真以为桃之在白天和晁千琳发生了什么,临睡觉前跑到晁千琳房间,一脸认真地塞给她一张银行卡。 “今天我一整天都在后悔不该把他留下来,弄成这样子好尴尬哦。你可千万不要对他认真哦,他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就见过你几面而已,肯定是想蹭你这张脸的热度,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 晁千琳拿着那张卡,为夭夭的情商苦笑不得:“你这样给我‘过夜费’岂不是让我更尴尬了?万一我们是一见钟情呢?” 夭夭立刻想把卡拿回来,又觉得这样更不合适,猫耳朵都垂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只是你不了解桃之,他不是人类啊,这么多年自以为真爱的次数太多了,他的脑回路很……” 晁千琳觉得她的反应太有趣,就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好啦,我不会认真的。你没见我家楼下空了吗,我也只是暂时找个填房的而已。” “呃……真的?” 晁千琳点点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混乱了……”夭夭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拍自己的嘴巴,“我,不是,怎么说呢,哎……” 晁千琳已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行了别解释,没事的,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愿意负责,你想骂我也没关系哦。” 夭夭瞥了她一眼:“你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也对,反正你没脚踩两条船,二十一世纪了,用这种事放松一下又没什么了不起的,怪我顽固呗。反正卡你留着吧,上次拜托你找桃之也没付账,这次还在你家留宿,就当抵债了。” “你不是说之前没去申城是因为没钱吗,那么紧张就不用了,反正桃之已经肉偿了。” 夭夭连连摆手:“一码是一码,我好歹比你虚长几千岁,怎么能白占小辈便宜呢?而且,你不收这个,我更怕你也求我帮你做什么来交换。” “我还真的有事拜托你。” “你看你看,你别说,我回去啦。” 夭夭丢下银行卡,躲瘟神一样立刻就要闪人,晁千琳的话却已经出口:“你在的时候,帮我把周围的眼睛摘了吧,我想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 夭夭一怔,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只是这个的话,简单。” 她也看不惯四大家族的作为,更何况连她和桃之的行踪也被监视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没有别的吧?”夭夭小心翼翼地问。 她印象中的晁千琳和奚满月都是那种参不透的复杂人种,话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没了。你就安心住下吧,为了这个和桃之,我也愿意你们多留些日子。” 夭夭在腹诽什么晁千琳看不出来,可是还没过半小时,她的房门又被恶狠狠地砸开。 她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桃之?有事吗?” 对方没有回话,带上门直接把她按在了床上。 506 死性不改 桃之那张性别模糊的脸涨得通红,连鼻息都变得粗重,一副要把晁千琳生吞活剥的样子。 看他这个反应,晁千琳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睡意顿时全消。 “我帮你跟夭夭解释一下?” “解释个头啊,信不信我把你说的都实践一遍?” 晁千琳脑袋一歪,露出雪白的颈子:“来呀。” 桃之按着她肩膀的手用了用力,捏得晁千琳皱起眉头:“别的女人说这个也就罢了,你哪儿来的勇气挑战男人的忍耐力?” “梁静茹给的。” 她这死不悔改地样子让桃之真的恨不得让她长长记性,反正对方是她,自己绝对不亏。 可是又僵持了十几秒后,桃之还是放开手,气鼓鼓地坐在床边:“女孩子能不能自爱一点儿。”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只是顺着夭夭的话说,不然我得怎么解释我们都做了什么。” “聊天吃饭打游戏啊。” “聊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你不会编吗?” “不会。” 桃之气得捶了下床板:“别人就算了,你说你和我一见钟情,夭夭怎么可能不信?你是不知道她有多白目,要是当真了,下一步就是撮合咱们俩,不到你死不会罢休,这是让我再熬个一百年吗?” 晁千琳觉得他们这个组合真是太有笑点了,再次大笑出声:“我怎么知道夭夭几千岁了还这么纯情,什么都信……” “她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一脑袋封建思想,哎……我不想说话了……” “可是你不应该好好和她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来找我?” “她说话太气人了,说你是个好女孩,只有我这样的人才担得起责任,让我好好对你负责……” 晁千琳有些吃惊,她还以为夭夭很不喜欢她,加上之前夭夭的表现,她真的没想到这只脑袋一根筋的猫妖给她的评价居然是“好女孩”。 可是晁千琳死性不改,依旧想逗这棵脑袋一样不灵光的灵芝草:“要不,为了让她开心,咱俩凑合一下?” “晁千琳!你别太过分!” “好啦好啦,”晁千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你这样跑到我房间来,她误会岂不是更深了吗?”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就假装真的在一起了,后天我们再吵一架,表演一个正常分手,你把我俩撵出家门,我还能名正言顺地把夭夭带回去,免得四大家族蹬鼻子上脸,把夭夭当道具,怎么样?” 晁千琳故作认真地思索半天:“这不还是凑合一下吗,而且这样我岂不是很吃亏,你刚刚还说女孩子要自爱一点儿,这么给我加了一段恋爱史,有损名节吧。” 桃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宁可承认one-night都不肯承认正常恋爱?” 晁千琳一本正经地说:“夭夭又不会大肆宣扬我们俩发生过关系,但我们俩谈过恋爱她就可以随便告诉别人了啊。” 桃之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一时语塞。 晁千琳乘胜追击:“我可以帮你,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我今天才给了你那么多消息,你别太过分啊?” “一码归一码,那是我拿命换的,对吧?” 桃之确实说过那么一句,自知理亏,憋着嘴没说话。 “又不是什么大事。”晁千琳说着,从一旁的桌上抽了张纸巾,歪歪扭扭地写了行字递到桃之手上——“明天夭夭不在时,像今天一样封锁周围的空间。” 桃之也拿过笔写到:“我需要时间恢复。” “多久。” “至少两天。” “那就多留两天。” 晁千琳看他望着这行字发愣,便出声问道:“不行吗?多陪我两天吧,桃之?” 这语调和眼神真的像对待爱人一般温柔,桃之的心不免一揪。 他也清楚岚城的情况,大概能猜到晁千琳到底想干什么,可是他和夭夭完全不想参与这些,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推动事态的发展。 看他犹豫不决,晁千琳干笑了两声,不知在嘲讽什么,也没理睬他,直接躺下睡了。 这一夜,桃之当真在晁千琳房中留了宿,只是他辗转了整个晚上,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拒绝晁千琳的提议。 以她现在的状态,她的要求很难被从因果上拒绝,该发生的事总是要发生的。于是第二天早晨挎着她的手离开房间,已经算是桃之给的肯定答案。 夭夭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故意不提让桃之跟她一起去解阵收魔的事,只等奚满月来接自己。 可是晁千琳已经旷工一天了,先一步离开去了事务所,留下桃之自己收拾烂摊子。 路上,白明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开口。 晁千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完全不想解释。 就算她心里清楚自己无论因为什么,确实是爱白明的,他伤心她也感同身受,但她就是没法在回归岚城,忙于应付一切的时候,把他也当做一项议题,正式面对。 没了生死关头的不管不顾,对于命运的叛逆还是占了上风。 事务所里,任道是的荒淫生活又一次被抓个正着。 晁千琳推开房门正好把压在门上吻别的两个人搡了个趔趄,那个姑娘看到晁千琳之后,先是愣了几秒,又一脸惊诧地看了看任道是,仿佛在质问他自己是不是个求而不得的替代品。 任道是无奈地摊摊手,对她介绍道:“我的员工,和我的员工。” 晁千琳尴尬地对她点点头,看着她灰溜溜地离开,刻薄地说:“快穿上裤子好不好,我快长针眼了。” “我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呢。”任道是扯着自己的t恤下摆,勉强盖住屁股,窜回房间折腾了半天才出来收拾着客厅的狼藉。 晁千琳嫌弃得连沙发都不愿意坐:“还不是某些人一出院就给我夺命连环call,我以为你在事务所生活不能自理了呢,没想到你真是一点儿都不长记性啊。” 他进医院之前那晚留下的战场就是晁千琳帮忙收拾的,现在回想起内容丰富的垃圾桶,她还有点儿反胃。 任道是苦巴巴地说:“我都素了一礼拜了,满眼的护士小姐姐,多可怜啊……” “小心运动过量再脑震荡。”晁千琳回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你少打我就不会啦!” “那三只狐狸呢?”晁千琳探头看了看空空的客房,里面连件行李都没有。 任道是道:“前天晚上他们到医院找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钥匙不见了,就让他们先在你家附近住下了,反正那边自己人多。” “你还真是不避嫌啊……”晁千琳干笑一声,“那你怎么进来的?” “九字真言啊。” “你还是小心点儿吧,钥匙可能被凶手拿走了。” 507 卷宗失窃 任道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到底是谁要杀我?不会是黄金成的人吧?” 晁千琳摊摊手:“现在跟你有恩怨的表世界人也就只有他们了,我感觉有可能。” “可是他们和我有这么大仇吗?那个黄毛是我和宁家登一起抓的,为什么只袭击我?而且后续抓捕众志成团伙也不关我的事啊……” “你被敲了头才不关你的事啊,那天你不就是准备出门找他们麻烦吗?” 任道是皱起眉头:“他们之前的活动都很隐蔽,怎么会突然间这么激进?我只是抓了他们一个喽啰而已啊。” 晁千琳想了想:“或许你对他们的威胁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或者是……事务所的结界能防住表世界的普通人吗?” “我加个能防住普通人的就是了。” “这么说,是真的防不住?” 任道是突然也反应过来,立刻慌张地在自己办公桌附近翻找起来。 之前一个礼拜事务所都没有人在,如果钥匙真的是被凶手拿走了,那他们有很多时间来访,寻找某样任道是还没注意到失窃的东西。 晁千琳抱着肩膀看任道是一脸焦急地把办公桌搞成一片废墟,甚至把抽屉搬出来,直接倒在桌面上,小山一样的杂物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最后,任道是颓唐地栽在老板椅里:“完了……” “少了什么?” 任道是一脸茫然地抱着脑袋,轻轻摇摇头。 晁千琳顺手从办公桌上抄起一个文件夹,随便翻了翻:“是什么事件的卷宗吗?” “别问了……得快点儿搞清那个臧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晁千琳被他的焦虑感染,也开始担心起来,她甚至隐隐感觉丢掉的东西和他们几个异常的人有关。 “说不定是我之前来打扫的时候放错了位置呢,你倒是先说说是什么啊?” “一本卷宗而已。” “是……关于我们的事儿?” 任道是摇摇头:“是他的事儿。” 他手指着白明,晁千琳愣了一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们查到些什么?” “白家的事一直是特侦队在跟进,所以我这点儿的消息也是偷偷带出来的,很不全面。” “信息已经外流了,告诉我实话那么难吗?” 任道是叹了口气:“可是太多问题解释不清了,我也还在调查。” “那东西丢了你还这么紧张?不能把已经查到的告诉我吗?”晁千琳语气不佳地探身逼问。 任道是本来想说“我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可是对方的眼睛逼视之下,有种异常的压迫感让他的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特侦队发现他流落在白阳手里之前,就已经在白山家出现过。” “为什么白明会在那儿?” 任道是感到了晁千琳语气和自己的异样,悄悄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的脑子狠狠一激灵,神志顿时回归:“不知道,他们只修复了一部分监控,画质很渣,只能看出和白明一起出现的还有其他人,好像是白家在搜罗流浪汉和城市边缘人,想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偷到了这些人进门的监控,其他监控是他们没有修复还是我没时间拿到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那时候白明就已经是岚城的流浪汉了?” “看穿着打扮,是的。” 晁千琳又盯了他一阵,任道是眼睛都不敢眨,见她终于狐疑地收回视线,把白明扯进了客房,才长舒一口气。 他丢掉的白明卷宗上写着的可不只是这些。 白家和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的合作早就在四大家族的监视范围,这件事也在家族大会上公开商讨过。 所以从一开始,四大家族的所有人就都对白明实验品的身份有所猜测,只是晁家兄妹作为外人不可能知晓这些。 大火之后,特侦队就在废墟下发现了严密封锁的实验室。为了防止泄密,实验室中自然没有监控,白家也不至于傻到拐带着一大批人走正门,所以白明的信息是从地下实验室残余部分的资料中找到的。 这些资料得来也是机缘巧合,清逸道人和白山虽然没有时间在大火之时销毁它们,但是他们做过的各类实验数量太多,实验体又都是用编号标注,把这份混在众多日期之中的资料与白明对照上也不是易事。 可是任道是和白明朝夕相处,还有着异常者之间的感应,两个月前的某天去特侦队领法器的时候,他只在技术部逗留了几分钟,就一眼发现了那些x光片和身边那个眼睛里没他的小子是同一个人。 于是他故意假作不经意地看遍了他们摆在外面的资料,又趁着法阵事件和宁家登一同出入特侦队期间,隔三差五地过去探班,一点点拼凑出了白明的特异之处和他的身世。 特侦队现在有没有把白明和那些资料对照上他根本不知道,但这本卷宗是他的心血和任家翻盘的又一利器,就这么流到外界肯定会搞出大麻烦。 【可是什么人会知道我有这个呢?】 任道是脑中出现了一个模糊地猜想,他立刻打电话给宁家登,问清他的位置就前往了新的法阵现场。 此时晁千琳正在客房询问白明:“你还记得白山和白靖廉吧?” 白明茫然地看着她。 “你哥哥和你爸爸,嗯?” 白明居然摇摇头。 晁千琳戳了戳他的左胸口:“那你记得你这里被插过一刀吗?” 白明又摇摇头。 晁千琳板起脸来:“小明,我可没在和你开玩笑,这事儿很重要的,你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岚城的吗?” “姑奶奶,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吗?” “因为我应该在你身边啊。” 晁千琳有点儿炸毛,在客房里空转了几圈:“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记不清四个月以前的事了?” 白明还是一脸茫然:“我不明白。” “这到底有什么可不明白的?你告诉我,你听不懂哪个词?” “我……都不明白。” 晁千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又在客房里转了几圈。 她明知道任道是没说实话,却又没有办法强迫他说出来。想必那份资料一定对白明的特别之处和来历有了详细的记录,不然任道是也不会是那种反应。 她也相信任道是有那个能力搞清那些,让她担忧白明因为这些资料惹上心麻烦之余,还有些厌恶自己到现在还搞不懂白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晁千琳早己经察觉了白明的特异所在,她只是需要一个他人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算了,我们去趟医院。” 508 名下投影 任道是发现自从自己受了重伤,任世间就没再像从前那样每天“查房”,哪怕自己已经回到事务所两天了,夜里除了自己没人听得到的电话铃声也没有响起过。 想到连从他嘴里听听口风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有点儿烦躁,也真的有点儿不习惯。 其实,无论是奚家还是那两家,但凡在岚城的家族中人都在随时受这个用吊儿郎当掩饰一切的任道是监视。 任家为了这个翻盘的契机已经准备了好几代,漫长的布置成效颇丰,到如今,只要任道是善用手段,他几乎能从特侦队偷取到各种级别的家族情报。 特侦队万万想不到,不只是他们对“监视”这件事有瘾,黄雀也在身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任世间一直都在用那台看起来老式,实际上另有玄机的座机和任道是保持着频繁的联系。 来到岚城除祟事务所的两年多,几乎每天夜里,这祖孙二人都要开个小会,哪怕是任道是在欢度良宵,也会分神回答任世间对现状的各种提问。 曾经奚钩月看到过的卷宗就是任道是按任世间交代,特地保留地原始记录手段。 说也奇怪,在所有人都依赖电子产品的信息时代,这种大大方方放在桌案上的手写卷宗反倒成了最灯下黑的地方。 若不是那天夜里奚钩月碰巧听到了任世间的电话录音,她根本就不可能对那些厚重无趣的资料册子产生兴趣,把一切暴露给魔的居然也是电子设备。 对任道是来说,做“情报员”简直是他的老本行。像他这样因为缺乏对万物的“爱”而缺乏喜怒哀乐的人,他从小到大的每一天都在通过观察别人、模仿别人来扮演一个最不容易刺伤他人也不容易被他人刺伤的“自己”。 哪怕是晁千神这样纯粹的外人,也因为那一点点同类般的异常感应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人品。 更何况和他相对熟悉的家族众人难免被他顶着的“任”姓蒙蔽,就算任家和各家有着对立关系,他们对他的警惕还是先天缺乏。 不过任道是是不会否定自己人品的,他没有“爱”,也就没有发自内心要维护的东西,对他来说,家族灌输的“责任”就是他的“爱”,是他的全部。 而除了“责任”,他也找不到其他支撑自己努力下去的东西。 去往宁家登所在的路上,任道是一直在默默调息,他头上的伤毕竟伤到了骨头,大脑还能正常运行实在是万幸,可是仅仅靠丹药催促身体复原还是过于勉强了。 他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把时间都浪费在医院里,其实身体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硬朗。 一下出租,他就看到了在隐藏灵体的阵法中活蹦乱跳的夭夭,还有行道树下拖着腮看热闹的桃之。 夭夭也立刻就发现了他的到来,厌恶统统表现在紧皱的眉头上。 远处抱着一大袋子饮料的宁家登和翻着卷宗的奚满月正好也一起走了过来,任道是暗自咒骂一声:【她怎么也在这儿?】 “老任,好久不见啊,身体好点儿了吗?”奚满月递了瓶迈动给他,甚至还帮他拧开了瓶盖。 任道是打着哈哈:“哪有好久啊,也就一个礼拜?” “不止吧,你快到树荫下面来,别中暑了。”奚满月说着,把他拉到了桃之身边。 任道是原本拟定好的开场白在看到奚满月后统统收回了喉咙,一时竟然没了话说。 宁家登给一旁的警员和出苦力的夭夭分完水才回来打破尴尬:“是哥,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还来跟我们跑第一线啊,我这里现在人手很足,不用劳烦你啦。” “我在事务所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在家里还得看那个小祖宗的脸色,还是出来的好。” 大家都知道他在说晁千琳,不免都窃笑起来。 奚满月道:“你还是别装了,大热天的跑出来肯定有什么事吧?” “是有点儿小事啦……”任道是从兜里摸出一个碎得只剩残片的水晶吊坠,“我出院之后回事务所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个。” “这是蓝晶的法器?” 任道是点点头:“这是之前我跟他要来的,反正这是消耗品,他就给我了。我想着上次在监控里看到他了,估计他还活着,只是以他那种幻术能力,想从监控里找他的行迹基本不可能……可是,特侦队不是有灵鸽吗……” 宁家登立时脸现难色:“你这是,想用寻人法术找他?” 任道是连连摆手:“我们又不会寻人法术,我只是想看看灵鸽有没有在岚城的什么区域看到过他,至少能有个方向。” 宁家登为难地说:“可是灵鸽只和奚头儿交流,这种事只能问他,现在他那么忙,应该分不出心思来找人吧。” 任道是原本也不是真的想指着这个找到蓝晶,只是想找个借口进到特侦队上层所在的区域,这时立刻露出关怀挚友的沉重表情:“可是既然知道他还活着,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正好法阵这边用不着我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儿,还是应该尽力找找他啊……” 他这五分焦虑、三分悲伤、一分茫然和一分期待拿捏的恰到好处,宁家登瞬间也露出了“深表同情”和“不禁心疼”的样子。 任道是倒是不怕骗不过他,只是偷眼看向奚满月,对方却像是心思飘远了一般看着旁边的“战场”。 斗大的烈日之下,一只猫妖挥汗如雨地上蹿下跳,放出的火球把封住灵体的结界内部烘得气浪翻涌,扭曲了扑杀向她的恶魔在奚满月视野中的影像,这派风光宛若真正的地府炼狱。 奚满月又转头看了看任道是和宁家登。 榕树的阴影之下,两个天师握着的冷饮瓶子滴滴答答地滑下冷凝水,额角的汗珠也正自渗出,一个脸上诚恳又悲怆,一个心里诚恳又悲怆,目光胶着地纠缠着,为了各自的立场争斗着。 奚满月忽然为这嘲讽的对比哈哈大笑。 妖魔正为各自的正义真刀真枪地拼杀,天师们则在一旁置若罔闻地斗角勾心,阳光下和阴影中,两方顶着相反的名头站了相反的位置。 509 绝对对称 沉吟了半晌,宁家登还是没能违背自己的立场,只能尽量委婉地说:“现在奚队长他们焦头烂额,我们都不敢随便去打扰他,更何况是你。你如果真的想去问这个,你可能得等我们这边今天的事儿都了结,晚上去汇报工作的时候,顺便问问。” 其实汇报工作轮不到他这个表面上的负责人,可这样好歹能推脱一番。 谁知任道是似乎铁了心要去查蓝晶的下落,干脆地点头:“行啊,那你们今天除了这里的法阵,还有什么事?” 宁家登被问住了,这些他可不敢随便透露,只能向奚满月求助。 奚满月又翻开手里的卷宗:“这边,下个街口,都是需要我和家登亲自处理的法阵,搞定这些,我们还要去露出行迹的黄金成小弟那边看看情况,然后见机行事,所以时间也不确定。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不如回事务所等着,我们结束了去那边接你或者叫你过去。” 任道是知道奚满月要把他甩开,只能死皮赖脸:“我真的不想回去,千琳在事务所耍脾气,我宁可在这里晒着。而且她一生气就打我后脑勺,我说不定有生命危险啊。” 他说的一脸煞有介事,奚满月还没拒绝,一旁一直默默坐着玩手机的桃之就站起来:“这么说事务所只有千琳在?那我去找她啦。” 任道是道:“白明也在啦,你找她干什么?” “我们俩在交往啊。” “什么?” 在场三位皆尽震惊,在奚满月突然爆发的大笑声中,宁家登愣愣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桃之淡淡地说:“昨天。” 任道是立刻抓住桃之的肩膀:“开玩笑的吧,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桃之嫌弃地甩开他的手:“我们俩交往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啊?” 任道是一脸严肃:“你知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失踪好久了那个吗?我要是心情好,说不定帮她找一找。” “别别别,”任道是连连摆手,“你要是想和千琳交往,最好祈祷他别回来。” 奚满月和宁家登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晁千神和奚钩月在什么地方,而且若是法阵事件继续查下去,那两个人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回到岚城。 桃之已经不想再和他们多说,也不愿意再跟着夭夭在太阳底下脱水,手机上叫到的快车刚好也到了,便自顾自上了车。 看任道是还没走,奚满月和宁家登也没办法,反正他们这边有事处理,慢慢耗着,晚上也未必真的见得到奚成必。 作为特侦队的队员,他们并不知道灵鸽到底是如何与奚成必沟通的,可任道是这个在特侦队里种满“眼睛”的外人反倒知道,只要进入那个区域,不需要见到奚成必,他就能靠那边留下的法器窃取灵鸽所带灵气的记录。 事实上由特定的能人来和灵鸽沟通,掌握里世界命脉本身就是个谎言。 只靠个人,怎么可能读取1.641万平方公里的全部修者来源。就算这个人做得到,成年累月地处理这么多信息,他又哪里有精力再去处理其他重要事务。 和灵鸽沟通的其实是它们日常休息特殊鸽笼,这种特殊的法器会提取分析灵鸽身上带有的灵气,记录在编程过的列表上,画出整个城市的修者分布。 这是只有特侦队绝对高层才知道的秘密,之所以要保密,一来是为了让和大家没有绝对实力差别的队长竖立威信,二来是要名正言顺地保留事务所不会拥有的独立情报。 可笑的是任家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反而是另三家的小辈们。 而此时任道是死赖着不走,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想让晁千琳翻看桌上的那堆卷宗。 在任家人之外,他也是异常的神选“雏子”,任世间对他的交代是让晁千琳保持合作态度,即便不是和任家合作,至少要与他合作。 桌上的卷宗中包含某些任家的秘密,任道是认为以晁千琳的心智,只要看过就会懂得,自己真的和她是一方的。 可是他和桃之都没想到,晁千琳带着白明去了医院,根本就没理会桌上的东西。 来到事务所的桃之无奈地发现里面没人,只好给晁千琳打电话,就这样被叫到了医院。 “你怎么好意思用女朋友的身份来命令我。”一见面,桃之立刻没好气地说。 “那你倒是别来呀。”晁千琳头也没抬,反复对比着两张x光片。 桃之好奇地凑过去:“你看的什么啊?” “他的手和胸腔。”晁千琳说着,又扯过白明的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他受伤了?” 晁千琳把片子递给他:“你看看。” 桃之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这没什么特别的吧,难道是外行看不出来的骨裂?” 晁千琳摇摇头:“他半年前做过六指切除手术,你猜猜是哪只手。” “不会吧,”桃之把两张片子背对背重叠在一起,对着光看,“两只手一模一样啊,要是以前有畸形,会恢复的这么快吗……等下,一模一样?怎么会有人两边长得一模一样?” 晁千琳也反应过来,抢回片子自己看了一番,喃喃道:“对啊,小明是右撇子,长这么大,两只手怎么也该有点儿区别,而且人天生都会有点儿不对称,怎么可能两侧每块骨头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等下,你呢,千琳,你既然是完美的,会不会也是绝对对称的?” 晁千琳立刻再次挂号,毫不吝惜地借自己的美貌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自己双手和胸腔的x光片,放在阳光下一看,果然也是对称的。 “莫非他真的是……” “他是鲛人?”桃之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鲛人的心脏长右边啊。” 晁千琳手中的片子险些掉落在地,震惊程度可见一斑:“真的有这种事……” “到底是什么事?我可是完全置身事外的,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晁千琳倒是不担心桃之的嘴,她只是还没组织好语言,可就在她将要开口的时候,桃之忽然把她拉到了走廊一边,似乎在躲避什么。 她低声问:“怎么了?” “钟家人。” 510 世交世仇 钟家人出现在岚城算不上稀奇,晁千琳更好奇桃之为什么要躲避他们。 他明显把三人周围的妖气和灵气都屏蔽了起来,可路过这个十字路口的一男一女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一个男人道:“你们三个能不能不要再抱怨了?” 女人说:“可是我们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任家实在是不配合啊……” “你想叫他们怎么配合,一家狐狸很好对付吗?不添乱反而更好吧。” “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既然这么没诚意,我们还不如单干算了,我们这边等任无智的消息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 “别抱怨了,你们又不是没别的事做。” “可是白阳还没……” 女人说到这里时,二人已经走远到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了。晁千琳对他们提到白阳很感兴趣,想跟上几步,却没桃之牢牢扣在身后。 “喂,人已经走远了。”晁千琳甩开他的手,探头看到了那二人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那女人果然是这一辈的钟陌,虽然之前只在桃灼堂事件中见过一次,晁千琳还是能认出她的声音。而那个男人她还没见过,会这样发出声音和钟陌对话必定不是四凶之一。 桃之撤去屏障,眉头紧紧颦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晁千琳问:“你听到了吗,他们提到白阳,后半句我没听清。” “他们只是说白阳还没醒。” “你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梁子吗?” 桃之笑道:“我们俩和钟家是世仇了,梁子简直是一代不落啊……前不久他们还去找过我们,结果又被夭夭撅了面子。” 这么说着话的功夫,晁千琳已经自顾自带着桃之和白明向着白阳的病房走去,她倒是想看看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到了病房附近桃之才感觉到那条混血鲛人就在这里,顿时显得比晁千琳还要焦急,几步抢到门口,病房门刚巧也在这时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提着暖水瓶走了出来。 那人见到晁千琳和桃之,动作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当他的目光移到白明身上,又露出了些许疑惑。 晁千琳问:“请问您是这间病房里病人的亲友吗?” 那人点点头:“您是?” “我们是白阳的朋友。” “啊,请进,我先去打个水,不然都没法给你们泡茶了。” 他们彼此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灵辖血脉,却谁都没说破,晁千琳猜的不错,钟家人还真的在这儿。 桃之一进病房就先到床边看了看白阳,确认他无碍立刻扶额抱怨起来:“我真是有病,干嘛来找你,你这儿是漩涡中心,我明明不想掺和你们这些破事儿的。”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吗?”晁千琳说着,亲昵地挽住他的手。 难得白明主动拉了拉她的衣摆,表示了小小的抗议。晁千琳心中波澜,脸上还是笑得灿烂。 桃之无奈地说:“在白阳面前撒狗粮会遭天谴的,他单身了一千来年诶……” 晁千琳也探身查看白阳,对方还是静静睡在病床上,没有一点儿醒过来的迹象,却不失血色也不见消瘦,和睡着之前没有区别。 【晁曜说他是中了特殊的法术,整个人都在休眠,莫非这是细胞层次上的休眠,所以外表也不会发生变化?】 桃之依旧皱着眉头,也不知在不满什么。 刚刚去打水的那人很快便回来了,这时才自我介绍道:“我是钟王义,几位怎么称呼?” 桃之皱起眉头:“别装了好不好,你会不知道我们是谁?” 钟王义无奈一笑:“您肯定是桃之桃先生,这位应该是晁千琳晁小姐,可这位先生,我真的不认识。” 晁千琳道:“这是白明。” “幸会。” 钟王义伸出的手尴尬地在半空停了半天,白明也没理睬他。 桃之道:“能不能别假客气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钟王义指了指隔壁床铺上的各类生活用品:“当然是照顾白阳啊。” “不编瞎话会死吗?就算是照顾白阳,也应该是晁家人来吧?” “灵辖都是一家人,白阳是所有人的老前辈,我来照顾他也不是不行吧……” “你和别人装装也就算了,你们钟家什么样我还不知道?” 晁千琳看着桃之义愤填膺的样子,这才明白他刚才躲着钟家人是因为懒得吵架,他根本不是害怕钟家,而是讨厌钟家。 她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我们只是顺道来探病的,管人家做什么。既然白阳有人照顾,看起来也挺好的,我们就先走吧?” 说着,她挽起桃之的手,硬是要扯他出门。 可是桃之像块磐石,动也不动,依旧目光炯炯地看着钟王义:“姓钟的,我会联系晁家过来的,你们最好快点儿走,离白阳远点儿,嗯?” 钟王义露出了简直不能再无辜的表情,看向晁千琳。 他长得非常面善,看上去就很开朗健谈,此时四十多岁的脸上挂着这样的表情居然还有点儿可爱,也不知是不是受血脉影响,晁千琳还真的对他讨厌不起来,只能又一次打圆场:“行了,桃之,我们灵辖的事儿你就不用管啦,重点是白阳好好的,对吧?” “你懂个锤子,”桃之更加忿忿,“白阳是我和夭夭的朋友,他妈妈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有上千年的交情,当年滴珠就是被钟家逼到走投无路,才会被那个金灵辖抓去,最后不得善终,我看见他们家人就有气。你们最好赶紧从白阳身边滚远点儿,不然我让夭夭去端了你们老窝!” 他这泼妇般的台词和动态让晁千琳很是无奈,事实证明他确实有几千年作为女性生活。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也就无所谓问出原本不合时宜的问题了:“那个,钟先生啊,你们照顾白阳,为什么要直接住在这里呢,我看洗漱用品什么的都在,岚城的医院应该总是人满为患的吧,住这张床岂不是很不划算?” 钟王义耸耸肩,淡淡地说:“我们发现,有人在威胁白阳的安全。” “有人要杀白阳?为什么?”桃之瞬间紧张起来。 钟王义道:“之前晁家人在的时候,连着几天发现病房里的法术结界有人动过,半夜里还有朝向白阳的空间波动,是不是要杀他还不知道,不过来者本事不小,不得不防。 “只是最近晁家好像有别的事要忙,钟家的人手富裕一点儿,就过来帮忙照看几天。” 511 七识十名 说到空间法术,晁千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人精齐升逸,不过稍一转念,现在她身边有这种本事的人实在不少,白阳又是个人脉过于宽广的黑市贩子,来者何人还真的不好说。 钟王义的解释合情合理,晁家人现在没空来这里的情况也摆明了,可桃之还是不愿折了面子,非要占个上风:“这些天夭夭和我都在岚城,还不如我们来这儿照顾他,你们搞自己的小九九去吧。” 晁千琳不禁苦笑起来:“真没看出来,白阳居然比夭夭还重要。” 桃之这才想起自己的首要目的是尽快带走夭夭,却嘴硬道:“我不是也想顺便多留下陪陪你吗?” “诶?我可不会每天来医院里对着这个只睡觉的家伙的,你随意吧。”晁千琳一点儿也不留情面,而且拉起白明作势要走。 晁千琳这种女朋友一样的反应其实给了桃之一个台阶,他也就顺坡下驴,赶紧把她揽到怀里,柔声道:“别别别,我就是闹小孩子脾气,你不要生气嘛。” 晁千琳转过身戳了下他的鼻尖:“你还知道啊,现在白阳安全才比较重要,既然人家愿意在这里做白工,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要撵人家走。我看要是你和夭夭在这里,根本就算不上照顾白阳,顶多算借住医院。” “好好好,我知道啦。喂,姓钟的,既然在这里就负起责来,要是白阳出了什么差错,可别怪夭夭把你们家荡平!” 他插着腰威胁别人还完全倚仗夭夭的样子实在太违和,晁千琳和钟王义都拼命憋着笑,交换了下眼神,竟然生出些默契。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钟家可是灵辖之首,应该不弱,让他们去找原因比我们容易得多,白阳和东方捷溪都是灵辖们的老前辈,他们不可能不重视的,吧……算了,既然他们已经和任家结盟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分个人在白阳这儿说不定还能少点儿麻烦。】 【不过,他们结盟,到底想怎么做呢?】 晁千琳这么想着,带着桃之和白明告辞离开。 她原本还打算带白明多检查几个项目,顺便看看他曾经左胸口的疼痛现在还有没有遗留,可是这时完全没了心情。 她几乎可以确定白明的特异之处到底是什么,只是根本找不到原因,便故技重施,放下这个问题不去思考,只静待事情发展,解答一切。 “你刚刚说的‘滴珠’难道是白阳母亲的名字?” 桃之还以为晁千琳在想事情,没想到却忽然问起这个,便点点头:“她叫莫滴珠。” “……听名字的话,莫非她就是白阳鲛人血统的来源?” “是啊,白阳他爸只是个普通的表世界人。对了,他姥爷也是个表世界人,他姥姥才是真正的世界上最后一只鲛人。” 晁千琳恍然大悟,白阳只有四分之一鲛人血统,难怪他身上妖类的气息比蓝晶还要微弱。 她又问:“那他爸爸是谁啊?之前我们去过严良墓,后来你也讲过改道之变,所有有关这段故事的传闻里都没怎么提到这个人。按他和莫滴珠认识的时间,严良才应该是所谓的第三者,这个人却像是影子一样,难道他什么都没做过?” 在她看来,能和改道之变的重要角色谈情说爱,就算是普通的表世界人,也该有足以影响因果的大能或是权位。 桃之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晁千琳之震惊难以言表,不禁感叹世界的自我修正真是不可思议到有趣。 直到出租车开回事务所,她还在揣摩这件诡异离奇的事,一时倒是抛却了近来的烦恼。 事务所里自然没人,白明见了沙发还是无比亲近,立刻摊上去打瞌睡,桃之则坐在一边玩着手机。 发现任道是不在,晁千琳终于对桌上的卷宗有了兴趣。 【他是一时忘了收还是故意要给我看?如果是故意的,我还需要看吗?】 晁千琳虽然这么想着,却还是信手拿起一本卷宗,随意翻着。 这本卷宗记载的是她和晁千神没有来到事务所时,任道是自己处理的一桩小事。 四合院闹鬼,周围的街坊都能看到这户人家夜间被炫丽的极光笼罩,结果只是因为这里老人家太多,走无常时常经过拘魂,被撞见的次数多了,没什么特别。 她抄起另一本卷宗,里面同样是一桩小事,新开发的小区挖出了一具棺材,鬼魂徘徊在工地造成六人轻伤一人重伤,收了鬼魂自然天下太平。 下一本,还是小事。医院太平间里不太平,连续一周,每夜都有一名值班的医护人员在第二天在太平间里被发现,而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到了那里。经过查证,原因竟然是太平间里藏了一只刚刚修成的小黄皮子,等着偷个头身分离的倒霉蛋头盖骨去拜月,过程中闲着没事儿练幻术,影响了周围的普通人。 这些事件的原因各不相同,可结局都是天师出面,圆满解决,而且影响范围不大,显得平平无奇,还没有《聊斋》曲折。 又翻了几本,晁千琳有些倦了:【看来凶手从这么一大堆东西里翻出记着白明的卷宗还复原回去,也是大工程啊……】 “咦?” 正这么想着,晁千琳却忽然反应过来:【蓝晶事件大哥整理档案的时候明明都有按时间归档,这些都是老任单独挑出来的?全是小案子,这是为什么?】 晁千琳捡回那几本卷宗,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翻了几本其他卷宗,可算发现了这些案子的共性。 所有的事件中,都有“七”这个数字。 四合院闹鬼,有七户邻居目击,苦主也是一家七口住在老宅;工地挖出的棺材足有七具,受伤的工人也是七人;医院太平间闹了七天,所以在太平间过夜的医护人员也是七名…… 【为什么要关注这个数字……难道因为我们,也是七人?】 确实,晁家兄妹、奚家姐妹、任道是、蓝晶加上白明,刚好七人。 想到这里,晁千琳不禁质疑自己在医院的判断:【可是白明如果是东方前辈口中的‘它’,那就少了一人啊?还是说,白明真的不是‘它’,夭夭才是?又或者,我们身边还有一个异常的人?】 512 天若有意 晁千琳甩甩脑袋:【哎,怎么能因为这些就假定我们是七人呢,说不定是九人或是五人……可是……】 可是,“七”这个数字真的很神奇,无论是在东方的道教和佛教之中,还是在西方的天主教中,这个数字都有着无数的相关名词和传说。 “七”星剑、“七”情六欲,“七”祖、“七”净华,“七”宗罪、“七”天创世…… 也难怪晁千琳会认为被选中的“雏子”是七个,毕竟先例太多,并不奇怪。 她又下意识地数了数桌面上到底有多少本卷宗:【四十九……不是吧,他还真的是故意在强调“七”……可是老任来到岚城才两年多,我们在的这大半年里一共也没有十个案子,事情又不会总是那么巧和“七”沾边,这些都是他自己处理的吗?】 晁千琳把卷宗一一打开,检查最后的落款,还真的无一例外都是“任道是”。 晁千琳有点儿傻了,赶紧唤来桃之和白明,让他们按时间顺序把所有卷宗排了满地,自己则去档案架子上寻找这段时间的其他卷宗。 可是那个时间段的记录完全是真空的,似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地上摆着。 也就是说从任道是来到岚城到晁家兄妹来到事务所,任道是接手过的所有案子都与“七”这个数字有关。 【他是把其他卷宗都收起来了吗?】 晁千琳检查着地上卷宗的时间,大部分的事件发生时间都有重叠,任道是何止是一天都没闲着,甚至是一天忙活着几件事。 一旁的桃之忽然招呼她:“千琳,你来看这个。” 他把所有卷宗都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记载天师本次心得的位置。 晁千琳一一看过去,惊讶地发现每次心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居然成了一句话: 如果天真的有意,就向我证明我真的被神选中,让我逃离控制狂们,给我一个为自己搏命的理由,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意义。 “这是……” 晁千琳不明白任道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桃之却先一步解释道:“历代的里世界人都对高层空间的时间概念有过许多猜想,表世界流传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就是一种很原始的理论,可是最近千年来,最流行的理论早就不是流速和比例论了……” 晁千琳恍然大悟:“你是指那个?高位空间没有时间单向的概念? 桃之点点头:“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时间轴和对我们来说的空间轴是一样的,都在同一空间中存在,可以选择指定点任意到达。” “这么说的话,这个可能不是老任自己想做的,或者说确实是他想做的,但是却不是他故意做的……” 晁千琳觉得自己很难解释自己的想法,好在桃之明白,对她点点头。 若不是他们这种和神接近或和神接触过的存在,恐怕生活在三维空间的正常人都不会这么看待眼前这故弄玄虚的四十九本卷宗。 实际上正如晁千琳所说,那句四十九字的话就是任道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从小便在任世间的教育下,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被神选中的“雏子”,却搞不懂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自己又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做些什么。 在被世铛铛提示,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爱”这种感情之前,他一直搞不懂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对所有事满不在乎的性格让他怀疑这是任世间和他开的恶劣玩笑,或是激励自己成为天师剑继承人的中二手段。 可是来到岚城,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事件之后,不信命如他也渐渐被“七”这个数字搞烦了,他甚至开始变得不再叛逆,而是好奇“命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某天,他把最新的卷宗扔在没拆封的档案箱子上,积攒了足足四十九本的烂摊子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得散落一地,捡拾卷宗的时候,他突然饶有感慨,就地翻了翻自己近两年的劳动成果,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了那句话。 如果天真的有意,就向我证明我真的被神选中,让我逃离控制狂们,给我一个为自己搏命的理由,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意义。 这句话,就是天在向他证明。 而第二天,他就在超市里遇见了晁家兄妹。 他们之中的其他人从未真正知道自己与神的关系,所以从来没有向神提出过这样的问题,由这点来看,任道是无疑是“幸运”的一个。 他被所受的教育和亲身经历“驯化”了,虽然嘴上总是不服不忿,表现出对神和这事儿的不屑,但是潜意识中,他对他们所有人都被神选中深信不疑。 晁千琳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默默和那二人收拾了乱作一团的卷宗。 桃之问:“别胡思乱想了,神存在什么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晁千琳不愿承认自己每次向“神”靠近就会更焦虑一点,只好叉开话题:“我是在想,为什么被选中的‘雏子’都在中国?难道国外没有我们这样的人吗?他们是没有找到我们,还是不需要和我们在一起行动、一起成为神?” 桃之笑道:“我觉得应该是国外没有这样的人吧。” “这么肯定吗?” “我也不确定啊,只是,既然这里的神明们对待同一件事都能显出派别,那宗教之间难道就不分派别吗?各国的神就不分派别吗?” 晁千琳笑道:“这么说,主导这件事的是中国的神,而其他国家的神在搞什么我们是不会知道的?那这样的话,我们灵辖守护世界的意义又为什么存在呢?我们守护世界的依据是中国的传说,可是神界各有各的,那神话也应该没有关联啊?” “你可真笨,”桃之戳了下她的额头,“世界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那神界之间难道就没有交流了吗?说不定它们像手机供应商一样,还会彼此争夺用户呢。” “如果是这样,神选的事,真的不是中国神界搞的推广活动?”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却为这荒诞之下,带给众人切实的难堪和艰辛感到一丝悲凉。 513 嫌犯追踪 翻阅卷宗比想象中耗时,室外很快就挂上暮色。 桃之原以为夭夭不会跟奚满月等人陪任道是瞎折腾,可是三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手机上还是没个消息。 听他那边雷打得太凶,晁千琳只好问他要不要先去吃饭,桃之挣扎不过自己的胃,便答应下来。 其实任道是这一天也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咸鱼。 那几人处理法阵期间,他也在悄悄调查失窃卷宗的去向。 除祟事务所的选址不可能随意,这个小区的安保好歹对得起它的价格,小区的物业和保安等工作人员也都受过天师任道是“帮助”。 他倒是还不不至于像强造凶宅的晁千神那么过分,可是表演几个收游魂、调风水之类的小把戏就已经足够让这票表世界的普通人对他小心翼翼了。 只是在手机上询问,那边的小区保安就高效地发来了他不在事务所期间的楼道和电梯监控视频。 任道是不免心疼了一番手机流量和手机内存,没有其他电子设备的情况下,翻这些视频也需要点儿功夫,好在他对对方到来的时间稍有推断,看了两个多小时也就发现了那个鬼鬼祟祟进出过事务所的年轻人。 比起他拿走了自己的卷宗,任道是更气愤的是那小子偷完东西之后,直接把事务所的钥匙放在了门口地垫下——他用“九字真言”破门而入后不得不换了锁,那五百块花的岂不是很冤? 把消息发给岚城相熟的民警之后,任道是又去询问宁家登,知不知道这个小偷在黄金成的团伙里是什么角色。 宁家登虽然有了黄金成的消息,可对他的组织构成了解得不够详细,这样的小角色还没列入侦查范围,有了任道是的这条线索,在特侦队留守的小组技术员又有了新任务。 等夭夭处理完这边的法阵,技术部已经传来消息,这个小偷正好和他们得到的消息有交叉点,他们下午要去寻访的那个团伙据点很可能就包含这个家伙。 至此,任道是来找宁家登的两个目的都见了曙光,接下来就看他要怎样从两个同行眼皮底下把那本白明的卷宗拿回来,又怎样在特侦队高层的办公室门口找到契机使用法器了。 若是在场的只有宁家登,这事儿会比现在简单三四倍,可是奚满月在各种意义上都更了解他,精明程度也吧是宁家人可比的,斗不斗得过这个好猎手,任老狐狸真的得好好掂量掂量。 要是自己的手段在这个家族对峙的状况中暴露出来,那影响可就大了。 不过他还是太乐观了,四人打着物业煤气检查的旗号杀到那个小据点时,出租房里只有两个女青年在煲剧。 再三试探,他们还是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有没有目标人物,只能尽可能在这儿拖延时间,等待据说出去买饭的真正租户回来。 好在不久后,真的有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回了家,奚满月故意出言不逊,讽刺他和那两个女人的关系,还说自己在岚城有了不起的关系,那个青年为了让她别太嚣张,也炫耀起自己的后台,黄金成的大名一出口,宁家登和任道是便上前把那人拷了起来。 既然确定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众人也就毫不客气地在室内翻找起相关证物,那两个女人吓得惊叫连连,又被宁家登下了哑咒。 任道是还是第一次跟特侦队办这种案,没想到这帮人完全没个人民公仆的样子,比他这个编外人士还凶残。他又想起上次和宁家登审讯黄毛的经历,忽然觉得这样领公粮真的挺不错。 他生怕奚满月和宁家登先找到那本被他谎报为“事务所账目”的卷宗,无奈这间合租房被违规分割成了好几件狭小的卧室,他不能同时观察到各个房间的情况,到压着那个男青年和他的同伴离开时,任道是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而且最后那个男青年叫回来的唯一一个同伴也不是监控中那个小偷,通过他心通,大家都知道他没有说谎。 好在宁家登和奚满月也没什么发现,都两手空空,至于他们想找些什么,任道是实在没参透。 回局里的路上,任道是忍不住用他心通避开奚满月,询问宁家登:【你们抓这两个小子准备干什么?】 【审讯呗,还能干什么?我们又不是故意要抓他们俩,而是只能捉到他们俩。黄金成的小弟们本来就没个记录,上次你抓黄毛又把那伙人给惊到了,现在他们根本就没什么集体活动,我们也没办法一网打尽啊。】 任道是却对宁家登的抱怨不以为意:【可是他们最近活动那么频繁还那么恶劣,你们都没抓个现行吗?】 宁家登瞪了他一眼:【他们打一枪换个地方,逃跑的方法都和上次我们遇见那个一样。常出现法阵的位置我们都有设阵防备,可是岚城这么大,他们下次从哪里冒出来根本预测不了。 【普通巡警和民警都对这种手段没辙,他们的行动又那么凶残,杀了人都在所不惜,我们总不能告诉人家优先抓捕,受了伤死了人找特侦队要赔偿金吧?】 任道是有些懂了,可以想象对于看不到灵气和恶魔的普通民警来说,看得到的暴徒明显更可怕。 说不定大部分的民警还对这件事颇有怨言,毕竟自己和兄弟们受伤才是切实发生的,这些被破坏的公物事后修复就是了,何必要这么硬碰硬地和暴徒拼命呢? 但是任道是不相信一个多小时就找到那个小偷线索的特侦队会只查到这点儿东西,只能暗自抱怨宁家登也跟他们学坏了。 确实,特侦队查到的不止这些,但宁家登也不算说谎。 那些小人物对他们本来就不算重要,臧先生查不到,黄金成的行踪特侦队却已经了然,只是介于这厮藏身的位置,他们现在根本就拿他没办法。 几天前,特侦队透过医疗系统得到了此人的医疗信息,扩展分析之后,掌握了他具有里世界特征的特定气息——类似于晁千神寻人法术中用巫术提取的样本,并把比对试样分发给了所有参与此案的天师。 之后某日破解法阵时,奚满月在一个法阵引发的空间波动中刚巧感受到了黄金成的气息。 空间是相互关联的,经常被用高维方式打开的空间比起其他空间就显得更不稳定一些,所以空间中的人透出气息也不奇怪。 只是,黄金成所在的空间密度比正常空间大了三倍有余,而众人唯一能想到的这样的空间,就只有齐升逸的异空间。 514 恼羞成怒 在奚满月的授意下,宁家登回到特侦队之后就直接和她进了审讯室。 任道是在小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地完成任务了,他接下来干什么和那二人都没有关系了。 可是他还是没能进入高层区域,他生怕在没有特侦队成员带路的情况下贸然进入这层楼的里侧,结界发动,那三家在这个人数绝对占优的时候抓住由头,直接把他扣下。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特侦队虽然人多,却也是真的忙,任道是试探性地在走廊里晃悠了两圈,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他稍微放下心来,与提前被安置在奚成必办公室的法器相互感应,确定房内无人后,一张黄符在他的操控下从花盆的营养土中缓缓钻出,贴着墙面潜进了书架后存放鸽笼的密室。 他把自己的意识投射在二十米外的符纸上,全神贯注地用灵力控制着符纸的漂浮路径,借着它自带法力的辐射区域,在灵觉中构建出屋内的陈设,找到了文件打印的和存储的位置,念动法咒,用黄符直接复制了桌面上的文本文件,再同步到事务所的同类符纸上。 这和传真机是一个原理,只是他看不到文本文件的内容是什么,保险起见还是得拷贝分析仪器中的电子文档,预防当日情报当日销毁的情况。 这张符纸只能做到把仪器中的数据同步回事务所的其他符纸,不可挑拣的大量数据会浪费百分之九十的符纸,任道是却习惯了这种方法,并不心疼。 事务所最隐形的开支就是从特侦队偷取情报消耗的大量一次性法器,在其他员工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老板任道是并不是个除了一把剑什么都没有的穷酸天师,而是几十万几十万下单的黑市大主顾。 拷贝数据的每一秒,他都在疯狂地燃烧经费,可是他有预感,蓝晶的消失和再现并不简单,很有可能跟那座墓没有一点儿关系。 虽然晁千琳和蓝晶相处的时间最长,可是最了解蓝晶的人搞不好还是任道是,毕竟他一直靠观察他人生活,而那位女王陛下眼里根本容不下蓝晶这位弄臣。 他又看似无所事事地在走廊上转了两圈,确定一切都搞定了,那张完成使命的符纸才被他在鸽笼内引燃,最大限度保证这点儿不同的灵气不被奚成必发现。 灵鸽们每天出没在面积广袤的岚城,身上难免有些奇怪的气息,这次行动的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 做完这一切,任道是假装焦急地去敲了敲审讯室的门,做出一副等待那二人带他去见奚成必的样子。 他身上一点儿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可微表情中放下心来的样子还是被老辣的奚满月看穿了。 她一边借着任道是的要求给审讯桌对面的阶下囚施压,一边委婉地表示他们今天的工作进行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如果他着急最好明天再来。 任道是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老传统,又来访两次,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终于离开特侦队,焦急地回家查看事务所拿到的情报。 事务所里,他的卧室是唯一一个不会大咧咧敞开的地方,员工们都不知道,这里可见户型是经过改造的,还有三分之一的面积都在他的卧室门后关着。 晁千琳三人早就离开了,桌面上文档堆的造型也和离开前不同,任道是猜测晁千琳已经看过了,却没心情收拾,急匆匆地进了卧室里不起眼的那扇小门。 二十多平米的小房间里,从地面到天花板的每一寸都整齐地排满了刚刚接收消息后从法器夹中飞出来的符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黄底红字让任道是头皮发麻。 他极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一天一夜他都不一定搞得定,只能赶紧发消息让那个姑娘别过来“吃夜宵”了。 相比之下,晁千琳那边就显得清闲许多,桃之甚至觉得她晚饭以后就安静得可怕。 那种状态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在放空。 因为夭夭沉迷于扮警察的游戏无法自拔,后半夜才回家,所以白明休息之后,桃之就只能和晁千琳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没人陪他打游戏,桃之也没心情开主机,很快就耐不住性子:“喂,你白天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晁千琳愣愣地看向他,居然听懂了他问的是什么:“算了吧,你不是不想卷进来吗?” “但我现在闲得慌,夭夭也不回来,总得干点儿什么吧?” “那就睡觉吧。” “一起?” “我等一会儿再睡。” 桃之有点儿炸毛:“喂,你不感觉我这话很奇怪吗,都不给点儿反应?” “首先你是一棵没性别的植物,其次我们现在在交往,最后昨天我们也是一起睡的,所以有什么好奇怪的?” 桃之被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说:“你能不能放轻松点儿,多带点儿情绪,不要所有事都罗列成一条一条的。这种思维方式加上你这张脸,简直像个假人一样。你看夭夭,没心没肺地像动漫女主一样,又开心又吸粉,是吧?” “可能她是尾田荣一郎的女主,我是虚渊玄的女主。” “没那么苦大仇深吧……其实你每天也很潇洒啊,喜欢的想要的伸出手就能拿到,还想那些讨厌的事干嘛?” 晁千琳疑惑地看向他:“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干嘛总给我做心理建设?” “我只是不想掺和烂摊子而已,对事不对人。而且这就是你这张脸的优势吧?真的有人会讨厌你吗?只要不是在文字层面认识你,你就是完美的存在。” 晁千琳揉了揉眉心,头痛得不行:“桃之,我在想事情,你如果不想睡,我就先上楼了。” 桃之扯住她的胳膊:“我就是搞不懂你到底自卑什么。” 人真的很奇怪,总想找到同类,找到共鸣,找到了解自己的人,可是当真的被看透了弱点和症结,反应多半是恼羞成怒。 也可能,是因为看透她的不是她希望的那个人。 晁千琳毫无征兆地拉下脸来,可挣扎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桃之戏谑地笑道:“你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是完美的了,再努力又能怎么样,给原本就仰视你的人更大压力吗?你就没想过晁千神为什么离家出走?” “桃之,我听够了。” “我话痨,今天还没说够三万字。” “我不是,晚安。” 515 二虎重逢 晁千琳很不理解桃之的恶趣味从何而来,按理来说,他和夭夭活了大几千年,应该很明白保全自己的首要法则就是独善其身。 可是从前夭夭就说过,桃之八卦得不得了,他对里世界大事小情都充满了好奇心,他现下的表现也是如此。 这人明明对她满是埋怨和不耐烦,却又时不时表达着老母亲般的善意和牢骚,好像他真的想对她的生活负责一样。 可能因为晁千琳面貌如此,除了晁千神还没有其他人有自信对她说教,她对国人“好为人师”的程度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时被不喜欢且不相熟的人点评,晁千琳只感觉自己的私人空间受到了严重的侵犯。 为了躲清闲,她特地反锁了房门,倒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桃之不在身边让她长舒一口气。 那对儿老妖怪今天倒是恢复了正常的生物钟,等她洗漱完毕下了楼,那二人已经在桌边摆好了早餐。 一见到她,夭夭立刻挤出笑脸,自以为隐蔽地拧了一把桃之的胳膊。 桃之痛得一声大叫,却故意不看晁千琳,好像两人昨天真的大吵了一架一样。 晁千琳在内心苦笑:【难道昨天那是怕我演不好闹分手的戏码,故意惹我厌烦吗?】 她也故意不去看桃之,从桌上顺了个面包,拉上白明就走。 夭夭赶紧叫住她:“千琳?这么着急吗?” 晁千琳忽然觉得这猫妖确实耿直得可爱,这把年纪还天真得和外表一样,便笑道:“老任那边有急事,我得快点儿过去。” “……好吧……”夭夭圆场不成真的很失落,稍一转念,又推了推桃之,“喂,你倒是赶紧走啊!” 桃之惊诧地看着她:“我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跟千琳走呗。” “我不,我要在家打游戏。” “你是三岁小孩儿吗,情侣吵架不都是男生先道歉吗?” “我是女的,我们俩是拉拉。”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 听着这对儿冤家又吵了起来,晁千琳不禁为桃之的漫漫追妻路叹息,赶紧拉着白明溜了。 他们到事务所时任道是还没从卧室出来。 一宿的检索熬得他双眼通红,脑袋里好像有一群醉鬼在开party,再加上后脑勺还没好透的伤隐隐作痛,凌晨四点的时候,他甚至吃了半瓶吊命的丹药来缓解颅内压力。 听到房门开启,他象征性地出来打了个招呼,一脸随时会原地去世的样子让晁千琳疑惑万分。 “你昨天晚上,又很精彩咯?” 任道是摇摇头:“通宵工作,快累死了,帮我买杯咖啡。”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假人”,因为每天都在不着调,就算他说了真话,别人也不以为意。 晁千琳果然嗤笑两声:“你还是补个觉吧,万一喝了咖啡心率陡升,猝死在这儿可怎么办?” “那你给我烧壶开水吧……对了,今天没什么事儿,想早退您随意,我得晕一阵子。” “忙你的吧。” 她慢悠悠地烧了壶水,然后就无所事事地和白明打了一上午联机游戏,中午十一点,桃之在夭夭的威逼之下过来找她吃饭,下午又硬是拖着她和白明搞了个古怪的三人约会,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晁千琳也没追问桃之恢复得如何,想来他比自己更着急,只想快点儿带夭夭走。 若不是之前和桃之深入聊过过去的事,又有这层约定佐证,晁千琳只觉得他看起来和夭夭一样胸无城府。可越是知道他心思深沉,这样的外表就越令人恐怖,她都没发现此时自己对他的防备几乎写在了脸上。 就这样,晚上回家时,二人终于在夭夭面前恢复了貌合神离的情侣状态。 又浑浑噩噩过了两天,这天上午奚满月把夭夭接走之后,桃之忽然叫住收拾包包的晁千琳,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这番交流仅仅通过眼神进行,虽然夭夭把周围奚成必的“眼睛”都摘了,但此时她毕竟不在,还是老实点儿好。 感觉到公寓周围升起的屏障,晁千琳终于想通桃之的八卦心从何而来——这次的屏障与上次对她下杀手时稍有不同,没有隔绝声音,而是强化隔绝了空间,像上次晁曜给晁雨泽准备的法器一样,能够使内外无法感应彼此的空间波动。 看来为了保护夭夭,桃之随时关注着世事,尽最大努力做到就算避无可避也要知己知彼,所以,他对现状的了解程度比晁千琳想象的还深。 晁千琳拉过一旁愣神的白明,看了眼瘫回沙发玩手机的桃之,也不避讳,直接念动悯火诀,一刀在面前虚空劈出一道空间裂口,两个人便消失在了客厅。 这是去找齐升逸最简单也最安全的办法,晁千琳迟迟没有动身,只是因为她自己不在这个空间的时候,需要一个既有能力又值得信赖的人把纷乱复杂的各大势力隔绝在外面。 晁曜的能力支撑不了多久,奚满月又不可信赖,能让桃之顺利迈进她的圈套着实不易。 也幸亏她现在跳脱了生死的因果,不然想赶在那伙人讨伐齐升逸之前再见自己的盟友一面就要变成成奢望了。 可是晁千琳按照原本已知的空间坐标着陆,却没能像想象中那样直接进入齐升逸实验办公用的异空间,而是停在了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 这里和李立青私藏起她的异空间类似,周遭完全没有光亮和光源,可她和白明却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难道齐总为了躲避联合军的围剿,搬家了?” 她对着某个方向喃喃自语,齐升逸苍老的声音居然分毫不差地回应:“是啊,不得不防啊。” 晁千琳笑道:“齐老板不便现身吗?” “老朽现在状态不佳,请稍等片刻。” 晁千琳毫不客气地席地而坐,默默探索着整个空间的状态。 她现在非常确定这里就是齐升逸曾经的大本营。 地面面积七百多平米的空间肯定不是一日之间就能造出来的,自己的声音还被他第一时间听到,说明他可以绝对掌握这个空间。他现在的所在肯定和这里呈某种套叠关系,才能方便他短时间内一块块、一点点地搬家离开。 不多时,一个穿着白色唐装的精矍老者就缓缓显影在晁千琳和白明面前:“好久不见啊。” 晁千琳浅淡一笑:“真的是好久不见啊。” 516 蒙金刻鹄 随着齐升逸不动声色地靠近,一张实木矮几和两个蒲团渐渐出现在他们之间,其中一个正好被晁千琳坐在身下。 他又在虚空中抓了把茶壶,澄澈的茶汤落在随水流到桌面的茶杯之中:“有没有想我的茶?” 晁千琳笑道:“我还没和你以外的人喝过茶。” “那就以茶代酒,敬我们最后的会面吧。” “为什么这么说?” 齐升逸端起茶杯,笑而不语。 晁千琳只好和他碰了下杯,啜了一口,觉得今天的茶味道有些不对,便疑惑地盯着杯中的雪菊:“你不会,要杀我吧?” 齐升逸朗声大笑:“杀得掉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啊。” “看来齐老板对我的近况依然很了解咯。” “那是自然,既然和你做了约定,齐某人还是要守约的。” 晁千琳点点头:“这么说,你也知道桃之和夭夭的事儿?” “不清楚。桃之的空间结界很了得,我破不开。” 老人精对桃之的肯定让晁千琳安心了许多,看来外面四大家族的人应该也没本事闯进来。 齐升逸问道:“对了,东方捷溪把事情讲清楚了吗?” 晁千琳垂下眼,有些迷茫:“他有意跟我打哑谜,还是要靠我自己猜。现在我们这边的状况倒是比较清晰了,可是背后更深、更高等的意义我还是搞不明白。” “详细说说?”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齐升逸:“齐老板,事到如今我们俩现在都是众矢之的,我也算被你牵累,我如何对你你心知肚明。任家和奚家的结盟我都没参与,就是因为你第一个抛来橄榄枝,所以,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齐升逸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笑笑。就晁千琳对这件事了解的深度和对因果的理解,他再去辩驳自己之前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确实太对不起她这番作为了。 “其实我之前说谎了。” “你是指哪件事?” 齐升逸慢悠悠地说:“一开始我们达成协议的时候,我说过我只知道异常现世,世界将会发生不可逆的变化。实际上见到你之后,我就已经意识到,我其实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也是受害者。 “异常的诞生会影响周遭因果,你自己有亲身体会,自然能接受这个观点。可我这个人向来看重实证,不能清晰印证存在的东西现在的我依旧不会当真,更何况当时的我还年轻气盛。 “那时我虽然听到了传言,却没意识到自己离这件事那么近,也没意识到被因果波及的后果这么严重。现在回想起来,我刚建成异空间的时候,钟家就曾经来干扰过,若是联系这件事,我太太的死应该就是因为异常在附近诞生,那时的钟家便是来解决异常的。 “和你达成协议之后,我在旧日志里也找到了一些关于当时传言的记录,里面模糊地提到‘异常’来自于高位空间的选择,推断下来就可以知道,影响世界的方式是新神明的诞生。这些东方捷溪应该也告诉你了吧。” 晁千琳点点头:“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出新的神明?” 齐升逸道:“我倒是有几个推断。首先肯定有复兴宗教的可能,大环境使然,选出新神明可以提醒大众旧神明的存在,如果他们真的靠香火供奉活着,这个益处最直观。 “还有可能是高位空间出现了某种问题,就像我们这边国家之间总会有的经济、政治纷争,不可调和的时候,为了避免战争,新神明的诞生或许能分担某种压力。 “再有,神明可能也是有寿数的,新神明可以顶替旧神明的位置,保持世界的稳定。不过这些理由似乎都不是值得灵辖出手阻止的,所以应该都不是真相。 “东方捷溪有没有透露些什么?” 晁千琳道:“他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这些异常的‘雏子’,还有一个特别的存在被投放在我们身边,‘它’才是真正会威胁到世界的存在。” 齐升逸真的没听过这个部分,但又觉得按自己的推论,有这个异数存在才是合理的,便问:“东方捷溪有没有说‘它’是什么?” 晁千琳苦笑两声:“他还真的说了。‘它’,是宇宙的起因,是万物的追求,是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是世界的尽头。” 齐升逸愣了一阵子,好像他真的听懂了一样。 晁千琳静静等待他给出结论,可齐升逸却喃喃些什么,轻轻摇头,直接跳过了这件事:“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住他了吗?” 他说的是白明,晁千琳顺理成章地理解为齐升逸也认为白明就是“它”:“难道齐老板早就发现他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他确实异常,只是异常得无法像你们那样用一种特性来总结,所以我也没法给他下定论。” 晁千琳没想到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便问道:“那你知道他的异常是什么吗?” “他不是白家人,却有着未录入到契约中的白家血咒,还在白家做过六指切除手术;他不是鲛人,却有着长在右边的心脏;他不是四大家族的人,却有着能用天师剑的正一盟威道血脉;他不是皮相完美的人,却和你一样连骨骼都绝对对称。” 晁千琳叹了口气,自己的生活像直播一样被他人尽收眼底着实让人不快:“他,能模仿周围人血脉中的特异之处,对吗?” 齐升逸却道:“可是这些也不完全,他还缺了一魂两魄,没有命魂,只凭天道活着。” 晁千琳道:“所以我怀疑,他可能就是‘它’,被派到我们身边,监测记录神诞生的原因。” 齐升逸又沉默了半晌:“确实,还从来没有神是如何诞生的准确说法,如果神也不知道自己诞生的原因,还和我一样对真相充满好奇,或者真的闲到一定程度,用这种方法来搞清真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这确实是涉及宇宙和世界的秘密,被揭露出来,说不定真的会引起巨大震荡,改变整个宇宙的历史和进程。” “是啊。”晁千琳连连点头。 她对一切的猜测终于得到了他人的认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真相一般让她莫名心安,连笑容都变得有些不同。 齐升逸见她放松下来,端起茶杯半掩着脸,也苦涩地笑了起来。 晁千琳不禁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 517 利令背盟 齐升逸到底在研究什么,晁千琳根本就没关心过。 对她来说,这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无论齐升逸的目的是什么,实验过程如何,只要这个人对自己是友军,就不会影响二人的关系。 可是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是天真了,他既然也被牵扯到了异常的因果里,还是第一个与她交手的势力,他的研究内容怎么可能和自己无关呢? 看着晁千琳想了半天也没回答,齐升逸直接给出了答案:“我在尝试让死者复生。” 晁千琳立刻联想到他刚刚的话:“你是想让你太太复活?” “是啊……”齐升逸答的像是在叹息,脸上的笑容苦涩又温柔,“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她对我有多重要,也可能这只是因为我半数的人生都在为了这件事努力,对她不光有爱,还有执念吧……” 晁千琳盯着他每条皱纹里夹杂着的矛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我否定:“你的研究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 “是啊,只要把素材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晁千琳心下了然,这种纠缠了太久的大事事到临头总会让人患得患失,齐升逸这个老人精也不能免俗。 “没想到齐老板真的是纯粹地浪漫主义者,为了爱情赌上了一辈子。” “我还要为了爱情献上性命呢。”齐升逸苦笑了两声,“我的存在已经逆了天道,这么多年只能畏缩在异空间里,现在又要逆天改命,复生死者,可能连这个生存空间都没有了……不,是绝对没有了,为了给小柔续上寿数,我可能要把我自己也搭进去……” “可是这么说的话,你的寿数本身就所剩无几了,就算给了你太太……” “之前做最后测试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天道对这件事的反应,所以现在倒是有个或许可行的方向。” “抵消天道的方法?”晁千琳兴趣陡升,认真地看着齐升逸,“方便告诉我吗?” 齐升逸笑道:“你都不知道我让死者复生是什么原理,可能理解不了吧……” 晁千琳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就以没有好奇心为由,拒绝了和齐升逸彻底变成一党,这个关键时候才去问人家的核心机密实在打脸,便尴尬地耸耸肩。 谁知齐升逸居然还是讲明了他的方法:“我想通过记忆的移植,唤回三魂,复生死者。” 晁千琳消化了好一阵,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这么说,你已经可以做到移植记忆?” “是啊,记忆是有关联性的,只要截取出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琐碎的内容会跟着三魂的回归自发衔接。” 就算他这么说,晁千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你在她还在世的时候就把她的记忆存储起来了吗?” “这都要感谢我当年为了留住她付出的诸多努力。你既然已经经历过生死,还不知道自己最重要的记忆是什么吗?” 晁千琳完全不敢回想生死线上的经历,只能无奈地说:“我的状况好像不适合拿来参考。” “你总该知道走马灯吧。” 走马灯,形容人临死前,一辈子的回忆在眼前像电影一样流过的情形。 或许日常回想,我们只会想起那些让自己印象深刻,蕴含强烈情感的记忆,开心的、悲伤的,也就是所谓难忘的记忆。 但大脑和灵魂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们留存的不止有你愿意记住的,还有你潜意识里需要的,构成人格,决定命数的。也就只有那短暂到无法衡量的最后瞬间里,看到的才算是真正无可取代的回忆。 “这么说,你留住了她的走马灯?” 齐升逸点点头:“孽缘啊,我想到这个方法还是拜白靖廉所赐。” “所以你带走他和他的家人,也是为了试验这件事?” “没错。” “你之前……成功了吗?” 齐升逸苦笑道:“算是吧,只是回来的人也带回了寿数,或者是载体的寿数也因为我的实验被剥夺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实验又出现了新的阶段和新的障碍,不仅抹杀了之前所有步骤的成功,还引起了天道的反斥。” “那这不是变成矛盾了吗……” “是啊,所以我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晁千琳听了他之前的说法,一时也只能想到转移寿数的方法。 可是这同样有违天道,就算她已经见过成功的案例,齐升逸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成功的几率也极不乐观。而且,她不认为这种拼了半生只为让爱人复活的人,会给对方留下这样充满隐患,不见天光的人生。 【那他口中“可行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呢?】 也就在这个想法萌生的瞬间,一抹熟悉的灵力和妖气忽然在她背后出现。 还没等她叫出来人的名字,晁千琳就没来由地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的轰鸣有节奏地敲击在神经上,眼前的茶台和齐升逸像个漩涡似的飞速模糊扭曲。 【不会吧,他要用我这个没有寿数的人去做复生他妻子的载体?】 晁千琳没有恐惧,可心中的凉意直袭声带,让她的声音颤抖得无以复加:“你也……背叛我?” 齐升逸淡淡地摇头:“这谈不上背叛吧?” 晁千琳再也抵不过脑内呼啸而来的混沌,意识骤然断了线。 然而再睁开眼时,晁千琳却发现自己坐在一把长椅上。 她身边已经聚了不少人,透过人缝,建筑遥远,周遭只有绿植和城市雕塑,证明这里是个中心公园。 “你没事吧,姑娘?” 问她的是个老太太,软糯的口音让她惊诧不已。 “这里是……苏城?” “是呀,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晁千琳连连摇头。 不用寻找,她也明白了,齐升逸要的不是她,是白明。 一个可以模仿他人特性,没有命魂,只靠天道活着所以不怕天道排斥,很可能因为异常或使命没有寿数的人。 “妈的……”她突然捂住脸,眼泪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自己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是最重要最特别的,认为那些人的善意都是朝向这张脸,认为只要这项资源还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就不会背叛她。 晁千琳低声咒骂着,愤恨自己,也愤恨着他们:“妈的,齐升逸,蓝晶,你们死定了!” 518 空间路径 心头的焦灼与惊惶让晁千琳顾不上周围人群,情急之下,对灵子与空间的控制也成了她的本能反应,空间裂口几乎和她身形完全重合着出现,瞬间把她吞没其中。 然而,她分明感知到齐升逸身在何处,到达的位置却依旧是之前那片漆黑的虚无。 没有了旁人佐证,这片黑暗越发没有实感,像雾一般遮蔽了她对空间的感知能力。 之前与齐升逸交谈时,她并没有特别留意这里的构造,这时想要追踪齐升逸,才发现他这家搬得到底有多高端。 这个面积广阔的虚无空间和从前作为办公地点时一样,密度大约是正常世界的三倍,外部还套叠着狰与长蛇曾经存在的那重古人空间。 而齐升逸现在的所在很可能在这两者重叠的交界处,是比这里的密度和概念还要高等的地方。 也就是说,晁千琳此刻的对手不只是这个老人精,还有封住狰等一众大妖的老前辈。 过分复杂的位置关系使得此处的空间坐标混乱至极,在四维层面上理解,同一点上就已经有里外十数侧存在,如果没有清晰线索,仅仅凭着一个模糊的感知,短时间内实在难以区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晁千琳不住喃喃,她自以为难逢敌手的空间感知能力竟然完全被齐升逸的机巧屏蔽。 哀极生怒,她忽然难以控制情绪,不管不顾地划破自己的掌心,幽蓝的灵火尖刀瞬间把整个空间撕裂成片。 没有目的地的指引,所有的空间裂口都随机而成,层级较低的正常空间更易被链接,一时间,形形色色的现世光景在她身周的裂口中透出,裂口对面的人们投来一致的惊恐目光,像是破碎的镜子里,无数个面貌不同的她自己。 疯了一番之后,晁千琳颓然地坐在地上,打开过多空间的疲乏和疼痛让她终于变得安静,却依旧无法冷静。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可是想到心爱的人到了他人手上,成为了一个将要被献祭的载体,自己来到岚城后最早交付信任的齐升逸为了自己的爱人窃走了她的爱人,被她当做“不二臣”的蓝晶不知何故做了齐升逸的帮凶,她根本就没法让心跳放缓。 坚持自身正当性的特侦队、与她关系密切的事务所、藏在阴影中虎视眈眈的钟家、努力向她示好的晁家、视她如一物品的桃灼堂,还有那个隐隐威胁着一切平衡的安灵教…… 每一个难缠的对手发难,都没有被她无意识认同着、保护着也依赖着的齐升逸的突然背叛这般让她抓狂。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晁千琳用这三个字逼迫自己正常思考,无数次重复之后,大脑终于被催眠,开始运转。 【经常开启的空间路径上,空间的密度会相变得松散,如果他是从这里搬离到现在的所在,应该会有条路径呈现出不同的密度……可是这里的空间太复杂,根本感知不到路径的存在,刚刚也算是试过随机打开空间了,连接到的却都是密度更低的位置……】 【如果要去高密度的空间,和在这里寻找低密度路径的目的就矛盾了……】 晁千琳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了思路:【既然无论如何都是由低向高,那直接从最低层跳跃到最高层岂不是更容易?】 假如把众人生存着的普通世界命名为空间a,狰与长蛇所在的二倍密度空间命名为空间b,此刻晁千琳所在的三倍密度空间命名为空间c,齐升逸搬往的所在命名为空间d,那么从被空间b环绕着的空间c到达空间d才是最难的。 因为空间b和c套叠状态的交集造就了空间d的存在和复杂性,这样充满流动性的环境本身就极其不稳定,生物经过的空间路径也会在流动中被分隔成散点,再加上点本身坐标极其复杂,把它们组合成线简直是反人类的任务。 可是从空间范围最大也最稳定的空间a入手,直达空间d中的某个定点,抛开空间b和c的干扰,就容易形成相对稳定的链接。 【如果这样处理,那选择一个中齐升逸经常出没的地方,从那里找到他使用的空间链接方式,作为筛选低密度路径的参照,再确定他所在空间中的某个定点,到了那边再找他本人也可以嘛。】 想通这些,晁千琳立刻打开了通往自家客厅的空间裂口——这是唯一一个她见过齐升逸多次出没的表世界坐标。 可是裂口一开,她便发现自家客厅外围被一道空间屏障包裹着,无法从空间层面上直接突破,而且,这屏障并不是她离开时桃之所用的那道。 晁千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不会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吧?】 她立刻改道落脚在自家楼下,上楼时果然发现这周围都被特侦队的人占领了,自己家中还有古怪又汹涌的空间波动传出。 一开门,她就看到奚成必、奚满月以及一众特侦队的成员正围着一台巨大的仪器忙前忙后。 这仪器足有三四米高,已经超过了复式公寓的二层地面,把它搬进楼组装起来也需要不少时间。 晁千琳不知道自己被迷晕之后过了多久,又在那个时间比外界快三倍的空间中耽误了多久,可是桃之显然没能撑到她回来,她的行动还是被特侦队打乱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吗?”晁千琳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奚成必只淡淡地说:“我不奢求你配合行动,但是请不要干扰我们公事公办。” “这里是我家,你们公事公办些什么?” 奚成必没再说话,眼睛朝她身后飘了飘。 晁千琳立刻发现不对,动作却远不及她身后早有准备的奚满月快,脑后一痛,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她再次醒来时,第一个反应是苦笑。 被周身的疼痛和沉重的心事压着,她这一觉根本就和没睡一样,奚成必那个眼神和奚满月突然逼近的气息犹在眼前。 她看了眼床头闹钟,此时已经是她去找齐升逸后的第二天下午了,房间外没有了乱哄哄的警员声音,却隐隐能听到任道是气愤的大叫。 “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把我当空气吗?” 她竖起耳朵的同时,灵觉中那股熟悉到极致的气息也涌进她周身每个毛孔。 晁千琳连怎么呼吸都忘了,跃下床直冲出去,可刚迈下楼梯,见到那个瘦削的身影,她的腿脚就瞬间没了力气。 519 饭颗山头 客厅的地板上满是淡黄色的灰尘和脚印,几台手推车被丢在门边,屋内原本的家具则被堆到了窗边,只有一把单人沙发还在原位,乘着从前总喜欢倚在上面看报的鹰隼般的男人。 那台巨大的仪器依旧矗立在客厅当中,任道是痞气地倚在边上,显得这台科学玩具毫无严谨与恢宏,甚是滑稽。 “……奚成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就不能多为千琳考虑一下吗,你知不知道她之前差点,不对,根本已经……” 听见卧室门开关的声音,任道是一转头就看到了晁千琳,忙尴尬地收住了话头,讪讪和她打了个招呼:“嗨,千琳……” 晁千琳没理他,只怔怔地站在楼梯上。 没人知道她的心情有多复杂。 想念他,这是一定的。 可是他回来的时机那么刚好又那么不巧,就像是他捏着台本,听到导演喊出“action”,理所当然地走回她的视线,开始了表演。 在这个她精心准备一切,又轻而易举地被权势碾碎成尘,失去忠诚、失去爱人、失去自尊、失去希冀、失去可依赖的一切的时刻,他回来了。 重回原点。 她想证明的,想摆脱的,想与他并肩承担、与他共同分享的,在这样的时间点,都像是笑话。 晁千神一直平视着前方,正襟危坐,好像对身周一切都满不在乎,又好像正等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于是,晁千琳的腿还是擅自动了起来。 美人走下楼梯,风姿绰约地撩动鬓发,似乎是所有影视作品钟爱的惯例行为,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让观众任道是如此难堪。 眼前的场景就像是阔别多年的二人在至亲葬礼上重逢一般压抑,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作为一个局外人,任道是只想立刻溜掉,却不好意思说出告别的话,打破这二人漫长又无神的对视。 对视之间,只有沉默。 那二人都发现了对方的变化,但谁都不忍心挑明。 重聚后本该满溢的喜悦在这个时候被挤压到复杂情绪的边角,双方下意识隐藏起来的秘密使他们自责自己如此不堪,又排斥着对方同样不堪的事实。 晁千神的憔悴都写在脸上,他瘦了很多,脸上的棱角更加锋利,头发白了一半,连眼神都从曾经的嘲讽变得几乎读不到感情,甚至面对着她时,也拿不出那种真诚的温存。 晁千琳同样憔悴,虽然她的相貌不会有完美以外的变化,但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虚弱却与这种完美产生了过度鲜明的对比。 她的眼神,也变了。 变得不好懂了。 任道是有意清了清嗓子,他觉得自己再不主动离开也要被撵走,谁知晁千琳听到声音,顿时向他投去求救般的目光。 任道是被这种不明所以的求救弄得汗如雨下,他猜不透小女儿心思,更看不懂情疯了的晁千神对晁千琳毫无热忱到底意味着什么。就算他是察言观色的个中高手,这题也严重超纲了。 “那个,千琳,睡得好吗?”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很讽刺,却实在想不出还能说点儿什么。 晁千神却突然开口:“你刚刚想说什么,之前千琳怎么了?” 任道是本来想说晁千琳已经死过一次了,此时却不敢在她本人面前提及,生怕触了晁千琳的霉头,或是破了某些他不明白的口封天机。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晁千神不自觉地探了探身,威逼之意浓重已极,晁千琳似乎也感觉到他想说什么,悄悄对他摇了摇手。 “我还是先走吧。”任道是苦着脸讨饶。 夹在这两人中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他根本不等那二人给反应,转身要溜,却忽然卡在了一个尴尬的动作上,腿就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 晁千神淡淡地说:“把话说完再走吧。” 任道是知道是他动了手脚,却不通原理,表情慢慢阴沉了下来:“你怎么不去问千琳呢,既然她已经醒了,你们的事就自己解决吧,奚成必那边我还得应付呢。” 两个男人看向彼此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晁千琳只好放弃了逃避,挡住了晁千神控制任道是动作的灵子流:“老任,你先去忙吧。” 她话中的言灵硬是破解了晁千神的术法,任道是得了自由,头也不回地离开,重重的关门声表示他心情相当不佳。 晁千神却顾不上他,心中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自己离开之后,她果然在压力之下成长了。 再次对视,二人依旧沉默。 无论是客套至极的“最近过的好吗”,还是露骨至极的“有没有想我”,他们都没办法说出口,那个折中点最终停留在: “晚饭吃什么?” 异口同声,包括语调中的虚弱和胆怯都那么一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轻声苦笑。 “千琳,我……” “很想你。” 相比依旧为爱和身份挂怀的晁千神,晁千琳已经被错误的因果强行判决。她不能也不再能对他说出个“爱”字,所以作为亲人,她轻而易举地替他说出了“我想你”。 爱情就像一片海水,晁千神正沉在海底。水比空气更灵敏地传导、放大了她的表情、声音和动作,甚至放大了那玄而又玄,却真实变化的温度。 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在那张无表情的脸上分外明显。 晁千琳瞬间转移了视线。她不敢看他露出这种表情,更不敢看他接下来还要沦落得更深更深的悲伤。 “栗子炖鸡?”晁千神试探着问。 晁千琳轻轻摇头,否决掉这个从前。 晁千神点点头,突然轻笑出声,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我去买菜。” “大哥……” 这一声完全没经过大脑就从晁千琳嘴里脱出,她迷茫地看着回过头的晁千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在对方眼中,她的意志单薄得失了形状,甚至在窗外暖光中微微飘摇,让晁千神心疼得可怜,又让晁千神心疼得可恨。 他深深地吸气,又缓慢地呼出,终于还是伸出手,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感觉到她也伸出手,把他紧紧回抱住,听到她拼命压制未果,嚎啕而出的哭声,晁千神一边笑着,一边被她的一切拉扯出眼泪。 “我回来了,不会走了。” “……嗯……” “不会走了。” “嗯!” 他们都信誓旦旦,也都怀疑着彼此到底能做到几分。 520 借问别来 晚饭没有栗子炖鸡。 晁千神与厨房阔别三月,再下厨时也有些失手,一桌菜和二人的对话一样寡淡无味。 他们一直没提白明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提最近发生的诸多烦心事,可算是安安稳稳地吃完了这餐饭,然后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把能复原的家具尽可能归回原位。 可是,那台巨大的机器总横在视线里,怎么也避不开。 晁千琳只听到任道是的半句话,想来是晁千神强硬地把那群人从自己家里撵了出去,可是她感觉不到公寓周围有任何异样的法术,完全猜不出他一个人是怎么对抗那班“强敌”。 她总觉得晁千神的眼神有些涣散,对所有事都没法全情投入,连擦地板都像个智能机器人似的不住在原地转圈,就好像一直在用同心诀或是什么法术和其他人交流一样。 “大哥,先歇一会儿,明天再打扫吧。” 晁千神果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她的话,停下来的动作都慢了好几拍。 晁千琳赶紧从冰箱里抱出一大堆零食,堆在茶几上,示意他过来一起吃点心。晁千神却先去洗了个澡,才慢悠悠地坐过来。 他没吹头发,整个人湿漉漉的,白发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没精神的程度却高了几倍。 “你累了的话,就早点儿睡?”晁千琳试探着问着,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让她自己睡不好。 晁千神只摇摇头:“我不累,只是得顾着这四周,有点儿忙。” 晁千琳没听懂他的意思,却也没问,仅仅换了个话题:“白明被齐升逸带走了。” 一个白家人被契约甲方带走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晁千琳的意思显然不是这样,晁千神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说更多原委,可等了半天,晁千琳都没再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和手里的酸奶较劲。 她是怕自己提到白明时必定透露的异样会被晁千神捕捉到,却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已经足够反常了,晁千神这样敏锐的人怎么会看不透。 他看透不说透,只是问:“要去把他找回来吗?” “那就必须跟奚成必合作了,是吗?” 晁千神叹了口气:“跟他们合作肯定会更稳妥一些,不过如果你不想,也不必。” 他这么说就证明他有把握,晁千琳毫不质疑地认真思考起来。 受制于人不是她想要的,而且有了被齐升逸背叛的先例,她对四大家族的不信任翻了数倍。 那些人为了自己认定的正义什么都可以不顾,白明、晁千神和自己的身份又那么尴尬,如果最后的最后,那些人也和钟家一样为了“大义”抛弃他们,所谓的合作就变成了纯粹的枷锁。 但是只靠自己杀进齐升逸的大本营真的有可能吗?就算晁千神那么自信,这不还是变成了所有事都依靠着他了吗?尤其在营救对象是自己心上人的时候,这样利用着深爱自己的他,真的可以吗? “千琳……”晁千神终于主动开口唤她,可晁千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听到。 他只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被触碰到的一瞬间,晁千琳对整个世界的不信任都浓缩在下意识地一蜷之中。 那样子就像是她刚能看到光亮时,预感到雷声将至一般。 晁千神的手尴尬地停住,又尴尬地收回,用尽全力勾勾嘴角,看着她变得更加惊惶。 这个本能反应对晁千神造成的伤害难以估计,晁千琳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再一次没了主意,只能主动用更亲密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绝非故意。 她掀开他搭在肩头的浴巾,轻轻摸了摸他胸前的伤疤,颤声问:“彻底好了吗?” “嗯,完全不疼了。” “大哥……你……” 晁千神抢先回答:“我去了卫城。” “那里有什么吗?” “大海。” “我还没见过大海。” “以后会见到的。” 晁千琳轻轻点头,略显苦涩地说:“我之前去过岚大了,比道教研究学院要大好多好多啊。” “当然了,岚大有好几个校区,你肯定还没看全呢。” “我还去了常城,那边和这边倒是没什么区别。” “还有别的地方吗?” 晁千琳垂下头,叹息着说:“我还回了苏城……” “去看师傅了吗?” “嗯,还是老样子,我对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两个人相视一笑,又各自沉默。 他们想对对方说的话太多了,不敢对对方说的话也太多了,所有的言辞争先恐后地塞在喉咙里,实在是倒不出来。 晁千神艰难地忍受着这种难堪,又舍不得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只能静静坐着,看她为了避免难堪,拼命往嘴里塞着东西,好像饿得还不到上楼睡觉的时候。 “千琳……” 晁千琳不敢抬头,他忍了这么半天,要说的肯定是她不想听的。 果然,晁千神问:“你知不知道,任道是想告诉我什么?” “知道。” 晁千神等了大半天,却又一次没得到她的下文,只好继续追问:“是什么?” 晁千琳放下薯片,淡然地看着他的眼睛:“之前在常城的严良墓里,我死过一次。” 晁千神愣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其中含义:“真的?” “其实前两天,我又死了第二次。” “痛吗?” “痛。” 晁千神终于找到个理由再次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别怕,我在这儿呢……” 他在心里祈祷她快点儿哭起来,把白日里为了隐藏自己的眼泪没能落下的吻补齐,可是晁千琳只是轻描淡写地挣开了他的怀抱,笑着说:“我只是觉得,活着好痛。” 【绝对不能再沉默了。】 晁千神暗暗告诉自己,挖空心思回了一句:“就算痛也得活着,嗯?” 晁千琳却苦笑道:“只怕我现在想死都难了。” “傻瓜,你活着本身就是对世界最有意义的事了。” 晁千琳看着他的眼睛终于再次泛起那种温柔的水光,好像找回了曾经的神采,总算安心了一些:“大哥,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子?” “你是……烫的,满的,亮的,远的……” 晁千琳愣愣地看着他,在这一瞬间才突然想哭。 521 一夜有话 这一晚,他们睡得都不好。 晁千神在阔别多日的床上翻来覆去,另外十四个分身轮班入睡,只有他一人必须整夜醒着,随时驱赶着试图靠近公寓的各派势力。 其实他已经回来三天了。 在刘浪那里拿到消息之后,他连夜带着三百多名住在安灵教小区中的老牌教众赶回了岚城,留下了奚钩月和卫语信带领剩余的教众在一周以内陆续迁移。 有了之前操控上千人意识的经验,只经历一路磨合,他就大概掌握了分别操纵这十四人的方法。 他有意要隐藏自己的行迹和所有底牌,只求能在之后的日子里尽可能少碰钉子,为此,晁千神一直在卫语信先前留在岚城的据点中构建自身的新势力,随机控制其他分身在自家附近逗留,查看晁千琳的情况。 即便是透过他人的眼睛,看到她还安好也让他放心了不少。不过晁千琳与桃之初次交谈时,他派去的普通人并没能成功切进空间屏障,晁千琳奄奄一息地活过来之后,他才感知到她又在自己眼皮底下遭遇了危险。 所以这一次,他一感觉到桃之的屏障再次出现,就亲自带着所有的分身回来监看一切。 不过,晁千琳刚刚进入异空间,也对前一次的屏障有所察觉的奚成必等人就使用了某种手段强行突破了屏障,带走了桃之。 晁千神从这一系列事件中明白了晁千琳的用意和去向,便没有出手干预奚成必,只在附近默默等待晁千琳回来。 奚成必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晁千琳打开通往齐升逸空间的契机,一旦他们双方获得了联系,他就有了线索追踪齐升逸的所在,晁千琳对他们的价值便归了零。 现在找到齐升逸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他们根本就不再管晁千琳的态度与想法,见她驱赶特侦队,直接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处理她,理所当然地触到了晁千神的霉头。 就算晁千神的心态变化再大,他对让晁千琳受伤的事还是零容忍的,原本的潜伏计划在奚满月出手的瞬间就被怒火蒙蔽。 在晁千琳被击晕昏睡之后几分钟内,晁千神就带着十四个与他意识同步的“手足”忽然冲进门,把眼前的每一个特侦队队员用和妹妹一样的待遇打晕了过去。 灵辖的气息天师几乎感受不到,更何况除晁千神以外的十四个人就算身手和他相差无二,却都是从未修行过的普通人,特侦队的队员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这男女老幼参差不齐的一队尖兵一招制敌了。 直到晁千神站在奚成必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这个光杆司令都没明白这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滚。” 晁千神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除他之外的十四人便各自搬起房内的特侦队队员,毫不留情地扔出房门。 奚成必向来识时务,见这种状况立刻决定从长计议,可他再想离开,路也被门口堆出的人山封死了。 晁千神根本没管那些,他在心中默数完五个数还没看到奚成必迈出门槛,直接一脚踹在他后腰上,用房门把他压在了人堆里。 年近花甲的奚成必这辈子头一次遇见这么丢脸的事儿,为了找回面子说不定会做些什么,也难怪任道是要跑过来对晁千神说教。 就这样,在晁千琳不知道的时候,晁千神已经默默看顾了她一天一夜,把她从头到脚看上了千遍万遍,填补几乎要透体而出的思念。 虽然有了那十四具躯体分担他的意识和疲劳,他已经不需要睡觉了,但就算身体不会累,一刻不停地思考、监视、控制一切也让他精神无比疲乏。 尤其是发觉她心意的转变之后,他每一秒都在拼命压抑着冲到她面前,把她的心摇出来看看的冲动,分心去做其他事变得更加吃力。 即便如此,只要她还没有亲口说出来,他就依旧用尽全力地自我欺骗着:【现在只是像她刚下山的时候,事情太密集,我们又太久没见,才会有点儿陌生。但是我已经变了,我能在特侦队手里保护她,我能把那些垃圾都挡在门外。没事的,只要所有事都过去,我们就有好多好多时间,再次熟悉,再次……】 再次什么呢? 晁千神也不知道。 就算是他最自信的时候,也不过是觉得她走在了将要爱上自己的路上。 他只能不住地回忆着钟爻给过的片刻幻境,那种开心到放声痛哭的感觉,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与晁千神不同,晁千琳的睡眠质量全都消融在梦中。 她几乎一整夜都没有进入深层睡眠的阶段,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的梦境填满了每一秒,有过于现实的,也有极其虚无的,有过去发生的,也有现在经历的,有心爱的朋友和亲人,也有惧怕的对手和未知…… 睁眼之前的最后一刻,她梦到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手拉着手,围着自己熊熊燃烧的尸体在跳舞。 晁昭、晁千神、白明、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蓝晶、宁峙、齐升逸、奚成必、李立青、杜秋风……甚至还有小麦和狰。 而她的意识像缕青烟一样升在半空中,无感情地俯瞰着他们的狂欢。 睁眼之后,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睡不着了,只好下楼去冰箱里翻点儿东西吃,却发现晁千神也在客厅里对着那台巨大的仪器发呆,似乎一夜没睡。 “早啊,大哥。” “早。饿了吗,我给你做早饭?” “一起吧。” 两个人走进厨房,各自盘算今天应该做些什么。 才早晨五点多,楼外安静得连鸟鸣都显得聒噪,鸡蛋在油上噼噼啪啪更是恼人。 晁千琳问:“你今天去事务所吗?”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你要去吗?” “是说去事务所,还是跟你去做什么?” 晁千神笑道:“去事务所。” 晁千琳犹豫着问:“可是家里没有人,可能……” “放心吧,他们一时半会儿搬不走它。”晁千神朝客厅里的巨型仪器抬了抬下巴,“不过你也可以叫任道是过来,帮你的忙。” 晁千琳知道他对自己将要做的事心知肚明,便听从了他的建议,给任道是发了条微信。 难得任道是也起的这么早,居然秒回:“我等地铁营运就过去,需要我带什么吗?” “带着头来就行了。” 522 窃梦读真 晁千神故意在任道是来之前先离开了家。 晁千琳其实很好奇他到底要去哪里,可是她的事晁千神都没多说什么,她实在不好开口。 不过她隐隐感觉他或许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他都清楚,自己的对他个人空间的保留说不定纯属多余。 任道是还真的只带了脑袋过来,看晁千琳家里没有现成的早饭,垂头丧气地点了个外卖。 “你叫我来做什么啊?” 晁千琳翻了个白眼给他:“不知道你还来?” 任道是嬉皮笑脸地说:“看你养眼啊。” “奚成必那边什么情况?” “我们任家现在完全被当成局外人,我也搞不清。” “你昨天不是还说要回去处理那边的烂摊子吗?” 任道是耸耸肩:“我是这么以为的,可是那边居然就没动静了。” “那你知道桃之和夭夭怎么样了吗?” 任道是打开早饭,漫不经心地说道:“桃之昨天被带到特侦队去了,现在应该和杜秋风的人在一起,夭夭肯定也去找他了呗。” 晁千琳无奈,自己到底还是彻底把那二人卷了进来。 现在桃灼堂全员都在被四大家族内部的反对派监控,桃之却做了她的“帮凶”,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真的离不开岚城了。 她现在很怀疑特侦队的空间技术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她还是愿意相信齐升逸对桃之空间法术的评价的,毕竟事已至此,他没有理由为了这种小事骗她,而且特侦队一直在为讨伐齐升逸的事做准备,箭在弦上的现阶段,就算水平超过齐升逸似乎也不足为奇。 晁千琳走到客厅那台大仪器前,用灵力探索了一番,对它的原理和使用方法都不甚明白,便气恼地拍了它几下。 任道是调笑道:“你就别挣扎了,这是奚家和世家联合出品的高端玩意儿,咱们搞不定的,你如果也想找齐升逸,还是换个思路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吗?” “为了找白明咯。” 晁千琳无奈地看着他:“不只如此。其实昨天迷晕我,把白明带走的,不只是齐升逸一个。” 任道是正往嘴里灌着豆腐脑,看她这种表情,忽然明白了什么:“不会还有蓝晶吧?” “呵呵。”晁千琳踱到他身后,两手搭在他肩上,“你倒是知道不少嘛。” 任道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肉眼可见地冒了出来。 他早就发现晁千琳有什么他搞不清名堂的能力,昨天晁千神的法术被她一句话破掉更是印证了这种猜想。 此时此刻她语气透出的杀意如此真实,他一点儿都不敢当成错觉,只能讪讪地笑道:“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是了,我们俩是一国的,你还不清楚吗?” “那些卷宗说明不了什么,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晁千琳故意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一句玩笑话却像是冰凉的蛇蜿蜒钻进他的耳孔,让他颤抖得格外明显。 “陛下,你这被害妄想也太严重了,”任道是赶紧把她的手挪开,转过身来摆出满脸诚挚,“我什么时候做过对你不利的事吗?” “你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就让我生理不适。” “那你还让我带头来,早知道我就把头放在事务所了。” 气氛总算被两句戏谑缓和了一些,晁千琳坐在他对面,挑眉看他把豆腐脑抖得满桌都是,像个真正的女王一样轻声笑着。 任道是可不怕在她面前丢脸,他知道自己姿态越低,就越容易得到信任,此时这副小人的样子才是晁千琳最想看到的,那就随便她多看一会儿。 一直到吃完那碗渣滓,他周身的颤抖才彻底缓和:“我知道你之前去白阳那边查过黄金成和那个臧先生,奚成必也知道。你家附近的‘眼睛’不仅仅是那几个人而已。” 昨天发生的事已经说明了这一点,晁千琳没有怀疑,只问:“没想到任家在特侦队安的‘眼睛’也这么深。” “应该比你想的还要深。不过我现在因为和你们一样‘异常’,也被任家架空了,知道这些全凭手段,一点儿也不光明正大。” 晁千琳点点头:“那你知道我家周围都有什么样的眼睛吗?” “现在的话,人手减了半,灵鸽还在,昨天有晁千神在,你的梦应该也很安全。” “我的梦?” “嗯,他们在你身上安了法器,你睡着的时候,还在活动部分意识总会想到一些白天的经历,他们用这个结合其他监管手段,几乎能分析出你的全部作为。” 晁千琳真的被吓到了。光是生活还不够,那些人连她真正的隐私也在窥视,而且这种手段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可是,能监视他人梦境的法器,到底会装在什么地方呢? 任道是猜到她在疑惑什么,指了指她的右臂:“把你的手装回去的时候,那东西就已经被放进骨头里了。类生物材质,你身边定期有人用法力加持,所以一直没被身体排斥。” “你早就知道?” 任道是淡定地摇摇头:“我前天才知道。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监控里的蓝晶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出院之后想了些办法在奚成必办公室里偷了灵鸽的情报,没想到顺手还牵到了别的消息。真是不看不知道啊……” 这倒是和他的行动轨迹吻合,晁千琳信了五分,继续问道:“那关于蓝晶,你知道什么了吗?” “奚成必那边也在查蓝晶,灵鸽在这个月里,有四次捕捉到蓝晶的信息,都被他汇总在了一起。不过,他没在纸面上得出结论,我只是自己有个猜想。” “什么?” 任道是打开手机,翻出几张照片,对着上面拍下的符纸整理着思路:“现在黄金成下落不明,性别和长相都不明的臧先生也始终没露面,黄金成的小弟那么多却只被抓到过三个,藏身的地点玄妙得很。而蓝晶出现的地点和法阵出现的时间总有些重合,每一次出现都有宁家登破解不了的阵法,你刚才还说在齐升逸那边见到了蓝晶,会不会……” 【蓝晶就是臧先生。】 两个人心照不宣,沉默了半天,晁千琳还是忍不住喃喃出声:“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 任道是听到这话居然有些惊讶:“你是说什么为什么?蓝晶为什么要参与法阵事件?还是……” “我是说蓝晶为什么会和齐升逸搅在一起。” “这还不明显吗?”任道是哑然失笑,“蓝晶肯定就是那个齐升逸老婆的遗腹子啊。” 523 利用价值 晁千琳自己都要被自己蠢哭了。 因为里世界流传齐升逸的妻子一尸两命,她完全没往这处想过。 可是齐升逸明明说过“异常”在他身边诞生,他的妻子也被这番因果夺了性命,和这个时间点年龄相当的“异常”也就只有蓝晶一个了。加上之前白家大火的时候,白阳提到过齐升逸的妻子是因为难产而死,那蓝晶的身份还不明显吗? 回想起来,蓝晶一直用水晶封印着自己的法力和气息躲避着什么,应该就是因为他不想被疯狂的父亲当做在载体用来复活母亲。现在齐升逸有了其他选择,他回到父亲身边帮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任道是等她想通,才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蓝晶是竦斯之后就调查过这个物种,可惜它们绝种太早了,我们家族的资料里也没什么内容。 “但是当年齐升逸为了救他老婆确实闹得动静很大,年长点儿的妖精鬼怪都知道他老婆叫蓝羽柔,白家和苏勉这两个案子几乎连着,所以那时候我就想过他会不会和齐升逸有点儿关系,你刚才又那么一问,我立刻就想到是他。 “这小子八成在进严良墓之前就溜了,我们都中了他的幻术才以为他一直跟着我们,怪不得那三个姓晁的都说没见过他。他说不定就是想借当时的混乱彻底藏起来,摆脱这边的是非回到他老爸身边。” 晁千琳不置可否。若是如任道是所说,那蓬修又是如何凭借只有他们看得到的幻象模仿蓝晶的呢?而且,晁家人不仅没看到蓝晶,还没看到她啊? 可蓝晶如果不是在下墓之前就离开,只靠齐升逸空间上的接应,有可能把东方捷溪的诅祝无效化吗? 就算还有诸多遗留问题,解开了蓝晶投靠齐升逸的疑惑还是让晁千琳释怀不少。比起自己这个对他漠不关心的陌生女人,生身母亲自然更重要,蓝晶的背叛确实算不上背叛。 【反正都是要去找齐升逸的,在那边一定也会见到蓝晶,到时候再问清这些就是了。】 晁千琳暂且放下蓝晶的事,又问任道是:“你现在还能偷到特侦队的消息吗?” 任道是犹豫着说:“不确定,有了齐升逸的踪迹,那边应该进入真正的临战状态了,防备肯定比之前更严密。” “那这机器可以远程操作吗?” 任道是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啊,如果不能,那奚成必也该有动作了吧?” 晁千琳却道:“说不定昨天他们已经设定好了运算程式,等时间到了,过来收个结果就可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靠自己,还是……” “靠我自己也能找到齐升逸,可是之后呢?” “所以你还是要和奚成必合作?” “我还有什么资本和他们谈合作吗?现在我的目的是阻止齐升逸的实验,救回白明,这倒是可以和他们划等号,可是昨天奚成必的态度已经说明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四大家族不缺我晁千琳一个。” 晁千琳尽可能让自己的声线平稳,但隐含着的怒意在她的笑音里闪着光。 任道是叹了口气,犹豫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委婉表达自己的想法。 晁千琳却已经懂了他的意思,直接拒绝道:“我还是不会和任家结盟的。任世间已经告诉过我在这场比赛夺冠的家族会有什么样的权利,任家不可能不参与讨伐齐升逸的行动,奚成必也不是傻瓜,有没有我都一样,这没意义。” 任道是尴尬地笑笑:“可是千琳,就算不能和他们谈条件,你也可以作为事务所员工参与行动啊,难道不被当做主力,你就不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员了吗?” 晁千琳脸色阴沉地看着他:“我们和你不一样,我姓晁,白明更是连个家族靠山都没有,身上只有谜团。钟家的意见我想你是知道的,如果没有话语权,这场闹剧怎么收场,我可不敢往好处幻想。” “可是千琳,如果钟家还想对我们动手,他们早就行动了,是吧?” 晁千琳嘲讽地笑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钟家点名要娶奚满月?如果我说他们没有目的,你会信吗?” 任道是当然知道,但他不能说。 既然谎言瞒不过晁千琳,倒不如沉默。 在晁千琳的逼视中,他再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的不容置疑带来了一种奇异的恐惧感,任道是甚至再次怀疑自己到底算不算是所谓“异常”中的一员。 终于,他忍不住打破这种可怖的沉寂:“好吧,陛下,说了这么多,你叫我过来,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晁千琳依旧高高在上地说:“我有件事要委托给事务所。” “什么事。” “帮我找到晁曜和晁雨泽。佣金二十万应该够了吧。” “什么?” 任道是只感觉不可思议。 他知道晁千琳的意思是要以齐升逸的实验会威胁世界法则为由,用火系灵辖的身份介入讨伐齐升逸的队伍,也知道那二人是比晁家兄妹专业得多的灵辖,隐藏踪迹对他们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所以偷来的灵鸽报告上没见到他们最近的消息非常正常。他还知道晁千琳之前通过某种方法与这二人保有联系,黄金成和臧先生的消息也是这二人拿给她的。 那么这个委托,是不是说明连她也找不到他们? 钟家之前对任家打过包票,说这两个晁家人一定会看管好晁千琳,不需要任家插手,这个档口那两个人能跑到哪儿去? 晁家可是最人畜无害的势力了。他们身为灵辖一直隐居,又因为祖上的道家传承和道家各流派偶有交流,没有仇家也没有目的性,天真、正直到整个里世界闻名,甚至比耿直、仗义的宁家的口碑还要好,哪怕是被遭遇不测都没有可能。 【难道她就是要做个样子,放风声给四大家族,表达她作为灵辖介入的态度?】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手机铃响,一条银行短信赫然显示晁千琳已经把十万订金转到了他账上。 “千琳,你这是……” “最多一周,你必须找到他们,知道吗?” 任道是再次感受到她剑一般锋利的威压,声音颤抖地回答:“知,知道……” 【他们真的失踪了?】 他不敢再多在她面前犹豫,收拾了桌上残骸立刻离开,投入了新的任务。 524 三岁小孩 晁千琳坐回沙发,看着眼前的巨大仪器,发了会儿愣。 知道了自己身体里可以读取梦境的法器,她突然有些畏惧思考。 这东西原理不明,既然能侵入意识,不在她醒时发动的原因就只会是为了不让她发现,不可能是因为读取不了她的所思所想。 【看来我在奚成必眼里就像个三岁小孩,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实际上一切都被他一览无余……连齐升逸对我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我甚至还不知道他的手段。】 “呵呵。” 她已经知道这东西的存在,那么,在身边没有晁千神护法的时候,它随时都有可能从梦中把任道是告知一切的事传递给奚成必。 【再不处理,难道留着它过年吗?】 自伤最怕的就是犹豫,晁千琳此念一生,当即咬破嘴唇,血刃立成,根本就不敢让这种冲动褪去,挥刀便向自己的右臂而下。 电光火石之间,晁家的阳台上有道黑影一闪而入,晁千琳动作当即滞住,刀拐了个弯朝那人招呼。 可那人却像知道她招式一般,先刀刃一步侧头避开,还顺手叼住她的腕子,用腿把她别在了沙发上。 “做什么傻事?”那人一声惊叫,神色慌张至极,又是恼怒又是忧虑,甚至还有一点儿……心疼? 晁千琳在这情绪满溢的眼神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一时竟然定在了原处,腕子吃痛松了血刃方才反应过来,连忙问道:“你是谁?” 听到晁千琳这么问,那人竟是一愣,似乎被问到了什么难题,犹豫片刻才说道:“叫我零五就可以。” 晁千琳见他没有恶意,只是想阻止自己自残,便轻咳了两声,提示零五这个姿势暧昧过头了。对方这才放手退到一边,还把地上的血刃往远处踢了一脚。 她揉着被捏了麻筋的手腕,打量着这人——他约么四五十岁,鬓发已经花白,一身神父打扮,黑袍之下身材略显臃肿,面目慈善,不像恶人,身上虽然毫无灵力与法力,身手却好得令人叫绝,让她不敢轻视。 “你怎么会在我家?” 零五淡定地说:“是晁千神安排我在附近留守,你如果还要自伤,最好能等他回来再从长计议。” “我就是怕他看到才现在动手,你如果聪明,最好立刻消失,免得回头被他怪罪。” “我已经知道你要自伤,还怎么能走。小姐,请配合我的工作。” 晁千琳已经从奚成必和桃之那里学到了教训,既然讲不通,何必浪费时间,不如直接下手打倒他再说。 而且,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晁千神可能立刻就会回家来。 可惜她远不如那二人老道,发力瞬间眼中透出的狠厉竟然被零五看穿,她的脚刚一抬起,零五就先一步再次把她扣在了沙发上。 “小姐,请稍等片刻,晁千神马上就到。” “喂,你弄疼我了!” 零五下意识松了动作,瞬间被晁千琳钻了空子,重要部位狠狠挨了一脚。 可是他完全没有正常男性该有的样子,仅仅是眉头皱了一皱,刚放松的手立刻再次捏紧,两边膝盖狠狠夹住她的大腿,再也不给她还手的空间。 晁千琳毕竟是灵辖,地上那把未散的血刃当即受控,横在了零五脖颈之后。 火焰烧卷了零五的颈发,可他神色毫无变化,依旧淡然地说:“如果你为了这种事愿意杀掉一个无辜的人,我倒是乐意一死。” “你……” 晁千琳真的把刀往下压了压,零五的血顺着重力牵引落在前领上,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死样子,连眉头都没皱上一皱。 她到底还是没法下定决心,燃着蓝焰的尖刀忽的散成一地鲜血,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不过零五没有放开她的手脚,依旧预防着她的小动作。 晁千琳有些不耐烦:“如果我大哥真的快回来了,你再不放开我,对你下手的可就要变成他了。” “不会的。” “真的?” “真的。” 晁千琳自信满满,零五却毫不畏惧。二人就这样互不示弱地对视着,零五越是淡定,晁千琳就越是火大。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哪个男人会直视她的脸这么久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难道这家伙真的笃信天主到这种程度,甚至挥刀自宫了? 【非得让他长点儿教训不可!】 她小女孩的心思忽然而起,门外的脚步声也刚好在此时响起。 感觉到晁千神的气息越来越近,晁千琳瞬间戏精附体,疯狂地挣扎、大叫起来:“你要干什么,王八蛋,别碰我!快放开啦!” 一开门,晁千神就看到一个微胖的年老男人把自家发丝交杂、睡衣凌乱的妹妹手脚并用地按在沙发上,晁千琳花容失色地把头拼命往沙发里陷,一见到他,立刻满脸欣喜和希冀,活脱脱一副正遭施暴、终于得救的惨象。 可是他表现得格外淡定,脸上甚至还有一丝强压不住的笑意泄露出来。 晁千琳本以为以他的性格,见到这一幕的瞬间身体一定比脑子先动,至少能教训这个零五一番。谁知道他好像目击全程一样,搞得她再次如同被戏耍的三岁孩子,更加尴尬了。 零五这时才放开她,一闪身,消失在窗边。 晁千神帮她理顺了头发,扯上睡衣肩带,无奈地笑道:“吓到你了吧,我回头教训他。” 晁千琳哑巴吃黄连,一肚子的火气只能强吞回去,便冷哼了一声:“你不是有事要办吗?” “都安排好了,我不在也一样。” “那我先上楼了。” 晁千琳转身要走,晁千神赶紧拉住她:“为什么要对自己拔刀?”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知道什么?” 晁千琳冷着脸说道:“你们一个个都在我身边安探子,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 “我就是为了让他们离你远点儿,才留了人在你周围,如果你不介意奚成必回来用这台机器,我让他们都撤走就是了。” “晁千神大人何必对我这么言听计从,我只是一个连普通人都拗不过的小女子,您随意吧。” 晁千神忽然发力把她扯回沙发上,口中法诀未念,一道金光就缠绕住晁千琳的手臂,把她捆在原处。 他的表情让晁千琳极其陌生,就好像对着一块预约已久,终于摆上餐桌的限定蛋糕,有种将人物化成附属品的糟糕意味。 “你要干什么?”晁千琳压着慌乱,冷硬地问。 “摘眼睛。” 525 越俎代庖 【他果然听到了任道是和我的谈话。】 皮开肉绽的疼痛都被晁千琳心中的凉意狠狠盖过,可是接下来,金属切开骨头的钻心痛楚就让她难以淡然处之了。 她的嘴唇又被自己咬破了,骨中的神经被金属灵子流凌虐得几近报废,可是晁千神丝毫没有用术法帮她止痛的意思,神色依旧如常,任由她的指甲狠狠嵌进自己的掌心。 一分钟后,晁千琳整条右臂痛到几乎没了知觉,晁千神控制的那条灵子流也已经把一个黑色的小玩意儿挑出,丢在了茶几上。 “如你所愿,不过现在我是元凶,省了麻烦。”晁千神淡淡说着,开始动手书写巫术法咒,帮她处理伤口。 晁千琳有气无力地苦笑一声。 她真是恨透了他的聪明。 假设她是奚成必,一定会给这个小东西预设离体前最后的瞬间不再隐蔽,放肆偷取情报的程式,最大可能地让它发挥作用。 所以,就算她本可以用空间法术把这个小玩意儿取出来,也还是选择断臂取物,用瞬间爆发出来的巨大痛楚洗掉更多有用的情报。 晁千神明白她的用意,所以冷眼做完了一切,还把自己的痕迹留在这个小玩意儿上,隐藏起晁千琳知晓这些的来源,顺便给重返岚城的自己再树一重威信。 晁千琳的嘴唇止不住颤抖,整个人都没了血色,就算她伤口愈合得再快,清醒的时候,疼痛也总是那么难熬。 晁千神硬是给她灌了杯水,等她缓过劲儿来才说:“我查过了,这机器运算的时间很长,他们本来就不需要一直留在这里,之前那么做可能只是想给你施压。 “我怀疑你对奚成必还有别的用处,他是故意冷落你,想让你主动参与进来,只是他可能不知道你已经不得不加入讨伐了。” “是吗?” “嗯。” 晁千琳可不敢乐观起来。如果这机器的运转时间长到足以让齐升逸把白明送上祭台,那她依旧要选择孤军奋战还是寻找盟友。 “大哥,刚才那人,到底是谁?” “一个朋友。” 晁千琳从他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欺瞒,也看不出任何真诚,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你都查到了吗?” 晁千神摇摇头:“只知道个大概,像是蓝晶到底如何消失在严良墓这种细节,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也认为,他就是臧先生。”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应该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吧。” “什么意思。” 晁千神无奈地说:“他也想在这种时候,做个能让你依靠的人。” 晁千琳有些疑惑,又有些懂了:“你这几个月,都在聚集人手,准备应战?” “算是吧,顺便还搞清了一些事,也被一些事弄糊涂了。” 他的话总是隐藏着细节和关键,晁千琳被痛楚和事态搅得很是烦躁,越发没有耐心:“你就不能把话说清楚吗?” “蓝晶想要拉拢黄金成的人,在表世界寻找立足之地,还想获得那个法阵组织的支持,在里世界也拥有资源。不过想必齐升逸在他准备好一切之前就与他获得了联系,把他拉到了自己的阵营,所以他现在很可能不再需要那些了。” 晁千琳不禁提高了声调:“我问的是你,不是蓝晶。” “我怎么了?” “你去了哪里,找了些什么人,搞清楚了什么事,被什么事搞糊涂了,为什么这时候回来,为什么知道这倒霉机器的用法,为什么知道奚成必的用心,为什么知道我身边的一切!难道你一直没离开过,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烂事一件件发生也不愿意出现,就为了挑个时机让我必须依靠你?我到底为什么要依靠你,在你眼里,没了你我就什么都做不到了是吗!” 晁千神可算露出了一个幅度像普通人的表情——愤怒。 他一直在有意忽视晁千琳寻求自我的想法,只为了给自己找到留在她身边,也值得她留在自己身边的理由。 此时她说破一切,他就不得不正视自己的作为,让他极其不适。 “千琳,我也是你的资源,对吧?你这张脸,这份异常笼络起来的人脉,里面也有我一个,对吧?我在你身边,甘愿做你的剑和盾,让你有能力和整个世界搏斗,所以搏斗的还是你,对吧?” “不对不对,都不对!”晁千琳站起身,气急败坏地大叫道:“你不是什么盾和剑,你是我哥啊!” 晁千神不敢再和她吵下去,起身便走。 房门重重甩在晁千琳心上,她感觉到他这时的出走也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想要逃避。 她胸闷、气喘,手臂上的痛也变本加厉,远超过晁千神的愤怒却顺着已经合拢的伤口溢了出来,狠狠砸向茶几上那个黑色的“小玩意儿”。 破碎的不只是那个法器,还有玻璃台面和她的手。 她又要去砸烂什么的举动让窗外的零五再次出现,她也第三次被这个面目和蔼的神父按在了沙发上。 “别做傻事。” “我……”晁千琳一时气结,眼泪忽然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这几天的跌宕起伏太多了。她又死了一次,眼看着白明被掳走,遭遇了蓝晶、齐升逸、奚成必的三次背叛和打击,终于和晁千神重逢,又第一次和他大声吵嚷不欢而散,忆起了改变一切的因果。 在陌生人面前,她的情绪终于崩溃了,甚至没拒绝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异性把她拥在怀里。 晁千琳伏在零五的肩头大哭了一场,如果她抬起头,就会看到零五心痛到极致的表情,明白这个抱着她,强忍着吻她的冲动的人到底是谁。 就在这时,一只小小的黑猫忽然从窗户跃了进来。 “千琳,这个也……太重口了吧……”夭夭惊愕的声音从阳台传来。 可当她走近,看清晁千琳满手的伤痕、满地的鲜血和满脸的泪水,小黑猫立刻化成了少女,用黑伞抵住了零五的后背,“你丫哪位啊?” “没事的夭夭,是朋友。”晁千琳赶紧挣开零五,对她解释。 夭夭还是没有收伞,戒备地问:“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有人袭击你?” 晁千琳连连摇头:“没事,我这是……在发脾气。” 夭夭用伞把零五抵得远远的,威视之下,零五识相地从窗户跃出。 她这才紧张地拉过晁千琳的手,帮她取下那些玻璃碎片:“笨蛋,怎么搞成这样,咦,都伤到骨头了!” “没事的,我自己就会好起来的,不用管它。你怎么过来了?” “我是来……替桃之传话的。” 526 阶下无心 夭夭觉得晁千琳的状况很令人担心,想让她好好平息下心情,再接受她将要传达的消息。 可是晁千琳一点儿也不想耽搁,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示意夭夭用他心通交谈。 夭夭只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用力摇了摇头,伸手抱住了她。 “傻姑娘,事情都会好起来的,不差这一时半刻,嗯?” 晁千琳已经哭过一次,这时心中只剩了郁结,便苦笑起来。 她真的羡慕夭夭的单纯,更羡慕她有桃之。 那颗灵芝草真的太了不起了,就算夭夭经历得比她多上千倍万倍,他总是把一切都遮蔽在自己身后…… 【等等,这不是……和大哥一样吗?】 晁千琳为自己骨子里难以磨灭的软弱深深自责,夭夭却忽然说道:“千琳,你是社会性动物,没有别人的承认你也不复存在,没有别人的帮助你也无法为人,依赖别人没什么错,别那么死心眼,知道吗?” 【她看懂了我的想法吗?】 没有,因为夭夭接着说道:“我比你活的久,说不定比你见的多,如果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至少我能听一听,毕竟你和桃之……” 【居然不是来说桃之要和我分手?】 晁千琳赶紧打断她:“我真的没事,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太多,我有点儿……失控了。” “失控了就好好休息,把事情放下,让自己开心了再说。” “可是不处理好这些事儿我开心不起来呀……” “如果你永远都处理不好呢?” 晁千琳挣开夭夭,又一次感到不耐烦:“怎么可能永远都处理不好?” 她真搞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对她说教,他们难道就不能多留些空间给她,让她自己决定自己要做些什么吗? 夭夭无奈地再次从虚空中抓出黑伞:“好吧,那我就直接说了,反正事情你总要一件一件办,就算现在知道了,你也别想一口气吃成胖子。” 说着,她从伞里抖出一个小小的蓝水晶吊坠。 晁千琳连忙捡起那个吊坠,上面隐隐流动着蓝晶的气息,体量还不小,而且它表面没有丝毫损伤,似乎不是被用尽弃置的,就像是蓝晶最近佩戴在身边的。 “这是哪儿来的?”晁千琳问。 “我也不知道,桃之只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什么都没说。” 晁千琳这才想起来问:“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 夭夭无奈地说:“我也不知道啊,昨天晚上做完工,奚满月就带我回了特侦队,说桃之成了里世界的‘政治犯’,让我跟他一起呆在桃灼堂现在的驻地,保证他的安全。我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说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和齐升逸有关系。 “他们没限制我的行动,但不让我见桃之,只让我呆在桃之隔壁的房间,桃之也只是传消息给我,让我先别急着动手。昨天后夜里,桃之悄悄把这个放到了伞里,让我今天带给你,就是这么回事了。” 她丝毫没有担心桃之的样子,可见这种小风浪在他们二人这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晁千琳端详起手中的吊坠:【看来是我打开空间去齐升逸那里的时候,从空间裂缝里掉出来的?也对,蓝晶大概一直都埋伏在那边,在齐升逸掌控全局的空间里,他那点儿微妙的气息我肯定察觉不到。】 【不过这么贴身的东西怎么会在还没动手的时候掉了呢?难道……这是蓝晶特地丢出来的?总不会,他也不是自愿给齐升逸帮忙的吧?】 夭夭见晁千琳又陷入沉思,赶紧拉拉她的胳膊:“喂,千琳,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吧,为什么桃之会变成‘政治犯’啊?” “啊?这个嘛……其实昨天他帮我护法,让我去见了齐升逸。可是他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可能是在这个时间点上,四大家族那帮人神经比较过敏吧。至于别的原因,我一时也想不到了。” 晁千琳也不知道桃之被自己牵累会不会让夭夭生气,却还是照实说了。 索性夭夭只“嗨”了一声:“这般神经质总是这样子,你知道妖怪活的多辛苦了吗?连我们这些有点脸面的上古大妖也要天天看他们脸色,真是受够了……” 她的不在意反而让晁千琳有些过意不去:“我没想到会搞的这么严重,我这就去找奚成必,让他把桃之放出来吧?” 夭夭连连摇手:“千万别,这种事我们见多了,现在就随便他们安罪名吧,等一切都过去,那些罪名还会被他们自己洗掉,无所谓的。 “不过要是有人出头去辩驳,经过的手续步骤会变多,关系也会变复杂,到时反而会更磨唧。而且如果最后的最后他们非要为难桃之,我去把他抢出来也就是了,打那几个烂番茄臭鸟蛋还不是轻轻松松嘛。” 她说的倒也没错,只是这样一来,事件解决之前桃之和夭夭算是彻底离不开岚城了。 晁千琳其实并不希望这样,她还是没参透夭夭真正的能力,如果接下来的大事之中夭夭又被触发,因果又会被扭曲成什么样子呢?她这次可是站在事件的中心,免不了再受波及。 夭夭看她一脸沉重,又安慰起她来:“放心吧千琳,没关系的,他既然是你男朋友,总要为你的事出点儿力才对啊。就算关他十几年,对我们来说也就像你们人类的几分钟一样,别太在意啦……啊,对了,你要是想他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他?” 晁千琳正想着要不要找人分析一下这条吊坠上可能隐藏的讯息,听她这么说,瞬间来了精神:“好啊,那我们去看看他吧。” “你还是先包扎一下吧……咦?好得这么快?” 夭夭惊讶地看着晁千琳的右手,正看到一块她没挑出的碎末被合拢起来的皮肤挤出,落在地板上。 “哇塞,酷哦,几乎是不死之身了……”夭夭惊叹之余,把晁千琳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来我们俩飞升有望了,桃之厉害了呀。” 晁千琳苦笑几声,夭夭肯定是以为桃之要借着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二人这就准备出门,可是一打开房门,走廊里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就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小姐,晁千神交代,如果你要出门,我就跟你一起。” 晁千琳白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啊?” “我是十一。” 527 出头群鸟 之前的“零五”倒还有点儿像个人名,这个“十一”却一听就是个代号了。 晁千琳叹了口气,锁上房门,任由十一跟在她身后。 她就算对晁千神的行为再不满,也知道她大哥无论如何都不会做伤害她的事,自知避无可避,也就只能由着他。 “你们什么来头,佣兵吗?”夭夭黏在十一身侧,前前后后地打量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人。 她真的是个非常符合传统印象的“中年妇女”。不曾保养、显出岁月痕迹的面容,简单束在脑后掺着几条白发的低马尾,略有松弛和走样的梨形身材,品牌常见、款式老旧却干净到掉色的衣服和鞋子…… 薪资平平、勤于家务、孕育过子嗣,这个女人比之前那位神父显得更加人畜无害,简直是现代人最理想的邻居类型。若不是她的面无表情如此让人熟悉,刚刚晁千琳会以为她正想敲门借酱油。 十一没有回答,高冷得和形象严重不符。 “你就是个普通人吧……难道是高级保镖?”夭夭在她身旁抽抽鼻子,又凑到晁千琳身边,“晁千神怎么找了这么个人跟着你?”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刚刚那个神父也是他的人哦。” “什么鬼,能伤到你的至少也得是妖魔鬼怪,普通人能顶什么用啊……”夭夭不满地瞥了眼十一,似乎很想把她甩开,便亲昵地挽住晁千琳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出身法,飞快地蹿出了小区。 晁千琳都险些跟不上这只以速度见长的猫妖,可不出她所料,她们在路边停下打车时,一回头就见到十一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她们身后。 “可以啊,有两下子。”夭夭不禁赞叹了一声。 晁千琳居然有点儿骄傲:“我大哥的人嘛。” 夭夭还记得曾经她提到这个晁千神时在明显不过的神情,这时不免长吁短叹,却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小女孩真是,一天一个样啊。】 二人到达特侦队的时候,整个走廊上都挤满了人,除了特侦队原本的配置,还有更多的天师在场,他们分成许多小组,几个对一个地阻拦着许许多多看上去与人类无二的妖怪。 “诶?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夭夭看到熟人们,连忙撇下晁千琳,疾走几步来到一个清秀的女孩子面前,把她扯离了那两个警员,向她询问着情况。 这女孩晁千琳也认识,她正是曾经在桃源号上与她有一饭之缘的林琪。 和其他面对天师情绪激动的妖怪们相比,林琪显得冷静沉稳,刚刚只是声音不大地据理力争,显然夭夭特地走进去问她不是没有原因的。 可惜夭夭就没她那么冷静了,两人只交谈了几句,夭夭就忽然亮了伞,对天空放了一“枪”。 “都给我安静——!” 在场的奚满月几乎在火球从伞尖喷出的同时放出一道灵符,护住了特侦队的天花板,但绽到四周的火星还是引动了防火警报,喷水器立刻运作起来,走廊上的天师们和妖精们各显神威,只有晁千琳和她身边的十一被从里到外浇了个透。 十一收起遮在晁千琳头顶的雪纺小衫,仰头看着下巴滴水的晁千琳,一直沉寂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变化。 这次可不仅仅是熟悉那么简单了,晁千琳觉得她这勉力忍笑的样子和刚刚把自己和零五“捉奸”在沙发的晁千神简直是一模一样。 可她还来不及多想,就听那边的夭夭大叫道:“杜秋风让你们来的吗,还不快给我回去老实呆着?非要都和桃之一样被关禁闭才开心吗?” 在场的天师面面相觑,都没明白夭夭在搞什么幺蛾子。 这群妖怪从早晨开始就像是领了她的命一样,来到这里要求四大家族立刻放他们的桃先生回去上课,难道一切都只是个闹剧吗? 林琪赶紧在夭夭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却被夭夭一脸怒容地推开:“我带着千琳来见见她的男朋友都要先来特侦队报备,你们就这样假借我的名义闹这种事,是要给我们俩抹黑还是要给桃灼堂继续惹麻烦? “大家在岚城这么久了,还搞不懂这里是个人类社会,我们都是外来者吗?早就不是上古蛮荒了,懂不懂什么叫入乡随俗?如果做不到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则,你凭什么对私闯上古部州的人类说杀就杀?双标可耻知道吗?” 林琪的声音这才大了起来:“可是夭夭前辈,他们扣下桃先生的理由根本就是无理取闹,桃先生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被那个女妖诓进来的,搞不好这就是他们为了控制桃灼堂合伙搞出来的阴谋!” “事实到底如此需要调查,你这样在中间煽风点火,挑起人类和妖类之间的矛盾才像是有什么阴谋呢!”夭夭说的义愤填膺,“你知不知道同袍会建立的过程中,遇到过最大的阻碍就是你们这样根本不管事情原委,就冲上门要人,搞出人命之后让所有人有口难辩的人?” 林琪一脸委屈,他们只是来理论,根本就没打算和天师们动手,夭夭扣下这顶帽子也大得太过头了吧? 这时候更尴尬的其实是天师们,所有人中辈分最高的一位老者走到夭夭面前施了一礼:“夭夭前辈,事情还没您想得那么严重,我们也只是在就桃先生的问题进行讨论,大家都很理智,不可能会闹出人命的。” 夭夭环视着周围,态度陡然而变,冷笑着说:“你们的人是我们的三倍,办公室里的传送法阵和净灵法阵都开着,看到我来了之后,五雷正法也开始待命。我看再给你们三分钟,出的确实就不是人命,而是妖命了。” 老者赶紧给身后的天师使了个眼色,那人匆匆跑回办公室,不到半分钟,周遭的诸多防御和攻击法阵都被关闭了。 老者态度谦和地说:“都是误会,我们以为大家都是受您的命来这要人的,看到您来了,当然会紧张,毕竟大家都知道,夭夭小姐的脾气不太好。”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夭夭鼻哼一声,转向林琪,“快叫他们都离开,桃之的事儿我们自己会处理,还用不着你们这些小菜鸡来当出头鸟。” 所有的妖精鬼怪都听出夭夭心情糟糕,生怕这位煞星把火撒到自己头上,不用林琪招呼,都灰溜溜地离开了特侦队。 夭夭这才想起晁千琳和十一,那二人却已经被其他队员带到更衣室换衣服去了。 她有些气闷地被刚刚那位老者带到了奚成必的办公室,都不等奚成必反应,撂下一句“我带千琳去见桃之”,转身就走。 528 话里有话 奚成必赶紧叫住她:“夭夭小姐,请等一下。” 夭夭头也不回地说:“等什么,我的时间很宝贵。” 可她的手刚碰到门把手,晁千琳就正好走进来,把她挡了回去。 晁千琳急着来见齐升逸,没来得及换衣服,依旧湿淋淋的,只在脖子上搭了条毛巾,在容貌的加持下却不显狼狈,眸子里奇妙的闪光倒有些刚从自家浴室出来的主人姿态。 “奚队长,好久不见啊。” 奚成必对这嘲讽冷笑一声:“好久不见啊。” 心照不宣的寒暄里涵盖了夭夭听不懂的千言万语,她往门边一靠,一脸不满地看着那二人继续天南海北不着边际。 “昨天睡得好吗?” “拜奚队长所赐,真是近一个月难有的好觉。” “那就好,恐怕今晚就不会再那么踏实了。” “怎么会呢,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睡,有一群人陪着才让人没法安心呢。” “现在情况这么复杂,还是多重保险为上。” 晁千琳叹了口气:“原本情况也没多复杂,倒是被一些有心人搞得复杂了。” 奚成必听出她话里有话,有意向前探了探身:“不过我这边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就不便再和晁小姐闲谈了,恕我拒绝你们去探桃之的要求。” 晁千琳索性坐到了奚成必的办公桌上,俯下身在奚成必耳边低声说道:“那咱们别再打哑谜了——你需要我吧。” “晁小姐何必那么自信呢,老朽一把年纪了,早就对小情小爱没了兴致。” 晁千琳轻轻把蓝晶的吊坠放在奚成必的桌面上:“你是怎么知道,这东西会在我手上的?” “我不知道。” “我信?” 奚成必淡淡一笑:“真的。我只是对你的脸有自信。” “那你愿意用什么来换这双眼睛?” “你觉得呢?” 两人在彼此的眼神中自我催眠了这个谁都不敢百分百肯定的假想——蓝晶依旧是晁千琳的自己人。 晁千琳妩媚地掩住半张脸,故意笑得轻佻:“小情小爱我也没什么兴致,还是命重要。” 奚成必摇摇头:“可是自己的命才是命,是吧?” “这么说满月和钩月的命都不是命喽?” 奚成必脸色一沉。 他知道晁千琳要保白明,那天看晁千琳冲回来不问他们目的就直接撵人的样子,他就猜到她的那个心上人丢了。 为了减轻行动负担,他还是希望晁千琳能自己对白明的生死负责,不要把那种虚无的爱情变成特侦队的行动目的之一。 可是他没想到晁千琳的价值真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晁千神此时同样是身居高位的人,所以他对奚成必的推测完全没错。从领导者的视角看来,晁千琳永远是有价值的,奚成必无论如何都会给晁千琳留出参与重要事件的位置,他只是没想到晁千琳握住的那张牌会这么有力,有力到他预估不出蓝晶这个沉在对头队伍里的“愚人”能不能与救回白明要付出的代价平衡。 但他最大的错误就是盯着晁千琳思考。 那张脸的说服力大于一切,这种完美让他曲解了理性与感性的分界,忽略了她容貌的杀伤力不仅仅针对那双“眼睛”,对他同样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他沉吟了半晌,还是说出:“好,我答应,只是,眼睛是要长在头上的。” “奚队长多虑了,这颗头保不保得住还不好说呢。” 二人就这样敲定了在征讨齐升逸期间暂且统一战线的同盟协议,将任家、钟家的敌意和忠告全部屏蔽在外。 夭夭早就等得不耐烦了,见晁千琳终于从办公桌上下来,一脸不快地扯着她离开了奚成必的办公室。 又一次去往更衣室的路上,夭夭小声嘀咕着:“他还是没说我们可以去见桃之啊。” 晁千琳却道:“我们不去看桃之了,你陪我去见个人吧。” “诶?为什么?” 晁千琳笑道:“我才想问为什么呢,天不怕地不怕的夭夭大人这么在意特侦队的意见吗?你想见桃之应该不需要他们同意吧。” 夭夭摇了摇头:“千琳,你可能还不明白我和桃之是什么样的身份。我们是组建同袍会的元老,我们俩的行为代表着妖界对人界的态度,这担子太重了,一旦做错了事,可能会有数以万计的妖精鬼怪填进命去。现在桃灼堂之前的反叛还没有定论,这种关键时期,我们必须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晁千琳没想到她回答的这么正经,忽然有些惭愧:“对不起啊,我把桃之卷进来……” “傻瓜,你们是男女朋友,虽然不知道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你现在是自己人啊。我和桃之的关系是你们人类很难想象的,他最重要的人就是我最重要的人,为你做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晁千琳发现夭夭说的最多的四个字就是“不算什么”,可是人总喜欢把自己最在意的事挂在嘴边反着说。 其实“不算什么”就是“算什么”,她对桃之的另一半无比在意,希望自己做到最恭谨、最大度、最无私,也就意味着她最不快、最小气、最自私。 晁千琳隐隐为桃之开心。他们无论如何都已经帮了她许多,夭夭这个样子说明桃之的恋情也不是全无指望,她由衷地希望自己有看到这二人玉成的一天。 想到这些,晁千琳忍不住对夭夭透露更多真实情况,只为让她安心:“你也很难想象我现在的状况有多复杂。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落在了齐升逸手上,可是凭我自己人工去破解那个空间需要花费的时间太多了,他很可能会因为这些时间没命。我只能和奚成必合作,虽然我一点儿也不想。 “所以,我还是得优先考虑性命攸关的事,你能理解吗?” 夭夭顿时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啊,是之前一起打游戏那家伙吗?我也觉得他很特别,让他落在那个老人精手上肯定很不妙啊!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就算夭夭情商再低,脾气再暴躁,她的耿直和纯真也真的让人讨厌不起来,晁千琳甚至无奈地苦笑起来。 夭夭一脸莫名其妙,一旁换好衣服的十一也凑过来,等着晁千琳的下文。 “我们去找塔罗仙女。” 529 深层懒惰 在迷宫一样的“小商品批发市场”找到塔罗仙女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晁千琳并不路痴,只是身边有个看见什么都要过去凑凑热闹的猫妖,想要走直线真的很难。 可始作俑者是她,先不耐烦的也是她:“上次来的时候没这么远吧?” 晁千琳差点儿没翻白眼给她:“你再看下去,可就排不上塔罗仙女的占卜名额咯?” “诶?她不是黑客吗?”夭夭惊讶地说,“想卜卦你倒是早说啊,外国的不行啦,还不如让吴遗在线给你算一算呢。” 这个只在各种传闻中出现的名字让晁千琳来了兴致:“你是说神算吴遗吗?” 夭夭骄傲地扬起脑袋:“废话,我和桃之的朋友当然是真货啦。” “他真的有传说中那么灵吗?” 夭夭突然纠结起来:“倒不是不灵啦,只是他这个人从来不好好说话,又是诗又是词的,说是天机不可泄露,让人看不懂。可是事情过后回头再看,又会发现他好像什么都说了,一点儿参考价值都没有,总有种马后炮的感觉……” 晁千琳一阵轻笑。明明是她推荐的人,一转脸又说人家坏话是什么情况? 讲话期间夭夭可算没再被旁边的商铺分走精神,二人终于站在了金碧辉煌的仙女水晶宫门前。 张一仙正招呼客人,看见晁千琳和夭夭也不惊讶,只淡淡地摆摆手,继续天花乱坠地吹捧着那个紫水晶摆件。 上次夭夭和晁千琳来时,张一仙还靠晁千琳的脸推销饰品,这次的冷淡倒有些反常。夭夭急着让晁千琳办事,便走过去贴近了打量着张一仙,硬是把中间夹着那个不愿掏钱的客人用“金蛇缠身锁”给逼走了。 张一仙被打搅了生意,心情相当不佳,回身瞪视着夭夭:“你瞅啥?” 夭夭想也没想地回:“瞅你咋地?” 晁千琳赶紧过去隔开二人:“好久不见啊,张小姐。” 张一仙把柜台门一脚踢上,转身就往店里走,冷淡至极:“随便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吧。” “我想买个和这个一样的坠子。”晁千琳追上她,把蓝晶的吊坠往她面前一递。 张一仙对着那个坠子愣了片刻,挂上了虚伪的假笑:“我这儿羽毛断货了,如果真的想要这个,至少先把鸟儿给我抓来吧?” 她的意思是蓝晶不在她这儿。 看晁千琳懂了,张一仙立刻再次撂下脸来,直接下了逐客令:“我要睡午觉了。” 这川剧变脸一样的态度让夭夭炸了毛,晁千琳赶紧拉住她,恭谨地说:“张小姐,我知道蓝晶在哪里,只是,关于他,有很多事我不了解,想来问问他的朋友……” 张一仙轻蔑地看着她:“大小姐,你们每天每夜都在一起,我会比你了解他吗?” “我……” 晁千琳被她噎得哑口无言。 虽说张一仙的话毫无来由,她却明白了对方火气的来源。 这之前她从来没这么想过,可这一瞬间她终于发现自己对蓝晶的漠不关心有多么令人发指。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甚至保持着那种让人尴尬的关系,可是她除了知道钱惜兰和张一仙这两个他主动介绍的朋友,知道他主动展示的假眼与法术,对他的身世、能力一无所知——不只是他和齐升逸的父子关系,如果蓝晶真的是臧先生,那近期法阵事件中出现的遁地法术和隔绝思维某区的法术就是她对蓝晶的能力盲区。 更可怕的是,她不仅仅是不知道而已。 她完全忽视掉了蓝晶相关的所有隐情,从来就没把与他有关的问题没放在心上。 可是凭她的观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就算是无意间听到的事她也该有些印象的,任道是都能看出的蹊跷,她这个在严良墓中分析出一切的人怎么会完全没有感觉? 就好像她单单对蓝晶一个人的事完全不上心。 【如果这不是因果扭曲的结果,那这……难道就是“懒惰”的真正含义?让身边的人都懒得对他用心,忽视他的感受和想法,懒得思考的“懒惰”?】 【莫非只在意自己感受,冲上去爱他爱得要死要活的龚浅浅,甚至是只在意复活太太不在意他死活的齐升逸,都是受这种深层懒惰的影响?而任道是一开始有蓝晶和齐升逸有关的想法时,他还从来没见过蓝晶,只在卷宗上读到了事情经过,所以才比我更了解他?】 【这么说来,蓝晶要扮做他人生活,说不定不止是因为懒得思考自身,而是因为只做自己,根本就没人会费力去关心他、在意他。】 晁千琳突然有了一种特别恐怖的想法:【难道一直以来我看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蓝晶的真实样貌,那个让人说不出男女的臧先生才是他的真身?】 短短半分钟里,晁千琳的脑子转得飞快,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 张一仙已经进入了屏风后,夭夭气闷地摆弄着柜台上的摆件,刚要唤晁千琳,就见她扯开屏风,不管不顾地破开了屏风后的空间法阵,走了进去。 黑丝绒一样光芒绵绵的空间一如上次,正中的方桌上此刻已经排列好三张塔罗牌,张一仙正翻开最后一张。 “逆位隐士,假清高、假道德、没骨气、内心孤寂、缺乏支持、判断错误、被排挤、退缩、自以为是。 “晁千琳,你猜猜我的问题是什么?” 晁千琳坐在她对面,轻轻叹了口气:“请您帮帮我。” 张一仙把牌收了起来,又一次从桌下拿出了沙盘和摆垂。 晁千琳心如明镜,对她感激地点点头,轻车熟路地随手拿了个水晶摆垂,抬手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却忘了自己还没想好自己真正想通过沙盘知道的问题是什么。 【蓝晶真的是齐升逸的儿子吗?】 感觉到摆垂的拉扯逐渐停止,她睁开眼看着那条直线。 “是。”张一仙漫不经心地给了个答案。 【果然是这样……那么,蓝晶还……】 晁千琳突然发现自己没法问出这个问题。 “蓝晶还是不是我的同伴?” “蓝晶还站在我这边吗?” “蓝晶还爱我吗?” 无论是哪种问法,这个答案都代表不了什么。 她叹了口气,只能换了个问题:【白明能不能平安无事?】 摆垂轻轻拉扯,停在了刚刚那个答案的正对面,画出个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否。” 530 恶居下流 晁千琳的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捏紧,跳不动了。 东方捷溪说的没错,无知无畏,不论她相不相信这个结果,看到这个答案都足够她煎熬。 张一仙催促地敲敲桌面,对她难看到极点的脸色置若罔闻。 晁千琳再次闭上眼睛:【都是心理作用而已,都是心理作用而已……这怎么会准呢?如果真的那么准,你倒是告诉我,我到底爱不爱晁千神啊?】 即便是上次来占卜感受到自己对钟爻的恨意时,她的手指也没有承受这般沉重的剧痛和拉扯。 晁千琳痛得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眼前那块淡粉色的水晶似乎正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激烈地斗争,无规则地凭空抽动着。 饶是如此,它在沙盘上画出的线依旧无比笔直,从沙盘的正中心向晁千琳的正前方扭动而来,直停在与之前那条直线垂直的边缘上,画出了个规整的“t”字形。 图形已成,摆垂瞬间炸裂开来,水晶碎片没有落在地面上,而是在滑翔中化为飞灰消失殆尽,连晁千琳手指上那条发丝都瓦解成尘,就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 “这是……”张一仙惊讶地瞪圆了眼睛,把沙盘转到自己的方向。 “是”与“否”的中间点,一个永远不可能出现的位置,不是未知,而是虚无。 “你到底问了什么啊?” 晁千琳茫然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张一仙垂头半晌,实在不愿回答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便叹了口气,直接解释了沙盘占卜的最后结果:“zayin,卡巴拉生命之树路径7,连接了binah和tiphareth。” “我是问这个位置到底……” 张一仙依旧没理她,自顾自说着:“它的形状就像一把剑,即可以攻击,也可以防卫。剑还是一种可以将物品分开的道具,在裁决和分析时,也代表着将观点分离开……” 晁千琳从她的态度中明白了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没有答案。 她爱不爱晁千神,没有答案。 晁千琳苦笑起来,还来不及多想,就被张一仙不明所以的陈述吸引了过去。 “剑也是代表着西方寓言中的召唤之力的武器,挥舞它可以震慑他人,也可以用来执行权威的决定。 “除了剑,这个字母还对应着大阿卡纳牌中的‘恋人’。这张牌最早的象徽是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之间,两个女性代表的是美德与缺憾,夏娃与莉莉丝,光与暗,我想对你来说,应该是一个女人在两个男人之间吧。” 因为是在张一仙面前,晁千琳不自觉地想到从来没有加入竞赛的蓝晶,一时竟然有些惭愧。 张一仙继续说道:“恋人牌代表着新的起点上,面对一个会发生各种可能性的未来。不过未来无外乎两种,你所希望的和你所不希望的,无论如何,你的生活总会迎来机会,产生变化。 “zayin还有一个与‘恋人’这张牌有所对照的含义——混合。让两种物质融入彼此便是混合,这看起来似乎和‘剑’截然相反,事实上剑的决断和威慑是‘混合’的条件。 “也正因为‘混合’与剑同时存在,zayin还被称为布置之智能。” 这个词是所有“不明所以”之最,晁千琳情不自禁地嘟囔出声:“布置之智能?” 张一仙道:“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被解离割舍的‘命运’,一种属于你自己而不归属于天命之中的‘命运’。” 晁千琳更加迷茫了:【不归属于天命之中的命运,这是说可以靠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吗?】 无论她脸上的费解多么明显,张一仙都没有给出解答。 哪怕是“下周会发生什么”也好,她的占卜至少需要个方向,才能做出论断,可是晁千琳根本就没有提问,她哪里知道该怎么解答。 不过作为占卜师,张一仙相信每个人的迷茫都只是因为他们没办法把所有的迷茫厘清,凝练成一个问题而已。能预见的未来并不能指导人生,只能帮助迷茫者找到自己的问题所在,让他们正视问题,做出自己的选择。 她也相信,像晁千琳这样灵觉和直觉敏锐到可以使用空间法术的人,只要理解“zayin”的含义,就能够明白自己到底要何去何从。 “zayin”的含义就是她所有迷茫的解答,如果她能明白这个答案对应着哪个问题,她就可以思考自己到底应该选择什么了。 晁千琳还以为她会多说些什么,谁知张一仙解释完这些就陷入了沉默。 现在的张一仙终于愿意承认,其实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晁千琳,甚至有些讨厌她。 在蓝晶叫着晁千琳的名字抱她的时候,她的自尊心一次次受到打击,只为这一点,哪怕不涉及感情因素,她也不可能对晁千琳喜欢的起来。 更何况蓝晶是她重要的家人。 一见如故的师徒、无所顾忌的情人、相互陪伴的朋友,加在一起就是家人。 而晁千琳抢走了终日无所事事赖在张一仙身边的他,把他卷回了他逃避多年的命运。 把蓝晶捡回家里的时候,张一仙就已经知道他之所以徘徊在国境线上是为了躲避什么。可是,那是蓝晶隐藏最深的秘密,这么多年他从来不愿意告诉她。 张一仙一直秉持着占卜师的最高自尊,哪怕是从前每天都会被他拜托为他卜上一次躲开祸端,她都没有通过占卜窥探过他的秘密。 可是就在蓝晶去往常城之前,这个自从找回晁千琳就再也没有求她为自己占卜的男人,又一次让她狠狠地伤了心。 “tatьrha,为了她,我不能再逃了,能活下来再见吧。” 这简单的一句话,断开了他们几十年的情义,比起嫉妒晁千琳,她更恨晁千琳把他推回了面临生死的危局。 可同样是为了自尊和体面,张一仙明知一切,此时此刻却依旧把不快压抑成能让彼此忍受的冷淡,对晁千琳伸出援手。 奈何晁千琳只以为她是在以老朋友的立场,气恼自己这个被蓝晶爱着的人忽视他的真心,便拿出了最谦恭的态度,问着那些自己本该注意到的问题:“张小姐,你知道安灵教吗?” “咋的,你想对我传教啊?” 晁千琳连连摇头:“不是的,蓝晶之前好像和安灵教打过交道,我现在想……” “自从有了你,他就啥都不跟我说了。”张一仙再次下了逐客令。 晁千琳只好起身,离开这个异空间之前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请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师徒。” 张一仙没有犹豫,从所有名词里选择了最浅薄也最深刻的一个。 531 漫无目的 仙女水晶宫的前厅里,夭夭正把几个水晶球叠成一座高塔。 这么神奇的事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街边路人都好奇地停下来观看,这家伙人来疯,还越玩越开心了。 不过晁千琳的出现明显更加奇幻,夭夭见他们都被晁千琳吸引走了,立刻觉得无趣,把水晶球塔就那么丢在柜台上,拉起晁千琳就走。 “无功而返吧?”夭夭调笑道。 “也不算是啦,她也帮了我很多了,可能蓝晶不见了,她心情不太好。” 夭夭不怀好意地再次窃笑了几声:“你这锅背得,也太冤了。” 晁千琳不明所以。 夭夭正色道:“上次我们来找她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个张一仙和蓝晶,是……那种关系。那时候我还以为她是小三,后来发现她认识蓝晶更久,所以肯定是蓝晶不检点咯。 “不过上次我们有求于他们,我就什么都没提。这次看来,没了蓝晶在中间,她和你就只剩下赤裸裸的‘夺夫之恨’了。” 晁千琳苦笑道:“怎么会呢,她说他们是师徒……” 她说着,自己也犹疑起来。不提别的,就看蓝晶的“好徒弟”任道是的德行,还有一开始认识蓝晶时龚浅浅的受害者模样,说这家伙不检点绝对不是冤枉。那么,他和这个张一仙…… “哎,算了,我和蓝晶的关系从来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这点儿恩怨情仇我也脱不开关系,被记恨就被记恨吧,自己做的事自己要负责,我也不差这个仇家了。” 夭夭却说:“问题是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接下来……” 晁千琳当真说不出。 本来她来找张一仙就已经带着碰运气的成分,指望她能提供一些蓝晶在齐升逸那边的线索,给接下来的行动一个方向。 现在这档口,特侦队已经掌握了破解桃之空间屏障的技术,还有全员共同努力拿出的高深仪器,比起她人工在数以亿计种的可能性里检索路线,必定要快上许多,寻找齐升逸进而寻找白明她已经用不着伸手了。 由于张一仙的态度,对蓝晶的找寻似乎也止步于此,而且晁千琳严重怀疑,哪怕是亲密无间的张一仙,对这样一个被旁人懒于关怀的蓝晶又能了解到什么程度。 难道她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二人正这么漫无目的地下着楼,夭夭忽然又被某个摊位吸引,硬是把晃神的晁千琳拉了过去。 夭夭欣喜地拿起一块绘画着魔法阵的方巾,似乎非常喜欢,问了价便要掏钱。 它也吸引了晁千琳的目光。 【对啊,法阵。我怎么只想起来寻找蓝晶的来历,却忘了还有他参与的法阵事件没有好好调查。】 想到这里,晁千琳的心越发寒冷。 因为十一正贴在她背后,灼灼的目光仿佛透过了她的骨骼,监视着她的大脑。 【和法阵事件相关的安灵教,就是带走了大哥的组织,蓝晶也曾经参与其中,这地方,到底是什么来路……问题是,上次晁雨流提到大哥在这个组织很受重视,凭他的本事,他八成已经居于高位,那现在跟着我的人,莫非都是那里来的?】 这可真是灯下黑,因为对晁千神的关注远高一切,晁千琳下意识忽略了这最浅显的线索。也因为她对晁千神的信任,她潜意识中压根没有把这个四处作乱,还听着就不像好东西的邪教和晁千神联系到一起。 【哎……还是要面对他的,是吗?】 晁千琳越发苦恼,那边夭夭已经打包了方巾,没心没肺地拉着她继续往外走。 “千琳,听我的,不开心的时候先开心了再去想别的。” “可是……” “人会因为情绪使然做许多冲动的决定,你现在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还是腿受伤的无头苍蝇,你觉得自己就算查到了什么,做出的决定就会是有价值的、最妥善的吗?” 夭夭突然像个长辈一样认真地说教起来,却让晁千琳蓦地放松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太过无助,也可能是因为对直面晁千神的反感大过了对说教的反感,晁千琳还真的听进去了。 见她表情舒缓,夭夭挽起她的手,直接把她拖进了商场。 逛了一下午,有这只爱热闹的猫妖帮助,晁千琳买了许许多多华而不实的东西。 十一在背后贴心地刷卡付费,脸上不再那么冷淡,带了些亲妈般的柔和,看她在廉价的小铺中试穿廉价的衣服也同样完美如初,甚至还笑过几次。 夭夭却一直对这人很戒备。 她坚信反常必有妖,可就算她见多识广,十一身上也实在太干净了,连中了法术或蛊毒的迹象也瞧不出来,除了之前与自己有的一拼的身法,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表世界人。 夭夭还是担心桃之的,只不过现下,她把对桃之的关心投射到了晁千琳这个“对桃之最重要的人”身上,一刻都不敢离开她。所以,即便看不出十一的路数,她也绝对不敢掉以轻心。 而且,她觉得十一能感受到自己的敌意,在晁千琳看不到的地方,这二人总在默默对视,似乎都在推敲对方脑子里的玩意儿。 就这样过了一下午,晁千琳当真在夭夭的感染下心态放松了不少。 她手上的伤也几乎不碍事了,只是这样快速的新陈代谢对身体造成极大损耗,离开商场的时候,她甚至有些低血糖,脚步都虚浮了。 大大咧咧的夭夭全没发现,十一却不动声色地搀扶着她,让她对这个女人亲切之外又多了几分好感。 只是这好感在离开商场,看到候在门外的晁千神时又烟消云散了。 晁千神特地和夭夭握了握手。 对夭夭来说,他们俩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无论是晁千神的第五个分身还是第十一个分身,都已经把这只猫妖的性情和能力看了个一清二楚。 十一在他出现的同时就打车走了,晁千神尤其不想自己阴暗的洗脑在晁千琳面前暴露,更何况夭夭也同样敏锐。 “一起吃个饭吧。”他打开车门,请二位女士上车。 夭夭却直白地拒绝:“不了,我还是回去给桃之送饭吧。” 晁千琳很想留她,眼前却突然一黑,差点儿晕倒。 晁千神赶紧接住她,把她塞进车里,再不和夭夭谦让,载着她回了家。 532 多生事端 一路上,晁千琳都在闭目养神,中途晁千神下车去买菜,她也没有跟着。 她下山后没多久,白明就来到了家里,两个人像这样独处的时候真是不多。然而可怕的是,没了重逢的喜悦后,她居然对这种情况不再习惯,感到尴尬了。 这气氛互相传染,晁千神也一直很沉默。 这一天晁千琳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一整晚,他都时刻准备着被她问及安灵教的问题。 可是直到睡前她都没有开口,好像这件事并不存在。 “千琳。”晁千神忍不住叫住上楼的她,主动给她机会,“你是不是有很多问题,却不知道怎么问我。” “你想说吗?” 晁千神愣了一下,轻轻摇头。 “那就别说了。” 如果在从前,晁千琳这么说,晁千神一定会认为她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是为她好,并不在意那些身外事,可是现在…… 虽然他几乎没骗过她,但他知道自己心中隐瞒了太多太多事,只会认为她对自己的谎言失望,不愿再听。 “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大哥,我知道。” 如果晁千神不补充这一句,或许晁千琳真的相信,然而此时此刻她想的却是:【可是人总是把最在意的事挂在嘴上反着说不是吗?】 晁千琳从楼梯上走下来,抱了晁千神一下,然后飞快地逃上楼,关上了房间。 她也反着做了,因为她真的不敢问。 她自认为自己的价值观已经足够离经叛道,对与己无干的他人命运毫无通感,可是她的底线还是存在的,为了某种目的没有缘由地伤害他人性命,她做不到。 像黄金成团体那样肆意伤害民众、袭击公务人员,她尤其不敢苟同。 所以她不得不思考,安灵教如果真的那么邪恶,邪恶到和晁千神的心智相符,她该怎么办?面对他的时候,她该若无其事地消化还是暴跳如雷地质问,是该继续放任自流还是与他同流合污? 晁千琳在心底信任晁千神不会伤害自己的同时,也深深地相信晁千神会为了这个唯一目的,肆意伤害别人。 她对他的信任很矛盾。 这矛盾拉扯着她自己,让她没法抉择。 沙盘上的摆垂剥夺了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那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她也好循着指引做个决断。 可是“未知”,“虚无”,又算是什么呢? 另一边,奚成必的一天,同样焦头烂额。 和晁千琳达成协议的消息几乎瞬间就传到钟家耳中,三凶上门和晁千琳离开只在前后脚。 奚成必不得不再次向他们重申,钟甫已死,奚家和钟家的亲眷关系都很缥缈,何况钟家一直都没把控制晁千琳的正当理由告诉自己,他也没法把钟家的要求排在讨伐齐升逸这种大事前面。 三凶也再次重申,绝对不能让晁千琳参与齐升逸事件。 奚成必终于忍不住心中怒意,嘲讽地笑道:“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坚决,倒是自己去阻止啊?我们已经努力过了,仁至义尽。现在她身边是什么布置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想把四大家族当枪使也要有个限度。 “更何况她有理由也有条件参与我们的行动,我根本就没必要阻止她。说实话,我一开始答应把满月嫁给你们,也只是不想和灵辖世家伤了和气,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奚家会因为大本营曝光就怕了你们吧?” 任家和钟家的小九九奚成必也知道几分,就算不了解具体内容,他也谨慎至极地希望己方能和上古世家打好关系。 可事情发展至此,奚成必只能用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送客,彻底和钟家撕破脸皮,放任钟家彻底变成任家的同盟。 处理完这些,这位老人还来不及休息,就收到了新的线报: “奚钩月带着安灵教大批教众回到岚城了。” 奚成必面色沉稳,内心的波澜却能掀翻游轮。 他对这个小女儿的心态早就天翻地覆,愧疚甚至比恨铁不成钢还要多,所以面对安灵教的事,他和晁千琳一样犯了人之常情的毛病—— 心慈手软,犹豫不决。 一时做不了决断,他只能先让奚南退下,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思考一会儿的会议内容。 【晁千琳还不知道奚钩月是晁千神的同党,应该也不清楚晁千神彻底接管了安灵教。那个男人做所有事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护晁千琳,钩月也对她重视得很,虽然安灵教不得不除,但现在晁千琳已经参与了讨伐齐升逸的行动,还是应该利用那两个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一个疯子,一个魔,只有控制好晁千琳才能让那两个人安稳,可是现在离晁千琳最近的是任道是,还是应该把满月调回去才好。】 【真是红颜祸水,那两个麻烦到底该怎么安抚呢?有他们在一定会出乱子,还有桃灼堂一帮脑子不齐全的妖怪……哎……这可能是建国以后最大的里世界战役,齐升逸那个老家伙可真是……】 现在,或许只有奚成必知道,他们这次的对手为什么要调集能够为他所用所有兵马来对付。 安置在晁家客厅的仪器在特侦队是件老古董,并不是什么新产品。 从十几年前,特侦队注意到齐升逸的异空间后,这台机器就开始建造、调试,不断地解析着异空间的结构和坐标。 像晁千琳那样单兵侵入对特侦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可他们的目的不是侦查,而是大规模地派兵剿灭对方的势力,供百人通过的空间通道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奈何齐升逸狡猾至极,他的异空间倚仗了上古大巫镇压的妖兽的空间建造,随着他本人的修为精进,异空间本身也在不断升级和迁移,特侦队解析的速度永远比他改造的速度慢上一步。 奚成必深知这台仪器的高深,也就深知齐升逸的深不可测。 世家十余位技术员攻坚解析仅仅能追上他一人的进度,就算异空间本身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这老家伙的本事也着实了得。 若不是奚钩月入魔期间打破了狰所在的空间,异空间的多重保护出现了缺口,让特侦队趁他修复之际在异空间留下标记,此时就算有了晁千琳制造的路径辅助,他们照样会晚于齐升逸的大搬家一步。 更让奚成必忌惮的是,他们仅仅是在破解路径和坐标,进入异空间之后,那个需要如此人力才能破开的完卵之中又会是什么样的构造呢? 几十年寿命的异空间完全受那个登峰造极的老人精控制,他们如果准备不充分,很有可能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办公电话适时响起,提醒奚成必开会时间到了。 挂上电话,他默默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用最快速度找到通往异空间的方法,稳住晁千琳这颗棋,避免多生事端。】 533 过犹不及 晁千琳决定跟踪晁千神。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对晁千神的迷茫和对白明的简单明晰让她被迫选择后者优先。 她觉得与其询问,让他看透自己的心思,逼迫自己当场作出反应,还不如用自己的眼睛亲见真相,多留时间给自己思考该怎么面对事实。 这也算是逃避之后的折中之选。 此念一生,第二个关键问题又出现了。 她得怎么跟踪晁千神呢? 空间法术和悯火诀是她仅有的助力,可对方是个连她这个妹妹都搞不清实力深浅的满级大佬,还在自己身边安插了各种想象不到的“眼睛”,她这招摇的容貌连乔装改扮的余地都没有。 【昨天那个女人叫十一,那个神父叫零五,如果他们是按编号排的,是不是说他们至少有十一个人。如果都是这种身手,就算不会法术也要命了,万一其中还有修者,那岂不是……哎,想阴大哥真是太难了……】 晁千神看着妹妹对这那碗粥神色阴晴不定,清清嗓子:“千琳,凉了。” “啊!”晁千琳被正主一叫,吓了一跳,心虚地对他笑笑。 晁千神挑挑眉:“想什么坏事呢?” “坏事啊……”晁千琳顺着这个思路信口说出了最先浮上脑海的人,“我在想,那三只狐狸来事务所求庇护,结果桃之和夭夭来了之后他们就没再露过面,任道是说他们住在咱们家附近,到底是在哪里呢?” “你找他们做什么?” 晁千琳眉头一皱:“算账。” 晁千神不禁莞尔:“怎么,几只狐狸也敢招惹你的吗?” 晁千琳这才想起那三只狐狸掺和的两次事件晁千神都不在场,计上心来。 “他们三个之前跟老任玩了次仙人跳,老任拆不开钱,向我接了五万,答应还我七万五。结果上次我问他要,他说自己为了下墓,在白阳那边买法器大破产,既然狐狸们都回来了,他们现在又不差钱,何必为难自己人。 “我想了下,觉得也对,老任那边有录音,以后总能讨回来,倒不如先去狐狸那边敲一竹杠。而且就是他们没给我讲清楚桃之夭夭为什么过来,害得我被桃之给……” 晁千琳不出所料地看到晁千神握着筷子的手紧了一下。 他听到夭夭说晁千琳是桃之“最重要的人”、“女朋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可那些都是“十一”听到的,他也没法问,这时总算有了机会。 看晁千琳支支吾吾地没说下去,晁千神追问道:“桃之把你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都这么大了,这种事……反正桃之挺帅的,夭夭又强,多两个保镖,也不亏。” 晁千神忽地站起来,一把把她扯到怀里,刚要扒她的衬衣,就停了下来。 【果然和怀疑钩月的时候一个反应,这个大白痴还真是没长进。】 晁千琳腹诽着,脸上却做出大受惊吓的样子,慌张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大骂道:“白痴你干嘛啊,就算有痕迹也早就不见了吧!” 她这么说仿佛佐证了晁千神的猜想。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晁千琳还从来没谈过恋爱,除了他也没被别人碰过,也就是说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就是她的……初夜。 这次的暴行,比起奚钩月那次更糟,因为这回对她出手的,是男人。 他造成的伤害不仅是对她生理和心理的打击,舆论也绝不会像奚钩月那次那般香艳旖旎,只会变得猥琐下流,大大加深受害者的心理负担。 哪怕这件事不为外人所知,社会环境和传统道德培养出的三观照样会因为她已经成型的的三观形成压力,带入自我保护机制,她心中所受的煎熬绝对不是奚钩月施暴可以两相媲美的。 晁千神整个人抖得没了人形,抓着晁千琳的手也失了分寸,重的让晁千琳咬紧了牙关。 她已经发现自己玩笑开过头了。 晁千神神色如常,泪水却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脸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却没发出一点儿呼吸的声音,额上青筋暴起,脸却白的没了血色。 “大哥,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晁千神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狠狠把她按进怀里,痉挛似的颤抖让晁千琳的心跟着一起抽痛。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都怪我,对不起……” 晁千琳吓坏了,她本以为只要嬉皮笑脸地补一句“开玩笑啦”就可以转开这个话题,让她被桃之杀掉一次的事显得轻松点儿,免得晁千神把事情闹大。 没想到,晁千神的反应比她想象的大多了。 【也对,我已经不能想象他对我的感情了……】 晁千琳甚至没能哭出来,只是苦笑着,用了最大的力气推开他:“你是不是想歪了呀,我说的是桃之以为我要威胁夭夭的安全,失手把我杀掉的事情。但是我现在根本不怕死呀,这不是好好的吗?” 晁千神依旧愣愣地,好像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晁千琳更加无奈地笑着,把他按回椅子上,把他搂在胸口:“没事的,我没事的,我不该把这种事说的这么暧昧,开这种玩笑,对不起……” 晁千神完全没缓过神来。 在晁千琳看不到的地方,无论是岚城安灵教驻地的九人还是晁家周围的五人都已经用最快速度朝桃之的所在去了。 他的怒气总要发泄的。 强暴和谋杀哪个更严重晁千神没法评估,可是在他现在的心境下,哪个都不能原谅。 晁千神的沉默让晁千琳更加心慌。 她确实是想支开周围的眼睛,让晁千神的注意力转移到肯定不会被他的手下伤害到的桃之和夭夭身上一阵子,可是他这个样子让她严重怀疑这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 昨天看到零五和十一那熟悉的表情时,她已经对晁千神和他们联系的方式稍有猜测。一定是某种同心诀,让他们互通了某些情感和消息,晁千神才能那么快、那么详细地知道她这边发生的事情。 所以现在晁千神应该已经在下她看不到的指令,做什么恐怖的事了。 “大哥,对不起,别为难他们,我们之间的误会都已经解开了,他们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别为难他们,好吗,拜托……我不该跟你开这样的玩笑,对不起,别为难他们。” 晁千琳摇着他的肩膀,可晁千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像是具还会喘气的尸体,眼睛毫无神采,只有眼角的泪水还在径自滴落。 晁千琳既心痛又害怕,脑子一热,附身吻了下去。 534 位置互换 泪水,吻,能让他们二人回忆起柔软的从前吗? 或许可以。 至少他们的唇舌还那么熟悉彼此,依旧会拥抱,也依旧会十指相扣。 路上的十四人同时停下了步伐,因为晁千神的全部身心都必须归回自身,才能足够他回应晁千琳的亲吻。 “别怕,我在这儿呢。”晁千琳轻轻在他耳边说着他从前最常说的话。 这番话终于逗笑了彼此,可这位置的互换已经说明一切早已不复从前。 安抚好了晁千神,晁千琳觉得早饭越发索然无味。 她几乎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他的精神被分成太多份,没有充裕的情绪,眼神自然空无一物,可是晁千琳却又有了读懂他情绪的感觉。 若是说他变了,也不过是变了表象,他的行事风格依旧如初,只不过因为势力更强,波及范围和强度比从前更大,戾气也更重了些。 可是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小气的男人,在她面前,甚至是个小气的男孩。 他没有大抱负大胸襟,一切的一切都只为她。 冷静下来想一想,他也真是没出息。晁昭明明把他放到更广阔的天地去见更多世面,他却和晁千琳这种窝在小院里几乎一辈子的人一样,只希望顾好自己和小家,从来不曾想过为国家、为社会、为人类努一努力。 不过自己做不到的事怎么好苛求别人,晁千琳也没立场去指摘他,毕竟她目前最迫切的愿望也只是在接踵而来的两件大事里,保证晁千神和白明都能活下来。 至于她自己,恐怕也蛮难死掉的。 可是此时此刻,晁千神的精神全部收回到了这具躯体之中,他的爱和欲望与之前的淡漠对比过于鲜明,让晁千琳再难习惯,没法和那双能把她浸透溺毙的眼睛对视。 晁千神丝毫不会觉得在她面前掉眼泪或示弱是尴尬的事,这时平复好情绪,又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刚刚的话题:“你一会儿要去找那几只狐狸吗?” “嗯,我先问问老任他们在哪里……其实我最近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才能安心,但又无所事事……” 就算她这么说,晁千神还是不打算带她去看看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让晁千琳跟踪他一探究竟的决心更加坚定。 但经历过这一番波折,她突然不忍辜负他的信任和爱,强压着恐惧,决定给他一个机会自己说出来:“大哥,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吃早饭?” “我是说,你在什么地方工作?” “我还以为我们都有默契,不去问这些。” “可我的事你都查的一清二楚,这……不公平……” 晁千神长长叹了口气。 他就是在有意回避晁千琳,甚至为她之前没勇气询问暗自庆幸。 他得怎么告诉她自己做了邪教头目,和魔同党共谋,视人命如草芥,还准备继续变本加厉? 卫语信说的没错,晁千神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多不正义心知肚明,自我谴责不亚于他人。 但就像刑罚里的每一条都是不劳而获大发横财的办法,所谓的不正义,往往都是最快捷的方法,他越是懂得就陷得越深,依旧这样选择,也就让自己背上了更重的负担。 他比晁千琳更明白现在的情况有多么刻不容缓,就算这表象再平静,他们再无所事事,也阻止不了时间的流动,阻止不了“那一天”的到来。 他没时间让自己一点点追赶她的脚步,只能用最快捷的方法攀到她身边。 晁千琳的表情在他的犹豫中越来越不佳,甚至无奈地移开了目光。 他也知道藏是藏不住的,到他用出手段的时候,她必定会知道。 可刚刚被她那么一吓,他更加胆怯了。 他很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承受她知道一切后,可能给出的反馈。 十五个身体既能分担也会增幅,自己心念一动,无论是愤怒还是悲伤都会被共鸣十五次,痛到他一个人的精神难以承受。 等他再准备准备,把手边的事处理得更干净一点,到去找齐升逸算总账那个所有仇恨都能转移到冤大头身上的时候,他在把自己的努力告诉她,会不会更好一点儿? 等待未知的恐惧感每秒都在加重,终于超出了晁千琳的负荷,她主动叫停对峙: “算了,大哥,昨天晚上我还说过,你不想说就不用说,只过了一夜就反悔,是我不对,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之敷衍胜过之前的情真意切千万倍,晁千神暗道不妙,只能解释:“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情势太复杂,对吧?” 他伸出两个指头在眼睛附近比划了一下,提示她周围依旧不干净。 晁千琳点点头:“我知道了。” “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你知道,对吧?” “我知道。我也不会。” 晁千琳在话出口的瞬间忘记了晁千神被她的玩笑伤到什么程度,晁千神也忘记了她为了安抚自己遵循本能用出了最后的手段。 两个人眼中的彼此越来越陌生,也越来越模糊。 越是强调越是缺乏,他们都明白,却都忍不住一再强调。 终于,连信任,都没有了。 “我得走了。”晁千神急不可待地想逃离这些。 晁千琳为了跟上他,也立刻起身:“我也要出门了。” 她已经收到任道是的回复,因为和晁千神共同出门,零五、十一之流也不出所料没有出现。 趁着晁千神没注意,她把纹盒塞进了他的西服口袋。 他们在小区门口分手,已经收到消息的洪秀秀和白玉如三人也在一颗行道树后现了身。 “陛下,你找我们有事?”洪秀秀有些紧张又有些讨好,居然学了任道是的口风。 晁千琳把自己的纹盒递给她:“你们拿着这个。一会儿我打车往北走,你们坐公交往南走,就这点儿事。” 洪秀秀一眼就看出端倪:“这是,带血咒的法器?” 纹盒上的血咒链接的二人是不会变的,也需要二人同时佩戴才能发挥作用,为了防止自己接下来的自伤晁千神感受不到,晁千琳当即割开手掌念动悯火诀,把一柄短剑交给洪秀秀。 “你应该有办法让它保持这个状态吧?” “这个我倒是能做到。”洪秀秀说着,用自身法力包裹住短剑,塞进包包里。 “一会儿到了终点站,你就把保护罩撤开,让血洒在纹盒上,如果我大哥去找你们,你就把东西交给他,告诉他是我让你们这么做抵债。” 知道越多就越危险的道理洪秀秀非常明白,她不再追问,当即带着那两只狐狸上了一辆公交。 晁千琳交代好一切便要拦出租,刚一伸手,就有个妖媚的女声忽地贴在切近,呼气轻轻打在她耳后: “找晁千神需要这么麻烦吗?” 535 魔的提议 晁千琳周身一凛,立刻就想闪身避开,却被猛地按在了背后的行道树上。 她的脸和肩膀被粗糙的树皮磨得发痛,还没愈合的伤口中再次溢出血来,瞬间聚拢成一条长鞭,朝身后按着她的坏心人腰间卷去。 对方却娇笑一声,主动贴近上来,狠狠压住她的背,把她更牢靠地固定在树荫下。 “钩月,你要干什么?” 魔的嘴唇轻轻贴在晁千琳耳边,叹息着说:“想你了,来打个招呼嘛。” “那就放开我啊,你就不能正常点儿吗?” “可是我本来就很不正常啊。” “痛死了,快点儿放开!” 血鞭顺着奚钩月的腰际缠住她的独臂,可不管晁千琳再用力,也撼动不了她分毫。 奚钩月又笑了几声,全不顾路人的目光,硬是别住晁千琳的腿,青葱的藤蔓从空荡荡的袖管中蔓延而出,挤进晁千琳和大树的间隙。 “你这到底是发什么疯?”迫于前情,晁千琳对她有种天然地畏惧,只能无奈地压低了声音,“要乱来至少回家去吧?” “不要,这里比较干净。” 惊惶、厌恶、莫名其妙,这只魔让人无法凭逻辑推敲的脑回路真的把晁千琳给搞炸了。 奚钩月的手臂蓦地一空,晁千琳的声音就在她背后传来:“你到底想干什么?再胡闹就恕不奉陪了。” 奚钩月转过身,看着呼吸幅度尚未平稳的晁千琳,摆出个极其夸张的惊讶表情:“哇哦,空间法术这么熟练了,几乎就是瞬间移动啊。” 晁千琳只是被逼急了,她从前也没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可以做到这种事。 她不动声色地压下和奚钩月相同的惊讶,冷冰冰地说:“我走了。” “别啊,你还有事要求我呢。”奚钩月把独臂往裤兜一插,歪着脑袋,样子格外欠扁。 晁千琳瞬间联想起她出现的第一句话:“你能带我找到晁千神?” 奚钩月咧起嘴笑得格外灿烂:“当然啦,小事一桩。你的原计划是让那三只狐狸用纹盒和他建立联系,瞬移到狐狸那里拿到坐标,再赶在晁千神之前瞬移到他所在的地方,对吧?” 被看穿这种机巧没什么稀奇,晁千琳大方地点头承认了。 “这个计划漏洞也太多了。万一晁千神在的地方不是你想去的地方,万一你们俩中途碰面了,万一你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他就回来了,他肯定会更加防备你,像今天这样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也就不会再有了。可不是什么话题都能让那群乌合之众从你身边离开的哟。” “难道你也一直在等我身边没有他的人,所以才现在出现?” 奚钩月点点头:“算是吧,我可不想总被他盯着,感觉好恶心哦。” 晁千琳无奈地收了鞭子,她这几天在表世界人面前犯忌讳的次数多到懒得掩饰了,只能瞪了那几个盯着她俩等车的上班族一眼,让他们的眼睛和嘴都老实点儿。 奚钩月上前亲昵地挽住她的手,嬉皮笑脸地说:“见到我都不高兴的吗,怎么还臭着脸啊?” “你有什么避开他的方法吗?” “那是自然,只不过避开他容易,避开他们可就难了。” “他们,你是指我家附近那种不会法术身手却很好的普通人?” 奚钩月不耐烦地说:“我不是说了避开他容易了吗,我的意思是他的教徒太多了,我又认不全,保不齐就会撞见。” 这句话信息量有点儿大,晁千琳愣了一下:【那些“眼睛”也是他?什么意思?他的教徒?果然大哥成了安灵教里的核心人物?】 “既然你做不到,还要我求你?” “可是你现在不是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吗,我可以带你去那边,其他的就是你自己的事儿了啊。” 晁千琳瞥了她一眼:“那你要我怎么求你?” “亲我一下。”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踮起脚,亲了一下这个跟晁千神差不多高的姑娘。 “太敷衍了吧。” “麻烦死了。” 晁千琳一边抱怨,一边搂住她的脖子,认认真真地吻了她一分多钟,这一次,路人们完全顾不上刚刚受到的恐吓,眼珠子都快从脸上飞出来了。 奚钩月擦着唇边的津水,忍不住吐槽道:“你们俩还真是一个脾气。不过你一点儿都不纠结,显得好没诚意啊。” 晁千琳叹了口气,深觉不耐,转身就要走:“那就当是见面礼吧,回见。” “别啊。”奚钩月赶紧拉住她,“开玩笑啦,我可是很守信的,咱们这就过去吧。” 说着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地址。 晁千琳一头黑线:“钩月,这样不就全曝光了吗?我可是想要藏起来,跟踪他的啊。” “那边的狐妖也在行动,等纹盒有了反应,晁千神赶过去,教里不就干净了吗?” 晁千琳越发疑惑:“你怎么对他的事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是安灵教神使,我是安灵教圣女,我不清楚谁清楚?”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晁千琳彻底无语了,【神使这个词晁雨泽倒是提到过,圣女又是个什么,这个安灵教这么中二的吗?不过宗教好像总是很中二……】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么说你们俩之前也,一直在一起?” “我们俩每天睡同一张床哦。” 奚钩月的表情和语气实在让人认真不起来,晁千琳只“哦”了一声。 奚钩月继续道:“不过嘛,我们还是要有些手段的,纹盒突然跑到他身上去了,他肯定会猜到你要动手脚,一会儿下了车,你就随便找个异空间藏起来,等我联系你。” 晁千琳断然拒绝:“不行,我知道的异空间就只有齐升逸的所在,现在那边的情况正在破解中,如果再被我闯进去,数据的变化过于庞大,破解时间又要拉长了。” “那……这样吧,你就在车里等着,我叫你的时候你再来找我。” 这退而求其次不是退了一星半点,晁千琳狐疑地问:“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奚钩月瘪瘪嘴:“既然避不开,只能把他们杀了呗,死人就没有眼睛了。” 晁千琳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是真正的魔,不仅仅是性格变得更加豪放的女高中生而已,赶紧制止:“那都是无辜的人,怎么能毫无缘由地杀了?” “反正那些人只不过是晁千神的眼睛,也不算是活着了。” 536 故地重游 奚钩月说的轻描淡写,暗地里却在观察晁千琳的反应。 她还是不希望对方对她的印象太过糟糕的。 可是晁千琳的感情全都压在心底,慌张并没有泄露出来,而是假作思索,然后再次干脆地摇摇头:“那也不行,你如果再造杀孽,自己也会惹上麻烦的吧。” 奚钩月顿时幸福得要冒出泡泡,伸手紧紧抱住晁千琳:“别担心啦,就算是杀孽也不是我造的,没想到你还这么关心我,果然我没有白帮忙。” 晁千琳只是不希望和晁千神在一起的奚钩月连累自家大哥,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直白表达情感的奚钩月是真的开心,配上这依旧少女的面貌,谁也不会忍心戳破这样的误会。 她挣开奚钩月:“总之就是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方法啦,你没有别的主意了吗?” “可是现在晁千神那么方便,就算你受了伤,他也不一定会全部到场啊……” 晁千琳打断她:“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像有很多个大哥一样……” 奚钩月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知道的吗?” “我不是正在问你吗?” “算了,说不清楚,眼见为实,你还是做好心理准备吧。” 就算奚钩月不这么说,晁千琳也早就在想象各种糟糕的情况了:“可是不说清楚情况,我们怎么能一起想办法呢?” 奚钩月也很无奈,这种重要的事她希望晁千神自己说,她可不想同时得罪了那个恶人和眼前的心上人。 她郁闷地垂着头岔开话题:“不能杀掉,不能藏进异空间再传送,也不能撞大运,还要全部封住,要是有骗得过他的幻术就好了……对了,蓝晶跑哪儿去了?” “我还以为大哥知道的事你也都知道呢。” “我比他回来的晚了几天,他那种人哪会告诉我啊。”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白明被齐升逸抢走了?” “这个我倒是知道,不过是从我姐那儿听说的。” “你去见过满月了?” 奚钩月摇摇头:“我爸到处找我,我就去队里看了一眼,没和他们照面,不过听到他们在开会。” 晁千琳兴致颇浓,却依旧没表现出来:“是吗,肯定在研究怎么控制我,稳住齐升逸和晁千神吧?” 奚钩月明明听到了他们除此之外,还有借晁千琳控制自己的计划,却没说出来,只是笑道:“猜的蛮准的,他们要让我姐回事务所来,跟任道是争你哦。” “这两个人都没什么竞争力啊,要是把奚南或者世钟搞过来,我可能还觉得有点儿意思。” 两个人终于齐齐笑了起来:“听说世钟哥送了个不得了的令牌?” “……难道他们给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也在?对哦,还有那块令牌……” “怎么,你有主意了吗?” “算是吧,”晁千琳思索片刻,“可是今天已经不行了……咱们还有多久能到?” “五分钟?” 晁千琳立刻发消息给三只狐狸,问他们到了哪里。 岚城的公交线路很长,洪秀秀他们离终点站还是有段距离的。 【算了,今天就当做是探了个路吧。】晁千琳已经放弃了这单纯过头的调虎离山之计,让三只狐狸返程,把那把血刃丢掉。 三只狐狸稀里糊涂地坐了一趟公交,嘀嘀咕咕地又回了家。 下了出租,没用奚钩月指明,晁千琳就问道:“领导们都在十七号楼?” “你怎么知道?” 晁千琳没有回答,只是低头苦笑。 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当时玖升商会搞传销活动的那个小区,这里之前被那伙人开发过,许多关系不必再次打通,安灵教隐藏在这里倒也方便。 奚钩月道:“现在这大半个小区都是安灵教的人,你这么扎眼,估计晁千神现在就已经知道我们到这儿来了。就说让你不要下车,在外面等着吧?” “没关系,知道就知道吧,反正下次才算是正式行动。” “要我帮忙吗?” “暂时不用,”晁千琳看着对迎面走来的男男女女不耐烦地招着手的奚钩月,“圣女想来很忙吧?” 奚钩月耸耸肩:“也没什么可忙的,反正大事晁千神管着,小事也有护法们看着办,我就是个吉祥物而已。” “护法?”晁千琳忍不住笑了起来,“哎,真是受不了你们……” “这么扯淡还有那么多人相信,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确实挺好玩的,可能用上帝视角看,越荒谬就越好玩吧。” “嗯嗯,就是这种感觉。这么蠢的事也有人信,还信到抛家舍业,实在是太好笑了……对了,我带你去见个人吧,他现在是边缘人物,心灰意冷到晁千神懒得派人看管他。” “谁啊?” 奚钩月表情微妙地说:“安灵教原来的教主。” 【也对,肯定要有个首脑,才会想出挖大哥去安灵教的蠢主意。】 晁千琳应了一声,二人便原路往小区外折返,还没走出多远,路边忽然有个男人激动地大叫着“晁小姐,真的是你啊”,跑到他们近前。 这人也就二十多岁,剃着精神的寸头,长得很普通,但很干净,也算是会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只是他对晁千琳的热忱姿态过低,让旁人都有些难堪。 “晁小姐,是我啊,轰炸机乐队的贝斯手,原来在红榜驻唱的,您还记得吗?” 晁千琳迟疑地说:“我记得,只是……我忘了你的名字了。” “我叫刘兵,他们几个都管我叫老六,我还给你写过一首歌,你记得吗?” 晁千琳被他要喷出火来的眼神搞的万分尴尬,只能讪讪点头:“记得记得,你怎么在这里啊?” “我们乐队离开红榜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做义工,最近都是跟着晁神使做事,我还想着什么时候你可能会来,没想到真的碰见了……” 刘兵喋喋不休个没完,一旁的奚钩月低低在晁千琳耳边说:“一无所有的舔狗诶,他会去晁千神那儿嚼舌头的,要不要拖出去斩了?” 晁千琳低笑道:“都一无所有了,还不给人家留条命吗?” 奚钩月有意清清嗓子,打断刘兵的碎碎念。 刘兵这时才注意到奚钩月的存在,有些难为情:“圣女,午安。” 奚钩月第一次在晁千琳面前好好回了个安灵教拜礼,可惜她只有一只手,完成的毫不标准。 “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奚钩月问。 “晁神使让我们这些岚城分部的去礼堂集合。” 537 高深莫测 奚钩月用眼神询问晁千琳要不要去看看,晁千琳却摇摇头,显然那个前任教主对她的吸引力更大。 奚钩月立刻替她下了逐客令:“刘兵呀,我们还有事,你先去开会吧。” 刘兵恋恋不舍地看着晁千琳,走出好远晁千琳还能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 她忍不住叹道:“这人好像比从前开朗多了,之前在酒吧见面的时候,他还不怎么敢和我说话呢。” “所以说信仰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哦,之前我们在卫城的时候,还遇到个为了找到男朋友入教,最后为了安灵教抛弃男朋友的女神仙呢。” “哇哦,这么厉害的吗……” 奚钩月高深莫测地一笑:“你大哥的能耐喽,知道她那个倒霉的男朋友是什么人吗?” 晁千琳想到了之前见过的零五:“总不会是个神父,或者和尚吧?” “神父和和尚怎么会谈恋爱?” “也不好说嘛,万一呢。” 奚钩月长叹一声:“又不是什么人都像你一样,能把所有人都掰弯了,不过,我估计你也猜不到那么具体的人啦……” “所以到底是谁啊?” “刘浪。” 晁千琳脚步滞了一瞬:【刘浪在安灵教出现,大哥肯定不会放过他……看来大哥也已经知道齐升逸实验的目的,而且很有可能比我了解的还要多。】 奚钩月拉过她:“这还算不了什么啦,我们这位前任教主也有超能力哦,他只要摸到你,就能读到你以前的经历,翻翻手掌就能让人昏睡过去,厉害吧?” 【这下白阳为什么昏迷不醒也有了解释了?】 晁千琳印象中的安灵教越发神秘,也越发懂得晁千神为什么不愿解释。 这里的秘密实在太多了点儿,说不定他自己都不知要从何说起。 二人的目的地仅仅与小区一街之隔,奚钩月带着晁千琳走进一条地下通道,七拐八拐地进了一间停车场,又下了一层楼,才进入一条满是门扇的走廊。 这里楼道狭窄,墙皮掉的七七八八,踢脚线甚至发了霉,天花板上还有裸露着的水管,水流声和空调总计的轰鸣时而不绝。每隔几步,她们的右手边就有一个房间,密集程度让人质疑房内除了张床还能放得下什么。 “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奚钩月哧哧地笑着,拿出手机翻看地图。 “这是地下室吧?我还真的只听说过而已诶。” “晁千神肯定不会让你接触到这种底层地段的。在寸土寸金的岚城,只要700块一个月,惊不惊喜?” 晁千琳忍不住吸吸鼻子:“地下二层了?好潮啊。” “是啊,地下一层900一个月,都给普通的教徒住满了。哎,奇怪我昨天才来过,怎么今天就迷路了……” 奚钩月拿着手机空转了一圈,一回身就发现晁千琳被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孩子拉住了胳膊。 “喂,小鬼……”奚钩月刚叫了一声,就看见了那孩子空空的眼神,突然明白晁千琳为什么没有和他说话,只是一脸嘲讽地看着他。 小男生对晁千琳笑得极不真诚,就算没有零五和十一在先,她也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面对自己是什么样的反应,一眼就看出他大有猫腻。 她本以为他是晁千神派来阻拦她俩的,没想到小男生淡淡地说:“我是零七,我来给你们带路吧。” 奚钩月的脸色极度阴沉,袖管中瞬间蹿出藤蔓缠住零七的脖颈,把他扯到拐角之后,她自己也跟着藏了进去。 她压低了声音问:“你搞什么鬼啊?” 零七嘲讽地笑着回:“你,搞什么鬼啊?” “我做什么跟你有关吗?” “我做什么跟你,有关吗?” “能不能别学我说话!” “了不起就当着她的面掐死我?” 奚钩月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不敢吗?” “零七”笑得更加欠扁:“我觉得你不敢,我可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这两个脑电波搭调过头的人根本就没有吵架的意义,辱骂对方的话在眼神里就已经交流个彻底,十秒后,奚钩月愤愤地放开零七,把他搡回走道另一边。 既然她和晁千琳已经被那个死鱼眼找上门来,那也就没什么可挣扎的了,还不如静观其变呢。 晁千琳一直抱着胳膊在一旁等候,那二人的对话她听的一清二楚,却有点儿不明所以。 【钩月之前的话,听起来就好像是那些我身边的‘眼睛’都是完全被大哥支配的,那现在和她说话的难道就是大哥本人?】 晁千琳突然对那个前教主没了兴趣,转身就要原路返回,奚钩月赶紧追上她:“千琳,怎么了?” “这下面的味道让我鼻子不舒服,我想回家了。” 没想到零七也追到她身前挡住去路:“晁小姐,既然来了,还是看看吧。” 晁千琳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稚嫩过头的男孩子,半晌才说:“告诉晁千神,我明天还会来的,他有什么要藏的最好趁今晚藏好了。他会调查我,我也一样会调查他,大家彼此彼此,好自为之。” 这算是公然宣战了,而且就在那貌合神离的早餐之后两个小时,晁千琳不怕他对自己的反复无常报以嘲讽的微笑,回敬给眼前的零七一个相同的笑容。 【呵,女人。】 她默默揣测着晁千神可能的想法,而对方实际上想的却是: 【果然。】 晁千神对妹妹的行动力很是认同,不过如果是他的话,在今天早晨二人进行对话的时候,情面必定就已经抛下了,他绝不会像晁千琳一样还最后问他一次,让他徒增防备。 可他就是爱她这样的优柔,至少证明她对自己还怀抱希望和期待。 零七依旧拦着晁千琳:“去看看吧,不会失望的。我这就回去给晁神使带话,有机会再见。” 说罢,他走得比晁千琳更干脆,反倒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奚钩月用魔的第六感确认他真的走了,看晁千琳也站在原地没动,便问:“还去吗,千琳?” 晁千琳干笑两声:“人家一番好意,我们怎么好辜负,看来今天若是不见见那位教主,神使大人也会很遗憾啊。” “真是的,那倒是带完路再走啊,我还是不知道怎么走嘛!” 两个女人此时的内心活动出奇地一致:【晁千神这家伙,到底什么意思?】 538 眼中入定 好不容易找到前教主的房间,奚钩月又犯了难。 她敲了好半天的门,里面也没人回应,想是卫语信又在放空。 自从晁千神开完那个“伐魔会”,卫语信的发狂被一众“行尸走肉”制服,他就像掉了魂一样,不言不语,连眼神都空得比被瓜分成十五份的晁千神更甚。 晁千神也不知他是真的被打垮了,还是在积蓄力量等待机会,用这种表现来让他掉以轻心。 不过晁千神丝毫不在意他还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在他看来,手下败将不足为惧,既然自己能打败他一次,就一定能打败他第二次,对这种并非小人的正经对手,尊重他才算得上尊重自己,尤其是在有奚钩月这个魔对卫语信格外留意的情况下,没必要再多对他费心。 奚钩月也确实对卫语信有种别样的兴趣。 卫语信不是里世界人,却是个超能力者,就算放在他们这些“异常”当中,他也是个异类。作为魔,她可不会认为这只是单纯的变异,卫语信会如此特别,必定也在某种规则之中。 所以她想带晁千琳来,想让这个把成神之事和成神之日奉为信仰的家伙见一见真正有可能成为神的人,看看他到底还会有什么说辞。 可是卫语信实在不配合过头了,奚钩月连着敲了一分半钟的门,里面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烦死了,还是那样子。”她终于懒得等待,从门缝之下探进藤蔓,打开门栓,一脚踹开房门,“喂,卫教主,我来履行承诺了,你倒是给本圣女个面子啊。” 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垫,卫语信正在上面静坐,双眼直直地盯着干裂的水泥地面,嘴里喃喃嘟囔着什么。 晁千琳跟奚钩月走进房间,立时感到这里压抑至极的气氛,细究原因,不仅是因为空间上的逼仄,还因为卫语信正喃喃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604800,604801,604802……” “卫教主?”奚钩月拍拍卫语信的肩膀,“你不是想看看晁千琳到底是什么样子吗?” 卫语信依旧喃喃着:“604807,604808,604809……” 奚钩月没办法,只能把晁千琳往他面前一推,晁千琳也配合地蹲下去,直面卫语信无神的双眼。 只一对视,晁千琳就被他完全吸引住了。 这家伙的双眼中并不是空的,只不过其中内容旁人绝对不可能看清。 时而阴郁,时而迷茫,厚重又缥缈,瞬息万变又永恒不变。那是宇宙,是晁千琳往复生死之间的时候,见到的浩渺无垠的宇宙。 【怎么会,他难道不是个人类吗?】 “卫教主?”晁千琳唤了他一声,可对方沉浸在真正的世界之中,对外物已经没有了反应。 奚钩月再次不耐烦,一脚踢在卫语信肩上,直把他踹飞出去。 卫语信撞在墙面上又弹回来,倒在床垫上就像一滩烂泥。 晁千琳刚要伸手拉他,就被奚钩月拦住:“别碰他,会被他偷心。” 晁千琳看过他的眼睛之后丝毫不敢轻视他的能力,只好无奈地等着他像个软泥怪一样又一次坐起来,口中继续喃喃着那些大得吓人的数字。 又等了半天,她终于确定他会坐起来只是肌肉的本能反应,根本就不是醒转过来,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子的?” “大概一周前,被你大哥抢了安灵教之后吧。” “那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奚钩月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摇摇头:“不知道,给我的感觉就是个疯子。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有神给的超能力,知道我们被神选中的事,还说到‘那一天’我们都会成为神,所以他要帮这样被选中的‘神使’汇聚信仰,跟着神使进入新的世界。” 出现在晁千琳脑海中的第一个词就是:【它?】 虽说她几乎认定白明就是那个最特别的存在,但他好歹也是一开始就和他们汇聚在一起的人,相比之下,这种时候才带着自身独立的情报系统出现的卫语信更像个异端,也更像是与他们无关的“监视者”或“记录者”。 “他说的‘那一天’是什么意思?” 奚钩月耸耸肩:“我也不清楚,大概是指所有事有结果的那天?” 看来奚钩月和自己的理解没什么出入,晁千琳点点头,也踹了卫语信一脚。 对方再次像没有骨头一样瘫倒在地,然后姿态诡异地坐起来,变回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保持着的坐姿。 晁千琳不禁叹道:“居然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啊,难怪刚刚那个小孩不拦着我们呢……” “我还以为他见了你会有点儿不同的反应呢,哎,总不会到了‘那一天’他才会醒过来吧?如果一直这个样子,那他岂不是完全成了废人?真是浪费超能力。” 晁千琳问:“你觉得他是倾向哪一边的?” “你是指什么?” “四大家族,钟家,我大哥,还是……?” 奚钩月笑道:“他是独立一派的吧。背后什么都没有,目的也很单一,或许我勉强算得上他唯一一个同伴。” “既然这样……”晁千琳说着,突然上前拉起了卫语信的手,奚钩月完全就没来得及阻止。 放空中的卫语信周身一颤,很明显已经和晁千琳建立了联系,开始单方面地从她意识中抽取着情报。 奚钩月很不高兴,把晁千琳拉到一边:“你这是干什么啊,这小子说过的事到底几分真几分假还不好确定,他的能力派不派得上用场也不好说,就这么贸然地拉拢他有必要吗?” 晁千琳放声大笑起来:“管他的,既然都这么混乱了,这个知情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置身事外,还不如趁着没人对他有兴趣,赶紧出手。” 就算奚钩月再不满,那边的卫语信都已经对外界事物有了反应。 新鲜事物骤然涌入他的大脑,把他漂浮事外的意识拖拽回了残酷的现实。他抬起头,呆愣愣地盯着晁千琳,眼中阴沉厚重的宇宙消失得彻彻底底,甚至要放出光来。 晁千琳笑眯眯地对他伸出手:“初次见面,卫教主。” 卫语信缓而又缓地摇摇她的手,口中喃喃道:“魔果然没有说谎。” 539 冷眼旁观 二十几年的梦想被拆分成血肉的现实过于残酷,卫语信为了逃避投身于记忆的泥淖,越陷越深。 庞大到没有尽头的世界对普通人来说只像是梦境,他生怕这个梦太久,耽误了他唯一不愿放弃的“那一天”的到来,所以他默默地数着秒数,提醒自己活着的最后意义。 时间已经变成了一串纯粹的数字,他在梦境中感受不到它的流逝和变化,不知道饥饿也不知道困倦,直到眼前的深渊忽然被一片熟悉的景象替代。 铅灰色的天空好像有着重量,压得大地喘不过气,皲裂开来,他们之间的建筑也在这样的压迫下破碎成堆堆废墟,埋葬了睡梦中的凤城。 卫语信是个体弱的孩子,半夜里被病痛折磨得难以入睡,听到外面的地动山摇,立刻爬到窗口见证了这一切,连呼叫都来不及,整个人便被沉重的衣柜压倒。 身后的父母瞬间没了声响,时常在生死线上徘徊的他对这种和医院走廊上相同的死气再熟悉不过,泪水立时满溢而出。 接近死亡的次数越多,就越畏惧死亡,这个家只剩下他了,而他不想死。 卫语信只能忍着脚上的剧痛在柜子架起的生命三角里听完了建筑轰塌的巨响,耳鸣稍一消退,就立刻往还能透进光亮的窗口爬。 往日里爸爸抱着他只需走三步的路在今日变得如此漫长,卫语信不断扒开阻挡着自己的碎石和家具,随时捂住自己的口鼻,掩盖哭泣的声响,仿佛他只要发出一点儿声音,一切就会再次倒塌。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流从地底涌出,像夏天的海水,带着温度缓慢淹没了他的腿脚,涌上他的腰身,盖过他的头顶。 和黑暗之中那扇窗透进的光线一样,有个声音划破寂静的恐惧,在他心中横插一笔,预示了某件重过他生命的大事。 “十一月三日。” 卫语信不懂那个时间是何意,等他从这种异常情况中回过神来,脚下的暖流已经被种漩涡的离心力拖走,带着悉悉索索的摩擦声远离了他。 他挣扎着朝向着光爬,想看看那足以盖过生死间恐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穿过窗子的瞬间,他的身体把窗框撑得摇摆不定,头顶的碎石和泥土再次坍塌。 虽然口鼻没被埋住,但他的胸口被夹了个结实,外界的大雨封锁了氧气,卫语信呼吸越来越困难,动作完全失了分寸。 终于在某个瞬间,他的手摸到了冰冷的雨滴,和他的身体形成稳定支撑的泥土被穿透,再次向下陷落,他探出身去,暴露在凉爽的空气之中。 一个与废墟格格不入的男人正在他面前几步处惊讶地看着他,纠结的心绪在他脸上一闪即逝,接着,他一把扯过卫语信,把他抱在怀里,抹净他脸上的泥水,露出个发自内心地宽慰笑容。 可卫语信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被那男人接触到的瞬间,无数陌生的情景忽地涌入他的脑海,远远超过他三岁孩童的脑容量,让他被震得几乎失去了自我意识。 接下来的险象环生他全没记住,只知道这个男人辗转腾挪之间,把他抛出老高,而他又被另一个男人接在了怀里。 崭新的讯息再次涌入,卫语信更加混沌。 使命、雏子、寻找、世界、神、孩童、真理、毁灭、得道…… 无数个他还无法懂得的关键词联系着画面构成个网络状的幻境,与他眼前的现实景象交织在一处。 他的大脑严重超载,却做不到彻底放空,汇聚而来的男男女女与那个抱起婴孩又被他人抱走的男孩孰先孰后他都搞不清,只知道那个眼神空洞的男孩是唯一能和他知道的一切有所关联的存在。 这就是卫语信从晁千琳的意识中读到的一切——不知是因为钟爻的手段,还是单纯因为时间的流逝,他早就忘记的最元初的记忆。 在这一刻,卫语信终于明白,被他窥听到的声音、带给他异样能力的暖流真正的目标、救他一命的男人要寻的对象、把他交到孤儿院的东方先生来到地震现场的原因,都不是那个男孩,而是那个男孩手上的婴儿、他眼前的这个完美的女人,晁千琳。 他这么多年的执着,只是因为他和这个女人的交集。 而他的目的,应该是遵从神的旨意,辅佐她,而非晁千神。 如此说来,他的能力或许并不是神无意地馈赠,而是有意地安排,甚至连晁千神其人,都有可能是神为了辅佐她而安排的存在。 卫语信哧哧地笑了起来。 奚钩月一直冷眼旁观,晁千琳则依旧笑眯眯地,等他说些什么。 可惜卫语信被唤回现实之后,面对的是比多年心血和人生目标被夺走更沉痛的事实。 “……真是错的离谱,错的好笑……哈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忽然说了一句,然后越笑越大声,笑到一连七天没有活动的身体承受不住,昏厥过去。 “呃……”奚钩月踢了他几下,看他真的没了反应,无奈地说,“这小子就不能正常点儿吗……” 晁千琳却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咱们走吧。” “不等他醒了再聊聊吗?” “不必了,我们俩好像都已经懂了。” 魔皱着眉头在晁千琳脸上寻找蛛丝马迹,却只看到让她沉迷至深的美貌,完全参不透他们到底懂了些什么。 “好吧……折腾这一圈我都快饿死了,我们去吃饭吧。” 晁千琳干脆地拒绝:“不了,我得回家,准备明天的行动了。” 奚钩月无奈地问:“千琳,你到底为什么要直接对晁千神宣战啊?今天早晨你不还打算悄悄地跟踪他,不被他发现吗?” 晁千琳同样无奈:“你也不想想,我把血刃给洪秀秀的时候,他不就知道我准备做什么了吗,一开始那样也算不上跟踪吧?跟踪只是个概念,无论如何都得和他斗智斗勇,说破与否只能证明我决心和把握有多大而已。 “做不成的事我宁愿模糊处理,可现在我有了信心,告诉他也无妨。而且这样一来,只要成功,就能证明我有和他并肩而战的能力,他也就必须把情报分享给我了。” 奚钩月听了她的解释反而更加费解了:“可是今天看了这么多,你应该也知道晁千神在这里做什么了吧?你想证明自己,你们两个却没有划定清楚到底要按什么样的标准做到什么程度,这样置气有什么用呢?”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晁千琳笑道,“我宣战他应战,战利品肯定就在我们公认的战略要点,十七号楼里啊。” 540 岚城分部 当晚,晁千神没有回家,接受挑战的态度不言而喻。 第二天清晨,晁千琳如约再次来到了那个老旧的家属区门口,和她一起过来的还有三只狐狸。 奚钩月必定要来凑这番热闹,老早就已经候在附近,见他们四人到场,立刻从树上跃下来打招呼。 狐狸们第一次见到这只魔,出于本能,抖得不成人形。 晁千琳道:“快习惯习惯吧,今天怕是甩不脱她了。” 奚钩月娇笑一声:“怎么,你不用我帮忙吗?” “你不添乱我就阿弥陀佛了。” “我可不是晁千神的人哦,这点你还不能确定吗?” 晁千琳耸耸肩:“但你是安灵教的人,他是安灵教的头目,这还不够吗?” 奚钩月竖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指着天:“我奚钩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天地可鉴。” “别别别,吓死人了。”晁千琳连连摇手,“既然你这么想帮忙,那就告诉我,能被他控制的带编号的家伙到底有多少个吧?” 奚钩月一脸认真地掰着手指头,最后一脸惭愧地说:“我也不知道诶,他身边总是有一大堆死忠粉,到底谁是谁,才这么几天,我也看不出来。” “那这样的人是完全受他控制的,对吧?” “差不多啦。” 晁千琳知道她有意回避这个问题,也不为难她,反正知道这些也够用了。 她今天来到这里只有三个目的。 第一,亲自验证晁千神的身份和他值得他刻意隐藏的秘密。 第二,搞清安灵教的真正实力和用意。 第三,证明自己拥有足够的能力和晁千神共同享有这些情报。 这些东西都藏在九号楼和去往九号楼的路上,既然晁千神有了准备,空间法术肯定会被防住,见一个杀一个硬攻进去又不可能,她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样防她这个容貌异常的灵辖呢? 五人才往前走了几步,晁千神的第一批先遣军就抵达了战场。 为首的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阿姨,五十多岁,穿着宽松的唐装,手中拿着把晨练用的太极剑,身后一众大爷大妈都是这套装备。 奚钩月到这时还是没明白这兄妹二人的对峙到底是什么用意,就抱着臂看晁千琳跟住这支队伍,与这个老阿姨攀谈。 “早啊,阿姨,今天天气不错。” “是呀,天儿可算了凉下来了,之前这个点儿已经开始晒了呢。” 听她这么说,晁千琳立刻确定这些人都是安灵教的教徒没错——那人见了她的脸也不惊讶,专心致志地讨论天气,若是没个坚定的信仰她可不信。 “阿姨,听您口音不像岚城本地的啊。” “你也不是吧,说话软绵绵的,是南方人?” 晁千琳点点头:“是啊,我是从苏城来的。” “苏城哦,听说那边前段时间失踪了好多人呢。” “嗯?” 之前在常城时,秦淮曾经提到过苏城发生了异常情况,可后来严良墓中的情况和遗留问题太多了,若不是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间点,被这个意想不到的阿姨提及,晁千琳完全把这件事忘记了。 【这也是大哥安排的吗,总不会算计到这么精细的程度吧?还是说,这个老阿姨,也是和零五、零七一样受他控制的?】 晁千琳想到即问:“阿姨,您贵姓啊?” “免贵姓孙,”说着,她歉意地笑了笑,“之前没在这边见过你们,刚搬来的吗?” “不是的,我听说这边有个新兴的教派,很感兴趣,就和朋友一起来看看。” “那你来的正好,这个时间教里的听神会正要开始,就在那边的老年活动站。”孙阿姨指着远处,“我们晨练之后也会过去,不过新来的‘净徒’可以先去和护法们交流一下。” 晁千琳更加疑惑,回头看了眼望天数鸟的奚钩月:【他们是没看见自家圣女正跟着我吗?如果这是演技,也太自然了点儿吧?】 “这样啊,请问你们都是安灵教的教徒吗?” 孙阿姨笑道:“算是吧,我们都是岚城分部的,最近总部的晁神使刚刚过来,理念似乎和我们从前接受的不太一致,我们年纪大了,学得慢,不好给你多讲。不过晁神使人很好的,说的话都很有道理,你来这里是没错的,国人就是缺少信仰带来的幸福感,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真的得有个寄托,才能知道人生路到底怎么走才更有意义。” “我知道啦,谢谢您,我这就过去看看。” 老阿姨不再说话,继续朝小区的小广场走着,一众老人也依旧若无其事,彼此之间毫无交谈地跟着她,晁千琳不禁疑惑:【看来大哥已经交代过他们了,到底有多少人能完全受他的指示控制,全员抵过我的异常,口径一致呢?】 三只狐狸和奚钩月都是一副跟屁虫的样子,完全不发表意见,静静看她自己纠结和思考。 晁千琳倒是无所谓被她大哥引导,先看看他的意思也在意料之中,当即放过这些练太极剑的老人,向老年活动中心走去。 上次她和晁千神来时,玖升商会忽悠会员入伙也是在这个小礼堂。 看这一模一样的架势,说邪教就是传销还是说传销就是邪教似乎都很有道理。 也不知该表扬宗教的洗脑能力更强,还是该表扬晁千神的洗脑水平太高,小礼堂门口的教徒们看到晁千琳的反应和之前的大爷大妈一样,平和至极,不动声色,真真是超脱物外的高人风范。 他们没有分发宣传小读物,也没有发矿泉水或其他赚吆喝的物件,除了那个需要躬躬身的拜礼,态度堪称高傲,不屑主动传教的行径反倒比玖升商会显得更让人信赖。 小礼堂中信徒早已坐满,连走道上都站满了人,也难怪门口的接待人员不主动招揽听众,大爷大妈们先去晨练想必也是为新来的净徒腾地方。 见晁千琳一行是新鲜面孔,也或许是因为她相貌太过出众,她途径之处总有人为她让路,最后五人都到了前排。 到这时才有人对奚钩月打招呼,给他们让出座位。 晁千琳问:“之前那些人都不知道你是安灵教圣女吗?” 奚钩月耸耸肩:“原本卫城的教徒都知道的,可那伙人到这边之后都不怎么出现了。这些都是岚城的教徒,我刚到没几天,晁千神还不向他们介绍,我这个圣女当的真是憋屈。” 她正这么抱怨,台上主持听神会的男人就忽然对奚钩月伸出手来:“请大家安静一下,今天来听神会的净徒们有福了,我教圣女到场,欢迎她上台来吧。” 541 了无生气 “诶?”奚钩月看着台上陌生的护法愣住了。 她只想陪着晁千琳,一点儿也不愿意上台和那些傻瓜凑热闹,而且,她看得出晁千琳依旧不信任她,想甩掉她,她要是上了台,岂不是给晁千琳机会了吗? 可是在场的卫城教众似乎比她想象得多,大半个房间的教徒们先是欢呼了几声,然后就在护法的眼神指示下整齐地停止动作,行起安灵教拜礼。 几百人的统一行径很有感染力,不明所以的净徒们也被庄严的气氛笼罩,纷纷收了声,整个小礼堂顷刻间静可闻针,让奚钩月彻底下不了台了。 【什么嘛,我要是不上,死人脸会不会直接自己杀出来找我和千琳的麻烦啊……肯定会的,我和他的想法总是很一致的嘛,哎,算了。】 她没办法,只好跃上台去,听着身后的护法对她大吹特吹: “世人的肉眼凡胎总是难识真神,有幸神明疼爱凡人,为我们留出了窥探天机的空隙。可窥探天机必要付出代价,贪嗔痴慢的凡人却不愿奉献自身。所以,为了追寻世界尽头,指引凡人走出迷雾,智者总要多做牺牲,献祭五体以明志,献祭五官以明理,献祭五感以明德……” 奚钩月也听不出来这套疯话是出自卫语信还是晁千神的手笔,在她眼中,那二人对文字游戏的研究实在是不相上下,只能用调笑的表情盯着那个手握麦克风的男人,看他把这套解释她断臂、眼睛和知觉障碍的胡言乱语说得一本正经。 台下的晁千琳也似笑非笑,三只狐狸倒是一脸严肃,听得极其入神。 晁千琳悄声问洪秀秀:“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陛下,我有点儿害怕……我们快点儿离开这儿吧。” “为什么呢,不觉得有趣吗?” 洪秀秀认真地摇摇头:“人类是很奇怪的,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行,单一的个体会自我怀疑到失去理智,过多的个体聚在一起又会盲从他人陷入疯狂。这里的人太多了,台上那个人不怀好意,我们也很容易被侵蚀掉的。” 洪秀秀好歹是个五百多岁的狐仙,被她这么一说,晁千琳果然感觉自己也在这种气氛中好奇着那个男人还要胡言乱语些什么。 这种静匿之中一人独大的状态与玖升商会热火朝天的传销有种相同的内核,就是让台下的人靠彼此补全他们各自质疑的部分,加强传播内容的合理性,放弃独立思考,把决定权完全交托在他人身上。 晁千琳无奈,对着台上的奚钩月摆摆手,指了指场外,带着三只狐狸就要离开。 没想到挤出人群比她想的难多了,在场的众人显然已经被那个护法和这样安静听讲的气氛迷住了,对打破秩序的晁千琳不满至极。 晁千琳从来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个地方,存在这么多人,对她做出这种表情——恼怒、不耐烦还有嫌弃。哪怕是喝醉后想要把她杀掉解决一切的晁昭也一直心疼地流着泪,如此想来,这还真是件值得纪念的破天荒大事件。 洪秀秀脸皮可比她厚多了,见这个小姑娘被他人吓得连连退缩,她忙把晁千琳拦到身后,泼妇一样推搡开那些丧失了思考能力的人形摆件,硬是扯着她挤出了小礼堂。 终于回到绿树荫荫的小区之中,晁千琳喘着粗气苦笑道:“确实是挺恐怖的,谢谢你啊秀秀。” 洪秀秀拍拍她的背:“傻姑娘,真不知道你是太幸福还是太不幸,连被讨厌的经历都没有,心理承受能力太差啦。” 晁千琳无奈地点点头,回头看过去,小礼堂里的净徒们不知不觉间也都把双手放到了唇下,整整齐齐的脑袋就像一排排仙人球,毫无生气。 奚钩月在台上,朝她招招手,似乎无意追出来。 就像是奚钩月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和晁千神这样对峙,却不能直接把话说开,她也不明白奚钩月为什么要畏缩在安灵教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地方,不去做她自由自在的魔。 可是所谓的自由也是需要边界的,无边无界的自由其实就是不自由,失去了对比和束缚,奚钩月成了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无论是为了为晁千琳出一份力,还是为了自己过得更开心,她都还是需要一个归属的。 一个和魔身份匹配,还能与同类晁千神共同为心上人努力的“邪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没了奚钩月在场,狐狸们的话也多了起来。 白玉如问道:“陛下,我们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啊,就是听他们传教吗?” 洪秀秀赶紧拉了她一把:“不要瞎问,我们跟着就好了。” 晁千琳经过刚才的事,对他们的印象有些改观,便解释道:“其实是我和大哥的私事,不过只靠我一个和他这一小区的人没法抗衡,我也求不上别人,刚好你们闲着,就麻烦你们帮帮忙了。” “这么说就太客气了,我们最近每天在家追剧也够浪费时间的,能出来透透气再好不过了。”洪秀秀油滑地眯起狐狸眼,妩媚透骨而出。 “好吧,还是谢谢你们了。我估计马上就会有其他人和我们搭话了。” 晁千琳话还没说完,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安灵教教徒就忽然朝他们走来。 那二人正往裤兜里塞着手机,显然也是刚刚接到指令,来源何处也就不必多说了。 【该介绍的情况都介绍完了,接下来该进入正题了吧?】 晁千琳笑着迎上去,有样学样地行了个拜礼:“二位,有事吗?” 一个年轻男人磕磕绊绊地说:“你好,我想请问你们没有听完听神会,是什么原因呢?我没有别的意思,信仰是自由的嘛,我只是按神使的意思回访一下,倾听大家的意见。如果有什么护法没传达到的,让你们产生疑问的,我也可以稍作解答,希望你和安灵教不要错过彼此,留下遗憾。” “我还真的有个问题诶,”晁千琳问,“刚刚护法倒是解释了圣女到底为什么受到尊崇,那请问神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这个啊,神使就是神的使者,是将来可以成为神明,带领大家进入神的世界的人。” 晁千琳做恍然大悟状,指着自己:“那你觉得,我能不能成为神使呢?” 542 魔改圣歌 这个问题显然问到了那名男子的知识盲区了,正常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这么美丽的姑娘说出否定答案的,可是现下…… 昨天下午,晁千神特地聚集了身在岚城的所有教徒,召开了一场突击“听神会”。会上他讲明,圣女前夜听蒙神明感召,得知有一位神明将要来到岚城查看安灵教信仰聚集的情况,上午圣女按照指引,果然找到了那位化身成人的姑娘,并且带她来到了安灵教。 晁千琳和奚钩月来到安灵教的时候被许多教徒看见,目击者听到晁千神这番说辞自然深信不疑——凭晁千琳的容貌,说她不是人类而是神简直不要更有说服力。 岚城的安灵教徒虽然没有经历过卫城被晁千神的洗脑,但多日里耳濡目染,加上今天真的见到了晁千琳,都相信了他的说法,晁千神在教众们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更加值得信赖了。 晁千神用这个简单的骗局和晁千琳压倒性的神性,轻而易举地攻破了卫语信扶持她的目的——既然晁千琳已经是神了,她自有信众,和他有交集也只会成为他俘获信众的助力,不会对他产生丝毫阻碍。 所以今天,所有人都按照晁千神的吩咐,让“女神”宾至如归,感受到他们的虔诚,没有对晁千琳表现出丝毫诧异。 可是此刻,她这个问题倒是难道了接待员。 神问自己,她能不能成为神使,这要怎么回答? 看他半天没说出什么,他背后的另一个接待员更加机灵,替他答道:“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神使,只要相信,就能成真,不是吗?” 晁千琳只能“呵呵”,这种官腔套话还真是让人没法接。 她只好说道:“其实我想直接和贵教高层聊聊,我觉得许多问题你们也搞不清楚。” 两个接待员眼神不自然地转向一侧。 晁千神昨天特地交代,他们一定要使尽浑身解数阻止神明靠近九号楼,那里存放着能让神使脱离这个世界的圣物,圣物上蕴藏着神力,是神使飞升的钥匙,凡人无法感知,可是神力却会相互吸引。 而真神会下意识向存有神力的地方去,二者靠近,神力更胜的神明就会把圣物上微薄的神力吸走。 晁千琳说安灵教高层,自然是指平常在九号楼办公的神使晁千神、护法们还有那十四个护教的元老,也不知面前这位女神是不是已经用神通知晓了一切,故意要到那里去。 两个接待员交换了下眼神,立刻分为两路,一个掏出手机询问,一个对晁千琳说:“如果您对安灵教这么感兴趣,不如我们问一下其他的护法有没有时间单独和您会面吧。” 晁千琳道:“不必了,听说你们的高层就在九号楼,我还是直接拜访才能显出诚意。” 看他们的神色,似乎不像是被晁千神操控的特殊“眼睛”,她已经不想和这两个普通人纠缠,说完就直接向九号楼走去。 不过另一个接待员可不是真的去联系护法,而是叫了数量更庞大的帮手。 晁千琳和三只狐狸没走出几步,就有几十名教众从小礼堂涌了出来,小跑到四人身边,口中唱着什么,各自拉住四人的手,结成张极大的人网,往西快步走着。 沿途的人看见他们,也纷纷凑过来,随意拉住就近的某只手,也不管动作别不别扭,胳膊打不打架,用最快速度融入其中,腿脚相互搅拌着继续往西走。 四人完全被这邪典的操作吓傻了,更让他们费解的是,这帮人口中唱的是: “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信仰神。 “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信仰神。 “来,聚在这一处,开始新生的一天,聚在这一处,开始新生的一天,聚在这一处,开始新生的一天,新的世界。” 可是这首歌的调子,怎么听都是田馥甄的《love!》,他们没记错的话,原词好像是个有关豪华五角恋的故事,被改编成宗教歌曲也太恶趣味了吧?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样简短单一、重复性极强的曲调和歌词极其洗脑,听了两三遍,四个人都学会了。 这样被他们扯出了二百多米,晁千琳发现路上也有并非安灵教教徒的普通民众,他们虽是一脸鄙夷,却都似笑非笑地跟着哼哼,似乎这种活动在这里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这就是从众心理吗,就像在街边遇见一群人抬头向天上看,几乎所有人都会停下脚步,跟着看天上到底有些什么……哪怕是这么匪夷所思的事,只要人数够多,第一时间也不会想起要立刻脱离人群?】 晁千琳少有融入人群的经验,这时反应过来,已经很难从没有章法地包围着她,还正在快速移动的人群中挤出去了。 她被逼无奈,只能用出空间法术瞬间闪到人群之外,总算呼吸到一口二氧化碳含量正常的空气。 这时,她又惊觉刚刚那种全方位的窒息感也会削弱人的思考能力。 三只狐狸可不会空间法术,他们倒是奇怪晁千琳就这么凭空消失周围的人居然一点儿也不惊讶,好像他们相信着神,就对一切不合常理的事都不以为意了一样。 晁千琳喘匀了气,想回去救三只狐狸,一时也想不到办法,远远看着抱成一团的数十人一阵,她忽然眉头一皱,站在路边放声大笑起来。 让孤独而来孤独而去的人类在最短时间内拥在一处做难以想象的荒诞事,居然真的会让人心情变得轻松又舒畅,感受到自身与世界的关联,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他人的力量,感受到神迹存在的可能性。 晁千神这一手,道理深得难以言说。 “哎,大哥啊……”她叹息一声,在那些人生感悟之外,再次感觉到对方是高高在上和遥不可及。 这时,一个适时出现的人让她明白了进入小区后的一切发生的意义所在。 “晁小姐。” “零五。” 微胖的神父行了个拜礼,然后就不再说话,默默等着晁千琳发言。 【好吧,先是骗走了钩月,然后拦下了狐狸们,终于可以一对一地看住我了,大哥,你以为这样就将军了?】 晁千琳轻笑一声,问:“大哥,你要秀的都秀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啊?” 563 加料可乐 零五不置可否地笑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把晁千琳让到了一旁的长椅上。 “晁小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这一问真是正中下怀,晁千琳道:“我有点儿渴了,我们去买点儿东西喝吧。” “没关系,我去就可以了,你等我一下。”零五说着往附近的便利店走去。 晁千琳见他消失在拐角,立刻跑到最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无糖可乐,用空间法术把一颗从黑市搞来的强效安眠药塞了进去。 做完这些,她没回到长椅,而是故意站在自动贩卖机前,等零五找过来。 “晁小姐,你怎么自己买了饮料?” 晁千琳扫了眼他手中的瓶装咖啡,吐了吐舌头:“我忘了告诉你我要喝什么,怕你买错,想起这里有自动贩卖机,又发现了我想喝的饮料,所以……不好意思啊,正好你没买自己的份,那我就喝这个啦?” 零五当然没脾气,帮晁千琳拧开盖子,眼见她喝了一口之后,露出别扭到极点的表情,查看着配料表抱怨起来:“这是什么呀,不是可乐吗?” “这是无糖可乐,和正常可乐味道不太一样。” “呃……这也太……” “还是喝这个吧,咖啡总不会错的。” “可是这个怎么办,太浪费了……对了,你带我去找大哥吧,我顺便把这个带给他,他肯定会喝的。”晁千琳说着坏笑了几声。 零五也跟着笑笑,接过那瓶无糖可乐,端详半晌:“晁千神应该不会见你的吧。” “怎么,你们都知道我们俩在闹别扭吗?好吧,你每天都在我家阳台上,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吧,我昨天和他都在教里一夜没回去,你这是在试探我吗?” 晁千琳干脆地点点头:“是啊,我怀疑你们这些人和我大哥之间就像四凶一样,可以共享视野,共享思维。” “那你还担心我会买错饮料吗,你爱喝什么他应该很清楚的吧?所以,这瓶可乐是什么意思?” “他真的清楚吗?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现在想做什么,他真的清楚吗?” 零五勾勾嘴角,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他清不清楚别的,不过你现在应该想让我把它喝掉。” “那请吧。”晁千琳抱着臂,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为什么要喝?” “因为这瓶可乐里放了不得了的东西,如果你不喝,我会把它喝光。哎,我本来不想这么直白,这样岂不是把我的想法全曝光了吗?” 零五扬了扬手中可乐,当真一口气干掉了整瓶。 他极不绅士地打了个嗝,问道:“你是想试出我们之间到底能不能做到意识关联,是吗?我们在你面前不曾联络,他却能实时知道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所以你会那么怀疑,还想用这种催眠的东西来封锁我这双眼睛,来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晁千琳笑道:“对了一半。我已经很确定你们的意识能够联通,只是,上次我踢你下盘,你却没有痛觉反应,我怀疑你们的知觉也能分散通感,所以我很好奇,你们的生理极限还是不是独立的。” “看来是的。”零五发出微乎其微的声音,终于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喂。真的睡着了吗?”晁千琳戳戳零五的脸,看他没什么反应,在他身上翻了一通,并没有发现什么进入九号楼的特殊法器,只在他腕子上找到个怪异的黑色纹身。 这纹身至多三公分见方,上半部是个半圆,下半部是个等边三角形,正中间有一道竖线把两个图形分成四块,左上一块中有交叠的莲瓣纹样,右下一块中填充着羽翼展开的纹样,右上和左下两块则像太极阴阳鱼一样分别为白鱼黑眼和黑鱼白眼。 “这是……宗教大杂烩?” 从这个纹样中,晁千琳看出了象征埃及宗教崇拜的金字塔、代表基督教的十字架、佛教常用的元素莲花,道教特有的阴阳鱼、祆教的法拉瓦哈标志和印度教迦梨女神的标记,或许还有什么纹样隐含其中,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晁千琳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就是安灵教的教徽吧,还真是有风格。】 她把神父零五拖到更容易被人发现的大路正中间,拍了张照片发给三只狐狸,心里默念着:【千万要赶在我睡着之前出现下个拦路虎啊。】 三只狐狸瞬间给她回了条消息,内容只有一串数字。 这是晁千神现在的坐标,昨天晁千琳把纹盒交给狐狸们之后就没有讨回来,晚上她也再次把自己的血交给了她们,让他们按指示把血洒在纹盒上,用世钟提供的法器截取的纹盒上的坐标发给自己。 她飞快地把这串数字换算成晁千神空间上的位置,和她预料的一样,对方并不在九号楼里,而是在九号楼附近的其他建筑物三楼。 这时晁千琳已经开始发晕,刚才那口可乐她真的喝了,没有使用任何机巧,只为等待下一双可能到来的“眼睛”。 为了挺过这一时,她强迫自己思考,保持清醒:【看来九号楼没设什么法阵类的机关,或者是只设了能够让零五这样的普通表世界人任意进出的机关。这么说我这样没法力的灵辖应该也不会受阻。那么,那里就肯定是靠人工把守的了,大哥总不至于一点儿都不设防吧?】 晁千琳忽然有个非常糟糕的想法:【说不定他根本就没防备,只是笃定我为了自尊一定会疑神疑鬼,不用空间法术,费尽周折……】想到这里她不禁再次自我否定,【不会的,大哥不会冒这种风险,九号楼的防备肯定是我想象不出的,不过他也想象不出,我会这么做。】 她叹了口气,又是一阵眩晕,四肢也跟着发麻,腿软得几乎要倒下。 黑市的安眠药果然不容小觑,晁千琳的修复能力都无法与之抗衡,仅仅那么一口,她就已经完全撑不住了。 好在路侧终于有人路过,晁千琳勉力冲那人招招手:“帮帮忙,他,我……不行,我……” 她连句完整话都没说出来,却用尽全力记住了朝他们跑来的零七,以及他身边那个穿着巴特·辛普森t恤的死宅的脸。 544 多嘴多事 晁千神整整一天都心神不宁。 晁千琳就算自尊心再过剩,也远远比不上他。为了迎接晁千琳的宣战,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在自家附近安排任何人手。 此时此刻,他担心晁千琳的机巧之余,还在担心会不会有其他人在他看不见的这段时间对晁千琳出手。 上午他故意把安灵教的底细透露给晁千琳,一方面为了让她提前对自己在做的事有所了解,防止之后老底真的被她掀出来时,她可能会受的打击。另一方面,他也隐隐希望晁千琳觉得足够了,就此收手。 不过他有预感,自己今天九成九是要被她打败的,无论从命、运、势还是情哪个角度来看,他都一直是她的手下败将,在她神性足以击败的生死的此时,她既然下定了决心,想保住自己身外的秘密就已经没什么可能了。 知道她顺着自己的指引听了听神会之后,零五立刻到达指定位置,等待她落单的时机。 被信仰洗脑的信徒在外人看来或许是悲惨的,但他们自身却无比幸福又坚定,因为全部身心都奉献给神,不再思考外物,执行力也飙升数倍。 老年活动中心门口的两个接待员轻而易举地打发了晁千琳大出晁千神所料,他有些难以抑制的骄傲,所以跟晁千琳接触的时候,一时竟然忽略了她想喝东西的要求有什么不对。 不过看见她手上的无糖可乐,晁千神立刻懂了,这个小妮子已经准备好道具阴他了。 晁千琳说出对他和零五等人关联的猜想时,晁千神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那个多嘴的魔,好在奚钩月还是一如既往地了解他,并没有彻底交代出那十四人已经和他本人没有区别的真相。 根据这个,晁千神推测奚钩月依旧和自己同心,几乎没透给晁千琳什么新鲜情报,晁千琳还是要靠自己摸索,便索性让她再循序渐进一步,知道这些分身的另一个特点。 虽然那十四个分身的意识都被洗净,由晁千神的意识填充满了,但他们肉体原本如何不是意识能够改变的,所以,这些人依旧是没有法力、不能操控灵子的表世界人,而且,就算五感能被另外的十四具身体分担,他们也无法突破单一个体的体能极限。 晁千神感受到了喝下安眠药的眩晕,不过很快零五的躯体就因为药力沉眠了,这种感觉也随之从他和另外十三具躯体中离去。 就在这时,他身上的纹盒突然有了奇怪反应。 正常情况下,他们二人佩戴纹盒时受伤,这个附有血咒的法器会根据对方的伤重程度发烫,把受伤一方所在的位置传递出来。晁千神相信空间感知能力精进至今的晁千琳可以通过自己传出的信号发到何处,推算出对方的位置。 可是昨天和今天这两次,他收到的反应都只像是纹盒上的血咒被激活,空间位置虽然有传递给他,纹盒本身却没有发烫。 晁千神立刻让距离晁千琳最近的另外两具躯体向那里零五的所在赶去,发现自家妹妹也跟着晕了过去,她的位置和空间坐标的显示相差甚远。 【看来她的纹盒在那些狐狸手里。】 知道了这个,晁千神越发迷惑。 【她是用了和塞入药剂同样的空间法术,故意在零五面前假装喝下那口可乐,然后假作睡着,希望被赶来的眼睛带到我身边?】 【搬运过程中她可能会被屏蔽其他感知,空间坐标却能让她精准掌握自己到达的位置。这样一来,如果事情不如她所愿,她就能装作药力消退,再做其他打算……】 晁千琳现阶段的所做所为只能连贯出这么个结论,晁千神忍不住为其中荒诞笑出声来。 一则这么做纯粹是拼运气,装晕的后果九成九是被送医,进入九号楼根本不可能,到他身边的结果也还是她极力想避免的对峙,可能性极低;二则她根本用不着喝那口可乐,直接用最后的说辞逼零五喝掉不就行了吗? 费这番周折,唯一能验证的就只有零五还会被个人的生理极限限制,难道她觉得即便宣战,自己依旧会怜惜她到一见她昏死就来到她身边,交代一切? 晁千神不相信妹妹会如此幼稚,只能尽量谨慎。 初中生年纪的零七和死宅零四搬不动两个倒在路上的人,只能叫来了周边的其他教徒,把两个人移到了老年活动中心里的休息室。 看顾了二人一阵后,晁千琳一点儿醒过来的迹象也没有,呼吸也和真的睡着无二,保险起见,晁千神把零五移到了就近的其他居民楼里,将二人分看照看。 谁知晁千琳居然就这样睡了一整天,期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中午时候,三只狐狸就找了回来,下午奚钩月也找了过来,四个局外人和零七、零四两个晁千神的分身坐在老年活动中心的休息室里苦巴巴地看着晁千琳睡觉,整整看到了晚饭时分。 食堂送餐过来,六人吃喝完毕,晁千琳依旧没醒,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奚钩月顺手揪起近处的零四:“到底怎么回事啊,千琳怎么现在还没醒?” “我不是说了吗,她自己喝了安眠药,你试一试就知道她只是睡着了。” 奚钩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晁千琳一番,再次确定她真的只是在睡觉而已,而且还是深层睡眠,没有一点儿消退的迹象。 “什么狗屁安眠药这么大劲儿啊?她为什么要喝安眠药啊?你到底做了什么了?” 奚钩月一扬手把零四扔出十几米,对方狠狠砸在走廊外的展示牌上,白眼一翻没了意识。 她还觉得不解气,又揪起零七的领子:“你丫说话呀,就不能老老实实把你自己的事儿跟她说明白吗?” 零七“呵呵”一声,下一秒就和零四一样横飞出去。 奚钩月翠色欲滴的眼睛几乎放出光来,胸口剧烈的起伏,气喘之声吓得三只狐狸抱着团瑟瑟发抖。 她再次见到晁千琳之后就一直死命压抑着自己的爱意,伪装成个圣人的样子,此刻魔性一漏,实难收回。 “妈的,不就是九号楼吗,不让我进也不让千琳进,晁千神这个二货,到底怕些什么!” 说着,奚钩月扛起晁千琳,一闪身向外冲去。 【这就是她的目的?利用魔进入九号楼?】 晁千神为这个简单到无脑的计划轻笑一声,六个分身从不同的方向同时向九号楼聚拢,堵截这个被情所困的魔。 545 信仰之力 九号楼的布置其实非常简单。 防范空间法术的法阵必定是有的,剩下的就只是抽空灵子的法阵和信号屏蔽器两种了。 对灵辖来说,没了灵子就等于没了武器,对天师来说,没了空气中的灵子,法术发动也会有一定障碍,而信号屏蔽器就只是通常考场中会使用的那种,效果无需赘述。 虽然布置简单,九号楼中住着的人却不容小觑。 首先是安灵教的四个护法,三个来自卫城,一个是岚城原本的安灵教负责人。他们都是被晁千神特殊照顾、特殊挑选出来的,既然能传教,嘴皮子的功力和办事的手腕就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非暴力情况下,这四人联手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此外,九号楼里还有晁千神的十四个分身,一个他就足够让一众天师头大,这个数量加上绝对的默契,当真算得上一支敢死队。 不过今天为了防备晁千琳,九号楼中只留了编号十一之后的四人,其他人都在小区各处待命,奚钩月扛着晁千琳来到九号楼的时候,只有零二和他带着的十二个教徒赶到了。 “钩月,别冲动。”零二挡在九号楼前,“这是我和千琳之间的事,你还是别插手比较好。” 奚钩月看着眼前一脸横肉的胖子,气更加不打一处来:“晁千神,我回岚城之后还没见过你本人呢,你这些身体一个赛一个碍眼,能不能别出现在我眼前!” “好。” 晁千神的声音从奚钩月身后传来,接着她肩上一轻,晁千琳就被接走了。 奚钩月面色阴沉地会转过身:“你拦得住我?” “拦不住,所以不拦了,只是千琳不能进去。” “那等她醒了,我也会把事情都告诉她的。” “我说了拦不住你,也不会拦你了。我放任她来这里胡闹,就不在意她到底会不会知道这里的事,你请便吧。”晁千神说着,抱着晁千琳便要离去。 奚钩月不服气地质问道:“你既然无所谓让她知道,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告诉她?” “她不敢问,我不敢说,我们都做不到,这还不简单吗?” 奚钩月更加抓狂。她不是理解不了晁千神害怕对晁千琳吐露真心的心情,只是不能接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怂,还一个比一个倔。 难道就没人能先低头吗?哪怕是大吵一架呢? 可惜晁千琳认为变心的自己没资格质问,晁千神认为有罪的自己没资格狡辩,除了在暗处争斗,谁都不敢把一切拿到明面上来。 【吻我都那么随意,却连问他句真话都不敢,就这么在意他的吗?】 奚钩月越是明白就越是无从发泄妒火,眼见着又两个分身带着自己的十二人小队来到现场,对自己呈包围之势,奚钩月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嫉妒一旦上了头,看世界的视角都会天翻地覆,原本这只是晁千神为了安全的普通布置,在奚钩月眼中却变成了宣示此处主权和对晁千琳主权的示威。 “很了不起嘛,推倒了卫语信,追随者一大堆,随手就把千琳抢走……可惜都是群乌合之众。” 奚钩月的声音归于平静,情绪的波动却从周身灵力中释放了出来,表世界人不可见的威压缓慢凝聚,压缩在她体表,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她上次发怒已经是大半个月前了,这时被晁千琳挑起的妒火不是晁千神简单被她吊打一下就可以发泄的。 晁千神不敢轻视,也担心和四大家族短暂的和平共处会因为魔的作祟被打破,集结起来的三只小队立刻进入战备状态。 表世界人和魔抗衡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些由分身们带领的小队都是经过挑选的最虔诚的安灵教信徒,把这些人信念的力量汇聚在一起念诵佛经,对妖魔邪祟已经有了可观的伤害。 三十余名教徒双手指尖与下唇相触,随时就要开口念诵《地藏菩萨本愿经》,无声的压迫感在准备式中已经产生,宗教的力量可见一斑。 这种挑衅让奚钩月的魔性汇聚压缩得更快,她似笑非笑地和晁千神对峙着,二人都没有说话。 因为思维方式极其相近,平日里晁千神和她是几乎能心意相通的,可奚钩月阜胜的嫉妒心晁千神实在是没有——他是个骄傲过头的家伙,只会觉得自己不够好,根本不会觉得晁千琳以外的人比他好。 他想找到一个既能让奚钩月把嫉妒发泄出来,又能把安灵教损失降到最低的折中点,但理想总是很丰满的,如何实现他完全没有思路。 对峙之间,另外三支小队已经赶到,老年活动中心里负伤的零七和零四也到了,二人接过晁千琳,站在晁千神身后。 九号楼周围二百米范围内的活人都被他们二人驱散了,不过仅仅六十多亩地,奚钩月一个法术就能轻松覆盖,若是真的打起来,这样几乎没有意义。 “钩月,我都说了不拦你,你想进去,就进去啊。”在奚钩月爆发的临界点,晁千神主动出言,给她个泄愤的机会。 “你让我进,我就会进吗?”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看你不顺眼,杀了再说。” 奚钩月说着,在她身后的胖子零二脚下瞬间蹿出一棵形似草本植物,硬度却与实木无二的笔直树干,饶是零二跳开的动作极为敏捷,右腿还是被飞散开来的树枝戳了个对穿。 若是普通人见到这怪力乱神的一幕,就算不惧,至少会惊,可是被安灵教彻底洗脑的死忠教众们却连眼神都没有移动,《地藏经》顿时齐齐出口。 和灵力一样不可见的神圣金光悠悠而起,在奚钩月身周接连点亮,树藤也沿着金光燃起的方向在教众们脚下钻出,抵抗着佛经的力量,去缠他们的口鼻。 战斗已经不可避免,可就在这时,零四抱着的晁千琳忽然轻轻抽动了一下,然后剧烈的颤抖起来。 她眉头颦得紧紧的,还没睁开眼,泪水就顺着脸颊滑落。 “千琳?”晁千神没忍住,用零四沙哑的嗓子叫出了她的名字。 晁千琳苦笑着看看他,看看一旁的零七,又看看面前晁千神的背影,喃喃道:“原来真的是你啊。” 546 九号楼内 昨天下午,在奚钩月提醒下,晁千琳想起了那个存在感低到被她遗忘的仰慕者,世钟。 作为长辈,世钟极为低调,因为性格,世钟情绪含蓄,论起背景,世钟根正苗红,二人还曾经合作,他实力如何晁千琳一清二楚。 这些理由加在一起,让他变成了一个晁千神看不到的杀手锏。 从安灵教回程的路上,晁千琳为了防止被安灵教的“眼睛”跟上,直接去了特侦队集结的总部,点名要见世钟。 她已经与奚成必达成了共识,对方没用她说明原因就把世钟暂借了出来。 那个家伙还是一身风衣打扮,在九月总算显得不那么奇怪了,见到晁千琳,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口。 晁千琳已经深谙“女神”之道,把他请到员工食堂,一路上都没提自己到底要求他什么,只是询问他们最近对齐升逸异空间解析的进度如何。 世钟暗自权衡着能够透露的消息,念及奚成必同意把自己这个对分析仪极为重要的元老借出,最后还是实话实说以博得美人一笑。 “估计再有一两天,我们就能把通往异空间的路径重组出来,只是要打开足够大的空间裂口需要原料,为了提高成功的可能性,我们进入空间的地理位置可能不在岚城,所以准备时间还不能确定。” 晁千琳诚恳地夸赞:“太好了,比我自己来解析要快了好几倍。你们本身不会空间法术,却能依靠理论做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惊讶。” “这没什么的,”世钟红着脸垂下头去,“我们四大家族研究空间技术的历史有上千年了,可是内部几乎没出现过自身带有空间感知力的人,到现在才能稍有建树,和你们这些天生的能力者可没的比。” “这么说来,你给我的令牌也是依靠技术实现空间传送的?” 世钟道:“令牌本身只是传讯器而已,要赶到你身边还需要其他法器,不过我总是随身带着装备,只要你需要,随时叫我就好。” 世钟眼中的诚恳让晁千琳不忍心再绕弯子欺负他,便道:“其实我今天找你出来是有事求你。” “我知道的,晁小姐请讲。” “这件事你们四大家族应该也在查,而且很可能比我更进一步……我希望你答应我,把这当成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不要把结果上报给他们,对等的,我也不会问你们目前已知的情况,可以吗?” 世钟想也没想地点了头,还来不及后悔,晁千琳就封死了他的退路:“谢谢你,真的……” 她眼中几乎泛泪,俨然是走投无路时终于见到希望的样子,但凡不是盲人估计都不能对她说出个“不”字。 虽然晁千琳还对四大家族的人品存有疑虑,但她还是愿意相信自己的脸和所谓的“爱情”。 索性世钟如她期待般单纯,不仅按她的要求,给了她把纹盒接收的消息转化成坐标的法器,还在她昏睡的这一整天里,为她奔波在安灵教。 晁千琳和三只狐狸进入小区后不久,世钟就跟着来到了安灵教,直奔老年活动中心听了场荒诞的听神会,然后老老实实地与其他教徒们一起行动。 晁千琳委托给他的事其实非常简单,就是在安灵教里消耗一整天,等奚钩月发起脾气,所有人汇聚到九号楼的时候,趁乱进入九号楼,把自己眼之所见传到自己梦中。 正所谓暴殄天物圣所哀,她想不出自己进入九号楼还能不被发现的方法,便直接把锅甩到了世钟头上,顺便给他制造机会,以坐收渔利。 世钟一整天里都在暗自观察九号楼的动向,摸清进入九号楼的条件,寻找破解灵子和信号屏蔽的方法。有一身的法器作为倚仗,这些事倒也难不倒他,更何况晁千琳用自己莫名其妙的行动完全绊住了晁千神。 按理来说,在摸不清晁千琳态度和方法的时候,晁千神应该全方位地防备今天安灵教中的所有外来人员。 可是安灵教本身就是开放性的,世钟又过于不起眼,三只狐狸和奚钩月还都是值得关注的对象,纹盒那莫须有的操作和晁千琳的喝下安眠药沉睡的方法更是让他把防御重点放回了空间法术的其他应用上。 而且,除了晁千神自以为的命数,他还有个最为致命的弱点。 就算有十四个分身代替他休息,他本人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这么多天殚精竭虑,他在生理上被消耗得几乎亏空。而人的精神也是需要休息的,他的十五具躯体从来都没有在同一时间进入睡眠,也就是说他的精神始终清醒。 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这个人都已经接近极限,应对突发事件的时候再将多个分身汇聚一处做出有区别的行为,他根本就应付不来。 晁千琳也是利用他精力有限的原理,故意挑奚钩月发狂,把他可控的“眼睛”汇聚在一起。她本以为这样一来,晁千神会放弃对这些人的控制,却在世钟传来的九号楼内情里知道了他根本无法脱离那些人的真实原因。 可惜此时此刻身处九号楼内的世钟并不知道晁千琳已经醒来,传讯入梦的灵符兀自空燃,他也和灵符一样呆愣愣地站在四零二房内不知如何是好。 四大家族对安灵教的人数、位置、战力都已经有了评估,他们根据这些做出了利用晁千琳继而利用安灵教的计划,构思了安灵教参与与否的两种战术布置。 不过现在,世钟只知道绝对不能让安灵教,或者说晁千神参与到对齐升逸的讨伐中来。 这个男人真的疯了。 晁千琳的清醒就意味着世钟的存在被发现,他听到了楼下的门被一扇扇打开的声音,也知道一定是刚刚那三具没有精神力的活尸追了上来。 他的身份可不能暴露,若是被晁千神知道自己这个四大家族的人见到了安灵教的秘密,自己必死无疑,家族和安灵教的关系也将变成纯粹的敌对。 但是,世钟还是在犹豫,眼前这两个几乎支离破碎的男人他到底救还是不救? 救出去就一定会惊动家族,违背了和晁千琳的约定,但不救的话…… 这可是被晁千琳称为“二伯”和“哥”的人啊! 547 真相有价 九号楼内外各自胶着,晁千琳、晁千神、世钟各有顾忌,只要他们三人中的任意一个做出决定,四大家族和安灵教的关系就会被定性。 可他们无法知道彼此作何感想,僵持之间,奚钩月却已经更进了一步。 其他人都有信仰在身,念动《地藏经》就能抵御魔的法术,可晁千神本人没有任何信仰,就算他的分身藏在人堆里,奚钩月的藤蔓也还是很快就碰到了离她最近的零二,趁着他被晁千琳分走精力的瞬间,轻而易举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掌握了窍门,奚钩月的藤蔓瞬间朝着带领另外两支小队的零一和零六卷去,但晁千神已经回过神来,两个分身都身法敏捷地躲避开来。 这时晁千琳也从零四怀里挣了下来,上前搭住晁千神的肩膀,轻声说:“钩月交给我,作为交换,放了我的人。” “你的人是指谁?” “晁曜、晁雨泽,和……” 晁千神不认识世钟,晁千琳也不想让他暴露,只能期待他装装糊涂。 可是晁千神重复了一遍:“你的人是谁?” “世钟。” “呵呵……好,我会放过世钟。” 与此同时,九号楼里,世钟忽然感觉到身周压迫力陡增,原本像木偶一样按人类底限移动的三人骤然变得奇快无比,他刚摸出一块令牌,手就已经被凭空而来的一柄长剑击中了穴道,迎面而来的少女腾空而起,硬是跃过他身前的楼梯扶手把他压在墙面上。 世钟口念一声“敕令”,腰间十几道黄符接连飞出,头顶的消防喷水器却同时打开,把黄符齐齐打湿,无一幸免。 好在他的令旗已经缓一步随符射出,其上雷电顺着水流点亮了整个楼道,从一楼到六楼的走廊灯泡全部炸开。 可是三个女子没有像他预想那般被电晕,年纪最小的少女贴在他身边,口中急念着与他飞电符咒相克的破军咒,居然毫发无伤,白领打扮的女子则躲在那个蛇精脸美女身后,把她当成挡箭牌,此时踩着她的身体也朝他扑来。 世钟以法器见长,身法和实战经验都有限,遭此异变动作跟不上反应,被身边少女逮到空子,嘴里立刻塞进只小手。 对方用两指夹住他的舌头,轻松地封住了他念咒的巧嘴。 世钟欲哭无泪,进这栋楼时,他尝试过用他心通读这三个女人的思想来了解九号楼的更多布置,也就在那时,他和晁千琳同时明白了,这些和植物人一样意识一片空白的人只是晁千神的傀儡。 即便知道这些,作为正派家族的中二长辈,他还是没法对女人下狠手,咬着那四根手指头怎么也下不去嘴。 没办法,他只能用尽全力挣脱按住他的少女,可对方看起来仅仅十五六岁,力气却比他这个男人还大,虽然胳膊已经在他的擒拿手下被拧到脱臼,依旧不知道痛一样死抓着他不放。 再加上个扑过来的女白领,世钟彻底没了挣扎余地,他终于把心一横,手诀按捏,打算放出级别更高的雷电。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地上被电到抽搐的蛇精脸美女忽然爬起来,攥住那杆浮空的令旗,放到了自己的裙子里。 道家法器最忌污秽,世钟脸色骤变,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女人今天来例假啊! 一时之间,他召不出其他法器,人也被两个女人扛了起来,已经在盘算怎么在被关起来的时候召唤携带的法器溜走了,那二人却忽然把他顺着楼道窗扔了出去。 “诶?” 这个结局完全在世钟意料之外,看了晁曜和晁雨泽的惨状,考虑到自己的身份,他完全不理解对方怎么会就这么把他放了。 所以,自己刚刚和女人打一架到底是为什么? 他空中叫了声“破”,一张灵符稳稳贴在他背心,帮他平安着了陆。可落了地,世钟的头却更大了。 他好死不死正站在奚钩月背后,对方回过头来,碧绿的眸子里似乎有喜悦又似乎有恼怒。 “千琳还真的找你来了。” 世钟和奚钩月并不熟,也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晁千神朝世钟扬扬下巴,示意晁千琳自己已经信守承诺,然后往旁边侧了一步,让她上前和奚钩月对峙。 晁千琳大喝一声:“都别鬼叫了,烦死了!” 晁千神在她身后悄悄摆了摆手,周围教徒才停下口中的佛经,安静下来。 这么一来,奚钩月的藤蔓都有了机会,每支小队第一排的教徒和晁千神的四个分身都被缠住了脑袋。 她其实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是想打击晁千神以泄愤,这时见晁千琳醒了,还因为自己昨天的提醒叫来了世钟,心理多少平衡了一点,也就没有立刻下杀手,只是让那些人无法呼吸,等晁千琳说些什么。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说他们都不算活着了,如果你开心,就都杀了吧,无所谓了。我饿了,咱们找狐狸们吃火锅去吧。”晁千琳对世钟招招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往外走着,又补了一句,“等我走了再搞,我看了恶心。” “诶?”奚钩月还以为她说的“咱们”里包括自己,听了这一句顿时紧张起来,“不带我的吗?” “如果你要来,晁曜和晁雨泽也得来。” 晁千琳这话是说给那个故意断章取义的晁神使听,晁千神却没吭声。 如果奚钩月杀了这些人,那这三支小队就会全部报废——目击同伴殉难,其他教徒心理可能产生的变化他可没有把握。 可是,他不能放走那两个晁家人。 世钟轻轻拉了下晁千琳的衣摆,对她摇摇头。 晁曜和晁雨泽的样子何止是不能吃火锅。 晁千琳的梦被惊醒正是因为那叔侄二人——他们的头盖骨被削了去,脑中和躯干上插满了各种管道,还像肾病患者一样被透析仪更新着某种绝非血液的体液。 在世钟看来,与其救他们,不如直接一刀一个,给他们个痛快。 或许真的失去时才会珍惜,晁千琳到这时才真真正正地在心中承认他们确实是自己的家人,见到这副晁千神亲手你酿造的惨剧,她连发怒都不知道该冲谁。 奚钩月当即收了藤蔓,质问晁千神:“那两个晁什么的是谁啊,你刚刚不是答应了吗,我都听到了,你倒是放了他们啊!” 晁千神淡淡地说:“这就是知道真相的代价,我不会放的,要抢请便。” 548 看了恶心 晁千琳的反应大出奚钩月意料。 她没有和晁千神争论,只是拉起世钟,发微信给三只狐狸,真的打算就这么离开。 奚钩月更加着急,她倒是不在意那顿火锅,可是她不想被晁千琳误会为晁千神的同党。 看晁千神的样子和晁千琳醒来的反应,她也猜得到九号楼里没什么好东西,这个男人反人类的程度她丝毫不敢小觑。 【那两个人都姓晁,是他们的家人?可是他俩不是只有个师傅吗?】 奚钩月有些混乱,索性不想那些:“不就是抢吗,晁千神,你说的。” 晁千神却淡淡地说:“你还是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把那两个人活着带出来吧,如果他们死在你手里,也就怪不得我了。” 奚钩月瞬间会意,瞪了他一眼,凑在晁千琳身边问:“千琳,到底要不要抢人,我不差那顿火锅,知道吗?” 晁千琳极其勉强地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做的到吗?” “这有什么难的?你就是让我杀了晁千神,也是小菜一碟。” “他有多少个分身你都不知,杀了这几个,他还有别处可逃,有意义吗?” 奚钩月疑惑地凝视着晁千琳,对方整个人都在颤抖,甚至牙齿打颤的“咯咯”声都那么明显,也不知她到底是在发怒还是生气,亦或是两者都有。 半晌,奚钩月忽然灵光一现:“千琳,不然我们直接把安灵教端了,有多少灭多少,这样晁千神完蛋,也能保住那两个人,是吧?” 晁千琳被这无厘头的建议逗得一声苦笑,忽然放下了对那二人的怜悯和执念:“只要有大哥在,安灵教就在,而且就算杀了他,被废掉的人也不会复原,更何况……” 更何况他比那二人更重要。 晁千神说的没错,这就是知道真相的代价,她真是输的一败涂地。 这一番折腾,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除了给二人之间徒增沟壑什么都没改变。 她还是不能依靠他,不能信任他,甚至,不能原谅他。 她希望晁千神活着,可是只要他活着,事情就永远不能受她控制。原来一开始思考如何面对他根本就是多余,从来就只有视而不见这一个选项。 “哎,算了,我们走吧。”晁千琳想到这里,又一次体验到了逃避的容易,仁至义尽地完成了自己的承诺,牵起奚钩月,去找那三只狐狸。 奚钩月想起那句“看了恶心”,到底还是在那些人窒息于藤蔓之前放开了他们。 九宫格火锅店里,晁千琳特地点了两份猪脑花,涮好了就放在盘子里瞧着发愣。 世钟还没从晁家叔侄的惨状中缓过来,见到飘着红油的猪脑反胃得几乎想吐,只能默默地喝着可乐。 奚钩月眼前有比没味道的火锅更好吃的东西,便盯着晁千琳自虐般地挑着猪脑硬吞。 这算是个纪念性的仪式,晁千琳在用这两块生物组织催眠自己,晁曜和晁雨泽的献身只是稀松平常的小事而已,晁千神杀两个人有什么奇怪,自己也在沧镇杀了一干流沙的佣兵,佛曰众生平等,人和猪都是地球上的生物,终有一死。 【可是……】 她拼命甩甩头,把这两个字甩出脑袋:【就算大哥再过分,他也总有自己的道理,我本来的计划就是亲手把一切翻出来,再去问他为什么,现在仅仅是把事情挖出来了而已,他还没有说明原因……】 【可是……】 她说服不了自己。 晁千神一回来状态就变了,昨天早晨他们间的信任也消融了,哪怕他的目的依旧是为自己好,他的方式也绝对不是她能接受的了,她逃了这一时,却逃不了接下来的一切。 红汤兀自翻滚,三只狐狸最是无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参与什么,此刻还不得不和阴晴不定的魔对坐,都打着哆嗦不敢下筷。 终于,洪秀秀鼓足勇气说道:“晁小姐,先吃东西再想事吧,圣女大人也是……” 奚钩月横了她一眼:“你是入教了还是怎样?” 洪秀秀不自觉地缩缩脖子:“我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那就别跟我说话,骚气冲天的……” 晁千琳突然笑道:“秀秀只是好心,你怎么那么凶?” 奚钩月撇撇嘴,捞起一大坨羊肉塞进晁千琳碗里:“你快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收拾晁千神。” 一餐饭吃下来,所有人都食不知味,世钟一直沉默着,到分别的时候,晁千琳把他拉到一边,还没说话,世钟就主动开口:“放心吧,我会遵守约定的,只是……” “只是?” “你要小心,虽然他是你哥哥,但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世钟偷眼瞧着晁千琳的表情,见她眼神飘到一边当即收了这外人不当讲的话,“随时带着我给你的令牌吧,我会帮你的。” 晁千琳对他苦笑了一下,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 【暴殄天物圣所哀?】 为了自己这张脸,又一个事外之人被牵扯进来,晁千神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世钟的,而自己就是主动把他献祭给安灵教的人。 她拉住世钟的手,认真地说:“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世钟知她所指,笑道:“放心吧,今天什么都没挑破,就说明他也不想闹大的,我一直都和大部队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真的,谢谢你。”不同于上次的演技,晁千琳真心实意地道谢,也真正感到了走投无路。 世钟不敢越界,搂出去的手臂尴尬地画了个圈,落下时只拍拍她的肩膀。 奚钩月一路把晁千琳送到家门口,却没进门。 晁千琳也感觉到了客厅里静坐的晁千神,强压着留住奚钩月的念头,总算回了家。 让她没想到的是,客厅里还有一个人。 “陛下!”任道是嬉皮笑脸地迎上来,不顾晁千神的白眼,揽着晁千琳的肩膀把她扯进了厨房。 晁千琳学着桃之的样子在他们身后布了屏障,问:“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找到晁曜和晁雨泽了。” “呵呵,我也找到了。” 任道是掏出手机翻了翻,一脸疑惑:“诶?怎么会,你这两天不是都在岚城吗?” 他的话晁千琳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哪儿找到他们的?” “苏城。” 549 深不可测 【难道九号楼里的人不是晁昭和晁雨泽?可是就算我不在场,感受不到他们身上的血脉,脸和身材怎么会完全一样呢……】 晁千琳头大如斗,她现在严重怀疑早晨安灵教遇到的晨练老太真的是晁千神安排的,总不会这么巧,事情都联系在一起吧? 不过晁千神或许没她想象得那么丧心病狂,以及晁家叔侄还活着的希望还是让晁千琳心情好了些许,她急忙问任道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在苏城做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这是我哥告诉我的,他们现在都在苏城。” “你哥确定没搞错?” 任道是一脸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搞错的?我们家人都认识晁曜和晁雨泽,所以我也在家族群里问了下。正好今天下午的时候,任无智说他在苏城四方街上买法器的店里遇见了他们俩。对了,他还捎口信说你在找他们了,我估计他们没什么事的话这两天就会回来了。” 晁千琳又问:“你说实话,苏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任道是叹了口气:“既然你也和奚成必说好了,早晚得告诉你。他们那边查到齐升逸的异空间和表世界距离最短的位置在苏城,而且之前我们去常城的时候,苏城发生了好几起空间异常消失的事,现在可以证实是齐升逸的异空间里发生了什么,引发了因果的扭曲。” “空间异常消失,是指什么?” “你看过《未来日记》吗?” 晁千琳茫然地摇摇头。 “哎,怎么说呢,就像是空间是个苹果,被人咬掉了一口,这一口里的东西都凭空消失了。” 晁千琳终于明白了。想必发生这件异常事件的时候,齐升逸正在进行上一次实验,白靖廉的复活强行改变了命数,像夭夭扭曲因果时一样,为了保证宇宙能量的守恒,等量的空间被抽走了。 这变相证明了特侦队计算出的最短路径正确,又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他们才能短时间内反推出这条路径。 了解了事态,晁千琳又放心了一些,这才想起来问他:“这种事直接发微信不就好了,怎么还特地跑到我这里来?” 任道是弱弱地说:“我听说奚钩月来找你了,不放心嘛……” 看来晁千神撤走了眼睛,自己得了方便的同时,这群人也立刻卷土重来了,晁千琳无奈地苦笑一声,不置可否地撤开屏障。 晁千神还是坐在沙发上发着愣,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为苏城出现的晁家叔侄,晁千琳之前拟好质问他的腹稿忽然被全盘推翻了,她一时竟然有些尴尬。 任道是毫不见外地栽回沙发上,捞起啤酒继续喝着。 晁千琳不禁想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俩是不是又聊了些什么?不过说起来,我还以为大哥今天会躲着我,继续住在那边呢。】 事实上晁千神只是担心奚钩月会继续缠着晁千琳,魔的嫉妒虽然被晁千琳用计堵了回去,却依旧堆积在心里,迟早还是要爆发的,万一她又像之前那样对晁千琳出手,他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地和魔硬刚,好不容易布下的战局可就要功亏一篑了。 而任道是突然到来之后也只是说明自己要找晁千琳,然后就在沙发上自己喝酒吃零食,根本没把晁千神当回事。 晁千琳洗漱之后发现任道是还赖在自家沙发上玩手机,终于不耐烦了:“老任,你还有什么事吗?” “有啊。” “那你倒是快说啊。” “到你房间里说?” “你是不是想死?” 晁千琳抬手就打他后脑勺,却被他用手垫住,并趁乱塞了什么东西在她指缝。 他对晁千琳挑挑眉,晁千琳万分无奈:“白痴。” 说着,她朝他招招手,带他上了楼。 刚刚她和任道是在厨房私下说话晁千神就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此时依旧如此。 关上房门,任道是立刻长舒一口气,低声说:“你哥好像元神出窍了。” “哈?元神出窍?”晁千琳明知不是,看他一本正经地样子笑了出来。 “可是我刚才和他说话,还用他心通试他,他都没有反应,身上精神和元神也超级稀薄,肯定是元神出窍啦。” “那他元神出窍干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任道是说着往晁千琳的床上一瘫,还捧起她的枕头闻了闻,“哇塞,女孩子的房间,我还是头一回进。” “你是不是真的想死!”晁千琳一把抢回自己的枕头,展开手中纸条,“这是什么意思?” 任道是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偷来的,路径和坐标,他们还在做准备,我们可以先去苏城。】 【可是只靠我们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得等大部队一起行动不是吗?】 任道是摇摇头:【有了这个,你应该就能联系到蓝晶了吧?】 晁千琳沉思片刻:【如果是大哥,确实可以,但我除了悯火诀和空间法术什么都不会啊……总不能直接打电话给他吧?】 任道是笑道:【还有我啊,我们一起去,不就行了吗?】 【所以你们任家想提前他们一步行动?】 【当然,我保证一定会优先救白明。】 【就算你们真的不去和另三家争先机,我怎么相信只凭你们任家,就能做得到奚成必都保证不了的事?】 任道是从裤兜掏出个小物件交到晁千琳手里:【所以说要联系蓝晶嘛,只要把这个给他,一切就ok了。】 【这是什么?】 任道是还没回答,晁千琳的房门就被推开了。 晁千神冷着脸倚在门边:“那是个血契法器,上面有齐升逸用在其他白家人身上的血咒,只要蓝晶把白明的血取到法器上,他们就能在异空间以外的任意地方把白明传送回来。” “大哥?”晁千琳一惊,想到对方一直在偷偷读他们二人的谈话内容,心虚之余有些恼火。 晁千神没理会她,问任道是:“你们怎么搞到这种东西?” “这个嘛,家族机密。” 晁千神面色越发不善,任道是和他背后的任家的深不可测让他倍感压力,可是听了他对法器的解释,晁千琳显然已经动了心。 “那个,你们考虑一下吧,明天再聊,我先走啦。” 任道是见事情都已经说开,立刻脚底抹油,晁千神狠狠地从卧室里面甩上房门,又把他后脑勺的旧伤砸了个通透。 550 交之以背 二人独处,晁千琳语气不善地问:“有事吗?” 晁千神坐到她身边,同样冷淡地说:“奚钩月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昨天我吻了她,她倒是没做什么。” “那就好,明天再跟我去趟安灵教。” “为什么?” “你不是费尽功夫想知道吗,那我就告诉你。” 晁千琳干笑两声:“非要我费尽功夫知道之后,你才告诉我?” “你确定你知道了吗?” “你从卫语信手里夺走了安灵教,把它的教义从那个幼稚鬼的乌托邦变成了纯粹的武装机器。你造了十几个没有了自己意识的傀儡,统统受你的控制,他们不死光,你几乎也是不死之身。你抓走了晁曜和晁雨泽,在他们身上试验某种东西,我能猜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你想知道灵辖的秘密,预知世界大灾变的方法。我说的,对吗?” “对,也不对。” “算了吧大哥,我累了,明天懒得走远,只想去看看桃之。” 晁千神不自觉地带了怒意:“你和桃之到底是什么关系。” “男女朋友。”晁千琳顿了顿,“暴殄天物圣所哀,对吧?” 晁千神哑口无言,只能离开。 白日里晁千琳在药物作用下睡了一天,夜里根本不困,翻来覆去睡不着。 有趣的是,好像有很多人都睡不着。 凌晨一点,桃之发来条短信:“干嘛呢?” 晁千琳回:“什么年代了还发短信?” “你微信没有通过我,白痴。” 晁千琳打开微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设置了消息免打扰,里面不只有桃之的好友验证,还有奚钩月发来的一连串骚扰表情包。 “睡了吗?”、“没吵架吧?”、“要不要我来收拾他?”、“任道是怎么在你那儿?”、“我被你哥发现啦,嘤嘤嘤……”、“还不看手机,我爆炸啦!”…… 晁千琳哑然失笑,还是回一下免得这只魔一会儿又跑来被晁千神撵走比较好。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些心疼。 对晁千神来说,世界上值得信任的人,除了她,再也没有第二个了。 而现在,他最最不能向她低头,就算他想要休息,又要去那里找一个可以把背后托付给他的人呢? 奚钩月秒回了一串开心卖萌的表情包:“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我们本来也不是很熟吧。” “我们可是货真价实的情人诶。” 晁千琳不禁苦笑,身边糟心事太多,这件事她仅仅放在潜意识里排斥奚钩月,几乎想不起来了。 “记不记得我说过不会原谅你的。” 微信界面一连串的各式哭脸,让人惊讶奚钩月到底有多少储备。 “不用原谅我,接受我就行。” 晁千琳问:“怎么才算接受你?” “做你的情人啊。” “不可能啦,你不是和我大哥睡一张床吗。” “好吃不如饺子。” 晁千琳再次被逗笑了,心情却还是好不起来:“钩月,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背叛晁千神。” 奚钩月干脆地回答:“这不可能。” 意料之中,魔是不会随意承诺的,奚钩月说的必是真心话,晁千琳也没法强求,便退了一步:“那就一天。他太累了。” 晁千琳看不到手机那头奚钩月的表情,也看不到她房间地板上骤然浮起的霉菌和蘑菇,只有第二天打扫卫生的教徒才知道魔的嫉妒凋瘘了整个空间。 “好。” 她刚一放下心来,手机就蓦地一震。 短信的威力远非微信可比,晁千琳差点儿把手机扔到地上,打开一看,又是桃之:“我还以为你去通过我了呢!” 晁千琳光顾着和奚钩月聊天,居然把他给忘了,赶紧通过桃之的微信验证,对方立刻也是一串表情包,比奚钩月的还要少女、还要黄暴。 等他发完了火,晁千琳才问:“大半夜的,有事吗?” “我不是你男朋友吗!” “是是是,所以呢,有事吗?” 桃之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你能不能不这么噎人?你和夭夭说什么了,她现在说要去帮你救那个傻小子诶!” “啊?”晁千琳仔细回想,自己确实说了白明很重要,所以,按夭夭热情又耿直的性格…… 桃之没等她回答,又发了一连串:“我警告你,她要是去了,麻烦的不只是我们,还有你们。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一定不能让她去。” 晁千琳问:“你劝她应该比我管用吧?” “解铃还须系铃人吧,而且我现在被关着禁闭,都见不到她人的。” “那她人在哪里?” “每天都去和特侦队开会啊。” 晁千琳无奈地回:“他们开会我没法参加啊。” “笨死算了,我给你的东西你倒是拿给奚成必啊,他看了那个一定会让你一起去的。” 晁千琳这才想起还没问过吊坠的事:“嗯嗯,知道了。那个是怎么拿到的?” “从你打开的空间裂口里掉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有用?” “当我八卦小王子吃干饭的吗,竦斯我还不晓得了……” 晁千琳忽然心情大好,自己把这两只老妖怪诓来还是很明智的,再没有人比他俩更了解妖怪的事了。 她又问:“你知道齐升逸和他老婆的事吧。” “知道。但是我告诉你,你就得把夭夭劝退,知道吗?” “好好好,知道啦。” 桃之的名字后面飘着“对方正在输入”,晁千琳眼巴巴地看着,等了五分多种,他还是没发来消息。 “到底有多长啊?分段吧。”晁千琳打出这几个字,按下发送,对话框旁的小白圈转了大半天,最后变成了个红色的惊叹号。 “诶?没网了?” 家里的wifi断了,她又没欠费,看来这肯定是人为的了。 晁千琳翻身下床,一下楼就见晁千神坐在沙发上,和她回家时一样,盯着黑屏的电视放着空。 他脚边放了个手提箱,想来是他发现自己在用手机,打开了屏蔽器。 “怎么不睡觉?”晁千琳问。 晁千神耸肩以对她的明知故问:“沙发舒服点儿。”愣了一会儿,又解释道,“昨天我不在家,附近不干净,小心点儿比较好。” 晁千琳无奈,走到他面前,拨了下他放下的刘海,忽然笑了起来:“看惯了背头,这样……像个高中生。” “是吗?” “大哥,明天你别出去了,在家休息一天,嗯?” 她温柔得让他有点儿怀念,只能重新组织语言拒绝,晁千琳没给他机会,走上前轻轻搂住了他:“那边我拜托给钩月了,歇歇吧,马上就真的要天下大乱了。” 沉默许久,晁千神点点头。 551 心灵会所 晁千琳和奚钩月的可信度极高,吸取了前一天里零二被杀的教训,凌晨三点接到奚钩月发来的“辱骂”短信之后,晁千神真的回到卧室闷头大睡。 因为积累的疲惫太多,这一觉到晁千琳晚上回家还没停。 而这一天,晁千琳也如自己所言去找了桃之。 夜里和他聊到一半便被屏蔽器叫停了,今天她无论如何也想把事情问清楚。 据说桃灼堂一行就住在特侦队总部附近,晁千琳问过任道是,却还是一头雾水。 妖怪们的聚集地一定有灵力、法力的屏蔽法阵,可是住得下一二百人的地方不论如何也该看得见。然而这里是市政中心区,附近除了办公楼就是医院、学校、公园等公共设施,连个酒店和小区都没有,这个“心灵会所”到底是个什么所在啊? 这名字听起来就很不健康,莫非为了留住桃灼堂,四大家族下了血本? 她有心把自己身后必然跟着的家族眼睛叫出来问路,东张西望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对方的踪迹,看来对方即便知道自己和任道是聊了些什么,也没有出来阻止的打算,亦或是任道是使用的线路家族捕获不到。 “哎……”晁千琳叹了口气,“这帮无处不在的家伙真是像空气一样,一点儿实际作用都没有。” 正这么抱怨着,她的视线忽然定在远方。 她所在之处是座不知何用的写字楼,外界除了几个便利店和复印店什么都没有,可是透过玻璃,电梯导引牌上的小字之间赫然写着“心灵会所猫咖啡”。 “咖啡厅?” 晁千琳对着导引牌上从12f跨越1到15f四层的标识思索半天,觉得这倒确实放得下一二百人。 她狐疑地走进电梯,好巧不巧地和一个熟人撞了个正着。 “晁小姐?”一个一米七左右的黑皮肤汉子惊讶地和她打着招呼。 “毛凤,对吧?” 毛凤连连点头,陪她折回电梯:“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桃之。” “这……和特侦队备案了吗?” “没有啊,不过他们明知道我来也没拦着。”晁千琳说着,心安理得地按下12楼。 毛凤沉吟片刻:“这样不行吧,没有奚队长的口信,谁都不能见桃之的。” “不能又怎么样,我的空间法术你们拦得住吗,还是说,你们要把我打晕,抬出去?” 毛凤彻底被噎住,沉默不语。 到了12楼,晁千琳迈进楼层结界的瞬间便苦笑起来。 超过三百平米的大堂一派原始森林样貌,实木的座椅间都是真正的灌木,一屋子人畜无害的食草动物和鸟类们盘踞在稀疏的卡座之间,包厢之中还时而有小型哺乳动物钻进钻出。 最让晁千琳惊讶的是天花板上漏下来的树根,上面杜秋风的气息证明了这里占领四层楼的真实意义——为了种这棵千年老树。 人形态的服务生应该都是不方便现身的肉食动物或水生动物,浓重的妖气让她根本看不出谁才是真正的人类客人,不过总体来说,这里的生意当真是不错,大堂里没有一桌是空的。 这群妖荟萃的形式也太过原始了,与其说这里是“猫”咖啡,不如说是“动物”咖啡,和心灵会所比起来,“zoo咖啡”根本就没脸注册商标。 她完全猜想不到妖怪们到底睡在什么地方,更猜不到这群反人类的妖怪变回原型对着人类撒娇卖萌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一见晁千琳走进来,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了,连天上的飞鸟都停止了鸣叫。 一个大堂经理服饰的年轻人向她跑来,居然也是初上桃源号时见过老熟人,晁千琳还记得他是一只断了一边犄角的鹿。 “晁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对方显然不想让她走进来,把她拦回了电梯间。 晁千琳扫了眼他的胸牌:“贾世轩先生是吧,我想见见桃之。” 毛凤正在晁千琳背后对贾世轩悄悄使眼色,对方会意,按下了腰间的对讲器按钮,转眼之间,十几个人聚了过来,把晁千琳完全隔离开来。 在客人眼中,这位美丽过人的姑娘被围住许是证明了她的明星身份,实际上,晁千琳只感受到赤裸裸的敌意和威胁。 毛凤道:“你看,晁小姐,我都说过了,真的不方便。” 晁千琳浅淡一笑,人瞬间移动到了他们的包围圈外,根本没理会他们的施压,直接朝大堂中走去。 众妖皆尽震惊,急忙忙赶上前去,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对讲机的铃音此起彼伏,各种动物也纷纷往晁千琳身边汇聚,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晁千琳抱起一只穿山甲,忍不住吐槽道:“我要是这时候唱首歌,就成迪士尼公主了吧。” 她根本不想和他们纠缠,可是这里妖气太密集了,很难分辨出桃之的位置,没法直接打开空间去找他,这简单的小办法还真的难住她了。 被这样纠缠了三五分钟,晁千琳彻底烦了,一脚踢飞了面前伪装成猫的猞猁妖,扯过贾世轩的衣领:“杜秋风和夭夭都不在,信不信我把你们的店砸了?你知道吗,四大家族是不会找我麻烦的。” 贾世轩不卑不亢地说:“对啊,四大家族只会找我们的麻烦,所以他们因为你的错关着桃先生我们也无可奈何。这里不是我们的店,只是我们的囚牢,你想砸就砸吧。如果再放你去找他,不知道桃先生和我们又要受什么牵累。” “你让我去见桃之,我自然会把他带出来,可如果事情闹大,恐怕就没那么好收场了。” “晁小姐,不要无理取闹了,你把他抢走,帐一样要记在我们头上。” 晁千琳眯起眼危险地盯着他,正要划破掌心,手忽然被从很低的位置扯住,紧接着,一个女孩子在她身后的地面缓缓升起。 “任家人?”晁千琳一见土遁术,立刻了然。 女孩子点点头:“我带你去找桃之。” 贾世轩连忙拉住女孩的手:“未识,你不能这样。” 他的语气就像在撒娇,加上帅气优柔的脸,赫然一副耽美剧中小受的样子。 任未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恶心死了后宫男,把你的脏手拿开!” 说着,她拉着晁千琳瞬间遁入地板,把贾世轩分隔在了地面上。 “追呀!”贾世轩朝动物们吼了一声,顾不上再用人群蒙蔽顾客的眼睛。 552 分手快乐 晁千琳没想到刚刚想过要找“眼睛”帮忙,现在身边就当真冒出一个来。 头一次被拉进土遁术里,她这才发现这种法术或许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把人体打散成灵子进行空间移动,几乎可以算是另一层面上的空间法术,只是中间掺杂了一土壤作为媒介。 说来也是,若是没有提升神性的法术,修道之人又怎样去接近飞升的目标呢。 顶多一两分钟,任未识就带着晁千琳脱地而出。 二人已经站在了桃之面前,对方见了晁千琳刚要发火,看到任未识又收了声,谨慎地打量着她。 任未识是个十七八的姑娘,可妆化的浓重,看上去倒像比奚钩月大了许多。她轻描淡写地说:“我送千琳来找你,这就出去对付那群妖怪了。” 一见她消失在土中,桃之就恢复了之前的炸毛状态:“你白痴啊,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昨天晚上话没说完就被我大哥拦下了,那么谈也不安全,我就直接来了。” 桃之气得在房间里绕着圈子:“你来就来了,倒是先去找奚成必啊,这么被任家人领着闯进来,不就等于宣布和任家合作了吗?” 晁千琳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是功能型的人,他们愿意这么想就这么想吧,我已经懒得管了。” 桃之单手指天:“你知不知道站队的重要性,哪一方天命最盛就要跟着哪方,否则就算你自己命硬,也会被一群人的因果连累,落得悲剧收场。” “你的意思是任家翻盘的几率很低?” “现在世上天命最盛的就是你们几个被神选中的人,其中最盛的又是你,你想想哪一方受你因果牵累的更深?” 晁千琳一怔,态度暧昧的奚满月,满心爱慕的奚钩月,把她当剑的奚成必,暗恋她的世钟,老熟人奚南,闺蜜宁峙……那三家还真是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反观任家,除了任道是和任世间,和刚刚见过一面的任未识,她根本不知道他们的深浅。 “好吧,可她刚刚自己冒出来,我有什么办法。还是先说昨晚没说完的事吧,齐升逸……” 桃之打断她:“还是别说了,我没猜错的话,马上就会有人把你带走,你逆了天命,接下来也准没好事。” 晁千琳满心疑惑,扫视了一圈桃之所在的房间:“这里是杜秋风的树心,妖怪们应该也进不来吧?” “不是谁都进不来。” 果然,桃之刚说完,门就被敲了三下。 晁千琳第一反应便是杜秋风来了,没想到打开门,进来的却是夭夭和奚满月。 脸色阴沉的夭夭还不算可怕,依旧一脸温柔笑容的奚满月却怎么看都不像往日那般亲切。 【还真的闹大条了……】 晁千琳瞥了眼桃之,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吗?” 奚满月道:“奚队长找你们过去开会。” “来这儿找?” “刚好碰见你,省了麻烦了。” 天衣无缝,无话可说,晁千琳和桃之无奈地跟着二人从杜秋风的树心走出去,气氛沉重得连夭夭都没有说话。 桃之说过,天命在指引着晁千琳,她会想到的,往往就是正确的,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行动的时候,干脆地做了自己最先想到的事。可是此时,她却没桃之新的例证刷新了想法,严重怀疑自己今天是不是过于草率了。 城府深似海的四大家族根本就不会把态度拿到明面上来,坐在会议桌前,晁千琳依旧不知奚成必有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像桃之那般严重。 “今天特地把大家找来就是想说一下,明天开拔,讨伐齐升逸的事。” 奚成必冷静地开场,环视了一圈,桌上四个家族的族长世钲、宁凡、任世间,桃灼堂堂主杜秋风,同袍会派来的监督唐柯锦,桃之、夭夭和晁千琳都是一脸严肃。 “技术部已经造好了通往齐升逸异空间的通道,不过位置在苏城,安装和测试还需要三天时间。明天四大家族的队伍就要朝苏城去。考虑到桃灼堂和桃之、夭夭二位大人可能有自己的安排,希望大家各自统计自己的人手,和大部队一起走的上报一下。” “抱歉。”桃之举手,“我和夭夭不参与这件事。” 夭夭狠狠拧了下桃之的胳膊,小声嘀咕:“不是说了不要吃飞醋的吗,那个傻子只是千琳的朋友而已。” 桃之和晁千琳对视一眼,晁千琳苦笑,只好对夭夭解释道:“桃灼堂全员都在,你们确实不太方便,桃之不想去,你们就不要去了。” 奚成必清清嗓子:“需要给你们时间私下讨论一下吗?” “需要!” “不需要!” 夭夭和桃之异口同声,说了两个答案。 “看来还是请二位讨论一下吧,咱们暂停一会儿,想了解共同出发如何安排的可以和世族长、宁族长聊聊。千琳,麻烦你过来一下。” 杜秋风和唐柯锦去找那二人,任世间则跟着晁千琳来到奚成必身边。 奚成必完全把任世间当空气,只问晁千琳:“你需不需要和我们一起走?如果晁千神那边不方便,我可以派人照顾他,你一会儿就和我们几个族长先出发。” 晁千琳疑惑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想让他参与进来。” 奚成必笑道:“他是个定时炸弹,伤人伤己,没有把握的事还是需要考虑啊。” “但你的大部队都走了,不可能控制得住他,何必呢?” “说的也是,那就拜托你替我邀请他和他的安灵教加入讨伐齐升逸的大队中,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帮安灵教变成合法宗教。” 晁千琳听出他话中之意,笑着问:“这么说,法阵的事,既往不咎了?” 奚成必道:“法阵的事,本来就和他没关系,不是吗?” 晁千琳没想到他对安灵教的了解深至如此,瞬间对晁千神分身的事担忧起来。 “我还是和他们一路吧,三天后到苏城是吗?” “具体事宜一会儿我会说的,他们好像有结果了。” 晁千琳跟着他的视线转过头去,就见桃之忽然指了指晁千琳,在夭夭扭头去看的瞬间猛击她的天灵盖,把她打晕了过去。 “奚队长,还要关我吗?要关的话,把夭夭也带上。” “关不住,何必呢?”奚成必瞥了眼晁千琳,“今天叫你们来参与此事,自然是对你们不再怀疑,之前得罪了,我们会有所补偿的。” 桃之干笑两声:“那就不必了,我们要上学,用不上照顾。对了千琳,分手快乐。” “分手快乐,一路顺风。” 553 香精太重 剩下的会议都只是些无聊的事,什么时候出发、在哪里集合占了三个多小时,也不知道那些人哪里来的那么多意见。 最后的最后,奚成必才说:“为了防止泄露,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们临战时再谈,请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晁千琳举手:“奚队长,要去集合的那个鬼市,是指早市或夜市吗?” 在座的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晁千琳尴尬地清清嗓子:“我还以为那只是中二病的传说,哎,算了……”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散会吧。” 这时才刚刚下午一点多,众人一齐到员工食堂吃了顿饭,因为任世间和奚成必总是看着晁千琳欲言又止,她无奈之下也跟了去。 任世间果然又坐在她身边,用他心通传话:【晁小姐,又见面了。】 【任族长,套话就免提了,明天家族就要大队杀过去,我们是不是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当然不是,我们的人早就在苏城准备好了,如果你想私下见见蓝晶,今晚我们就出发、】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过去,就一定能见到蓝晶?】 【那是自然,我们已经和蓝晶联系好了。他愿意和我们合作,对付齐升逸,条件就是见到你。】 晁千琳心里犯嘀咕,如果任世间说的是真话,那么蓝晶见自己会不会依旧是在为齐升逸办事? 可是上次齐升逸只带走白明,并没带走她,这时候应该也不会需要她才对。 为了白明,她似乎应该更感性一点儿,想也不想地点头答应才对,这时的犹豫会不会太愧对那个“爱”字…… 她的手指头不耐烦地敲击着金属桌面,吸引了奚成必的目光,对方当即换了位置,坐在她对面:“晁小姐,不舒服吗?” 晁千琳摇摇头。 奚成必把手边的甜品往她面前一推:“你们小女孩爱吃这类东西吧,我这四个加号实在是吃不了甜的。” “我吃不下那么多。” “如果只为了吃饱,那吃什么都无所谓,可选择这么多,还是应该挑自己喜欢吃的。” 他的意思和桃之一样,让她去投靠和天命更胜的一方。 晁千琳看了眼只能偷偷摸摸挖墙脚的任世间,无奈地苦笑一声,刚要去拿面前的布丁,手机就震了起来。 一个未知的网络号码发来一条彩信,她想也不想就要删掉,手机却自动不受控制地自动打开了那张图片。 晁千琳波澜不惊地锁了屏,把布丁推回奚成必面前:“我比较拜金,喜欢吃更贵的,食堂的点心香精味太重了。” 说着,她端起餐盘放在一旁的餐车上,离开了特侦队。 一离开这些人的视野,晁千琳就迫不及待地再次翻出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白明一脸惨白地躺在实验台上,周遭的仪器和从前一样纯白得没有人味儿。 照片前景中都是模糊的试管和仪器,想是来自于偷拍,虽然短信里一个字也没有,她也猜到这一定出自蓝晶之手。 她打车直奔仙女水晶宫,想借张一仙的技术查查蓝晶所在的位置,以及这张照片背后可能隐藏的信息。 可是仙女水晶宫里并没有张一仙,紧锁的玻璃门前只有任道是倚在上面。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 晁千琳叹了口气,看来监控自己手机的从来都不是特侦队,而是事务所:“你们任家其实比另三家技术部还要强?” “不是我们强,只是我们的合作对象比较多。” “那个血契法器到底是哪里来的?” “你知道刘浪吧?之前我们在他身边安排了狱友,和奚家一样,从他梦中读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不过他这人也有够无聊的,每天梦到的都是同一个女的,基本没什么有用的情报,拿到这个玩意儿纯属运气。 晁千琳点点头:“所以呢,你要来带我走?” “对啊,现在所有事都指向苏城,找白明、找蓝晶、找晁曜和晁雨泽,有什么好犹豫的吗?只不过是多办一件事,之后又不是不参与大部队的行动了。” 任道是说得在理,更何况晁千琳刚刚用那个布丁打了奚成必的脸,本身就已经倾向于把白明放在优先位置的任家。 “可是你说了我就答应,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任道是一脸惊惧地抱着胸:“怎么,你也要我肉偿啊?” “去死吧你。” 就这样,晁千琳回家收拾了应用之物,给晁千神留了张字条,就和任道是开车朝苏城去了。 醒来的晁千神看着那张熟悉的字条,觉得这个丫头报复心还真不是一般重。 “大哥,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他恶狠狠地揉烂了字条,急匆匆地穿上衣服,打电话给奚钩月:“钩月,带着教里主力到苏城来,给你三天时间。” 奚钩月顿时对跋扈回以跋扈:“晁千神,你凭什么命令我啊!” “你随意吧,我自己来也一样。”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发现自己休息得太好,甚至忘记了还有十三个自己可以一齐行动。 没了后顾之忧,晁千神随手打包了行李,开车直奔苏城。 他比晁千琳晚出发四个多小时,可一路超速,并没比那二人慢上多少。 因为晁千琳不会开车,后夜里任道是困得要死,二人还在途中留宿一晚,最后反而是晁千神早到了。 中途他给晁千琳打了无数个电话,对方都没接,用寻人法术确认她还在路上之后,晁千神干脆在高速公路口蹲点,硬生生截到了任道是的车。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他终于明白了晁千琳看到那张字条时的心情。 愤怒,愤怒之后是失望,失望之后是伤心。 虽然他自以为那是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最终目的是保护她,但对对方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轻视,更是一种折磨。 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晁千琳。她虽然不会法术,却有着异常的资源,如果她真的想找到失踪的自己,可以利用的方法有很多。 或许,她更尊重自己的决定,所以强忍着悲伤努力过自己的生活,而他自己,却想也不想地开车追了过来。 这是八个小时间,调动岚城的分身分头行动之余晁千神最大的犹豫,然而看见副驾驶上帮那个白痴天师剥花生喂花生,还一脸嬉笑的她,一股怒火又把他那点儿理智烧光了。 晁千琳不认识晁千神的新车,任道是却看到了,立刻张嘴放开了晁千琳的手指头,后脑勺挨了狠狠一下。 【完了完了完了,调戏千琳被逮个正着,我特么真的要死了!】 554 光环崩碎 看到任道是突然一反常态,晁千琳也意识到了什么,很快,她就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台跟踪着他们的车子。 “奚成必的人?” 任道是瘪瘪嘴,没有回答,打开手机导航,准备先去预定的酒店放行李,却突然发现因为昨天在途中留宿,这边的预约已经过期,只能重新预定。 “千琳,帮我订下酒店。” “后面到底是谁?” “你订了马上就会知道。” 晁千琳一怔,神色忽然黯淡下来。 她垂下头翻看手机应用,大半天都没找到空房,自顾自地嘟囔道:“糟糕了,那边大部队把客房都订光了。” 任道是瞥了一眼屏幕:“那就看最贵的,那么多人预算肯定有限。” “呦,任老板大出血啊。” 任道是笑而不语,反正一定会是晁千神结账,不住白不住。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选择了早有耳闻的w酒店,二人直奔酒店餐厅苏滟而去。 五星酒店的配套服务让任道是对自己的破奥迪昂首挺胸,门童来泊车时大方地掏了一百块小费。 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在对方眼中看到感激,原因自然是他身边站着的晁千琳。 她今天穿着便宜行动的衬衫和牛仔裤,普通至极的衣裤被她衬得几乎发光,在金鸡湖畔的残影中留下片片蝶形的涟漪。 晁千神远远看着她,胃里翻江倒海,莫名一阵压迫。 他咽下自己突如其来的恐惧,追上那二人的步伐。 他一下车,晁千琳就发现了他,心悸之感来得并不让她惊讶,只能苦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她在台阶之上,俯视着他一级一级向自己靠近,四目连成的视线逐渐与地平线平行。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倾泻而下,摘掉了双方脑后的光环,抹去了亲情、同情、爱情、信任、依赖、憧憬和敬重,只剩下两个干干净净又不干不净的纯粹的人类。 那些被隐瞒的内情在他们脚下浓重深厚的影子里,一滴一滴地向外涌出,连成一片,相互融合。 作为见证者,任道是脸上的情绪渐渐收敛,心甘情愿地做了背景板,目睹他们恍然理解对方憔悴与焦虑的瞬间。 门童却没什么眼色,殷勤地上前引路,点过菜后,晁千神又要了瓶昂贵的红酒,让所有侍者有多远走多远。 十八年了,在那般强烈的日光下,在经历过与她相同的境遇后,晁千神终于明白了自己仰视她的同时,她也在仰视着自己。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就像是那天夜里,看到她为自己空出半边床时突如其来的顿悟。 荒诞之感随着丁达尔效应漂浮在光柱间,晁千琳也嗅到这股味道,脸上的苦涩更添几分。 那种不甘,那种慌乱,那种欲盖弥彰的掩饰和推脱构成了他们彼此的全部生活,几乎在理解到这件事的瞬间,晁千神自傲慢而生的心疼就占了上风,晁千琳却只感到这事的滑稽,甚至不愿面对那些自己错过的他真正的脆弱。 所以此时此刻,晁千神为了不曾懂她的愧疚抛下了所有尊严,做了先开口的人:“为什么不叫醒我?” “没必要吧。”晁千琳淡淡地说着,用叉子玩弄盘子里的豌豆,不敢抬眼看他。 “你宁可和任道是走,也不愿意等我?” “任道是能说清自己想要什么,能做到什么,可是你,我猜不透。” 这句话让晁千神无名火起:“难道我想要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所以前天晚上的话只是为了抛下我才哄骗我的吗?” 晁千琳轻描淡写地回答:“从前我是清楚的,现在我不懂。” “我从来都没变过。” 晁千琳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变了,我也变了,我们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 “我从来都没变过。”晁千神的语气生硬地再次强调。 “别那么固执好吗,大哥?” 晁千神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可能重回平和。虽然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但是是由他自己挑起和她的争端,还是让他无法坦然。 晁千琳轻轻摇头,把滴血的牛排切得七零八落,看着断面沉默半晌,低声说:“你想没想过,虽然你以为自己在为我好,实际上我却并不开心,你只是再以自己的标准衡量一切,说到底,你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你自己心安理得。” “我想过。”晁千神想也没想地回答,“我想过,但我还是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你会懂,你站得比我高,我做的事意味着什么你一目了然。” “我也是这么想的。” 晁千神无奈地承认:“我发现了。” “所以我们都别再说套话了好吗,大哥?我不希望你手上再沾血,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 “我没有自己,只有你。” 晁千琳举手叫停:“你是晁千神,我是晁千琳,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做,你都是你,我都是我,你应该为自己活着,我也在为自己活着,不是吗?” “可是千琳,你难道就没有自以为是,把你认为的强大强加给我吗?人就是这样,连自己都猜不透,更别提猜透别人。至少我们都很努力,努力过就是好的。” 晁千琳抿起嘴唇,被迫转移了话题:“大哥,变了不是坏事,我们要找的是怎么变得更好,不是变回从前,你能不能明白?” “从前?你以为我想变回从前?从前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就算我不是跪在你面前,你也照样在没给我一点儿怜悯,我什么时候有过资格和你计较吗?” “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难道被伤害的就只有你吗?” “我已经知道我伤到你了,抛弃你去追寻你,这本身就是蠢到家的决定。可是你呢,现在又在做什么?你说我固执,你难道就不固执吗?你真的想过了解我吗?你真的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弄脏自己的手吗?” “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只会用对我好来搪塞我,你真的认为我需要知道吗?既然我也抛弃你,你才懂了我被抛弃的感受,那么我现在也搪塞你,你是不是又能明白些什么!” 层层叠叠的相互质问把两个人的情绪越堆越高,在这一瞬间忽然爆发: “我能明白什么?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从来都只想明白一件事——晁千琳,我爱你,你知道的一清二楚,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爱不爱我啊!” “我怎么可能不爱,我有什么理由不爱,晁千神,你是不是白痴啊!” 555 一饮而尽 她的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在当场。 晁千神想到过一万种她可能的回答,唯独没有这一种。 空气中的灵子似都冻结,连时间也为这神奇的事态凝滞了几秒。 “千琳……” 分割成十四份的茫然合而为一,晁千神像个外星人,奢求她把那句他听不懂的话重复一遍。 “大哥,你别说了。”晁千琳拦住他的问题和请求,支在桌面的双手忽然松了力气,整个人都倒坐回椅子上。 晁千神静静地看着她。 他已经预感到之后将有的转折,整颗心都揪在一起,既万分不愿听到她将要说出的话,又隐隐期待着事情的终结,让他从这永无止境地煎熬中得到解脱。 晁千琳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咬着下嘴唇,举起杯一饮而尽。 可是酒精给不了她勇气,只有她飞快跳动的心脏证明她到底有多害怕这个时刻的到来: 【已经没有理由回避这件事了吗?】 她抬起头,看着晁千神的眼睛,愤怒消退,只剩悲切:“如果人的命运真的是一百分,我的容貌就占了九十九分,老天留给我的是玩偶一样的生活,没有视力,没有听力,没有家人,只剩下颠沛流离被人玩弄的可能…… “即便你和晁昭出现了,我幸运的极限也只是在你们二人的保护下活下来,为什么我的眼睛会复明,我的听力会恢复,你想过吗?” 晁千神怎么会没想过,可他却从来都想不通。 “那自然是因为有更加不幸的事发生在了我身上,那些作为我容貌附属的不幸已经不再重要……可这些更加不幸的事又是什么?” 晁千神没有说话,只等待她平复心情,把她的看法讲出来。 “我自以为爱上了晁昭,浪费十年忽略了唾手可得的爱情。更可怕的是,当我终于开始明白了,开始发现了,开始想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看到那张鉴定结果的时候,整个世界对我的恶意白纸黑字地放在我眼前,我根本就没有了选择……” 晁千神只听到“轰”得一声巨响,这个世界上仿佛再没有了其他声音。 “你真的是我的亲生哥哥,而我真的是你的亲生妹妹。” “若是我不去想,那就不会存在……” “这两个孩子居然因为我更加悲凉,还不如……” “既然已是如此,他们两个便永远都是兄妹……” 晁昭的声音在晁千神脑中同步响起,四句话像一个魔咒,把他的所有思绪紧紧绑缚,不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本应该露出他标志性的嘲讽笑容,对这个狗血剧里演过一万遍的剧情表达自己的不屑,或是云淡风轻,对这个自己早有预料的猜测表示无所谓。 可是他没有,漫长地发愣之后,他给出的第一个反应是逃避: “齐升逸根本就是个恶人,那未必是真的。” 晁千琳点头,尽可能轻描淡写地回答:“是啊,未必是真的。” 【那怎么可能是真的?】 这句话在晁千神脑中久久不散,却终于没有出口。 他看着晁千琳泛着泪光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这种复杂的心绪在他看到晁千琳身边的任道是时,忽地又化成一股恨意。 此时此刻,他除了这种移情于他的方式,已经无所适从。 “是因为白明吗?用这种恶劣的玩笑拒绝我?” 晁千琳的眼泪似乎马上就要夺眶而出,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晁千神狰狞起来的脸,嘴唇蠕动着,却没说话。 “你还真的敢说你爱过我……你还真的敢说,你,爱,过,我。” 晁千神咬牙切齿地把她的真心碾得粉碎: “把你从废墟里抱起来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爱你,而你给过我的,除了‘大哥’、‘大哥’的呼救,就只有待在我身边没有离开的义气。我吻你,你会躲开,我抱你,你会还手,我甚至不敢多提一点我对你的心情。 “你说你有爱我,你知道我自己待在岚城的三年是怎么越级当上老师,怎么有钱买车买房,怎么沦落到这个垃圾事务所吗? “你说你有爱我,我买给你的裙子你穿过几条,我送给你的法器你用过几次? “你说你有爱我,我有什么毛病,我有什么优点,我有什么喜好,我有什么讨厌的东西,你真的清楚吗? “你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你从来都不关心、不过问,你只会念叨死掉的晁昭,念叨一只鸟怎么闯进结界,甚至念叨菜园里的杂草又长出来了! “丢掉了,丢在桃源号上了,你不在意,你身边有那么多人,蓝晶爱你,钩月爱你,世钟爱你,连一个傻子都爱你…… “你不了解我,你根本就不明白我为了你,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你只不过是在所有选项里挑选对你最有利的一个,你贪婪得不行,你明知道没有人能拒绝你,你明知道只要你想要你什么都能得到,你却还想做个好人,从来都不拒绝任何追求者。 “你把所有人都留下来,其中最不需要你来留的就是我,因为我除了你身边根本没处可去! “所以我之前离开了,你慌了?你拿出这种理由搪塞我,如果那是真的,为什么你不早点儿给我知道,好让我有时间像你一样去爱别人啊!” 晁千神挑衅着,发泄着心内由恐惧和悲伤转化而出的怒火。 他明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明知道所有反问的答案:她不是不关心、不在意他,她只是体谅只想着自己的他——告诉他自己过得快乐他就比什么都快乐,不问他过得怎么样他就不需要费力编更多谎话,照顾好她自己他才有更多精力和她一起活下来。 可他还是想这么说。 如果晁千琳一杯酒直泼在他脸上,愤而离席,他也有理由恨她,恨透了她,顺便否认那张荒唐的鉴定。 只要那不是真的,只要还有余地,只要她还是她,他还是他。 可惜晁千琳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半晌,给自己倒了杯酒,也给他倒了一杯,泛着泪光的双眼依旧没有落下泪来,平静地对他说: “我真的很贪婪,即使你不再爱我,即使我爱上别人,我还是希望你依旧陪在我身边。因为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开始,我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晁千神苦笑一声,他的愿望又一次落空。 他拿起那杯酒,和她一起一饮而尽。 556 塑造非神 他们都喝了好多酒,就好像喝了酒,脑子里那些乱成一团的事情就真的会溶在酒里。 终于到达酒店时,前台有礼有节地告诉他们,因为只预约了两个房间,现在已经没有其他相同的房型。 晁千神脾气变得比正常时刻更加具有攻击性,可是就算他态度再差,一间空房也不可能凭空出现。 接待依旧委婉地劝说:“我们酒店的套房很大,如果三位客人不想换房间,两位男士可以先住一间,明天有客人退房后,就可以再为您安排一间同样规格的套房。” 晁千神看着任道是冷笑一声:“和他住?我怕明天我会进警察局。” 晁千琳接话道:“那我和他一起住。” 晁千神看着妹妹,脸上的冷笑渐渐放大,变成了一种有些癫狂的笑意:“好,好,好,可以……可以……” 晁千琳根本没在意他的反应,在他发出这令人胆寒的笑声和与心意全然相反的话语时,她已经把三个人的身份证都交给了前台。 侍者带着三人来到各自的房间,晁千神塞给他一张始终没机会花掉的美元,目送着那两人消失在走廊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晁千神一关上房门,就站在门廊大骂着。 他发泄似的扯掉领带,西服上衣也随手丢在套房外间的沙发上,解开袖扣和领口的前两颗扣子,走进盥洗间,打开水龙头抹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眼带血丝的自己,胃里排山倒海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他不知道这是酒精作祟还是神经性呕吐复发,马桶就在附近,没什么可在意的。 直到胃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他还是源源不断的有反胃的感觉。 那是他心里所有的沉重,此时此刻他恨不得自己的心也在胃里,只要把那整颗心都吐出去,他就再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顾忌? 晁千神问自己,他到底在顾忌什么呢? 刚刚在饭桌上,他对晁千琳说一切明知不该说出来的混账话时他都没有顾忌,他还能顾忌些什么。 依旧俯身在冲了再冲的自动马桶边,里面清澈的淡蓝色水面上有他投下的浅浅阴影,晁千神盯着自己的投影,突然发现水面泛起极小的涟漪。 他居然哭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不对,他是知道的,他为他最最惧怕的事可能正是真实而掉下泪来。 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蹒跚着起身打开了一旁的莲蓬头,胡乱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站在哗啦哗啦的水流之中,压抑不住声音地哭了出来。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的背后,另外一个刚被打开的房间,浴室之中,他心中的那人也正和他做着相同的事。 晁千琳在和任道是走进房间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盥洗室,关上门,打开莲蓬头,躲在水流声中放声痛哭。 她根本没有心情把衣服脱下来,就直接站在流水中哭着,哭得累了就蹲下身,抱着膝盖靠在墙面上哭。 她和他都不知道,两个人正隔着一面墙,做同一件事。 突然,盥洗室的门被打开,任道是走了进来。 他和往日的晁千神一样目无一物,即便他理解不了那二人的悲伤也没有伪装成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到她身边,关了水,拽了条浴巾裹在她身上,把她抱了起来。 晁千琳没有抗拒,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哭得更加大声。 “会感冒的。”任道是这么说着,把她抱回床上。 晁千琳浑身都湿透了,任道是只好帮她把衬衫脱下来,用浴巾胡乱揉着她的头发。 晁千琳抬头看着他,眼泪虽然收住了,眼睛依旧湿漉漉的。 “老任,你学会了吗?” “学会什么?” “爱。” “我好像越来越不懂了。” “我也是。” 晁千琳气还是没喘匀,口齿不清地问:“是因为我太难懂了吗?” 任道是认真地摇摇头:“不是……是爱太难懂了。以前我以为晁千神的偏执就是爱,可是,他回来之后我才发现,他虽然还那么偏执,却变得很复杂,甚至比你还要复杂……原来这种复杂才是爱,我完全搞错了,你爱他从来都比他爱你多。” 晁千琳惊讶地看着她,明明不懂他在说什么,眼泪却又一次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真的有,这么复杂吗……” “嗯……又让人伤心,又让人振奋,又让人勇敢,又让人懦弱,说不清楚,复杂。” 晁千琳流着泪嗤笑起来:“你也很复杂……你明明看懂了,却总觉得不懂。” 任道是依旧严肃地看着她:“可是我真的不懂。我不懂你为什么会爱他,也不懂你为什么会爱白明,更不懂他为什么在不知道你爱他的时候还会爱你……爱到底是什么?得到的和失去的不成正比,让人失去理智,让人发疯。这么糟糕的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打发时间吗?” 晁千琳真的被他逗笑了,抹掉眼泪,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想换衣服,你出去一下吧。” 任道是却道:“千琳,你真的无论什么地方,都是完美的吗?” “我不知道。桃之说,我在他人眼里是完美的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子,只希望没有人会讨厌我。” “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晁千神接受你的一切,那他眼中的你,不就是你真实的模样吗?” 晁千琳又笑了:“说不定所有人眼中的我,都是他眼中的样子,所以我才是‘完美’……” 她说着,忽然顿住了,仿佛明白了什么,眼中的迷茫先是消退,复又折返,让任道是似懂非懂。 是晁千神让她明白自己是什么样子,所以她才会用那样的面目面对所有他人,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创造“完美”的或许并非神祗,而是他。 而晁千神的性格、理想、价值、生存意义,又都是拜她所赐。 他们塑造了彼此。 这是爱吗?还是什么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东西? 任道是见她沉默,不禁问道:“就这样没关系吗,他会不会做什么傻事?如果你们真的了解对方值得被爱的地方,你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吗?” 晁千琳已经在困扰高出了男女之情一个层级的问题,却还是被关于晁千神的事拽了回来。 她几乎想也没想,脑海中就浮上了唯一的答案: “他想要我。” 558 势不两立 站在酒店的走廊上,看着和任道是前后走出房间的晁千琳,晁千神明显感受到了她与昨日的不同。 她天赐的绝色已经是完美,可是此时此刻,她就像个独立的天体,释放着让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她的美不再是一种固有色,而是带有炫耀性和攻击性的实体力量。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与夜魔共度夜晚后潜意识中的自我贬低和反向神化,但骄傲的孔雀只会用招摇掩饰恐惧,他径直朝她们二人走去,然后一把拉过晁千琳,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怀里,深深地一吻。 那梦似的一夜过后,他亟需确认她的味道。 果然,那一切只是虚幻,晁千琳像他血液尽失濒临死亡后终于输血入体一般,带着令人迷幻的快感和奇妙的温热,与任何事物都全然不同。 晁千琳全程都是愣住的状态,却下意识地回应了他的试探与纠缠,被他放开之后才对自己的反应后知后觉,惊讶不已。 她一出门就看到了晁千神那近乎疯魔的状态,青黑的眼圈和明显憔悴的脸色都在说明,他昨夜根本就没有休息。 她也几乎没睡过,整夜都在和比奚家姐妹更像闺蜜的任道是聊着有关“爱”的话题,最后甚至跳脱了晁千神和晁千琳二人本身。 有关晁千神和“爱”的一切貌似索然无味,却艰深难懂,她的痛苦和悲哀也被这一吻深深烙印于心。 这甚至要超越师傅离世的日子,成为她生命中最痛苦的一天。 离开她,晁千神神色如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死人脸,淡淡地看着任道是安抚性地捏了捏晁千琳的手。 “走吧,不是要去找蓝晶吗?” “嗯。” 晁千琳转头看向任道是,对方一脸木然,满眼的探究和好奇,定定地瞧着晁千神不发一言。 三个人在三个频道,不懂得爱的,纠结于爱的,探索其意义的,高低主次各不相同。 越是去思考,越是纠缠不清。 晁千琳不禁自问: 还有什么值得再去探究的根源吗? 说到底,从晁千神将她自废墟中抱起,今日的背德和艰辛就已经注定。 这是晁千琳第一次对“命运”一词有了浅浅地信任,因为若不把一切归结给命运,她恐怕再也熬不过这被拉扯成两半的人生。 若是她当初死在那里该有多好。 若是她永远听不到声音、看不到一切该有多好。 若是她根本就没有离开那间破庙该有多好。 她是晁千神付注心力,甚至生命,才被活生生的、完整而又完美地放在世界上的,她根本就没有权利反驳他的爱。 可是她偏偏又接受不得他的爱。 那一张薄薄的纸张已经书写尽了他二人深厚透骨却不堪一击的缘分。 如果这还不算“命运”,那又有什么值得这样叹息的呢? 三人吃过早餐,任世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任道是拉着晁千琳离开餐桌,晁千神看着那二人背影,脑子里空空荡荡。 被钟爻强行灌输的巨大世界观一直都没有消融的迹象,可奇怪的是,在他受到过大的打击,完全没法思考的时候,那团意识居然自顾自地松散开来,只是他本人毫无察觉。 实际上,被晁千神抓到安灵教中的那两个人并不是晁曜和晁雨泽,但晁千神确实以为他们是那二人才会对他们出手。 晁千神对灵辖符号的熟悉程度不是晁千琳可比的,除了那几个他没看见的法阵,晁家叔侄留下的符号他几乎都注意到了。 离开岚城前,他和晁千琳一样,只觉得晁昭不愿面对的晁家人不用放在心上,可是从卫城回来之后,他了解了更多世界的秘密,便想要从晁曜这个长辈身上找到突破钟爻意识的钥匙。 晁千琳的想法没错,晁千神就是觉得如果能从正统灵辖身上找到所谓“听神”的方法,那世界的秘密就会不攻自破。 也正是因为被他抓住的二人并不姓晁,他才从他们身上发现“听神”的关键——毕竟晁家人自己也搞不清五行令牌的意义和作用。 而那两个人的真实身份是钟家的土系灵辖。 晁千神只修金系法术,是纯正的金系灵辖,身边只有不纯正的晁昭和晁千琳,他其实分不清其他灵辖的属性。 土灵辖可以将自身化为灵子,进而构成尘土,所以把自己捏塑成他人的法术也是有的,可惜这种法术在被束缚的时候没法解除,晁千神不给他们一丝说话的机会,控制着过多分身的情况下,也没精力使用同心诀,只能借助巫术来获取想要的信息,这个误会便这样落下了。 至于为什么那两个钟家人要扮成晁家人的样子,就要说到晁千琳和任道是这边。 任世间在电话里交代:“你们一定要在下午两点之前赶到鬼市,不然可能会错过时空最易混乱的时机。”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寻找鬼市,老任又不懂空间法术,不能直接告诉我们去什么位置吗?” 任世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们任家最大的盟友其实是钟家,估计你也知道钟家对你们的态度,你大哥现在又触了他家的霉头,我们和你联手完全是私下进行的,如果直接把鬼市的位置透露给你,被四凶的同心诀发现的概率会翻好几倍。” “我大哥?怎么了?” “他抓了两个钟家人,线报说人已经废了。” 晁千琳心下一惊:“那两个是钟家人?他们为什么要扮成晁曜和晁雨泽的样子?” “问阿是吧,我要说的就这些。”任世间说着挂断了电话。 晁千琳看着任道是,对方纠结了一番才道:“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好像和白阳有关。” “是说有人在异空间干扰白阳,可能对他不利的事吗?” 任道是点点头,苦笑起来:“不过这个锅好像该让桃之、夭夭来背。” 晁千琳忽然懂了:“难道是夭夭威胁钟家人离白阳远点儿,但是晁家叔侄已经到苏城来了,他们就索性假装成了晁家人?” “基本就是这样……” “呃……”晁千琳扶额苦笑,“那你知道被抓的是钟家的什么人吗?” “两个小辈,我不熟。” 晁千琳居然有些庆幸那天见过的和善长者幸免于难,只是这回上古组合和他们这对兄妹真的逃不脱与钟家“势不两立”的命运还是很让她头大。 “那咱们要怎么找那个鬼市啊?” 任道是对远处的晁千神扬扬下巴:“你总不会真要把他当空气吧?” 晁千琳无助地看着他,任道是无奈,又捏了捏她的手,安慰道:“还没逃够吗,正面硬刚才有可能解决问题啊。” “我知道……哎,好吧。” 559 鬼市疑云 晁千神还晃着神,那二人已经回到桌上,任道是用胳膊肘连拱晁千琳,好不容易让她挤出一句: “大哥,还吃点儿别的吗?” 晁千神这才从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她。 晁千琳只能又重复一遍:“还吃点儿别的吗?让老任去拿。” “白煮蛋。” 任道是认命地撤退,晁千琳看他走远,低声说:“你说的对,帮我的人很多,这么框着你确实太过分了,你如果不想帮我找白明,我能理解,别勉强自己,所以……” “我会帮你的。” “……谢谢。” “别对我说谢谢,我只是以我自己的衡量标准对你好,所以这是我自己的事。” 听他拿自己的话嘲讽回来,晁千琳愣了半天,也没再说出什么,只能苦笑起来。 晁千神道:“咱们接下来还是分开行动吧,我和安灵教是不可能听四大家族差遣的。” “可是统一行动更容易保证安全吧?” 晁千神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我现在也没那么容易死掉。” “大哥……” 晁千神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握住她的手:“放心,都会好的。” “那你……” “我也会好的。” 他放开她,捞起椅背上的外套,离开了餐厅。 任道是端着白煮蛋,瞧着那个依旧坚毅却越发萧索的背影,拍拍晁千琳的肩膀:“谈崩了?” 晁千琳摇摇头:“他只是说分开行动。” “那不就是谈崩了吗?” “我感觉他本来也不打算和家族一起走。” “但是他应该打算带你一起走,不然也不会让奚钩月靠近你,给你机会了解安灵教啦。” 晁千琳突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抡了他后脑勺一下:“天天盯着我也不怕长针眼。” “明明是养眼好吗?要是连睡觉洗澡也能看,长一万个针眼又怎样。” 任道是居然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说得晁千琳哑口无言,半晌,她叹口气:“跟蓝晶就学不了好。哎,这下还是只能靠咱们俩找鬼市了。” “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知道鬼市是什么吧?” “修者聚集起来做里世界交易的地方。每天阴阳交汇,气运最盛的位置就是鬼市所在。” “对啊,所以只要稍微懂点儿风水和占卜,一般的里世界人都找得到,不然他们还谈什么买卖交易啊?” 晁千琳却摇摇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找到鬼市确实容易,可是在气运最盛的位置打开空间和蓝晶联系就麻烦了。异空间里完全没有灵气存在,鬼市又是灵气汇集的地方,在那里控制灵气的流向比掩盖空间裂缝还难,很容易被齐升逸发现。这种事你们天师肯定需要法器辅助,我大哥那种程度的灵辖才有可能做到吧。” “唔……这么说你可以掩盖空间被打开的痕迹?” “最近我对空间的理解每天都在成长,但都停留在理论层面,所以我也只能尝试,不能保证成功。” 任道是认真思索了一阵:“可是听爷爷的意思,他们已经对接好一切了,会不会我们只要过去就可以,剩下的蓝晶会搞定?” “我建议你别那么乐观,说实在的,蓝晶到底是哪边的还搞不清楚,如果不是靠我们自己掌握全局,万一他们把我扣下怎么办?” 任道是重重点头:“很有可能诶,他用齐升逸的渠道在表世界销声匿迹,再借这个机会把你金屋藏娇,哇哦……天才的计谋。千琳,要不咱们俩私奔吧,我也可以的!” “你是不是想死。”晁千琳对任道是随时随地开玩笑的能耐很是没辙,只能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之我们还是先到鬼市去看看吧。” 二人回到房间,翻出罗盘,推算了半天,惊讶地发现他们脚下的这座酒店居然就是这一旬的鬼市所在。 “这可就……刺激了诶……”任道是不由感叹,“听说鬼市里会有夜魔站台,这里正好是酒店,为什么昨天没人来敲门呢!” “你还能不能有点儿正形儿啦!话说回来,我之前就觉得奇怪,既然你家这么急,为什么和蓝晶定在今天见面,昨天和路上我们悠哉悠哉的,时间岂不是全浪费了?” “蓝晶要求的呗,四大家族大部队出发前一天,中午十二点整,把你带到苏城鬼市。” 晁千琳无奈地干笑两声。 她现在可以断言,蓝晶的目的就是带她“私奔”。 虽然她对蓝晶过往的了解不深,但是有了天命的引导,那人的脾气秉性她还是能够猜测的。蓝晶肯帮她绝对不会是因为之前“主仆”的承诺,自从晁千神离开,这家伙就开始不安分,她可都看在眼里。 如此说来,或许这次蓝晶能与任家联系,就是因为齐升逸有意对亲儿子放了水。她和蓝晶对齐升逸已经是没有用处的人了,如果蓝晶再把她这个会给他惹麻烦的家伙掳走或看住,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事情变得更加糟糕,晁千琳懊恼地揉了揉头发:【蓝晶和我合作是对齐升逸最大的不利,这种情况绝对不能给齐升逸察觉,蓝晶的渠道断然不能使用。不止如此,还要说服蓝晶……】 她下意识翻出那张白明的照片,让自己下定决心:【可是这么好的机会也不能轻易放过啊,那么多人进入异空间,可能发生的情况瞬息万变,一旦我没了利用价值,奚成必就不可能会帮忙保着白明……】 看她自顾自苦恼,任道是无所事事地翻着包里的法器,不时提醒一句:“十一点了哦。” “对了,这里不是鬼市吗,那岂不是有很多里世界人在这儿?”晁千琳忽然来了精神,“我们可以找其他人帮忙啊!” 任道是苦着脸说:“哪有什么其他里世界人,四大家族要在这儿开战,定下地点之后就在里世界发了公文,早就把各门各派和妖魔鬼怪都驱逐出境了。” 晁千琳垂头思索,半晌忽然说:“也没那么绝对嘛,至少还有两个。” 任道是一拍大腿:“对啊,还有你那个便宜二伯和哥哥。” “可是又没他们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个小时了,现找也来不及啊……” 晁千琳正这么念叨,房门就被敲响,开门一看,居然正是晁曜和晁雨泽。 【看来这就是天命啊,果然我是个假雏子。】任道是不禁腹诽,把那二人迎了进来。 560 现在出发 “嗨,千琳。”晁雨泽元气满满地打着招呼,后知后觉地发现晁千琳表情有些奇怪。 被安灵教里的两个血人那么一吓,晁千琳再见到这两个活生生的家人心情会这么温柔也不难理解,只是屋子里的三个男人都不知道前情,自然不懂她怎么会险些哭出来。 晁雨泽赶紧解释道:“我们今天过来办点儿事情,没想到在餐厅看到你,就来碰个面。” 晁千琳有些不解,之前这二人一直想把自己带走,可是白明出事前他们就离开了岚城,这时更是主动在任家人面前现身,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们来这里办什么事啊?” “买东西咯。”晁雨泽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白瓶。 晁千琳问:“四大家族不是把里世界人都驱逐了吗,鬼市还正常营业吗?” 那三人都憋笑起来,任道是道:“鬼市都是正规方管理,店铺当然在的,估计你们灵辖也找不到各地的黑市,只能来鬼市淘法器了。” “是啊,”晁雨泽笑道,“华北有白阳倒是人人知道,但是他昏迷之后就没法托他买不方便的东西了,最近最大的鬼市在这边,我们就到这儿来了。” 晁千琳没好问他们买了些什么,便直入正题:“好吧。你们来的正好,我正有事想找你们帮忙呢。” 晁雨泽刚要问,就被晁曜扯了下袖管:“我们也属于和征讨无关的人员,买好了东西就该走了。” “诶?你们不参加征讨齐升逸的事吗?” “对啊,灵辖是不会参与天师活动的,我建议你也和我们一起走。” 晁曜的态度一如既往,这时的晁千琳已经能在看似不通人情的对话中读懂他的真诚和善意,只好无奈地摇头:“我已经走不了了,我最重要的人被齐升逸抓走了,我必须要救他。” “比你自己和你哥哥还重要?” “嗯。” 晁千琳态度坚定,思索着要怎么说服那二人,晁曜和晁雨泽却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做出了答复:“好吧,我们得怎么帮你?” “谢谢。”晁千琳发自内心地笑道,匆忙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这期间任道是在一边准备着用来和蓝晶联络的特殊法器。 他从来也没把蓝晶当个师傅,但许是伪装者间的相互感应,他向来知道蓝晶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着调,反而是个城府和手段都深不可测的人。 虽然他只在众人面前展示过对事件解决可有可无的魔法,但光凭他为自己恢复断臂的手段,了解治疗法术的人就能看出端倪。 这个联络法器是四个月前某个任家子弟在任家总部里发现的,这就好像蓝晶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个局面。 上面的蓝水晶和蓝晶平日里带着的坠子类似,应该是只用于和他个人联系的特殊物品,几乎不受齐升逸异空间的影响。 不过他在异空间中的一举一动都会被齐升逸察觉,他与外界联系的次数少而又少,与任家的谈判也非常简练,似乎毫不担心任家会拒绝他的提议,显是对任家了解颇深。 调整好便携的收讯装置,任道是把分机交给晁千琳,让她藏在腰间,自己握着主机,示意她可以开始根据之前联系的记录搜寻蓝晶的位置。 这时已经是十一点四十分,晁千琳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把握,也不提前准备,这个节骨眼才让自己开始。 可是事情超乎想象的顺利,蓝晶的气息她实在熟悉过头了,学会收讯装置的用法之后,晁千琳只用了五分钟就是找到了蓝晶存在可能性最高的屏显坐标。 她没敢立刻联系蓝晶,而是让晁曜和晁雨泽做好引流灵子的准备,自己则默默感应着身处位置和蓝晶位置之间的空间。 就空间上来说,二人距离不远,只是中间夹着一层狰所在的b空间,这就意味着蓝晶此时并没和齐升逸在一起,大概率在齐升逸旧部所在的c空间中。 【又是那里?蓝晶应该不像刘浪等人在齐升逸的空间中长大,如果黄金成的人画法阵时用的土遁术也算是空间法术,难道蓝晶本身也会使用空间法术?】 晁千琳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万事俱备后的一分一秒都如此漫长。 她捏住那个小小的血契法器,暗自思忖如何才能说服蓝晶放过白明。 万一对方让她付够了“报酬”,拿自己交换怎么办?万一对方真的只是骗她,她要怎么逃?万一齐升逸是什么都知道,连蓝晶也一并处置救他不救? 诸多问题在收讯装置里传来熟悉的男声时全数清空:“哟,陛下,好久不见。” “我最近听这四个字都快听吐了。” “哈哈哈,我以为你会先来找我,结果还是等我来接你吗?” “怎么,你不打算面谈?” “当然要面谈,只是,我很不方便,你知道的。” “那你想怎么样?”晁千琳给晁曜打了个手势,见他点头,想也不想地切开空间,跃了进去。 抹除空间改变的痕迹,防止被齐升逸察觉的方法还是她在桃之的空间屏蔽法阵启发下想到的。 晁曜曾经把固定空间中的各类元素固定住,而桃之的屏蔽方式相当于反其道而行之,把固定空间内小段时间的各类活动轨迹记录下来重复播放,掩饰真实情况。 但在诸事都被齐升逸感知,被他全境操控的异空间中,这种局部的掩饰并不适用,一个“小玻璃罩”的存在本身就很突兀。 晁千琳使用的方法比桃之又高出一招,重播小范围活动情况的同时,还要逆流该范围周边的空间,相当于在空间层面上把这个“小玻璃罩”打了马赛克。 想达到这种效果,模糊化的空间可能要达到直径一公里,这种工作量她一人原本承受不来,幸运的是齐升逸的异空间面积极其广大,其中又不含灵子,几乎没有活人,需要操纵的元素极少。 一片漆黑之中,蓝晶和晁千琳相对而立,只有彼此清晰如白昼,同样是笑着,背后截然相反的含义却更加明确。 一个悠闲自在,一个如临大敌,纯粹的欣喜和纯粹的戒备间,距离被蓝晶一步步缩短。 “我就知道你会先来找我。” “那又如何,你也该知道我肯定不会如你所愿。”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我?” “是也不是。”蓝晶半跪下来,像她接受自己成为“不二臣”那一日一样,轻轻吻了下她的手背。 在闭合的空间之外,任道是手中的收讯装置忽然没了讯号。 咝咝啦啦了四五秒后,室内所有的电子设备同时响起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 “全体注意,行动代号零零一四,所有人立刻前往最近的7-11便利店,指导员已就位。占领异空间,抓捕齐升逸,现在出发!” 561 分队集合 “怎么回事?”任道是捏着对讲机发了懵。 前天开会讲了些什么任世间都学舌过,奚成必无论如何也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明目张胆地针对任家,现在的情况只可能是有什么突发事件发生。 晁曜和晁雨泽完全置身事外,此时唯一担心的就是晁千琳。 眼见着任道是手中的对讲机与晁千琳的调频完全断开,晁雨泽立刻把刚刚那只白色小瓶交到晁曜手上。 瓶里装的是可以切断部分五感,帮助修者凝练某种感知的里世界丹药,副作用很大,但可以配合不同法术灵活使用,所以价格昂贵。 这时候晁曜顾不上多想,当即吞了两颗药丸,集中精神去感知刚刚晁千琳离开的方向。 可晁千琳屏蔽周遭的方法连齐升逸那样的高手都难以发觉,晁曜就算再怎么勉强自己,获取到的路径都微乎其微。 三人正自焦急,任道是腰间的传讯符忽然兀自燃烧,任世间的声音随之传来:“暂时放弃晁千琳,速到指定地点集合。” 任道是没办法,只能把对讲机交到晁雨泽手里:“千琳交给你们了。” 晁雨泽没好气地瞥他一眼:“用不着你说。” 距离w酒店最近的7-11便利店在两条街外,任道是一路土遁下去,期间遇到了朝那家店赶去的两支桃灼堂小队。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任道是钻出地面,询问身旁的妖怪们。 为首的周通答道:“不知道啊,不是说明天集合后再商议后续作战计划吗?老哥,你是四大家族的人吧,你也不知道?” 任道是无奈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是自己开车过来的,还没和家族汇合。” “我们昨晚坐了一宿火车,大家还没睡醒就被叫起来了。”周通朝背后兄弟比了个手势,果然众人都衣冠不整,边跑边整理衣物。 7-11便利店门口,和世钟同辈的世锜已经在门口等待,见到一行人也不废话,拉开一旁的金杯后门,空间裂缝的波动便即传出。 众人鱼贯而入,路人无不侧目,看着这辆汽车像变魔术似的装下了十一个大活人,绝尘而去。 这个空间传送法阵连通的是此时苏城的特侦队大本营,寒山寺。为了配合行动,这里以重修为名已经封锁近一周了。 迈进后殿,家族的四位族长、技术部门的特侦队员和桃灼堂堂主杜秋风、两位夜鸮已经围成一圈,正商量着什么,周遭百十来人也分成了五组,各有一人作为队长为他们讲解白板上的内容。 周通立刻凑到杜秋风身边,其他妖怪也自觉去找组织,任道是则眼见地发现了一旁独自展卷颦眉的奚满月,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背后。 奚满月立刻发现了他,把卷宗一合,问道:“千琳呢?” “……出了点儿小状况……”任道是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提前行动了?” “上面的意思,我也不清楚。千琳没和你们在一起吗,那晁千神呢?” “呃,情况有点儿复杂,一会儿再说吧……” 奚满月借着卷宗掩饰,一直不动声色地捏着手诀,给奚成必传递消息,任道是则用看似紧张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掐算。 凭借之前从特侦队偷来的情报,任道是分析,那串数据意味着齐升逸空间的坐标正以不正常的速度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对没有空间感知力的人来说,这其中的变化很难找到规律。 这就意味着技术部破解多年的坐标和路径很可能会统统作废,如果不趁着尚有迹可循当机立断地出动,再次破解出大规模的空间裂口要花费多少时间就不好评估了。 奚成必朝他们二人招招手,任道是和任世间对视一眼,悻悻走去:“奚头儿。” “晁千琳呢?” “她先走了一步。” “先走一步?”奚成必皱起眉头,转向任世间,“这种突发情况里还有这种事故?怎么能让她私自行动呢?” 任世间自知理亏,没有说话,只横了任道是一眼。 任道是只好背锅,主动认错:“她的空间法术,我确实是……哎,都是我的错,我愿意承担后果……” 任世间抢白道:“你承担的起吗?晁千琳有可能会帮我们保下多少条命谁能预料?既然这样,你就跟着第一梯队去趟路吧!” 他这一句直接把奚成必的话堵住,还把自家最重要的亲信放进了走在最前面的队伍,任道是瞬间会意,根本不给奚成必说话的余地,当即答应:“是,是,我愿意走最前面,当敢死队,我这就去找负责一队的队长。” 说着,他闷头开溜,却被奚满月揪住了衣领:“往哪儿走,一队长是我。” “我去……” 任道是脱口而出,又被奚满月揪住了耳朵:“你有什么不满意吗?” “没有没有,队长饶命!” 奚满月笑道:“算你命好,都是老熟人,个个都很强,当不了敢死队,保命没问题。” 任道是扫了一眼各自摆弄自己玩意儿的一队队员,心中暗道这伙人确实不辜负那个“强”字——世家的世钟、世镧镧,宁家的宁家诗、宁家桦,奚家的奚南和奚满月,再加上他自己,各家的精英都在这里了。 任道是赶紧逃离奚满月,凑到最相熟的世钟身边:“我们一队具体负责什么?” “随机应变,见机行事。千琳呢?” 任道是第三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不耐烦地说:“自己先走了,我哪儿知道……” 世钟瞥了他一眼:“她不是先走一步,是被你们卖了吧?” “卖了是什么意思,我巴不得看住她呢!” 世钟捏着手里没了生气的令牌,默而不语。 另一边,奚成必憋下这口气,问一旁的世钲:“杜秋风跟几队?” “三队。” “把林琪叫过来。” “不叫那个夜鸮?” “贾世轩吗?”奚成必嗤笑一声,“你还看不出来红楼队里那只蝴蝶才是核心吗?” 世钲笑道:“叫她做什么?” “有特殊任务交给她。”奚成必说着,转身对后殿所有人大声说到:“各队队长讲解任务,十分钟后开拔!” 562 放浪形骸 晁千琳并没被发现外界在转眼间天翻地覆。 她屏蔽自身的方法是双向的,齐升逸感知不到她这边的同时,她也同样不知对方的动作。 此时蓝晶近在眼前,腰间对讲机没了声响是必然,晁千琳打量着许久不见的他,思考着那个始终困扰着她的问题。 “蓝晶,这到底,是不是你真正的样子?” 蓝晶站起身来,尴尬地笑道:“为什么不是呢?” “黄金成还好吗?” “好的很,我们把他当上宾供着。” “所以你,果然就是臧先生?” 蓝晶的眼神闪躲了一瞬,不置可否。 “那么,你也没有参与安灵教的事情,只是借他们的名头做自己的事?” “可以这么说吧。其实一开始我还真准备和安灵教的人沟通一下的,可惜,去晚了。” “什么意思?” 蓝晶叹了口气:“我见到了他们的教主,那个男人一心只想要晁千神,我也就没有和他合作的必要了。” 晁千琳张张嘴,忽然发现要问蓝晶的事有点儿多,一时竟然不知从哪里开始。 蓝晶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你有好多疑惑,不如,直接让我把自己故事说给你听。” “你要是想用长篇大论困住我,那就敬谢不敏了。” “不会的,太复杂的生活和故事不适合我。” “那就快点儿,正事可不止这些。” 蓝晶忽然揽过她的腰:“反正报酬总是要付的,那就先把订金交了吧。” “我还是先听听值不值吧。”晁千琳挣开他,毫不掩饰对他的抵触。 蓝晶只耸耸肩,席地而坐开始讲述。 他的故事并不简单。 他出生时,齐升逸的异空间刚具雏形。 作为竦斯与人类的混血,蓝晶虽然也像人类婴孩一样需要旁人的看顾,身体成长的速度却比人类快上许多,记忆的起点也早的吓人。 可是,自他记事到五岁,蓝晶从没见过父亲其人,围绕在他身边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少女。 一群毛丫头全靠摸索照顾婴儿期间,他承受的苦难历历在目,会走路,会说话,生出竦斯的翅膀的等他的人生大事在她们眼中,更像是养成游戏里达成了新的成就,毫无亲情可言,却也算是他快乐的童年回忆。 这个阶段的蓝晶眼中,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有三个影子,也就是所谓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女孩们告诉过他竦斯的传说,可蓝晶还是不懂,为什么有些人有些人身边的影像只像是少年、青年、成年一般呈现出不同的人生阶段,有些人的三个影子却不能连贯成人生轨迹,过去与未来不止容貌迥异,甚至性别不同,身份地位相差千里。 现在想来,所谓的“左目可视神,右目可察鬼”说的或许真的是竦斯看到不同的世界的能力,只不过那并不是“神”与“魔”的世界,而是和严良墓中那样同时不同命的世界。 不过这个疑问一直被蓝晶埋在心里,他虔诚地等待着少女们口中无比令人崇敬、无比悲天悯人、无比强大超群的父亲齐升逸给他答案。 在过完五岁生日的某天后,蓝晶第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但对方没有给他说话的余地,只送给他人生中第一份礼物——替代他右眼的蜃珠。 眼球离开眼窝的瞬间是什么感觉蓝晶从未忘记,更难忘的是已经看惯的嘈杂世界忽然失去了全部幻象,变得清晰异常的不是感觉。 他没像传说中那样进入另一个世界,而是留在了身之所处,像废弃的原材料一般,被伟大又威严的父亲锁在了某个房间,整整十年都没能出去。 某天,齐升逸离开实验室和异空间去采办重要的实验道具,一直以来陪伴他成长的少女们架不住蓝晶的软磨硬泡,同意他在其他房间转上一转。 拥有妖血脉的蓝晶已经对蜃珠运用自如,趁她们不备,隐藏起身形,借着齐升逸归来瞬间还未关闭的空间裂口,终于逃离了这个封闭的小世界。 一直以来,齐升逸忙于实验,几乎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儿子,更不记得他的气息是什么样子,靠空间法术一时追踪不到会飞的他,只能命令手下搜寻蓝晶。 蓝晶从来没有和正常世界的人类接触过,逃亡的路途尽是艰辛,他不知道钱为何物,不知道饭从何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去哪儿才有可能躲过父亲的追击。 于是他漫无目的地一路向北,机缘之下遇见了还是孩子的晁千琳。 按理来说,没了右眼的他应该不再能看到他人的三个影子,可是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如今完美女人的样貌。 无论是这份命运和天意,还是她的美貌,都足够蓝晶对她一见倾心。那映在河中的倩影摇散了父亲的疯狂、命途的凶险和前路的未知,让他忍不住抱起她,在那个完美影子的要求下,漫无目的地走走歇歇。 可惜没过多久,晁昭和晁千神便追了上来,蓝晶这才想起自己背后的追兵远比这二人更让他忧虑,只能放下还是孩子的她,期待着下一次会面。 最后,他流浪到了最北的北方。这时齐升逸的手下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在幻术挽救不了的档口,他极其幸运地遇上了张一仙。 凭借自己出类拔萃的俊朗外形,蓝晶被这个对美少年毫无抵抗力的女巫捡回了家。 女巫的行事风格实在诡谲难懂,收他为徒,却不为师,不想恋爱,却非要他做自己的情人。 说实话,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张一仙到底了解他多少,为什么当时一眼就看出他在躲避灾祸,教给他隐藏自己的魔法,却又在齐升逸的手下找上门来,自己再次出逃后一副不明缘由的样子,满世界地撒网搜索自己这个“负心汉”。 蓝晶刚知人事滋味,满心都是那个不知名的少女,灾祸过后便总想去寻她,借着这个由头离开了张一仙,再次踏上逃亡之路。 可他能力有限,没几天就扛不住围追堵截,只好躲进当地一家修道院。 在那里,他遇见了伊莲娜,骗走了这个可怜姑娘的全部身心和性命。没过多久,事情败露,沃霍尔神父把他赶出了修道院,蓝晶再次失去存身之所,只能重新投向张一仙。 张一仙还是老样子,什么也不问,只建议他到人口密度更大,更容易隐藏的地方去。 就这样,两个人来到冰城,回到了蓝晶的祖国,从此混迹市井。 563 避影敛迹 庸碌的众生总会让人飞速成长起来,蓝晶渐渐摸索出了依存于他人名分生活的办法,放浪形骸后一发不可收拾。 张一仙为了不让二人异类的身份暴露,从来不曾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随着她收集到的灵魂越来越多,掌握的灵魂网络越来越庞大,她探索全国的野心也茁壮成长。 终于在一年前的某天,她提出前往岚城的想法,把蓝晶往混乱的如今猛推了一步。 介于岚城的人口密度,蓝晶乐得如此,虽说扮成他人后人际交往的复杂程度比从前呆过的任何地方都高上许多,但这也算得上他难能可贵的人生乐趣了。 一番操作,他找到了可供他日常依存的钱惜兰,大大满足了自己作为鸟类的爱美之心。 无所事事以外,他总感觉来到岚城有种命定般的感觉,他在前半生从未到过岚城,也就是说这里带给他的熟悉和安逸没有来由。 好在只过了不到半年,在看到晁千琳的瞬间,他就明白了天意的意义。 蓝晶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不久前才幡然醒悟那种惊异和好奇其实源自爱情,而不是想要对她一如童年的特异之处进行探究。 他可是个超级懒人啊,能活着就好,活的开心都像奢求,只不过现在活下来对他来说太容易,他才会偶尔去找点儿乐子,招惹异性。他怎么可能因为搞不懂的事情,凑到晁千琳身边没有底限地为她当牛做马呢? 他甚至认认真真地为两个人的未来做着打算,主动去参与安灵教,主动去搭线黄金成,主动去回应齐升逸,就为了让她能和自己一起全身而退。 在被扭曲的因果这下,所有的主动都显得如此不可思议。 法阵事件爆发之前,关注着暗网的张一仙就已经察觉,她当个乐子分享给蓝晶,没想到蓝晶忽然来了兴趣。 他参加了安灵教的初次地下召集会,当时的卫语信在岚城还没立稳脚跟,却在传教之后,散会之前描述了一听就是晁千神的安灵教神使。 蓝晶这根混迹情场的老油条才不会错过晁千琳面对“大哥”时的不自然,所以向来把晁千神看做情敌,这么推崇晁千神的地方他想也不想地退出,只把暗网提到了要关注的日程之上。 这么一搜不打紧,被里世界人当做肥羊的黄金成走进了他的视野。 观察之后,蓝晶确定这家伙作为地头蛇,势力确实不小,稍加改编足以和安灵教抗衡。 说实话,这原本只是他为了和情敌晁千神较劲而走出的一步棋,没想到在之后,黄金成居然真的会变成和齐升逸角力的筹码。 按齐升逸监控晁千琳的密度,蓝晶刚在晁千琳身边出现他就已经被发现,他身份的秘密根本没保守到桃源号上水晶吊坠破碎的时候。 可是齐升逸自己便是为情所困的榜样人物,他亲眼见识了晁千琳的异常,深谙遗传的可怕,还大致了解“异常”现世的意义,心中清楚蓝晶中了晁千琳的魔障就绝对逃不脱,所以一直都放任他自己在晁千琳身边。 这颗定时炸弹随着晁千琳身边发生的件件大小琐事分秒倒数,到了黄金成疏通绿景新城,搞到整片区域的“归属权”时终于爆发。 在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事件中,这个小区中有位名叫刘雅的住户成为了受害者,除祟事务所连续数月被邀约进行后续的“除灵”。 除灵自然是假,任道是去过一次之后,那附近别说是怨鬼,连野魂都被收了个干净。可是事务所方只为盈利,物业一方却是陷入了花钱求见晁千琳,以向更高层解释无意义资金流向的怪圈。 这期间,黄金成多次来访绿景新城,用小巧的手腕与物业乃至小区高层交涉,了解到小区时常“闹鬼”的情况,借这个由头派小弟大做文章,最后虽然没和事务所交手,却和对他们动向了如指掌的蓝晶再次接了头。 是时法阵事件正闹得火热,蓝晶便推荐他们也加入活动,让绿景新城从各种意义上陷入混乱,意识到有人看场子的重要性,而自己则能在安灵教之外收拾残局,保证一切安全解决。 事实上,他的私心则是让这群外行搅浑安灵教的水,把这个抗晁千神旗的教派掐死在萌芽。 所以说,整个法阵事件中,宁家登破不了的魔法阵压根就是出自蓝晶的手,自然没他解不掉的,又让他在晁千琳面前出了次风头,顺便入驻了事务所。 可惜,卫语信每件事都做的漂亮极了,除了让黄金成的人顺利接下绿景新城的盘,对他更加死心塌地以外,蓝晶的根本目的并没达到,还惹上了另一个麻烦。 某次他私下处理法阵的时候,召唤阵法的空间裂口意外链接到了齐升逸的异空间。 到了这种程度,齐升逸再假作不知实在太不自然,只好和阔别多年的蓝晶重逢。 蓝晶的敌意和抵触源自幼年,毫无虚假,可是他也知道对方和晁千琳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是接受了他暂时和解的要求。 在他忙于此道之时,奚钩月趁着男人们的忙碌诱骗了晁千琳,进而遁入魔道。对桃灼堂的一战之中,蓝晶在晁千琳的“言灵”之下,明白了齐升逸有意透露给他的“神选”到底意味着什么。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加上晁千神跟安灵教离开的事实逼着蓝晶进一步与黄金成接触,寻找自己的势力和对破解混乱情势的方法。 黄金成这时已经成为了他的首席迷弟,对他唯命是从,蓝晶借他之手囤积了大量金钱,并且根除了岚城剩余的安灵教势力。 他本以为自己正和晁千琳一步步向前迈进,却不料自己做的越多,隐藏的就越多。少女心细如发,即便说不出具体原因,晁千琳也对他并不单纯的想法逐渐感应。 在沧镇抢夺桃之的战役里,他为了最高利益做出的最小功被她当成不忠的事实一一列举,二人之间连主仆名分都要被她抛弃。 夭夭救了他一命,若不是那日被扭曲的因果,他之前违背生存之道做出的所有努力都会被全部抹煞。 可夭夭也害苦了他,若不是那日改变了他一直以来信奉爱情的思维方式,他也不会再次投向齐升逸,寻找关于自己的真正答案。 564 缺乏阜胜 回到岚城之后,蓝晶对整个世界的运转方式产生异常的好奇。 看着对他没了忌惮和恨意后,更加缺乏感情的晁千琳,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每一个人生节点背后隐隐浮现的力量。 自己的生身父亲会完全忽视他的存在,甚至忘记儿子的样貌和气息,给他逃走的余地。而按常理来说,齐升逸异空间中的女孩们目睹了他的成长,哪怕把他当成宠物也早该产生感情,可她们能为被丢入异空间的同伴落下眼泪,却对他被关禁闭十年的事无动于衷。 这还不算,他混迹人世间的几十年中,这样不合常理的事比比皆是。 首当其冲的便是张一仙。除了相处几十年,还是连他的生日和年龄都会记错这种小事,她到现在都没察觉到,当年未经人事的蓝晶还是白纸一张,并不了解二人的关系有什么不对劲,她却按照自己的意愿扭曲了蓝晶的感情观,最后还反过头来疑惑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垃圾人格。 再有则是伊莲娜,她给他的爱其实都源自她对她自己的自怜,爱上皮囊,忠于皮囊,也终于皮囊,与其说是为爱盲目,不如说一开始她就没有尝试过了解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更荒谬的是化身成他人后,遇见的一个个苏勉和龚浅浅。就算他演技再精湛,也总有人会注意到他不是原本那人,可是没被麻烦找上门的话,所有的苏勉们都不曾多说什么,所有的龚浅浅们也都不曾把爱投注给那层皮背后真正的他。 最让他伤心的必数晁千琳。那个女人收下了他的全部,却都静置一旁,从不使用,每每想起他,也只是因为他身上的附加值。 他有那么讨人厌吗? 不对,从来都没人讨厌他,他们根本看不到他。 就算没有这副他精心养护的容貌、他濒危物种的血统和他巫师的高明魔法,只是作为一个平常人,他的存在也不该总在没有事实参照的时候被忽视啊。 这种事在明明值得更多关注的他身上出现,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所谓的“神选”或许不只选中了她,也选中了自己。 想通了这一切之后,事情逐渐连贯起来,蓝晶的更多疑惑都迎刃而解。 比如,聚集起来的众人到底异常在何处。 任道是、奚满月和他的关键词是“缺乏”。 任道是缺少“爱”,奚满月缺少“愤怒”,也就是缺少对外界的关注和共情。他则一定意义上与之相反——缺少外界对他的共情。 而奚钩月、晁千神和晁千琳则站在他们三人对立面上,关键词是“阜胜”。 所谓的“嫉妒”和“傲慢”是因为过度在意外界,一者自恋所以自怜,对外界的优势过度愤恨;一者自卑所以自欺,对外界的劣势过度蔑视。 至于晁千琳,恰好与他的境遇完全相反。她的异常来自于外界对她的过度关注,神则给了她被过度关注的理由,美貌。 蓝晶不禁反思,自己会爱上她,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异常间的吸引。她拥有自己潜意识中希求的一切,她与他截然相反的一切都让他羡慕,进而迷恋。 可是,把他的异常归结于他们的懒惰也罢,归结于他自己的懒惰也罢,说到底,都是荒谬的“神选”造成了他如今悲哀的现状。 他不甘心的同时,把被爱和被关注的希望寄托在了身边唯一一个了解这一切的齐升逸身上。 蓝晶对父亲到底想要做些什么并不了解,在那次短暂的重逢之前,他们父子俩从来都没有好好地说过话。 可是从齐升逸挖走自己一颗眼球,还把自己监禁十年的做法来看,他一直进行的研究一定需要他的帮助,而且很可能是对蓝晶毁灭性的帮助。 这时的蓝晶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交出自己以外的贡献,让齐升逸为利益帮助自己理解这种命运,进而逃离这种命运。 为此,他借助张一仙的特殊网络和齐升逸再次取得了联系。 让蓝晶意外的是,对方似乎对他的想法很感兴趣。 毕竟已经找到了替代蓝晶的绝佳材料,齐升逸根本不在意蓝晶本人,反而想借助他和晁千琳的关系进一步了解“异常”本身和通往神的道路。 而且,他深知四大家族对自己的讨伐正是天命促使,他们的总攻一定会在实验成功的档口,能拥有天命在身的蓝晶作为助力对他极为重要。 于是齐升逸慷慨地对蓝晶分享了他已知的一切,包括“神选”一事的经过,“雏子”可能的未来,以及晁千琳的重要性,并且承诺一定会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帮他得到晁千琳。 作为交换,蓝晶要交出另一只眼睛,以便他观测最后阶段的实验结果。 但是蓝晶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拒绝全盲,只同意在最后阶段回到齐升逸身边,帮他完成实验。 齐升逸终究还是无法信任他人,这份矛盾没有调和的余地,他只能警告蓝晶他总有办法得到他的眼睛。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蓝晶敦促黄金成继续法阵活动,用更多空间的存在扰乱异空间对表世界的干扰,并辅助他用来保护自己的空间法术。 没错,蓝晶会使用空间法术。 他的空间法术并非血脉,而是源自他对炼金术的顿悟,或者说是异常带来的神性。 炼金术和中国的巫术类似,同是通过献祭实物来获得某种效果,不同的是,炼金术交换的并非法术这类的能量,而是交换出同样物质构成的实物。 所以只要掌握了特定方法,完全可以用空间交换出等量的空间,或者是像蓝晶这样,用取巧的方法,把自己当成祭品在法阵间转移。 蓝晶为了防止齐升逸的偷袭,在自己身上刻下了炼金术的阵图回路,把自己的身体链接在了召唤法阵中未被召唤的其他空间魔物上。只要岚城还有召唤法阵存在,他就可以把自己传送进其他空间,再透过法阵交换回来。 这样一来,路程上的两次位移足以抵消任何齐升逸在空间上的追踪。 不过这也算不上上策,炼金术的交换总有消耗,做不到完全等价,还有其他空间的魔物体积庞大的可能。 在两次交换的过程中,蓝晶本人很可能会被消耗掉部分肢体,他身上最有价值的眼睛倒是能保住,但缺胳膊少腿却也不是好玩的。 好在他二人一直相安无事,除了蓝晶本人的提心吊胆,没什么不良状况出现。 可就在出发去往常城的前夜里,又一件让蓝晶始料未及,却尽在情理之中的事发生了。 齐升逸主动向蓝晶低了头。 565 常城前夜 这时的蓝晶刚刚经历了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月,身边的事越是顺利,他就越觉得自己被晁千琳忽略得彻底。 更可悲的是,他居于人生谷底这件事,根本没人发现,他甚至感觉不到照看着天下万物的上苍为他续写人生。 看到父亲的瞬间,蓝晶说不出是畏惧还是兴奋,只能直面对方探寻的目光,似笑非笑。 “我接受你之前的条件,不会摘走你的左眼,所以,跟我来吧。” 齐升逸的话简练到让蓝晶有些气闷:“就这么容易的吗,你开给我的条件又怎么算?” “你帮了我,就自然会得到她。” “就算不谈方法,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定义一下什么才算是得到?” “如你所愿。” “怎么可能?”蓝晶嗤笑一声,“人心如何得到。” 齐升逸高深莫测地一笑:“你有没有发现,她爱上了那个傻子,好像很久了,又好像很突然,总之没有缘由。” 蓝晶神色一滞,迟疑着点点头。 “爱是一瞬间的感觉,如果记忆被改变,你觉得,感觉会不会被篡改?” “记忆?你能改变她的记忆?”蓝晶在此之外好像还懂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齐升逸笑道:“我能,我就是要通过操纵记忆,把你母亲从阴间带回来。” 蓝晶恍然,明知故问道:“但是你已经挖走了我的一只眼睛,足够你看到阴间的情况了吧?” “你的眼睛看到的不是两界,而是另外两个随机世界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情况。你可以把这理解为人们做出不同选择后产生的不同结果,如果运用得当,这些影像甚至可以用来预知不同选择的后果。仅有一个参考就已经大大加快了我的研究进度,如果再增加一个选项,我成功的概率就会大上数倍,足够赶得上一切。” 齐升逸话锋一转,眼中忽然带了些温柔:“我也不瞒你,现在我真的只差最后一步,之前没有找你不是因为惧怕你的手段,只是我实在分不开身。 “可是,离小柔越近,我就越感觉到活着和她重逢的希望有多渺茫。如果我费尽心力把她唤回,消耗掉的是你,我想她肯定不会开心。 “替我陪陪你妈妈,好吗?” 二人对视,蓝晶干笑两声,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能同时拥有母亲和爱人,这种条件傻子才会拒绝。 只有曾经拥有得到机会的人才会像晁千神那样畏畏缩缩、勉强自己,蓝晶才不在意自己的手段正不正当,得到的真心来源如何。 亲情、友情、爱情,他什么都没有过,却又不像任道是那样什么都感受不到——他简直太需要这一切了。 去他的主仆契约,去他的正邪之争,就算齐升逸不是他的生身父亲也好,在这一刻蓝晶就是想叫他“爸爸”。 “我答应,爸。” 齐升逸笑着摇摇头:“别勉强,我也不习惯有你这个儿子。” 蓝晶直接跳过客套:“可是像这样躲在魔法阵背后只能做到传音和传影。千琳极其熟悉我的气息,如果我直接和你走进异空间的话,留下的空间路径很容易被四大家族截获,之后的讨伐说不定会提前到来。” 齐升逸道:“所以我才会在这个时候找你。你知道你们明天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吗?” “一座古墓?” “那可不只是一座普通的古墓。” 齐升逸对严良墓的了解相当深厚,而这份缘分还要归功于蓝晶的母亲蓝羽柔。 她能化形的时间不长,寿命却一点儿也不短,建造严良墓的工程她也曾参与,而且那里涉及闭合时空的诅祝和空间阵法,其实也要归功于她。 试想,当年的东方捷溪只是个三十出头的火灵辖而已,空间感知能力和操控能力就算再强,也不可能强得过神性问鼎的晁千琳,他正是利用了还是人面鸟的蓝羽柔,在万千可能性中挑选出了一组能让墓内时空闭合的阵法。 所以说,除了东方捷溪,在世之人中最了解严良墓的,莫过于好奇心爆棚还恋妻成狂,把蓝羽柔每句话都记在心上的齐升逸了。 为了争取儿子,齐升逸讲解过墓中情况后大方地归还了蓝晶的另一只眼睛,让他用竦斯的本能找到墓中诅祝的破解之法,还给了他一枚类似玄离的法器,帮他在闭合又混乱的空间中离开,彻底杜绝空间路径被发现的可能。 蓝晶对自己的能力将信将疑,也对墓中凶险充满担忧。 虽然按齐升逸所言,雏子们是不可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死掉的,但他还是为无法分担晁千琳要受的苦难感到难堪。 从前半生来看,她和奚钩月无疑是所有人中受到五弊三缺影响最深的,晁千神也因为她间接地往返在生死线上,显然被附加某物的异常比被抽取某物的异常命途更加艰难。 而综合来看,如果他们都是书中角色,她的异常无疑是主角型号,最好的和最糟的全归在她身上,结局是喜是悲却是未知。 拿着收有自己右眼的盒子,蓝晶忽然苦笑起来。 小说中男二总是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自己却是最没存在感的边缘人物,连个男三都算不上,一切真的能如他所愿吗? 齐升逸提供的计划只有大纲没有细则,单是这样显然是不行的,他必得拿出更详实的计划才能保证自己这个路人甲事事顺利。 蓝晶一路上都在思考怎样才能保证自己离开时不会被他人绊住手脚,不会被晁千琳发现,怎样适应双眼都在时世界混乱的感觉,找到母亲布局中人类无法看穿的破绽。 留宿苏大的夜晚,蓝晶换上了那只自己的眼睛,先行练习起来。 成年人的脑子比小孩子容量大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也或许是如今的媒体太发达了,世界多了些特效并没有他印象中那么令人不适。 他好奇地东张西望了许久,不经意间,忽然发现空旷无人的窗边有四个影子在虚空中各自动作。 【有人藏在这里?】蓝晶当即领悟,捏着蜃珠用幻术隐蔽了身形,探出窗外望去。 四道影子都是男性,而且两两之间年龄相似,这就说明,这二人在不同的世界线上都是同一年龄段,而且从小到大,人生选择的出入不大。 会是这种情况的大概率是正儿八经的好人,毕竟忠于本心的恶人做过坏事后面临的结局很可能不同,终于本心的善人得到的结局却基本不会太糟。 忽然间,四道影子同时消失,好像那二人同时离开了此地。 紧接着,晁千琳探头出来,闻到冷空气,打了个喷嚏,念叨着什么拉上了窗帘。 一时间交错的气息和灵子相互混淆,蓝晶竟然没分出三人间的区别。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那二人,都是晁千琳本家的火灵辖。 566 破祝之法 事情的复杂程度骤然升级,又有两个蓝晶不知道深浅的人加入了战局。 不过那二人显然不想让晁千琳知道自己的目标也是严良墓,此时他却率先知道了这一点,说不定可以利用一下。 至此,蓝晶忽然想到:【既然千琳的异常是容貌,如果别人看不到她,她的气运会不会就不受容貌影响,命数也会好上一些?】 “看不到吗……”蓝晶喃喃着,默默敲定了第二天的计划。 说是计划,实际上这也算得上一种试验。 他要用幻术把自己和她都隐藏起来,让同行者以外的人都无法看到他们。 他要把见证他进墓后没有出墓的目击者人数降到底限,防止突发情况泄露秘密,顺便看看这样是否能降低他接下来所有行动的风险,降低她可能面临险情的概率。 齐升逸曾经说过灵辖们对“雏子”态度尖锐,这一手就算没有发挥作用,至少也能帮她在刚刚那二人面前隐蔽起来。 可惜他的设想完全没有实现,一进严良墓,他和晁千琳就被分开了。 他不在侧时,幻术会持续多久本就不好说,加上后来晁千琳掉入了地下陷阱,空间转移的过程中,蜃的法术自然消退,她还是和晁曜叔侄碰了面。 除了造出个谜团,这个幻术什么作用都没起到,反倒为晁千琳理解事态,理解晁家叔侄的善意增加了负担。 还有一点他始料未及的是,奚满月分析严良墓曾经有人捷足先登确是实情。 这件事的恶劣影响要从任道是离开他和陶青去寻晁千琳一伙之后,蓝晶准备趁着这档口打开空间裂口的纠结说起。 进墓之后他就从各种物品上方漂浮的另外两个影像确认了大部分机关的所在,也从阵法运转的不同方式中渐渐摸出了灵辖阵法的规律。 灵辖发动法术的方法本身就和女巫与巫师类似,墓中的阵法除了符文的描绘有自身特点,原理上都与蓝晶最为擅长的白魔法和炼金术相近,即便是最外围的诅祝,理解了原理后要破解起来也不是不能。 东方捷溪的诅祝计算的阵法下受到诅祝的人数,无法逆天算出每个人的具体寿数,所以只要蓝晶献祭了身边现成的祭品陶青,把自己等价换出就能全身而退。 可是这样一来,晁千琳等进入墓中的他人就命悬一线了。 按齐升逸所说,蓝晶知道火灵辖必有破解诅祝的方法,但观察过整个严良墓的状况后,他只想到了唯一一种打破闭环,赦免所有人的方法—— 把已有人数的寿数全部换进一个小闭环,再把这个小闭环交给诅祝所在的大闭环,最后用众人肉体把小闭环中的寿数拿回来,这样一来,诅祝这个大闭环就会出现已做功却无势能的亏空,从内部崩溃,而一开始进入诅祝的人在这个操作过程中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这样一来,诅祝从此都不会再起作用,严良墓就算被彻底破了。 建造那个小闭环需要的方法蓝晶没有,他只能按之前所说用陶青换自己,可是这样一来,进入墓中人数和离开墓的人数就会出现差值。 蓝晶把陶青献祭了,那陶青的寿数又有谁替他出呢? 原本情况下,这份寿数会被所有人均摊,也就是被诅祝无法判定具体寿数的特性蒙混过去。但一旦要破解诅祝,进墓时已经被诅祝记录的人数和寿数便必须清算,任何人都不可能猜到东方捷溪诅祝的具体发愿,所以小闭环只能依赖大闭环建立,那么这份差值就会在构建小闭环时被涵盖,造成难以预料的影响。 如果造小闭环的人空间感应能力和对诅祝的认识不够,最大可能是他稀里糊涂地按部就班行事,导致最后诅祝被破解后,有一个随机的人被削去了陶青剩余的寿数。 分摊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只是一群人聚在一起的情况下,每个人命数不同,受天命的感召程度也不相同。 所谓天命最盛,其实就是因果最重,波及到他人、引发大事的能力最强,这群人中有有身具压倒性天命的晁千琳,九成九被扣掉寿数的就是她。 东方捷溪足以吸食数十人的天命诅祝和晁千琳身上的天命哪个更强蓝晶哪敢妄言,看来一切当真不像齐升逸说的那么简单。 蓝晶正自纠结,墓道另一头的晁家叔侄已经因为找寻白虎令触发了机关,他不得不携着陶青往墓穴更深处暂避一时。 墓中煞气蓝晶都视如无物,加上可以飞行,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严良及其妻妾的墓室,在甬道中继续思考。 陶青已经吓傻了,他只是个有道家常识的普通人,眼看着身边人长出翅膀实在刺激,所以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静坐了好一阵子,他见这边再没危险,又担心还有什么机关会被触发,便小声问道:“蓝先生,要不要联系一下他们那边?” 蓝晶摇摇头,看着陶青,若有所思地淡淡笑着,忽然问:“你说爱情真的那么重要吗?” “哈?”陶青一愣,苦笑起来,“生死关头,你想的就是这个?再说,你这样的大帅哥还会担心这种事?” “和千琳比,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晁小姐……世界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了。难道你喜欢她?” “我爱她。” 陶青无奈地说:“还是先活着出去再说这些吧。” “你有心上人吗?” “别别别,这时候说这个好像在立g一样。”陶青连连摇手,干脆站起身到石门前小心地查看起来。 手电筒的光芒晃过,蓝晶忽然感觉眼前一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晁千琳的手臂被从天而降的黑色球体砸断在地。 他的心狠狠一揪,猛地从地上站直起来。 陶青被他吓了一跳,不懂他在发什么神经。 显然陶青是看不到的这个,蓝晶瞬间反应过来,事物只会呈现本身的影像,周遭又都是没有机关不会移动的墙壁,晁千琳人不在此,其他世界线上也不可能会有她的呀。 【这里有人使用过法术或者阵法。能传递影像的是……圆光术?】 蓝晶当即放下纠结,清脆的哨音从唇间飘出,化作白光在空间中牵扯出一张大网,法力注入之处,虚空中隐藏着的法阵缓缓显形。 “这是全真教的阵法?”蓝晶问。 陶青连连点头,表情中惊异稍退:“好像不是杀伤性的阵法。” “你们全真教有杀伤性的东西吗?”蓝晶嘲讽一句,指尖轻触阵中符文,想画出相反的符文破解阵法,免得己方的情况也被传递。 谁料他手指之处金光崩现,电流倾斜,痛得他赶紧收手:“看来和布下净灵大阵的是同一个人啊,很高明嘛。” 他掏出水晶准备一番,可是还没等他再出力,阵法之上再次浮出晁千琳的身影。 这次陶青也在被触发的法阵上看到了传送过来的景象,明白了蓝晶眼神骤然凶狠是何原因。 她吻了他。 晁千琳吻了白明。 567 是也不是 虽然从来没有人爱蓝晶,但是有太多太多人用那样的眼神注视过他,晁千琳的真心实意他简直一目了然。 “呵呵。” 蓝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笑得出来。 他不只遗传了齐升逸的头脑,还遗传了齐升逸的多情。 这辈子他只努力过一件事,那就是得到她,所以就算再清楚自己的配角身份,看到这一幕他还是忍不住怨恨起来。 情深不寿,这似乎是千百年来世间的必然规则,可他和她的情存在时间居然为零。 陶青上前拍拍蓝晶的肩膀,低头叹息,全没发现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阴冷。 这一瞬间,蓝晶已经决定,要用陶青和白明换走自己和晁千琳。 其他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任道是已经是与他交情最深的一个,能独立泡到妞儿之后不也疏远了他吗? 他连附加值都不剩了,灭掉情敌,带着报酬退场就是了。 想到这里,蓝晶出其不意地猛击陶青的后脑,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打晕过去,抗到一旁的墓室里,一边观察着圆光法阵展现的景象,一边准备着自己的法阵。 因为了解墓中的布置,蓝晶知道晁千琳等人肯定会有来到这边的时候,自己备好一切等待就可以了。 蓬修正忙着和那边的众人打游击,完全没顾得上他,完成一切后只剩静坐的蓝晶拥有许多时间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另一组和三晁离开地下陷阱后,他这边的圆光法阵便也没了反应。看来这也是曾经闯入的前辈必定也是兵分两路,一方留守在安全地带,一方前去涉险,用这个阵法保持联系。 蓝晶觉得对方既然是全真教的人,大概率是出不去的,外围的阵法很可能就是他们死前为了避免墓内的险峻伤及他人,用尽全力布下的。只不知他们的尸体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已经被地下的烈火吞噬。 他看着瘫倒的陶青,狠狠晃了晃脑袋:【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任道是、奚满月还有那三个已经和他们汇合的晁家人都不好对付,必须得彻底隐藏起来,出其不意才能把千琳带走。】 蓝晶愁眉紧锁:【但是千琳对我的气息极度熟悉,仅仅靠幻术肯定不行……】 他举目四望,想找到一个真正的隐蔽地点,然后把外界的所有气息清理掉,保证自己不会先行暴露。 这几座空落落的墓室里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就是几座棺椁,他挑了最里面的一间,准备利用众人探过几间墓室后逐渐放下戒心,急于完成全部探索,精神变得最散漫的时候,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趁机带走晁千琳。 事情发展一如他所料,事务所众人为了寻找再次进入地下陷阱的方法和他的踪迹,果然来到了这条甬道,一一探索墓室。 蓝晶藏在棺椁里,棺盖上是被他重新链接影像的圆光术,看着晁千琳等人越来越近,看着白明和她相互偎依的样子,屏气倒数踢击棺盖,震落手电筒的时机。 任道是的惊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可是他还没出手,晁家姐弟就跳上了棺盖。 他准备在椁体上的炼金术阵法只能供一人无视障碍物,穿过棺盖,他如果贸然出去,恐怕还是寡不敌众,只能想办法把靠近棺椁的晁千琳拉进来。 索性晁千琳也跳到了棺盖上,看到了他拖拽陶青的痕迹,蹲下身来仔细检查。 蓝晶瞬间发动了他刻在手臂上的向墓外置换的阵法和棺盖上穿越障碍的阵法。 可是让蓝晶没想到的是,他千算万算,却怎么也算不到,元代进入严良墓的那两位前辈为了避免死无葬身之地的窘境,各自住进了一位武安君侧妃的棺椁。 原本置换的法阵发动之后,蓝晶手触之人晁千琳、另一个他手触之人陶青,以及法阵标记下和晁千琳刚有肌肤之亲的白明都会被扯进法阵,陶青换蓝晶,白明换晁千琳,他二人瞬间便可逃出生天。 结果,这个传送法阵的加入让混乱却平衡的墓中空间陷入了混乱,墓中占比最大的传送法阵把空间裂口相互扭结,在他把晁千琳扯进棺盖的瞬间,离此最近的空间裂口被吸引了过来,链接到空间最松散的陷阱区域,将晁千琳和晁家姐弟传了过去。 蓝晶的阵法失去了第一目标,直接把蓝晶压着的一具尸体用另一具生前与他有肌肤之亲的尸体替换,传到了齐升逸的异空间。 看着身边呆滞的干尸,蓝晶张大了嘴半天都没发出声音。 感到异空间传来波动后,齐升逸瞬间把自己送了过来,只看见儿子和一具干尸面面相觑,说不出谁的表情更狰狞。 半晌,蓝晶气急败坏地跃起半米多高,把那具干尸一脚一脚地踩得粉粉碎。 他真的被气炸了,空间裂口传走晁千琳的瞬间他已经明白了其中原理,更加怨恨自己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忘记了墓中一切的精密,莽撞行事。 齐升逸只是看着他笑着,越笑越大声,最后甚至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听蓝晶说到这里,晁千琳关于严良墓的疑惑终于一一解开。 蓝晶离开又出现的原因不用再说,棺中对她招手的人影原来是蓝晶扬起臂上法阵的动作。陶青看来可以确认死亡,下墓前墓外扰动任道是香火的,应该就是因为墓中时间混乱,错误地在那个时间点离开严良墓的陶青亡魂。 晁千琳和蓝晶对视,对方赤裸裸的爱意和笑意都让她不寒而栗。 “是不是爱我的人,都必须做这么恐怖的事?” 蓝晶淡淡地说:“爱你要付的代价太高昂,只用我自己的命,不够。” “这么说你今天叫我来,是想用齐升逸的手段,换掉我的记忆?” 蓝晶摇摇头:“是也不是。” “我们有话直说吧,我想让你帮我救白明,可是你给我讲你的故事,意思就是你恨不得他死,不会帮忙了是吧?” “是也不是。” 晁千琳哭笑不得:“那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天给我这样的命数,即便我告诉你我的一切,你在听我人生的时候脑子里想的也还是别人、别的事。算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分一分钟,站在我的角度想想看,我到底想要什么?” 568 具象共识 晁千琳从来都没发现,猜测别人的想法是这么这么这么难。 真的是因为蓝晶身上的特性,让人无法对他集中注意力吗? 她认真地看着蓝晶的眼睛,脑子里却全是他的右眼是否蜃珠的猜想,怎么也赶不走。 她只好垂下头闭起眼睛,努力放空大脑,按他所说换位思考:【如果从来没人理睬我本身,甚至无视我的存在,面对心爱之人,我会想些什么……】 这段话反反复复地在脑中回旋,晁千琳几乎进入了类似冥想的状态才终于抓住一丝微光。她循着那条光芒走向源头,回忆猛地涌上——豁然开朗。 【这不就是从前的我吗?】 她突然想起任道是那句“你爱他从来都比他爱你多”,再次感叹无欲无求之人的透彻。 晁千神心目中的她高在穹顶,是触碰不得的神明,可晁千琳心目中的他虽然也站得更高,却只是需要努力追赶的兄长而已。 很显然晁千神是爱她的,但这种爱在曾经的他眼中是渎神一般的罪孽,对她来说却仅仅是发自道德的纠结。 所以,从前的他看到的她总是带着“完美”的外壳,就像是套在他人外表下的蓝晶,拼了命想用自己的声音发声,在别人耳中却永远带着抹不掉的人设。 只要设想曾经的自己到底在努力些什么,蓝晶的想法就一目了然。 晁千琳调整了一下表情,认认真真地看过蓝晶满是期待的脸和紧张到动作僵直的身体,突然笑了起来:“蓝晶,我明白了。” “真的?” “嗯。”晁千琳一声长叹,“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什么契约,都是误解。你应该知道我不爱你,也不可能爱你,但是我接受你的爱,你的爱,你的。” 她特地强调了三遍,只看到蓝晶的眼眶渐渐润湿,极轻地点点头。 “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朋友。” 蓝晶觉得自己应该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被发了“朋友卡”还开心到要哭出来的人。 朋友,一个身份。 不带附加值,只属于他个人,刻印在灵魂上的身份。 意味着他们二人不需要外物辅助,却存在着真实的关联。 晁千琳帮他抹了把眼泪:“刚来岚城的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朋友,甚至因为这个伤了宁峙。现在我觉得我懂了。 “朋友不需要什么证明,它本身就是两个人灵魂关联的前提。不论是家人、爱人、恋人、情人,都可以是朋友,如果做不成朋友,就算有血缘联系、法律规定、他人见证,恐怕也都是些称呼而已。 “你觉得没人认识真正的你,我也一样,不认识你,不被他人认识。虽然我还是没法想象你的想法,但这个共同点我懂了,就这一点上,我们至少能做朋友。” 蓝晶用力点着头,眼泪不受控地下落:“你知道吗,我不是非要你爱我,谁都没义务回应这种无条件的事。我只是希望,至少,至少……” 晁千琳又帮他擦了擦眼泪,笑着说:“你如果现在告诉我这不是你的真身,你其实是个女孩子,我肯定会相信。” “男人就不能哭了吗?” “你哭鼻子的动作……哈哈哈哈哈哈……” 蓝晶也被她逗笑了,无奈地收起内心波澜,等她平静下来,对她伸出手来。 晁千琳掏出那枚血契法器,交到他手上:“你什么都清楚?” “之前我趁着那老鬼没收回我右眼的时候,看到了些有趣的事。” “比如?” 蓝晶的表情骤然严肃:“千琳,白明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你最好好好保护自己,提防所有人,包括晁千神。” 晁千琳这一瞬的心悸难以自持,只能用嬉笑岔开话题:“之前在严良墓里也是,所有时间线上的晁雨泽都说大家会死,最后不还是……” “他说错了吗?”蓝晶打断她的话,“你死了,他姐姐死了,他自己也代替陶青补全了缺口,除此之外,应该还死了一个人。” 晁千琳怔住了,暗暗思考蓝晶的意思。 出墓前有两个晁雨泽和两个王芳霖存在,如果其他世界线上的二人消失算是死亡,确实能和蓝晶口中的人数对上。 可是她总觉得蓝晶不是这个意思。 “现在的晁雨泽并不是这个世界的晁雨泽,另外那人也是。” “什么?”晁千琳脱口而出。 蓝晶解释道:“你们离开严良墓后应该发现了,墓中经过的时间和外界经过的时间是不一样的,实际上严良墓里的时间就是混乱的,你们每次打开传送法阵后,时间的流速都在改变。但是,时间是不会逆流的。” “那我们下墓前搅动老任香火的是谁?” “是王芳霖。” 晁千琳更糊涂了,也就是说,真正的王芳霖在那时已经死了,后来他们救出的和见证消失的都不是真正的王芳霖。 “那他的魂魄怎么会从严良墓的藏宝区飘出来呢?墓应该完全是封闭的啊?” 蓝晶犹豫了半天也没有说话,却看到晁千琳用口型说着“朋友”二字。 “陛下,你这是道德绑架。” “你至少要证明你的隐瞒是善意的吧。” “哎,你不是刚用朋友绑架我吗,你难道不相信朋友的善意?” “我们是朋友没错,可是你和白明不是啊……” 蓝晶无奈,他知道白明对晁千琳的意义,只能问道:“陛下,你知道共时性现象吗?” “类似第六感和预知,觉得眼前的景象似曾相识的现象?” “既然世界线的存在你已经经历过了,如果说这种现象的出现是因为其他世界线上确实发生过相同情况,不难理解吧?” 晁千琳点点头。 “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按理来说是不会影响到我们所在的世界的,但是在严良墓里有两个人出现的复数。” “你是说这是共时性现象的具象化?” “嗯。” “这个我算是原本就知道吧。所以你的意思是,真正的王芳霖早就死了,后来那两个王芳霖也只是其他世界线上的王芳霖而已。” “对,大概是这样。” “那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吧,其他世界的他们也还是他们,既然在那个世界上的因果已经终结,那取代了我们世界里的自身,也是守恒的。” 蓝晶苦笑一声:“真的是这样吗?” 569 因果勾连 “你是什么意思?” 蓝晶问道:“既然这个世界的他们被取代了,就意味着这个世界的他们,结局同样是死亡。可是现在有人替他们活了下来,怎么会是守恒的?” 晁千琳恍然大悟:“这么说,我们身处的世界现在多了两个人,两份因果?” “对啊,换言之,要保持守恒,就必须凭空抽去两人。” 事情终于绕回了白明身上,晁千琳脸色变得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你在白明身上没看到未来或是其他可能,所以他不可能活下来。” 蓝晶无奈地说:“嗯。虽然不知道这份因果怎么会勾连在他身上,但事实如此。” “可是他一个人要怎么和两个人守恒?” “还有一个人,我一直误解了她的存在和意义。” 晁千琳从他眼中读出异常的深意,忽然懂了什么:“你是说我?” “千琳,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其他可能性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你,就是唯一的你。” “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挖走右眼之后,所有人的三道影子都消失了,可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看到了你现在的样子。或许其他万物的三种影像都是其他世界线上的其他可能,但你没有其他的世界线,只有未来。” 晁千琳不禁疑惑:“可是在严良墓里,我死亡的可能确实存在,那个晁雨泽的存在就是证明啊?” “那见证你死亡的晁雨泽呢,他后来活下来了吗?他们都没活到见证你复生的时候。” “就算是这样,他们的世界里也都有我存在,这就足够证明我有其他的可能性了吧?你说白明没有其他可能,他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也像我一样有两个相同的影子吗?” 蓝晶摇摇头:“他就只是他而已,没有影子。” “这就怪了,你这么想他的情况还好理解,为什么会觉得我也要被抽离呢?” “墓里两个晁雨泽的存在没有互相排斥,就意味着他们二人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可能性,也就是时间线,在封闭的时间闭环里,两个他们会具有的可能性数量难以预计。 “这样两个存在产生的因果量同样难以预计,即便只活下一个,对世界的冲击都是巨大的。能和这样的因果量抗衡的事件,我只能想到所谓的‘成神’。” 晁千琳深感荒诞:“你的意思是我一定会成神?” “对,你是所有雏子里必然成神的一个。现在的你已经具备了一切成神的条件,只差一个契机。” “难道你知道成神的条件?” “我只知道你在雏子中也是最特别的一个,我眼之所见又是如此,这不可能没有道理。” “那你怎么解释白明?” 蓝晶抿住下唇,没吭声。 晁千琳道:“你看到的只是现象,所以这些全都是你的理解和推测,并不一定是事实。而且我完全不懂,为什么你要跟我说这个。” 蓝晶苦笑道:“我原本不想说的不是吗?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没必要救白明,他可能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这个维度。至于劝你照顾自己……成神的契机一定是个苦差,即便你最后会成神,我也希望你少受些苦。” 晁千琳有些恼火:“蓝晶,我根本不想成神。为什么大家被莫名其妙地被搅进这个烂摊子,变成‘异常’就默默接受了啊?难道我们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当个平凡人,过平凡的生活吗?” 蓝晶问道:“一直以来我都不懂你为什么这么排斥成为神这件事。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特别的,神给我们的更是特别中的特别,虽然没什么好感激的,至少也种高于常人的机缘吧。 “况且神是什么,我们不知道,成神后会怎样,我们也不知道,既然有机会,你就不好奇吗,不想试一试吗?难道你排斥成神,就只是因为不想听他人的安排?只是青春期的叛逆?” 蓝晶把晁千琳噎得一时气结,半晌,她嘲讽地笑道:“我从生下来就被神剥夺了一切,视力、听力、家人、朋友、自由,先是困在没有声音没有光的世界里,靠晁昭和晁千神苟延残喘,后是困在满是常人的世界里,作为异常寸步难行。 “每次神还给我什么,就要带走更多。不相信神存在的时候,我无话可说,知道这一切都是拜他们所赐之后,你们居然还告诉我必须变成他们,你不觉得这很好笑吗? “再说满月和钩月,一个只会逆来顺受,一个生来带着魔性,任道是则不懂的爱是什么,几乎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还有被忽视掉的你……蓝晶,我眼里的‘异常’就是异常痛苦,我不需要这样的美貌,你也不需要这样的不存在感,我们根本没必要顺着他们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如果你愿意为了好奇心去看看路的尽头是什么,我没有这样的好奇心,所以我不想,也不会成为神。” 蓝晶点头:“我明白了,我可能真的是齐升逸的亲儿子,也可能我的人生中就只有未知从来不会把我当空气,我真的想知道神是什么。不过现在我们俩并不矛盾,我愿意帮你救白明,让你明白命定的事不会改变,说不定之后你会改变心意。” 晁千琳嗤笑一声:“感觉你像个神派来的卧底,策反得全心全意。” 蓝晶也跟着笑起来:“我只是想提高日久生情的概率,据说神的生命是无限的嘛。” “你果然是齐升逸的亲儿子。” 晁千琳深感这次见面收获颇丰,搞懂了许多之前搞不懂的事,也成功说服了蓝晶帮自己搭救白明,想要达成的目标全部实现。 可是下一秒,她的脸就变了颜色。 屏蔽的空间之外的整个儿异空间天翻地覆,她能感知的所有位置都像被切碎了一样搅拌在一起,而且,这种变化还在进行中。 晁千琳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和蓝晶说话,腰间的对讲机始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连个灵子都没往出蹦。 蓝晶看她状态大变,检查通讯设备,也掏出颈间的水晶挂坠,同样大惊。 他可以的无视空间层级的传音魔法居然被什么空间本身切断了。 这本身就是个悖论,他甚至想象不到其中原理。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开战了。】 570 木系水生 任道是跟在第一梯队的末尾,最后一个进入传送法阵。 “不是说要我们趟路吗,为什么我们垫后?” 奚满月翻了他一眼:“你来得太晚了,没听到奚头儿讲话,但是进来了就什么都别问,免得泄露,跟着我就是了。” “喂,上个月工资还没给你结,你银行卡号也不告诉我一下。”任道是散漫地跨过凭空而立的白色光幕,又得到一个白眼。 另外五人都没理会他,跟着奚满月快步穿过道道光幕,只有世钟停下脚步凑到他身边:“就是因为你这么不着调,才会把千琳搞丢了。” “别开玩笑了。”任道是鼻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眼睛盯在用令牌操纵最后一道传送门的世镧镧身上,嘴里说的却是,“你和她有定情信物联系,进了异空间就能找到她,怕什么。” “你……”世钟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他的小礼物像个全世界都知道的秘密,发现晁千琳没来之后,奚满月立刻给他传达了奚成必的指令,让他进入异空间后用最快速度找到晁千琳,把她带归一队。 世钟听到这种命令,只觉得自己的老脸丢尽了,任道是还来火上浇油,他恨不得把那张欠扁的脸揭下来。 任道是转眼就惹火了一队两个主力,不怕死地继续找事:“诶,家诗,你怎么不和你姐在一起,跑来和家桦组队啊?” 宁家诗无奈地说:“鬼知道啊,问我大爷吧,我也纳闷啊,我和我姐的七星双剑可是家族至宝,居然劳燕分飞了……” 任道是笑道:“你俩有一腿是怎么,还劳燕分飞……啧啧啧,你们宁家真混乱。” “咦,龌龊,你想有一腿还不知道找谁呢,你家任未识都被任无智包圆儿了。” “呸呸呸,有一腿也不找她,每次见到那个疯丫头都扒我层皮。” 奚满月赶紧清清嗓子,避免这些男人的伦理哏继续下流下去。 那边世镧镧比了个ok的手势,奚满月最后一次交代道:“我们要进的是上古凶兽所在的空间,可能遭遇狰那种级别的上古大妖。记住,我们的目标是从内部侵入齐升逸所在的最里层,以通过为优先,保持队形,降低消耗,如果被发现也尽可能和平解决。” “说了八百遍啦,走起!” 任道是替奚满月下了指令,对方看着他,笑容极其微妙,手一挥,众人鱼贯而入。 这重空间任道是曾经来过,并不陌生,其中没有丝毫灵子存在,干干净净。 宁家人几乎全靠肉搏,奚家人自产丹药补给,世家人则全靠已经储满法力的法器,情势只对任道是不利。 他摸摸自己的腰包,心下暗道:【最好真的能保持队形,不然把我推出去冲锋陷阵就糟心了。】 异空间中的黑暗融不进自带光效的众人,奚满月捏着手里显示空间坐标的法器,配合一边的世镧镧,不时改变方向。 众人身上都配备了屏蔽自身空间存在和法力、气息的法器,理论上来说,就算会被齐升逸发现,也不该被周遭可能存在的妖怪发现。 可是事情就是不会顺利,齐升逸最近时常叨扰这层空间的妖物,还动用手段,把这层空间压缩成了原本的二分之一大小,有意加大了这里的空间和妖怪密度,激起了群愤。 众人走了五分多种,为首的奚满月脚下便忽然泛起层层水波。 一开始,这还仅仅像幻象一样,二维图画似的朝四面八方蔓延,可就在水的边缘出离众人视线,从水天交接的地平线向上升起的瞬间,众人忽觉脚下一空,原本的地面陡然而降,水不再是水的贴图,变成了有深度、有湿度、有咸涩味道的真正海洋。 奚南在入水的同时捏诀念咒,令旗自腰间飞出,一旁的宁家桦和宁家诗则各自掏出七星剑和法鞭,霎时间剑贴水面,鞭系旗尾,令旗则飞在空中,扯住下方宝剑。 众人纷纷跃出水面,站上放大数倍的剑身,身上却几乎都湿透了。 “老任?”奚满月看向任道是。 任道是无奈地说:“妖怪还没显形,我也得看看才能判断是啥。” “我们这是被发现了?” “按上次我来这儿的情况分析,肯定是啦。”任道是把腕上的桃核手串甩成宝剑,懒洋洋地架在肩膀上,在兜里摸索符纸。 其他人也不敢悠哉,世镧镧接过奚满月手中的法器,紧张地寻找通往齐升逸所在的出口,心算不停,一旁的世钟还在尝试和晁千琳取得联系,奚满月则掏出个平板样子的法器思索着什么。 任道是并不想分析这里的妖怪是什么,有了上次的经验,他明知道场景切换之后用不了多久,这里的妖怪就会自己蹦出来。 可是他也不想显得太闲,只能燃起黄符,剑尖插进水面,把烟气导入水中。 【妖气很轻,像植物的灵气……但这是大海,木系,水生……】 看着规则晃动成函数波浪线的烟气,他脑内灵光一现,突然慌张起来:“雾草,还没到指定地点吗,得快撤!” “你知道是什么妖怪?” “妖什么妖,人家是龙!” “龙?真的?”奚满月脱口而出。 龙,传说中的“鳞虫之长”,四象之一,华夏图腾,十二生肖里也有它一个,没有中国人会对龙这种动物陌生。 可是细翻神话传说就会发现,龙在里世界的地位并不高。 虽然《西游记》中,司雨之职归龙王所有,它们还有四海作为自己的领地,但那终究是民间的艺术创作。 再往前看,无论是《山海经》还是《九歌》亦或是《诗经》中的龙,都只是马匹牛羊一样的普通妖物,大到东皇太一,小到山神河伯,通通把龙当做拉车的牲口。 即便是这样,传说中龙的修行也并不容易。从小小的毒蛇“虺”,变成能“率鱼飞”的“蛟”,再到成为“龙”,期间足足一千五百年,修炼到顶级的“应龙”又要一千五百年。 随着灵气逐渐稀薄,这种挑剔的珍惜动物很久没有现过世了,上次目击龙行于世的家族记录也是在近千年前。 所以听说有龙,任道是之外的众人没多惊惶,倒是兴奋更多。 “你们啊……”任道是只觉头痛,“我们家族辨识妖类的第一课就以五虫之长为例,错是不可能错了。但是你们别小看人家啊,那么费力熬出来的东西,肯定特别强力。” “但龙不都是正义的吗?” “拜托,你要是被关在这种地方好几千年,还能不能继续善良了?” 任道是话音刚落,一阵洪亮高亢的笑声便从四面八方传来:“小兄弟,你很懂嘛。” 571 此间男主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被关在这里几千年的老妖怪说的,众人疑惑更胜,却不敢掉以轻心,纷纷做出备战的样子。 结果架势摆了足足一分钟,周围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声音也没再说话了。 这样的等待最是熬人,世镧镧急于推算出这个维度上的空间坐标,奈何压力巨大,心算不断出错,却不敢在可能的战斗前拿出精密法器辅助,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奚满月瞥她一眼,在屏幕上点了几点,示意那里出了错,又谨慎地从剑侧绕到剑尾的任道是身边:“什么情况。” 任道是压低了声音,用极夸张的口型回答:“我哪儿知道啊!” 倒是一旁的世钟忽然“咦”了一声。 “怎么了?”奚满月赶紧问。 世钟摇摇头,把和晁千琳联系用的令牌垫在手机下面,打开个特殊的手机软件,飞快地输入了一串数字编码。 虽然奚满月的头脑极佳,但世家是法器过于五花八门,她也多有不懂,根本没看懂世钟在干什么,只看出世钟的表情变得更加纠结。 他绕过奚满月,凑到世镧镧面前,拿着自己手上的数据和世镧镧比对,突然苦笑了起来。 任道是和宁家兄弟对这群技术宅都很无奈,武斗派从来是随来随战的,他们三个可没什么大战将至的紧张感,彼此默默地交换着眼神,各自憋笑,仿佛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眼看着刚刚那句话产生的影响渐渐消退,那边几人各自为自己的技术问题相互讨论,三个人越发无聊。 任道是小声说:“不是万事俱备了吗,怎么进来之后还要算啊?” “咱们是自杀小队,当然不一样了。”宁家桦也笑声回答。 奚满月横插一句:“禁止讨论任务内容。” 二人讪讪闭嘴,忽听见世钟大声说道:“那边的前辈,您还在吗?” 海面上空空荡荡,也没个回声,世钟又说道:“那边的前辈,我要拜访了?” 奚满月拍拍世钟的肩膀,世钟点点头,从风衣里拽出一面令旗,口中喃喃念咒,又有四面令旗顺着他的衣领飞出,把他整个人扯到空中,向众人右前方飞去。 “他这是去哪儿?”任道是问。 “找千琳。”奚满月耸耸肩,“保持队形,镧镧找到路线就继续前进。” 其实他们一直在前进,只是水面上没有参照物,位移太不明显,此时此刻世钟也正为这一点头昏脑涨。 他的脑子还没世镧镧好用,所以一身法器傍身,在世家算是能打的。这时要他靠着坐标寻找晁千琳的所在着实是为难他了。 但是他会这么找,就证明晁千琳离他们并不远。 他进入这里之后,便开始用令牌反向寻找晁千琳的位置,奇怪的是,令牌给出的感应一直显示晁千琳就在附近。 世钟一开始只怀疑是空间层级上的不同,这片海平面展开后,看着她依旧与己方高度接近的坐标,他忽然反应过来,晁千琳很可能也在这片海上,或是在这个妖怪区域的隔壁。 而在刚刚那个声音响起之后,他惊讶地发现,晁千琳的位置正好在那一瞬间与他们重合,片刻后又与声音传来的方向非常吻合。 也就是说,刚刚说话的大妖没来找他们麻烦,是因为他在对付晁千琳。 告知奚满月后,对方按任务优先级,让他带回晁千琳后归队。 世钟独自行动自然很冒险,如果这里的妖怪真的是龙,那大海就是龙的战场,他个旱鸭子被上古大妖搞死简直是小菜一碟。 世镧镧建议他找到一处法阵数值内的整数坐标,用掉一张传送符,直接把自己传过去。 风险依旧存在,但毕竟是把对战局有重要影响的心上人带回来,世钟从接到奚成必命令开始就热血沸腾,此刻孤军奋战更是中二病发,觉得自己简直是此间男主,每个细胞都透着大无畏。 好不容易找到个可以使用传送符的地方,世钟不禁在心底构思,如何拯救晁千琳于水火。 “放开那个女孩,是不是太老套了?”他喃喃了一句,指尖符纸燃起,一道蓝火缓慢地在虚空中扩散开来,把眼前的天空烧出个诡异的窟窿。 世钟一头扎进去,落地瞬间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安心了些许。 他舌抵上齿,已经准备好了法咒,却不想这边根本没有战事,晁千琳好端端地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身边还有老熟人蓝晶和一个他没见过的古装男子。 “诶?世钟?”晁千琳见了他稍有惊讶。 她还不知道自己不传讯,世钟也能追踪自己的位置。 不过现在不是反感这个的时候,她指着世钟对那个陌生男人说:“看到了吧,有人来接我了。” 这男人比蓝晶还要高上半头,足有两米二三,头发全白,还有部浓密的白髯,脸却不过三十岁的样子,说不上帅气,但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质。 世钟一瞬间就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都说“龙性奇淫”,才有“龙之九子,子子不同”的传说,更何况眼前是晁千琳这样的大美人,是个男人都可能有“淫一下也正常”的想法。 那男子撇撇嘴,全无仙风道骨之态:“不行,这里太危险了,只靠他一个人也护不住你,你还是在我这儿多留些时日,等外面战事平息再走吧。” 世钟有些不爽,反问道:“难道你这里就安全了?” “那是自然,建这个岛花了老夫千年时间,蚊子都飞不进……出去。” 世钟差点儿笑场,好不容易憋住笑说道:“晁小姐还有要是在身,确实不方便留在这里。晁小姐,我们走吧。” 谁知晁千琳极轻地摇摇头,眼睛瞥向一边的蓝晶。 世钟这才发现一直沉默的蓝晶不止没有声音,甚至没有动作,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 【定身法?】世钟有点儿头大。 这也是种上了花名单的道家禁术,他虽然不会用,但若是中术,法力运转几个周天也就解开了。偏偏蓝晶是个巫师,晁千琳是个灵辖,都没有法力,这可真是不好办了。 很明显面前这家伙是不会给他机会帮蓝晶运功的,难道真的得用暴力手段带走晁千琳了吗? 看世钟神情有变,晁千琳赶紧站起来,挡在那二人身前,对那男子说:“易坊,你到底想怎样直说好了,我真的赶时间,既然你不信我会回来,十分钟内能做到的事也可以。” 听她这么说,名为易坊的男子居然羞涩起来,垂着头思索半天,嘟囔道:“现在的女孩子真直白啊……真的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解开他身上的法术,让我们离开你的区域。” “好,我想要你左手的小指。” 572 大有说道 “这有何难?”晁千琳哑然失笑,她还以为对方真的想做点儿什么呢。 她从兜里摸出把裁纸刀,正要往自己手上招呼,世钟就赶紧抢下刀子:“等下啦,倒是问一问他要干什么啊?” 易坊笑道:“收藏啊。” “你是变态啊,收藏女孩子的小指?” “我是,不可以吗?长得好看的男孩子我也要的,你就算了。” 世钟鼻哼一声:“小指对应肾脏,你是想借女人的小指通六窍开第三眼吧?” “这位兄台脑洞有点儿大啊,我只是喜欢千琳,想留个纪念而已。” 晁千琳已经不耐烦了,咬破下唇,一把血刃立刻凝在手中:“给他就是了,还有好多麻烦事呢。” 世钟一拉衣领,后颈立时飞出道令旗卷起晁千琳手上的刀:“能不能别这么冲动,他食言怎么办?” 晁千琳眉毛一挑:“也对,你先把他俩放了。” “我都快一万岁了,还是要脸的,你先给我,我肯定放。” 晁千琳眉头紧锁,心念一动,令旗间的血刃立时融化往她手中汇聚。世钟忙号旗阻拦,一黄一红搅在一起,竟内斗起来。 “十六叔,别闹了。” 世钟有点儿委屈,他到现在还没懂这事儿到底有什么紧急,值得人自损肢体。大不了他就帮忙把蓝晶抢下来嘛,晁千琳有空间法术又不是逃不掉。 可是晁千琳却心知肚明这个岛有多不妙。 倒不是眼前这个易坊有多了不起,只是,她之所以会和蓝晶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此处空间大有说道。 之前感受到异空间中天翻地覆变幻的空间,晁千琳和蓝晶立刻明白这就是开战的讯号,紧急商议对策。 “齐升逸发现我们见面了?” 蓝晶摇摇头:“应该不会吧,这两天他都忙疯了。而且我之前发现,只有他本人制造,并且当时身处的空间才能受他自己控制。这里被废弃就是为了切断四大家族的探查,所以特地和他现在的大本营间做了屏障,再加上你的手段,他没理由发现的。” “可是他如果发现你不在,自然会猜你到哪里去了吧?” 蓝晶道:“我最近经常去方舟帮他查看空间状况,总是不在。况且他已经答应我帮忙找到你,不会认为我还要抢先行动了吧。” “方舟?” “就是封锁着许多上古大妖的那个异空间。” 晁千琳立刻有了决断:“这么说,那里即不是他制造,也没有他存在,他理应感觉不到的。我们可以先去那边,再和四大家族联系。” 蓝晶却摇摇头:“最好不要。” 他掏出个巴掌大的立方体,奇异的半透明材质内可以看到个小小的圆球,晁千琳一接过来,里面的圆球就在空腔里猛烈地颤抖起来。 晁千琳盯着这匪夷所思的东西,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儿小看齐升逸了。 这是一个可以检测空间构成的道具,在使用空间法术的人手中,它会自发感应施术者控制的空间构成,用颤动来传导当前空间的稳定性,用颜色反应当前空间的密度,用转速表示当前空间的时间流速。 这绝对是有大量理论支持才能制作的法器,仅仅像晁千琳这样具备先天的空间能力根本就做不到把所知实体化,借给空间能力极弱的蓝晶使用。 想来也是,刘浪、李立青等齐升逸的手下虽然武力不济,却都能在表世界和异空间之间穿梭,肯定都是齐升逸的功绩。 晁千琳在蓝晶的暗示下,试着与比此处低一层级的方舟联系,法器中的小圆球样子何止一个“疯狂”可以形容。 “他把方舟压缩了?” 蓝晶点点头:“因为领地相互侵犯,方舟最近每天都有神仙打架,相对安全的只有和他所在链接的路径。不过那个链接是他故意造的,可以受他控制。” 晁千琳不禁颦起眉:“真是疯了,方舟里的妖怪到底是什么人关进去的都是个迷,万一那个空间彻底坍缩,庞大的能量搞不好要毁掉宇宙平衡,哪怕是不小心把妖怪们漏到表世界也要大事不妙吧…… “不过这么说,他的意思是扰乱现有的空间,作废四大家族之前获取的路径,引导四大家族从那个链接进入大本营喽?看来我们真的得先去方舟。” 蓝晶却道:“我觉得没必要,我们不如直接到大本营去,等四大家族攻过来。” “怎么,你要拿我做人质?” “千琳……” 晁千琳笑道:“开玩笑啦,只是我到那边又做不了什么,肯定会被齐升逸缠住,搞不好救不出白明,还要被他洗脑送给你。不如你先回去,取了白明的血,帮了我这个忙。我呢,必须得先和四大家族汇合,不然先一步违背契约,他们再做出什么恶心事就都有了理由。” 蓝晶思索片刻:“好,但是我必须得送你到家族手里。你确定他们现在就能过来吗?” “我们在这边快要一个小时了,表世界也过了二十多分钟,我估计顶多再有十分钟,他们的第一梯队就一定会到。 “之前的空间路径应该还是能链接到大本营外围的,奚成必至少会兵分两路,甚至三路,所以最合理的安排就是让大部队到大本营外围即时破解空间路径,精英小队从方舟迎难而上。” 蓝晶道:“你既然这么确定,那就走吧。” 话虽如此,到实际实行的时候,晁千琳却忽然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 虽然这里没有灵子,但她身边有蓝晶。方舟与大本营的链接路径上受齐升逸操纵,就意味着她的空间跳跃过程必须屏蔽自身和蓝晶,防止二人的联系暴露,直接被他捉回去,血契法器计划直接打水漂。 可是没了他人帮忙,如何避免蓝晶身上的妖气被感知呢? 于是晁千琳换了个思路,在现有屏蔽内尝试了数个链接点,最后找到了一处空间压缩最严重,状况最复杂,最难以控制所以最难被发觉的地点。 这便是易坊的小岛。 她一落地就发现这里混乱的原因不仅因为齐升逸的压缩手段,还因为这个区域里居然有灵气存在,体量还不小。 凭她对方舟构造的了解,只可能是两个原因——两个区域的妖怪相互争斗,一方身死,同体量的灵气无主漂浮,或者是四大家族的小队已经到了。 巧的是两种情况同时存在,更要命的则是这里因争斗而死的妖怪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573 既定规则 易坊其实不是龙。它的本体是一条六首蛟,若一直修行,最终也能化龙。只是方舟里没有任何灵气,经过这么多年,它依旧是那个六个脑袋的怪样子。 它所处的区域一直以来都和齐升逸的异空间临近,每每齐升逸“处理”手下,把人丢进方舟,基本都落在易坊附近。 六首蛟邪气未消,总是恶劣地豢养对方,慢慢折磨对方,消磨无聊的时光,所以它基本能跟得上时代的步伐,说话一点儿也不像个上古老妖怪。 齐升逸迁移之后,按四维理论建立的空间套叠方式没有改变,易坊所在的区域依旧离大本营最近。 不过,齐升逸压缩方舟,构建方舟与大本营的链接时,特地把这条邪恶的蛟龙往周围挤压,想让它成为把进入方舟的部队逼进链接的助力。 这就导致易坊的小岛和多个区域有了交集。 方舟被齐升逸称为“方舟”,就是因为这里像个被时间遗忘的神秘荒岛,有着自身的神奇生态。 这里不仅仅关着狰之类为害的凶兽,还藏着许多长蛇那样威胁性不大的古老妖物。易坊无疑是幸运的,与他接轨的区域里都是后者。 群居的火浣鼠和旄马全部成为了它的滋补之物,易坊因此终于生出了龙角,也得了化形成人的能力,以蛟龙的身份击败了唯一的劲敌邻居,三足鳖。 实际上它的能力已经与龙无异了,只是没有上方的渡劫天雷,它终究是蛟龙,差了个名头。 所以,龙飞行、布云施雨的法术易坊都能做到。而操控天候本身就是一种对空间的操纵,它称自己的小岛“蚊子都飞不出去”并不夸张。 外面的大海是方舟里没有灵子构成的纯粹水源,和严良墓中被晁曜烧光灵魂的死物无异,这个岛却是易坊屠戮两个种族的战场,只要它操纵天候,这里便会如天雷大阵一样凶险。 而且,齐升逸为了把妖物封锁在通往大本营的路径之外,这座岛和路径之间存在着一扇桎梏上古妖血的屏障,不能离开的易坊心情非常不佳,为了积蓄力量打破屏障,在岛上又加了一重龙族的金鳞锁,无声无息地抽取岛上活物的灵魂和生命力。 世钟在沧镇一战修为倒退回了结丹期,对自身元神的感知力几乎消失,根本不知道元神正被缓慢的吞吃,晁千琳却明白状况多危险。她不想和易坊来硬的,在面对齐升逸之前消磨掉战力,也意识到没有它的首肯,蓝晶回到白明身边的机会都没有,才会急着和它达成协议。 这时候见世钟中二病又犯,缠着自己的兵刃,她索性下了狠心,把小指放进了嘴里。 世钟大惊,来不及阻拦,那根手指已经被晁千琳咬了下来。 晁千琳的左手抖个不停,拿着那根纤细的小指,对易坊说:“放开蓝晶,不然我就把它吃了。” 连易坊这样杀人如麻的老妖怪也为这女人的狠毒愣了一愣。 它就是开个玩笑而已,自己要根手指头有什么用啊? 可是晁千琳惨白的脸上却浮现着极其诡异的笑容,又重复了一遍:“我把小指给你,你放我们离开,这话可是你说的。” 易坊暗自心惊,它已经在获得实质进化的边缘,又能操控天候,对万物的规则有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理解。 它能感觉到,这女人说出的话与其说是契约,不如说是个规则,不容违抗,自己只要接下那根手指,就必须履行诺言,否则…… 没有否则,因为它想象不到那种后果。 世钟傻得更彻底了,他还是不明白这过家家一样的协议到底有什么意义,眼睁睁地易坊走过去,接过那根小指,然后朝蓝晶吹了口气。 蓝晶眼睛连眨,努力半天才让颈肩恢复灵活。 晁千琳道:“蓝晶,快回去吧,我和世钟走了,一会儿见。” “等等,千琳,”蓝晶犹豫了一下,才说,“小心黄金成。” 【一个表世界人,为什么?】世钟一脸懵,却不多问,拉着晁千琳点燃又一张传送符。 不过这一次空间裂口打开时,他们眼前只有之前关联着的奚南令旗在茫茫水面上空悬着,却没有任何一个一队队员。 世钟大惊,晁千琳更是惊讶,二人落下,站在世钟放出的另一柄令旗上,四下张望,什么都没找到。 “他们人呢?” 晁千琳欲哭无泪。她本想着和大部队汇合,结果只汇合到世钟一人,只能吐槽道:“你应该问这是哪里吧。” “不是刚刚那条龙的区域吗?任道是不是说所有妖怪都有自己的区域吗?” “真不知道说你们幸运还是不幸,现在这整个方舟都乱做一团,齐升逸只留了一条通往大本营的安全路径,你们居然就直接来到这里了。这里受他控制,空间会被随意伸展或切削,很明显那伙人被他发现,不知道被传到什么地方去了。” 世钟听了解释,居然安心了不少:“那还好,有满月和镧镧在,应该丢不了。所以我们现在也不在龙的区域里吗?” “我们和他们应该都在这条所谓的路径上,只是位置差太远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到哪里去?” 晁千琳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问我我问谁啊,你们都没有什么通讯手段吗?” 世钟摇摇头:“为了防止一队任务泄露,我们都只有紧急情况才能使用一次的通讯法器,现在应该不算紧急情况吧……” “那你还自己跑出来?” “我们的法器都是彼此有联系的,我还以为……”世钟说着,突然想到什么,起身收了奚南的令旗,垫在手机下面忙活起来。 之前他给过三只狐狸的法器也是这样,像捕捉网络信号,获取ip地址一样,可以捕捉法力传导双方的空间坐标。 半晌,他把手机递给晁千琳:“他们应该在这里吧?”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划开又一道空间裂口,二人跃入跃出,眼前还是空茫茫毫无参照物的一片水面,只不过脚下多了把七星剑。 二人再次重复前一次的操作,随着宁家诗的七星剑来到了第三个地点。 这次,水面上飘着的终于不是什么法器了。 任道是正狗刨着,在水中浮浮沉沉,一看到晁千琳和世钟立刻惊喜地叫到:“快帮忙啊,我腿抽筋了。” 574 毫无意义 世钟赶紧把任道是拉到剑上:“他们人呢?” 任道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啊,嗖的一下子就全都不见了。” 晁千琳忙问:“怎么消失的,空间法术吗?” “不是的,不是像你们打开空间裂口那样有过程,就是突然间,一瞬间,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凭空不见了。” 晁千琳曾经在异空间停留过三天期间,心知这就是齐升逸操纵空间的方法。眼前的道路毫无征兆地由长变短,身侧的房间打开门便换了位置,那些人凭空消失,可能都是因为所处空间被其他空间交换了位置。 【真是棘手,他人在大本营,却还是能操纵路径。那我们岂不是也随时可能被传走?】 世钟道:“没关系吧,满月也会空间法术,不用消耗传送法器,我估计他们应该快和我们汇合了。” 晁千琳却说:“我怀疑齐升逸操纵空间的能力受距离影响,我们没有真正进入异空间,人数较少的情况下更不容易被发现。” “那我们不跟他们汇合了吗?” “也不是不行啊。”任道是说着,拿出个小小的黑色法器递给晁千琳,“蓝晶应该被你说服了吧,你可以用这个找到他手里的血契法器,就能找到去大本营的路线了。” “你们任家还真是准备充分啊。”世钟不禁嘲讽一句。 他虽然代表着四大家族的利益,但只要晁千琳想要先行一步,他还是不会阻拦,便等着晁千琳做出决定。 可是晁千琳拿着那个小小的法器完全没有头绪:“这要怎么找?我搞不懂你们道家的东西啊……” 两个男人统统愣住。 这可就尴尬了,道家法器对使用者脑内“存思”有感,不能受多主驾驭,所以仅是两两之间互有联系。现在这条一队彼此联系的连锁截止于任道是,他们三个又都没有破解去往大本营道路的法器,岂不是要被困在这里了? 晁千琳问世钟:“这个不能用你的手机破解坐标吗?” 世钟苦着脸道:“这上面用的不是家族传统的符文规则,我的法器也破解不了。” “纹盒就可以,这个你都没试试怎么就知道不行?” “这不是齐升逸的产品吗,我们就是破解不了啊。” 这下轮到任道是惊讶了——难道,家族早就知道他们任家在做的小动作? 他可是接触四大家族情报最多的人,但之前搬进晁千琳家那台破解空间路径的大法器所有任家人都不知情,才会有任世间想先和晁千琳结盟的那出闹剧。 晁千琳想的却是,世钟一眼就能认出血契法器,说明他们对白家人的转移方式早有知悉,也就是说他们也早知道救出白明的方法,却没有对她提过。 至此,事务所二人为了不同的利益,忽然达成共识——要抢在家族之前先到达大本营。 晁千琳道:“等我一会儿,我会按蓝晶最近移动的痕迹找到去大本营的路。” 在广袤且被分隔成一块块的方舟里,寻找一个妖气远不及上古大妖的半妖气息着实不易,晁千琳把断指上的残血涂在耳垂和眼皮上,集中起全部精神,错乱的经脉全被封闭,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自己却浑然不觉。 任道是低声问世钟:“她的手怎么了?” “给这区的龙当了过路费。” “还会长出来的,别那么苦大仇深的。”任道是拍拍他的肩膀,忽然笑道,“这么一想,千琳好像富江啊。” “富江?” “伊藤润二的漫画女主,被切碎了也会重新长起来,变成好多个她。而且也是个超级大美女,男人见了她就会爱上她,还会有把她分尸的冲动,导致富江增殖得越来越多。” 世钟搓搓肩膀:“说的好恶心,像蚯蚓一样……你的意思是,那根小手指也能长出个千琳来?” “我只说是像,谁知道呢,万一真的多长出一个来,嘿嘿,也不错。” 他这么说着,把桃木剑收回腕上,摆个静坐调息的架势,脑子却飞转着:【到底是那个大家伙破解的路径完全无效了,还是家族有意把任家和千琳排除在事外?如果是后者,那满月他们很可能已经到了那边,我们还是慢了一步。】 【看千琳和世钟毫无戒备的样子,这里应该没有妖物威胁了,为什么一开始会出现这片海水,还遗留着龙的气息?莫非这个地方是齐升逸把妖类排挤到一旁,故意安排好的通路?但如果是通路,为什么千琳又要费力去找方向?】 他瞥向全心全意为晁千琳护法的世钟,不禁暗自叹气:【估计一队任务的全貌只有满月一人知道,千琳在想什么也和满月一样难猜,我还一点儿空间法术都不懂,真是麻烦死了。】 晁千琳倒不是故意要拖时间,只不过即便这里是通路,也只是上古妖物禁止进入的区域,齐升逸不可能直接把大本营的大门对大军打开。 而且,这里有蛟龙易坊区域留下的海水,却没有任何妖怪阻拦来人正说明他对这里的操纵非常受限。 一旦区域内活物过多,移动空间付出的心力就会几何倍数地增加,他只能把人抛到里其他妖物临近的地方,让没有上古血脉的来者自发离开类似弱水的海水,遭遇埋伏,或是在他们无限欺近大本营的时候把他们送回原点。 所以此时,奚满月一行虽然汇合,却刚好停在了易坊小岛的另一侧。 少了一把七星剑,众人的载具显得有些拮据,为了减少消耗,也选择了登岛整顿。 踏上小岛的同时,奚满月立刻发现了岛上的蹊跷,刚想让众人下岛,就见到一只黑色的大鸟背着三人从岛上的密林朝他们冲来。 “贾世轩?” “奚队,帮帮忙!” 贾世轩狼狈地朝她招着手,正这时,黑鸟的脚爪上蓦地被一道闪电缠住,身形猛然一滞,它背上的三人随即被狠甩出去。 见桃灼堂的同伴落难,宁家诗和宁家桦想也不想地出手,根本没等奚满月说些什么,七星剑瞬间从海面被收回,两道身影役使着灵符,硬是扛下了凭空劈下的天雷。 “哎,武斗派。”奚满月叹息一声,只能无奈地对身后的奚南和世镧镧招招手,开始了这毫无意义的一战。 575 无限走道 贾世轩等人上岛的时间和晁千琳三人离岛的时间相差无几。 这支以鹿妖贾世轩为首,蝴蝶精林琪、喜鹊妖薛喜儿和蝎子妖晴柔组成的桃灼堂“红楼组”原本被分配到了第四小队,但由于晁千琳的“先行一步”,奚成必给他们分配了全新的任务。 简单来说,就是跟着一队,随机应变,作为奇兵,负责善后问题。 林琪凭借心智,从奚成必的眼神中读出了许多许多,有报酬也有威胁,还有些看透她本质的锋锐。 这只蝴蝶精毫不犹豫地接下了任务,根本没费口舌,软柿子一样的贾世轩和与她亲如姐妹的另二人就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她的决定上。 虽然他们紧跟着一队进入了方舟,但由于方舟内的时间流速从原来的二倍被压缩到了四倍,他们和一队的空间位置产生了极大差距,路线也大有不同。 出发前,林琪在任道是身上留下了可以远程引发幻术的种子,依靠这种关联,他们不需要掌握破解空间的法器,就能靠任道是进入大本营。 可是那片海面刚刚在眼前展开,齐升逸就把世钟以外已经到达空间边界的一队分散开来。 这样的空间操纵导致任道是所在的空间碎块被置换,林琪和他的连线也就被这种置换打了个结,导致他们虽然也被传送,到达的位置却是连线外的随机地点。 红楼组不明所以,但连线未断,传送符也没丢,只要等待下去就可以继续任务,他们也没去纠结原因,仅仅是继续在水面随波逐流。 刚巧这时,他们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两座小岛。 薛喜儿是喜鹊妖,原本体型不大,为了载这三人才有意放大的身形。贾世轩心疼队员,便让她就近停在一旁的小岛上。 这座小岛上一片死气,焦糊和血液的臭味隐隐漂浮在空中,却看不出曾经有过打斗的痕迹。 四人大感不妙,当即前往另一座小岛。 这里的灵气干净又纯粹,空气中还飘着好闻的丛林植被味道,众人稍微放下心来,打算在岛侧歇歇脚,等待事态发展。 可是,谁能想到,之前那座小岛才是安全的。 易坊这样的精明妖怪可不会污染自己的地盘,前一座岛的岛主三足鳖已经被它就地杀掉吞吃,这座它居住的岛自然环境优良。 自己看中的晁千琳刚刚离开,岛上就又来了新访客,易坊忙不迭去看个究竟。 三只女妖各有各的美貌,又不像晁千琳的脸那么极端,易坊想当然地出言轻佻,让她们留在岛上陪伴自己,自己这个龙王要建个后宫。 这组妖怪被称为红楼组,不只是因为几个妖怪和宝玉、黛玉、宝钗、晴雯同姓,他们这诡异的斯教练关系也与红楼如出一辙。 听到易坊这么说,贾世轩完全炸了,恨不得立刻帮他原地去势。 可是一只小小的鹿妖怎么会是蛟龙的对手,林琪看出蹊跷,拦下贾世轩,打算对这只不讲理的蛟龙使用幻术,趁机开溜。 然而水中的蛟龙对幻术同样熟悉,她的法术也只维持了一小会儿,众人离岛之前,易坊已经醒来。 正巧这时,奚满月等人刚刚登岛,宁家兄弟为救红楼组出手,把奚满月“撤退”的命令噎了回去。 宁家人的正义感代代相传,作为四大家族最后的良心,另三家虽然不喜这种做法,却都对他们颇为珍惜。这时见那两兄弟已经和易坊降下的雷电战在一处,世镧镧放下背后的皮筒,敲击筒顶放出令旗为他们掠阵。 奚满月和奚南则趁乱救回红楼组四人,让薛喜儿带着那三人先离岛再说。 林琪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龙在水里不是更不好对付吗,还是在这里解决比较好吧?” 奚满月只好解释:“你们在这岛上,法力和元神都会被他收走,海上却不然,快走吧,不然它只会越来越难对付。” 四妖闻言赶紧离开,本想绕岛盘旋,顺便给那四人帮手,谁知林琪指尖忽然一亮,一条肉眼可见白色光华从远方缓慢推进,最后系在了她的尾指上。 【任道是那边有动作……】林琪看了一眼代己方苦战的天师们,心底暗道一声,【抱歉了。】 她掏出张传送符,低低念诵:“娑哈一目,浑般娑哈,啼嘙森波,嘙呵波罗,波罗观波,音般替音波,娑嘙哈……” 符纸燃起,在空中烧灼出一道墨黑的切口,薛喜儿展翅而入,四妖当即消失在碧海蓝天之间。 奚满月眯着眼见证这一幕,对父亲的决断略有疑惑。 四妖降落在一条冗长的走道上,周围依旧是除却彼此没有任何光源的漆黑。 走道两侧整齐地排列着扇扇白色大门,每扇之间有二十余米的间距,直到他们看不清的尽头,这些门也没有因为光和投影而失真,显得此处像还没来得及渲染成成品的游戏建模,极不真实。 由于空间跳跃,林琪和任道是的联系微乎其微,仅剩的感应还被道道房门前的走道切割得零零碎碎,连不成线。 另三妖都无助地看向她,她却求助似的看向贾世轩。 贾世轩知道她也和自己一样不知所措,作为团队唯一的男性,他清清嗓子:“要不我们先往前走走,看看情况。” 林琪想了想,给晴柔使个眼色,二妖指尖同时勾画出一绿一蓝两只闪着光华的蝴蝶,一只在前,一只在后,跟着众人缓慢前行,路过每扇门前,两只蝴蝶都会在两侧各自停留片刻,留下闪亮的鳞粉痕迹。 这种准备仅仅出自林琪的预感,可十分钟后,她的预感就不幸应验了。 看见第一扇被标记的门后,晴柔自觉地报出了右侧的房门数量:“我数到了十三扇。” “十四。”林琪苦笑一声。 明明两侧的房门都是平行相对的,自己这边怎么会凭空多出一扇来。 难道这条路并非笔直,而是带有弧度,向晴柔那侧弯折? 可是众人眼之所见的地方,走到都是笔直延伸的啊? “我们再走一次。” 两只蝴蝶左右交换了位置,蓝绿的鳞粉不再标于门把,而是门板一人高的位置上。 这次四人快步而走,不到五分钟就再次回到原点。 晴柔道:“十四扇?” “……十五扇……” 576 绝世强运 两侧门的数量再次出现偏差,林琪毫无空间感知能力,却也知道这是齐升逸的空间法术。 人精的高深蝴蝶精无法猜测,凭借自己的本能,林琪干脆选择放弃无谓的挣扎,直接靠微乎其微的连线去追寻任道是的踪迹。 看她这时毫不犹豫地做出抉择,再无之前的无助之态,另外三妖又一次选择无条件地相信她。 他们会如此信赖林琪的理由,和奚成必选择她作为自己奇兵的理由相同。 其实,若说战力,一只小小的蝴蝶精根本入不了里世界修者的眼;若说幻术,哪怕是水浒组的蜥蜴妖柴荣也强她数倍;若说智谋,天师中自有翘楚,就算林琪再出类拔萃,奚成必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决定权和指挥权交给她;甚至论起容貌,红楼组的另两个女妖也丝毫不比她逊色,更别提还有逆天存在的晁千琳珠玉在前。 然而,这些都不是林琪最让奚成必动心的能力。 动物领悟天道与功法,觉醒神识、通晓语言、获得元神进而幻化成人的难度与其本身的智能挂钩,犬科、猫科一类的哺乳动物本身聪慧,修炼的速度自然很快,可昆虫接近食物链底层,几乎是没有智力的,想要得道,只能靠天赐的机缘。而它们的寿命又无限短促,少有跨年存活的种类,想在短暂的一生碰到打开神智,延年而修的机遇简直百万中无一。 所以几乎所有成功成精的昆虫类妖精,都有着一种共通的特性——运气。 这其中运势最强的,又当属林琪。 蝴蝶的寿命只有短短三个月,她仅仅靠这三个月就从蝴蝶一跃成为精灵到底是如何做到的,没经历过的修者甚至难以想象。 先是碰巧经过斗法现场被天师生魂入体开了窍,又是掉落深谷恰巧吸食了千年一现的九连昙花蜜习得人语,最后巧遇渡劫中的贾世轩,借着他的力蹚过了雷劫一跃成人。 她是亘古唯一年龄仅仅三位数的昆虫精灵,除了这些节点性的奇遇,林琪的故事足以作为网络爽文的小说女主写个一两百万字。 她几乎是晁千琳的反面,人生顺风顺水,唯一的波澜就只有帮自己成人的恩人是个优柔寡断,徘徊在万花丛中的懦弱雄性这一点。 正因如此,红楼组的所有人都对林琪怀抱着复杂的感情,除了对最小妹妹的关怀,她还是他们获得更简便人生的重要向导,值得他们无条件信任。 此时此刻,林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却想也不想地随手打开了左侧那扇门,把命运完全交付给自己的运气,哪怕那扇门里任道是的气息并不浓烈。 打开房门的瞬间,林琪就看到了命运女神那向来美丽的微笑。 任道是、晁千琳和世钟三人正与六个身着黑衣的女孩对峙着,敌方不间断地扣动扳机,银色子弹划出的痕迹神奇地固定在空中,像有实体的丝线,必须被那三人的刀剑劈砍才能留出供他们存在的空间。 奇怪的是,踏进房门的瞬间,林琪明显感觉到眼前景象骤然加快,甚至显得不甚清晰,好像走出这一步前她看到的只是慢镜头。 那九人当即发现他们的存在,两个女孩的枪口随即转向门口。 妖精鬼怪最大的优势便是源于本能的法术不需要像天师那样掐诀念咒,晴柔反应极快,双手毫不犹疑地化为本体上的两把大钳,连飞来的子弹一并剪断弹开,身周骤起一团黑气,将那三人护在身后。 然而一惊之下,晁千琳和任道是虽然尚能保全自己,护着世钟的反应却慢了片刻,世钟的肩头当即被开了花。 晁千琳对这家伙的身手实在无奈,只能划出一片血屏罩住他,继续给他冗长的法诀争取时间。 好在世钟即便受伤,口中法诀也未断,此时法诀唱完,七柄天蓬尺冲出风衣,绕着六十多平米的房间飞速旋转,彼此间连起金色的光线,转眼便画出个繁冗的阵法。 神圣的金光照下,密密麻麻遮蔽视线的银色弹道像雪片沾了烈日,滴落融化在漆黑的地板上汇成一片液体样的光华。 几乎就在同时,六个女孩中梳着双马尾的那人猛地划开自己的腕子,从血肉中挖出个小小的芯片,嵌在了枪身上。 枪与子弹突变的气息引起晁千琳的警觉,手中长刀一甩成鞭,卷向射出的那颗子弹。 然而这一次,子弹硬是击碎了接触到弹身的灵火和灵子,没有任何阻碍地朝着地上融化一滩地银光冲去,二者相触的瞬间,一道电弧状的闪光点燃了地上的银色溶液。 林琪灵光忽至,故技重施,又一次把幻术的种子链接在任道是身上。 在她法术完成的同时,猛烈燃烧的银色溶液把这个空间的地板灼出一个大洞,黑洞一样拉扯着其上的众人,将他们统统吞没其中。 晁千琳毫不犹豫地把离自己最近的世钟拽在了身边,再这个空间裂口合上之前,把自己打开的空间裂口嵌套在二人身上,硬是把他们传回了刚才的房间。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可是看到房间内完好无损的空间墙壁,以及截然不同的另外六个少女,晁千琳心下一凉。 【怎么会,在空间传送过程中,刚刚的空间就已经被改变了?】 须臾间她脑海中流过种种不佳的猜测。 从方舟追踪着蓝晶的轨迹来到这个应该是齐升逸大本营的地方时,他们三人便直接进入了刚刚那个房间。房间里的六个少女没有废一句话,举枪便朝他们攻击,根本没给他们反应时间和交流的余地。 短短一分钟,子弹划过的轨迹遍布满了整个房间没人存在的地方,晁千琳本想等世钟的法术放出来,情况稍微稳定,再向那六人套问情况,谁知红楼组突然闯入,她错愕的瞬间错过了开口的时机。 现在这些再次抬枪的少女更让她摸不清头脑了,晁千琳把世钟护在身后,没再等她们发难,再次切进空间裂口,却故意只是从房间这一侧跳跃到房间另一侧。 神奇的情况再次发生,房间中的少女又换了一批,第三次整齐地朝他们举起枪。 晁千琳一如既往地感觉不到齐升逸控制空间的气息,灵觉之中一片空白。 【所以这是必须消灭全部敌人清关才能通过的地图咯?】 577 十个房间 世钟之前的阵法一直没收,可他却不知道那阵法到底为什么不在房间里了。 他和许多直男一样,对长得漂亮的姑娘有些脸盲,而且这三组女孩中偏偏都有个双马尾,所以到现在,他都只以为那个从自己身体里抠出法器的女孩不是牺牲品,而是这组的队长,疗愈的法术比旁人强了许多。 看晁千琳身上杀气骤起,世钟不敢辜负她选择自己而非任道是的信任,咬破舌尖,第二次念起与天蓬尺相和的金龙咒: “神雷金龙,在天化生。九江五湖,水府直仙。生变雷电,统领**。交风掷火,驱役天兵。飞云散炁,上彻太冥。布暴神化,六甲六丁。帝救符命,不得久停。急急如律令!” 听他咒声,晁千琳为了后顾无忧,没有选择用血屏蔽他的周身,而是用空间法术在他面前劈开一个空间裂口,想把朝向他的攻击都收入其中。 但她没有想到,自己划开裂口的同时,眼前和脑内的空间再次搅动一处,房间内唯一可供参考的女孩们证实她和世钟又换了个房间。 【只要有人在此使用空间法术,就会引发此处空间的移动?难道这些房间并不是齐升逸本人在控制……】 晁千琳当即想通。 【也对,他应该正忙着实验的最后步骤,我们会在这时来犯就是天命对他的阻挠,所以他本人应该是分心不得的,我们要对付的,其实是他的手下和布置。也就是说,这些变化都是空间本身的变化,我不能感知,他也不能控制,很公平……既然一切都有规律可循,只要发现规律,赢面就大了。】 想到这里,晁千琳对世钟说:“阵法别停,念下去。” 操控法器来构成法阵是在借助神力,就算晁千琳不说,世钟也没可能分心,口中喃喃不停。 晁千琳扛起世钟,顶着子弹的轨迹朝六个女孩冲去,全力护他无恙,除了危及生命的子弹都毫不躲避,用最快速度欺近了离她最近的少女,扯住她的衣领,想也不想地又一次打开了空间裂口。 队伍扩大到三人,那个少女完全懵了,连枪都忘了开,就被另外一个房间里毫不犹豫举枪射击的六人开了瓢。 而晁千琳就这样用这个姑娘做挡箭牌,再次冲到了这房间的众人之间,第二次抓起个姑娘,手中血鞭受意念控制,在她再次打开空间的瞬间穿透了另一个姑娘的胸口。 第三个被她恶意闯入的房间中,旧挡箭牌依旧身死,新挡箭牌被抓,还有一人被她削掉了头颅。 那颗头弹到了她身边,狠狠砸在世钟左臂,随着新空间裂口的打开,跟着他们一起被传送到了又一个房间。 晁千琳是在利用齐升逸留下的唯一标记给每个房间做记号,为了防止她们的人员流动,尽最大可能加快速度。 这样高频打开空间裂口却不进入,对她的消耗并不大,可是每进一个房间就至少要累两人身死,想到这些女孩中搞不好就有曾经陪她打游戏、做指甲的熟人,晁千琳的心好似沉入汪洋。 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为了自己的尊严,为了他人对自己的认同,做到这个地步值得吗? 晁千琳不敢多想,第三个挡箭牌被抓,有了那颗人头,这个房间的标记足够,她没有再杀一人,来到了第九个房间。 短短一分钟内发生的事让本应全神贯注念动咒语的世钟声音逐渐颤抖起来,扛着他的晁千琳从正常到疯魔仿佛只在瞬间,没有任何过渡可言,世钟没法把自己的神识从咒语中抽离,可对所处场景和氛围的感知刻印在敏感的天师本能中,第二次唤出的阵法也因为他的动摇比前次弱了许多。 回过神来的他弱弱地叫了声:“千琳……” 晁千琳下意识回头,脸上的笑容居然让他感到透骨的悲切。 无助到极点,自我否认到极点,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能让他安心,那就笑吧——爱着的人总是那么好懂,男儿的热血瞬间被点燃,向来身手笨拙的世钟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忽然扭住晁千琳扬起血刃的腕子,从她背上跃了下来,手上捏了个翻天印,屋顶的阵法金光忽然大胜,一道炸雷毫无征兆地劈向四周。 六个少女根本没躲闪,全被分裂出的雷蛇缠住,动弹不得。 “阵法能跟上你吗?” 世钟重重点头。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划开空间裂口。 这已经是他们二人到达地第十个房间,晁千琳依旧没有在频繁地空间跳跃过程中感受到空间坐标的移动,也没有看到任何之前见过的房间和情况。 【大于十个空间倒是不奇怪,可这么一会儿齐升逸就已经卖了六十个人了啊……看样子这里阻截我们的姑娘都是纯粹的牺牲品,除了拖时间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只要对局势有帮助,她们立刻就会放弃自己的生命……】 晁千琳的脸色变得更加糟糕。 和晁千神的摊牌后,她就彻底斩断了对他的依赖,真正有了承担责任的勇气,此时此刻她明白自己的做法并不正确,也不愿意把自己犯下的错误用借口移驾给他人,所以,她还是有资格谴责齐升逸对这些人的不公平。 世钟看她状态越发不对劲,趁着法阵阻挡子弹的时间掏出自己那台能分析物品空间指向和坐标的手机,扔给晁千琳。 晁千琳这才想起,这里的空间变化没法用灵觉感知,很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空间构成原本就是可以按规则流动的,但是具体的坐标可以用仪器检测的,他们已经穿过了十个房间,捕获的轨迹说不定能说明点儿什么。 到这个地步,世钟自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觉得晁千琳用空间法术抢了先机,短时间内收集了很多数据,现在最应该坐下来好好分析战况,而不是继续给分析和自己增加负担。 他抽出背后插着的铛子,用铜锤击出个混乱至极的节奏,七柄环绕金龙阵到天蓬尺随声而聚,汇在了阵法正中,又一声清脆的铜锣声后,七柄天蓬尺骤然燃起火焰。 “钖、协、鉴、锷、鏳、悻、铜,定身!” 578 阴影大厦 虽然宁家会在家族内部贩卖定身符,但是无法用实名制记录的定身法却是不为里世界正派认同的正经禁术。 世钟已经是第二次在晁千琳面前使用禁术了,除却对灵辖告密的不担心,出风头这个理由也退居二线,这时的他仅仅想要减少她的负担,让她赶紧把那个难堪的表情卸下来。 六个少女都被定在原地没了动作,晁千琳长舒一口气,频繁打开空间裂口的疲劳一股脑涌上,干脆坐在了地上。 “能维持多久?” 同时控制六个人可能发生的变数有许多,世钟只能说个最保守的时间:“三五分钟应该没问题,她们好像道行都不高。” 晁千琳连忙用血在地面描画起来。 手机上的数据极为冗长,每组数字都有两三行之多,好在她在岚城安灵教中已经尝试过用数字坐标读取坐标点,对这种转换还算熟悉,很快就在头脑中构建出一个四维坐标,把十个房间的位置一一标记出来。 为了帮助世钟了解情况,她在地面上画出的坐标只是三维的,出乎意料的是,顺利画出三个位置之后,晁千琳忽然发现只用三维方式标记已经足够,这里并不涉及到空间的套叠,每个房间都是用可以理解的方式普通排列。 世钟看着坐标轴上的个个定点,问道:“这就是我们之前经过的房间?” “是啊。” “有这么多吗?我以为才五六个。” “现在是我们进入的第十个房间,还不算第一次被动跳跃时,我们没有真正到达的那个房间。任道是和那几个妖怪很可能还在那里。” 世钟点着头,说道:“这么说这里有大于十个房间存在。” “每次在这些相对闭合的小空间中使用空间法术,这些房间就会发生位移,但只不会带走空间中的我们。好像那些女孩所处的空间性质和这些空间相同,我们本身的空间存在是和这些房间套叠的一样。 “但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该被另一个空间中的她们射伤。” 晁千琳指着自己刚刚直面子弹挂的彩,世钟这才反应过来应该帮她处理伤口,却被摇头拒绝。 “我自己会恢复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都不能使用空间法术,只能破解这些空间的关窍,按既定规则来,没法强行闯出去。必须快点儿,不然其他人解起这个更难。” 世钟问:“你觉得只要闯入大本营,就一定会经过这里吗?” “肯定是啊,齐升逸想拖时间嘛,我是循着蓝晶的路径来的,但这里并没有蓝晶的痕迹,说明他也是要经过这里的,他进入时、我们进入时,用的都是空间法术,所以房间位移过两次,我们不可能碰到。” “那只要找到他经过的房间,就可以循着他的气息找到出口了?” “可是他离开的路径可能被分割在多个房间里,我们也没法确定这里到底有多少这样的房间,把所有房间都查看一边或许并不现实。” 世钟摇摇头:“按现在的体积算,这十个房间足有一万六千多立方米,每个房间还有六个伏兵在,我不信齐升逸有那么多人手,也不信他能操纵无限大的空间。” 晁千琳看着那十个没有规律的点,忽然问:“你们到底对齐升逸的战力了解到什么程度,他手下有多少人家族清楚吗?” “上百人绝对是有的,更具体的奚队就没说过了。不过齐升逸一直在异空间生活,就算占用的灵气再少,产年累月的研究消耗、产出和熵的差值也不该是小数字,正常情况下肯定会导致这里有序灵气或无序灵气阜胜。 “但时这里的灵气居然匮乏到这种程度,就算我们也是上百人闯入,也还是将将够你用出悯火诀而已。这就说明,这里已经构成了完整的生态。考虑到这个系统中容纳了上百人,他掌握的技术就不容小觑。” 晁千琳从没小看过齐升逸,听世钟一席话只感觉到四大家族的研究部门果然和他们这些一线员工思维方式不同,居然还能从这种角度分析齐升逸的战力。 不过这不等于啥都没说吗,晁千琳无奈地把脑中构建的四位空间体系转换成三维,把这个模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得到的似乎依旧是已知情报。 这些房间是按上下左右四个方向整齐并列存在着的,每个房间大小都一样,所以他们一路而来的路线几乎都呈直线或直角…… 【等一下?所以说,我们每次都只能移动到隔壁房间,只是不一定是那个方向上的隔壁……不对,位移的距离和房间的大小对不上……】 晁千琳在脑内将自己的路线倒转,再正向重来。这样推倒了几遍,她感觉到有什么规律已经成型,只是一时说不出口。 而一边看着她的世钟却忽然问:“千琳,你在干什么,好像在转什么东西一样?” “转什么东西?”晁千琳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随着脑内的推演跟着前后比划,做出把所在空间推前推后的手势。 【这怎么会像转东西呢……】 世钟也在同时思考,看她盯着自己的双手,忽然说:“刚才不是这样,这个位置再前一个,再前一个……” 晁千琳跟着他的指示,退回自己的动作。 “对,这个。” 那是第五个房间和第六个房间的空间转换过程,因为这条路径表达在三维空间上是两个平面上的三条线,呈两个直角,所以晁千琳的手先向右滑动了一下,又用最方便的手势向前下转了一下。 晁千琳重复了几遍这个动作,眼睛忽然一亮:“啊,是魔方!” “魔方?” “这些房间是按魔方的结构排列起来的,也是按魔方的方式移动的,所以每次移动的轨迹才会都是直线或直角……不过,为什么只有那次移动,要转两次呢?” 晁千琳把血鞭幻化成个魔方的样子,拿在手上转来转去,嘟囔着:“所以说,我们其实一直没有移动,是我们所在的空间在移动,按照这个规则,空间移动到某个位置的时候我们就能离开……” “那旋转两次,才能到达的点是……顶点到顶点?” 579 参考系数 世钟瞬间懂了,却又生疑惑:“你这么说的意思是,多数情况下我们移动时都只像魔方转了一下?” 晁千琳点点头:“如果我们能经过两个顶点,就能计算出这整个空间到底有多少房间了。” “确定房间数对离开有什么帮助吗?” “应该吧。” 世钟见她也同样犹疑,无奈地说道:“不应该太盲目吧,即便这里是三阶魔方的构成,排列组合的可能性也有27的阶乘那么多,我们不知道到底是到达某个特定房间才能离开,还是经过某种路径才能离开,单只是尝试,你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晁千琳笑道:“魔方可不是简单的排列组合,如果按魔方的旋转方式,轴和角点都是不会运动的,还要考虑同构,排列组合应该是4.3乘10的6次方,比你说的要小8个数量级。在空间上,再巨大的数字都算不上大,更何况如果这里真的是魔方,这些不能移动的房间就大概率在离开的路径上。 世钟沉思片刻:“但是我们刚才到过角点,却还是离开了角点,这就意味着这里并不完全按魔方旋转,不然我们就一直都不该变换位置啊?” “不对,你别忘了我们本身没有移动,是空间在按魔方的方式移动,而这些空间本身又不是真正的魔方。” 世钟顺着晁千琳所指环视房间,忽然懂了:“每个房间都是长方体,并不是正方体,所以我们有可能在某次转动中被空间自行甩到区域之外?” “就是这样。只是不确定房间数量,就不能算出整个区域的体量,也就不知道这个整体中,那些空间被算在长方体魔方之外。” “是了,蓝晶知道这些数据,所以只需要就近选择路线,就能最短时间内离开这个魔方。可是,仅仅是靠空间自转,那这里岂不是有运气成分?还是蓝晶有什么办法选择自己将要去到的位置?” 晁千琳显然也在为这一点困惑:“难道不同的空间法术,会引发不同的空间旋转方向?” “千琳,你之前说我们没有移动,只有空间在移动,但是这样的话,我们在空间中奔跑,感觉到的相对位移是什么?” 晁千琳也知道自己的理论尚且不完善,又用血在地上点点画画了半晌,忽然说道:“如果我们移动和空间移动使用的是不同的参考系呢?” “什么意思?” “正常情况下运动是相对的,一方运动,与它参考的另一方就相当于也在运动,对吧?我们是以房间四壁和房内的女孩子为参考系在移动,但时房间却是以其他房间为参考系在移动,也就是说,我们对于房间外的所有人,都是相对静止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我们和同一时间进入这里的老任他们,其实还在同一个房间里。” 世钟觉得自己这个研究人员的脑子居然有点儿跟不上了,对空间的理解能力确实不是后天可修的,他纠结了半天,干脆直接问:“所以我们要怎么做?” “桃灼堂的几个妖怪能忽然进入房间,就说明他们进入的地方就是长方体房间和正方体轨道之间的间隙,这个房间只有三边都不等长,能跑到魔方之外,就一定会相交,如果能和其他房间的人相遇,就能找到间隙的角度,提高被甩出区域的概率。 “但现在我们和他们还在同一个房间里,不可能会相交,只能等到和其他人相遇……” “所以只能等大部队都到了,才能离开了吗?” 世钟正问着,忽然发现晁千琳神色诡异地看向了房内被定住的女孩们。 眼见着阵法上的金光渐渐淡化,她们举枪的手臂都开始微微颤动,他们的交谈似乎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晁千琳似乎有了新的想法,眼神中骤起的杀意让世钟蓦地打了个寒颤。 “千琳?” “你说她们为什么没有相交,每个房间里都是六个?” “因为她们一开始就一起进入了同一个房间?” “那为什么她们永远不会掉出去?” “因为……” “因为她们就是门锁。” “千琳!” 世钟的声音居然慢过晁千琳的动作,血做的魔方被晁千琳顺手一甩成了一条血线,直接穿过了六个女孩的太阳穴。 失去生命力的人不再受定身法限制,六具尸体接连倒地,在虚无的空间中却没有激起任何声响。 世钟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不畅到了极点。 六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孩在一瞬间被杀,他还是帮凶,这感觉……太恶心了。 在最后一人的最后一口气呼出的同时,整个空间蓦地切换,又是六个姑娘站在他们面前,齐齐举起了枪。 晁千琳毫不迟疑地把刚才的疯狂重复了一遍,这次没有定身法的帮助,只有前三人被一击倒地,另三人却闪躲开那条血线,手中的枪弹比血线更快地欺近了晁千琳。 世钟赶紧把晁千琳扑倒在地,既为保护她,也为保护那六个姑娘:“你发什么疯啊!” “她们不会死的。” 晁千琳冷淡地说了一句,血线在她意念之下凭空拐了好几个弯,绕开银色的弹道,直瞄那三人的太阳穴。 从前她从来都没有这样刁钻刻薄,只为取人性命地一战,所以从来都没发现自己的能力原来这么可怖。 趁着那三人被击中,呼吸还没彻底停止,晁千琳急急地说道:“齐升逸确实没有那么多人手,所以她们虽然不在套叠的不同空间,却在另一种参考系中,所以她们的真实人数可能并没有这么多。” 世钟之前对参考系的理解就不深,听她这么说还是不太理解。 晁千琳的意思是,他们这些闯入者的存在是依附在单个房间的,而这些女孩的存在则是依附于整个魔方区域的。 闯入者小空间内的四壁为参考系,不能跟随房间移动,在房间中受伤,就会像房间的墙壁被切开一样真正的受伤,而女孩们以整个魔方区域为参考系,就会随着房间移动,和这些房间一样移动后便会修复。 所以第一个房间里的女孩才会在敌不过众人的时候强行移动空间,保护整个系统,给她们自己留下生机。 除了这一点,晁千琳还想通了借助她们的参考系离开的方法。 580 向恶而生 世钟真的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她。 晁千琳其实没有什么劣迹,除了刚刚的杀伐,世钟对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沧镇大水中的惊鸿一瞥,然后便没了进步。 他这份爱意浅薄也深刻,既像是对梦中侠女的发痴,又像是对救命恩人的感念,明明对她本人没有时间的沉淀,这样的形象却陪伴了他心内的少年十几年。 但是当下,世钟意识到了自己有多可笑。 他爱上了一个印象,流于表面,充满自我欺骗和个人主义。他根本不了解她的真面目,甚至不知道自己爱上的东西比那些男人爱上的皮囊还要浅薄。 她根本不是个侠女。 哪怕她可以挺着重伤展现刚毅,可以在两个男人之间任意优柔、可以劈开敌人彰显强大,可以性命垂危化身渺小。 可是她不可以,不可以这么恐怖。 她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做着自己理解不了的事,对一切未知保持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却又对一切已知露出不屑一顾的傲慢,明明知道所有的所有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想,依旧没有犹疑地夺取着他人最宝贵的东西,来保护自己的希求。 而且,刚刚杀掉十二人之后,她脸上愉快的笑容不是假象,不是为了安抚他或她自己的表演。 挥出的刀刃劈开了一直以来囚禁着世钟的幻象,也劈开了那些女孩的生命、未来和尊严。而晁千琳到此时,依旧一脸坚定,笃信着自己的想法便是真相。 世钟到底还是四大家族的一员,所做的一切无论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都怀抱着向善的本心。 因为自己的慈善,他在晁千琳的所作所为中看到了恶,纯粹的恶,不计后果以自我为中心的纯粹的恶。 她和晁千神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一直缺少了反叛世界的决定性理由。而现在她找到了,白明,一个爱人和一个借口,所以这种恶被肆意释放,不再顾虑周围人的感受,不再顾虑可能引发的后果。 世钟觉得自己只是她的工具,刚刚被她选择或许并不是真正的选择,仅仅是刚巧,他在她的旁边。 她需要帮手,需要见证者,需要一个不违心的夸赞,来坚定自己向恶的决心。 晁千琳没发现身后的男人已经从爱她的假象中挣脱,傻站了半天都没有下一步的行动。 而晁千琳自己却也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把世钟一起带离这个区域。 【两个参考系的交集是那些女孩,也就是说女孩们的存在被小房间内的参考系否定,所以她们不会被移动中发生的物理变化影响。但她们在空间上呈现出多个坐标,就也会被魔方区域的参考系否定……看来,两个参考系的否定反而变成了这个悖论的肯定答案,女孩们在其他房间的存在也成了板上钉钉的真相。 【不过既然魔方中的小空间是相对彼此来移动,也就是说,每次有房间移动,其他对应的房间中的人都有可能同时遭遇空间移位。】 【小空间中的女孩子们在被闯入房间的时候,总在催促我们离开这里,到下一个房间去。所以这个魔方本身也有移动的需求,至于这是动力还是对系统的保护就不得而知了。】 【又或者,她们是在互相帮助,让其他的姐妹及时修复自身。这样的套路在大规模行动的时候用处明显更大,现在却要为我所用了。】 晁千琳这么想着,房间中最后一个女孩却停了心跳,马上就要咽气,她连给世钟递个眼色的时间都没有,又实在不愿意第二次错过这个瞬间再杀六人,只好打开空间,把自己套叠在了她身上。 世钟依旧陷在幻想被打破的混乱中。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抉择的是,要不要为了初恋的意义和家族的利益来帮助她,却没想到,他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眼前的六人和那六支黑洞洞的枪口就被刷新了。 【原来,我真的是工具。】 世钟捏紧了手中令牌,苦笑起来。 晁千琳是愧疚的,可是她没时间解释,也没能力带上他,只能希望他尽快和其他赶来的讨伐大军汇合。 她时刻谨记着自己的目标是白明,而不是齐升逸,她不是要复仇,而是要营救,她只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苍生,于是有意忽视了世钟笨拙的身手,忽视了对方失去她后身死的可能。 她用套叠空间的方法,在空间被移动的瞬间强行置换了自己的参考系,把自身和那些女孩同步。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脱离一个个小房间,直接在魔方区域中和小房间一起移动,找到房间之间的间隙。 这种方法极其讨巧,从本质上无视了魔方区域的规则,规避了继续破解规则要浪费的时间,从四大家族手中抢得了先机。 在这个一览整个魔方区域的位置上,晁千琳数清了房间和女孩的真实数量——这还真的是个三阶魔方,遍布小房间中的女孩有78个,每人分别对应着两个房间,作为那两个房间的真实统领,用生命绑缚着空间移动的法术。全员的真实位置则是在魔方正中的那个房间。 【只有那个房间的位置是不会改变的,如果我在那个房间使用空间法术,会离开这里,还是把这个房间带入这个区域呢?如果是后者,又会发生什么?】 晁千琳半是希冀,半是好奇,把自己送进了那个房间中,当前替身少女的本体之上。 她尝试寻找蓝晶的痕迹,可惜并无进展,显然这里不是离开魔方区域的出口。 于是她换了个思路,打算用套叠的方式移动到一个将有部分被甩出区域的小房间,然后从脱离套叠状态,从而被这个房间抛出。 她在中心房间用出空间法术的同时,魔方区域被否定的参考系忽然察觉到两重参考系的冲突,当即断裂。 一种诡异的拨动从中心房间向外震荡开去,把所有房间中被双重否定变成确定存在的虚影少女一一抹除。 空间切实移动和改变的实感在晁千琳脑内猛然涌现,就像白家公馆那场晚宴上忽如其来的空间扭曲,过多的碎块让晁千琳头晕目眩。 她定了半天的神,忽然发现,七十多个少女已经从小房间中被抽离,这房间中的本体眼睛都徒然放出异彩。 晁千琳感受到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只能无奈地说:“早啊?” 581 此间女主 “诶?怎么……回事?”任道是擎着子弹的桃木剑骤然一轻,整个人由于用力过猛向前冲了个狗啃屎。 红楼组的四人也傻愣愣地保持着挣扎的动态,狐疑地东张西望起来。 就在上一秒,十一名少女正与他们杀得难分伯仲——林琪和一个丢了枪的少女近身肉搏着;另三妖被七人用枪弹连成的大网罩住,薛喜儿的翅膀重伤,贾世轩蘸着她的血画着阵法,与大网角力;任道是则用剑抵住了一枚欺近的子弹,口中大唱勒剑咒,顺便用神识操控着三张黄符绕开空中的弹道,去贴那三名少女的面门。 可是只一瞬间,那些少女就没有任何征兆地凭空消失,连之前地面上的血液和无头女尸都没了踪影,空气中除了他们这伙人的灵力,一点儿声音、画面、法力和灵力的残留也没有。 任道是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脸,又收回被钉在墙面上的三张灵符,看过薛喜儿的重伤后,很确定这里确实发生过打斗。 【难道这只是幻术吗?】 任道是和林琪交换了一下眼神,由衷不解。 林琪看懂他的意思,她倒是毫不怀疑之前那些人的存在,可提出的新问题却让任道是更加头大:“我们都不会空间法术,如果连这些家伙都不见了,岂不是更加没有离开的可能了?” “是啊……”任道是给薛喜儿抛了颗止血的丹药,忽然想到,“对了,你们不是跟着别队的吗,其他人呢?” 林琪道:“我们情况比较特殊,和其他人失散了,一进入这个空间直接就到了你们旁边,也不知道他们都去了哪里。” 任道是从另外三妖脸上看到些许异样,结合对所有反常信息,当即明白林琪的“特殊情况”原本就是与大部队分离,跟踪晁千琳,或是跟踪自己。 他没有说破,只问道:“你们离开之前,那边应该把大本营的位置破解的差不多了吧,我们说不定快要遇见大部队了?” “应该是,”林琪继续扯谎,“不然我们在这里调整一下,看看情况?” 薛喜儿的血已经止住,可贾世轩依旧一脸忧色,不愿让她起身,任道是看那四人口径一致,当即拒绝:“不行,我得和其他人汇合。你们身上肯定有传送用的法器吧,借我用用。” 林琪道:“我们哪有这种东西。” “你们不是红楼组吗,这次桃灼堂来参加活动的只有你们和水浒组吧,怎么会不给你们发法器呢?” “可是我们桃灼堂本来就没有可以进行空间传送的法器啊,我们也只能跟着组织一起行动。” “别开玩笑了,那你们碰到这种空间复杂的情况岂不是要被困死?杜秋风会这样派你们来送人头?”任道是一脸的不屑,看那四人无动于衷,忽然嗤笑起来,“也对,这也像他的作风,之前在津城港,他不就为了面子把你们这些手下当炮灰用吗?估计他也知道多死些妖怪,桃灼堂才有条件从戴罪立功变成邀功请赏,他也好保全自己堂主的位置,你们这……” 任道是脸上忽然重重挨了一拳,打他的正是那个看起来比女孩子还要优柔的贾世轩。 “你别太过分了,只要杜堂主需要,我们这些烂命算得了什么,如果他真的是这么想的,他说出来我们就会做,根本用不着藏着掖着,也就只有你们四大家族才会龌龊到这种地步。” 任道是啐了一口血,坏笑道:“那就是你们骗我咯?你们有什么保命的东西,还不拿出来大家一起跑路?” 林琪拦住激动的贾世轩:“任道长,如果我们有意害你,也不可能在你被凭空出现的女尸压住时,把你从那五管枪口前救下来了。我们不是推脱,只是现在传送法器没有作用,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 “上个房间里空间转移的时候,晁小姐就试着用空间法术退回上一个房间,可是她没有成功。” “你怎么知道?” 林琪无奈地叹了口气,交了老底:“我在她身上留了幻术种子,能感觉到之前她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位置上虽然如此,我们却都看不见她。忽然出现的那五人一尸,我猜也是她的手笔。后来在你用剑抵住子弹的时候,她才终于从我们身边位移到了别处,没过几秒,这里的伏兵就都消失了,估计她已经想到了什么方法破解这里的机关。” 任道是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你的意思是,空间法术在这里没有作用,我们等着她继续行动就行了?那她万一自己溜了,不管我们怎么办?” “她确实可能独自行动,但大部队也确实快来了。队伍里我们这样没有空间感知力、破不开谜团的人更多,奚家和世家的人装备那么多,肯定得把这些都破解开。总之现在就算用了空间法器也只是浪费,还不如先调整一下。” 任道是甚是无奈,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长叹一声,就地打坐。 【千琳把世钟带走是不是故意,还是世钟身上还有别的道具,故意跟着千琳,把我撇下?到处都是空间机关的地方还真是没意思,连个发挥的空间都没有,老爷子估计又要失望咯。】 任道是不住地在心底抱怨,林琪一伙儿却更是无奈。 奚成必让他们跟住一队,最核心的目的还是跟住晁千琳,只是一开始晁千琳并没有出现,他们才会跟着任道是,等待晁千琳与一队汇合。 林琪的强运对一队本身也是种辅助,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强运在晁千琳的天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晁千琳一出现,剧情的走向就只受她的指引,林琪变成了彻头彻尾的配角,仅能畏缩在边角等待主角经过带来聚光灯的余韵。 不过之前五百年的顺风顺水让林琪习惯了做众人的焦点,连奚成必都不能忽视隐没在桃灼堂中的她,她才不会在此时服输。 既然现在晁千琳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在她身边,她总该找回自己女主角的光彩了吧? 强运之所谓强运,自然是想到即有。 就在林琪为一切忿忿不平的时候,众人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人。 他和消失的少女们一样,没有引起任何空间波动,仅仅凭空而立,好像他早在此处,只是大家把他当成了背景的一部分。 “各位,齐老板想请你们聊一聊。” 582 八倍悖论 来者三十多岁,一米九上下,肌肉块儿在利落的西装下鼓鼓囊囊,脸上既不恭敬也不无礼,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有袖管下露出那条像极了自杀未遂的伤疤证明了他的身份。 任道是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瞬间在记忆中找到了对方对应的角色——这是宁家登曾透露过的那位臧先生的保镖。 【他还真的是齐升逸的人?】 任道是问道:“我们是来讨伐齐老板的,他不会不知道吧?” 男人淡定地说道:“齐老板没有恶意,请您放心。” “给我个放心的理由,再给我个愿意跟你走的理由?”任道是说着,给暗捏法决的林琪和贾世轩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吊儿郎当地站起身,围着那个男人转了一圈,还吸吸鼻子,“你可别说你是个普通人,对我们没有威胁,这就算他的诚意。” 男人忽然笑了:“确实如此,不过还有个小礼物,希望任道长收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红木棺材吊坠,递到任道是面前。 【纹盒?】 任道是眉头紧锁,明知故问:“最近大家都喜欢把法器搞成小小的便携装置,我个外勤,哪能看出这是啥?” “任道长玩笑了,这不是你最熟悉的东西吗?” 任道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那个死人脸,已经在你们那儿了?” 男人道:“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齐老板只交代我把这个交给你,然后带你们过去。” 对方不卑不亢又冷淡,想来齐升逸也不是派他来谈判,只是来阐明立场。 任道是有些犹豫。 晁千神和他们分手后只一两个小时,这边的征讨就已经开始了,他们之前在方舟里只经过了十几分钟,按照方舟中的时间流速,这点儿时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知道晁千神背后是安灵教,对方不远万里把那大队人马搞到岚城来,又不远万里跟到苏城,显然是要把安灵教投入这场争斗。 只一两个小时,准备万全的四大家族都没能攻入齐升逸的大本营,安灵教那群乌合之众有可能和齐升逸直接接触吗? 但是任道是一点儿也不敢小看晁千神。 他之前绑架了两个钟家人,说不定已经从他们那里拿到了什么任家都不知道的真正家族机密,这时候为了晁千琳和齐升逸达成某项交易也像极了他的疯狂。或者说,正是因为这极其反常,才更像是那个男人的逻辑和手段。 【我们这伙人都没有空间感知力,想要领先那三家,也只能走这步险棋,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任道是这么想着,看向红楼组一伙的眼神也带了些异常的冷意。 贾世轩的声音瞬间在林琪脑中响起:【这家伙想杀人灭口吗?就凭他和这个表世界人,就想杀我们四个?】 林琪道:【对方是齐升逸的人,把我们在空间层面抹除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赶紧表明立场:“任道长,不如我们就过去看看吧。” “怎么呢?”任道是再次明知故问,“万一他们只是诓我们过去,杀我们灭口,先一步削弱讨伐大军,该怎么办?” 林琪笑道:“但这也是个机会啊,难道任道长对自己的能力没信心吗?与其被困死在这里,还不如直接和齐升逸对峙,说不定,你们任家和我们桃灼堂,还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听到这话,任道是开始对传言中桃灼堂的智商担当林琪有了些许怀疑。 【如果是千琳,绝对不会把话说的这么露骨。算了,说不定人家是怕我听不懂呢?】 任道是假作冥思苦想一番,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对那个大高个儿说:“好吧,不久是聊聊吗,谁怕谁啊。” “几位,这边请。” …… 被一群少女面无表情的凝视,晁千琳不自觉地后退些许,身后却依旧是众人存在的压迫感,她只能握紧手中长刃,时刻戒备着可能到来的攻击。 可是等了好半天,她那句“早啊”都没激起任何回应,让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这才一拍脑袋,暗自摇头。 见到这些少女的数量,感受到整个魔方区域的空间移动形式时,她就应该明白自己对她们的存在形式认识的并不正确。 虽然参考系理论成立,但齐升逸根本没有在异空间构建涵盖双重参考系的神级技能,晁千琳可说是高看了这个老人精。 就像他召回记忆的芯片一样,齐升逸是靠着出色的机巧和极限的应用,把自己的能力挖掘到一滴不剩,不浪费一点儿资源。 事实上,这个区域,就是另一半方舟。 压缩空间意味着必须将整个空间里世界层面的灵子和表世界层面的物质基础全数掌握,打乱所有内容的间隙,重新构建一种规则,以保证这个空间内的所有能量守恒,不与外界相互冲突,产生影响宇宙的畸变。 齐升逸不是神明,只是个人精,怎么可能操控得了数以百计的上古妖怪。蓝晶那样对空间法术一知半解的人或许还能相信这种不切实际的可能,晁千琳却是根本不该相信的。 这个“压缩”根本就是借蓝晶之口放出的烟幕弹,齐升逸利用着蓝晶身上外放的“懒惰”,成功误导晁千琳搞错了解题方向。 实际上,齐升逸只是把方舟切成了两半,用其原本的规则把那些上古大妖的领域重新统筹起来,将另一半空白的方舟空间移动到了他构建的那条路径与大本营之间,并把那条路径作为隔离带,掩饰了魔方区域的全貌。 上古大妖存在的方舟时间流速会变成四倍便是基于方舟原本的规则,而失去了拥挤的内容物,这半边变成魔方区域的方舟密度也自然减缓,变成了比正常表世界还要慢上两倍的慢镜头空间。 明白了这个,晁千琳自然明白,这个魔方区域中所谓的两个参考系,其实就是两种时间倍速。 小房间的构成与另半边方舟中的岛屿、怪物一样,受四倍速时间的影响,而少女们则是在这半边方舟中受零点五倍速的时间影响。 零点五倍速的时间参考系解释了她们动作相对迟缓,弹道能留下痕迹的法术是如何使用,偏偏她们还能与四倍速的参考系契合,所以战术和反应能与四倍速空间接洽,大大提高了战力。 即便如此,双方所在的时间速度相差八倍,还是证明她们本身的身法快得异常。 此时此刻,晁千琳用自己的空间移动把两侧的参考系拉回了统一,整个方舟都变回了相对外侧表世界的二倍速,这些少女建立在双重参考系,也就是薛定谔盒子里的悖论存在也被打破。 四倍速上的神志和零点五倍速上的身体双双被拉回二倍速上真正的肉身所在,为了适应时间透支的体能和神志有些混乱,几乎完全没了战力。 可是晁千琳怎么会这么幸运。 突然间,所有少女像蝴蝶的茧一样皱缩、破裂,露出了身体中的另一批少女。 583 向日轮转 空间波动集中一时,再次把敏锐的晁千琳冲得发晕。 【直接置换了另外一批人?这样算下来,齐升逸手下的女孩就超过一百五十人了啊?】 晁千琳脚步有些虚浮,被迫从之前依附的女孩子身上脱出,跳到一旁。 刚刚被传送过来的女孩们也稍微愣了会儿神,才和晁千琳一同恢复了清明。 她们依旧是六人一组,汇成了十三支队伍,其中十二支队伍集合完毕便立刻消失在这个房间,去往随机的其他房间。 留下这支队伍中,为首的短发少女径直走到晁千琳面前,笑道:“陛下,还记得我吗?” “气泡?” “是齐泊雪。” 晁千琳耸耸肩:“随便吧,你们到这儿来做什么?” “看门。” “那我这个闯入者,是不是死到临头了?” 齐泊雪对身后五个女孩使了个眼色,那五人齐齐地向后转了过去。她没有丝毫犹疑地抬起枪,五声闷响之后,少女们接连倒地。 晁千琳眯起眼睛,对她淡然如初的表情感到些许不适。 她能感觉到这些女孩是真的死了,之前她在世钟面前杀掉的女孩子们根本就没有飘出三魂,此时这个房间却徒然增加了庞大的灵气,想是生魂离体后释放的能量。 “你这是什么意思?” 齐泊雪淡淡地说:“这里没什么灵气,想打败你,必须补充下能源。” “真是心狠手辣啊,不过这一架似乎欠你好久了。”晁千琳说着,手中的血刃像二人上次分别时一样横在身侧,缓缓伸长成一把长刀。 齐泊雪也掏出自己的战术匕首和枪,摆好了熟悉的架势:“你可别想借空间法术逃跑了,这里不是简简单单打开空间就能出得去的。” 晁千琳不屑地挑起眉:“那不如,我们下个注吧。” “什么?” “你应该明白你打不过我的,不过我也不想杀你。所以只要一分钟内,我能伤到你,你就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怎么样?” “别开玩笑了,”齐泊雪笑道,“只要有一个人离开这里我就是死,还不如直接被你杀掉。” “你杀人的样子可不像怕死,难道死掉之前帮帮我也不行吗?”晁千琳故意嘟起嘴,气鼓鼓地抱怨了一句。 她早就不是当时那个刚下山的小姑娘了,见过那么多饱含欲念和希求的目光,齐泊雪少数正眼看她时飘到耳际的红霞可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暴殄天物圣所哀,呵。】 晁千琳不动声色地朝她迈进一步,用另一个话题软化她的意志:“气泡,我们也算熟人了,我实在好奇,为什么你们这些女孩都姓齐,那些男人却各有姓氏,这个总不算秘密吧,你能告诉我吗?” 齐泊雪向来淡然的脸上忽然带了些无奈和苦涩,叹息着说道:“因为我们真的是齐升逸的孩子。” “诶?”这个答案真是大出晁千琳意料,“什么,意思?” “齐老板研发了一种技术,可以通过体外方式孕育生命,我们这些女孩的基因中都有他的组成部分。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剩下的女孩可能更像是自己的克隆人吧。” “哇哦,生化危机的爱丽丝吗……这么炫酷?” 齐泊雪干笑了一声:“这在里世界好像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技术,据说奚家的大小姐结业的研究就是行尸,这不是比活体繁殖还要高深吗?” “所以说,你们的人数是无限的?” “应该不是吧,似乎是为了防止同一个世界有多个自己会产生的因果冲突,现在的我不死,新的我就不会降生。” “难道他复制你们的方法不是单纯的基因工程,连你们的记忆也能直接接轨在新生的机体上?” 齐泊雪莫名地有耐心,继续解释道:“里世界科技辅助的基因工程,也算是基因工程吧。老板似乎只会把我们对战斗的记忆转移到新的肉身上,至于其他的记忆……没有价值的事,他不会做的。” 她虽然说得平静,内心的波澜却在双眼中浮动。 晁千琳想到的却是:【看来那个抓走桃之的于启志也是出自齐升逸之手,可是他不会为了表世界的金钱动摇,在异空间中对记忆移植的实验数量也已经足够,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呢?】 齐泊雪静静地看她思索。 她知道晁千琳说的没错,自己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而且说实话,她一点儿也不想和晁千琳为敌。 她对晁千琳的好感倒还不至于有个名词来形容,但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最开始刘浪第一次和柳小柏聊天时那样。 她老早就知道刘浪隐瞒柳小柏的事,却一直守口如瓶。原本齐泊雪还不明白,把身边好友生命当做草芥的自己为什么会只对这件“隐瞒不报”的丑闻小心翼翼,可是见过晁千琳后,她终于明白,自己其实也向往着有波澜、有喜悲、有温度的真实的生活,哪怕是一个失误,一个私心,她也想笑着珍惜。 她们生存的环境太单调匮乏,太不近人情,以至于忽然出现个鲜活的外来者,她的耀眼和温暖就轻易超越了她的外表本身。 陪晁千琳打游戏、煲剧、做指甲的三个日夜里,一众女孩子脸上的笑容都无比真切,尽管齐泊雪每次训话时都要反复强调齐升逸对晁千琳的神化和魔化,浇熄她们为真正的人类生活动摇、波澜的内心,可她自己心里的火又要由谁浇熄呢? 她也是善良的,只是比刘浪更隐晦。 她知道生死对于自己的姐妹们都是一个没有实感的名词,可柳小柏对于刘浪却是切实的生命和存在。 她万分惊讶,自己被晁千琳问及“刘浪的女朋友”时居然思考了许久,见证了齐升逸把刘浪出卖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理解了那个女孩对他的意义,把自己心底原因朦胧的隐瞒变成了不后悔的认真抉择。 她很感激自己,羡慕着有自己姓氏的刘浪天生比她多了一份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却没有嫉妒他、毁掉他手中自己得不到的一切。 所以此刻,面对着再次投进异空间的这缕光,齐泊雪下不去手。 这份柔软不止是对她,更是对心怀善良的自己。 “陛下,如果我帮你,你可以带我走吗?” 584 遭遇四队 晁千琳被她问的一愣,忽然苦笑起来:“为什么?” “可以吗?”齐泊雪不想解释自己糟糕的一生,只又问了一遍。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不知道。” 二人对视,齐泊雪全然接受对方用在自己的眼底挖掘自己的真心。 半晌,晁千琳长叹一声:“可以。只是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你能。” “既然你愿意相信我,那就……” 齐泊雪握住她的手:“成交。” 她敢在这里说这种话,就证明齐升逸并不能监控整个魔方区域的情况,实际上除了那条他自己构建的链接通道,他确实掌控不了方舟,哪怕是把方舟切割成两半,也是借助了蓝晶的两只眼睛的力量。 晁千琳积累起来的疑心病却不容她轻而易举地相信齐泊雪,她还是在提防齐升逸授意她这么做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她也确实觉得在规则再次改变的魔方里寻找破解之法又要浪费一遍时间和体力,之前看似滥杀无辜的行径仅仅是折磨自己又得不出结论,感觉也很糟糕,至少齐泊雪能把自己带离这个魔方,找回原本的时间优势,之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 看对方打定主意,齐泊雪也不废话,摸了下耳后,似乎开启了什么装置,空气中漂浮的灵气自动向她处汇聚起来。 晁千琳见识过李立青的装置,大概了解她们使用法术的原理,这时聚精会神地看着,越发感觉整个过程安静异常,像极了灵辖施法时凝聚灵子的样子。 可是齐泊雪的脸色显然越来越阴沉,似乎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一番静匿的挣扎之后,齐泊雪对着一旁的墙壁开了几枪,熟悉的空间波动传来后,二人身边的尸体骤然消失,可四壁还是那番不发光的黑色。 晁千琳感觉到二人已经位移到了其他房间,看齐泊雪的表情,这应该不是离开这里的正常流程。 “出什么事儿了吗?” 齐泊雪摇头不语,又一次朝墙壁开了几枪,二人再次移动到其他空间,这次的房间里还有另外六个女孩子。 几乎就在齐泊雪和六个女孩对彼此举起枪的同时,又一阵空间被开启的波动传来,所有女孩都紧张地看向波动的来源,满脸警戒,连齐泊雪也不例外。 晁千琳从和齐泊雪达成协议以来就一副闲散的样子,此时知道那是四大家族天师的法力,更显得漫不经心,而是迎上对方切入的位置。 来者有六人,清一色的女眷,从十七八岁的少女到五十多岁的中年女性都有,一眼看过去,只有任道是的第一个相亲对象世铛铛是晁千琳相熟的。 不过来者全都认识她,一见她在这里,脸上的惊诧都一闪而过。 最年长的那个女人正是宁家的族长宁凡,她和身边拿着七星双剑的女人对视一眼,五个年轻小辈立刻加入了和那六名齐姓少女的对峙,宁凡自己则退到晁千神身边。 加上齐泊雪,两方正好六对六,战局更加没有紧张感,晁千琳索性在宁凡布下的结界内和她闲谈起来:“大部队都过来了?” 这二人前几天的战前大会上见过,宁凡对她却很是疏离:“嗯,来了,既然遇到了,就和我们四队一起行动吧。” 晁千琳看出她对自己的轻视,指着齐泊雪对宁凡说:“那个姑娘,原来是齐升逸的人。” 宁凡顿时皱紧了眉头,额间那道深深的竖褶证明她脾气和宁峙一样非常急躁,平日里便总是颦眉。 奚成必曾经对她和世钲讲明过晁千琳与齐升逸交涉的优势,尽可能给了把她放在重要位置的决定一个圆满交代。而现在,晁千琳又一次用行动和事实证明了自己的地位。 可是宁凡对这种靠脸摆平一切的小女孩很没好感,态度更加不善地问:“保证安全吗?” “她想在征讨最后留下一命,还是得看她自己的表现,我们也用不着给她什么信任。” 听到她这轻浮的说辞,这位年过半百依旧英姿飒爽的领袖更加不快,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这次这里的伏兵少女们不再是之前那样无畏生死的行尸走肉,被打开的盒子里,是生是死都会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事关存亡的紧张情绪督促着这些能力远超前一批伏兵的少女们发挥了自己的全部实力。 可惜,她们对上的是宁家人。 宁七、宁陵两个纯纯的武斗派就足够吊打只靠枪弹机巧的少女们,加上奚缘和世铛铛的法器辅助,还有个浑水摸鱼放冷箭的任未识,这一组的净战力一点儿也不逊色于一队的精英们。 宁凡的口哨意味着那伙人不用有意留活口,两个宁家的女人瞬间无视掉背后的辅助们,三把剑用肉眼难见的高速整齐地切断了六个少女的枪管。 少女们脚下也有“阵法”,她们有意站成一、二、三人的站位也是为了转移到其他空间中逃命更加方便。这种战况,后排三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前排的同伴,猛烈地空间震荡忽然从房间的一角扩散开来,漆黑的四壁闪出奇异的光华,空间碎屑带着颗粒的质感蒙蔽了她们三人的身形。 四把带血的剑挥到她们肉身之上的前一秒,这三人也像飞灰一样散去。 “怎么回事?”晁千琳手中血刃一荡,切开宁凡的结界,跳到齐泊雪身边。 齐泊雪道:“她们为了保命暂时撤退回刚才的中心房间了。” “你们有指定到达地点的空间法术?” 空间法术本身就是到达指定地点的法术,宁凡觉得这话充满矛盾,忙询问晁千琳到底是怎么回事。 晁千琳对齐泊雪挑挑眉,齐泊雪闷声解释道:“在这个区域内使用普通的空间法术时,空间就会按构建时的基本规则用自身的空间移动来代替空间法术的效果,所以只靠空间法术是没法离开这个区域的。” 宁凡问:“你的意思是还有不普通的空间法术?” 齐泊雪迟疑着说:“原本是有的,可是现在……” 见她之前连着对墙壁开枪两次的情况,晁千琳就猜到这地方已经与她认知中的不同了,但她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刚刚那些女孩还有回到指定房间的能力?” “那不是普通的空间法术,是炼金术。” “什么意思?” “被你们杀掉的女孩并不是战死,而是她们离开这里需要的祭品。” 585 规则相融 晁千琳问:“这么说,你们这些人刚刚来到这里,是牺牲了之前的七十多个女孩子?” 齐泊雪摇头:“不是的,之前是因为中心房间里原本就有阵法存在,只要察觉到那边的少女半数以上失去战力,就会把我们这些和她们定下对应血契的人置换过来。” 宁凡不耐烦地打断她们的对话:“不用解释那些了,你直接说我们现在要怎么离开。” 齐泊雪道:“原本老板说,我们这些一直生存在异空间的人体质和外界的常人不同,靠着和大本营的联系,只要回到中心房间就可以使用空间法术离开这里。中心的房间是老板空间能力和方舟空间的融合产物,现在这个区域移动、旋转依靠的其实都是中心房间被他构建时制定的规则,所以那里和大本营的联系最强。 “可是刚才我已经试过了,在那里也没能像他所说的那样直接跳回大本营,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了。” 晁千琳明白了其中原因。她破坏了两重参考系构建的悖论空间,融合其中的齐升逸空间规则或许没有变化,但是规则的解构已经是必然,想必两种空间已经彻底融合,不再受齐升逸的控制。 联系已经切断,齐泊雪也就不能像之前的理论那样轻易离开,她们这批女孩应该已经和闯入者一样,被困在了魔方区域。 可这样一来,又产生了几个不合情理的地方。 按原本的规则,那些女孩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个区域中失去战力,齐升逸设定下置换齐泊雪一行的情况,却很明显已经假定了空间规则被破坏的可能。也就是说,她们来到这里,八成就回不去了,齐升逸是故意在欺骗她们,出卖她们。 而且,既然她们要回到中心房间,之后才能回到大本营,就算不知道齐升逸把她们都困在这里的想法,靠献祭伙伴才能移动的炼金术又是以什么为标准选择要献祭的伙伴呢? 如果是靠地位,还有一个与地位有关的问题。上次晁千琳在大本营时,齐泊雪就已经是对一众少女训话的长官,刚刚齐泊雪更是直接命令五个女孩转身赴死,她的地位应该不容置疑,为什么来到这边的房间中与这六人战斗时,这六人也毫不犹豫地攻击她? 再者,按齐泊雪自己的说法,她的认知里,中心房间是受到齐升逸监控的。可她刚刚才在中心房间和晁千琳达成交易,这种种情况,是不是说明她并不是真心要和晁千琳合作,而是另有隐情。 晁千琳严重怀疑,若是齐泊雪真的要和自己离开,那她这份想要脱逃的心一定已经被齐升逸知晓,齐泊雪本人还清楚对方知晓一切,所以一方想借机置她于死地,一方不再顾忌齐升逸放肆行动。 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真的是齐升逸让齐泊雪来诓骗晁千琳,他又是为什么需要一个对他失去意义的棋子?为了蓝晶吗? 晁千琳只感觉事态越来越糟糕,更糟糕的是从齐泊雪处得知离开的方法也没了指望。 好在她已经能感应到这空间的构成,就算不能随心所欲的移动,也能掌握现在的战局。 正如她之前猜想的那样,这些房间依旧是相对移动的,有一个房间移位,就有另外一个房间为了给这处腾出空间,从另外一条轨迹移动过来。 但是与这两个房间相邻的房间却没有移动,就算这两个房间是按魔方旋转的方式变换位置,这里毕竟也不是真正的魔方,无法大规模、高频率地进行空间转移。 如果按齐泊雪所说,那个位置就是控制一切的枢纽,那里应该无法移动,因为没有其他的房间能与那个位置交换。 而且,因为齐姓少女们回到那里的方法是献祭,炼金术应该可以识别献祭和传送的能量是否等值,晁千琳再次套叠在逃走的少女身上也未必能战胜少女之间的联结,让自己被传送过去。 所以,她们离开中心房间的同时,就已经没有了回到那里,从内部打破这个区域的可能。 宁凡知道晁千琳对空间的理解力远高常人,这时也给她时间思考,只是她脾气急躁,和另外两个宁家的姑娘都像驴子一样绕着房间转圈,互相提示着彼此不要出言打扰她。 倒是世铛铛走到了晁千琳身边,忽然拍拍她:“千琳,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晁千琳从沉思中惊醒,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是世家人,忙问:“铛铛,你有世钟那样能读取空间坐标的法器吗?” 世铛铛掏出自己的手机:“十六叔的法器好像是能读取发讯源坐标的法器,那个我没有,我只有定位自身空间坐标的法器。” 晁千琳接过她的手机,浏览着这队人来到这里的空间路径:“对了,你们是一进这个区域就分散开了吗?” 世铛铛摇摇头:“我们原本都聚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等着技术部破解进来的路径,找到了这里之后,奚队长让大家一队一队地过来,结果一进来,我们就已经在这个房间,根本没有出口。” “那你们到这边之后,用过空间法术吗?” “没有呀,我们刚到,你们和那六个人就到了。” “看来我破坏了这里的悖论,打开了盒子,你们才探索到这里的位置……诶,铛铛,你不是技术部的吗?” 世铛铛羞赧地一笑:“我脑子笨,技术不行,身法也不行,只能给大家拖后腿了,我们这组的技术人员是奚缘姐。” 晁千琳扫了一眼分散四处的娘子军,立刻确定那个比宁凡还稳重不少的眼镜女人是奚缘。 【那那个原宿少女一样的紫毛姑娘就是任未识咯?】 “你们还有和其他分队联系的方法吗?” 世铛铛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进来之前还是能接到其他队伍讯号的,可是进来之后,手机就没反应了。” 晁千琳也掏出自己的对讲机。 这个铁盒子本可以联系到任道是和蓝晶,自从进了异空间就也不灵光了。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对讲机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自顾自地播放着极其微弱的噪音。 晁千琳聚精会神地盯着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噪音居然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某种节奏。 “摩斯电码?”晁千琳问。 一旁的奚缘此时已经凑了过来,严肃地说道:“是满月。” 586 互相帮助 晁千琳不懂摩斯电码,也觉得她们交流用的并不是摩斯电码,但还是认真又听了一遍。 奚缘已经接过对讲机研究了一会儿,这时按住输出语音的按钮,把自己的法力有规则地输入,响应对方的传讯。 十几秒后,对讲机里传出的噪音果然改变了间隔和停顿,奚缘眉头锁得更紧,又一次回应对方。 一旁的三个宁家女人已经快要爆炸了,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半天,宁凡一把把晁千琳拉过去,低声说:“你的空间技术不是很厉害吗,就不能先换个战场,就这么干等着也太闹心了吧?” “她们应该寒暄完了。”晁千琳瞥了眼奚缘,对方正好也在窥着她,这让她脊背徒然发凉,不由问道,“满月说什么?” “她问你在不在这里。” “还有呢?” “她说,二十七。” 看来奚满月也察觉了这里的构造,晁千琳心思一动,对奚缘说:“告诉她,一,三,五,七,九。” 奚缘闻言传讯过去,然后对晁千琳点点头。 晁千琳忽然切开了面前的虚空,众人身处的房间骤变,只是其他人都感觉不到而已。 她对奚缘说:“告诉她,十九,一,五,七,九。” 奚缘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发完又对晁千琳示意。 晁千琳再次打开一个空间裂口,空间又一次自发移动:“十九、一、五、三、七。” 这次发完讯号后,晁千琳没再打开空间,她们所在的房间便自发移动了。 晁千琳勾起嘴角:“不愧是满月姐。” 因为奚满月已经知道这里由二十七个房间构成,晁千琳故意用魔方单面的九个房间作为参考,为她讲明了这里用魔方形式进行移动的方式。 奚满月不负所望地迅速理解了状况,而且两次的空间移动之后,她确定了晁千琳的所在每次都只在空间中移动了一次,不是到达对角需要移动两次的角点。 而她所的房间此时刚好和晁千琳的所在在同一面的对应点上。 她用这种方法帮晁千琳确定了她和自己的位置,这样一来,两人在空间层面上的合作也就正式展开了。 晁千琳终于可以通过和奚满月的交流确定对面房间长边的指向,再通过之前被空间移动带到娘子军身边的房间状态,找到房间在移动中的方向变化,找到房间之间的间隙。 她成竹在胸,用世铛铛的手机查看这娘子军三次移动的轨迹,再次在脑中构建坐标系,手又一次不自觉地推演起魔方的旋转。 这期间,奚缘一直默默地看着她,暗自传讯给奚满月:【晁千琳在进行空间运算。】 奚满月快速回:【让她打破整个区域。】 【缺少借口。】 【蓝晶在我这里。】 奚缘没有空间感知能力,不知道晁千琳什么时候会运算完成,自己跑路,收到指示立刻打断她的思路:“满月说蓝晶在她那边。” “嗯?”晁千琳滞了一下,脑中的坐标系瞬间轰塌,“证据?” 奚缘捏着对讲机,露出一脸的狐疑,好像没读懂对面的消息:“她说,蓬修?” “蓬修?” 【那把刀……和蓝晶?】 晁千琳同样不明所以。 若是说奚满月带着蓬修倒也不奇怪,毕竟那把刀着实强力,而且除了她没人能驾驭,在这么重要的战役里,让奚家主力拿着神器很正常。 可是蓬修和蓝晶的唯一联系就只有严良墓中,蓬修曾经幻化成蓝晶这一点。 【蓝晶说他进入严良墓前就一直用幻术隐藏着我和他,但后来蓬修却两次幻化成他的样子来欺骗我们……所以说,蓬修能无视幻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晁千琳愣愣地看着奚缘,脑中所想只在瞬间,奚缘却更加迷茫地说了句:“她还说,法阵。” 【法阵?黄金成吗……黄金成也在异空间里,蓝晶也说黄金成是他制衡齐升逸的手段,可是他一直都没说过怎么凭借这个表世界人制衡齐升逸……】 【蓬修和法阵……除了蓝晶有什么联系吗?】 晁千琳觉得自己陷入了死胡同,完全没明白奚满月想表达什么。 这时,奚缘又蹦出了第三个词:“还有,棺材。” “棺材?”晁千琳反问出声,迷茫地看向她。 奚缘更迷茫,这才发现自己没把最开始那句重要的指示传达出来:“啊,满月说,让你打破整个区域。” 晁千琳怔了一下,随即恍然,干笑了两声:“原来她是怕我跑了啊。” 奚缘耸耸肩,看样子晁千琳已经明白了,紧要关头并不想细说原委,只再次陷入对空间的推算之中,半晌指着对讲机说道:“开门。” 语毕,晁千琳先一步打开了空间裂口。 这次她们到达的房间中已经有了六个少女和一众天师。 不过这群人中,除了奚成必,其余的晁千琳都不认得,倒是三个宁家人见了对方的缠斗立刻就冲上去帮忙。 齐泊雪一直影子一样跟在晁千琳身后,这时凑过来低声对她说:“我们可以回到中心房间了。” 晁千琳知道她想献祭两个齐姓少女,回到中心区域后,用已经掌握的规则想办法打破整个区域或许会简单点儿。 但是在那个不能移动的房间里,让晁千琳用自己的能力解构规则,瓦解方舟的消耗可不是她愿意付出的。 奚满月已经说服了她,这个区域不得不打破。 蓝晶、蓬修、法阵、棺材,这四个关键词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她完全明白。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仇人,儿子是父亲上辈子的债主,这真是一点儿也不假。 蓝晶不愿意对她讲明自己和齐升逸苦大仇深的斗争实在明智,若是之前晁千琳就知道这其中的因缘,她恐怕是不会愿意再次相信蓝晶,接受他的爱,还把他当成个和晁千神、奚钩月不同的正常人的。 这家伙也疯了呀,还疯得那么认真。 他哪里懒惰,他是世界上最勤快的人。 他借着所有人对他的灯下黑,做出了晁千琳进入异空间以来最最不可思议的事。 587 韬光养晦 “蓬修”,暗示严良墓中发生的事。 关于这个部分,蓝晶之前对晁千琳说的几乎都是事实,晁千琳也只能从他口中得知当时的情况,暂时放下这点先不考虑。 “法阵”,指的是岚城连续发生的法阵事件,关于这一切,晁千琳被提示的第一时间便即想到,蓝晶说了谎。 从他对晁千琳讲述的故事中,晁千琳听出了此人对法阵一门的精通绝不只是她能想象的程度,他仅凭两只能看到其他可能的眼睛就窥破了东方捷溪的布阵,便是明证。 要知道,解阵比布阵难上数倍。从一个既定结果去寻找无数种可能背后的唯一解本来就很费时费力,从一堆既定结果里去推导一切结果的诱因,难度就更不必说了。 连如此接近于神的晁千琳都是亲眼见到让墓穴旋转的“轴”之后,才理解了整个严良墓的构造和机巧,蓝晶竟然只凭墓室内机关的不同变化和情况就窥破了东方捷溪的布置,而且只用了十几分钟。 这份功力可不是用炼金术逃脱齐升逸的空间袭击可以比拟的。 也就是说,从他修得如此法门开始,他就已经不惧齐升逸。 可是他却一直在躲避齐升逸,这其中的原因,联系上最后一个词,“棺材”,一切相连成网,得出的结论让晁千琳瞠目结舌—— 蓝晶不仅在躲避,更是在韬光养晦,寻找机会,报复这个忽视他、忘记他、还想要献祭他的亲生父亲。 之前蓝晶告诉晁千琳,他不知道棺中阵法会破坏墓中空间阵法的平衡,才会导致自己和一具干尸被传送回异空间,却把她落下。 可他一个看透墓**大阵本源的人,怎么可能犯这种错误?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就是想要自己一个人离开,只是在晁千琳面前选择了增加好感度的说辞。 那么,他当时可能真的只献祭了陶青,也有可能,还献祭了那两位他假作不知的老前辈,带走了其他的东西。 所以,问题就在于,严良墓里少了什么? 晁千琳对整座墓只有大概的印象,并不能说出其中的所有东西,但是,若是墓中足以被发现的东西不见了,墓内的平衡照样会被打破,答案在奚满月的提示下显而易见——“蓬修”。 蓬修身上有数不清的怨灵煞气,他们没有灵魂也没有生命,没有体积也没有重量,在墓中膨胀多年,不算在墓穴原本的平衡之内,想必蓝晶就是带走了蓬修身上的一部分煞气。 用没有灵魂和生命的尸体交换出没有灵魂和生命的煞气,多与少只在蓝晶自己的把握。 蓬修的战力是压倒性的,晁千琳感觉不到之前与之后的蓬修实力有什么差距,她此时也想象不到他带走了多少煞气。不过奚满月显然是知道的,她驾驭了蓬修之后,知道的内情说不定比晁千琳要多的多。 至于蓝晶要用那些煞气做些什么,晁千琳却已经想到了。 那个之前解释不了的,足以制衡齐升逸的黄金成,就是蓝晶的出色作品。 炼金术可以将不同素材合并成全新的产物,大体量的煞气和一个虔诚的蓝晶信徒,合成的怪物说不定值得齐升逸忌惮。 而且,她现在怀疑,近期持续不断且愈演愈烈的法阵事件就是在为这次合成布下阵法。 完成炼金术需要不受干扰的空间,受齐升逸操纵的异空间肯定不是个好选择,但魔法阵本身不受范围限制,在岚城各处画下小阵,构成一个受蓝晶控制的大阵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只是这么一来,蓝晶的说辞里就又出现了一个漏洞。 他说,自己为了和晁千神作对,故意把安灵教在岚城的分部荡平了。 可晁千琳在安灵教见到了刘兵,曾经红榜驻唱乐队的贝斯手。 她记得法阵事件开始的时间就在晁千神在红榜外被拍成热搜视频后不久。 按照奚钩月的说法,卫语信一直在追寻晁千神的踪迹,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在那次热搜事件了确认了晁千神的所在,然后才跑到岚城刷存在感,还给晁千神发短信,想要借此和他联系,表明自己的实力,顺便构建岚城的势力。 所以,刘兵如果有机会加入安灵教,应该是在那期间,而不是乐队解散、离开红榜、全网严打法阵事件的现在。 还有,如果她没认错的话,那天在安灵教听神会上传教的护法,不就是之前给晁千神拍视频的那个超市老板吗? 为了阻止他的拍摄,晁千琳认真地对他说了许多话,应该不会搞错他的脸。 这么说来,蓝晶对安灵教的摧毁,要么根本没起作用,要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那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他这样的说谎高手,谎言中总是包含着真相,或许,只要把这个谎言反过来理解,就是事实。 他和晁千神合作了。 虽说晁千琳不知道晁千神回到岚城后,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都做了些什么,但她很确定晁千神回到岚城不到十天。 就算晁千神再能干,岚城也不是卫城可比的,何况是在四大家族尽数汇合于此,法阵事件暴力进行,全城戒严空前严峻的岚城,他怎么可能只在短短十天,把安灵教调教得如此井井有条,规模庞大。 他必定有个帮手,在他不在此处时,一直维持着安灵教的运行,并且把整个教派带离原本卫语信的“正轨”。 晁千神也曾说过,“蓝晶和他一样”,想为了晁千琳的安危,掌握自己的势力。就夺取安灵教这点上,他们俩确实不谋而合。 这样一来,晁千神要怎么靠自己,让安灵教的表世界参与到对齐升逸的征讨中也就说得通了。 蓝晶既然能在任家留下联络法器,就也能在这种情况下和晁千神保持联系,两个人里应外合,保不齐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情。 晁千琳不由为齐升逸苦笑。 他这儿的内鬼是超重量级的,在他眼皮底下制造了一个合成怪物,还接应着晁千神的部队,又和晁千琳勾结,随时准备搅黄他的实验。 可是为了防止黄金成的发作破坏异空间的秩序,为了防止晁千神这只讨伐的助力,为了那只帮助蓝羽柔重返人世的眼睛,他却不得不让蓝晶在异空间横行,让齐泊雪带走她,稳住蓝晶随时搅乱他的实验。 588 重力凶间 晁千琳已经认定齐泊雪是齐升逸设下的陷阱,只是她还是不知道齐泊雪本人到底站在哪一边——她面对自己的羞赧是不会骗人的,但人心多复杂又实在难说。 总之,奚满月在这种时候透露蓝晶相关的事,又说到蓝晶就在她那边,应该是想让晁千琳知道她的大哥和这个鸟人都是不值得投靠的疯子,他们信守承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只有跟着四大家族的大部队步步为营才能救出白明,想走捷径是不行的。 而且,她能用通讯装置联系和蓝晶联系的对讲机,或许也能变相证明她没说谎。 晁千琳现在很想骂街,更想骂自己。 这就是把难以搞定的事推到事到临头再去思考的后果。天命确实是站在她这边,车到山前也确实总是有路,但这条条大路又是通往哪里? 通往真相? 那抱歉了,所有的真相都很不美丽。 在这种紧要关头,她不由得再次疑惑:【大哥,到底在干什么?】 眼看着奚成必走向自己,身后的宁凡坚如磐石地站在自己和齐泊雪身后,晁千琳露出个厌烦至极的表情:“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你。” 奚成必面无表情地回了句:“是啊,你不在一队可真不巧。” “这说明齐升逸赢了咯,他本来就没想过活着,只想拖住你们做完实验。” “那你觉得他的布置只会这么简单吗?” “空间法术很简单吗?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让你们有伤亡,免得上天加罚迁怒他老婆,顺便利用你们害死他的所有追随者,一劳永逸地解决后患。” 奚成必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知道他在研究什么了,是吗?” “难道奚头儿不知道吗?” 奚成必回头看向已经结束的战斗,十几人围殴六个女孩,如果还不能速战速决,四大家族就太丢人了。 晁千琳冷哼一声:“如果你们想出去,最好别来烦我。” 奚成必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大火气,看向奚缘,对方只对他摇摇头,抬了抬手里的对讲机。 晁千琳对奚缘说:“这次给她倒数三个数,再说‘开门’。” 奚缘点点头,立刻拿起对讲机,做出发讯的动作,提示晁千琳也做好准备。 又经过一次空间移动,他们和奚满月已经不在对应的房间里,晁千琳已经算出夹角和间隙,利用已知范围内对房间大小和形态的掌握,从之前的数次移动中推算出了奚满月所在房间的方向和角度,接下来,她要确保她们二人被分散在两个平面上,同时被甩进间隙里。 她心里清楚这是笨方法,蓝晶能短时间穿过这个空间一定掌握着什么捷径。可是奚满月特地告诉她蓝晶就在那边,却还是没有离开空间的办法,只能是因为蓝晶的不配合,或是这个空间的构造早在蓝晶想回大本营时就改变了。 或许笨方法才是最稳妥的方法,看着奚缘比出个三的手势,晁千琳瞬间打开了空间裂口,整个房间又一次自发移动起来。 房间里有十四人,泛起的空间波动明显比之前规模要大,晁千琳不由颦起眉,问齐泊雪:“齐升逸只在中心房间融合了自己的空间法术,为了保持平衡,另外一半中心房间的空间就只能转移出去,这样的话,那条作为隔离带的空间路径处原本存在的空间也必须移走,这些都在他的大本营里吗?” 齐泊雪茫然地摇摇头:“我不太懂,搬家之后,研究区就比以前大了不少,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哈,有意思。” 晁千琳看向周围的人,他们虽然感受不到空间的移动和震荡,但晁千琳却看得到他们身上晃动的多重影子,那是复杂运算的移动后留下的残象。 等所有的残象都稳定下来,她又对奚缘点点头。 奚缘再次发送讯息,这次她的三数完之后,晁千琳没有打开空间,只是站着不动,认真感受着向她们头顶移动的两个房间。 果然,因为四大家族的大部队都进入了魔方区域,彼此还无法联络,别的小队也在尝试空间转移,试图破解这里的秘密,打乱了晁千琳的计算。 她有些理解宁凡的心情了,这么算来算去,对弱鸡敌人砍瓜切菜,确实挺让人心烦的。 可是,当停在她们正上方的房间稳定下来,晁千琳惊讶地发现,她忽视了一个重要问题。 这些房间不是正方体,还会在移动中旋转,可是每次空间移动后,他们都是站在长方体面积最大的底面上,也就是说,每个房间都有独立的重力系统。 既然方舟的每个区域都是以一只妖怪为中心来构建,那么每个区域都有相对独立的生态和特征,这种现象不是齐升逸造出来的,就肯定要归结于一个妖怪。 而这只妖怪,此时就在他们头顶正上方,散发出让人胆寒的妖气。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就算有空间和重力的阻隔,奚成必等人也凭借天师本能的敏锐察觉到了这种压迫感,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奚成必看向晁千琳,只见她神色不佳地摆弄着手里的血魔方,急匆匆地对奚缘说:“让满月千万别动。” 话一出口,她就后了悔。 她现在这事件中心吸引不幸的体质,哪有功夫担心别人。 虽然奚满月和那个装着妖怪的房间就在夹角上,下次移动两者就会接壤交汇,但是她这边也不容乐观。 不知是哪一队不知深浅的天师就在晁千琳这队的对面,好死不死地使用了空间法术,两个房间骤然被相互传送。 这次,晁千琳清楚地看到房间移动的轨迹。 因为房间朝上方旋转时正好要经过头顶的角点,两个空间重叠的瞬间,那股庞大的灵力和晁千琳的所在骤然重叠,拖出片长长的亮斑。正常情况下,房间没有停止移动时,空间中的内容物是没有实体的概念存在,可是这显然不适用于作为区域主宰的妖怪。 就在和众人擦身而过的瞬间,一道赤红的影子无视了房间墙壁,猛地扑向了晁千琳身边的齐泊雪。 庞大的身躯虽然瞄准的是她,翅膀却扫过了身畔的所有人。 齐泊雪反应极快,抬手朝着那道红影连开三枪,战术匕首也立刻擎住对方扑来的手掌。但对方力道太大,根本没把她的抵抗当回事,轻而易举地把她按倒在地。 被掀翻一旁的宁凡下意识来救她,一剑钉住齐泊雪的衣领,把她拽到一旁,那只手掌落地又激起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冲得众人再次晃神。 这时房间已经移动到了对面的位置上,晁千琳立刻甩出鞭子想去帮忙,却被奚成必抱住胳膊,扔到了一旁。 589 斗室浴血 还来不及气愤,晁千琳已经被一个女人接住,牢牢扣在身边。 她抬头望去,一时间被惊得差点儿叫出声,几秒后才后知后觉这张恐怖的脸属于那个没有眼睛的茅山女人顾盼。 奚成必这一队除他之外的天师都来自茅山宗,是四队宁陵的婆家亲眷,其中名叫卢伟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卢尚江则是她的公公。 这时这一家人已经跟着宁陵上前去帮亲家宁凡,其他的天师见状也赶紧上前援助,只有顾盼牢牢抓着晁千琳,露出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晁千琳心底恶寒,这女人上次在严良墓对自己和白明用了寒毒,就算是被扭曲的因果,对顾盼来说也是不容置疑的事实,她应该还是那么仇视晁千琳,这时候难免又要多生事端。 晁千琳连忙挣开她,想上前抢出齐泊雪,顺便离这个恐怖的家伙远点儿。 可她刚跑出一步,那边巨怪羽翼扇动的飓风就把她吹回了顾盼身边。 那怪物这时正踩着一个茅山宗弟子,身形终于顿住,因为它的形体过于巨大,几乎占了半个房间,只有离它最远的晁千琳看清了它的全貌。 它通体赤红,身体类似人形,没有毛发,四肢粗短,后腿形状更像动物,却能直立站起身。此时它屈着后腿就已经有七八米高,身子甚至插进了天花板中,站直的身高更加不可估量。 它的头上不光没有毛发,连七窍都没有,只略微看得出器官正常位置上的凹凸不平。本应生长耳朵的位置上生着一双巨大的灰色羽翼,后背上还有一双略小一圈的红褐色羽翼,哪怕是小些的那双翼展也要贯通整个房间,所以一直没有完全展开过。 “无窍,四翼,通体赤红……” 顾盼听了晁千琳的喃喃,接道:“帝江?” 这可真是晁千琳今天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狰一心一意寻找的老对头,上古四凶兽帝江居然是它的邻居? 可是《庄子》里不是说帝江就是黄帝本人吗,难道《山海经》里“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的记载,还真的是说这个怪物吗? 不管怎么样,对方这让人探查不到灵力边界的强大力量可不是开玩笑的,就这么个躲都没处躲的小房间,就算再来一队天师,恐怕也要团灭。 “奚缘!”晁千琳大叫一声,奚缘却抽不开身,只能拼了左臂在攻击下,硬是把对讲机抛给她。 “这怎么用啊?” 晁千琳欲哭无泪,可是那边的天师们对于帝江就像婴儿手中玩具一样,躲得着实吃力,令旗、收妖幡、黄符飞得漫天都是,她甚至没看到奚缘本人到底在哪里。 她原本想到房间夹隙中,让奚满月用破解空间路径的法器算出具体数据,再和她合力把作为分隔的那条通道引进这夹缝中,将除密度之外的空间分布也恢复原状,用自然规则中归于平均的不可抗规则,撕裂魔方空间,强行破除中心房间的人为规则。 可是现下没法与奚满月联络,多队的加入还把之前规划的路线打破,没法确定对方的位置,她只能靠自己来打破魔方。 问题是靠自己,她引流不了那么大量的空间,也感应不到魔方以外的路径所在,顶多只能帮这一队人逃到夹缝里去…… 【等一下,帮手这不就有一个吗?这个区域原本就是属于帝江的,它因为齐升逸的规则不能随意移动,但还是可以在运动过程中主动改变方向,突破空间……】 晁千琳有了计较。 帝江似乎对齐泊雪很有敌意,他们逃到夹缝来,帝江说不定会追出来,如果找到办法诱使它离开魔方区域,那这里的重力和生态瓦解,空间规则应该也会瓦解。 【等到了夹缝中,齐泊雪应该有办法离开的吧?】 晁千琳不敢假定夹缝中的状态,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大声喊道:“保护齐泊雪,全都到房间这边来!尽可能贴住墙面上方那一角!” 奚成必赶紧再发一遍号令,表示对晁千琳的支持。 齐泊雪受了重伤,她的左小腿早被帝江一掌拍成了肉泥,这时候行动极其不便,全因为宁凡的仗义才能勉强支撑。 其他人也各有挂彩,最重的当属茅山宗的马清源,被帝江的羽毛插穿了小腹,肠子都快漏出来了。 距离帝江出现只过了两三分钟,众人已经是这副惨象,其实若不是顾盼一直用三昧真火和阵法护住晁千琳,她也早被罡风卷进战斗,根本就没机会思考计划。 这时听到奚成必的指令,顾盼不由分说地扛起晁千琳,高高跃起,避开冲过来的宁家三人和齐泊雪。 晁千琳立刻划开一道空间裂口,又在瞬间叠了第二重裂口套叠在上,两重空间裂口像镜子对着镜子,彼此相通,跳跃往复,房间在这样的空间对冲中高速移动着。 众人虽然还是察觉不到空间上的改变,却明显感觉到自己像被巨手抓着摇晃一样,三魂七魄都快混在一起了。 他们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尽管晕的不行,还是在空中辗转腾挪地躲避两步便到近前的帝江。 晁千琳根本就没算路径,她知道这样高速移动总会到达那个能把众人甩出房间的点,而且作为空间的主宰,被搅乱领地的帝江绝对会愤怒得跟上他们。 帝江确实怒了,而且是超级愤怒,它没有七窍,所以不会咆哮,一爪直朝晁千琳和顾盼拍来。 这次正面而来的罡风不再像之前的“流弹”那么好抵抗,空中的顾盼没能避开,只能把晁千琳往离帝江最远的任未识身上一扔,自己拔出桃木剑,掐个手诀,剑身上便猛冲出一团烈火,卷住罡风之后袭来的手掌。 任未识被晁千琳砸的爆了句粗口,晁千琳赶紧从她身上躲开,化了手中魔方,脚踏血梯绕到齐泊雪身边,把她抢到自己肩上。 现在她们二人都是帝江的大敌,只要她们离开这个房间,帝江一定会跟过去。 不出所料,在晁千琳和齐泊雪到达房间最角点的时候,魔方终于转到了该去的位置,二人身形一虚,消失在房中。 帝江一拳打飞眼前的奚缘,踏着卢尚江的身体一跃而上,跟着她们消失了。 590 莫比乌斯 按晁千琳的计算,被甩出房间的空间大小应该至少能容纳十个人,可是天师们的队形被帝江打乱的太严重,跟她们一起被甩出来的就只有离她们最近的宁陵和卢伟。 而他们二人又是在帝江背后离开,这时两组人一前一后,都看不到被帝江身躯挡住的对方。 他们到达的地方就是红楼组刚进入魔方区域时到达的那条走道。 只能说林琪的运势真是强横,如果她懂空间法术,就会发现这里是整个区域最安全的地方,这里的门可以感应到每个房间的位置。 晁千琳看到房门上蓝、绿两色的鳞粉,立刻明白了一开始林琪到底是从哪里打开了那道房间里看不到的门,同时感觉到这条裂缝也大有关窍。 可是她没时间多想,帝江前扑的动作毫无停顿,凶狠的杀意和罡风有如实体,打得晁千琳脊背发痛。 她赶紧把齐泊雪横抱起来,闪身在墙壁上奔跑,躲开帝江扫来的羽翼。 “气泡,这里能不能回到大本营?” 齐泊雪朝墙壁连开几枪,无奈地摇摇头。 “妈的,这不是要凉了吗?” 狭窄的走道只能容下帝江庞大的身躯,还加重了罡风的反弹,让闪躲变得更加不易,晁千琳只能期待依旧留在那个房间中的两个空间裂口能快些把其他人甩出来,好歹给她俩个喘息的机会准备法术进行反击,不要这么被动地被追赶。 但是很快,晁千琳就发现了事情的转机。 杜秋风和奚北正戒备地站在走道上,二人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灵力冲击之后都做好了战斗准备,此时一见晁千琳,奚北赶紧接过齐泊雪,跟着她往前跑,杜秋风则放出一片树丛对帝江稍作阻拦。 晁千琳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哪儿知道,这尼玛是个什么?”奚北哭笑不得地问道。 还没等晁千琳回答,他们就看到了路的尽头处,备好阵法的宁陵和卢伟。 听到身后传来恐怖风声的那二人也赶紧转过身,惊讶地将私人拉进阵法。 “你们怎么从后面来的?”卢伟惊讶地问。 晁千琳已经了然:“这走道应该是个循环。” 举着七星剑早在唱咒的宁陵拉了一把丈夫,卢伟赶紧跟着举起自己的桃木剑,二人手诀一掐,脚下阵法骤然亮起,罡风瞬间被遮蔽在一个金色的保护罩外,帝江接下来的一掌也被稳稳擎住。 这夫妻俩落地后刚缓过神,就看到了帝江远去的背影,想是晁千琳就在那边。他们没有急着上前帮忙,而是立刻布下了这个可攻可守的净灵大阵来产出灵气和法力,为几乎没有距离限制的雷法做准备。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阵刚一结成,晁千琳这一整圈刚好跑完,此刻宁陵的敕雷咒接近尾声: “五方雷神,我知其名。呼之即至,迅电鞭霆。铁面使者,赫奕威灵。救民疾苦,剪截魔精。随声应感,万神咸听。部领雷部,火车火铃。六丁六甲,雷将雷兵。威神万变,安心莫惊。誓愿救民,代天奉行。大彰显化,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 紫色的雷电自剑尖发出,净灵法阵的增幅效果极为明显,穿过那道屏障之后,雷光扩散成之前的数倍,向帝江身周包裹。 帝江光溜溜的头部痛苦地扭动起来,脑后的两翼猛烈抽动着环抱住面前的法阵,施力之下,屏障内可见的妖兽身形都有些扭曲。 卢伟赶紧唱咒加持,桃木剑在身侧甩动,召出三道灵符贴住屏障四周。 趁这功夫,奚北赶紧帮齐泊雪切掉还牵扯着的左腿残骸,替她止了血。 杜秋风则询问晁千琳之前的情况。 原来,作为树精,杜秋风的运气也不差,他们所在的二队进入魔方区域后,来到的也是这条走道。 奚北和世钏拿着的空间分析仪器数据极为混乱,被他们认为失灵,杜秋风更认出林琪和晴柔的法力,觉得此处有诈。众人无奈,谨慎地趟了遍路,确认了这条走道的循环,便留下可以自保,还可以分析空间的二人在走道里守门,剩余人进入房间查看情况。 本以为开着门可以随时帮衬,没想到只一两分钟,门里的房间就骤然一变,五人全数消失。 杜秋风和奚北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忽然感觉到帝江的庞大灵力和晁千琳熟悉的火系法术,当即备战,接着就到了这阵法里。 想是晁千琳或其他小队打开空间裂口时刚好把二队所在的房间移走了,现在有那两个空间裂口在,魔方的转动只会更频繁。 晁千琳没时间解释,只告诉他们那五人没事,便赶紧重回战局。 看宁家夫妻的样子,天师们对帝江也不是全无一战之力,只是之前事出突然,小空间内的混战牵制了他们的配合,显得过于狼狈。 眼看着夫妇二人快要受不住这上古大妖的蛮力,杜秋风在净灵法阵内不敢随意动手,奚北参战局势依旧不乐观,晁千琳只能飞快地思考到底应该怎么离开这里。 【这条路是首尾相连的,基本可以看成莫比乌斯环,横向、纵向的房间都能在这里进出,可是打破莫比乌斯环的方法只有从中间截断,如果这里不再受中心房间的规则限制,为什么齐泊雪会说这里出不去呢?】 【看来不试试是不会知道的。】 晁千琳放下齐泊雪,对杜秋风说:“我们引开它,让他们在这里准备法术。” 杜秋风知道她为情而来,对她的信任倒高过四大家族一些,当即点头。 他还没反应过来,晁千琳已经拉住他,一个闪身,从空间裂口跳到了帝江的背后,一鞭抽在它的屁股上,大有挑衅意味。 帝江感受到侵入感极强的空间波动,当即回转身来。 它对齐泊雪的敌意就是因为她身上带有破坏它领地的齐升逸的气息,此时的晁千琳也和齐升逸做了相同的事,它的第一目标便又成了她。 这次空间移动帮晁千琳理解了这里的构成。 这是条绝对封闭的走道,是把这些长方体房间与正方体房间的体积差集合在一起,仅仅作为二十七个房间交接处的存在。 这里是一个悖论空间,是不能与三维世界相融的空间,所以只能通向其他房间。 也就是说,晁千琳从这里离开的构想可能正确,需要的方法却极为抽象,很难用一般的空间法术来解释。 关乎生死存亡的时刻哪有时间来想这么哲学的问题,杜秋风在这里无法唤出自己的本体,只靠着木系法术堪堪帮晁千琳拖延时间,二人的背都被受伤后越发狂暴的帝江抓烂了,根本来不及想其他。 眼看这一圈又白跑了,马上就要回到那四人所在的大阵,晁千琳忽一转念:【之前事到临头才开启的两个空间裂口似乎效果不错,也不废体力,不如……】 她猛一转身,拉开身边一扇房门,扯着杜秋风冲了进去。 591 玩命遛狗 晁千琳可不想失去齐泊雪这个了解齐升逸内情的重要“眼睛”,进入房间后她特地感应了房间的位置,给了帝江跟进来的时间。 杜秋风却不是用一个“懵”字能形容的,他到现在还一点儿都不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还以为晁千琳把那四个人给卖了。 他根本没想到还能看到这个大家伙,动作慢了半拍,胳膊立刻就被帝江开了花,手臂上的伤口没有流出血来,而是飞快地生出密密匝匝的枝叶,把自己和晁千琳掩护起来。 这次二人还算走运,这个房间能够和空隙重叠,而且离那个位置只差两次移动。 她拖着杜秋风左闪右躲,终于来到了房间的一角,一瞬间打开两个相对套叠的空间裂口。 可是帝江才是这个空间的主宰,房间就是它的主场,见这两个人又来破坏自家后院的平衡,它忽然顿住,整个身子像甩毛的哺乳动物一样抖动了一下,身上的赘肉也颤了几颤,与此同时,晁千琳和杜秋风身子一轻,整个人朝着头顶的天花板飞去。 五六米的距离根本来不及反应,幸亏杜秋风的枝蔓长得高,给了着陆的二人一个缓冲,否则他俩的颈椎就危险了。 二人赶紧爬起来,没时间顾忌伤痛,此时的帝江已经和他们处在了两个平面上,头头对立。 “操控重力?”杜秋风诧异地问。 晁千琳点点头,不知这该如何防备。 他们已经错过了被甩回走道的时机,现在必须以二人之力和帝江僵持,等魔方再转到那个位置。 “等我说‘墙角’,咱们必须到达那两个空间裂口的位置。” 杜秋风了然,扬了扬满是枝叶的胳膊,地上的枝蔓汇成粗壮的一股,揪住了帝江扫来的翅膀。 晁千琳明白了他的意思——用枝叶把二人固定在墙角,抵御重力的翻转。 根据上次的经验,这样的高速转动下,魔方到达之前的位置只需要一两分钟,当务之急是稳在那边,晁千琳血鞭一甩,揪住帝江的另一只翅膀,抓住杜秋风,二人合力朝那一角荡去。 可是刚一接近墙角,晁千琳手中却忽然一轻,杜秋风不见了踪影,只看到帝江朝自己继续猛扑。 她不由苦笑,原来她所在的位置与其他房间重叠,自己先一步被放置进了其他房间。 【真是百密一疏,忘了这里有多复杂。】 这个房间里除了晁千琳,还有六个少女和一支桃灼堂的妖怪小队,以及三个她不认识的天师。 战场瞬间变得极其混乱,原本就在房间中的众人都有些呆愣。 帝江就近拍扁了两个持枪的少女,晁千琳趁机拉住一个天师问:“能不能拖它一会儿?” 那男人在这残暴的一幕下还没缓过神,被罡风卷住才想起来点头。 这边的桃灼堂小队是水浒组,也就是虎妖周通、蜥蜴妖柴荣、豹妖林淡、狼妖吴华四人的小组,肉食动物们的战斗力比红楼组强了不知几倍。 见这凶兽,周通毫不迟疑地变化成了半人半虎的形态,兼容力量和敏捷,两步绕到帝江身后,瞄准它之前被宁陵雷击伤到的那只翅膀。 林淡冲到周通身边,从另外三只翅膀下掩护着他,柴荣放出自己的蜥蜴毒,然而此处房间的墙壁都是空间本身,传播能力很差,收效甚微,对于庞大的帝江来说几乎约等于无。 三名天师则趁着这个时机唱起咒来,尽可能把帝江控制在这个范围内。 看来,二队那群本领高强的天师都太个人主义了,六队的茅山宗又没什么合作经验,配合得还不如这群豺狼虎豹。 晁千琳正自推算这个房间的位置,吴华却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后:“晁小姐,知道该怎么出去吗?” 晁千琳不耐烦地摇摇头,稳住脑海中模拟出的空间。 现在有两个房间留有她开出的空间裂口,也可以理解为每分每秒都有四个房间在不停移动,想要得到房间方向,计算的量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她在不知不觉间把战局变得混乱了起来。 可这也是个好现象,如果一潭死水地被困在这里,连个敌人都碰不到,转机也就不可能会出现。 晁千琳没有焦虑,不顾那边血腥的厮杀,终于算出了这个房间现在的移动轨迹,找到了回到走道的方位。 “那个角,大家记住,之后尽可能往那里聚。”晁千琳对吴华交代一句,想也不想地在那一处打开了两个套叠的空间裂口,自己第一个蹿过去。 可是她才走了一半,一头浑身是血的豹子就朝她飞来,晁千琳下意识躲闪,身子一轻,又一次朝天花板跌落。 这次她有了经验,血鞭朝化为原型的林淡甩去,豹子比人敏捷,在空中打直了身子,一个滚翻,二人稳稳落地。 晁千琳不由分说地把林淡往那角一扔,林淡当即消失,不用说,这次她又没回去,但好歹给那边送了个战力。 吴华刚刚起身,见到这一幕对晁千琳不由生出些敌意。 晁千琳顾不上解释,赶紧只能对他说:“空间法术,别忘了我的话,看到有两个空间裂口的房间就往那一角聚。” 幸亏她这么说了,因为下一秒,这半个房间的二人就都被凭空置换到了下一个房间。 帝江依旧紧追不舍,从周通、柴荣和三个天师的包围中舍了一边的羽翼,朝晁千琳扑来。 “这家伙也太记仇了吧……”晁千琳不由得感叹一句,一边躲避一边问吴华,“你们这些哺乳动物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保护领地?” 吴华苦笑一声:“确实是这样没错。” “天啊……”晁千琳欲哭无泪,“感觉像在遛狗一样……” 这次的房间里居然只有宁家川一个人在,显然是在房间重叠置换时掉了队。看见晁千琳和吴华时,这个肉墩墩的家伙顿时露出一脸喜色,看到帝江后脸却立刻黑了。 晁千琳、吴华和宁家川三个几乎都是只靠身法没有术法的人,应对帝江比晁千琳和杜秋风二人还要吃力。 好在狼妖和宁家人的敏捷都比晁千琳还高,三人只受了些皮外伤。 这个房间不能直接到达房间夹缝,晁千琳索性让乏累的大脑轻松一会儿,专心制止地和那二人在房间一侧与帝江周旋。 这怪兽在数次对阵之中已经被削掉了半边翅膀,身上有雷电劈过的焦黑,还留着周通和林淡造成的抓痕,如果就这么无限地在房间中穿梭,说不定真的能把它耗死。 可是奚成必或许不介意这么做,晁千琳却没有这么多时间。 正自心焦,她腰间的对讲机却再次传出有规则的杂音。 592 火龙斗兽 “宁家川,你知道奚家传讯的方法吗?是摩斯电码?” 宁家川接过晁千琳抛来的对讲机,吴华赶紧替他挡住帝江飞散而出的羽毛,手臂又一次被划出细小的伤痕。 但是这里风声太大,帝江还有意再次翻转了房间的重力,身法变幻之间,宁家川根本就听不清对讲机里的声音。 晁千琳心道:【这也不是办法啊,杀了它这里倒是也会瓦解,可是……这家伙场地优势这么大,还比狰还是更难对付……怎么办,不回到走道中连引流那条路径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三人马上就要不支的艰难时刻,房间终于旋转到与另一个房间重叠的位置上。 这个房间里居然是之前见过的茅山宗众人,而二队的天师们却已经不在了。 又一次见到这凶兽,这些人都有些眼红。 之前他们中的长辈卢尚江被追击晁千琳的帝江踩成了重伤,肋骨断了三根,内脏恐怕也大有问题,不停地呕着血,此时已经神志不清。 因为没搞懂晁千琳的计划,茅山派众人还对她有着强烈的敌意,为了照顾这位老人,他们没有跟奚成必等人一起候在房间那角,所以错过了第二次被传送到走道的时机。 这时再见帝江,顾盼不再顾忌奚成必之前保护晁千琳的交代,毫不犹豫地朝晁千琳和帝江轰出一条三昧真火幻化的长龙。 宁家川和吴华赶紧把晁千琳拉起来,她的裤管却还是被烧掉了大半。 “这女人又发疯……” 晁千琳骂了一句,却还是和她配合,血鞭化刀,顺着长龙盘住的另一只翅膀,狠狠劈下。 帝江分身乏术,又一次在瞬间变幻了房间的重力。 这一招它其实不能经常使用,可是受伤的野兽哪里会想那么多,这次房间重心移动天花板的瞬间,它身体上的红色就明显地消退了一层。 晁千琳和顾盼都感觉到帝江比之前衰弱许多,见到胜利的希望,二人不得不像刚才那般继续配合。 在天花板上刚一着陆,晁千琳没劈下的那刀就又一次扬起,顾盼则在她冲过去的瞬间适时控制火龙扯住帝江,往刀上撞去。 帝江没有办法,只能勉力再次变幻重力。 可是晁千琳有了之前的经验,出刀的角度非常刁钻,在身体反向倒坠回地面的瞬间翻了翻腕子,刀的形状也跟着朝帝江的方向延伸,硬是连根削掉了帝江头上的右翼。 这下帝江只剩下了两只同侧的翅膀,突然无法掌握平衡,硕大的身子跌坐在地,因为剧痛猛烈地颤抖,半晌没再攻击。 可这一时的喘息只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晁千琳看着顾盼飞速蠕动的嘴唇,知道她又要放出什么法术,赶紧离开帝江身侧,生怕她再次对自己不利。 宁家川本就和茅山宗的天师相熟,一分多钟的时间足够他们相互交流得出结论,众人借着令旗在房间正中的天花板和地面上分别排出相应的法阵,只要顾盼的雷法把帝江拉入阵中,阵上雷电就会把它困在其中,为接下来的攻击争取时间。 看他们忙活个不停,吴华赶紧抢到晁千琳身边,以便跟上她的步伐。 然而二人正好在阵中汇合,还没相互打个招呼,身子就忽然一沉。 这种感觉不像是身上被压了重物,而是来自于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由表及里,又从内而外,连内脏都下坠得让人生疼。 他们立刻明白这是重力法术的又一种应用,这次帝江不光改变了房间的重力,还改变了他们自身的重力。 二人动作迟滞的同时,帝江头上剩下的翅膀猛甩,羽毛箭似的飞出,整整一排锋锐切近二人头颈,晁千琳只能把血刃化成盾,挡住这一轮猛攻。 可是火焰和羽毛刚一接触就骤然下坠,这些本无重量的元素也有了千钧,和尖利的罡风一道切开了晁千琳和吴华的皮肉。 二人肩膀被戳了个对穿,晁千琳的脖颈甚至也被开了个大洞,身体里巨大的压强把血从动脉积压得像个小喷泉。幸好晁千琳能控制血液,连忙封住伤口,把多余的血溶进兵刃中避免浪费。 吴华就没这么幸运了,狼的前爪和利齿就是它们最强的攻击手段,这时两肩废掉,战力瞬间减半,加上身上沉重起不了身,被控制重力落下的灵火还对他造成了烧伤,血液喷溅的嘶嘶声恐怖如斯,帝江甩来的第二批羽毛他也躲无可躲。 当着茅山宗的面,晁千琳不想撇下他不管,她意识到在异常的重力下,对灵子的控制也必须多出力,只是这一时之间全身不听使唤,集中精力控制灵子,身体就不能动弹,防得了背后的帝江,却放不了眼前又一次逼近的顾盼的火龙。 【怎么办呢……】她不知第几次问自己,全然不敢把希望寄托在顾盼的留情。 正在这火龙近在咫尺的瞬间,宁家川忽然从一众茅山道众中飞身出列,剑尖一挑,硬是把那条火龙引离了原本的路线。 晁千琳没时间感激,立刻重新凝聚了血屏,挡住这批羽毛。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从三人头顶飞过的火龙在进入这片区域的瞬间,也骤然有了重量。 不知顾盼是故意不去操控,还是惊变之下没有能力操控,宁家川引导火龙的金钱剑被徒然坠下的三昧真火融合其中,其上红线寸寸断裂,竟然就要散开。 性命攸关之际,吴华再也顾不上异常重力中成倍递增的伤痛,夹住晁千琳往火龙波及的圈外冲。 见他二人无恙,宁家川也收了金钱剑,任由火龙一头扎向帝江。 帝江只能合拢两片独翼,把火龙挡在身外。 上次被火龙纠缠时,顾盼就发现这家伙似乎不怕火,这招只能牵制它的动作,却不能造成切实的伤害,所以这一条火龙中混了七张雷符,在帝江收拢翅膀的同时,灵符从火龙中飞散钻出,与房间正中的上下二阵相互接引,紫色的雷电骤然而起,从四面八方卷向帝江。 贴身的雷电终于让这头巨兽再次起身,没有五官的面目狰狞得竟然那般明显,上下颌骨张开的动作把它脸上的皮肤撑得透出血丝,而它似乎还不打算停止这样的挣扎。 接下来,连没有眼睛的顾盼都惊得张大了嘴。 593 浴火重生 绷紧的皮肤随着帝江骨骼错位般的大开大合,再也承受不住,猛地撕裂开来。肌肉的牵扯像丝线一样条条崩断,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粘稠声响,红肉、白筋还有森森的牙齿骨骼也随着头皮向后翻卷逐渐钻出。 紧紧纠缠的火龙沾了它飞溅出来的黑血,火光竟然黯淡了许多。 正常情况下,三昧真火可说是妖邪的克星,怎么也不该被妖邪克制。 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顾盼感应到自己的法术越来越虚弱,惊讶地吐出两个字:“真水。” 所谓“三昧真火”,常见说法是“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理解起来,就是说人身自带三路火种,心、肾、膀胱中的火种汇于一处,便是三昧真火。 “三昧”一词化用自佛教,原本指一种修行方法,意在排除一切杂念,使心神平静,这个词用在从自身寻找真火的此处相当契合。 真火的本质是肉身能量的汇聚,与命魂的强弱息息相关。这种火是天下至烈之火,发自术者,所以燃烧还是熄灭都只受术者本人操控,寻常的水根本就不可能把这样的火浇熄,甚至会成为真火的燃料。 之所以说其是神才能使用的火,是因为人的命魂记录了人的因果与罪孽,往往充满污秽,难以靠自身来提炼其中的能量,更别提使之化为实体,只有超脱于凡世的神才拥有通透的命魂,能够用其攻击他人。 顾盼能使用三昧真火,除了抛弃了眼睛偿还罪孽,自己本身也必然是个命魂干净的人,前世的因果才会少到只用眼睛就能交换。 而她口中的“真水”,就是“真火”的克星。 既然真火是命魂中的火,是只存在于为人者,不能去往阴间的能量,克制这种能量的便是纯粹的“天”,或者说是“命”的能量。 没有“命”的东西才拥有命的能量。 但凡活物,都或多或少拥有着自我意识,为了生存,也或多或少会犯下罪孽,哪怕是树木,也会为了争夺阳光伤害其他的树木。所以有“命”,便拥有命魂,拥有因果。 反向来说,没有魂魄的死物便没有自我意识,伤害他人还是惠及他人,只靠命运的驱使,受他人命运的影响。 这样的东西在自然界有许多许多,风雨雷电、江河湖海,可它们的能量若是为人所运用,便不算是受“天命”的驱使,灵辖就是使用这些能量的人,他们的能力和普通的水、火、风、雷一样,反而会被发自人类本能的“真火”吞噬。 所以,“真水”必须是靠天命自发产生的、源自无生命之物,并化为实体的能量。 顾盼只听说过神能够使用真水。神已经不受因果的限制,操控无生命的自然物只是神迹而非人力,可是眼前这东西怎么会拥有使用真水的力量呢? 但能让真火熄灭的,除了真水,她再也想不出其他可能,只能压抑内心的恐慌,再次放出三昧真火,恢复火龙的劲力来牵制越来越脱离本相的“帝江”。 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对方的助力,从面部被撕裂开始,这东西似乎就下了抛弃这层外皮的决心,内里的肌肉和筋骨玩了命地向外挣扎,动作幅度再次威胁到那三人。 晁千琳和吴华受到的重力加持似乎是可以传染的,接触到这二人的宁家川也体会到了那种让人疼痛的压迫感,动作跟着迟滞起来。 他吃力地对茅山众道士喊道:“快启动阵法!” “可是你们……” 众道有些犹豫,那三人动作慢得像虫子爬,他们布下的阵法又大了点儿,一会儿雷电起,把“帝江”拖进阵来,他们岂不是更危险了? 宁家川会说这话自然已经有了主意,他笃定地点点头,捏了个手诀,上下二阵中各有一面令旗飞到三人身侧,一阵猛烈的旋风吹在晁千琳没放下的血屏上,把三人朝茅山众道顶了过去。 距离晁千琳三人进入这个房间已经过去了一分多钟,是时候回到走道,她指着房间那角说:“家川、吴华,必须从那一角离开,其他的牛鼻子爱跟不跟。” 顾盼为首的这伙人还是对晁千琳将信将疑,但她之前出去过,又回来了,至少证明她说的那边是可以活命的。 眼看着那血淋淋的怪物已经把两边翅膀的皮毛都褪了下去,露出包着皮膜的硕大骨翼,长长的舌头也从喉咙中渐渐伸长到利齿之外,终于可以嘶吼发声,只为对这东西的恐惧,他们就不想再在这里多做停留。 众人彼此交换个眼神,瞬间发动了大阵,火龙配合着雷电的吸引,把那个怪物猛地拽倒在了大阵之上。 红色火光和紫色雷光连闪不止,晃得人眼睛生疼,被烧灼的血肉发出强烈的焦糊味儿,众人都不禁跟着晁千琳一齐倒数,不愿在这房间多待一分一秒。 可就在房间转动到相应位置,茅山宗众人朝着那一角蜂拥而上的一瞬间,垫后的顾盼对晁千琳诡异地一笑。 晁千琳心道不好,这女人既然为了杀她,不惜牵连无辜的白明,那自己身边的这二人恐怕也要遭殃。 果然,在其他茅山道众统统消失的同时,顾盼露出了一直藏在手中的黄符。 “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一道风刃朝着晁千琳直飞,突破了血屏,正好切断了她拉着宁家川的手腕。 【又是右手?】 晁千琳哭笑不得地看着被旋风卷走,和顾盼一起消失在房间的宁家川,轻车熟路地把手连回身体,对吴华说:“咱俩被卖了。” 吴华恨恨地咒骂了一句,带着沉重回过头去。 无人操控的法阵和火龙效用一点点消失,那个怪物也已经蜕皮完毕。 它用力抖掉了身上被烧焦的烂肉,以骨骼的形态浴火重生。 上半身类似于人的头、胸、臂骨,下半身猫科动物一般蜷曲的腿骨,还有同归一侧的两翼让它的身份越发扑朔迷离,更可怕的是,那些掉落的烂肉竟然蠕动起来,朝一处汇聚成两只漆黑的骨翼,被它手动按回了背上和头上。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吴华不禁感慨一句,身子忽然一轻,异常的重力统统消退。 只见晁千琳把血屏甩成长鞭,动作中又一次划开眼前的空间,三重空间裂口交叉成个奇异的三面体,在四壁漆黑的房间中格外醒目。 她轻笑了起来:“人都走了,正好让我试试,这招灵不灵。” 594 支离破碎 晁千琳此时分割出的三面体,用的就是白阳所说制造独立异空间的方法。 在这期间的两次移动中,她确定自己在这个空间中造出的小空间是不会以魔方的旋转形式跟着房间一同转动的。 也就是说,她制造的异空间不受区域和规则的限制,或许可以用这些小空间和空间裂口,把房间变成自己的战场。 只是这个方法要打开的空间裂口过多,对她的消耗太大,若有他人在场,她控制不了全局,极易造成误伤。 可吴华是桃灼堂的人,他被茅山宗抛弃,宁家川就是最好的证人,就算他死了,也不会被怪在晁千琳头上。 晁千琳内心也甚是挣扎,可是不这么做,别说是破解魔方区域,活着回到走道都是问题,一个人死总比两人一起要好,只能期待吴华运气好,会没事吧。 主意打定,晁千琳制造的小空间骤然飘到她身边,朝着眼前的怪物挤压过去。 【用空间法术去切割空间的主宰,会怎么样呢?】 如她所料,为了躲避这个意图不明小空间,怪物再次让重力转向,在失重的一瞬间,晁千琳再次打开三道空间裂口,把自己包裹在其中,抵御了重力的失控,血刃穿过其中一个空间裂口,在六个空间裂口中穿进穿出,最后从许久前打开的第一道裂口中刺向怪物的头部。 怪物想用翅膀扇飞身侧的小空间,可一沾到空间裂口,骨翼就和那把血刃一样,在裂口之间反复出入,最后竟到了晁千琳眼前。 空间相通,能袭击他人的路径自然会反弹回自身,晁千琳当即跳出小空间,躲开这一击,人也跟着翻转的重力掉落在天花板上。 这时这怪物褪了皮后到底有何变化才终于显现,它的身子居然从地面漂浮起来,骨骼上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微弱彩光,后腿的骨骼挣开相互连接的经脉,在一瞬间重组成了一把长枪。 介于它夸张的身长,这柄枪几乎贯穿了二十米长,二十米宽的房间,轻轻一荡就到了晁千琳面前。 长枪划过的地方留下了那种神秘的彩光的切面,晁千琳躲闪之下,身体在切面中经过,一种莫大的撕裂感侵袭而来。 上半身轻的几乎飘忽云端,下半身重得犹如足坠泰山,虽然只是重力的变化,这样的拉扯却让她内脏和衣服都难以承受,切面上下统统断裂,她登时呕出一大口血来。 吴华看着这二者神仙打架,机警地躲在房间角落,俯身避开了那道彩光,这时身处几乎无重力的一边,身体不由自主地向高重力的那端飘飞。 他急唤晁千琳,对方却没功夫救他,重伤之下,划开了第三个小小的异空间,把自己围在其中。 没有了重力的撕裂,她又呕出一大口血,另两个三面体则分别朝着怪物长枪的前端和中段飞去,把这柄枪弯折分割成了五份。 只被两个空间分割,以它空间主宰的身份还有一搏之力,但现在进出五个不同空间,晁千琳还有意放大了那两个异空间的体积,长枪彻底不受那怪物的控制,被扯向了房间墙壁。 【用你自己去打自己的领地,墙会不会破开?】 晁千琳急于验证这个想法,精力全用在操纵九个空间裂口,没发觉此时突然欺近身后的怪物上半身。 骨翼有了之前对她空间路径的经验,沿着三道空间裂口蜿蜒而至,把晁千琳逼得跃出自己的异空间,再次回房间。 这一瞬的分神之后,长枪已瓦解回段段骨骼,散乱地朝晁千琳飞来。 晁千琳匆忙调起血盾,挡住攻击,受力太大,又呕了口血。 操控异空间比她想象中还要费力,她打开的空间裂口根本没达到她预想的数量和密度,实现对方无法预期攻击方向,攻击自身领地的构想。 可纠缠之下,魔方总算又转了一整圈,晁千琳瞧准时机,血鞭缠住再次重伤的吴华,终于再次回到了那条走道。 此时走道上已经挤满了人,之前的二队,奚成必和茅山宗组成的五队,听话聚在角落的水浒组六队,还有落单的宁家川和重伤齐泊雪。 他们各自聚拢,见晁千琳突然带着三个小小的三面体出现,刚要围过来,就被她的大喝镇住:“散开,回到房间里去,二队留下帮我!” 言灵的威慑连奚成必都没法抗拒,随着那个怪物冲出墙壁,众人纷纷阖上房门,走道只剩下三方对立。 二队离晁千琳有二十多米远,见众人散场,急忙各自掏出法器,拥上前去帮晁千琳应战。 正这时,奚北和杜秋风的身体忽然被一个三面体包裹,悬到了十几米的高空。 拿到对讲机的瞬间,奚北懂得了晁千琳的用意。 对面的奚满月急切地询问着情况,奚北赶紧简单回复众人目前的处境,并把晁千琳离开房间的方法传递了过去。 杜秋风依旧是一脸懵,看外面晁千琳和那个怪物打得热闹,身边奚北捏着对讲机出神,暗自叹气。 晁千琳现在有了三个打破魔方空间的方案,一是引入齐升逸建造的方舟区域划分路径,用方舟的自然规则破坏魔方规则;二是利用此间主宰,也就是那个怪物,无论是它死掉、出境,还是自己破坏自己的领地与规则,都可能打破魔方;三是建造足够规模的异空间,引入杜秋风的本体,用表世界的自然规则,破坏魔方的规则。 可是每一个方法都极其耗费精神,她现在内脏撕裂,重伤在身,没人帮忙肯定不行。 怪物的上半身依旧在空中飘浮,下半身没有聚成长枪,而是聚成了三支相对较短的羽箭,在空中留下片片奇异的光芒。 二队的单体实力都不比一队逊色,只是没有一队配合的好,这时走道的面积比小房间里大了许多,晁千琳的两个异空间和怪物的重力屏障又把这里割得支离破碎,他们这些单打独斗见长的人反倒有了发挥空间。 有了更多人一同战斗,晁千琳不再多开空间裂口,总算得了喘息的时间。 她要给奚满月留出三分钟,如果三分钟内奚满月不到场,方案一就只能作废。 可是,她这边一刻未闲,奚满月那边其实同样焦头烂额。 595 讳莫如深 红楼组不仗义地开溜以后,奚满月和身边的四个一队队员就与易坊陷入了苦战。 察觉到易坊小岛上吸收精气和元神的布置,奚满月有意让队员们把这条蛟龙往岛外引。 可是他们不知道,不是易坊不愿出去,而是不能出去。这个战术浪费了一队的许多精力,眼见着易坊宁肯舍弃自己原身上的鳞片,布下了行雨的术法,把世镧镧的令旗统统报销,奚满月深感在此处浪费了过多时间。 在被齐升逸硬性分开时,他们已经离通往大本营的位置很接近了,再次找到并不困难。其他队员都在应战,奚满月自己便在一旁暗自计算那个坐标。 既然缠斗之中,他们都没法从龙的雷雨阵法中离岛,再次确定那一点后,奚满月索性使用了最为珍贵的法器,直接从这里进入“大本营”。 这是一道用奚满月的血绘制,只能供她使用的灵符。奚满月本身可以使用空间法术就证明她的血脉流传了对空间的感知能力,所以,这道用血脉强化空间法术的灵符可以忽视空间之间密度的不同,弥补她和晁千琳能力上的差距。 可是打开空间裂口的质量提升了,她本人对空间的感知却不是仪器就能弥补的,仅仅靠推算和理论,过于复杂的情况反而变得更加难以想象。 进入方舟后,仪器中世镧镧看不懂的空间坐标数据全是因为魔方空间细碎的重力分割,虽然奚满月有这些数据,比感知不到魔方空间内碎块存在的晁千琳领先一步,但她对空间详情的想象力不足,无法像晁千琳那样在脑内模拟出空间分布的图形,得到的这些数据只加大了推演的难度,还是没能让她理解到那边依旧是方舟,不是真正的大本营。 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打开了通往另一侧方舟的空间裂口,方舟的自然平衡促使着易坊的小岛在这一瞬间被动地和魔方区域密度均衡,紧密的一方向稀疏的一方涌入,那条蛟龙居然也被空间裂口吸了进去。 一只上古妖怪的领地没能让涵盖半个方舟的空间密度产生什么改变,当时的晁千琳正扛着世钟在十个房间中试验此处的规则,一直存在的大妖帝江和突然介入的蛟龙她都没发现。 可忽然身处小房间的奚满月却懂得了那些复杂数据的真实含义,不由苦笑出声。 离开领地的易坊没了那些自由调度的灵力,被迫在局促的空间中化回人身,暂时停止了和天师们的打斗。 “喂,那个老姐姐,你刚刚干了什么,这是哪儿啊?” 听他管奚满月叫“老姐姐”,一行人都忍不住憋笑,奚满月也笑着说:“停战了?” “你说呢?” “好吧。我也不清楚,这里应该还是你们一直生活的地方吧。” 易坊四处打量,犹豫着说:“像是,但好像又不是。如果真的是,这么大的地盘,应该有个顶了不起的兄弟守着啊?” “说不定它在别的房间里呢。” “这儿有很多个房间?” 奚满月翻着手上的数据,答道:“应该是,二十七个。” 身处其中之后,仪器里的数字就一直没有变化,奚满月越发搞不懂情况,甚至久违地感到一丝焦躁。 不会生气的人会焦躁只有一种解释,这里真的很危险,她就算没有那种情绪,也会有那种第六感。 【晁千琳在就好了,我有仪器,她有头脑,这样分成两路,对付两者兼具的齐升逸真是难。】 易坊安分守己地没再攻击,转而去调戏世镧镧,其他队员见状也渐渐卸下装备,一边防备着易坊,一边安静地等待奚满月的分析和指示。 奚南见事态安稳,递给她一个对讲机。 奚满月认出上面蓝晶的灵力,头也不抬地问:“哪儿来的?” “被分开的时候捡到的,估计是任道是的。” “肯定是任道是的。”奚满月眉头一皱,“要是被他和晁千琳一队就糟了。” 奚南疑惑:“他没什么大本事,不会空间法术,晁千琳对他也没什么信任,就算直捣黄龙也不会带上他,有什么可怕的?” “你不懂。” 奚南确实不懂。 奚满月此时是带着蓬修的,只是那把长刀几乎要赶上她的身高了,只能收在携带装备的空间法器里。 其实从她把蓬修带回家族那天起,这柄凶器就已经属于她。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能驯服蓬修的人,蓬修对她也很客气,平日里她的闲谈和问题几乎都会应承。 奚满月最关心的,自然也是对严良墓的疑惑,只是她的疑惑和晁千琳的稍有不同。 在墓中,她有很长时间都呆在钵盂里,错过了许多细节,反而发现了被复杂事态隐藏着的最琐碎、最简单问题。 蓬修五次变化成他人,到底是为什么? 既然他能够凭本能变化成他人,来引导众人远离那段他不能进入还必须守护的墓道,为什么他不选择变幻成更加恐怖、更加有威慑力的东西,而是费力地用听到和读到的支离破碎的众人意识,去拼凑众人本就熟悉的人? 听到她的这个疑惑之后,蓬修的答案让她出乎意料: “我不记得自己是谁的时候,意识是群体在主宰,他们中的大多数做出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所以缺少逻辑。不变化成你们之外的他物,应该是因为群体的想法不能一致,眼前所见却是共识。 “但使用这种幻术时,所有术者一定都遵循一个原则选择模仿的对象,那就是模仿事态发展中最强势、最有影响力的。” 奚满月第一时间理解为,去往那侧任道是、蓝晶和陶青三人中,对她和晁千琳最有影响力的是任道是,第二则是蓝晶,可蓬修又说: “那天我被吸引到了他们身边,预见到他的力量,所以有意从他的三魂中了解了一些他的过往。” “你说的是?” “那个天师。” 奚满月完全懵了。他们一行人中,有被神选中的第一人晁千琳,有身份神秘、能力特殊的白明,还有会使用空间法术、离神更近一点儿的她,为什么蓬修会被任道是吸引? 如果蓝晶是后来情势逼迫下的选项,那任道是就真的如蓬修所说,是真正强势、对情势有影响力的存在。 奚满月索性直接问道:“他有什么特别?” 蓬修只摇摇头:“不可告。” 596 见之忐忑 不可告。 这三个字重有千钧,比任何能说出口的秘密都更加沉重。 尤其是这段时间里,本应在事务所百无聊赖的任道是各类活动极为频繁,就算奚满月人在警局都有所察觉,更别说这小子还曾去找她和宁家登,有意去找奚成必了。 这件事像个引子,知道了这些的奚满月对严良墓中发生的一切更加好奇,在蓬修的配合下搞清了许多许多。 可越是知道自己不可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她对任道是就越是忌惮——比能够独立离开墓穴的人,蓝晶、比能够破解祖祝的人,晁曜、比能够分析出墓穴情况的人,晁千琳,还要大的影响力,到底是指什么? 现下肯定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奚满月空有一堆数据,却感觉不到这整个空间的状态,要么是他们身处的地方当真没有空间上的移动,要么就是这里的门道大到她理解不了。 她只能着手研究那个对讲机到底该怎么用。 这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出自任家手笔,至少她印象中任家所用的科技向来是从另三家手中得来,或直接使用,或小小改装过的,原理上不会脱离四大家族千百年研究出的符文理论。 可这个对讲机中使用符文链接点明显与从李立青身上取下的芯片更类似,很可能除了它其中那块供应能源、确定发信源的水晶,对讲机本身也和蓝晶、齐升逸脱不开关系。 【难道任家已经和齐升逸沆瀣一气了?】 奚满月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他们这边一直瞒着任家对齐升逸的空间进行破解,难保齐升逸不会主动联系任家,用实验成功后主动归降任家作为条件,争取到自己的实验时间。 事态变得更加复杂,奚满月深谙集体利益大于个人,集体意志激进起来也远大于个人的道理,不敢对四大家族之间的矛盾有信心。 现阶段家族大军显然处于劣势,如果是真刀真枪地打起来,齐升逸或许占不到优势,但用空间法术这种阴招,他们人数越多就越是无法和齐升逸抗衡。而且,任家很可能已经叛变,虽然齐升逸的覆灭是早晚,但是早是晚,对奚家来说是两种结局。 如果让任道是争取到晁千琳,再一次抢得先机,那无论是齐升逸还是天命就都被任家夺走了,同为雏子,她必须得做点儿什么,把晁千琳稳在己方。 想到这里,奚满月干脆把对讲机拆开,找到发信装置,链接到自己的对讲机上,借水晶这个信号源,去联系同种类的其他发讯器。 理论上来说,这个悖论空间里一切都处在不确定存在之中,是不能够传递信号的。但是奚满月非常幸运,她这番操作废了点儿时间,成功后晁千琳刚好打破了魔方主体区域中的悖论,虽然正常的电信号和电子元件转换声音的功能还没回复,单纯的灵子束却能够传输。 考虑到对面可能是任道是,可能是晁千琳,也可能两者皆有,奚满月选择了“蓝晶在此”这个双方都会感兴趣,也都会相信的理由,让双方都能接受她重组一队的意图。 过了没多久,晁千琳那边就发现了奚满月的信号,奚缘回信。 奚满月从晁千琳的回话中理解了魔方区域的运动规则,因为见证了易坊被吸入,她也想到了运用数据计算路径引流破坏区域规则的方法,便听从晁千琳的指示,移动自己所在的空间。 问题就发生在第二次听到“开门”指令的时候。 一队所在的房间和红楼组、任道是之前所在的房间重合了。 是时那五人已经被那位肌肉男带去见了齐升逸,地面上的血液、尸体也都因为房间的反复移动被清零,五人战斗过的灵气也统统消失。 但奚满月的空间数据分析仪在这个房间读到了晁千琳打开过空间的痕迹,而且多达十一处。 她这才明白在此之前这个空间处于双重悖论的状态,也明白了现在已经是被晁千琳打破悖论后的情况,压力徒然而生。 既然连易坊都说这个高深的地方一定有个了不起的“兄弟”在,那那个东西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先前它或许被双重悖论困在某个房间,现在大家频繁移动,岂不是很容易遇见它。 果不其然,因为其他房间的移动,一个庞大的灵力源忽然出现在他们身边。 易坊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畏畏缩缩地屏住自己的呼吸,却还是没能躲过那个东西的感知。 奚满月当即打开空间裂口,打算先离开这个危险的位置再告知晁千琳。可是房间刚一移动,和隔壁相接的地板下就忽然冲出了一条浑身长满尖刺的怪蛇,不由分说地往易坊头上盘。 “大侠,我不是故意进你地盘,迫不得已啊!”易坊怪叫着闪身躲开,动作敏捷到宁家人都看不清楚,却还是被怪蛇跟上。 世镧镧敲起皮筒,令旗朝怪蛇箭似的飞去,利用自身法术指令的强横战胜了怪蛇的速度,帮易坊连挡住几次利齿的撕咬。 这里的主宰才是最大的敌人,天师们和他都是入侵者,易坊也明白这个道理,瞬间化出龙爪,想抓住对方再说。可是对方动作实在太快,几次闪躲之后,觉得他不好对付,瞬间朝着还没来得及掏出兵刃的奚南缠去。 奚满月赶紧跳开,她必须统领全局保留实力,还要和晁千琳联络,轻易不能出手。可是按理来说动作和反应最快的宁家兄弟在世镧镧之前就该上阵,怎么到现在还…… 奚满月放眼四顾,只见十七岁的宁家桦眼泪汪汪,拿剑的手颤抖不止,二十四岁的宁家诗虽然挡在弟弟身前,却同样一副鹌鹑模样,念咒的声音简直像在唱《忐忑》。 【把这茬忘了,任家和宁家的小辈儿都怕蛇!】 奚满月哭笑不得地呵斥一声:“家诗、家桦,发什么呆呢!” “队长……”宁家桦可怜巴巴地扬了扬剑,做了个要上前的动作,却先把哥哥推了出去。 “你大爷!”宁家诗骂了一句,咬了咬牙,从兜里摸出五张黄符,“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去他娘的勒剑咒,跟长长还肉搏什么,我们宁家有的是符纸!】宁家桦心里暗道,也学着哥哥的样子,摸出一把黄符: “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597 龙蛇混斗 一排灵符都化作风刃,为了追上怪蛇的速度,根本来不及宁家兄弟再念什么咒法,就已经打到实处。这二人堪称败家子中的佼佼者,把上面绘制的法术加成全数浪费了。 奚满月心情不佳地给晁千琳传讯,可此时另一边也遭到了怪物的入侵,奚缘加入战局,没人给晁千琳翻译。 奚满月使用的就是最普通的国际通用摩斯电码,所以传讯都是英文。晁千琳没学过电码,英文也不怎么样,离了奚缘根本就不知道那边发来的是什么意思,所以又一次错过了重要的情报。 魔方空间里的妖怪是复数。 空间规则指定的是空间法术被替代成空间移动,晁千琳一方面对的妖怪管理着魔方区域的重力,所以,这边这条怪蛇,管理的便是被切割成碎块的空间。 它比“帝江”更加不受房间墙壁的限制,在整个区域都可以随意游走,所以它对空间法术的介入不像“帝江”那么神经敏感,反而对其他妖怪的入侵最为介意。 十余道风刃从四面八方围堵住怪蛇的退路,怪蛇无处可逃,当即用头缠住易坊的脖子,用尾缠住易坊的腕子,卷过他的身子来替自己挡刀。 易坊挨了一下,大叫一声,脖子骤然伸长成蛟龙的样子,利爪随着身长下坠,欲把怪蛇扯断。 奇怪的是,怪蛇真的断了,断的干脆利落,而且,头与尾两方的断面都整整齐齐,呈现出诡异的黑色,材质竟然和异空间中的虚无极为类似。 【在自己身上运用空间法术?】奚满月暗道不妙,【它使用了空间法术,房间却没有移动,难道它作为空间主宰,可以不受规则限制?】 奚满月赶紧拔剑,划出一道空间裂口,房间果然再次移动。 那条怪蛇还盘在易坊的颈上、腕上,这时尾部没有任何征兆地朝上半身接合,把易坊直接扯到了浮空处。 奚满月见那二怪继续扭打,不由得长舒一口气:【看来空间间内容物的移动和置换也是受区域规则控制的,它的空间法术似乎也会被房间的置换刷新……太好了,不然对上它就更麻烦了。】 她给世镧镧递了个眼色,对方瞬间会意,收了令旗,把皮筒整个翻过来。 这次她手中的法器和攻占桃源号时的并非同一个,同样浑然一体的皮筒上有四个机簧,半边装得是供她远程操控的令旗,半边装的是尺寸惊人的法鞭,同样可以远程操控和布阵,用法和用途却比令旗更加灵活,只是杀伤性要小上许多。 奚满月不能像晁千琳那样随时打开空间裂口,也想不出她那样的妙法,却希望这个空间能一直保持移动,时刻刷新房间中可能被怪蛇分割的空间,所以想和世镧镧合力,在这里布下个随即传送的法阵。 可是她还是理解错了,怪蛇身体的断面并不是因为房间移动才被刷新,而是因为它就是想借这一招,让易坊腾空,彻底变回原身。 易坊确实这么做了,双腿离地的同时,他的身体也迅速伸长,尾巴逐渐显现,半龙半人的样子更加诡异。 风刃之前被龙鳞弹开,此时已经在房里兜了一圈回过头来,继续朝着怪蛇进攻,怪蛇回头朝身后一吐信子,两道空间裂口分别在袭来的风刃前和易坊的背后展开,十几记风刃都不偏不倚地打在易坊身上。 好在易坊的龙鳞坚实无比,这些没有咒语加持的风刃还伤不到他,却终于把他给惹毛了。 他进入这个神秘莫测的空间时,其实满心恐惧。 修道成龙不容易,历来的龙多行善事都是因为害怕天道再来迫害他们这些苦命的小长虫。更别说易坊还是在方舟里修炼的,根本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脑子里全是做六首蛟时那点儿小九九,只懂得欺软怕硬。 这里的主宰能够控制空间,必定是某种上古之初就存在、独一无二、还拥有特定姓名的东西,它一个有族群的小小蛟龙可招惹不起。 可是此时此刻,对方表现出绝对不给自己一点儿活路的意思,他难道还要认命了不成? 想到这里,易坊龙尾猛扫,把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甩到了角落,长吟了一声。 这声音在小房间中反复加成,震得天师们站立不稳,世镧镧刚御住的法绳也破了功,软塌塌地掉落在地。 奚满月的咒语已经念了一半,见她法阵未成,赶紧上前帮忙。 易坊彻底化为龙身,身子盘曲,所有鳞片都闪闪发光,有法力溢出,电光也在天花板上缓缓汇聚。 与它一比,那条怪蛇简直像条小蚯蚓,但它灵活如电,顺着易坊的身子绕着圈游了上去,信子连吐,正好开在易坊抓来的利爪和易坊的背后。 易坊自己给了自己一下,幸好他及时收回了掌心雷电,不然这块的龙鳞必定顶不住。 他心下疑惑:【难道这东西除了控制空间,根本没有法术?那我,不要攻击不就得了?以它的长度,已经缠不住我了吧。】 他刚这么想,怪蛇就从面前的空间裂口蹿到了他背上,尾巴尖对准他龙鳞的间隙用力刺下。 所有的动物都有自己的软肋,就像蛇有七寸,龙也有自己的“七寸”。 正常情况下,这个位置会在蛟渡劫时被天雷劈中,形成伤口,代表龙的诞生。伤好后,那处结痂成鳞,再之后的一千年里,这块鳞片会被修炼得越来越硬,直到这鳞片变成龙全身最坚硬的一片时,鳞片两侧便会生出两翼。而这条龙也就达到了龙生巅峰,变成传说中的应龙。 所以,这个位置就在龙颈子的正中,古代若有斩龙的壁画,都是从这里入刀。有趣的是,国外传说中邪恶的龙往往也是被勇者一剑刺入这个位置,这或许说明了中国龙与外国龙真的有一脉相承的血统。 怪蛇显然知道这一点,虽然没有法术手段,却能找准时机对准这一处进行物理攻击。 可是易坊在方舟不见天日,根本没渡过劫,那里没有受伤成为真正的软肋,还是有鳞片保护的,察觉到异物夹进鳞中,他身上的鳞片本能地缩紧,竟然把怪蛇的尾巴夹掉了一节。 这条蛇身上满是尖刺,此时统统炸开,似乎这一下痛得不轻。 而它的负伤让奚满月和易坊同时明白:【这家伙不止没有其他法术可用,而且,他虽然能在空间和自身使用空间法术,在其他活物身上却没法出招。】 598 张机设阱 对怪蛇的紧张感徒然降低后,易坊忽然静下心来想了一想。 自从这条怪蛇进入房间,自己受到的所有攻击,其实都来自身边这群天师,这条蛇除了展现攻击意图,缠了自己、扎了自己,好像也没干过什么别的,怎么气氛就这么紧张了呢? 即便此时,那几个天师还没学老实,一直在一旁搞些个他看不懂的小动作,真是十足的猪队友。 想到这里,易坊大喝一声:“你们给我歇了吧,我靠自己就可以啦!” 宁家诗和宁家桦如释重负,当即收了手诀,缩到墙边互相安慰,奚南则退到奚满月身边帮忙。 世镧镧的法绳本可以靠鼓点操控,像被笛子迷惑的眼镜蛇一样自己去围成需要的阵法,可是那边那条坏脾气的龙总要吼一吼,总是打乱世镧镧的鼓点,奚满月也只好和她一起冒着被误伤的危险,在地面上画出法阵。 传送法阵占地面积极大,人工绘画比法绳慢上几倍,可奚满月不知道己方还要被困在这里多久,留下这个法阵或许也能为其他同道所用,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听着头顶蛟龙不断发出怪叫,奚满月不禁疑惑:【我们也是闯入者,为什么它只盯着那条龙不放,却对我们漠不关心?千琳那边也没有动静,难道……还有其他妖怪负责其他的事情?既然这里是方舟的一部分,这边不会藏着许多有空间能力的妖怪?】 奚满月由衷希望易坊速战速决,只是那怪蛇对易坊来说过于渺小,速度又快得惊人,还总是利用空间裂口在他身上跳来跳去,易坊越是恼火就越失分寸,放出的雷电一直往自己和天师们身上招呼。 他原本就和天师们不是一路人,根本不在意会不会伤及无辜,之前天师们对他造成的伤害此时全数奉还还附带利息,让奚满月一行更加狼狈,却只能让宁家兄弟张开防御法阵,默默忍着。 他们实在不能徒增另一个对手,两只妖怪自相残杀总比对他们穷追不舍要好。 混乱之间,传送法阵总算画好,奚满月念动咒语,法阵之中的小光圈骤然发亮,房间也随着这道空间法术的发动开始了和其他房间的交换移动。 这时,加上晁千琳留下的四个空间裂口,整个魔方区域每时每刻都有六个房间在移动旋转,彻底活跃了起来。 齐升逸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光景,晁千琳和奚满月都没有发现,一个巨大的陷阱因为她们的推动,终于开始运转。 彼时晁千琳那边的妖怪正褪去“帝江”的外皮,变成一副骨骼。 它重力能力的升级不止是这层象征封印的外皮被剥开后,暴露出的真正实力,也是这片区域复苏产生的必然后果。 半年前初入方舟,晁千神就对这里没有灵子,妖怪们却还是能自由使用能力的状况产生疑问。再加上每个区域都有着符合本地妖怪理想栖息地的环境特征,晁千神猜测,这些独立的区域是以妖怪本身为中心存在和构建的,所以只有它们才能操控和利用。 只能说他确实像个野兽,直觉敏锐得超过常人,甚至超过了自以为参透方舟之密的狰。 如白阳所言,构建一个独立空间,和一般的几何原理一样,需要“墙壁”包围出一个“体积”。“墙壁”的材质就是空间本身,看起来像是凭空创造,但和所有法术一样,考虑到宇宙能量的守恒,只要有新产物出现,就必然有旧事物消失,构建独立空间的难度只在于把无形的能量转化成无形的空间。 这种能力和空间感知能力相伴,玄妙得难以言说,但这个方法却可以解释晁千神那句:“以它们为中心存在和构建。” 晁千琳构建出的异空间消耗的自然是她自己身上的能力、气力、运势等诸多可以为宇宙提供能量的东西,但封锁这些上古妖怪的空间消耗的不是施术者,而是它们这些受困者自身的能量。 曾经狰在方舟中顿悟,认为自己在小空间中生活了千年,已经与这个空间相融,所以能够像上古大巫们可以凭意念操控天候一样,肆意改变这里景物的变化,却不知这座囚牢本身就是从他自己身上取材,当然会和它心意相通。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狰、六首蛟、三足鳖这样的凶兽会被单独存放在一个区域,而长蛇、火浣鼠和旄马这样的弱者会群聚——提取到的能量必须与空间大小相对应。 现在在这个区域里,奚满月的阵法和晁千琳本人用自己的能量推动了空间的移动,这就等于,原本该从本区妖怪身上收取的能量有人代为支付,这两只妖怪的能力便被变相加强了。 正如在沧镇被解除封印后能力质变的狰,现在和入侵者们敌对的二妖都远没展现自己的实力,如果魔方照这样子转动下去,空间移动产生的能量也会被用来置换二妖的能力,众人面对的对手只会越来越强。 这就是齐升逸专门为四大家族和晁千琳设下的陷阱。 他怎么会甘心仅仅困住他们? 为了离开此地,入侵者势必要尝试空间法术,给这个区域注入能量,就算他们没有碰巧移动到这两个妖怪旁边,等两个妖怪的力量逐渐恢复,它们也一定会主动袭击入侵者。 而且,为了防止注重内修,全无妖气的天师不被只识大巫的上古妖怪当做目标,那七十八个带有他这个方舟公敌血脉的少女被当成饵,投放到了整个魔方之中。 她们身上的担子,从来都不只有拖住四大家族这一个,只不过她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随着传送法阵的开启,一直与易坊周旋的怪蛇动作竟逐渐变得迟缓起来,易坊则渐渐感到自己的法力比之前坚实许多。 由于齐升逸对方舟的分割,整个方舟涵盖的空间都经历了融合、分裂这两个过程,所以这半边方舟里也混有易坊的能力。 易坊只以为是自己离龙更近了一步,却不知道,对方动作变慢反而是危险的信号。 怪蛇此时正从他的尾巴后钻过,易坊想也不想地甩尾以对,却见这一击之后,怪蛇断成了十几截,分别朝着他身子四处和天师们眼前飞去。 冲力是龙尾给的,碎块劲道非常,天师们想也不想地举刃相迎,易坊也放出雷电推离碎块。 蛇段在电光火石之间轻巧地重聚一处,易坊和天师们的法术打得彼此满地哀嚎。 599 正法无邪 这下子,这条蛇把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惹怒了。 它自己没什么本事,但是这恶心的打法着实烦人,只要是和它对垒,不是自己打自己,就友军打友军。 奚满月明知道可以用空间法术和它周旋,却偏偏没法像它那么自由地运用空间法术,也没法像晁千琳那样快速想到离开的办法,简直心烦得要命。 众人都揣着一肚子气没出撒,这条小东西却越发刁钻地把自己传送到了易坊的龙髯之中。 易坊的爪子够不到下巴,只能用爪中雷电去击打那条讨厌的蛇,可雷电刚发,他就感到眼前一花,赶紧收了雷,猛地转头,避开迎面打开的空间裂口和被击飞的怪蛇。 见这招无效,怪蛇忽又消失,落在了刚刚爬起来的宁家桦头上,宁家桦连尖叫都没发出来,脸色煞白地屏住呼吸,僵直在原地没了动作。 “没出息……”世镧镧忍不住吐槽一句,扣动机簧,一柄令旗正打在宁家桦头上,怪蛇乘着经历过两道裂口转向飞回的令旗越到了世镧镧头上。 世镧镧翻了个白眼,往自己头上一抓,居然稳稳抓住了怪蛇的七寸。 谁也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一手,现场一瞬间都屏息凝神地盯着这一处。 仅仅下一秒,世镧镧就尖叫着把那条蛇丢了出去。 爬行的时候它是收着刺的,这时却炸得像个河豚,世镧镧满手是血,血液转眼已经发黑,显然这家伙毒性不轻。 奚满月把想把装丹药的瓶子递过去,抬手却没敢扔,生怕被那家伙抢了去,只能往世镧镧的方向跑,可她刚一迈步,就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怪蛇已经发现她是这里唯一一个可以使用空间法术的人,解决她的最好办法就是把她困在原地。 奚满月终于明白房间的移动不会更新它的空间法术,自己居然就这样落进了无解的循环,心念一动,从腰间掏出钵盂朝空间裂口之上抛出,同时快速念出一段梵文,人忽然朝着钵盂蜷曲,转眼间消失无踪。 怪蛇打开空间裂口和自身被世镧镧抛出的动作无缝连接,在这个瞬间视线被重重空间裂口挡住,没看到奚满月的动作,便已经转向了新的目标奚南。 它到达奚南头顶和奚满月的钵盂跨越空间裂口几乎是在同时进行,是以奚南虽然见了世镧镧的样子,却完全没有时间反应,脑中流过天师最最熟悉的净心神咒,手中法印下意识地亮起,在怪蛇着陆的前一秒骤然放出一道流光,光柱包裹范围内,怪蛇的刺竟猛地收了起来,身上发出被法术灼伤的“嘶嘶”声。 它想也不想地投身进入另一道空间裂口,回到了易坊背上。 这种情况大出众人所料,真没想到奚南情急之下放出的道家基础法术居然会让怪蛇忌惮。 宁家诗瞬间领会了对付这蛇的方法,而在此时,奚满月的钵盂也已经落地,放出了看起来同样是她的幻象。 奚南赶紧把自己的发现用他心通传递过去,加上宁家诗,三人刚好在房间的三个角落附近,他们都掏出符纸和放在胸口的照妖镜,一边念着净心神咒,一边往角落上跑。 法咒念完,人已到位,静心神符附在照妖镜上,金光被散射到整个房间中,唯一的盲点就只剩下易坊身后的巨大阴影。 怪蛇正与易坊纠缠,漆黑的身子隐藏在三人看不到的那面,战况依旧不明朗。 这时候奚满月身体忽然又往钵盂里一缩,换回了真正的自己。 她捡起地上的照妖镜,不需要奚南再次通知已经了然战况。她不想错过这个大好机会,扫视房间,计上心来。 房间这一侧有她们合汇的空间法阵,没有链接目标地点,如果目标是房间之内,她是不是可以直接跳跃过去呢? 答案当然是不行的,可奚满月还没试过,并不知情,便想也不想地朝法阵跑去,手上同时沾了符上金光凭空勾勒出补充法阵目标地点的符文,朝地面推去。 怪蛇立刻发现了符文中的意图,在与易坊的缠斗中分了神,尾巴尖被易坊狠狠抓住。 蛟龙厚厚的皮肤不怕它的尖刺,牢牢地控制住了怪蛇,转身把它甩在了净灵神符的金光之中。 所有天师都欲哭无泪:【就不能抓着它做‘日光浴’吗?】 果然那条怪蛇一离了他手,便借着蛟龙一抛的力道连续通过两道裂口又一次藏回了房间死角。 刚巧有道裂口出现在奚满月头顶,她忽然灵光一现:【它的空间裂口,一定是过得去的。】 她把钵盂往裂口中一抛,咒语已起,在蜷进钵盂的瞬间,把自己送进了那道裂口。 怪蛇感觉到自己打开的空间裂口有异物侵入,立刻改变了出口,钵盂从天花板一角掉落而出。 也就在此时,奚满月的对讲机收到了奚北传来的消息。 钵盂里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奚北说的也简短,奚满月进出钵盂的过程中,已经听懂了奚北的意思。 【还可以把两个空间裂口重叠起来?千琳真是……】 奚满月没时间感慨,再次收起钵盂,从宁家诗身边爬起来,抓起一边还在放空的宁家桦,大喊道:“大家朝那一角靠拢!” 众人无条件服从队长的指令,立刻拉着世镧镧御来的令旗,朝着奚南头顶的角落飞去。 怪蛇见状,顾不上对易坊进行攻击,冒着暴露在净灵金光中的危险,几个起落着陆在世镧镧肩头。 世镧镧为了防止中毒,紧急封锁了右手的经脉和穴道,此时她左手抓着令旗,没法捏诀或击鼓,慌乱之间,怪蛇的吐息正面吐在她脸上,被她全数吸入,整张脸登时黑透了。 宁家诗见状赶紧把她将要坠落的身子揽进怀里,咬破舌尖,一口血吐在怪蛇身上。 这蛇既然惧怕净心神咒,那这至纯至烈的天师法力更是它方毒药,落在它身上又是“嘶嘶”连响,硬是把它击落下去。 可这时易坊也过来凑起热闹来,长长的龙尾正好被怪蛇攀上。 奚满月感觉到房间马上要与一个从未出现在空间感应中的空间交叠,大声说:“尽可能聚过来!易坊想离开的话,就变回人形!” 易坊闻言,竟也听话,龙形消退朝前猛冲,把所有人都拥进了那一角。 房间可算是空了。 600 灵力枯竭 一队的出场方式和所有进入夹缝的人都很不一样。 他们身后有怪蛇追着,还有易坊推着,一群人不是凭空出现,而是从夹缝黑不见顶的天花板上掉下来的,这就导致每个人出现的位置都很随机,瞬间打乱了整个战局。 奚满月掉在了宁凡和宁七身边,艰难地爬起来,观望战局,正看到晁千琳把易坊拉进了三面空间,眉头不由得颦起。 那条怪蛇依旧紧紧跟随着易坊,这下正撞在晁千琳的异空间外,身上的尖刺尽数炸开,似乎很是愤怒。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条褪了皮的骨头怪见了它更是愤怒,被世铛铛和任未识扯着的两翼瞬间脱落,朝着它猛扑过去。 它会如此愤怒,自是因为此时战况的艰辛。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 顾盼脱离了言灵之后就对晁千琳的命令大动肝火,看着好不容易离开,转眼便有回来的房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是习得真火之人,虽然不会空间法术,对空间的理解力也高过常人,从之前晁千琳进出空间的样子,以及走道中道道房门通往房间的情况,她大概懂得了房间移动后可以相互置换位置的原理,便一直呆在之前离开房间的那个位置,想要重回走道。 谁知道还真的被她这只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茅山宗众人虽然没有重新回到走道,却因为聚在边角,被换进了二队其余人进入的那个房间。 二队队长是任世间,队员除了奚北、杜秋风,还有世钏、世钿钿、宁国利和宁家瑞。 因为四大家族间的勾心斗角,奚成必故意没给这组安排对空间法器研究深刻的队员,这伙人进入方舟之后就一直是懵圈的状态,和奚北、杜秋风分开之后,他们空有个能够读取空间坐标的法器,却没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遇到五队,所有人都欢欣鼓舞,想当然地认为他们知道些什么。 顾盼是茅山宗的领头人,知道任世间对晁千琳的态度,故意把话说一半留一半,只告诉他们在房间角落比较容易被随机传出去,让茅山宗受伤的几人到和自己不同的角落去等待房间的移动。 在她看来,这样不仅能耐混淆二队的视听,还能保护自己人,顺便避免被他们拖后腿。 只是她没想到,到底哪个角落会被传到走道上是晁千琳算出来的,不是个固定位置,最后反倒是任世间、世钿钿和宁国利回到了走道上。 顾盼不知道他们是到了别的房间还是去了晁千琳身边,依旧傻傻地在墙角等待暂且不提,只说这三人忽然出现在骨头怪和天师们的战场上,场面之混乱堪称经典。 当时离给奚满月传讯只过了两分多钟,晁千琳还没有放弃方案一,一心只想稳住那只怪物,便在这个可以使用空间法术的地方用裂口阻截对方的重力切面。 可是她看不清走道的高度,被重力浮到天花板上的宁凡竟然被怪物用重力间的差值推进了裂口,整个人承受了反差过大的重力,瞬间失去了意识。 为了不让晁千琳把她从裂口中放出来,怪物又故意把切面送进了裂口,让没有自我意识的宁凡在其中漂浮,无法被晁千琳推出裂口。 这时的宁七在走道另一边,被多层重力阻隔,一时竟无法接近这头凶兽,只好叫晁千琳为她打开空间裂口,把她传送过来。 可是晁千琳刚一动手,她脖子上被对穿的洞就开始疯狂飙血,右手也几乎掉落,只能再次藏进自己的小空间中,把重力之下法器无法浮空的世铛铛和任未识拉进另一个小空间,暂时躲避朝她们袭来的骨箭和利爪。 二队的三人出现正是这时,而他们出现的位置正好是在宁凡附近。 由于外界的高压和空间裂口内的低压,三人瞬间被吸进了那条漆黑狭长的裂口,把里面的宁凡撞了出来。 宁凡回到高重力空间中,在反复的重力变化下七窍流血,却终于醒了。 她暗掐手诀,手中的剑朝宁七飞去,把低重力下没有摩擦力,所以没法奔跑的宁七扯了过来,帮她摆脱了怪物利用循环进行的反向追击。 这时候躲在晁千琳异空间中的世铛铛和任未识已经念好法咒,一个祭起世传的八宝收妖幡,一个烧了一十八道黄符,请了太上老君一缕元炁在剑。 二人没想配合,这两个法术却异常搭调,一为正一盟威道世代相传千年的正统法器,一为正一盟威道正神的威灵,都是专克妖邪的正法,对妖精鬼怪最为灵验。 幡从地底升起,元炁缠着幡杆绕圈上浮,两个女孩被晁千琳放出异空间,各自捏着手诀,幡有形,气无形,扯住怪物的两只翅膀,硬是把它从走道另一侧拖到了她们面前。 而二队那三人也相互扶持,挣扎着离开了晁千琳空间裂口,加入了战局。 任世间为任未识护法,世钿钿为世铛铛护法,宁国利则去救助宁凡和宁七,战局一时竟然井然有序起来,骨头怪第一次被压制得死死的。 它对晁千琳的空间法术恼火已极,自己却无法摆脱这伙人,触碰到她故意远远避开的小空间,而且因为三个小空间都有人在,它现在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罪魁祸首藏身的地方了。 可是,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晁千琳的状况比它还要不堪。 方舟里没有灵子,这对天师不算什么大事,对灵辖却是致命问题。 之前由于大部队的涌入,灵气环流起来,与众人体量相当的灵气变成了可用之物,空间感应能力增强的晁千琳不再像初入方舟那样受到空间之间不同密度的禁锢,也有了使用悯火诀的能源。 随着战斗的进程,她使用的空间法术消耗灵气极快,再加上方舟本身也在吸收她注入的能量,这时她能调动的灵子已经所剩无几。 无法操控血液,她的伤口自然无法封住,被顾盼砍落的右手也难以控制,随时可能不受控地掉落。 疼痛和失血又一次成为她的绊脚石,她就算不再生死的限制,也终究还是人类,无法和生理极限抗衡。 也就在这时,奚满月带领的一队成员纷纷掉落在走道里。 一见易坊,晁千琳眼前一亮,忽然有了主意。 601 重债抵珠 易坊是在方舟中生存的妖怪,可以自由使用法力,晁千琳虽然没参透其中原理,却想到了利用他来使用法术的方法。 只要把易坊施法时散出的灵子收集起来,不就行了吗?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把易坊扯进自己的小空间,再见美人的蛟龙却毫无欣喜,反倒有些忌惮。 “易前辈,会不会用火法术?” “你要干嘛?” “借你的法力用用。” 易坊故作轻浮:“那我贴身传功给你?” “我经脉错乱,连你也会走火入魔的,还是说火法术的事儿吧。” 看她言之凿凿不像玩笑,易坊也收了嬉笑,正色道:“龙行云布雨,跟火压根不沾边啊。” “雷电击木就有了火,你本身是木属性的妖怪,用的是雷法,法力构成里肯定有火的吧。” 易坊撇撇嘴:“你这是要我自己烧自己?” 晁千琳抬起自己被几缕血液藕断丝连的右手:“大局为重,帮个忙吧,我再不想办法破解空间容易全军覆没,你也会没命的。你想要的话,这只手也可以给你。” 易坊竟然嫌弃地退后一步:“你真把我当变态了吧?” 晁千琳愣愣地问:“啊?你不是吗?” 她用这张脸装傻充愣,易坊还能说些什么。 他在方舟里生存几千年了,做梦都想离开此处,赶紧渡劫成龙。之前在岛上和这些人打闹仅仅是因为他看他们不起,不觉得他们有离开这里的本事。 可是事到如今,四大家族大军的能力不算详实,眼前这个身具言灵,还能在方舟内再建空间的少女却已经把本事展现得明明白白,他不抓住机会可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也不是不行……”易坊偏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手沉丹田,运着气憋着劲儿似的缓缓抬手,胸腹之间光芒大盛,竟有个乒乓球大小的光球从中脱出。 “内丹?” 内丹是修者法力和元神凝结出的能量集合,是经过转化的最纯粹的能量,相当于修者修为的具象化实物,这触手可得的强大蓄电池对灵辖用处实在太大了,晁千琳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易坊点点头:“借你。” “这么,信得过我?” “哎,谁让我是条颜狗呢……冲你刚才咬断手指的干脆劲儿,估计你也不会违约。”易坊满不在乎地说着,硬是把自己的内丹塞到了她手里。 晁千琳把玩着手里的小球,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那你把这个借我,我得用什么还?” “还我自由,我要离开。” 二人对视,都无奈地一笑。 “成交。” 晁千琳握紧那颗代表着易坊身家性命的珠子,忽然有点儿心虚。 之前她也答应了齐泊雪带她离开,可是对方丢了一条腿之后被她扔给了宁陵和卢伟,什么时候再汇合还不知道。 这么个丧失行动能力的人,一旦遇见突发情况就很可能被再次丢下,到时候晁千琳想救她都没机会。 【想这些做什么,我欠的命还少吗?】 晁千琳晃晃脑袋,把身心上的不快都甩到一边,从精炼至极的内丹之中抽取火系灵子,再次念动悯火诀,空间中散落的血液瞬间都汇聚回她手上。 这柄兵刃的长度就代表了她失血的程度,易坊惊讶地看着这个法术,突然觉得咬断自己一个手指头对她这样的自伤惯犯来说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没了内丹的易坊几乎就是个废人,维持人形都有些吃力,晁千琳对他交代道:“老老实实躲着,里面安全。” 易坊看着一跃而出的纤弱背影,认真地说道:“靠你了,干巴爹哦。” 再次回到走道的晁千琳面对的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番有偷闲余地的战局。 且说骨头怪再次舍弃翅膀,冲出了世铛铛和任未识的二人的正法束缚,朝那条怪蛇一头撞去。 这一招把怪蛇撞到在循环的走道上飞了一圈,从反方向回到众人眼前时又刚好被骨头怪稳稳抓在手中。 奇怪的是它始终没有借空间法术改变自己的方向去攻击或逃遁,似乎空间能力忽然消失,变成了一条普通小蛇。 此时骨头怪飘散在外,作为武器的骨头都聚拢回来,拼合起它野兽一样的后腿,被八宝收妖幡和太上元炁束缚的两扇骨翼也不受控制地往回汇聚,世铛铛和任未识都咬紧了牙关牵制它们,额上青筋暴起。 走道上所有的重力屏障随着骨头怪攻击的暂停都纷纷消除,分散的众人赶紧朝此处汇聚,想要包围两只正在内斗的妖怪。 为任未识护法期间,任世间始终眯眼端详着这个没了血肉后神似西方神话中骨龙的怪物。 “操控重力,操控重力……” 他默默念叨着,在那怪物抓住怪蛇的时候,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忽得袭来,这景象竟然和他脑中留存的书中绘图重叠了起来。 任世间惊得眼睛差点儿脱框,当即大喊道:“分散一点儿,千万不能让那两翼回归!” 听他这么说,刚刚到位的奚满月和世镧镧都加入了法力加持的行列,宁家诗与宁七组合重聚,携着宁家诗围住怪物的背后,负伤的宁凡则带着中毒颇深的世镧镧躲到了最外圈,被放出小空间的奚北和杜秋风则奔向了刚刚跳脱出来的晁千琳。 “到底要我做什么?”杜秋风知道她故意把自己保护起来,一定有什么用意,连忙问道。 晁千琳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众人,默默否决了方案一、二,扯起杜秋风再次遁进了他之前藏身的小空间。 其实就算任世间不提醒,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从两个妖怪碰头开始,走道的体积就开始逐渐缩小,晁千琳、奚满月和杜秋风都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却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离开这里迫在眉睫。 而且,操控重力和操控空间的怪物聚首,一旦他们统一对敌,就成了无敌的存在,众人根本就不用打了。 但事情比他们想象中还要糟糕,那两只妖怪根本就没有选择统一对敌,骨头怪轻而易举抓住怪蛇的举动是在宣示自己对对方的控制权。 接下来,它张开嘴,长长的舌头与那条怪蛇缠成个麻花的样子,一口把对方给吞了。 602 太乙真身 两蛇繁衍似的场景让众人一阵反胃,怕蛇的任未识甚至直接呕了出来。 可是这之后发生的事更加让人生理不适。 吞掉怪蛇的骨头怪身躯一震,喉咙处露着的舌根像泄殖腔一样涌出条条小蛇。小蛇们顺着它的骨骼倾泻而下,筋肉一般填充起怪物的身体各部分,那怪物竟然就这样重新拥有了血肉。 这个过程的缓慢使得恶心感成倍增长,宁家三姐弟也纷纷吐了起来,其他天师即便不那么怕蛇,冷汗也纷纷落下。 “还愣着干什么!”奚满月最先反应过来,从腰间的收纳法器中猛然抖出半人多高的宝刀蓬修,对身边的奚南使了个眼色,对方赶紧念动咒语,驭使着三面令旗,在奚满月身周三米范围内放出一道结界。 看她拿出那把刀,天师们赶紧后退,各自念诵咒语,准备着在她之后自己要用的法术和法器。 这时怪蛇还没有涌满那怪物的全身,它不断蠕动的狰狞面孔却已经成型,两颗金色的眼珠瞪视着奚满月手中的长刀,居然开口说话了:“拿来。” 奚满月没有放手,怪物伸出手蓦地一握,蓬修就自奚满月之手被种看不见的力道抽出,浮在空中朝它飞去。 【空间法术?不对,不只是空间法术……还有重力?】奚满月瞬间参透对方的两种能力,也想到了这家伙的来历,不由得看向任世间。 任世间重重点头。 他们面前的这只凶兽,正是里世界传说中最神秘、最诡异、理论上也最为强大的凶兽太乙。 相传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甿。 而里世界流传的传说中还多了一则——《兮时玉符录》中载:“太乙者,盘古齐社所化,圆为太千,直成乙邢,一阳一阴,一兽一虫,一得法效宇端,一行术化虚间,一走碧落如飞电,一下黄泉如浅隰。同出则异体相残,同入则异心伤天,高下实难分矣。” (太乙是盘古的隐蔽处所化,圆者化成的是太千,直者化成的是乙邢。一个成阳一个成阴,它们一个是走兽一个是爬虫,一个有到达世界尽头的法术,一个有造出虚无空间的法术,一个上天像闪电一样迅捷,一个入地像迈入田垄一样容易。他们一同出现时用两个不同的身体互相残杀,使用一个身体时有两个不同的灵魂伤天害理,两者分不出哪个更厉害。) 也就是说,他的性别器官,圆者化为走兽太千,直者化为爬虫乙邢,合称太乙。二者分时两相争斗,合时仇视万物,大杀四方。 虽然盘古氏的性别只是个模糊概念,但这则传说中以“圆”与“直”代称的器官似乎男女身上都能寻得,鉴于这唯一的合理性,这则传说还是被部分里世界书籍流传了下来。 而未见此物前,其中不合理的说辞就成了现代修者愿意相信《山海经》、《白泽图》,却不愿相信太乙存在的理由。 毕竟除了《兮时玉符录》中有关太乙的描述,就只有一本《奇异经》上还有一句关于太乙的记载,以及一只舌头如蛇,头上也卧着一条蛇的黑色人形插图。 而且,任何传说都从没提过这只出自盘古,理应能力强大到足以伤天害理的妖怪,没提过它造出恶孽后世间的灾变,缺少历史客观连续性的佐证。 再者,“太乙”一词是道家的核心理念。太乙,即为太一、泰一,如庄子所言,“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淡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 虽然这个词后来又被冠在星辰和神仙尊号上,但挖掘本源,正是所谓的“道”,无论是谁都不会把自己的镇派思想联系到一只凶兽身上。 可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那只人身动物脚鸟翼的怪物把飞禽走兽占了个全,那条带有尖刺的怪蛇则是再正经不过的爬虫,它们的能力与《兮时玉符录》上记载的一一对照,奚满月和任世间不由对这书和《奇异经》的两位作者大为叹服。 现在多想无益,奚满月在神识之中暗暗念诵蓬修教她的咒语:“奇力奇利,南无意利。” 蓬修听到她的呼唤从沉眠中醒来,少年单薄的身影从刀身上飘出,一见眼前巨兽,煞气自周身徒然而出,汇聚成那身黑不见光的铠甲。他双手轻摇,宝刀本体便从刀鞘脱出,寒光一闪后便回到了他自己手中。 “何人叫嚣?”太乙悠悠地说着,“肌肉”蠕动的胳膊朝蓬修轻轻一按,庞大的重力和肉眼难见的空间移位就把蓬修的煞气和他本人分散开来,巨手轻而易举地捏住他的身体。 蓬修的肉体也是煞气聚成,瞬间便化回煞气从他指缝中流过,钻回刀鞘,只留下一柄长刀,整齐地切开太乙握紧的手掌和手指。 断蛇纷纷而下,太乙不但没有恼怒,反而笑出声来。 这时天师们的法器也都备好,宁家四人的剑阵首当其冲,对准太乙的双眼纷飞而去。 宁家诗、宁家桦和宁七满脸泪水和涎水,面前的怪物简直就是童年噩梦的实体化,要不是宁凡在侧,只能硬撑,他们立刻就想原地去世。 任未识早就不支倒地,束缚骨翼的只剩下任世间、世铛铛和补上奚南空缺的奚北,三人越发吃力,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中毒的世镧镧和宁凡只好也加入其中,不敢给对敌的几人增加任何负担。 可是剑阵来得快,去得更快,空间和重力的双重操控下,锋利的剑阵像儿童玩具一样,被空间轻松地切成数段,掉落在地,难以聚合。 这简直是压倒性地战局,太乙根本不需要用重力或空间控制眼前的天师们,因为它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受到一丝伤害。 看着那只再次被蛇身补足的巨手握住蓬修,奚满月满心绝望,只剩下一个想法:【齐升逸怎么可能操控这样的帮手?这根本就不科学吧!】 更不科学的事立刻就在她眼前发生了。 只听棚顶一声巨响,一道天光竟照入了这个隔绝日夜阴阳的异空间之中。 603 失恋同盟 时间倒回三分钟前,晁千琳将杜秋风再次扯进了自己构建的小空间中。 “杜堂主,能不能把你的本体召唤到这里来?” 杜秋风不禁皱眉:“可是这里和外界的联系非常薄弱,你们的空间法术不是都不灵了吗?” 晁千琳道:“之前的房间里不灵,这个地方倒是和其他方舟区域差不了多少。虽然这条走道因为法则逻辑上存在悖论,与其他空间都有本质上的隔阂,但是我能建立独立空间,就意味着我的空间和这里可以共容。我的空间不存在逻辑悖论,是正常空间,你只需要把你的本体召唤到这里,我再把你的本体送进走道,就能用现实世界的规则破坏这里的规则。” “可是这……“杜秋风看着晁千琳不容置疑的样子,脑子却异常清醒,“悖论什么的我不明白,不过由我召唤我的本体,耗费的法力微乎其微,再由你转手,可就不是这样了。再者,用外面世界的规则打破这里的规则,不就是要打破这个空间吗?这个空间被打破了之后,会怎么样?” 晁千琳眼神闪躲了一下,据实说道:“消失。” “那这里的怪物们呢?他们也会消失吗?” “……不会。” 杜秋风倒吸一口凉气,他还没说话,晁千琳就抢白道:“你只负责把你的本体召唤过来,导入空间的是我,打破空间的是我,把妖怪放进表世界的是我,承受天道的也是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我已经知道了。” 晁千琳看穿他的胆怯和推脱,忽然问道:“杜秋风,你为什么要杀齐升逸?” “我……” 为什么? 答案很简单。 齐升逸为了挽救自己的爱人蓝羽柔,登上杜秋风的家乡沧海岛,做尽恶事。 沧海岛在北海中,水皆苍色,故谓之“沧海”。 岛上山峦林立,盛产炼丹所用的石材,石象、八石、石脑、石桂、英流、丹黄子等等应有尽有。 传说岛上住着几万个神仙,最著名的当属洛中九老和他们的紫石宫室。当然,传说只是传说,真正的神早就远离了尘世,岛上大部分都是在远古先民那里留下仙名的上古妖怪而已。 而齐升逸登岛后,那些传说全部变成了真正的传说。 他为了试验手中的丹方,不惜与全岛为敌,以岛树为薪柴,以岛身为炉鼎,以岛山为丹料,烧了半座岛就地炼丹。 岛上阻止他的妖怪或是被杀,或是被以家人和天道要挟,死伤惨重。 按理来说,他仅仅是个人精,不可能有这样的本事,但他背后深不见底的异空间是所有妖怪都从未见过的神秘力量,被抓入其中的没有一个生还。 居住上万年的家乡一朝被毁,这深仇已经足够杜秋风杀齐升逸一万次,更加火上浇油的是,他的伴侣离石,一棵和他相互依偎而生黄葛,不但本体被当做薪柴烧掉,为了保住杜秋风的本体,那棵万年的黄杨树,还主动献出了自己的内丹和精魄,被当成丹料添进了那一点儿作用都没起的转形丹。 已有万岁的杜秋风一直和离石二人在岛上相守相望,从未出过沧海岛,可是那三十天却留给了时间观念几乎消失的他永恒不灭的记忆。 大火,鲜血,冲撞漫天的冤魂,相守万年的爱人倒在自己怀里,身形一点点随黑烟飘散。 死亡的感觉让他这只远离生死的精灵不知所措。 他还有勇气留在沧海岛吗? 在这断壁残垣中多留一天,他都生不如死。 因为沧海岛矿物丰富,四大家族时常来岛采石,事后不久,杜秋风就在奚家的介绍下加入了同袍会。没几年,前堂主因为嫁人而退位,他凭借资历,继任了桃灼堂堂主。 桃灼堂主管妖类与人类的纠纷,是同袍会的前身,历史悠久。有纠纷就会有仇恨,千百年来无法释怀却碍于身份的妖怪多不胜数,杜秋风仅仅讲明自己的深仇,就得到了一大票追随者,甚至还有同袍会以外的妖怪,和与妖怪结合却遭到迫害的人类加入进来,对齐升逸的讨伐便在近年一步步被提上日程。 家乡好友和爱人的血海深仇他必须要报,而且,只为之前在津城港里填进命去的兄弟姐妹,他也没法回头了。 “杜秋风,你为什么要杀齐升逸?” 因为死亡,因为爱情。 而对方犯下这滔天大错的原因,和他一模一样。 杜秋风忽地狠下心来。 为了你的家乡,毁了我的家乡,为了你的爱人,杀了我的爱人,凭什么? 晁千琳从那双眼睛里再次看到了那个踏着巨树在甲板上追逐自己的疯狂的他,便又煽了一把火:“我爱的人,被他抢走了。他要用白明的身体,复活他的蓝羽柔。” “凭什么?”杜秋风脱口而出。 他抬起头,发现面前的少女就像镜子里的他自己,笑意掩盖着的愤怒、不甘和狠辣都在重复他口中的三个字:凭什么。 世界上造成冤案的最常见原因就在于: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可以抢走我的爱人,为什么我不可以。他可以为了自己的爱人背叛世界,为什么我不可以。 “好,该是我们讨债的时候了。” 一个几乎没见过无畏与真善的二十岁女孩,一个几乎没见过其他人苦痛的万年树精,就这样背叛了四大家族,背叛了整个表世界,结成同盟。 “你受得了吗?” 晁千琳亮出易坊的内丹:“有龙挺着,应该受得了。” “那你准备好了。” 杜秋风咬破食指,手诀上下翻覆,青色的光芒顺着他食指所到之处,留下了像波浪一般翻涌的灵力波动。 一个青色的法阵在波动中逐渐浮现,在二人头顶越扩越大,把晁千琳构建的异空间撑开得越来越辽阔。 晁千琳毫无征兆地呕了口血,眼睛、鼻子、耳朵也开始溢出血来。 要有足够承载万年老树的躯体和灵气的面积和容积,从各种意义上,这里都成了个规模庞大的异空间,而她到现在为止才只试验了三回。 晁千琳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痛到发麻,脑中可以感应到的空间数据几何倍数地增长,她像个气球,随时都在爆炸的边缘。 【确实有点儿勉强,这好像不是灵气就可以填补的状况。妈的,我受不了了,应该足够了吧。】 她抹掉脸上的血,在空间感知里寻找奚满月的所在,把意识中杜秋风本体原本所处的沧海岛用自己构建的异空间桥梁联系到奚满月的脚下。 空间之间的障壁突然被打通,单倍速空间与时间从这个小切口呼啸涌入,晁千琳只感觉脑中一凉,整个人都瘫倒在杜秋风怀里。 604 重建方舟 晁千琳链接奚满月脚下的空间裂口会出现在了她头顶上,正是那条怪蛇进入这条走道后就不再使用空间法术的原因。 这里是所有魔方房间与魔方区域体积差汇聚在一处构成的空间,理论上是乙邢空间法术与齐升逸所创规则的冲突地带。 这里的任意一处空间都是暂时被统筹在这条线状通道上的,其性质还会随着被裁剪之前的原房间转动和改变。 在这条走道上,乙邢和规则不但都不成立,还必须在在无人可以抗衡的等量规则下和解,维持着空间法术可以自由运行的表象。 这就给了第三个空间能力者晁千琳可乘之机。 当下战局紧张,太乙的实力一目了然,把它杀掉或引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时间也早就过了她内心预期的三分钟,让奚满月费时去引流那条路径就没有人能控制蓬修、指挥战斗,想打破这个区域,也只能选择下下策了。 晁千琳借杜秋风本体引入的是表世界的自然规则,选择引入它而不是江河湖海等其他自然物原因很简单: 足以改变方舟规则的能量极为庞大,从外界汇聚这样庞大的能量对战斗中的晁千琳来说耗时耗力,结果还难以预计。 之前桃源号一战中,晁千琳见过杜秋风召唤到天顶的本体,那棵体积巨大还有精灵依附的万年老树实在惊人,自身能量甚至要超过易坊的小岛几倍。 顶得上几个区域的引流一定能让方舟与外界高速连通起来,这么庞大的能量只受杜秋风自己控制,这样一来晁千琳只需要用自己的空间充当桥梁,省了很多力气。 而且,如此建立连接,与方舟连通的表世界地点就成了远在海外部州的沧海岛,怪物们就算从方舟逃掉,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对表世界的普通人造成威胁,还可能被当地的妖怪收抚。 不过,对晁千琳而言,只要能救出白明,让这些危险的妖怪流入表世界,搭上万千性命根本就不是个问题。 现在的她一往无前,只知道到了此处就绝对不能退缩,必须往重重空间和重重算计里扎。 即便她可以选择不再寻找三倍速的大本营,打开回到低密度空间的裂口,轻而易举逃离此处,这个想法也从来没有在她脑子里出现过。 如果她这时候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就会发现因果的力量和她的人性冲突得多么尖锐。 “晁千琳爱白明”就像个言情小说里强加的设定,没有任何铺垫和征兆,她被这样写定就必须按照这样的剧本杀到尽头。 而且,为了让这个“果”合乎逻辑,她不得不自发地从身边种种去推导“因”。 于是,从沧镇回来之后的她在一群不正常的人中混迹,在真实想法和虚伪嘴脸里反复辨别真伪,在超常的高压下连续做出抉择,终于也变得不正常了。 晁千神的偏执,任道是的心机,蓝晶的怨恨,奚钩月的嫉妒,奚满月的自贱,她都学到了。 她现在只想要白明,只想拿回那个最复杂也最简单,仅仅属于她的东西。 【去他娘的表世界,去他娘的人类,去他娘的四大家族,既然你们利用我,那我也还回去就是了!】 这个念头支撑着几乎丧失意识的晁千琳一点点吞吃、消化那些占据她全部脑容量的空间数据。 杜秋风在津城港上见过她这副垂死的样子,知道她的生命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的,便毫不动摇地让自己的本体在晁千琳的空间中恣意成长。 通过的能量大小到底还是比总量要小的,两三分钟之后,晁千琳总算适应了这种能量和数据在脑中横冲直撞的情况,拿回了自己的意识。 方舟也在这两分钟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晁千琳所料,这棵巨大如岛的树出现在方舟的天顶,轻而易举地穿透整个空间,在这黑盒子上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棵黄杨刚一探头进入走道,奚满月就知道这是晁千琳的把戏,不由得腹诽:【还真的是打‘破’啊!】 她当即命令所有人后撤,避开裂口和涌进来的茂密枝丫。 太乙对空间的感应最是灵敏,也立刻明白了其中手段,一声咆哮,众人周围闪着蓝、绿荧光的房门和墙壁就忽然消失不见,变成了异空间中最常见的虚空黑幕,原本在房间中兜兜转转的其他队员也都出现在了众人四周。 “满月,什么情况?”奚成必当即跑出人群。 奚满月没回答,直接下了指令:“二、三、四、五、六队,阻截太乙和群妖,一队、三队技术部成员集合,破解空间路径!” 【用这种方法打破规则,很快这儿就要消失的。齐升逸确实是没了上古妖怪的保护层,可我们也没了从低密度跳跃到高密度的缓冲区,大规模进攻又要成问题了。】 奚满月暗自苦恼,只能希望在这个空间全数消失前破解出通往大本营的真正路径。 这里是齐升逸故意设置的假路径尽头,虽然奚满月不知道蓝晶的那番话,却还是觉得这个方向没有问题,魔方空间肯定是进入大本营之前的大关卡。 技术部聚在一处疯狂地敲着电子设备,阻截太乙的天师们更是争分夺秒。 黄杨树的枝杈在空旷的大空间里左支右绌,太乙随机打开空间,把这些枝杈送到天师面前,单打独斗的天师近不了它的身,使用阵法和组合法术的则无法保持站位。 更可怕的是,方舟另一边的妖怪们都感受到了自由的味道,朝着这边被撕开的裂口疯狂地扑了过来。 奚成必、宁凡、任世间和世钲四个族长又一次聚在一处,和伤员们呆在一起,简略地交流了之前和接下来的安排。 奚成必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棵凭空出现的巨树是杜秋风,能操纵空间来对抗空间的是晁千琳,这些都是他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这方舟里关着的太乙比晁千琳的空间法术不知高了多少,却从来没有想办法离开呢? 奚成必忽然惊惶地看向太乙,只见那头巨兽在混乱中已经拿回了自己的四只骨翼,蠕动的蛇群瞬间包裹在翼膜之上。 它像只猫似的抻了个懒腰,抖了抖身上的“毛发”,突然朝着杜秋风枝干插入空间的裂口大吼了一声。 谁都没听到这一声是什么样子。 因为每个人眼中的伙伴们、妖怪们和太乙都消失不见了。 空落落黑暗中,只剩下一个自己。 605 等价公式 功亏一篑。 察觉到现状的奚满月脑中只闪过了四个字。 谁都没想到,这个包容万物的战场,方舟,就是太乙造就。 盘古氏是开天辟地的大能,遗留下的凶兽凶则凶矣,所行之事却是符合天地大道,有迹可循的。 它与山川湖泽同出一脉,对天地间的灵气感知敏锐,在上古众神飞升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万物灵气终有枯竭之日,当代妖魔都有灭绝的一天、 为了保存盘古的血脉与他辛苦开垦的天地,太乙用乙邢构建空间的能力,构建了这个面积辽阔的方舟圈地自封,而后气力耗尽,陷入了沉眠。 这里是太乙自己的避难所,是上古时代的避难所,也是天机之下,万种机缘的避难所。 除了以此为巢、在沉眠中守护此处长存的自己,太乙还在睡梦中引导着机缘所至,天命所选的妖精鬼怪进入方舟,不少有志之士也借这只巨妖的能力留存灵气时代的珍稀血脉。 等到方舟中空余的灵气补足太乙所需,这只怪兽就会再次苏醒,带领妖怪大军让世界重回上古。 所以,方舟中的妖物进入方舟的时间都很随机,不只是三千多年前的狰,一千多年前的长蛇,还有五百多年前的齐升逸。 没错,齐升逸的年龄不仅仅如众人眼之所见,他如果有户籍才是出了天大的笑话。 当年齐升逸为祸沧海岛的时候,杜秋风见过的那个空间裂口背后,其实就是方舟。齐升逸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一战,为了让太乙成为自己的助力,他在多年间时常投放妖物与人类给方舟中的妖怪补充灵气,就是为了它的苏醒能提前到今日,用它异体二妖捕猎和厮杀的过程,为自己的实验争取时间。 谁料到今天,晁千琳竟然会打破方舟。 太乙为了守护自己的巢穴,不惜散尽整个方舟,收回所有能力,再次祭出所有的力量,重新构建这个地方。 虽然齐升逸没料到这一点,这种发展却没有违背他拖延时间的目的,甚至很可能会彻底结束战局。 此时此刻,除了原本就在方舟中的妖怪们,每个闯入者的能力也都被太乙抽出,构建出一个个小空间,将他们封锁在了各自区域。 在这个过程中,奚满月和晁千琳都懂得了之前晁千神的推想。 比起局促在自家卧室的绝大部分天师,奚满月的家祠好歹算得上宽敞,而晁千琳的整座访缘寺则算得上巨大。 熟悉的触感和熟悉的味道让晁千琳格外不适,她从已经睡不惯的寒石床上惊坐而起,忽然发现自己身上只盖了件晁千神的t恤,除此之外不着寸缕,赶紧把它胡乱套在身上,冲出满是草药味的洞天。 日光照在脸上的温暖让她瞬间恍然,自己的眼前居然是一片漆黑,耳边只有悉悉索索的微弱风声,而自己的步距仅剩下六十几公分。 这是她十三岁时的小山、小庙,是她刚能听到声音时的那个还假作单纯的世界。 她一边叨念着白明的名字,一边疯狂地抹着眼泪,光脚踏着走过万遍,甚至不需要眼睛辅助的后山小径,感受着杂草刺破脚掌的酸疼,感受着青石板的凹凸和冰冷,感受着桃花瓣搔在鼻尖的麻痒,感受着虚假春光中不该出现的心安。 如果说以自己为中心构建出的是让自己最为舒适的空间,为什么她回到的不是那间有他的客厅,不是那张有他的沙发,不是那个被命指定的怀抱? 为什么她即便听不到声音,也知道自己的嘴念叨的两个字渐渐变了声调,那个开口音和那个闭口音渐渐变成了两个开口音? 难道天命改变的只有她脑子里的想法,她自以为的因果,却不能改变所有刻在她每个细胞、每个灵子中的习惯吗? 她一路跑到了前殿,脚却忽然踏空,从楼梯上一节节滚到了山门前。 这段路她太陌生了,毕竟这辈子她只走过两次。 一次是她六岁进庙,一次是她十九岁出庙。 一次被他们牵着,一次踽踽独行。 晁千琳挣扎了半天却没有爬起来,只能瘫坐在地上继续放声大哭。 或许她过度的能力在容貌、空间、体能、心智上都有所体现,被抽出维系这座小山后,她的一切能力,甚至是年龄就都被削弱到了十三岁的状态。 她脑子里的空间感应无比混乱也无比微弱,反倒是身上的擦伤和磕伤痛得要命。 这半年来,晁千琳受尽重伤,对痛的不敏锐与对空间的敏锐已成反比,这种孩子气的感觉离她太过遥远,她一时竟再也找不到理智,用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哽咽着叫喊:“大哥,大哥,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她明知道他不在,明知道他已经被伤透了心,明知道他只是用帮她做为推脱转而投敌,或是去寻找其他守护她、夺回她的办法,却还是在一切被削弱到原点时,发自内心地想要找到他,找到那个她渴求的舒适里必须存在的男人。 【如果真的被因果写定爱着白明,那我必须放弃的人,不就是他等价的存在吗?】 这才是晁千神那句“你到底爱不爱我”背后的推导公式。 此刻的晁千琳越发笃信着这一点,放肆地嚎啕,排解着这份真相带来的一切沉重。 突然,她头顶一暖,一只大手落在她发上,顺着发丝一路而下,搂着她还没像女人一样陡细的腰身,把她按在了怀里。 她听不到来人的声音,却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他。 “晁千神!晁千神,你跑到哪儿去了……” 晁千神把衣不蔽体的小姑娘用西服外套裹住,抱起她在她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总算把她走调的叫喊堵了回去。 他朝身边的蓝晶摆摆手,示意他先别急着发动手上的法器。 蓝晶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二人,索性背过身去,屏蔽这扎眼的场景。 “好啦,我这不是来了吗?” 晁千神贴在她耳边慢慢地说着,以便她听清每个字。 晁千琳鼓噪的心总算渐渐安静下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舒展开来,搂着他脖颈的胳膊越来越空,空间感知力慢慢回复,眼前的黑瘴也退却成一个头发花白,脸现疲惫的男人。 【复原了?】晁千琳惊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正好看到举起的那只手上少了一个手指,另一条胳膊尽头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找这个吗?”蓝晶适时递来一只右手,上面血色消退却依旧温热,好像刚刚离开原本的身体不久。 晁千琳从晁千神怀里跳下来,拉拉衣摆才接过那只断手,喃喃道:“谢谢……你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晁千神不禁苦笑,退后一步和她保持了礼貌的距离,淡淡地说道:“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606 三人成行 “我叫你来的……?”晁千琳不解,愣愣地和他对视,忽然脸现绯红。 因为她需要的生活圈里包含着他,所以这个以她为中心构建的空间便拉扯了他—— 刚才,晁千神正和蓝晶交涉,忽然听到了许久未闻,却让人想哭的呼唤。 那是听力没有完全恢复时,她音调怪异的“大哥”,不带一分质疑和迷茫,只有纯粹的希求和信赖。 晁千神能感觉到声音中超越纹盒的空间指引,忙问蓝晶:“方舟重组之后,你还能随意进出吗?” “重组相当于回到最容易进出的原始状态,应该比之前那样要简单。” “走,去找千琳。” 蓝晶没有多问,把手中那个半透明的立方体悬空处之,双手诡异地在其上切了一刀,其中的小圆球就疯狂地跳动起来。 晁千神把自己的手放在立方体上,感应着晁千琳呼喊传来的方向,二人身形一闪,已经到达目的地。 蓝晶只看到满身伤痕的晁千琳穿着件难掩身段的t恤,跪坐在地上,身边还丢着一只断手。 可是在被召进她个人世界的晁千神眼中,访缘寺的山门、前殿和春光都如晁千琳心中所想。 他不知该感动还是感伤。 原来在她心中,这时的这里才是她最安心的地方。 虽然每天都被困在洞天,一个人在寒石床上受罪,但她心中一直有着听力和视力复原,早晚师傅会送饭,哥哥放假会回来的希望。生活在希望中,就比仿佛被众星捧月,其实一无所有的今天要美好得多。 晁千神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一年,他推开山门,感觉到寺中异样的冷峻,下意识冲到洞天,正见到酒醉的晁昭揪着晁千琳的头发,砸碎了酒瓶要往她脖颈上扎。 这件事吓得晁千琳掉了魂,被叫回三魂后,她还是痴痴愣愣地发了三天呆,恢复正常后把这整件事都忘记了,只是再也不许别人随便碰她的头顶。 晁千神没有追问过晁昭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却已经清楚其中缘由,只是依旧怨师傅剥夺了这个他最常用的动作。 难得面前这是十三岁的她,被摸了头顶,反而顺从地依进他怀里,就像真正的当年那般。 晁千神苦笑以对她直呼大名的恐慌和暴躁:“我这不是来了吗?” 或许他真的出现反倒唤醒了她的理智,打破了原本舒适的假象,空间中朝气勃勃的幻象一一散去,晁千琳狼狈的真身和黑色的小空间一起展露无遗。 晁千神把她放下来,强迫自己像个真正的兄长,保持了刻意的距离。 昨夜之后,他的心彻底死了。 自杀。 他想和她头上的天命斗,所以分不出心来和自己头上的天命争抢她。 他自认爱她胜过爱自己,便干脆舍弃自己需要的那份爱情,选择把她从她不愿负担的一切中挖出来。 为了表达这种坚定,即便她羞赧脸红,他也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先做正事。 晁千神道:“蓝晶,解释一下?” “解释哪部分?”蓝晶无奈地问。 晁千琳接话道:“方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能进出自如?之前你没和满月他们在一起吧?” 蓝晶长叹一声:“第一个问题,方舟就是方舟,如你所见,源自太乙,刚才被你破开之后,太乙又把方舟的残片全数收回,重新建立,顺道把你们全员都困在了这里。 “第二个问题,我有我老爸给的法器,可以在方舟进出自如,至于之前困住你们的那个地方,我每次都是借三重传送阵直接跳过的,方式很普通。第三个问题,之前我没回大本营,一直和这家伙在一起,所以抱歉,白明的血还没拿到。” 晁千琳听得有点儿糊涂,但听到白明的安全还不能确定,偏执心又起,不再追究原委,直接说道:“得想个办法再次打破方舟。” 晁千神道:“别急,重组后方舟时间流速比齐升逸的大本营慢了两倍,还有时间。现在所有人都被一一隔开,只有我们三个聚在一处,我和蓝晶没有空间法术,你的能力又被这个空间抽走,想要打破墙壁和他人汇合很麻烦,必须先确定需要谁,到哪里找,才能提高效率。而且杜秋风和他的本体都被封锁在了这里,你的老办法行不通了,除了满月,你还想和谁汇合?” 晁千琳为难地说:“原本我的三个方案都是用来打破那个魔方区域的,现在方舟被重新整合成了齐升逸没做改动前的样子,第一个方案没了意义,第三个方案又已经作废,杜秋风肯定是不用找了……也就只有第二方案了……蓝晶,你刚刚说整个方舟都是刚刚那个能力变态的大怪物造的?” “没错,它叫太乙。”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 这家伙之前不是什么都不清楚,还故意把方舟被分隔两半说成是被压缩成一半的吗? 蓝晶瞬间理解她的眼神,赶紧解释:“我之前是真的不知道我老爹到底干了些什么,只以为他说的就是实话。我是和千神汇合之后观了会儿战,才分析出现在的情况,真的。” 晁千琳摇摇头:“我没想怪你,只是你们俩之前在哪里观战?” “旧大本营,藏在四大家族的支援部队后面。奚成必他们一开始找到的就是那个混乱的区域,进去之后里面的信号能传出来,外面的信号却传不进去,没法沟通,只能让外面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我们不能用你老爹给的法器直接回那个位置,去叫支援吗?” 蓝晶道:“不行,老爹给的法器只能在方舟里自由移动,那边是已经废弃的大本营,之前我都是靠各地留下的传送法阵来回跳跃,现在方舟已经重组,我的法阵也被洗掉,我们俩受空间密度差限制,进得来,出不去了。” “那你们还没头没脑地闯进来?” 蓝晶朝晁千神撇撇嘴,示意这可不是他的主意。 “这么说来,只要打败太乙,方舟就会瓦解,可是这群天师都不是它的对手,还不如我们直接跑路呢……”晁千琳看着依旧隐藏真实实力和目的的蓝晶,话锋忽然一转,“黄金成呢,不能在大本营那边接应我们吗?” 607 一蒂双生 蓝晶淡淡地回答:“他多数时间都处在失智状态,应该不太方便。” 晁千琳用眼神询问晁千神他说的是否属实,对方眼睛看向斜下方,示意确实如此。 这个细微动作落在蓝晶眼中,他刻意笑得浮夸,心下暗道:【等着吧,最后还不是要靠我的?】 确实,被关进方舟的生物想要离开关押自己的空间,必须要空间内有外人闯入,带入足够发动空间法术的能量波动。 可是蓝晶和晁千神是从几乎没有灵子波动的原大本营而来,讨伐大军带入这里的灵子几乎都在之前晁千琳反复的空间构建过程中被消耗一空了,他们二人进入后激起的微弱灵子波动根本就不够打开可以通过三人的空间裂口,想要移动就只能依靠蓝晶那里的空间法器。 但晁家兄妹似乎都没有对他开口的意思,反而在一旁讨论:“蓝晶的法器应该能检测构建空间的稳定程度,既然构建空间的都是太乙,就算能量抽取自其中的人,空间的稳定也应该全部相同,怎么才能在这么多区域中找到满月呢?” 晁千神道:“可是她比其他人多了一样东西,即便它也被太乙封在了单独空间中,他们之间的联系应该也不会消失吧。” 晁千琳瞬间了然:“原来如此,所以只要找到彼此链接的空间,或是密度与其他空间有异的空间,就能找到满月了?” “你们在说什么?”蓝晶凑上来问,却被晁千神有意用动作挡住。 晁千琳认真读着他塞到自己手中的纸张,上面的睢族文字密密匝匝,虽然她不懂具体法术,却推断出这张纸的意图,盯了他大半天才下定决心。 这就是他给她打开空间的能源,也只有现在的他才能使用这样变态的法术。 【罢了,大哥肯定会把自己保护周全,反正那些人早就死了……】 晁千琳叹了口气,念动悯火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身上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再提供新鲜血液,凝在她受伤的短匕首证明她的失血量已经严重至极。 其实现在的她不用打开空间的物理动作就可以进行空间跳跃,只是,想把晁千神献祭出的身体使用在法术中,施法过程十分必要。 当然,他献祭的不是他自己这副身体,那堆符号之所以繁琐,就是为了避免误伤自身,只把献祭的目标定在与他意识相连的另外十三人之上。 看到空间裂口开启的蓝晶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与晁千神搭伙就要尝尽挫败,这一时间他毫无办法,只能奉上手中法器,让晁千琳用之前商定的那个他不知情的方法找到奚满月的所在。 只在空间裂口里停留了十几秒,晁千琳就确定了那两个彼此联系的空间。 她知道自己的运气无法指望,故意没有选择自己的第一直觉,还是被天命摆了一道,到达了蓬修所在的空间。 脚下黑暗缓缓铺陈成一座辉煌的宅邸,房间太多,院落太大,晁千琳索性不去寻找,现在第一进大院里大喊:“蓬修,快出来!” 一个略显沙哑的少年音传来:“你们走吧,在这里蛮不错的,我不想离开了。” “你不想找裳环了吗?” 少年轻笑:“找到又能怎样?我降生的方式就注定了我此生不幸,这些日子我早已想通,离了我,她或许过得更好。” “那就帮个忙,让我们找到奚满月吧。” “你们能靠自己找到我,还会找不到她吗?只不过想借我之力去对抗那个齐老儿罢了,还不如直说的好。” 晁千神说道:“是又如何,兵刃是为主人存在,你抛弃奚满月自暴自弃,总得有个理由吧?” “累了,懒了,烦了,知道了,走吧。” 蓬修说着,他们三人脚下的铺地青石竟然渐渐褪去,又一次归于黑暗。 蓝晶问:“反正要直接去对付齐升逸,一定要带上这个随时可能伤到咱们的家伙吗?” 晁千琳道:“天知道你老爹还有什么花招。他能支使方舟的主人为自己办事诶。” “这……应该叫利用吧?” “但既然要直接去挑战他,还是多个保障比较好吧。” “他这样子像是打定主意不出来了,我们又打不过他……” 晁千神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争论,内心的挣扎史无前例。 他确实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自己的底线,他真的不想背叛。 “啪嗒”。 晁千琳的右手忽然掉落在地。 这粘稠的声响终于压断了晁千神最后的坚持。 虽然她是选择把方舟中足以残害苍生的怪物放进表世界,但是看不懂巫术严密性的她却为了降低自己被献祭的风险,最底线地使用他提供的能量,连维持自己完整身体的灵子都没有多用。 为了这几不可察的温柔,他再多背叛一人又能怎样。 晁千神摘下脖颈间的纹盒,举到身前大声说道:“蓬修,你认得这是什么吗?” 一股黑气蓦地汇聚在他身前,蓬修的少年身影瞬间成型,一把抢过他手上那小小的项坠:“怎么会在你手上?” “白阳给我的。” “谁是白阳?” “莫滴珠的遗腹子之一。” “什么?”晁千琳和蓬修异口同声。 晁千神朗声说道:“这对血契法器是你家主人的家臣金应游打造,由你家主人严良送给他的心上人莫滴珠,只为感知她身边的危险时及时赶到她身边。严良临终之前,把自己的纹盒也留给了她,我说的可对?” 蓬修没有说话,只愣愣地看着纹盒。 晁千神继续说道:“后来,莫滴珠生下白阳、白和二子,临终时将一对纹盒交给了这两兄弟,让他二人相互扶持。千年之后,白阳、白和为了完成至交好友晁昭,也就是我们师傅的遗愿,把这对法器交给了我们兄妹。” 蓬修挑着眉,凤眼里满是威胁:“你到底想说什么?” “莫滴珠的丈夫是个黑市商人,离世之前,把自己的生意都留给了其中一个儿子白阳,你可知道他们的另一个儿子白和得到了什么吗?” 蓬修连呼吸都停顿了,只等着他说出自己最想听到的那个名字。 可是晁千神故意没说出“裳环”二字,而是问道:“奚满月在哪里?” 蓬修勉力勾勾嘴角:“欺骗我的代价可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命。” 晁千神淡淡地说:“放心,她对我和她对你,一样重要。” 蓬修又干笑两声,手掌开合,一把长刀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晁千琳明白交易达成,当即打开空间,四人转眼已到一座宗氏祠堂。 608 拉帮结派 奚满月正在祠堂上静坐,和晁千琳一样,被抽去了大部分能力的她样子也凭空缩小了一大圈,此时只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个头比从前更矮了。 她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惊讶,对在侧的蓬修也只是轻轻点头。 蓬修没多说什么,只深深地看了晁千神一眼,就把身形隐回刀中,稳稳落在奚满月手上。 仅仅一米五的奚满月拿着这柄和自己差不多高的长刀,样子甚是滑稽,让人很是怀疑她到底能不能把他拔出来。 晁千琳笑道:“满月姐,你发育的好晚啊。” 奚满月故意挺了挺胸脯,也跟着笑道:“是啊,二十三的时候我才好不容易长到一米五五。” 晁千琳直入主题:“想再次打破方舟真的难了,我们直接去找齐升逸算总账吧。” 奚满月却道:“恐怕不行。你觉得齐升逸会把自己的几成兵力放在自己家门口,又会把几成兵力留在自己的大本营?” “可是,只要问问蓝晶,他家黄金成能顶多少尖兵,不就知道我们真正要对付的都有谁了吗?” 奚满月瞥了一眼瘦高的鸟人,又一次摇头:“我知道你要赶时间,但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严良墓的癫室里,遇见蓬修是在什么时候?” 晁千琳无奈地沉默了一阵。 确实,她们都承认天命的存在,所以心里清楚,该发生的事一定会在特定时间点发生。 现在天命最盛,对事件进程影响最大的,一为受天命选召的晁千琳,一为逆天之路走到尽头的齐升逸。 而他们二人的矛盾点就在爱人和试验品白明身上。 一如癫室之中,无论讨伐方在方舟里浪费多少时间,事件的节点,也就是这双方受到考验的时间点,一定都在实验进行到最后关头的时候。 既然如此,还不如做好充分准备再去应战。 可是晁千琳由衷担心,晁千神准备的巫术祭品够不够她集结足够的兵力,如果让她为了救出白明而献祭晁千神,她是万万做不到的。 奚满月见她为难,再次说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再次打破方舟。” “你想怎么做?” “我们可以让太乙彻底沉眠。” “这……能做到吗?以我和你的空间能力,想和太乙对抗就已经很吃力了,把它引出方舟的话,外界恐怕也……” “可以。”晁千神突然打断她的话。 晁千琳惊讶地看着他。 她对他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一无所知,只知道她的大哥就算再出众,也不能用二维的灵辖与道家法术去对抗四维的空间法术。 晁千神再次淡然地说:“我们去搞定太乙。” 奚满月听他这么说,不等晁千琳决断就斩钉截铁地应和:“好,我们走吧。” 晁千琳其实还是不能确定这条路的可行性,可是她就算不愿意相信晁千神的目的,也还是愿意相信他的能力,当即放下质疑,打开空间裂口,直奔太乙的所在。 手中半透明的立方体剧烈震颤,其中的小圆球已经摇晃到看不清轨迹。 这样的空间密度和稳定程度似乎达到了这件法器的感知极限,也就是说,这件法器是专为方舟准备,其上限便是太乙本身。 这个发现让她隐约猜到,齐升逸对方舟的熟悉程度绝不仅仅因为他的异空间与方舟毗邻。 既然方舟中尽是妖怪,人精不也是妖怪的一种吗?但身为被禁锢于方舟的一员,他是怎么靠自己离开方舟,另外造出一方天地的呢? 如果知道了这个,说不定破坏方舟就会有什么新方法。 她没把这件事说给奚满月听,对方的空间能力远不如她,还是绝对那三家一派,这种关键时候必须留手。 晁千神最是了解她,也知道她又有了什么新发现,不动声色地用同心诀在她脑中询问:【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看住满月和蓬修,你来主导战局。】 【放心,我也是这么想的。】 被排除事外的蓝晶不知自己是受上天强加的特质所累,还是只被对方的情感刨除在外,默默地做着隐形人,也准备好了自己的武器。 一直以来,他显露过的仅仅是他藏于水晶的力量。他确实没像其他妖怪或人类那样修炼,可是对西方魔法几乎一无所知的众人并不知道,他只凭念咒和口哨就能放出的光魔法也是源于魔法阵的阵图回路。 此时除了那张漂亮的脸蛋,他隐藏在幻术之下的真正身体上,几乎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魔法阵。 为了让法阵在这场决定他人生的战役中不会随着使用快速消退,它们不是用法师常用的纹绘嵌入皮肤,而是用刀子深深刻伤后留下的伤疤。 绘阵过程中付出的痛苦和鲜血也作为法阵能源的一部分,让这些原本普通的魔法和他从前所用时产生了本质上的不同—— 这是黑魔法,名满世界的不良禁术,埃克提克派巫师不该触碰的禁忌,蓝晶把它们作为最有力的武装,比晁千神更具决心地时刻准备着献祭自己。 可是眼前的巨兽何其庞大,它沉眠的鼾声何其鼓噪,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尚且胆怯,混有鸟类血统的蓝晶更加难以抑制自己本能的恐惧,身上的法阵下意识苏醒,竟然在晁千琳和奚满月商议围攻方式的时候惊醒了太乙。 蓝晶只能顺势放出一片血雾,暂时将四人蒙蔽其内。 可是,血雾竟然瞬间反向飘到太乙身边,把它的庞大身影彻底隐蔽,显是它又向之前一样,利用他们的法术来为己所用。 奚满月一边观察周遭的情况,一边用他心通询问晁千琳:【为什么这次它没有分成两份?】 【我不知道,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太乙是什么,只听到大家是这么称呼它。】 奚满月把太乙相关的信息飞快地传递给晁千琳,顺便躲闪开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太乙。 庞然大物没有像之前对付一众天师那般待在原地一动不动,而是主动扑击。 晁千琳觉得它八成记得自己之前撕裂它老窝的仇恨,却仅仅避开它的爪子,故意遁进了它目光所至,便即打开的空间裂口,借自己之力转移了出口,跳到了晁千神面前。 “它想分散我们,再用重力和空间攻击,老套路了,尽量往一起聚。”晁千琳匆匆交代着,胳膊却忽然被晁千神扯住。 他把她往怀里一按,晁千琳只觉天旋地转,身体被不可逆的空间法阵拉住无法反抗,再睁开眼时,面前竟然是排排摆满法器的金属架子和一扇紧锁的大门。 609 掠夺补给 晁千琳完全懵了。 昏黄的灯光竟然让她头晕目眩,浓重的霉味更是冲得她脑仁发痛,就算她目力超越表世界人,绝对的黑暗中还是难以看清细节,只能跌跌撞撞地摸到墙边,好不容易才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关。 空间感知能力已经告诉她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正一道研究学院的地下。 之前为了调查“走尸”食人的事件,事务所一行人都来过这座意义不明的学校,不过只有夜探学院的晁千神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晁千琳也想到八成是这么回事,只是,她一点儿也想不明白晁千神为什么要在对抗太乙的紧张时刻,把她送到这个地方来。 表世界的灵气充足,她其实很想立刻回去,却出于对晁千神下意识的信任,先一步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里的地面上积满了雨水,好在只淹到她的脚踝,并没有威胁到铁架上的各类法器和符纸。 她顺手拿起一个塑封袋,里面的符咒甚是眼熟,翻检记忆后她骤然发现,这不就是宁峙对杜秋风使用过的定身符吗? 【这些都是他准备的?大哥不会是让我来拿补给吧?】 晁千琳忽然想通,他看上去什么法器都没带,能供他使用灵辖法术的灵子都被自己用光了,自己身上虽有易坊的内丹,其中的法力也在之前打破方舟的时候消耗一空,与太乙和接下来齐升逸一战都必须要补充能量。 能够自由出入方舟和表世界的就只有她,晁千神肯定是这个意思没错。 可是这里都是道家法器,晁千神能用,她却不能,也只有尽量带走更多物品,引发更大的灵气波动,才能让她和他都有一战之力了。 问题是她对道家法术的了解仅限于从前见晁千神修炼的过程中,传统符咒她还认得出来,近年来里世界改良的符咒就不太懂了。 这里的黄符每包量都很大,不知道哪些的威力更大,消耗法力更少。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法器又是哪些强力,哪些鸡肋。 【还是拿金属成分高的吧,定身符肯定要的,定身符周围的很可能也是控制类的法术,应该都对法力消耗比较大,这几个带四御和四相讳的很可能是召唤类的符咒,这种法术一般消耗的法力比较小,只是不知道方舟里能不能召唤出东西来。不过召唤的灵符本身与天界有联系,自身的能量也比较大,应该对我有益。】 晁千琳胡乱往怀里捡了一大堆法器和符咒,忽然一拍脑门:“我是不是傻了?” 她已经具备构建空间的能力,直接建出个小空间,把这里搬空也可以嘛。 可是刚刚划出两面相对的空间裂口,刚刚的眩晕就又一次袭来。 只在灵气充足的表世界呆了这么几分钟,身上的伤口和脑内的亏损还是来不及恢复,她的身体状况和精神力似乎不允许她任性行事。 晁千琳顺手从架子上捞了一瓶丹药,也没管里面的小药丸到底是用来恢复什么的,直接全部倒进嘴里。 她的精神果然好了许多,空间可容纳的东西从一个货架增加到了两个货架。 发觉这法子有效,晁千琳索性又拿了几个瓶子,把里面的药全都吞了。 脑中的清明让她精神一振,可是她的肚子忽然绞痛起来。 索性痛是她最不在意的事,这种程度的痛根本影响不到她的行动。 考虑到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三分钟,二倍速时间的方舟战局可能大变,晁千琳不敢再多留,收了五个货架,在脑中回想自己来时的位置,身形一顿,已经回到了太乙所在的方舟中心。 从外侧来到方舟的核心区域让晁千琳史无前例地真正了解到方舟的构造。 这里其实和之前的魔方区域很像,每个区域都会随着内部生物的活动进行移动,只是整个区域空间上的形态更像是一个鸡蛋,区域移动的规则更像是宇宙中的星球,区域周边的邻居随着各自的自转也会时而改变。不过,由于它们的移动速度并不恒定,大部分情况下也不会轻易移动,像长蛇那样一直和狰做邻居的情况应该非常常见。 妖怪们的区域和太乙所在的中心区也像鸡蛋一样,大致可以看成蛋白和蛋黄,中间有明显的分界,那倒分界也是一重空间墙壁,将从各区域中掠夺的剩余灵气收集禁锢在太乙身边。 晁千琳觉得齐升逸应该是从邻居的变更中参透了这里的移动规律,继而找到了离开的方法。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离开四分钟,这里却已经过了八分钟,进入中心区域的瞬间,晁千琳就被这惨烈的战况惊得差点儿忘记动作。 奚满月撑着刀,身体被太乙的空间法术分割成了三个部分,但性命无忧。她头顶悬着之前晁千琳见过的那个御鬼法铃,下悬的香囊已经空了,七只不受重力和空间限制的恶鬼正与太乙周旋,另外两只恶鬼则围着她身边护法,身形在她喃喃而出的道家正法中有些飘忽。 变幻回竦斯形态的蓝晶身上已经少了一个部件,他仅剩的一只眼睛也终于没了。 但拿走他眼睛的不是黑魔法,而是一旁的晁千神。 晁千神一手蜃珠,一手眼珠,身前的三眼诀上投射出太乙诡异的重影。 他脸上的笑意连晁千琳都为之胆寒,金色的灵子屏上,除了在场众人以外的死宅零四和神父零五也让她胆战心惊。 那二人都不是正常人的样貌,皮肤红得像在燃烧,如果晁千琳没猜错的话,他们都已经服下了四象丹。 这种毒药由四种毒虫、四种毒草和五行之炁炼成,能在短时间内激起修者全部修为,引发走火入魔似的内里膨胀,直至涨破服用者的丹田。有许多修炼进入瓶颈期多年的修者选择用这种毒药突破境界,可惜成功者几近于无。 这种药发作的时间受修为影响,对没有修为的表世界人,这种毒药完全无效,而法力越是充盈,丹田被涨破的时间就越短。 那十四具傀儡都已经与晁千神的神识相连,只要他按心法正常修炼,他们就能拥有入门级的法力,再辅以这种丹药,短时间内,他们就会变成大师级的修者。 晁千琳对自己的恶毒厌恶已极,对他的恶毒却只感到心痛,不禁颤声叫道:“大哥……” 610 卦师卦诗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奚满月在心底苦笑。 她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瞒住晁千琳。 虽然她们必然有一天会站到绝对相反的立场上,但是作为这世界上难能可贵的同类,奚满月对晁千琳的珍惜,晁千琳永远都不会明白。 毕竟,奚满月甚至比任道是更早知道,所谓的神选和所谓的雏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满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承认吗?” 高二中毕业那年,任世间出现在她的毕业典礼上,拦住了急着回家给妹妹和父亲做晚饭的她。 “任族长,你这是什么意思,找我有事?”奚满月对任家人向来没什么好感,仅仅是出于礼貌,对他行了个礼。 任世间笑道:“当然,我会特地到这里来找你,自然不可能只想打个招呼。” “那您有什么事,直说就好。”想到晚归可能受到的体罚,奚满月索性毫不客气地直抒胸臆。 任世间交给她一个信封,严肃地说:“如果我是你,看完它之后,才会决定把它交给你父亲,还是自己偷偷烧掉。” 奚满月接过那封薄薄的信,点点头表示客套,匆匆离去。 她不知道任世间想干什么,但是,十四岁的孩子,好奇心比忠诚要高上几十个百分点。 奚家虽然严厉,却不像钟家那般泯灭人性,尤其因为奚满月是个天才,奚成必对她的独立意识向来不过多干预,奚满月几乎没怎么纠结,就在回家路上拆开了信封。 信封里有一颗胶囊和一张信纸,上面的文字内容只有四行: “天选一,地生皇,彼苍降方累尘纲。 “雏子缺弊成风骨,登封极乐万人偿。 “绫罗伞盖血染透,诸君何德命昏丧。 “苦心全付东流去,是日无多解无望。” 奚满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然发现纸张背面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钢印,形状像两条互衔尾鳍的鱼,外围的花纹太过模糊,她也看不清到底是藤蔓还是什么。 可是联系到那首丧气冲天的怪诗,奚满月隐约有个猜想,甚至已经确定事实如此——那应该是四支翅膀,因为这首诗的作者,大概率就是那只万年嬴鱼妖神算吴遗。 据说这位卦师吴遗卜算功力一如其名,从未有遗,为了明哲保身,每每都会把自己卜出的事情藏在酸溜溜的诗句里,如果拿到卦诗的人有幸理解其中含义,便能凭这份机缘受益无穷,若是没懂,就说明天意不让此人懂得,吴遗也不算是泄露天机。 而且,里世界上流传吴遗卜过的几乎全是影响到历史进程、世界安危的大事。 如果任世间给她的这张纸真的来自吴遗,那么这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任世间又是什么意思?这么重要的东西给自己真的合适吗?难道吴遗这一卦是算给自己的? 奚满月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这东西似乎真的不能交给奚成必。 如果被奚成必发现自己被任世间交付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对自己的教育方针和教育计划很可能会大为改变。 她倒不是不想变得对家族更有帮助,只是希望哪怕是打压任家,也能尽量多凭自己的意愿,而且,若是能靠自己,把她和任家突如其来的这重联系处理得漂亮,她对家族的贡献不就更大了吗? 十四岁的奚满月打定主意,把这封信藏到了自己的收纳法器中,决定明天上学后再到实验室悄悄研究。 之后的三年,任世间再也没提起这件事,而奚满月却从这封信和那颗胶囊中发现了太多精彩。 在当时的她看来,那首诗中的“天选一,地生皇,彼苍降方累尘纲”说的应该是上天选择了什么人,这人会对凡间造成巨大的影响。 第二句“雏子缺弊成风骨,登封极乐万人偿”则是将被选中的人称为“雏子”,还说明了“雏子”本身会带有五弊三缺的属性,但这些缺弊似乎也会对雏子日后的成长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而那个“登封极乐”的意思,就有些意义难明了。 虽然奚满月脑海中立刻想到了“成神”一词,她却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到底正不正确。 再之后的两句又是赘述这件事会对世界造成怎样恶劣的影响,以及事情本身的不可逆、不可改。但奚满月总觉得,既然会被预告,这事就不该真的无解。吴遗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说明,也证明这应该不仅仅是“万人偿”那么简单。只是她连具体事情都还搞不清,怎么解决就更没头绪了。 再之后的一个偶然中,她又发现了这封信中的另一个秘密。 其实除了那张纸,信封的内侧还藏着一串数字。 因为其中包含了“1990”,当年出生的奚满月的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些是年份,而且恐怕这个“1990”指的就是自己。 看到那首诗的第二句之后,她就开始反思自己身上,是不是真的缺少了什么东西。 愤怒,她曾经对晁千琳说过的“愤怒”就是她最后得出的结论。 如果没受到这样的提示,人恐怕真的很难发现自己到底是脾气好过头了,还是有这种闻所未闻的先天缺陷。 奚满月觉得这应该就是任世间把这封信交给自己的原因了。 可是另外的四个数字,是不是和这个“1990”一样分别对应着什么人呢? 如果还有另外四个,又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其他人有可能是“雏子”,或者干脆所有人都是“雏子”? 想不通的事她都暂且放下,那颗胶囊也成了她的研究对象。 平常人看到胶囊,一定会先入为主地觉得这是用来吃的药物,可是四大家族的研究员思维方式却完全不同。 奚满月凭直觉认定,这东西一定是某种法器。 用法术检视过胶囊内部后,奚满月又进一步细化了这个想法——这是个传讯法器。 虽然不知道那其中的符文字条运用的是什么术法,联系的又是什么对象,但是其中的三角构成结点和奚家传送法阵使用的基础原理基本相同,奚满月很快就找到了使用它的方法。 破解这件法器是在她十六岁的时候,真正使用这件法器却是在她十七岁那年,再次见到任世间之后。 那天,任世间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又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承认吗?” “承认。” “这么说,你已经了解自己的能力了?” “算是吧。” 任世间又露出那种绵里藏针的笑容:“那你知不知道吴遗卜给你的卦为什么会在我手里?” 611 草蛇灰线 奚满月自然不知。 上次任世间做出这不知所谓的事后,奚满月虽然没有直接对奚成必讲明,却也侧面试探或调查过最近里世界是否有事关世界安危的大事出现。 作为族长的女儿,奚家最有希望的研究界新人,已经有能力参与核心科技研究的她拿到情报应该易如反掌,什么都相关消息都没查到,也就证明奚家真的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奚满月也知道一般与世界安危相关的事几乎都是传说中的灵辖在处理,只是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正的灵辖,里世界也有很多年没得到灵辖的消息了。 历史上灵辖也曾经因为靠五家之力无法搞定世界性难题,联合整个里世界对抗天灾的情况,莫非这事是任家私下与灵辖结盟,对抗另三家的一环? 她不知道自己雏子的直觉几乎全中,借着这个思路和任世间交涉自然毫无障碍。 “我想,应该是任族长为任家找的出路吧?” 任世间皮笑肉不笑地说:“天才果然是天才,小小年纪就已经这般透彻。” 奚满月道:“所以任族长不把我这个灾星报给我父亲,让我奚家鸡犬不宁,反而单独对我自己透露这件事,是什么用意?” “因为下任族长几乎可以确定是你,而现在你还小,或许对我任家还没有他们那么深的偏见。说实话,一开始主动接触到这件事,我确实如你所说,是想借一件大事找回任家的地位,但是……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是从我家上辈老爷子那儿传下来的,这些年来,我们这些子孙见证了各种怪异,已经知道吴老前辈所言不虚。 “这根本不是件应该借着由头起义的小事,而是会威胁到整个四大家族存亡的大事。如果我们不能齐心协力好好应对,里世界很有可能会在历史上彻底消失。” 奚满月更加不懂:“既然事情真的这么重大,我父亲应该也会重视的吧?” 任世间一脸严肃地摇摇头:“夙敌更了解彼此,我恐怕比你更了解你父亲。他的固执和心狠手辣你可能想象不到,如果我直接和他接触,他依旧会先排除掉任家再去处理这件事。毕竟距离真正事发至少还有相当一段时间,既然这段时间没什么可做,我还不如直接和你接洽,到时候,你已经在奚家有了实权,选择告诉他还是自己处理都比现在直接由我告诉他要保险。” 奚满月觉得他说的倒是有道理,只是自己已经摆出这种姿态,想再去探问他事情都细节反而开不了口。 任世间看她没什么要说的,便说道:“那老夫就先走了,祝你高考顺利。”他走出十几米,忽然又回过头说道,“胶囊一定要好好保管,用上它的那天,你会明白很多事。” 奚满月也没想到,她说的“相当一段时间”足足有十二年,她用上那件法器则是在三年前。 十四岁的决定她在大学期间当真后悔过几次,不过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再告知奚成必,可能得到的反馈实在难说,她也只能顺着任世间引导的道路这么走下去。 她把那颗胶囊贴身藏着,带到几乎忘记它的存在,甚至忘了自己和任世间的对话,一路顺风顺水地坐上了特侦队副队长的席位,出色地完成研究进度的同时,出色地带领特侦队解决一个又一个里世界难题。 直到三年前的某个下午,正在家中休周末的奚满月正敷着面膜,忽然觉得颈间的收纳法器有微弱的灵力波动传出。 她几乎第一时间找回了所有有关此事的记忆,瞬间放出那枚胶囊。 胶囊沾了表世界的空气,骤然燃起,放出的烟幕上逐渐汇聚起淡淡的光芒,像是投影仪显像般投出三个她全然陌生的人。 一个瘦高的,翻着三白眼的青年正呆站着,脸上几乎毫无表情,显得极不自然;一个道士打扮,浑身是血,横躺在地的中年男人,似乎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马上就要咽气;一个趴伏在那男人身上的女孩,仅从背影就让人对她的容貌抱有无限的幻想,她耸动不停的肩膀证明她正在哭泣。 奚满月没来由地对那个女孩的悲伤产生了共情,她甚至从这个背影里感受到了见到奚钩月时才会涌满全身的亲近感和保护欲。 【这该不会是……其他的雏子吧?】 奚满月默默看着中年男人闭上眼睛,青年和女孩相拥痛哭,最后那女孩烧掉了中年男人的尸体,光幕也在火光中消散。 【好像不是道家法术……他们是灵辖?】 奚满月好像懂了些什么,却好像什么都没懂。 全程,她都没看清那个女孩的样貌,却记住了那个三白眼的青年和那个中年人的长相,凭记忆到警局的模拟画像师处画了二人的像,运用自己的关系偷偷查到了二人的信息。 原来,中年人名叫晁昭,青年名叫晁千神,二人是父子关系,家庭关系中还有一个名叫晁千琳的十六岁女孩,是他们的女儿和妹妹,却没有妻子或母亲这个角色存在。 而且,奚满月根本没查到与这三人相关的领养手续,从他们能够使用法术这一点推测,他们应该不是真正的亲人,只是通过里世界渠道得到了表世界身份。 接下来,奚满月着重调查了晁千琳其人,发现她在表世界除了一纸户籍,和一张绝对不可能是她本人的证件照,没有留下过任何记录。 事实上奚钩月后来查询晁千琳情况时,借的都是她姐姐奚满月的东风。凭她一个高中生,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权限把晁千琳从里到外差个遍。 也就是说,在见到晁家兄妹之前,奚满月就已经很了解二人的经历了。 至于她怎么能知道没有任何表世界纪录的晁千琳的过去,这其中手段,便是此时此刻晁千琳和晁千神对她深恶痛绝,并把她放到己方对立面上的原因了。 为了了解一切,她带着和齐升逸如出一辙的科学家似的好奇心,用出了最后手段。 从她身边的人下手。 她首先介入了晁千神的圈子,发现这家伙嘴严得像被水泥抹上一样,连个正经的朋友都没有,估计她这个陌生人直接去接触他,也得不到什么关于晁千琳的消息。 那就只能从晁昭下手了。 虽然对方是个死人,但她是个天师啊。 她本来只想用扶乩的方法,从晁昭命魂的记忆中找到晁家与那件事的联系,验证自己对晁千琳身份的猜测。 没想到,她的招魂,彻底打破了晁昭封锁灵辖听神通道的计划,让整个神选事件的结局天翻地覆。 612 藏师之地 晁家是现在的火系灵辖,这一点四大家族的资料中早有记录,无论是那日传讯幻术中见到的一切,还是了解灵辖生平可能接触到的灭世情报,都让奚满月的这次扶乩势在必行。 如果是其他人尝试召回晁昭的魂魄,凭他把自己困在神谕与灵辖通路上的决心和术法,八成都不会成功。 偏偏对方是个雏子,还是个能力仅此于晁千琳的雏子。 奚满月的人生向来如此,除了心上遭受的煎熬和折磨,她想做的事、要做的事总是那么顺利。这就好像是上天对抽走她愤怒感后,回馈给她的补偿。 看到站在面前的年轻魂灵后,奚满月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询问他的记忆,而是谨慎地将他收进了自己的收魂法器中,想要炼化掉命魂上的独立意志,把他变成和刘浪一样的记忆存储设备,一点点抽取她想知道的一切,避免这块移动硬盘能量过载,无法修复。 “炼化”灵魂她进行过无数次,大学毕业时制造活尸的技术也是在重复这样的过程。只是晁昭生前是个大能,随着自我意识地消散,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出众也渐渐显现。 如果不是为了镇守神人之间的通讯,他不得不把自己打碎成无数份,奚满月的技术根本就不可能简简单单地战胜他的意志。 可即便如此,奚满月从他命魂中得到的信息也一直是混乱的残片,难以靠她自己的逻辑贯穿成线。 除了晁昭自身的抵触对奚满月获取信息造成了严重的困扰,这三年也是她其他任务最繁重的三年。 奚满月也在这样漫长的思路中,发现了事情的异常。 以她的头脑,把关键词连成故事会这么费力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有些懂了卦诗中“是日无多解无望”的真正含义——天命似乎在有意拉长她了解真相的时间,只为等待晁千琳的成长,等待事情真正到达节点的一天。 但是她还是在这样的过程中逐渐了解了晁千琳的过去,确认了她雏子的身份,并肯定她是比自己更接近那件事真相的存在。 当时的她对晁千琳的好感只建立在对同类的认同感、对未知的好奇心和对灭世的恐惧感上,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会成为日后的祸根。 所以此时此刻,听到晁千琳咬牙切齿地叫出自己的名字,看到她脸上森森的杀意,奚满月一点儿也不怪她,也不怪自己。 若不是那时万事不知,她也不会到今天已知万事。 而且,她把晁昭放在御鬼法铃中,作为九鬼之一,就是为了给晁千琳拆穿自己险恶的机会。 到底她们这些同类间的惺惺相惜和天命所指,能不能战胜她与平凡人肤浅的亲情与恩情呢? 奚满月由衷好奇,并期待着答案。 晁千琳给了她答案。 看到晁昭身影的瞬间,她脑子里除了愤怒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对晁昭的感情深刻得甚至超过真正的父女,从“爱情”到“亲情”的误解更是让她对晁昭的感恩和愧疚加了数倍。知道自己的师傅死后居然被人拘了魂,困在法器里做为打斗的傀儡,她真的是杀奚满月一百次也不解恨。 晁千神和她的出发点没什么不同,只是他们此时必须要先与太乙对峙,内讧的代价实在太大,他不得不用出自己最高效、最强力的手段,赶紧解决眼前的问题,才能和奚满月算账。 晁千琳懂得他的心思,把自己身边装满法器和符咒的小空间往晁千神身边一推,凭空一跃而起,跳到太乙放出的空间裂口上,竟然把裂口本身当做实体,像踩着踏板一样到了它头顶之上。 几乎就在同时,晁千神把手中的镜屏散去,汇成两柄七星剑,咒声连连,小空间中的符咒接连飞出,整齐地穿在剑身腾腾燃烧。 晁千琳借火法术散出的灵子猛地划开太乙头顶的裂口,与太乙试图转移她的那道裂口正好相叠。 因为这两者不再是同一人制造,两个空间裂口虽然依旧像两面相对的镜子,却不再稳定地对立,而是相互拉扯,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黑洞,吸引着周围的一切向内坍缩。 太乙当即收手,想撤开自己的空间裂口,晁千琳却不依不饶地追上,硬是把这个小小的黑洞引到了太乙的肩头。 她这一手仅仅是下意识行为,可是天命在身,完全无脑的攻击变回成真。 太乙一声怒吼,想用重力把晁千琳推开,可是晁千琳早在回到方舟之前就已经把自己包裹在她构建的独立空间中,几乎不受方舟中的重力影响。 然而,重力骤然变幻,她周围的奚满月、晁千神和蓝晶难以承受,三人瞬间被压得七窍流血。 晁千神吃力地喊道:“千琳,翅膀。” 晁千琳立时会意。 上次对阵太乙时,任世间也让大家控制它的翅膀,不要让翅膀归位,看来那对翅膀会对它的能力产生重大影响,甚至可能就是它的命门。 她当即甩出手上血鞭,借着黑洞吸走血鞭在空中扯出的轨迹,狠狠切在太乙头后的翅膀根上。 太乙从没吃过这种亏,一身怒吼,重力与空间卷集而成的旋风从它口中飞出,错综复杂的属性交流竟然扯破了晁千琳藏身的空间。 瞬间被多种重力和空间切割,晁千琳脑中的空间感知再次超载,整个人蓦地失去意识。 正这时,奚满月身边的两道鬼魂脱离了她的控制,朝着晁千琳飞扑而来,其中一人正是晁昭。 不知他的意识犹有残留,还是仅仅出于十六载养育过程中形成的本能,他违背了奚满月的命令,卷着身侧的伙伴把晁千琳被分裂在多重空间中的身体和意识引到了一处。 “师傅……”晁千琳一睁开眼,立刻带了哭腔。 眼前的鬼魂不是死前那一身道袍,须发及肩的样子,而是晁千琳不曾见过的年轻模样。 这副样子只在晁千琳想象中出现,却和她想象中一模一样。 黑到发亮的眼睛,浅淡微散的眉梢,薄而无锋的唇角,还有与她重见光明后截然不同的充满希冀和坚毅的眼神。 “别怕,师傅护你。” 晁千琳突然好难过,也好后悔。 她已经伤害的和想要伤害的人,会不会像师傅这样包容她的一切? 不会。 这么无条件的爱,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能给,连晁千神也不行。 所有的所有,她都要付出代价。 此时首当其冲的,便是她最重要的人们,最重要的性命。 613 七星举天 鬼魂没有实体,不能和空间与重力抗衡,晁昭和另外一位前辈能做到的只有帮助晁千琳恢复清明,用自己生前所学的法术和身带的法力使用法术来帮助他们攻击太乙。 晁昭本身是灵辖,虽然懂得的道术有许多,真正的修为却不像一辈子都在修行道法的天师那么精深,之前帮奚满月搏命的八分钟里已经消耗了许多,这时能帮上的忙极为有限。 倒是另外那位前辈,却是实打实寿终正寝的天师。 不止是他,奚满月手下的其他鬼魂都是天师,还都是他们四大家族的顶尖高手。 所谓炼丹,能炼化的可不只是金石和植物,活体和魂魄也在奚家掌握的技术之内,之所以奚满月使用的法术多是请神、召鬼,就是因为这才是奚家在战斗中真正的长处。 历来四大家族中的佼佼者离世之前,都会被奚家族长拜访,询问愿不愿意加入御鬼法铃,死后继续为四大家族尽绵薄之力。如果算上百年后放开命魂重返轮回和战斗中殒命的老前辈,千百年来自愿进入御鬼法铃的前辈足有四十八人。 和任家的桃木剑一样,这法铃便是奚家代代相传的强者认证。任世间之所以会两次找到奚满月,并把家族命运赌在她成为下任族长的可能性上,就是因为奚满月是奚家史上拿到御鬼法铃最早的一人。 可是此时此刻,奚家代代相传的御鬼法铃失了效,第四十九人,也是唯一的灵辖晁昭,“叛变”了。 原本他和另外一个鬼魂奚正兴共同运用活用欻火真形咒,用三昧真火构成屏障隔开重力,奚满月自己则运用空间感知,靠嗑丹药使用空间裂口对抗太乙不断袭来的空间撕裂。 由于那二鬼共同施法,意识和心念想通,晁昭对晁千琳的保护欲强烈到能够突破奚满月的御鬼法术,感染带动奚正兴也就成了易事。 这就导致把全部精力都投注到这一件法器上的奚满月受到了极大的反斥,经脉瞬间错乱,内伤严重到之前悬在体内缓慢吸收的提升丹药都在强大的重力中被血喷出好远。 晁千神和蓝晶就更加不堪了。 晁千神的空间感知力约等于无,他的空间法术全靠白和,白阳的弟弟,卖给他的各种法器,以及他自己对空间的出色想象力。之前太乙没有暴走时满心自负,他尚且应付的来,可现在就真如晁千琳所担心的那样,他的二维法术根本没法和运用四维法术的太乙抗衡。 而蓝晶,又是另一种凄惨。他能轻易悟出跨越异空间的召唤法阵就证明了他原本的空间感知力,可是这人除了阵法方面的天才,称得上是不学无术。 他没料到会遇上这种层级的对手,身上准备的阵法没有能对抗重力的。空间性质的攻击本来也伤不到人,只会加大战斗的难度,应对这些他什么没问题,却扛不住重力的伤害,加上眼睛被晁千神挖走,这时候他几乎成了躺着等死的废人。 看着完全丧失战斗力的三人,晁千琳更加想哭。 朋友、亲人、爱自己的人、自己爱的人……即便他们各有所图,她这个漩涡中心也要因天命背下这口最黑最重的锅。 她此时处在太乙攻击的中心,虽然意识被晁昭召回,身体却被旋风间相互倾轧切割的空间割成无数碎片,重力间的挤压马上就要到达骨骼承受的极限,随便动作都有可能全身粉碎性骨折,她一点儿也帮不上他们。 这伤情说起来像句笑话,晁千琳必须努力让心态平静下来,把全部意识都交托在空间感知上,把自己一点点拼合完整。 可是晁昭像柄双刃剑,被他唤醒的还有她的良知和依赖他人的软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她竟然没法集中精神。 【太乙放出旋风其实只经历十几秒,之前的八分钟他们都撑过来了,现在居然因为我一时气急引发暴走就要大败,如果在这里死了,大家都要尸骨无存……为了救一个人搭上上百个人,我可真是个废物……】 自暴自弃也不全是坏事,至少不抱希望,就不会失望,没有干劲,就不会犯错。 幸亏她动作慢了这十几秒,晁千神从进入太乙区域就埋下的地雷终于不受任何干扰,没有任何犹豫地炸了。 太乙只顾着和这个有空间能力加持的小丫头对峙,根本没去防备最最没有空间能力的晁千神,也没有防备自己区域之外发生的异变。 这男人从来到它面前开始就一直在一味逃跑,除了最后给晁千琳的法术添了点儿原料什么都没做过,排在太乙攻击意图的最末端。 也就是这个人,几乎在见到奚满月开始就默默吟咏着冗长到几点的巫师法咒,并在掌心书写睢族的殄文。 和他同心相连的零三、零四、零五、零八、零九、十零更是在他去找晁千琳时就到其他区域默默打怪,接连夺取了六个空间。 就在现在,这七个空间正好旋转到七星连珠的直线上,位于最中间的太乙区域在七星正中,哪怕空间法术再无人能敌,也不得不被睢族的最高巫术,举穹庐辖制。 “举穹庐”这个名字是晁昭教授此法时自创的,殄文的名字直译过来其实应该叫做“向星辰借力”。晁昭的命名其实更能体现这个巫术的真正用意。 举穹庐要借七人之力,用七人寿数置换与七人寿数相当的七星位移。 天上的星辰原本应该处在自己的轨道上,一旦它们的位移脱离不再按照原本轨迹,就会像蝴蝶效应一样影响到天体。因为这种位移是受施法者诅祝的控制,他们产生的重力影响便会大规模地投射到施法者所在的位置范围内。 而晁千神要的就是处在表世界苏城的异空间,及苏城所在省全境重力瞬间的偏转,以及重力变化期间所有异空间难以抵消的空间薄弱期。 三维生物必然生存于某个空间,他们构建空间时必然会参照已有空间来建立空间各项看见与不可见的内容,来保证自己的生存。 生存需要的空气,活动需要的重力,传递消息的磁场,施展法术的灵气……这些异空间依托的外界元素一旦改变,异空间本身的构成也会瓦解。 而作为举穹庐中心七个空间的中心,太乙的区域受到的冲击几乎是毁灭性的。 它来不及去感应此时此刻焕然一新的行星吸引力、空气构成、磁场和灵气疏密,星系一样的方舟就骤然坍塌,根本不受本能法术的控制和维系。 614 百死涅槃 这样的法术晁千琳闻所未闻,即便它已经在自己身边发生了,她还是好半天才接受方舟骤然发生的巨变。 太乙就更迷惑了。 像它这样上万年没在人世间活动,没接触过现代修者的大妖,很容易故步自封,陷在自己狭窄的认知范围内无法接受新事物。 它茫然无力地看着方舟的区域规则坍塌,居然根本没搞懂到底是谁搞出这个幺蛾子,先入为主地把矛头指向了上一次打破方舟的晁千琳身上。 两个空间感知能力最强的存在先懵了,其他人反倒没有一点儿瑕疵地明白了这都是晁千神搞的鬼——不然那家伙也不会笑成那一脸贱样。 这时候,空间中原本关着的上古妖怪和讨伐齐升逸的大军纷纷出现在众人周围。 太乙彻底怒了,又是一声怒吼朝着晁千琳而去。 晁千神对这样的突发空间法术可没辙,加上他为了保全自己,还在举穹庐发动的同时另外加了一重法术,以从另外十三人身上抽取与自己相同的寿数。此时他分身乏术,只能看着妹妹被眼花缭乱的空间搅动得彻底失了人形。 另一个有空间法术的人奚满月也正水深火热,晁昭则不会空间法术,只能拼了自己和奚正兴的全力护住晁千琳的意识清醒。 此时此刻,场面上空有诸多帮手,却没一个真正帮得上忙。 好在晁千琳终于在这场巨变中看到了希望。 举穹庐虽然只让方舟变得不稳定,却并不能彻底瓦解整个空间,否决整个方舟的存在。 她的能力在这时变得不可或缺。 在举穹庐发动的同时,晁千琳通过身处其中的空间感受,体察到了齐升逸当年靠自己离开方舟的方法。 这个方法就是现在打破方舟的关键。 而且,她很好奇,奚满月口中的“让太乙沉眠”会不会给自己的手段增加助力。 思路一旦清明,她对身处空间的控制也就变得容易了。 这次缠绕着她的空间数量虽多,比起之前杜秋风本体的体量和能量却小上太多了,除了步骤繁琐,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摆脱。 尤其刚刚她在不知不觉中竟然把空间裂口当做实体,而不是陷入其中。这显然说明她的空间能力又一次发生了质的飞跃。 晁千琳深深呼气,有意驱使着自己的意识检视着气流顺着气管,又被细胞运送到全身的整个过程,让空气帮助自己找到自己四肢百骸的具体方位。 晁昭的声音也在她耳畔轻轻响起,他用灵辖的语言念出了一段帮助灵辖诱导灵子的基础咒语。 她的法术是晁千神教的,晁千神又急于验证她能使用的法术,并没有教过她这段奠定灵辖控灵基础的最重要的心法,在身经百战后听到这段基础法咒,晁千琳忽然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种感觉和她两次死亡时,走进宇宙的意识时如出一辙,伴随晁昭法咒的念动,她眼前的气流渐渐明亮起来,像一条条蜿蜒的小蛇,蜿蜒游走在成千上万个细胞之间。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内视自身。 其实灵辖的法术从来都是向外的,这样的内视更像是道家的内功,并不是这道法咒的真正作用。 可是这样的环境下,晁千琳突然参悟了灵辖修法的真谛。 这个过程对她来说有无限长,对旁观者来说却仅仅花费了几秒。他们惊讶地看着晁千琳被旋风卷碎的肢体像拼图一样迅速归位,一个完美无瑕的她再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就像她从来都没有受过伤,断过手,失过指。 她把双手抬到眼前,除了完好的双手,又察觉到了另一件让她难以置信的事。 她错乱的经脉,居然归位了。 晁昭适时开口:“打败它,我有事要告诉你。” 晁千琳认真地点点头,骤然有种涅槃重生的感觉。 一直以来,她的情绪始终在对自我认知的探索中起伏不定,这时再次感受到师傅的爱,她又在依赖中找到了自己最舒服的生活方式,也就又一次变成了那个盲从却一往无前的自己。 打败太乙。 晁千琳的眼神变化太乙也察觉到了,它在愤怒之余忽然感到一丝不妙。 短时间内两次被破坏法术对它的消耗也很大,它的这次醒来根本就不是因为空间中的灵气储备达标,而是因为受到攻击,状态可不比之前,它还真的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了这个再次质变的小姑娘。 晁千神这时已经稍有缓和,口中再次喃喃念咒,连续召出储物小空间中的符纸和装备,把它们挥霍成单纯的灵子供晁千琳差遣。 一众天师和妖魔鬼怪也在这时终于察觉到现状的不妙,奚成必适时号召:“诸位,把大家关起来的罪魁祸首是太乙,至少离开这里之前,我们不要内斗好吗?” 太乙成了理论上的众矢之的,可是,除了晁千琳和晁千神,没有任何一人对太乙展开攻击。 包括最了解内情的晁千神在内,所有人心里都明白,这家伙随时有可能再把他们关起来,毕竟太乙随时都有可能适应变化后的诸多自然条件,重新获得构建空间的能力。 但是晁千神把宝压在晁千琳身上,他相信她在这个时间差内就能找到办法应对这个源自盘古的巨兽。 他相信神。 晁千琳根本没有在意那些人和妖到底在做什么,她眼里只有此刻的夙敌太乙,和自己的亲人晁昭、晁千神。 只要敌人还站在自己对面,他们还站在自己身后,白明还在危险之中,她就不能回头。 “强弩之末,受死吧!” 她忽然大喝一声,整个人蓦地消失,又忽然出现在太乙背后。 太乙的空间裂口比她更快,却再次被她当做垫脚石,一跃跳到了它的头顶。 这次太乙没有恼火,反倒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笑容,一声怒吼正朝着晁千神而去。 它已经发现了这个小丫头的弱点,伤不到那个鬼魂,伤害这个活人不是一样吗? 空间和重力的旋风飞旋着朝晁千神飞去,晁千神却丝毫没有闪躲,反而露出了他标志性的嘲讽脸。 太乙一怔,眼前的晁千神已经变成了应该在它头顶的少女。 区区空间转移和物品交换它是不会惊讶的,让它惊讶的是,那个女孩明明还在它头上站着啊,为什么除了旋风所指,自己的眼前又冒出一个她来? 幻术吗? 太乙决定赌一赌,一转脸,又朝着自己的头顶方向发出一声怒吼。 没想到,它上方的晁千琳也露出了晁千神那样的笑容,身子又是一晃,它面前竟然又出现了第四个晁千琳。 太乙心一凉。 这居然不是幻术! 615 精准密度 太乙对空间的操控能力是和蜃的幻术一样的精怪本能,可是它远没有靠幻术生存的蜃那么勤奋,空间法术从降生以来就始终没有进步。 作为能使用空间法术的生物,它已经很强了,却是强在体量和速度。以它的体型和调动灵气的数量,构建空间本身和空间链接的能力无人能敌。 但是现在,晁千琳却走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空间法术道路。 在这样灵力匮乏的空间中,她突然质变的能力是精度。 精准到灵子层面的控制让她可以在无限贴近的位置连续打开空间,制造一种伪套叠的状态。 这种方法呈现出的状态就是太乙所见的“分身”。 每个位置确实都是她,却又只是同一个她的切片。 虽然这些分身看起来都只是她的二维图像,但由于空间的三维属性、连续性以及时序性,她还是能用高精度的操控来使不同的分身做出有小幅度区别的动作。 太乙明知这就是空间法术,却根本想不出这是怎么用出来的,一时间竟然比见到闻所未闻的举穹庐时更加暴躁。 而且它不明白这个看起来花俏,实际上不堪一击的空间法术到底有什么作用。 它把自己放出的重力与空间旋风搅动在自己整个身周,让三个晁千琳同时被卷进风中,心中腹诽:【这么多碎片,看你这次要怎么重组回去。】 可是晁千琳没有把自己装好。 这就是她想到的,齐升逸离开方舟的方法。 用空间法术把自己打碎。 理论上来说,既然空间有密度,就应该有间隙。 假设空间是一种物质,构成空间的颗粒之间一定有疏密不同的间隙,这个间隙就是时间流过这种物质需要的通道。 不同异空间和表世界空间的时间流速不同就足以证明这点属实。 那么,如果把自己变成时间概念,或是把自己变成与空间颗粒间隙大小一致的状态,就一定能够在空间中自由来回。 听上去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不要忘了,人体本身也可以算作一个空间,三维属性、连续性以及时序性人体本身也具备。 也就是说,只要构成人体的一个空间颗粒能够穿过空间,那其余的人体部分也会受这项规则的影响,碎裂成这样的颗粒,穿过这个空间。 晁千琳猜想齐升逸可能是在方舟中测试了上百年,用二分法一类耗时省力,不需要太高空间理解力的方法,找到了空间密度的临界点,才能用这个完全道法自然、不需要消耗灵气的方法把自己传出方舟。 不管具体操作是否是二分法,如今的他对方舟了解到能够制造出涵盖整个方舟密度区间的法器,就已经证明他肯定使用了这个理论。 但是晁千琳对空间密度和时间体量只有概念上的认识,她没有齐升逸那么多时间,反复练习、反复试验,拿出具体的数据。 刚才的分身实际上就是她能把自己碎片化的极限,和那个理论相差实在太远。 不过,现场不就有个帮手吗? 太乙帮她把自己撕碎了,旋风状态的空间撕裂有随机性,说不定会帮她找到那个临界点呢? 不,是一定。 天命让她命途不顺,意图是“磨砺”,不是“阻止”。 她与太乙一战,是见到齐升逸的前提,天命不会用一个“随机”来拦截她和夙敌的碰面。 这一刻,晁千琳发觉相信天命也未必是坏事。 知道有人操纵,才有对象反抗。 如果没有对手,便要与自己为敌,那就更加没个尽头了。 此时晁千琳的身形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旋风中,太乙也被过度密集的空间碎片卷在其中,躲得远远的众人都看不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奚成必的号召确实让所有人类和妖怪都停了战,却只造出了一众围观群众。 不过借着这段相对安全的时间,奚满月和晁千神都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晁千神依旧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看着战局。 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晁千琳到底在做什么,却毫不担心,默默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 奚满月就没那么置身事外了,她和晁千琳已经彻底崩了,如果这时不用共同利益和共同敌人强迫她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度过眼前的难关,之后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她又祭出了一张强化空间能力的灵符,直接从自己面前打开了跳跃到旋风风眼的空间裂口。 无规则的旋风对太乙不算难事,它还是有能力应对他人的,只是此时它专注于晁千琳,不屑分心对付那群杂鱼。 奚满月的空间法术并不高明,太乙立刻察觉,分出一道旋风朝她而去。 正这时,晁千琳想要的临界点终于出现了。 她其实不需要用这种办法,也能进出方舟,但是她需要知道这个空间的具体密度,才能真正打破它。 现在的方舟被举穹庐破坏了规则,没了内部区域,只剩下外壁,但外壁上凝聚了内部关押的众人众妖的能力,增加的稳定性几乎可以和举穹庐的影响相互抵消。 但是,只要了解到空间的具体密度,晁千琳就可以反向使用连续性和时序性的理论,用介于方舟与表世界密度之间的空间链接两者,让自然规则介入方舟,同化方舟,打破方舟。 之前她虽然在时间的换算上对方舟的密度有大致了解,却不能精确到真正的中间点,而现在晁千琳却能换算出方舟中的时间流速实际上是表世界的2.236倍。 在这样的换算中,晁千琳还通过比方舟与表世界,有了对空间密度的精准概念,除了知道构建怎样的空间,还知道了怎样控制万物构建那样的空间。 万事俱备,她没有任何犹疑地把自己的上半身归位,手上血刃一划,三道相对成面的空间裂口便即出现,合并成一个巴掌大的三面体。 太乙本能地察觉到这个小玩意儿会改变整个战局,四片羽翼狠狠扇动,包围它身周的旋风带着晁千琳没有重组的另半边身体向天师和妖怪们卷去。 也就在这时,正跳脱逃避它单股旋风的奚满月身体忽然朝腰间一蜷,整个人消失的同时,她的幻象没有捡拾钵盂,一步跳进了刚才她打开的空间裂口。 下一秒,这个女人在太乙两脚之间出现,一道符纸狠拍在胯间。 616 凿凿镇魂 那张黄符是奚满月刚从晁千神当柴火烧的一堆符纸里偷来的。 哪怕是是从头到脚藏满符纸的宁家符修天师也从来没像晁千神这般烧钱,可是他知道这些符纸都是正一道研究学院来的,一点儿也不觉得心疼,反倒是看到符纸内容的奚满月哭笑不得。 他现在在烧的这一沓居然是配合镇魂歌使用的镇魂符,也就是强力到能把狰封在原地的那种符。 奚满月没有参加对桃之的营救,又对桃之、夭夭这对儿妖怪格外有兴趣,所以详细研究了那次的卷宗,不只发现了被扭曲的因果,还发现了许多有趣的法术。 名门正派代代相传之间,许多法术的用法和法术本身都在渐渐流失,其中原因复杂,最常见的可能是法术不幸被列入禁术名录。 镇魂歌的这种用法也属于这种情况,毕竟有平衡协议存在,作为人类代表的四大家族对动物肆意奴役有政治不正确之嫌。 可是这时见到这批熊熊燃烧的符纸,奚满月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在跃入空间裂口的瞬间,往钵盂里收了几张。 青眼帮控制狰的法术还结合了苗疆的尤达戎术,这个部分奚满月完全不会,所以只能把镇魂符当成专门应对非人类的定身符,稍微延缓太乙的动作。 太乙之前就发现她的小动作,只是没想到她闪避自己旋风的同时居然还是完成了空间法术。 事实上奚满月在这次的战役中也得到了巨大的飞跃。 对于她这种真正的天才,意识一旦得到成长。身手就会对应着成长,比需要适应时间和能力试验的晁千琳还要变态。 她虽然还做不到像晁千琳那样意念一动便打开空间裂口、构建自己的空间,但是她已经可以同时打开多个空间,再加上之前那张强化符,事实上太乙脚下打开的是完全贴在一起的两个裂口。 奚满月故意在两个空间裂口和自己这边的入口之间穿梭四次,借异主空间难以相融的常见情况甩掉了身后的旋风,并争取了一点时间唱出镇魂歌。 太乙的体型实在太大了,奚满月的镇魂歌又来不及唱完,仅仅一张镇魂符只能让它的下半身略微迟滞,并不影响它的嘴炮继续发射。 可是外界的自然规则已经顺着晁千琳压进空间的中间点汹涌而入,太乙必须赶紧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它一脚把奚满月踢飞,把她身周的重力清除,奚满月瞬间就被冲力顶到了方舟的尽头。 但这只是奚满月的分身,进入钵盂的真正奚满月读着秒,仅仅数到十就从钵盂中返回方舟,手上另外的三张镇魂符统统朝晁千琳甩去。 晁千琳依旧只有上半身,还要带着手上的小空间躲避太乙再次袭来的旋风,没精力保护那三张符纸。 果然,符纸刚一接近她身周就已经被旋风卷碎,和她的下半身混合在了一起。 奚满月口中的镇魂歌没停下,一种奇怪的感觉顺便涌满了晁千琳全身。 她忽然身形一滞,惊讶地看向奚满月:【她要镇住的是我?】 晁千琳又把视线投向老神在在的晁千神,只见他眼中狠厉再生,双手背到身后,似乎悄悄掐了个法决。 她终于明白了:【她要讨回师傅!】 在晁千琳之前把自己搅碎在旋风中的时候,晁昭和奚正兴也一直围着旋风打转。 因为少了这两只鬼,另外的七鬼神识也开始涣散,加上之前帮他们在阳世保持形态的香料烧尽了,此时除了饶有执念的晁昭,包括奚正兴在内的八鬼都没了什么战斗能力。 想把这样几成废柴的九鬼聚起,晁千琳就只能猜到一个可能——她要用牺牲他们的方式使用某种威力巨大的法术。 晁千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晁千神却比她动手还早。 在他捏诀的同时,一男一女忽然从始终围观的人群中跳了出来,脱去了原本奚曾凡和世铃铃的外表,变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和一个短发ol模样的干练女人。 少年之前晁千琳在卫语信居住的地下室里见过,是编号零七的傀儡,女人自然也是个傀儡,编号十四。 其实晁千神在进入异空间后,就把自己的十个傀儡投入了战局。 出战的小队中,除了一队队长是没有头衔的奚满月,二队到五队的队长都是四大家族的族长,而所谓的六队其实有五十多人,是闲散妖怪、其他地区的家族天师和热心同道组成的,二十多名妖怪由桃灼堂派出的西游组夜鸮唐柯锦、水浒组夜鸮周通二人管理,三十多名天师们则由蒙、津、冀、晋、蒙各省的特侦队队长管理。 之前晁千琳见到的水浒组和三个天师实际上只是六队一组,直接参与征讨的其中一个小组,六队剩下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进入方舟,依旧在齐升逸未改变的空间路径节点处等待内部接应,随时进行增援。 支援部队本就不是主力,复杂的人员构成还导致互不相识的天师和妖怪极多,战力里多了这十个热心助阵的朋友,谁都没好意思多问他们的来历。 随支援部队观战的过程中,晁千神找到了进入魔方区域的办法。 一则当时被分成两半的方舟是个进去容易出来难的地方,二则太乙和齐升逸这样精怪的本能法术与灵辖使用的血脉法术如出一辙,晁千神去理解这些比天师要容易许多。 于是,趁着无人注意,晁千神的九个傀儡都进入了魔方空间。 外界能看到魔方的全局,困扰众人的空间规则对他没有一点儿难度,而且他的目的不是打破魔方,而是留在战场,随时接应自己的本体,保护和帮助晁千琳,所以之前的魔方乱局对他几乎没有影响。 同时,借着魔方旋转时人员置换的机会,九人中还有三个傀儡成功混入了正牌队员中,真正的奚曾凡等人则被收到了傀儡随身携带的空间法器当中。 他们就这样潜藏到现在。 晁千神本来想等大部队与齐升逸对垒的时候,再暴露这三人,出其不意地打乱两方的对峙,帮晁千琳争取时间或是直接抢出白明。 可是他现在必须出手。 所有人都站在奚满月那边,他们面对太乙只会瑟瑟发抖地藏在四人背后边祈祷边围观,只要能在这只巨兽手中逃脱,他们宁肯背负良心上的谴责,也不会为牺牲者出头。 更何况那只是九个已死的鬼魂。 但那是他和晁千琳的父亲啊! 知道晁昭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之后,若是不去把他抢回来,就算晁千琳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617 战局忽变 跃出人群的零七和十四都在晁千神捏诀的时候服用了四象丹,只是他们本身修为太浅,一时半会儿还体现不出正反双面的效果。 晁千琳其实不太明白他这么做意欲何为,就算四象丹的效果完全发挥出来,这二人也和晁千神一样没有空间法术在身,要怎么对抗太乙和奚满月呢? 但奚满月不敢这么想,她总觉得晁千神一直有后手,这家伙的脑子不是有智商就能推论的,况且他背后还有个奚钩月呢。 她想着这些,口中吟唱的镇魂歌便因为分神效力大打折扣。晁千琳不敢再放任身体在旋风中漂浮,也不敢再借旋风重力间的拉扯去反推太乙,只能趁着这会儿快速把自己重新整合成一个完整的人。 但这么一来,她虽然摆脱了镇魂符,目标却变大了许多,太乙没再用旋风去卷她,而是把旋风扩散着朝围观的众人推去,给自己和她造出个相对安逸的战场,显然是要和她拼命。 晁千神、奚满月和蓝晶首当其冲要被旋风扫过。 奚满月故技重施,又一次在空间裂口之间跳进跳出,晁千神则一把拉过蓝晶,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 蓝晶一声苦笑,蓦地呕出口血,旋风自两人身上卷过,居然没对他们造成任何伤害。 他献祭了自己的一颗肾,黑魔法可不会管缝合,现在他内伤严重,但凭借自己的治愈魔法还死不掉。 “好了,还我吧。” 晁千神没回话,只挑挑眉,把两颗眼珠直接塞回蓝晶的眼眶。 蓝晶痛得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一睁眼就看见零七和十四骤然出现在晁千神背后。 三人动作同步地念起锻形诀,三柄金色长戟纷纷汇聚在三人手中,并排向太乙冲去。 “大哥!”晁千琳下意识喊了他一声。 她还以为晁千神是要对奚满月下手,这样一来,她不就得同时和两方争斗,还要护着他了吗? 晁千神却没理会她,三支戟尖朝一处汇合,旋风中竟然飘出许多黄色碎片,顺着戟尖的指引朝太乙飞去。 奚满月惊讶于自己镇魂歌控制的镇魂符被他改道,效力甚至强过太乙的空间和重力法术。 她更加大声的唱咒,想让重新汇聚的符纸去找晁千琳。 符纸也确实如她所料偏离了对太乙的朝向,晁千琳连忙在自己面前开了一道空间裂口,把出口开在太乙头后。 太乙只轻轻甩头,诡异的重力波动便有实体般把符纸再次推回晁千琳面前。 奚满月之前就和乙邢对过这样憋屈的一战,真没想到还有太乙被同方法欺负的时候,忽然笑了出来,镇魂歌骤停,三张符纸随即从晁千琳面前猛地转弯,朝她身后的晁昭和奚正兴打去。 晁千琳本想故技重施,谁知晁千神居然戟尖一指,点向晁千琳。 晁千琳只觉身子一滞,意识骤然再次断线,身子从半空中狠狠砸在地面。 其实这一分钟时间里,晁千琳那边的吸引表世界的小空间已经膨胀的极大,外界的自然平衡借着这个桥梁疯狂涌入,体量和杜秋风的本体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 晁千琳刚刚的逃窜已经是在生死线上勉强自己,这时彻底支撑不住,再次陷入昏迷。 另外两个傀儡这时已到太乙脚下,他们把长戟拖在地面上,围着太乙快速跑动起来,晁千神也一跃汇进这个圈,转眼就在太乙周边的地面上画出道金色的轨迹。 太乙不知晁千神要干什么,只觉得身子比之前被贴了镇魂符时还要迟滞,它恼火地对晁千神一声咆哮,又一道旋风朝着地上那三人卷去。 如果只有一个晁千神,他的速度绝对是能躲过旋风的追击,可这时有三个他在太乙身边绕圈圈,总有一个角度要被旋风“将军”。 但他仅仅是自己躲闪开,任由那两人被旋风卷住。 复杂的空间裂口和重力裂口阻碍了太乙看向他的视线,趁这个档口,晁千神忽然大声唱起镇魂歌。 他一开口,太乙的动作就明显顿了一下,而后他每唱一字,太乙都像被鞭打了一般,周身狠命抽搐一下。 奚满月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控制自己放出的三张镇魂符。 这家伙怎么可能不认识这种符,之前他烧符的时候就已经在默默准备镇魂法术,一攒够足够的灵气就刚好赶上战局的关键时刻。现在他和两个傀儡手上的长戟都是由镇魂符里积蓄的法力构成,等同于他拿着三柄打哪里定哪里的法器。 把道家灵符中的法力和法术意图直接化进灵辖法术之中自然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这之间还借助了一重等量置换的炼金术。 而这才是晁千神刚刚对蓝晶低语的事。 仅仅是帮他在旋风中保命和那颗能看到其他世界线的眼球怎么可能对等呢? 奚满月瞬间冷汗满背,这法器的能力太强横了,就算此类逆天的法术都用不了多久,也足够改变战局。 虽然晁昭和奚正兴已经被奚满月定住,奚满月还是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只定定地看着晁千神。 “交换吧,零七和十四给你。”晁千神淡然地说。 “我可不杀人。” “等他们法力攒满,我替你杀。” 奚满月争辩道:“那太耗时了,不趁着太乙动弹不得让它沉眠,就算这里被打破,我们还是会被关回去……不对,如果没搞定它,我们就不能把这里打破,否则这么多妖怪到了外面要怎么办!” 晁千神朝远处的旋风扬扬下巴:“其他人就打算那么袖手旁观到最后了?” 按理来说,隔着旋风划开的重重空间和重力,另一边的讨伐大军应该听不清里面的对话,可是此时由于太乙被控制,旋风也逐渐悬停在空中不再飞转。 奚成必和宁凡听他这么说,立即带着一队、二队的其他成员跃进这片战场。 跟他们一起过来的还有初次在桃源号上对阵杜秋风时使用的无人机照妖镜阵。 数十个光点齐刷刷地照在太乙身上,让它仅有的抽搐也统统停下。 晁千神把长戟往晁千琳的方向一甩,这把兵刃顺着他的动作化成一道长绳,把她卷到了他怀中。 他抱着她走到奚成必面前:“镇魂符还能用三五分钟,她和它都醒不过来,让你的人赶紧想办法把这里的后事料理了,我们俩得谈谈接下来齐升逸和白明的事。” 618 三分协议 “你想跟我谈条件?”奚成必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大半天他们插不上手的战斗已经让他这个发起人在桃灼堂面前出尽了洋相,这时候明知道背后的众妖和自己人都听得到他们的对话,奚成必越发不愿意跌这个面子:“你不要以为我们不出手就是没能力,这里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晁千神没解释什么,只说道:“不先听听条件吗,时间可不多。” “说。” “把白明交给我。” “只有这个?” “嗯。” 奚成必忽然有点儿尴尬,刚刚的强硬在对方那份淡然的对比下更加跌份儿,他只能用干笑来掩饰:“你妹妹和钟家都在跟我要这个人。” “钟家在这里吗?千琳听得到吗?”晁千神反问道,“或者我立刻放了太乙,带着千琳一走了之,对你们更有利?” 金色的长戟在晁千神身后悬浮,随着他的话语,忽然指向了一旁的奚满月。 奚满月讪讪放下手中的御鬼法铃,瞥着父亲的神色。 奚成必只能点头。 这档口没有时间浪费,照妖镜对太乙有没有用还不一定,如果晁千神真的带着晁千琳离开,太乙恢复动作,他们就又要全员陷入方舟,岂不是彻底地全军覆没了? 这一刻战况显然偏向于晁家兄妹这一边,事实上,奚满月极想帮她父亲挡掉晁千神的威胁,却还是在他的威胁下暂时收了声。 之前,奚成必只见过晁千琳和太千艰难的斗法,以及太乙合体之后天师们插不上手的神仙打架,并不知道乙邢有被净心神咒克制的黑历史。 其实太乙说到底也不过是只普通的妖怪,要不是奚满月被抽走了太多力量,没能力同时使用空间法术和普通法术,她根本犯不上这么狼狈。 谁知道讨伐大军就像也被镇魂符镇住一样,只在战场之外观战,根本没人提起用道家正法试着帮帮忙,到现在晁千神掌握了控制权之后,他们才敢加入这边的战局布起大阵。 她很肯定就算晁千神此时收手,太乙也已经深陷五雷大阵,没法再嚣张起来,却不知道怎么在短时间内解释清楚,让父亲相信她,做出这个让全员冒生命危险的决定。 她还猜测,自己突然的“不可告”也是受所谓的天命驱使。 如果晁千琳此时退场,那接下来的战局不就违背了写好的剧本吗? 奚满月默默咽下这口气,满腹无奈代替了愤怒,手中的蓬修竟然感应到她的心情,说了话:【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还不是时候。】 【呵呵,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等吧。】 【我等不及了。】 【蓬修,现在我才是主人。】 奚满月本以为要施力让他明白自己终究是个精灵,没想到蓬修只这么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是么”,就又恢复了安静。 不过被他这么一问,她也找回了理智。 进入方舟以来,她的能力就一直被更强大的太乙和晁千琳压制着,除此之外,她自己的决心也要求她必须隐藏实力,直到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 让晁千琳见到晁昭只是其中之一。 她记得宁峙曾经说过,晁千神对“亲情”一次的理解冷情得让人咂舌,她还以为对晁家兄妹来说,亲人这种东西和他们眼中的表世界人一样微不足道。 事实证明,幸好她对此有所测验,否则之后必然要栽更大的跟头。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得知道……】 奚满月轻轻摩挲着蓬修的护手,耳畔忽然响起蓬修的轻笑:【你真可怕。】 【承让。】 奚成必和晁千神不知道那边无声无息地发生了什么,依旧在忙碌的天师们周围打着“太极”: “你们安灵教到底还能帮上什么忙?” “多了。” “那接下来的事,你们也一定要参与咯?” 晁千神脸现嘲讽:“你觉得你的承诺很值得信任,还是千琳有可能放手?” 奚成必叹了口气:“这场仗才只打了一半,我们虽然没什么损失,但是士气已经快被削没了。” “放心,接下来就会损失人员了。” 奚成必被晁千神顶得差点儿吐出口血来,只能用尽全力勾起嘴角:“能不能让千琳醒过来,太乙怎么处置还得让她帮忙。” 他说这话的时候,方舟内已经隐隐可见外界的阳光,众人脚下也渐渐看得到密集的房屋,这里俨然已经与外界不剩多少隔阂,再放任表世界继续涌入,他们随时都会从百米高空跌落下去。 这倒是不会对天师和妖怪们造成太大伤害,可是这样一来,方舟里原本关押的妖怪就要全数涌进表世界。 从太乙被镇住起,它们就全都开始跃跃欲试,要不是身边满是戒备的天师,这时方舟内必定大乱。 “不是我让她睡了,只是她还醒不过来。” 听晁千神这么说,奚成必才发现他眉宇间也透着些担忧,刚要说些什么,身后就有两妖两道从外圈跳了进来。 来人是杜秋风、易坊、齐泊雪和任世间。 易坊见到昏迷的晁千琳,立时松了口气。他的内丹还在她手上握着,要是她溜了,自己可就没处哭了。 齐泊雪的腿已经止了血,她被任世间和杜秋风架着来到奚成必身边,冷着脸对奚成必说:“初次见面,我叫齐泊雪。” 奚成必已经听宁凡提过她,不客套地直入主题:“齐小姐,既然你也想离开这里,不如直接把里面的布置告诉我们吧。” 齐泊雪看向晁千神:“我估计,不能了。” 任世间脱口而出:“为什么?” 晁千神道:“之前打破方舟区域的法术必定波及到在方舟附近的齐升逸老巢。从李立青和刘浪提供的情报来看,那边的面积辽阔。看千琳的情况就知道,那么巨大的空间受齐升逸本人操控的同时,肯定也存在一定的规则,否则他根本就分不出心去做实验。现在,那些规则要么清零,要么翻新,恐怕是齐小姐的意思是后者。” “对,”齐泊雪点头道,“从前的大本营不是现在的布置,老板在搬家之前就已经进行几次过系统升级,如果现在的规则不再,大本营就会退回之前的状态。我们这些死过几次的人没有从前的记忆,所以说不出从前是什么样子。” 晁千琳微弱的声音忽然传来: “那就说说你知道的是什么样子。” 619 携妖前行 齐升逸的异空间构成其实很简单,齐泊雪知道的样子也与晁千琳上次被困在那里时没什么变化,只是之前的晁千琳的空间感知能力还不够强,说不出什么门道。 他的空间是以底面为基准,被分割为棋盘状的状态,周围四壁和天顶并没有其他分割。 这些棋盘格的移动方式也只是简单的直线,不包含格子相互置换一类的复杂情况,所以之前晁千琳在空间中感到脚下的道路缩短,可能是齐升逸让她所在的那排格子和她隔壁实验室所在的那排格子相对移动。 不过这个简单至极的结构也导致齐升逸对控制这样的空间消耗极小,格子能分化到什么程度很难猜想,格子的面积每缩小一平米,对战斗的方式都会产生重大影响,着实很难对付。 据齐泊雪所知,齐升逸每次改动空间结构时,这个基本又实用的棋盘形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就只会是格子的尺寸。她知道的格子尺寸是3x3平方米,之前到底是比这要大,还是比这要小,她就猜不到了。 毕竟格子越大,空间结构越简单,耗费的能量就越少,格子越小,空间结构越复杂,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多,利弊同时存在,再加上他还有随时在移动的手下,退回之前的空间对他有利还是有害也很难说。 晁千神听完这些的第一反应是:“千琳,随时改变空间分割的结构很难吗?” 晁千琳已经从他怀里挣开,倚着他点点头:“大本营面积太大了,空间切块的数量和增加的信息量之间呈几何倍数,你们可能很难想象。这样被切块的空间我在严良墓里见过,身边的空间分界墙会对空间感知有一定的屏蔽作用,超过一定数量之后,身处其中的人就无法感受到远方,即便自己是空间拥有者也必然受到影响。” 奚成必急切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这里马上要瓦解了,难道就这么带着一群妖怪回到表世界吗?只怕到时候我们只能就地收服他们,根本没时间再去攻那个大本营了。” 晁千琳笑道:“奚队长,你也太死心眼儿了吧,既然不能放到外面去,就带上它们跟我们一起走啊?” “带他们到齐升逸的大本营?” “这就是放他们回到表世界的条件,会有人拒绝吗?”晁千琳看向易坊,顺便把他的内丹还给了他。 易坊似笑非笑地点点头:“确实,都被关了这么多年了,大家也不差那一时半刻的,反正我是一肚子邪火儿,想先打一架出出气。” 奚成必深知此事问题大出天际了,虽然动物都很容易盲从于集体,可是涉及生死时,也会极端到只凭一人破坏整个集体。 但是晁千琳没有真正站在万人之上,想问题还是过于简单,晁千神又故意想要借这群妖怪的手牵制四大家族,奚成必还真是没有办法。 好在奚满月终于出面:“镇魂歌能不能让太乙控制这个空间移动位置,到海外部州上面去?” 晁千琳道:“镇魂歌只能压制,控制野兽要靠的是尤达戎术和语兽令,你会吗?” 奚满月竟然下意识看向晁千神。 晁千神竟然有点儿受宠若惊:“我再杂学也没那么神通广大吧。” 奚成必叹了口气:“我们确实可以带着这里的其他妖怪们行动,可是太乙呢,怎么办?” “不然……我把它关起来吧。”晁千琳勉力靠自己站住,“我把它关在一个单独空间里,镇魂歌的效力就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坚持半个小时或许没问题。” 晁千神见她又要逞强,只怕连自保的能力都彻底失去,立刻想要第二次卖掉朋友:“交给我吧。” 奚成必看出他眼神中的威胁意味,深知绝对不能让这个恐怖的东西落到他手里,赶紧看向奚满月。 四大家族是为了群体对群体的战争而来,携带的空间法器数量虽多,规模却都不够容纳这个能力和体型都极为巨大的特殊妖怪,技术部门几分钟内也不可能完成法器间的融合改造,他也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自家空间能力最强的女儿身上。 奚满月当然做不到,即便做得到,她也还有必须要保存实力去做的事。 可是,她又一次说出了让在场几人惊讶的话:“怎么都没人提过直接杀了它?” 晁千神瞬间笑出声来。 奚成必和晁千琳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说:“杀得掉吗?” “先把它的魂拘了不就行了吗?” 晁千神是故意没提这个方法,只想占得先机,奚成必和晁千琳却是真正钻了牛角尖,此时也都跟着苦笑起来。 一旁等待的一群天师这才发现自己真的是被“神仙打架”吓到了,一心一意地听指挥,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连天师的基本素养也搞丢了,谁都没想起对上司提这个建议,立刻自发地各做各事。 此时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无论是表世界的涌入程度,还是太乙三魂离体的程度都使得方舟的的四壁几近于无,众人和众妖脚下的空间障壁开始失去了地板的实感,环绕在晁千琳这边的旋风也全数瓦解了。 方舟里原本的一众妖怪们早就跃跃欲试。这之中不乏一些易坊、狰一样的大妖,它们会老老实实地听了天师们的话在一旁观战,完全是因为近来齐升逸对方舟的改造,让它们意识到掌握空间能力的人根本不是深陷其中的它们有机会抗衡的。 所以它们一开始就不想参与这场争斗,一心只想离开这里,见到外界真实的阳光,激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种时候再要求它们跟讨伐大军一起行动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刚一宣布完这个决定,妖怪们就炸了锅。 桃灼堂的众妖借着同类的身份好歹让立刻要手撕全人类的妖怪们暂时安静下来,用交谈解决问题。 杜秋风抗下了安抚妖怪的责任。 他用一种人类听不到的声波传达了一长串讯息,或许是讲述它们错过的千百年间妖怪们受到的迫害,让他们至少为自己的同族多忍耐一阵,不要为了这半小时的提前解放连累更多同胞,或许是用同袍会的庞大势力威胁它们,如果不老老实实地听话,在同袍会学习现代社会应该懂得的规矩,回到表世界,它们照样要再一个个被关回小笼子里。 总之,妖怪对付妖怪自有办法,奚成必等人根本就没去操心这件事,只在关注着技术部对大本营路径的破解进度。 终于,在已经有人开始向下方掉落的惊险关头,一道漆黑的空间裂口被打开了。 620 死气空谷 没有了三魂的太乙就只剩下了庞大的躯体,法力与灵力占据的空间约等于无,勉强能被收进奚成必的空间法器中。 一行人按照原本的分队再次集合,每队分别照看着二到三个区域的妖怪,一队则负责照看晁家兄妹、蓝晶和齐泊雪,向齐升逸的大本营进发。 到目前为止,进入方舟的六支小队伤亡情况还算乐观。进入异空间的前半程里,几乎都是讨伐大军之外的晁千琳、蓝晶、晁千神、易坊等人在影响战局,四大家族甚至有坐收渔利之嫌。 值得一提的只有一队世镧镧中毒,三队杜秋风法力清零、奚曾凡和世铃铃下落不明,四队奚缘右臂重伤,五队马清源内伤、卢尚江死亡,六队林淡外伤、吴华两肩重伤、内伤严重,其他人身上都是些不影响大局的轻伤。 即便如此,各队的新增人数还是远远超过了原本的人数。 天师们本还忧虑,跨过传送门后却再次恢复了精神,因为奚成必这样指示道:【尽力保全原有配置,必要时可以主动抛弃外人。】 坐收渔利又如何,四大家族之所谓“息事宁人”虽然还不至于像晁千神那么无所不用其极,但必要时为保大局,牺牲小我,他们可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 有了这么一大堆没有同袍会保护的肉盾,打起架来应该更有底气才对。 可是刚一迈入齐升逸的大本营,奚满月眉头就紧紧锁了起来。晁千琳更是惊讶得愣了一阵,拉了拉晁千神的袖口,对方却只是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倒是蓝晶凑过来,对晁千琳低声说:“看来齐泊雪对这里的规则理解得还不够彻底。” 这个空间中一片死气,不是物理上的血肉横飞、尸臭弥漫,也不是玄学上的生魂离体、怨灵哭嚎,只是一种像空间感知力一样无法用理论去表达的气场。 就好像被黄沙淹没的楼兰古国,时间早已将千年前的血与泪带走,但是站在掩埋这一切的大漠之上,你的第六感会立即收到一个信号——这里没有活人。 这种死气与之前进入异空间时纯粹的虚无完全不同,其震颤灵魂的恶意比之严良墓中蓬修的煞气有过之而无不及。 晁千琳赶紧询问蓝晶:“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齐泊雪没有上一代她的记忆,怎么会知道这里的规则被打破后会自动退回到之前的规则?如果这不是她的认知误区,就只能是因为她和我们看这里的视角不同。” 联系到齐泊雪形容大本营的改造时用过的一个词,“系统升级”,晁千琳忽然有些懂了。 假设你电脑中安装的win10系统崩溃了,就得重做系统才能让电脑正常使用,哪有它自己从win10退回win7,使用者不受影响的道理? 既然把这里类比成电脑一类的电子产品,那齐泊雪的状况也变得好理解了。 以齐泊雪为首的女孩们是在异空间被制造出来的,无论是出生时就自带的试验品本质,还是后天在密度与表世界不同的异空间成长产生的空间习性,她们都是百分之百的异空间人,和表世界人根本不能算是同一种生物。 她们能没有任何阻碍地使用空间法术在这里和表世界之间来回穿梭,就已经证明她们与异空间之间不同寻常的联系,齐升逸能让她们无限复活,控制她们的记忆,更是说明,她们本身就不算是活着,只是和他的技术相互关联的某种成果。 若是再用电子产品来类比,她们能和外界进行交互,但是本身必须存在于电子产品之中,不就像是app软件吗? 所以一旦承载她们这些编码的载体崩溃,她们自身就也和载体一同消亡了。 这么看来,其实齐升逸每次“升级系统”,齐泊雪们都会和之前的规则一样被同时弃置,所谓的规则未变可能只是这些真正“工具人”的自以为是。 因为没有理解自己的真正本质,只有一段记忆的齐泊雪不知道她们是和新的规则一同被装入“裸机”的,难免会认为自己赖以生存的“电子产品”中规则始终没有改变,如果规则被破坏了,大本营中的app们没有变化,规则也没变,就像是退回了上一个版本。 也就是说,现在的大本营中的棋盘格要么还是之前齐泊雪所知的3x3平米,要么已经没有了规则,而且她们这些与规则规则共进退的姑娘们都跟着规则一同被抹杀了。 问题是,为什么齐泊雪还活着? 晁千琳不认为自己在天命之争开始时的第一个推论会错,而且这无孔不入的死气也在印证着所有女孩都已经“死亡”的猜想。 思来想去,她觉得齐泊雪一定因为某种原因变成了这个系统的“bug”。 也就只有一队众人和她一起在这里抽搐思考,另外五支小队已经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朝眼前棋盘一样四通八达的道路各自探索起来。 奚成必特地给了齐泊雪一面特殊的传讯用六鼻镜,让她随时对队员们的方向给予指导。 可是实际上他也不指望齐泊雪能帮上什么忙。奚成必自知空间方面战胜不了那个人精,干脆选择个笨办法。己方现在人手格外充裕,完全可以快速进行地毯式搜索,只要每个人都占领一个3x3的格子,齐升逸就一定跑不了。 没多久,这片还没开始分化道路的平台上就只剩下了一队。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在各自思考,晁千神看似老神在在,实际上却在操控着第三个隐藏在四大家族队伍中的傀儡跟他们一起行动。 之前的零七和十四此时也在他身后,四象丹的效力已经出现在他们开始发红的身体上。 蓝晶无奈地打破这种沉默:“为什么没人问问我,我老爹在哪里做实验?” 奚满月道:“就算空间本身的规则消失了,这里也还是他的空间,他随时心念一动,空间中的地理位置就会改变,知道他在哪里有什么意义。” 晁千琳道:“对啊,而且这个空间里发生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连我们在进行的对话他也一清二楚,好像只能等着他自己现身呢。” 蓝晶问:“他在做实验诶,为什么要这种时候现身?” “因为,我们会给他一个理由?” 621 披沙拣金 虽然奚成必的地毯式搜索理论上没错,可是作为空间主宰的齐升逸大可以把自己的所在从空间层面上划分成无数切片,混沌在其他碎块之间,这样就能巧妙地把自己隐藏起来。 而晁千琳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用表世界自然规则破开空间规则的方法了,似乎只能逼齐升逸主动献身。 蓝晶感觉到一股不善的目光打在自己颈上,忽然生出种相当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晁千神就抓住了他的喉咙,力道狠得他念不出咒语。 “你儿子要死了,不救他吗?”晁千琳试探着问了一句,等了五秒,周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便无奈地冲晁千神撇撇嘴。 蓝晶突然被放开,整个人都跌坐在地上:“晁千神,我……” 这串京骂难听程度与从桃源号逃命时有得一拼,晁千琳无奈地说:“肯定没用的,你还非要试试。” 晁千神淡淡地说:“说不定有用,他只是看出你会心软。” 【本来我或许不会,可是现在……】晁千琳悄悄瞥了眼飘在半空的晁昭,心中所想全都是师傅之前提过要告诉她的话。 到了这种时候,晁昭必定是要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神选之事的内情都告诉她。晁千琳既急切又担忧,生怕天命会把她得知真相的经过直接抹煞。 她很想立刻让晁昭开口,却能感觉到晁昭和她一样,对奚满月充满了排斥,有她在场,他就一直沉默着。 也只能先想办法对付齐升逸了。 可是,能让齐升逸主动现身的方法,到底有什么呢? 他唯一关怀的就只有亡妻,连舍弃儿子和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所不惜,而他亡妻的生死就只在他自己手中,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威胁他的实验。 “满月姐,你们知道齐升逸在进行什么实验吗?” “奚头儿提过,复活他太太蓝羽柔的实验。” “那这样逆天的事到底是什么原理?” 晁千神插话道:“由果循因,用记忆吸引魂魄,用魂魄重塑肉身。” 晁千琳也想起齐升逸曾经对她描述过的实验内容,喃喃道:“用走马灯召回三魂……大哥,你知道这些是在调查我的过程中,还是从另外的渠道?” “刘浪投靠了安灵教。” “是不是因为他自首时备案过的那个‘女朋友’?” 晁千神笑着点头:“记性真不错。” “呵呵……”晁千琳不禁咋舌,自己对刘浪的印象居然还真的应验了,这家伙到底还是栽在了感情上。 她又问道:“你得到的情报应该和我知道的不一样吧,那个由果循因是怎么来的?” 晁千神道:“这事有点儿复杂,刘浪爱上了白靖廉的女儿,于是装作被白靖廉买通的样子,帮他从齐升逸的实验室里偷取了研究成果,交到了和白靖廉合作的清逸道人手中。清逸道人从那块芯片里分析出了其中原理,得出了齐升逸的实验目的和方法。” “等下,这么说,清逸道人一开始是白靖廉的人?”晁千琳狐疑地看向奚满月。 奚满月道:“是的,可是……原本齐升逸就是我们特侦队多年的夙敌,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也一直是四大家族关注的重要假想敌,我们也没想到近年来市面上流通的里世界科技产品最终查证到白氏集团身上,竟然又从中串联起了这二者。不过里世界原本就很小,相互勾连很正常,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恐怕到今天我们才有感觉。” 晁千神忽然冷笑一声:“所以,基金会和齐升逸之间的真正关系到底是什么?” 奚满月问:“除了刘浪、白靖廉与清逸道人的私下合作,还有什么直接关联吗?” “都这个时候了,就没必要再打哑谜了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清逸道人断气加入魔的同时,说了什么。” 酆都锁魂阵一战晁千琳、奚满月、晁千神都在场,奚满月脸色立刻变得不甚好看。 晁千琳看出其中端倪,却想不出那段话里有什么值得提及的部分,便说道:“清逸道人说,他恨表世界人对振兴道教大业的不闻不问。” “所以呢,他做了什么?” “流出了那些法器样本啊?” “满月,是这样吗?”晁千神问。 晁千琳心下一惊:【大家都听到了,这还有假?难道这也是被扭曲的因果改变的部分?】 奚满月却深知并非如此,顿了一下,才说道:“不是,清逸道人说了谎,让样本外流的不是他。” “你当时就知道是谁?” “是。” “你在酆都锁魂阵里和我们失散的时候就用过御鬼法铃了吧?” “是。” “所以说,把入魔的清逸道人另外两魂收走的是你,根本就不是无常?” “是。” “但是你让清逸道人说谎在前,说明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和晁昭交谈过了?” “没有,我只是炼化他的时候见到了他的记忆。” 晁千琳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在听到晁昭名字的瞬间却幡然醒悟。 晁千神掌握了刘浪,也就掌握了刘浪、清逸道人、白靖廉这个小团体的过去和秘密,他说那些隐形眼镜样品不是清逸道人流出必然是从那些过去里得出的结论。 那次在酆都锁魂阵中,任道是是先和白明汇合,才和奚满月汇合的。这之间奚满月一人在会议室的伤门之下,鬼众最为密集的所在找到方向,杀出重围。她自己说是巧用冥钱引开鬼魂,当时的众人不知她的深浅都深信不疑,现在却明显有了另一种解释——她用御鬼法铃收走了清逸入魔命魂以外的两魂,号令众鬼,找到方向方才离开。 比起有限冥钱和无限鬼魂的角逐,后者明显更合理一些。 所以,看样子是奚满月开出了收走他另外两魂,帮他借助其他器物像精灵一样重塑肉身再次修炼,逃避入魔的条件,才让清逸道人替某个人背下了黑锅。 这个人必定就是刘浪。 四大家族关押了刘浪,从他哪里得到了许多齐升逸的秘密,为了避免这些事传到任家耳中,他们最大限度地抹除与刘浪有关的一切。 晁千琳想通这些,往日里关于清逸道人为什么修为如此却放任心魔的疑惑也通通解除了。 搞不好,在走尸事件查到基金会头上之前,四大家族就已经知道了一切,还想要借酆都锁魂阵和一个蓄意养成的魔头趁机解决事务所聚集的这群麻烦! 622 少年阳和 这兄妹俩像串通好一样一唱一和地把奚满月这么多年的心血一点点拆开,奚满月也只能顺应着这种“巧合”,帮他们解开心中的谜团。 “基金会和齐升逸真的没什么关系,晁千神,你应该问,家族和齐升逸到底有什么关系。” 晁千琳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问你大哥,他明明什么都明白,为什么到现在还要装糊涂?” 晁千神只能暗暗叹了口气。 难道,真的是那样? 这次回到岚城,他确实遇到了许多颠覆三观的事,把他往邪教头目的路上步步紧逼,让他彻底没了回头的余地。 首当其冲地便是白和的存在。 回到岚城的那天,晁千神第一时间分出傀儡回家看晁千琳的情况,然后就派出傀儡到事务所和白阳的四合院调查白阳最近如何。 他没记错的话,卫语信那天在病房里让白阳沉睡,之后没把白阳带走,但特地在他身上找了什么东西。卫语信拿走的到底是什么,晁千神也想搞清楚。 晁千琳那边暂时无事,四合院里的情况却让晁千神大开眼界。 零六在岚城是生面孔,本身还是不具灵力的表世界人,四合院的员工和周边群众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任由这个卖保险的白领径自走进了白阳日常躺尸的小院里。 小院里,白阳正坐在摇椅上翻着一沓厚厚的账本,指着其中一条明细对面前的方中华破口大骂:“你脑子里也长鳞的吗,谁告诉你这些东西原价两万啦,你也不看看镇魂符是什么货,云台山都多少年不出了?咱们那点儿库存全让你挥霍光了!你是不是以为是十万还赚了?告诉你,五十万都亏大了!” 【原来的方中华呢?这是长蛇?玖升商会的时候不是被千琳卖了吗?难道是被白阳赎出来了?这种事正常不都是同袍会干的吗?】 晁千神这么想着,派去事务所打探消息的零七同步查到了一个更让他惊讶的消息:白阳被诊断为植物人,现在还没有出院。 【这还真是稀奇了呵。】 说起来,他和白阳可是老相识了,从七岁认识这家伙起,到现在足有二十年。除了早年透过师傅的交际,上大学以后,他有时还会背着师傅偷偷到白阳那儿做些兼职,赚点儿学杂费和晁千琳的礼物钱,彻底下山之后,他买房置地也没少找白阳帮忙。 虽然白阳从来都是收钱办事,两不相欠,但物有所值、有一说一这点在鱼目混珠的社会上就已经难能可贵了,晁千神从来都不讨厌他,只没想到,有一天会在他身上看到充满悬疑色彩的一面。 摇椅上的白阳这时终于看到了毫无存在感的零六,表情纠结了一阵才调整出一个营业性的笑容:“您好,请问,有何贵干?” 他能感觉到面前是个表世界人,估计是听到了什么小道消息,来这里买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对方那掉了三魂七魄一般毫无生气的脸却让他莫名熟悉,一时间竟然想到了那个三白眼死人脸。 零六问:“我想买个人。” “我可不是人贩子。” “告诉我他在哪里就行了。” “确定是人?” “怎么呢?” “人五万,鬼十万,妖十五万,固定标价,订金一半。” “好,这是十五万。”零六说着,白阳口袋里的手机竟然响起了短信提醒,赫然十五万已经打到账上。 他可没想到眼前这屌丝一样的男青年出手这么阔绰,只觉得他周身忽然散发出网文男主打脸阔少一样耀眼的主角光环。 零六没给他反应时间,直接问道:“这是两只妖的订金,第一个,白阳,他在哪里?第二个,你,到底是谁?” 白阳垂眼摆弄了下手机,身在安灵教的晁千神手机上瞬间被转回了五万:“先告诉我,你是谁?” 零六忽然笑得一脸嘲讽:“再还我两万五,就让我妹妹陪你也约一次会?” 方中华显然看到了什么零六看不到的讯号,立刻带着原本忙碌进出的小弟们都退到了院子外。 “白阳”从摇椅上跳下来,一脸调笑地走向零六:“晁千神?你怎么搞成这样?借尸还魂好歹也挑个好看点儿的吧?” “你这么说,他听到会哭的。” “他还有自己的意识?” “没有。” “你去死啦,我一看就是,你把人家身子占了,还真是变态的一如既往。” “其实我只占了他的大脑。”零六点点自己的脑袋,“别东拉西扯了,钱都收了,还想反悔吗?顺便一提,我把账号都冻结了,你转不回钱来了。” “白阳”气得把手机往摇椅上一扔:“我赖账又怎样?” “白阳这个名头一倒,你还剩什么?” “你……” 晁千神借零六的眼睛和这个披着白阳外皮的家伙对视半晌,眼见着他的怒意渐渐消退,变得有些伤感,忽然觉得非常迷惑。 如果没有让零五亲自去确认医院那人真的是鲛人混血的白阳,他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人不是。 他那种隐藏在精打细算背后的多愁善感晁千神再熟悉不过了,连神色间五官微妙的位移都和他熟悉的白阳一模一样,难道,医院里那个白阳是幻术之下的假货,这个人才是白阳?还是…… “你不会是,白阳的亲兄弟吧?” “你真无聊……我叫白和。” 白和翻了个白眼,松开零六的衣领,瘫回摇椅上。 “所以咱们见过很多次了?” “是啊,我俩是轮流往外跑的,在这边的人有时候是他,有时候是我。” “那我就不细问了。不过,他不是住院了吗,你为什么不藏起来,就不怕暴露了吗?” 白和满不在乎地说道:“有什么好暴露的?我们又不是魔术师,被发现就被发现了呗,这么顶着一个名头生活完全是因为我俩总不在一起,懒得解释。” 零六诡异地一笑:“怎么可能,连四大家族和灵辖都不知道白阳、白和其实是双生子,你们怎么会没有秘密?” 白和忽然用卷宗遮住了脸,声音严肃地说道:“晁千神,你十五万买的可不是这个。” “确实,那我说出去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回见吧。” “我把钱还你就是了。”白和不耐烦地说着。 “上千年的大秘密,就值这么几个钱?” “那你还想怎么样!” “先解释下这个吧。” 白和惊讶地看着从正屋走出的零八,以及他手上那朵存放在玻璃瓶里的,血做的玉兰花。 623 共同目标 “晁千神,你……”白和的脸色终于变得不淡定起来。 【这家伙就算是夺舍,一个人怎么夺出复数来的?】 晁千神也懒得和他解释缘由,只用零七和零八的身子走到一处,把那只血做的玉兰花在他眼前晃晃:“别装傻,这是千琳的血,你从哪儿拿来的。” “千琳给的。” “千琳知道你们有两个人?” “不知道。” “那她怎么会给你?” “她给的是东方捷溪。” 晁千神蓦地倒抽口凉气——东方捷溪,那个男人知道的或许比他还要多。 白和苦笑一声:“怎么,怕了?” “怕什么?” “怕她知道真相,彻底从你身边消失。” 零七和零八异口同声地说道:“没有这种可能,她不会离开,我也不会放手。” “晁千神,你最好搞清楚,你到底是希望她选择自己的人生,还是希望她不要离开你。” “矛盾吗?” 彼时的晁千神还怀抱一丝侥幸。虽然卫语信操纵的昏迷深到他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晁千琳那个吻和那句话,但他还是能察觉到他和她的距离仅仅是自卑与自傲之间心结的宽度,只要自己变得更好,就能继续向她靠近。 白和口中两个选项夹着的不可抗力只有血缘,这种理性因素也可以用感性战胜。毕竟道德是时代和社会环境的产物,祆教就从不排斥近亲结合,古中国也接受表兄妹联姻,血缘说白了,只不过是人与人的一种联系,无视它,它就失去了意义。 但身在岚城的白和清清楚楚,事情早就不似从前。 晁千神看出他脸色不对,不禁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和你说些交易以外的话。说真的,我有很多年没有给人免费的忠告了。” 晁千神莫名焦躁,他总觉得这人主动说的绝对不是好事:“那就快说。” “你留不住千琳的,别挣扎了,这样对你们两个都好。” 两声冷笑同步传来:“她又没离开,我为什么要留。” “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花钱可不是为了听你这些废话。” 虽然面前二人语调如常,但白和心里清楚,晁千神随时都会爆发。 他离开钟爻之后,情绪就始终紧绷着,这时遇到老熟人,最容易出问题。 于是白和继续挑衅:“你以为你冻结了银行卡,钱就退不回去了吗?” 几乎就在他说这话的同时,晁千神所在民居房门声响。 他暗道不妙,打开房门,果然看到门外站着长蛇化成的方中华提着个双肩背包,一脸为难地说:“白老板让我把这个给你。” 十万现金被重重抡在长蛇脸上,打得他一个趔趄跌在楼梯间,柔软的身段都无法掩饰。 晁千神一脚把长蛇从楼梯上踢了下去,重重关上房门。 另一边的零七和零八脸上的狠辣已经暴露了他本体的所作所为,白和悄悄地捏了个手诀,防备面前二人突然围殴自己。 晁千神还没傻到让两个表世界人去围殴千年妖怪,只是压着怒气问:“真的不打算说,连我把你的秘密讲出去也在所不惜?” “我从来也没说不告诉你,只是,我不收你的钱,主动权就在我手里。” 晁千神又冷笑几声:“那你倒是说啊?” “好啊,坐。”白和瘫回摇椅,骤然进入正题: “白阳是哥哥,我是弟弟,我们俩是孪生兄弟。我妈是鲛人混血,我爸是纯种人类,本来以为不会再有生殖隔离,结果怀是怀上了,我俩一出生,我妈就离死不远了,所以我们家这亲子关系,和齐升逸家差不多。 “只可惜,我老爸没什么本事,除了坑蒙拐骗,基本啥也不是,没像齐升逸那样搅得世界天翻地覆,只能把我俩搅得天翻地覆。你知道鲛人最牛的能力是什么吗?” “眼泪能变成珍珠?” “不是普通的珍珠哦,听说集齐七颗可以召唤神龙。” “呵呵。” 白和忽然一脸严肃:“我说真的,你以为鲛人为什么会绝种?要是没点儿逆天的本事,可能吗?就因为这个糟心的眼泪,我妈一辈子颠沛流离。虽然我们兄弟俩只有四分之一血统,但我爸怕我们再出问题,从我们一出生,就让我们两个假装成同一个人。 “一来看运气,总能让一人保命,二来,我俩总是分头行动,能迷惑外敌,让他们搞不清我们的行踪和深浅。我们鲛人最擅长幻术,这个小伎俩到现在都没几个人发现,连桃之和夭夭都不知道世界上有两个白阳。” 晁千神道:“那我还真是荣幸啊。” “也不算是吧,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想藏了,只是最近还有些未完成的事,所以……” “你要跟我合作?” “呵呵,对。咱们总归有个共同目标。” 晁千神眯起眼睛想了半天,忽然懂了:“所以,和蓝羽柔交往的,不是白阳,是你?” 白和挠挠后脑勺,无奈地说:“有时候我真的非常讨厌你和千琳的记性。是,是我,怎样,满意了吧。” “难道蓝羽柔是被齐升逸害死的,你要找齐升逸报仇?” “怎么可能,如果齐升逸那么对她,我一开始就不会放手。但是她已经不在了,他还要那么折腾,如今甚至真的做到逆天改命的程度,我必须得阻止他。” “为什么,你不希望他让蓝羽柔活过来?” 二十年来,晁千神从没见过白和有这么认真的时刻,他那张比晁千神还要稚气许多的脸上骤然浮现出晁昭教育他时才会有的庄重和谨慎:“逆天改命是绝对不可行的,这根本就是一个悖论。一个节点的变化会影响整张世界网,一个已经发生的结果,绝对不可以更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绝对不能复生,否则……” 晁千神不禁颤声问:“否则?” 白和没有回答,只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我父母都亲身经历过,我也是在浩劫余波中长大的……这也是,我让你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了千琳,还是为了自己的原因。” 晁千神还是沉默了,他知道白和没有恶意,没法出言反驳,但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本心,随口应承。 白和也不强求,只说道:“所以,我们俩现在依旧是利益共生体,只是不涉及钱。说说你想怎么参与四大家族的大征讨吧。” 624 接触钟家 要怎么参与到对齐升逸的讨伐,这也是晁千神现在最烦恼的事。 虽然那天白明还没有被齐升逸抢走,但是晁千神已经在刘浪的记忆中看到了齐升逸与整个神选事件千丝万缕的联系,知道对他的征讨是他和晁千琳绕不过去的坎儿。 可是他还没搜集到足够的情报,也没想到安灵教教徒的正确使用方法,不知道怎么才能在空间战争中让表世界人发挥最大的价值。 白和见他沉默,突然问:“你现在有多少钱?” “不到一亿。” “嚯,你们教挺黑的嘛。” “比你还差些吧。” 白和把那朵血玉兰拿回手上:“我先给你个方向吧。东方捷溪是我师伯,基本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不过他更喜欢我哥,也更喜欢你师傅,所以他想优先接近千琳。” 晁千神忽然苦笑一声:“我就知道,师傅也比较喜欢千琳。” “废话,所有男人都是更喜欢女儿的好不好?” 四个整齐划一的白眼翻给了白和,晁千神认命地点点头。 “前段时间东方叔一直想把白阳强制性叫醒,还在梦里忽悠他,想让他被潜意识暗示,去把千琳带走。” “东方捷溪的空间手段很高吧,为什么不自己动手?” 白和耸耸肩:“他那人好面子,估计是已经和千琳谈崩了,不想打脸。而且,千琳的空间法术进步也很大,还是用我们的幻术更方便。” “那他为什么不来找你?” “我忙小柔的事还忙不过来,总不能还没轮到神选,就先被个人精毁灭世界吧?” “所以呢,你阻止了他?” “对啊,我都快被他烦死了。但是我发现,其他灵辖家族似乎也不想让东方叔参与,晁家和钟家一直轮流派人去看场子。既然大家的目的都是阻止神选灭世,你说这是为什么?” 晁千神想了一会儿:“早年间任家和钟家结了盟,任家为了安抚钟家,提出自己处理家族内部的三个雏子,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肯定都受过任家的‘关照’。他家的目的可不像钟家那么单纯,如果事态违背了阻止灭世的正轨,应该就是任家搞的鬼。” “那他们到底对那三个雏子做了些什么?” “似乎是三种不同的手段,具体就不清楚了。” 白和笑道:“你和奚钩月走得最近,连她也不清楚吗?” 晁千神沉吟片刻:“难道奚钩月入魔和他们有关?” “也未必不是啊。” 事实上正是如此,为了让奚钩月留宿事务所时肆无忌惮地翻阅对奚满月的调查报告,任道是夜夜笙歌,那段时间几乎没有在事务所过过夜。任世间把自家不甚机密,却见不得光的动向留在电话答录机上也显然不是他家隐忍谨慎的行事风格。 任道是更是早就在奚钩月眼中看到了和晁千神类似的,对晁千琳的执念,故意给那二人留出向不正当关系发展的机会。 这手段不算高明,但愿者上钩,奚钩月天生的心魔在多种刺激一同爆发的情况下,很自然地跟着爆发了。 不过这些事奚钩月本人都没放在心上,就更传不到晁千神的耳朵里了,他也只能摇头,暂且不提三个雏子的问题,转而问白和:“你提这些是想说明什么?” “我想说明,你不知道这些,钟家未必不知道,既然现在钟家难得露了面,你撬不开任家的嘴,可以去撬钟家啊。” 晁千神又一次摇头:“钟家又不会参与对齐升逸的讨伐,没必要……呵,我懂了。” “懂了就好。” 既然任家参与阻止神选的行动为的就是扶正自家的地位,现在四大家族又已经为齐升逸的讨伐给出了能够完成这个愿景的悬红,那任家和钟家的结盟还会稳固吗? 为了避免任家的消极怠工,钟家肯定会在讨伐中掺上一脚。他们近期在表世界活动如此频繁,除了对雏子的监视,肯定也包含对任家的监视。 更何况齐升逸的所作所为本身就会对世界的平衡性产生重大影响,灵辖们有充足理由介入讨伐。 从钟爻的记忆来看,钟家对任家的具体做法并不了解,现在晁千神脑中溶解的神选相关记忆也还没细化到任世间给钟族长的信件,钟爻一死,晁千神可能成为了任家计划的唯一知情灵辖。 依靠这一点,晁千神不仅能找到加入讨伐的切入点,还能直接与神选相关的最重要家族建立联系,说不定可以从根源上直接接触到神与灵辖沟通的第一渠道。 【说不定,还能再见到师傅。】 当时的晁千神并不知道,这个小希冀很快就能得到实现,更不知道他与钟家的交流和崩溃导致整个事态急转直下,最终于奚满月的盲目合流。 找到钟家并不困难,当天去往医院验证白阳状况的零五就在病房里见到了钟王义。 晁千神在钟爻的记忆中见过这个儿时活泼过头的男人,也记得他十六七岁的样子,灵辖的寿命较长,现在的他与当时变化不大,还是个性格开朗的中年人,拉着假装走错门的零五唠叨了大半天这间医院的黑料。 这时零五再折返,钟王义竟然以为这位神父是看护病人太无聊,再来找自己闲聊的。 晁千神没有迈关子,直接对钟王义说:“我是来找四凶,不,三凶的。” 钟王义的脸僵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之前就是来探路的,尴尬了半天,直接给现在的钟陌发了微信。 虽然他比三凶高了一辈,但在钟家这样绝对武力至上的家族中,他的地位实在不高,连决定要不要拒绝的权利都没有。 半晌,他看着手机屏幕问:“阁下是?” “东方家遗脉。” 钟王义上下打量了晁千神一番,忽然问道:“你好像,只是个普通人啊。” “没错,我们已经不再修行,只在族中留有灵辖的传统。这次来,是有要事向钟家秉明。” 他说着,拿出手机,屏幕上是晁千神刚刚发过去的一张照片。 钟王义脸色骤变,又用自己的手机拍下零五的屏幕,微信那边没有回复,一个电话立刻打了过来。 钟王义让零五接起,对面第一句便是:“你是晁千神吧?” 625 假身之妙 “阁下说笑了,在下姓东方,名贤人。”晁千神顺口胡编了个名字,面不改色地说着。 他可不信钟家到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也不信自己刚一回岚城,操控分身的事就会暴露,除非……他们在监视白和。 【也对,白和和东方捷溪在白阳这里角力,钟家一直看顾白阳,说不定早就知道了白阳、白和双生子的身份。】 不过晁千神还是不打算暴露身份,在对方的冷笑声中淡定地说道:“不知道阁下怎么称呼?” “在下钟祥。请问东方先生有何贵干?” “报丧。” 晁千神给钟王义看的那张照片是钟爻,也就是钟夏子居住的那栋居民楼。他从她的回忆中并没看到她与家族决裂的情况,想来她只是仗着上一辈四凶的地位,避开了家族中的琐事,隐居在表世界,四凶肯定知道她现在何处。 假作与灵辖有关的家族,透露自己与钟爻的交际是表达自己知道神选之事内情最直接的切入点,接下来只要能证明自己确实是东方家人,他就直言任家与钟家结盟的事。 只是钟祥没有给他证明的机会,而是用一种晁千神看不到的方法传讯给钟王义。 晁千神只见到钟王义口中喃喃,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零五的意识就忽然从他脑中断了。 “这么干脆的吗?” 白和见到留守己处的零七表情古怪,似乎已经知道了那边的变故,呷了口茶淡淡地说:“不好对付吧?” 零七冷哼一声,没有回话。 零五本来是晁千神派到晁千琳附近的傀儡,只因为他家离白阳所在的医院比较近才会直接由他过去,这时白和这边没什么大事,零八和去过事务所的十一也都往医院赶去。 十一这时到了医院,她是个极其不起眼的中年妇女,比神父打扮的零五低调许多。她故意没乘电梯,而是从步行梯上楼,中途果然遇见了背着零五下楼的钟王义。 十一假作受惊,上前询问:“没事吧?我来帮你吧?”然后不等钟王义回答,就过去帮忙搀扶零五,还在通道里大叫起来,“医生?护士?快来帮忙啊,有人晕倒了!” 岚城的医院只有人满为患,没有空空如也,很快就有好事的群众和路过的护士来到这边,半强制性地把零五从钟王义手上接走。 钟王义全程苦笑,又说不出什么好理由阻止表世界群众的热心,只能跟着护士把零五送上了担架床。 十一趁机查看了零五的情况,发现他只是被钟王义用灵辖法术打晕,并无大碍。看来钟王义要把零五带出医院,和三凶汇合。 作为一个热心群众,她缺少跟在二人身边的合理借口,只能暂时退场,候在医院大厅,等待其他钟家人来和无法脱身的钟王义碰头。 医生对零五的身体状况做出了可能是低血糖的论断,钟王义只能先把零五暂时带回病房,继续和三凶微信联系。 没多久,零八也来到了医院。 他是个四五十岁的秃顶大叔,原本是卫城的老牌混子,一辈子不务正业,在码头上讨生活,即便现在身体被晁千神接管,一脸的痞气和恶相还是难以掩饰,和十一站在一起,俨然一副恶公公和受气儿媳妇的样子。 因为零八还没露过面,依旧是十一守着医院大门,由零八再次上楼去看顾零五,见机行事。 这时的钟王义已经收到三凶的指示,继续在病房照看白阳,等待其他钟家人来接走零五。 晁千神觉得零八在这是再次闯入似乎有些刻意,很容易引起警觉,就在楼下买了一堆水果,在白阳病房周围的所有病房里分发起来。 这样耽误了十分钟之后,终于到了白阳门口。他敲门进去,打了个招呼:“打扰了,我们家闺女明天动手术,我老婆说让我发发橙子,讨个吉利,请收下吧。” 零八已经大着嗓门说了好几遍这话,钟王义在病房里听的一清二楚,也没在意,笑着收下,刚要请他出去,零八就道:“这不是东方神父吗?这也太巧了吧!他这是怎么了?” “啊,你们认识?” “是啊,我老婆信新教,他就是我们环翠区的神父。真没想到,我们来岚城看病,他也到这边来了。没听说他身体不好啊,这是怎么了?” 钟王义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一时却说不出什么不对来,只能说道:“他劳累过度,低血糖,没什么大事,睡一觉就好了。” “是啊是啊,神父特别负责任,肯定又是累着自己了,我跟你讲啊,上个月我们那边出了个新教派,神父为了帮助教众……” 零八的话极密,嗓门又大,钟王义完全插不进话去,只能假作玩手机,表达自己对他的讲话内容毫无兴趣。可是零八就是故意要拖时间留下,怎么可能理他,反而变本加厉,让他连逐客令都插不进来。 钟王义只能在微信上求救,希望其他人赶紧来接应。 果然没过多久,十一就看到两个神色匆匆的男人走进了住院部。 她是表世界人的身子,按理来说没有灵辖血脉间的感应,但晁千神在教师和教主身份中摸爬滚打,察言观色已达巅峰,立刻跟上他们二人上了楼。 钟王义也收到了消息,急着把零八赶出门外。 零八拗不过他,故意倒退两步,把零五正吊着的葡萄糖溶液打翻在地,假作收拾残局,硬是把时间拖到了那二人和十一一同进入病房。 来人是钟家最小辈中的钟仲琦和钟季琦。 钟王义一见示意,立刻明白这女人也不是个普通人,再看她和零八站在了一处,之前的温和热情和恶俗痞气都消失不见,变成一脸淡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是什么人?” 零八说道:“东方家人。把五叔还回来。” 三对三,虽然是里世界人对表世界人,但这里是医院,总不好直接动手。 而且只是拐走一个零五还好掩盖,把三个人一起带走可就有些麻烦了。 三个钟家男人交换了下眼神,钟王义道:“二位,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想见三凶。” 零八话音刚落,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钟祥走了进来:“在下钟祥,四凶之首,请问几位找我们有什么事?” 零五也从病床上坐起来,显然早已恢复了神智:“说说钟夏子的事。” 626 掌握全局 晁千神压根没想过自己的傀儡会有离不开钟家势力的情况,可惜他对傀儡过多地带入了自己,忽视了这些人毕竟只是表世界普通人的事实,也忽视了自己面对的虽然是钟家小辈,却依旧是那个冷血的钟家。 这也算给自傲的他上了生动的一课,还让他了解了仅靠身法与真正的灵辖对抗极限在哪儿。 大概是三分钟。 如果只有钟王义一人,或许能拖十分钟。 晁千神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伙人不能直接在原地好好说话,而是非要把傀儡们带到其他地方,才开始对话的环节。至少到现在为止,他都能感受到自己困在那三人身体里的意识只是普通地沉眠,证明对方听到“钟夏子”这个事关神选和家族机密的名字还没激动到痛下杀手。 同时有三个人被打晕,对他自己也有些影响,包括零七在内的所有身体都显露出身体不适的迷茫样子,白和像看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前仰后合,不住问他:“要帮忙吗?” 傀儡睡着的时候,晁千神就感觉不到他们的所在了,但是现在没有其他分身在医院附近,他不想求人,还是耐着性子等待他们转移那三具身体。 这档口他正好能缓缓脑子,去往特诊队本部的零二和十四正在与警员接触,试探桃灼堂成员安置的位置,除此之外,他要忙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以表世界人的身份去接触这些似乎比想象中简单。特侦队的成员都默认表世界人对他们在做的事无法感应也无法理解,从来都没有刻意掩饰。 就算平白无故闯进警局,只要有相对合理的理由,他们也只会像正经地公务员一样用官话打发掉,浑然不觉自己在做的事已经被这个耳聪目明的三白眼掌握了七七八八。 晁千神其实不太需要知道特侦队方的处事细节,他们一直以来对晁千琳的监管已经不经意间暴露了许多他们的处事风格和科技水平,晁千神大致能推断出他们会使用些什么手段。 至于讨伐大队的细节安排,他就更不需要铤而走险地从特侦队了解情况了。有个绝对不会错过这些情报,还更容易攻破的事务所不是吗? 在任道是把他的心事暴露给晁千琳这件事中,晁千琳和晁千神看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角度。 晁千琳像所有恋爱脑更发达的少女一样,被情感上受到的打击冲得发了懵,出于感性排斥任道是,但处理问题的重心还是在她自己和晁千神的关系上。 晁千神却显得更冷静一些。就因为他的世界单调到只有晁千琳,他比晁千琳迅速得多地发现了任道是的异常。 他本以为那个男人的低情商底色是温和善意的,但事实证明,任家没有给任道是向阳成长的机会,他背负着来自外力的责任,低情商的后果是磨灭自我和偏激的,因为缺乏共情能力,他必然会伤害他人。 考虑到任家多年的诉求,任道是为了振兴家族,早晚都会把众多势力交叉点上的晁千琳当做祭品。 所以在那之后,晁千神不动声色地关注着任道是的行踪,尽最大可能排除着晁千琳身边的危险分子。 就是这种对一切危险过度谨慎的态度导致他总是忽视晁千琳本身的诉求,导致他们二人的关系总是陷入困局。 但这样的好处就是,晁千神对任道是的小秘密了如指掌。 刚刚他去事务所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潜进了任道是隐藏起来的私人房间。 这个房间晁千神早就知道,别忘了处理苏勉事件的时候,为了调查那个跟踪晁千琳的林凡,他曾经潜进过事务所楼下户型完全相同的出租房里。 当时他没把这个被刻意隐藏的房间当回事,现在却理所当然地明白了任道是的灯下黑。 把在特侦队看到的空间分析数据报告和事务所看到的分队预期联系在一起,晁千神已经明白了任家和另三家两方的意图。 任家更了解神选之事的内情,对晁千琳的意义十分迷信,一心一意地想从她身上挖掘更多先机。 而特侦队的空间研究却不像任家看到的那么简单。他们有奚满月这个会使用空间法术的天才,技术早就不应该局限在三维层面上的多人转移,恐怕他们自己就能够对齐升逸进行追踪,对晁千琳的需求并没有他们表现出来的那么急切,这只是蒙蔽任家的障眼法。 这样看来,晁千琳要参与齐升逸讨伐的代价又变大了,晁千神的存在比从前更加必须。 可是要怎么把表世界的安灵教教众作为势力带入里世界的纷争呢? 晁千神愣愣地出神,钟家那边却被搅得手忙脚乱。 如果只是“钟爻”的住所,似乎还证明不了什么,可是“钟夏子”这个被家族弃用多年的名字却至少能证明“东方贤人”是个和钟家在早年间就有交集的人,或是和钟夏子本人关系不一般的人。 对方已经暴露了三个人,单从长相上来看,一个神父、一个中年妇女、一个秃顶老流氓,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组合,没一点儿同一家族的味道。 钟祥本以为他们是收了钱,替别人出头。知道东方家、知道钟夏子、知道钟家行踪,大概率是灵辖自己人,现在现世的灵辖家族就只有钟家和晁家,以晁家的性情、和钟家的利益关系,他们根本不可能干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晁千琳又一直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唯一有可能的就是那个传闻中阴险狡诈,还下落不明的晁千神。 可是,刚刚制服他们的过程中,这三人居然有着实实在在的灵辖身手。 买通的可能一下子被排除,钟家人有些糊涂了。 灵辖之间是靠血脉相互感应的,就算不修行灵辖法术,血脉也不可能消失。如果一直和外族联姻,血脉会微弱到无法感知吗? 好不容易把三个昏迷的人带离医院,等在出租房里的钟祥犹豫再三,还是一杯水泼醒了零五。 “我是钟祥,阁下到底是谁?” 零五无视了顺着额顶流下的茶汤,眼睛瞬间聚焦,淡然地说:“在下东方贤人。” 钟祥眯起眼睛,盯了他半天,眼见着一滴茶汤从零五的睫毛上滚进他的内眼睑,忽然憋笑似的哼哼两声:“很有意思吗,晁千神?” “哦?” “为了隐藏身份接近我们,不惜洗魂夺舍,你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627 高抬贵手 这是钟家第二次让晁千神感到措手不及。 如果说之前电话里的钟祥只是在诈他,这次,他的眼神却写明了肯定。 钟祥判断出面前人是他原因非常单纯——这家伙醒来的时候都没个反应时间,而且茶水进了眼睛都不用眨眼的吗? 他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四凶同心诀,也就只有意识中不止自己一人,或者并非自己本身,才会失去常人正常的生理反应。 剩下的就还是之前的判断了,掺和在神选之事中,有可能来主动接触他们的灵辖也就只有晁千神了。 晁千神只花了两秒就放弃了这个假身份,他想隐藏的只是安灵教,既然没法从根源上否决自己和安灵教的联系,在总部多加防备也就是了,还何必在明眼人面前装小丑? 钟祥见到的对方满是嘲讽的笑脸,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不敢轻视这个男人,只是因为这家伙在里世界的大名过于如雷贯耳了——四大家族居然公开表示,见到此人落难,伸出援手的里世界人便是己方的敌人。 这简直就是殊荣,几千年来,从来没有人被这个正道家族用这种非悬赏、非封杀的委婉方式敌视,足以见得其能力多么受到重视。 问题是,钟家可一点儿都不认为晁昭的徒弟会有多了不起。 就算那人精通灵辖、道家、巫师三种法术,献祭了自己去封锁的神谕通道不也只维持了短短几个月吗? 晁千神再天才,还能强过那个被称为现代最强灵辖的男人吗? 那么他可怕的地方到底是什么? 钟祥试探着问道:“你找我们到底有何见教?” 零五道:“我说过了,报丧。” “还真是多谢了。不过,我们和夏子姨娘一直会定期联络,几天前就已经知道她不在人世,同族早就过去安顿后事了。” “这么说,是我多事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这里只有我和你,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明明还有你两个兄弟姐妹,四凶都这么不诚实吗?” 钟祥危险地眯起眼睛:“你的目的就是让我帮你把这三个傀儡毁尸灭迹?”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去找你的夏子姨娘吗?” “为什么?” “当然和你们目的相同了。” “所以,你要和我们合作?” 零五笑道:“合作倒也谈不上,只是希望大家能彼此高抬贵手。” “你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四大家族在千琳那边安了数不清的眼睛,你们既然已经和任家合作,和他们互通情报就是了,又何必再插一脚?我可受不了我妹妹每天被一群男人盯着。” 钟祥冷笑一声:“你可真会开玩笑。你要是受不了,怎么不去拆四大家族的眼睛?” “四大家族对你我都有用,何必呢?还是说,其实任家到底在做什么,你们也搞不清楚?” “你可真够委婉的,直接说你知道任家想做什么不就好了。” “我可不知道。”零五故意清清嗓子,“连夏子姨娘都搞不太清。” “她到底告诉了你什么?” “你有兴趣?” 钟祥坦诚地说:“当然。如果你愿意分享出来,我确实不介意‘高抬贵手’。” “如果我说了,你们反而变本加厉可怎么办?” “这也由不得你吧?” 零五也冷笑一声:“嘴长在我身上,这三个傀儡没什么意识可给四凶读,难不成你还要用我妹妹威胁我?” “你让我高抬贵手不就是对晁千琳吗?既然你知道我们能威胁到她,又何苦自取其辱?” 零五忽然放声大笑:“你可真会开玩笑,我让你们‘高抬贵手’,是让你们放过我。” 三凶居然同时被晁千神这番莫名其妙的台词给弄愣了,钟陌甚至在意识中愣愣地问:【这人说话驴唇不对马嘴的,不会是个疯子吧?】 钟祥道:【不是,我好像懂了。】 果然零五张狂的笑声停止之后,说:“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以钟家的名义参与对齐升逸的征讨吧。” 【还说他不是疯了?】钟陌下意识说道。 钟祥却道:【这家伙果然很可怕。】 晁千神之前陈述的一切虽然全都没有点透,但是已经把他自己要展示的优势和情报尽数陈列了。 一个“钟夏子”,足以证明他对神选的了解程度,提及晁千琳身边的眼睛,又把钟家和任家以及其他表世界正当门派的关系暴露出来,特地强调任家和钟家的关系,更是对钟家当前在神选之事上被动地位的施压。 最让钟祥生气的是,说到最后,晁千神把“互相”“高抬贵手”扣到自己头上,实际上是在威胁钟家,自己有办法对钟家造成威胁。 【他恐怕已经从钟夏子那里了解了神选的核心真相。我们这辈到现在还云里雾里,对神选的了解只停留在表面的事,他应该也知道。他掌握了超过我们的情报,要用这个交换的是我们在齐升逸事件中不要出手,让晁千琳陷入更深的困境,也给他一个正当的由头去和四大家族抗衡。】 听到钟祥这么说,钟爻终于忍不住问道:【可是他是晁家人,他为什么不去找晁家,而是来威胁我们?】 【他看不上晁家。虽然我们和晁家都离真相很远,但好歹我们是灵辖之首,四大家族不得不给点儿面子。】 钟陌问:【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如果是为了保住他妹妹,他不是应该带着她远走高飞吗?】 钟祥冷笑道:【因为他知道命逃不掉,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抵抗。】 零五静静地等着钟祥思考,眼睛眨也不眨。 半晌,钟祥说道:“你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我才能确定你到底有没有资格代替钟家。” “请讲。” “你是用什么方法控制了这些人?我看,不是同心诀,也不是巫术。” “放心吧,夏子姨娘留给我的故事我是不会这么告诉你们的。” 钟祥摇摇头:“如果你只有这点儿诚意,那我们也不在乎被蒙在鼓里,只按老一辈的交代机械地执行任务。” 零五眯起眼睛,看着钟祥。 晁千神本以为他是担心自己借真相的“不可告”,假作用法术传递讯息,洗掉他们的意识,控制他们的身体,可钟祥似乎不是在顾虑这个。 他很不喜欢没看透对方,只能赌一赌的感觉。 但事态全都按他期待地发展,他不愿放手,还是说出了真相:“其实这就是同心诀,只不过,是个容纳了上千人的同心诀。” 三凶瞬间明白了——他主导链接了上千人的意识,吞噬了这些人的意识,用自己取而代之。 连冷血到极点的钟家人都感到一阵恶寒。 钟祥干笑几声:【不愧是被誉为里世界公敌的男人。】 628 仙女男巫 因为之前只提了这一个条件,钟祥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算是默认了这个交易。 晁千神更是不会给他还口的机会,直接对钟祥伸出手。 握手之后,零五没有犹豫地上前扛起十一,转身便走。 钟祥知道他那么兴师动众,洗掉的肯定不只他见到的这几个人,留下这个傀儡也足够交流了,没必要拦他,便任由那二人离开了宾馆。 晁千神心情还是不轻松,看钟祥的状态就知道钟家是不会遵守诺言的,他给钟祥留了个不值一提的人质,连定金都算不上,这件口头协议的事必须得发生实际进展,他们双方才能各有保障。 而且,他现在其实还不知道任家写给上代钟祥的信到底是什么内容,有没有提到那三个雏子的具体情况还不好说,如果他没能拿出真实内容,要怎么打发钟家呢? 总之这也算是种结盟,现在他的盟友不只有白和,又多了一个钟家,好歹算是进步。 零七身边的白和一整个下午就倒在躺椅上玩手机,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零七说上两句风凉话。 处理好和钟家的事,已经是晚高峰时间,长蛇鼻青脸肿地探头进院,问二人要不要吃晚饭。 白和朝零七扬扬下巴,示意问他。 长蛇察言观色的水平极高,已经大致看懂了零七和晁千神的关系,疯狂对白和摇头,不敢靠近他。 零七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对了,白和,帮我准备一批空间法器。” “什么规格,什么数量,你最好列出来,我才好算价格。” “按二十人份,五千万预算准备。” “够吗?” “不够,但是经费有限,你要是觉得不够,就给我打个折扣。” 白和无奈地说:“我可和我哥不一样,对你妹妹没兴趣。” 零七忽然问:“你们俩性格好像没多大区别,不像是一般的双胞胎。” “谁说的,我哥就是个二货,我明显更有大智慧。” 零七笑笑,不予置评,转身离开了四合院。 他和零五、十一碰了头,彼时十一已经清醒过来,和零七一道回到安灵教补觉换班。 零五则再次来到晁家附近,远远地照看着晁千琳,等待正从安灵教赶来的十四替换自己回去睡觉。 零五离开的这一阵子,晁家没发生什么大事,反倒是夜里,三只狐狸带着桃之和夭夭来了。 晁千神第一次见到这两只大妖,因为本人不在,桃之、夭夭身上的妖气又掩饰得极好,他没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端倪。 这时的他还是没有闲着。 白日里奔波的几人陷入沉眠之后,晁千神本人带着五个傀儡离开了安灵教岚城总部所在的老旧社区,按照之前在事务所里抄来的法阵分布分头行动。 他在地图上标记了法阵密集的位置后,从中看出些端倪。 之前和蓝晶、任道是、宁家登三人共同处理法阵事件的时候,他对西方魔法和炼金术有了清晰的概念。 正如张一仙所说,女巫施法的方式与灵辖非常接近,他们使用的魔法阵晁千神比身为天师的任道是和宁家登理解得好,加上他本人学一门精一门,还有巫术打底,现在对法阵的理解程度已经与宁家登不相上下。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些法阵的位置有蹊跷,刨去几个作为障眼法的不重要地点,这些地点在地图上联结起来像极了炼金术的炼成阵图。 发现这一点之后,他又回看了一下之前卫语信为了找他,初次引发法阵事件时的地点分布,却没发现这种规律。 反而是卫语信带他离开后陆续出现的法阵,一直到现如今的法阵,始终保持着不同地点可以连成炼成阵的状态。 他现在是安灵教首脑,心里清楚法阵事件早就不是安灵教在搞,也就是说除了安灵教,还有人在利用这些法阵达成某种目的。 神选迫在眉睫,这种时候在岚城搞这种事情的人一定也和神选有关,晁千神毫不犹豫地联想到了蓝晶。 凭借在钟夏子记忆中读到的一切,他很确定蓝晶就是齐升逸和蓝羽柔的儿子,更是作为男人清楚地知道蓝晶的目的。 任道是的报告里说蓝晶下落不明,在他看来,这家伙九成九已经跑到齐升逸的异空间去,和他老爹胜利会师了。那么这满城的法阵,估计就是蓝晶一直以来在齐升逸深不可测的空间法术下保持独立自我的手段。 所以,这些法阵应该也是联系找到蓝晶,找到齐升逸异空间的最简单入口。 如果能利用起这么大规模的法阵,安灵教的上千名教众也未必不能掺和进发生在异空间的战斗。 问题就在于,晁千神虽然大致能看懂,但他自己还不会灵活运用西方魔法,在现场看了一大圈,意识上有所长进,创造性依旧没什么提升。 浪费了一夜的时间,他最后决定,得去找找张一仙。 为了表达诚意,商场开门之后,晁千神亲自去了仙女水晶宫。 奇怪的是,张一仙竟然像早在等他一样,与他握手时还叫出了他的名字。 “张小姐认识我?” “不光认识,熟着呢,今年只要翻翻内网,到处是你。”张一仙撇撇嘴,“现在里世界就没有不认识你的人,所以不好意思,不论今天你找我有啥事,我都帮不上忙。” 晁千神想起刘浪说起的里世界“禁令”,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自己明明没对里世界人做过什么,居然就落了这么个名声。 “那,我请您占卜,也不行吗?” “这个嘛……” “这是生意,不算是帮忙吧?” “我很贵的。” “有多贵。” 张一仙伸出两个手指头。 “好,那就拜托了。” 晁千神跟她走进那个黑色的小小异空间,竟然在其中察觉到了极其微弱的晁千琳的灵气。 【过了半年多还聚集不散,这里布置得还挺方便的嘛。诶?不对……连千琳的灵气都存在,却完全没有蓝晶的妖气……】 张一仙清了清嗓子,问:“你想算啥?” “蓝晶的联系方式。” 张一仙翻了个白眼:“你当我是114查号台啊,我直接给你他的微信好不好?”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张一仙抱着胸陷进阴影里,只有一双天蓝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 晁千神从兜里掏出张纸,展在水晶球毛茸茸的光芒下:“那就算算,这个符号中,哪个点代表祭品吧。” 629 两相了然 张一仙在心中默默权衡,到底这算不算帮忙。 她倒是不在乎里世界的封杀,反正她不是国人,在这边混不下去,回到俄罗斯也就是了。 可是这人是晁千琳的哥哥,蓝晶的情敌,她对他一点儿好印象都没有。 见她犹豫,晁千神把自己的手提包从桌下踢到张一仙脚边:“生意。” 张一仙更加纠结了。她给的报价其实是两万,对方的理解里貌似多了个零。 她不缺钱,只是不想出尔反尔。 晁千神看她还是没动静,便清清嗓子:“有句题外话,不知道问了合不合适。” “说。” “你和蓝晶,是情人关系吧?” “关你屁事。”张一仙横了他一眼,忽然想到: 【也对,他对晁千琳比蓝晶还疯狂,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找到蓝晶,他们俩肯定会因为晁千琳暂时统一战线,那蓝晶要对付那个夙敌就有了两个帮手……早知道昨天收了牌,就应该再在网上搜一搜这家伙到底什么底细了……】 她只能叹了口气:“好吧。”拿过那张地图,瞧了半天,指着八区的一点,“应该是这里,不过只看现在的阵图看不出阵法的具体意图,虽然这点是输入能源的地方,但不知道是输入哪种能源。” 晁千神点点头,又掏出了好几张图:“那这些呢?” “这么多?” “六张。” 张一仙无奈,帮他一一辨明,最后自己心中也有了计较。 她本人只对实用于自己的部分炼金术精通,不像蓝晶好奇心那么强,什么都有所涉猎。看这些缺失部分后能立刻用重组阵法、补全回路的方式反复使用的阵图,她只知道这是不涉及物质本质转换的法阵,与空间移动类似,但又带着逆流空间的特性,很难想象其实用性。 而且这大阵的书符方式和蓝晶平常的习惯很不一样。他向来是极其谨慎地,对法术反噬恐惧到有些病态,但这些阵为了确保低消耗和多种形变,已经狂野到了另一个极端。 如果这就是蓝晶有意为之,那么,他对晁千琳的执念必然超过了自己的性命。 张一仙有点吃味,还写明在了脸上。 晁千神看她神色不佳,没有多废话,只说了句:“多谢。” 离开仙女水晶宫后,晁千神和五个分身分别前往了那六个地点。 他有关炼金术的技巧都是从蓝晶处习得,对他所做的法阵理解得便还算不错。 他觉得这些法阵肯定都留有蓝晶本人使用过的痕迹,只要再次注入能源,在城市中勾勒出他移动过的轨迹,应该就能找到他最后消失的地点。 循着这种阵图回路上刻下的蓝晶个人印记,说不定可以抵御齐升逸异空间的密度屏蔽。更大的可能是,能量顺着最后的轨迹直接传达给蓝晶,感觉到晁千神的法力,这只鸟人应该会露面。 一如晁千神所料,蓝晶出现了。 而且一见面,他就长吁一口气:“可算等到你了。” 晁千神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这么想见我,直接来找我不就是了?” 蓝晶是直接出现在他本人面前的,而他所在的位置却又不是法阵的最后使用地点,很明显对方有判明岚城状况的能力。 蓝晶苦笑着作势拍拍晁千神的肩膀,手却从他身体穿过。 “我只能通过阵图把自己脑中的幻象投射出来,怎么找你啊?我老爹看得严着呢,要是被他发现,我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怎么,你是过去做卧底的?” “那倒不是,只是还没到和他撕破脸的时候,他答应我的事,我还希望他能好好做完。” 晁千神笑道:“看来你不赶时间,废话还挺多。” “算是吧,反正我每天在异空间里也只能到处闲逛,没什么事做。” “我赶时间,就直说了。岚城的安灵教总部之前是你在管?” “对。” “自己人有哪些?” “你是说我的自己人,还是你的自己人?” 晁千神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来找你是什么意思还需要商议一下?” 蓝晶笑道:“你还是讲清楚吧,神哥的想法,我们凡人猜不透。” “我要用你留在岚城的阵法把安灵教带到异空间。” “倒不是不可以,只是一群表世界人到底能在这种大战里做什么?” “你不用问,我是不会伤害千琳的。” “但是你可能会伤害我。”蓝晶搓搓自己的肩膀。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蓝晶干笑两声:“信你个鬼啊,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晁千神没心情和他废话,也觉得自己这么站在大街边和他聊这些实在不怎么安全,便从西服口袋里摸出张符纸,在上面写了一长串的殄文,剑指一竖把符纸贴在墙面,沾下了墙壁上法阵的阵眼。 蓝晶只能无奈地跟着那张纸走在晁千神身边,碎碎念道:“去哪儿啊?见千琳就不要了,我现在不能露面。” 晁千神“哦”了一声,划掉了一串殄文,蓝晶的身影便被抹去,只剩下声音。 “你好烦啊,到底去哪儿啊?” “站在马路边太引人注目了,我顺便做复健了。” 蓝晶无奈地说:“如果你真的没想好,最好还是不要把那么多表世界人掺和进来。本来你名声就够臭了,再干这种事,给四大家族个由头,之后连累千琳的恐怕就变成你了。” 晁千神却道:“我如果能帮千琳分走业果,她可能还好过一些。” 蓝晶哑口无言,愣了半天才说:“呵呵,但是她为别人伤心和为你伤心,受的可是两种折磨啊。” “无论如何她都得为我伤心,过了也就好了。” “……晁千神,你不会要死了吧?” “不会的,我还没那么自以为是。对了,既然你不能在这边露面,法阵只能由我来改了?” “不用,我可以让黄金成的人来改。而且,其实这段时间我就一直在准备这件事了,咱们也算想到一块儿去了。” “怎么,你想把异空间传到岚城来?” “差不多吧……”蓝晶犹豫了一下,“我得给自己留条退路,我老爹是不可能赢的,被大军攻下来只是时间问题,我可不想被当做同党处理掉。” “你是珍惜物种,死不了,顶多被拘禁一辈子。” 蓝晶狠狠翻了个白眼,可惜晁千神看不到,只能回到正题:“其实,岚城的安灵教里都是你的自己人。” “我知道。” 630 代做嫁衣 伐魔会当夜晁千神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岚城。 卫城安灵教的元老护法告诉他安灵教的藏身之所后,晁千神也露出了晁千琳那样的苦笑。 可是一转念,他就忽然升起了对蓝晶的怀疑。 齐升逸之子一类已经解开的疑惑自不必说,玖升商会事件是涉及里世界和传销的敏感案子,媒体并没传播出去,这种选址不像是不了解岚城的外来人的手笔。 联系蓝晶之前对法阵的解析,已经了解西方魔法阵规律的晁千神回想起那些解过的异族阵法越来越觉得熟悉。 他知道卫语信肯定是没这两下子的,法阵事件真正的执行者其实是卫语信身边那两个亲信的护法。 那两个人和晁千神的分身一样,都只是教主手中的傀儡,登上“教主”之位前,他仅仅知道他们是左右护法,连他们的名字都没听卫语信介绍过,具体是什么门派输出的“人才”更是猜不透。 显然,这两个国人应该也不是那些西方法阵的作者,这么联想下来,安灵教曾经在网路上征集里世界票友参与法阵事件,难保有张一仙这个暗网支援的蓝晶没有在其中掺上一脚。 而且,他原本以为自己带着十四个分身突然空降岚城分部肯定要费些口舌,还在飞机上打了腹稿,没想到一进小区,居然就有人认出了晁千神。 岚城分部井井有条的样子让晁千神确定这边一定一直有人在打理,见过岚城分部的负责人之后,他更加确定蓝晶的存在。 那个负责人晁千神算不上认识,但对方绝对是他最狂热的信徒——红榜酒吧后巷给晁千神拍摄热搜视频的超市老板贾鹏飞。 随便和他聊上几句,晁千神就知道凭这个小家子气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把这边五六百人的分部打理地井井有条。他更是没有财力和号召力将整个小区的数栋居民楼全部倒空,默默等待着卫城总部搬来的这天。 不过晁千神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蓝晶掺和进安灵教的事,却在为自己做嫁衣。 他在岚城分部也是唯一的神使,所有的信徒都对他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他的名声甚至已经大过了他本人。 他不信卫语信的传教可以从卫城感染到被外人掌管的岚城,唯一的可能就是岚城分部的操纵者同样这么希望。 这也是他今天来找蓝晶的原因。 蓝晶会现身就证明他这么做肯定有有利于他的地方,晁千神却没有多提,只是问道:“你确定这群人都安全吗?” “这就得看晁神使的本事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嗯,你这时间点卡得倒是不错,好像知道我这时候会回来一样。” 蓝晶苦笑道:“我可不是故意挑这时候走,只是事儿赶事儿赶上了。不过,你带着这群累赘很难保命的吧?” “这就不用你管了,估计到时候你还是只能看见我。” “哦?这么神奇的吗?”蓝晶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那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晁千神朝他的方向瞥了一眼:“奉劝你别打千琳的主意,现在形势特殊,不用我出手,你就可能活不下来,我可不希望因为这个耽误大事。” “拜托大哥,我们这是合作关系吧,你还有脸命令我呢?我要是不帮你改法阵,你要怎么办?”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口头协议吗?我当然还有别的办法。” 蓝晶撇撇嘴,这倒是晁千神一贯的作风。 “放心吧,晁神使。你留着那张符,随时联系,我先撤了。” 蓝晶的声音就这么消失了,晁千神把符赛进口袋,脑子想得却是:【这样太被动了,确实得想个办法,即便没有蓝晶也能保证底限人数参与到讨伐当中。】 经过和蓝晶的交谈,他心中大概有了个使用安灵教教众的方法,当即给白和打电话:“帮我准备二十颗四象丹,还有灵气转换器。” “灵气转换器?”白和反应了半天,“那是巫术用品吧?” 所谓灵气转换器,就是指巫师用来献祭实体交换法术势能的各种本身带有固定法术回路的法器,比如被雕刻法咒的祭台、法杖、石釜。 “对,要大小不受限制的便携形式,绳索、锁链一类的应该更合适。” “我哪儿懂巫术啊大哥,这都绝迹多少年了,只有钟家有,还根本不外传啊。你不是跟晁昭学过吗,还不如自己来呢。” “你给我和千琳的纹盒不就是巫术法器吗,你真的以为我发现不了?” 纹盒看起来是血契法器,实际上却不靠佩戴者本人的法力驱动,而是靠吸收进去的血液直接交换出法术效果,不然晁千琳根本也无法使用。这样的法器确实不是道家用品。 “这个嘛……这个其实是我妈留给我俩的,源头上说,还是金家的正统巫师造的。” 晁千神忽然想起任道是记载严良墓事件的卷宗:“你爸还真大度,情敌的东西留了上千年。” “诶?你怎么知道?才不是呢,金应游是我爸情敌的家臣……呸呸呸,说这些干什么。总之我认识的巫师就你一个,你让我去哪儿收这种法器去?” “钟家。” “不可能。”白和想也不想地回答,“我和钟家不共戴天,一辈子不见才好呢。让我去他家求东西,你是不是疯了?” “晁家的晁曜还活着吧?” “是啊……” “他小时候去钟家受训,学过巫术,应该会做。” 白和没想到他对神选的了解已经到了如此精准的程度,沉吟片刻:“为什么你不自己动手?” “呵呵。” 白和有些懂了:“晁千神,你可轻点儿发疯吧,我和我哥还想活着呢。如果想搞大事情,拜托你自己想办法。” 电话对面传来一阵忙音,晁千神难得地束手无策了一下。 可是所谓的命运,就是这么的神奇。 监视着医院的十三第一次听到看护白阳的钟家人在交接时说话。 钟仲琦问:“十二叔,夭夭没来吧?” 钟王义道:“还没来呢,估计快了。” 钟仲琦对一旁的钟季琦说:“准备一下。” 接着,这两个人便喃喃念动咒语:“婴咛婴咛,青丘山崩,髑髅灰飞,九面易生,辖之以灵,名讳钟仲琦(钟季琦)!” 转眼间,二人身形化为齑粉,又重新聚拢,变成了一老一少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 【易身诀?这是变成了谁?】 晁千神正这么想着,似有似无的妖气便自走廊尽头飞奔而来,一道小小的黑影窜进了白阳的病房。 【夭夭?】 631 借力夺人 “哟,阿曜、雨泽,都在呀。” 夭夭跳上白阳的病床,在他身上来来回回踩了几遍,闻了几闻,确定他情况不错,才蹲坐在他头边,舔着爪子念叨:“不是说了钟家人就不用来了吗?” “我只是过来看看,给他们送个晚饭。”钟王义讪讪地笑着,“那我这就走啦。” 他离开之后,夭夭才变回那个双马尾少女的样子,直接打开了一份外卖吃了起来。 钟仲琦和钟季琦变成的晁曜、晁雨泽都苦笑地看着她,她只能嘟着嘴卖萌道:“不好意思啊,你们再叫个外卖吧,我真的是太饿了……” “您在帮四大家族处理法阵?” “是啊……国外的野妖还挺好玩的,法术都是我没见过的……”夭夭口齿不清地说着,很快就干掉了一份盒饭。 “晁雨泽”道:“我没别的意思,夭夭大人别多想啊,我就是好奇想问一下,为什么您不和桃先生一起吃饭了呢?” 夭夭嘟起嘴不满地说:“他又谈恋爱了。” 晁千神成天成夜地盯着自家妹妹,确实在交谈间听他们说过此类的话。可是夭夭不在的时候,晁千琳和桃之只是坐在一起打游戏而已,比她和白明还没有恋爱氛围。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开玩笑,还是说……夭夭其实是个白痴? 眼看着夭夭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正好趁着这时间亲自往医院赶来,倒是那两个假晁家人急的坐立难安。 易身诀和返尘诀一样,都是把人整个儿打碎的法术,重组成他人后,为了让身体稳定,灵气还会维系在体内不会散去。 这二人不能像四凶那样彼此借力,力量消耗大得他们个人很难承受。如果不在短时间内解除,打散稳固后的身体会变得比一开始困难数倍,等于用出这个只能改变容貌身形的法术后就什么法术都用不出来了,这对危机感极强的钟家人来说是相当严重的大事。 “那个,夭夭大人,您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钟家人啊?”钟仲琦看着夭夭无所事事地在病房里走来走去,便借着晁曜的身体,问出了一直以来自己最大的疑问。 夭夭白了他一眼:“这都不知道吗?钟家人一直要把白阳抓回去炼成油。你们可得保护好他,知道吗?” “哈?”两个钟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夭夭的说法从何而来。 “以前我和他老妈一起给桃灼堂跑单子的时候,钟家四凶一直追杀和我们在一起的一个表世界朋友,然后我们就因为这个结了仇。后来,他们还把滴珠出卖给了巫术派头头,交换条件是最后把尸体给他们做鲛人蜡烛。反正钟家都不是好人,唯利是图,你们最好也离他们远一点儿。” 因为上一辈族长的自杀和长辈们的早逝,这一辈的钟家人都有严重的信息断层,根本没听说过这些故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刻意丑化自己先祖,只能不置可否地地点点头。 晁千神对这些一点儿都不关心,一心催促出租司机开快点儿,生怕夭夭离开,那两个人变回去,自己就要跑个空。 夭夭离开和晁千神本人到达医院基本是前后脚。 十三是个十五六岁的可爱少女,她和晁千神一前一后地走进白阳病房时,钟仲琦和钟季琦根本没反应过来这也是傀儡之一。双方刚打了个招呼,那二人就着了十三的道。 他们都酝酿着力量想赶紧变回原身,基本用不出法术,可是十三的身法又快又准,两个手刀直接把他们二人敲晕在地。 晁千神都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自己竟然根本不用出手就捡了尸。 跟踪着晁千琳的零五也已经来到了医院,他和晁千神合力把二人带回了安灵教,十三则接替了零五,又一次回到晁千琳身边。 把那二人叫醒之前,晁千神封了他们的七经八脉和口舌,让他们无法念咒调动灵气。 钟仲琦和钟季琦看着眼前的男人,立刻反应过来他就是传说中的晁千神。 那双没感情的三白眼和他们之前见过的几个傀儡一模一样,难怪钟祥立刻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们两个都是普通的钟家子弟,既没有四凶的身份,也没有在钟家出类拔萃的能力,但是钟家和晁家这一辈人丁过于稀疏,无神组根本没有组建,而是全员参与到了神选事件中。 所以他俩都知道晁千神不仅是听神令有反应的“雏子”,还是“第一人”的哥哥,此时周身不能动弹,不免紧张得颤抖起来。 信息断层造成的最大问题就是,这些小辈来对灵辖大清洗的恐惧高出守护世界的决心,本能地惧怕着这些和常人不同的人。 晁千神道:“你们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想干什么?” 二人疯狂眨眼。 “我想请你们帮个小忙。钟家已经答应这次去讨伐齐升逸的代表是我,既然火灵辖和土灵辖最相熟,你们应该也不介意给我点儿援助吧?” 二人再次眨眼。 “要带我的人进入异空间,需要个灵气转换器,晁二伯既然在钟家学过巫术,应该能做到吧。” 钟仲琦和钟季琦这才知道晁千神是把他们两个误认成了晁曜和晁雨泽,顿时变得不安分起来。 可是他们用尽了力气,身体还是动弹不得,没法表达自己的真实身份。 晁千神就是希望这样。 他抓钟家人回教,一来,是为了保证他们双方互有人质,结盟顺利,二来,是因为他自己不想背使用献祭巫术的业果,想让找到其他人帮他背锅,三来,他确实还有别的问题想从钟家人嘴里挖出答案。 可是他昨天已经和钟家人谈好了条件,明目张胆地直接对钟家人出手,难保对方不会跟他撕破脸。 谁知道钟家人自己造了个最好时机给他。 现在大家都是晁家人,因为家族内部矛盾,把自家人绑走,有什么问题吗? 啊?是你们钟家人啊?不好意思,我搞错了,为了赔个不是,我会多留他们在安灵教待几天,好好招待一下的。 为了方便交流,晁千神双手抵着二人的太阳穴,想用同心诀和他们交谈。 可是见识过晁千神的傀儡,知道了他发动千人洗掉他人意识的二人怎么敢让他进入自己的意识。 他们拼命抵抗,封锁起自己的意识,不给晁千神留一点儿空隙。 这毕竟是灵辖,精神力原本就比表世界人强,晁千神好半天也没破开这种封锁,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多不愿意帮忙,我也只好自己动手了。” 说着,房间里忽地涌进了男女老少十人,个个儿都翻着死鱼眼。 632 神的领域 这时候,事情还远没有晁千琳和世钟看到的那般失控。 十个傀儡的低气压把两个钟家人压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这样的压迫唤起了二人的生存本能,精神世界也下意识地封锁得更紧。 晁千神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凝视着二人,让压迫感几何倍数地增长,很快就让他们的恐惧感也跟着压力攀升到了顶点。 这空落落什么都没发生的一分钟对钟仲琦和钟季琦漫长到了时间尽头,随时可能到来的生命威胁像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立斯之剑。 但这还不够。 晁千神终于又一次露出了那种嘲讽的笑,手在头侧各点了一下,那二人的眼窍便也被封锁了。 失去接收信息的五感比失去传达信息的五感更加令人害怕,二人忽然发现之前的压迫感和恐惧感似乎还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是,他们隐约感到了事态更糟糕的走向。 又过了一分钟,他们的听觉也被封锁了。 用封锁来应对封锁,这是什么招数? 他们想不通,却也无可奈何,没多久,又失去了最后一项感官。 当触觉也消失时,二人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也几乎没有了。 世界安静到什么都不剩,自己到底被晁千神做了什么,同伴是死是活,援军来了没有,他们统统不知道,时间到底是因为这种恐惧变慢了,还是变快了,他们都不知道。 可是,晁千神偏偏给他们留下了里世界人最重要的第六种感觉,灵觉。 身边的灵气忽而旺盛,忽而消散,明显是晁千神使用了某种法术。可是仅凭灵气的充裕程度,他们判断不了这个稀有的金灵辖到底做了什么,身上没有感官运作的情况下,出于生物本能,二人下意识想把精神力放开,去感知自己有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 虽然他们立刻反应过来这样正中晁千神的下怀,可仅仅瞬间的松懈就给了晁千神可乘之机。 脑海中徒然多出两个声音让兄弟二人更加惊慌,能听到同伴的呼唤又让二人在对比下更容易自我谴责,发现自己的懦弱。意识没法作假,这种恶性循环一旦开始,带来的就是全局性的崩塌。 晁千神在上千人的同心诀中历练出了对人性的精深了解,对付这两个初出茅庐的小青年简直易如反掌。只要攻溃他们的精神,再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暗示行动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可是,那是对待常人。 钟家毕竟是钟家,何况是背后有神明相助的钟家。 一直以来,掌握五行令使用方法的五行灵辖之中,和神界交流最多的就是钟家。盘古令作为五行令的核心,天然地汇聚着最多的世外之力,而且金、东方二家没落后,花、浪二家也发现了世界对灵辖血脉的排斥,纷纷隐居,不问世事,只有钟家一直用信仰般的家族族规控制着世代钟家人践行灵辖的使命。 原本分成五份的责任被独揽,与上界沟通的权利就也被汇聚了起来,无论发生了什么影响世界的大事,情报和天助最多的必定也是他们。 所以在晁昭镇守神谕通道的魂魄碎片被奚满月收走以后,整个钟家都得到了反对神选一派神明的特殊照顾——所有的钟家族人都被神直接委以重任,不经过任何二次传播。 听神令每次被触发,神谕都是直接传输到每个钟家人头脑中的,这对他们是神明的恩赐,对神来说却只是保证总有人为自己在凡人之间奔波的保险措施。 这时晁千神侵入他们的精神世界,立刻就冲进了他们脑海中不同于的其他常人的禁区,又瞬间被这个禁区排斥了出来。 他虽然没接触过神,但是已经在钟夏子的记忆看过晁昭和钟夏子合力封锁的神谕通道,立刻就明白了这种不祥的白光意味着什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师傅的献祭……没有用?还是,神又找到了其他方法?】 事态的严峻完全超出了晁千神的想象。他对晁昭的付出本就满是愧疚,见到这种情况既感到心痛,又替师傅不值,情绪复杂得难以言说。 【如果这就是神的领域,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晁千神忽然生出种异常的愤怒,又被愤怒催生出了异常的好胜心理。 为了对此献身的晁昭,为了被这件事笼罩于阴影的晁千琳,他想要破开这层屏障,直接与神对峙。 他尝试了向那道白光呼唤神明。 本以为以自己雏子的身份,他一定能得到神的回应,可是,无论他说些什么,白光都没有丝毫变化,他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晁千神越来越气恼,意识不自觉地咒骂了几句。 白光居然终于有了回应,只是,这种回应是惩罚。 巨大的疼痛在他的意识里无中生有,这种痛感并非作用在肉体,而是作用于精神。 仅仅一个眨眼,数不清地瞬间反冲进他脑中: 他从生死线上挣扎,见到湮没尘寰的震后废墟,感到生命和自己无尽的脆弱,由此而生的本能的恐惧; 他被晁昭带走,在孤山小庙里怀抱婴孩,应对两个陌生人时的迷茫无助; 他在山里奔跑着,对弄丢晁千琳百死莫赎的愧疚; 他被晁千琳问及身世,为了安抚她,谎做哥哥时抹杀真心的苦涩; 他眼见晁千琳敲响晁昭的房门,表露出爱慕,须臾间生出对人世道德的疑问; 他见证晁昭抹杀晁千琳那一幕,对父亲和妹妹这两个名词真正的否决和心碎; 他对晁千琳施暴之后,被她强行解读一切后自尊心毁灭性的撕裂; 他来到岚城,某一日撰写论文时,久久拨不通晁千琳的电话,像个孩子般紧张到落泪,强烈到呕吐的自我谴责; 他再次犯傻后,为了得到晁千琳的消息,不惜自戕的卑微; 他被任道是戳穿内心,被晁千琳甩门而去,一个人坐在车里以为永远失去她时,失去所有气力的无望; 他得知她与蓝晶的交易,与她相差一步便成大错的自暴自弃; 他垂死醒来,感受到窗外她的气息,却不敢与她相见的懦弱; 还有,钟夏子送给他的那句:“晁千神,我爱你。” “……你爱我,我好高兴……” 晁千神意识到自己陷入回忆无法脱出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地再次说出了这句话。 幻境崩塌那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融合在一起,让他把那一日连呼吸都疲惫的崩溃重温。 可是,今天的他,也不再是那天的他了。 十四个身体把这浓烈至极的情感分化瓦解,晁千神有意让自己的本体只剩理智。 没有情感的理智,便是冷酷。 “真的以为这样我就没办法了吗?”晁千神冷笑道。 如果拥有情感的人类注定被情感击溃,那,就把打破障壁的工作交给机器吧。 633 无信无畏 晁千神本来对钟家二人并不执着,可在与神的对峙之中,他为了凡人的执念抛弃情感选择了理智,却做出了比伐魔会上从众而为的洗脑更不理智的事。 透过钟夏子的记忆,晁千神确信晁昭对神的认知无比透彻——只要不相信神的存在和力量,也就不会受神的控制和影响。 所以此时此刻的他不再在意所谓的业果和天道,既然注定与神站在对立面上,他还有什么理由惧怕神的惩罚。 巫术是晁昭留给他最意想不到的遗产,晁千神拿过一个空白的本子撕碎成三份,随意用另外两个傀儡和他一同在草纸上推演了一个现代世界有史以来最为复杂的巫术。 一直到天色将明,他才终于大功告成。 这是一个可以将人的大脑和意识具象出实物的超次元巫术,能不能成功连晁千神都不能确定。他的目的是把钟家人脑中神的领域与大脑的其他区域分割开来,把神与人联系的通道单独提炼出来,再通过这条已经被巫术化,归属于晁千神本人的通道,以平等的姿态主导与神明的交流。 这个方法是整晚推演过程中需要祭品最少的一种,因为仅仅是分隔脑区不需要无中生有,只需要为这种巫术上的编程规则付出驱动执行的能量。 而把情感分隔出去的晁千神从自己身边找到的最无用、最便利的能量,就是那二人本身。 让在他们身上发生的巫术直接从他们身上取材,似乎就是最合理的安排。 但这还不算是大功告成,发动巫术需要的灵气转换器还没有准备好。既能控制二人,又能随时取用祭品的设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医用器材。晁千神直接让白和准备好所需,傀儡们分头去取,又各自归来按部就班地书写殄文,顺便将他想要用在传送安灵教徒之事的法器也都准备好了。 白和对这些东西的使用方式不明所以,但一如以往地什么都不问。 倒不是他真的信任晁千神到这种地步,只是经验告诉他,对抗天道的从来都不是凡人,对抗常理自然不能用常理。 晁千神没询问白和计划却是出于与他截然不同的原因。他并不清楚白和的实力,也不清楚白和的具体目标——他所谓的阻止齐升逸,到底是杀了他,还是破坏异空间或者破坏实验本身,他只知道以白和对事态的认知程度,他一定会协助自己。 晁千神是不会指望别人的援助的,他只会用一百分的标准来准备一切,这样无论他人帮助他到什么程度,都只会比既定目标完成的更好。 就这样折腾到上午十点多,零五那边突然发现了晁千琳处的空间异状。 之前晁千琳的情况白和也对晁千神交代过,他也早就受不住借他人眼睛窥探她的感觉,匆忙赶到了那边,立刻发现事态有异。 桃之被四大家族的人制服,紧接着,岚城特侦队的大批人马将一台硕大的机器从货车上运来,拆成部件搬到他家再重组回一台巨大的机器。 【这是要把千琳的不重要搬到明面上来了吗?】晁千神纠结于要不要在这时便出手,最后却还是决定等晁千琳回来再做打算。 晁千琳要做什么他心中清楚,既然她已经对特侦队无用,那么她对齐升逸也理应无用,更何况蓝晶已经回到了齐升逸身边,齐升逸实验需要的棋子全部备齐…… 晁千神忽然发现了这其中的矛盾——既然蓝晶知道齐升逸的实验内容,知道自己是那个要被牺牲的载体,为什么他要回到齐升逸身边? 【白明?】 他终于知道了天命把这个傻子投放在晁千琳身边的第一个用途。 如果没有白明的推动,晁千琳在这个阶段就没有了跟进事态的理由,在东方捷溪的劝阻下退出事外,之后的乱事很可能便不会发生。 果然晁千琳回来的时候,身边没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而看她糟糕的精神状态,晁千神对那二人的关系也有了几乎实证的猜想。 他不愿意相信严良墓里众人行动轨迹背后的动机如他所想,也坚信着曾经发生在这张沙发上的谈话,晁千琳否决的“一见钟情”一定就是她的真心。 此时此刻他更是殷切地希望,这又是自己过于关心她,产生了莫须有的忧虑。 可是接下来,撵走特侦队,安顿被击晕的晁千琳,独自坐在沙发上让傀儡奔忙外事时,他却根本静不下心来。 要准备的事还有很多很多,那个编程复杂的巫术随时出现bug问题他就要随时调整,和白和的交接也没彻底结束,还有一些没有到货的法器得按时到津城港取,而且,他现在其实非常应该和蓝晶联系,确定一下他那边的安排到底能否与自己的计划接轨。 十几个傀儡几乎没有闲暇,晁千神本人的精神被分化到没有能力胡思乱想,却偏偏总是绕不过晁千琳的那颗心。 她,是不是,爱上白明了? 他好像不应该从特侦队手上夺回她的瞬间,把自己的情感也从傀儡身上拿回来。 但一旦开始想她,他就舍不得再把情感送走了。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晁千神强迫自己拿出西装口袋里那张符纸。 蓝晶的生意一如既往的慵懒:“回去了吧?” “嗯。” “看好千琳,别让她犯傻。我是不指望你能阻止她到这边来了,但是你最好阻止她到安灵教去。” “这种事还用不着你教。” “晁千神,我奉劝你,安灵教有千琳绝对不能接触的东西,我不知道你发没发现……” 晁千神冷哼了一声:“你是说卫语信吗?” 蓝晶愣了一下:“是啊……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之前会执着于你,但是他宣扬的安灵教教义明显是指向千琳。我不排斥她成为神,不过安灵教绝对不是个该存在的东西,如果让安灵教掺和到她的成神道路上,肯定会影响她日后的……” “你开什么玩笑?”晁千神突兀地大发雷霆,“她想成为什么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蓝晶被呛得无话可说,只能讪讪道:“我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不过阵图没法传给你,你只能按具体情况自己推敲从哪一点切入更合理。” 说完,他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晁千神恨恨地看着那张符纸,差点儿出手撕毁,把心底莫名其妙的郁结找个由头发泄出去。 最后,他只忍住了这种冲动,却终究没能忍住,走进了晁千琳的房间。 634 归根结底 睡梦中的女孩一如既往地完美到没有一丝瑕疵,显得微颦的眉头格外刺眼。 晁千神轻轻躺在她身边抱住她,却不敢抱得太紧,生怕把她惊醒,让她从久未来临的安眠中重回这个残酷的世界。 说起来,从晁千琳下山到现在,他们受到的生命威胁几乎都不是必须去面对的。 卷进白家大火后,异空间里与狰的对峙原本能通过她与齐升逸或者是他的和解,完全地规避;桃源号上,她本可以不顾蓝晶,自己逃回他身边;酆都锁魂阵中的九死一生如果不是他们身为事务所的员工,有帮助任道是破解案件的义务,压根就和他们无关;而没有前情,奚钩月入魔和津城港的大战也不是灵辖需要担心的事情;再之后晁千神全没参与的沧镇解救桃之和严良墓大战蓬修更是纯粹地被奚满月、夭夭、任道是等人拖下水…… 想要和神抗争,就要否决神的存在和意义,晁千神试着在此时理清一切,惊讶地发现,事情的根源,似乎就在于自己辞去岚城大学的工作,成为除祟事务所的员工。 所有人都以为晁千神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绑架、勒索、威胁表世界人都是常态,连自戕对他都不算是问题。这样的他,偏偏精通天师、灵辖、巫师三者的法术,才会被四大家族忌讳,成为里世界的公敌。 可是,他自己清楚,他并没有那么坚韧,否则,也不可能只因为一封检讨,离开他努力多年才得到的理想工作。 其实那个事件的背后,不仅仅是一封检讨而已。 让他写检讨的那个女教授,就是给了他这份工作的人。 转正之前,他一直应承着那位女教授的示好,找尽各种借口推诿她的私邀。 虽然他依旧可以借对方对他的好,交出检讨,留在岚大,继续用老办法油滑地生存,可是一想到晁千琳就在家中等着自己,他就厌恶自己的肮脏,厌恶自己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急于摆脱那个没出息的自己,变成和她相配的他。 晁千神坐起身,掩面退回了床边。 归根结底,他最想保护的人,会需要保护,正是因为他。让自己沦落为肮脏可怜虫的悲剧,正是因为他那份干净过头的爱情。 不能责怪神,能责怪的对象,就只剩下自己。 他好像忽然就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只能盯着她的睡脸,把她看了一遍又一遍。 就像晁昭把她吓到失魂,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女孩沦为“完美”,却只能完美地沉睡的那天晚上。 又到了晨光熹微的时候,晁千神起身回到客厅。 自己浪费了一个晚上,除了自我谴责,似乎没做出什么有意义的事,值得宽慰的或许只有那个巫术,起了作用。 人脑的分区是复杂又细腻的,至今都没有准确的科学理论将每一种人类的身体机能与每一条神精彼此对应。不过巫术仅仅是引导一个过程的自发发生,虽然省略的精准指令越多,消耗的祭品越多,但总算能够通过祭品的数量来弥补复杂的程式,只要甘愿牺牲,就能在大框架出现之后将整个法术进行下去。 目前为止钟家的二人仅仅献祭了手臂,按照这个比率,完成整个法术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晁千神下了楼,在餐厅边发现了他昏迷期间,晁千琳攒下的报纸,便坐在餐桌旁漫不经心地翻看。 文字在一心多用的时候无法进入他的大脑,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过无所适从,这样随时会来的说客们或许就不会真的把他当做个疯子。 果然如他所料,上午九点,门铃声响,房门打开的声音。 奚满月毫不尴尬地收起万能钥匙,笑着和他打招呼:“早啊,吃早饭了吗?” “早。”晁千神没回答,眼睛却瞥向她手提的金拱门早餐。 对方大模大样地坐在餐桌边上,递给他一份套餐,还贴心地帮他的咖啡加好了奶精。 “千琳还没醒吗?” 晁千神依旧没回答,只是收了报纸,开始吃东西。 奚满月继续说道:“你真的得多吃些东西,几个月没见,瘦了这么多。” “你气色倒是不错,单身快乐啊?” 奚满月哈哈大笑,半晌才停:“是啊,单身快乐。” “你妹妹很好。” “我知道,女人和你在一起,很让人放心……”奚满月缓慢地吐出后半句,“除了千琳。” 晁千神终于也勾起他嘲讽的笑,不置可否。 两个人沉默地吃完早饭,晁千神又扯起张报纸,藏起整张脸。 奚满月收拾了残骸,像个贤妻良母一样把桌子都擦好,才又坐下:“真的这么不欢迎我?” “我很忙,你最好直入主题。” “好。上个月我和千琳谈过了沧镇的事,我想这是卷宗上记录最混乱的事件,你可能有什么疑问,所以特地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给你这个旁观者点儿帮助。” “我没什么疑问。”晁千神淡淡地说,“帮一只猫妖救一颗草,九死一生,活着回来,脉络很清晰。” 奚满月知道这个死人脸在有意规避卷宗里的逻辑纰漏,笑着扯下他的报纸:“我第一次发现,晁先生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晁千神把报纸甩出她的手,抖了抖,又遮住自己的脸:“彼此彼此。” “好,你不想听这个,难道不想听听千琳对这件事是怎么说的吗?” “不想,我只想听她自己说。” “我保证和你想的不一样。” “会吗?她一直在怀疑自己爱不爱我,我们彼此在生死线上徘徊的时候,这个问题总显得将要明朗,但一旦失去情境,又变得模糊。” 奚满月确实没料到,晁千神居然真的知道晁千琳到底在想些什么。 晁千神也不知道,自己为了打发这个“吸血鬼”,不用大脑随口一说的潜意识,其实最接近事实。 “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请讲。” 奚满月没再和那份报纸较劲,她知道听完这段话,晁千神很需要把自己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的脸遮起来:“你被刺昏迷之后,等救护车的时候,千琳吻了你。” 谁料,晁千神干脆利落地收起报纸,一脸残酷至极的冷笑:“我是不会退出讨伐的。请便。” 说罢他起身便往楼上走去。 从始至终淡定自若的奚满月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气度,像菜场里坚守着番茄底价的小贩一样站起身大声说道:“求你放过钩月吧!” 635 客似云来 晁千神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奚满月。 她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上难得不是笑容,而是将要哭出来的急切。 “你自己刚刚才说过,和我在一起的女人很让人放心。” 奚满月掩面背过身去,好不容易重新戴上笑脸才转回身来:“是啊,你说的对,我就先不打扰了,好好照顾千琳。” 晁千神明白她想要表达什么,只是他也无能为力。 在奚满月心中,晁千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她一定认为,晁千神这次行动会利用奚钩月,不止是利用她的力量,还会利用她的心魔。 虽然她已经成魔,但即便是魔,也依旧在凡人的世界中生存着,同样是不能彻底脱离天道的。 尤其现在大家都已经对神选的最终结果有了心理预期,深知晁千琳很有可能会飞升成神,那么那个人界与神界联通的时刻,夹杂与两者之间的魔必定会受到当时神界的驱逐。 奚满月希望奚钩月能够尽可能离这些事远一点,更远一点,少背冤孽,至少在必将来临的劫数下保住性命。 但是晁千神从来没想过利用这只魔做些什么,毕竟他根本就没有能力和奚钩月成为真正的同盟。就算他对对方有所预期,也只能是用取巧的方式,让奚钩月顺着他的引导前行,还永远留有隐患。 而且,奚钩月对晁千琳的执念也是他最担忧的事,他甚至和奚满月一样希望奚钩月能够远离岚城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这可能吗? 决定权从来就不在他手上。 只是奚满月人生唯一的希冀就只剩下这个妹妹而已。她不珍惜一切,甚至不珍惜自己,只有钩月,她永远都放不下。明知道奚钩月就在岚城却不能也不敢去找她,她内心受到的煎熬让她少有的失去了理智,对现状过多地带入了感性而不自知,此时在尴尬和羞赧的双重作用下,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是多余。 这个柔软过头以至于比钢铁还难缠的女人头一次在晁千神面前展现真心,终于还是得到了晁千神的回应:“你妹妹很好。” “你说过一次了,承蒙关照。”奚满月笑着对他点头示意,离开了晁家。 晁千神莫名苦涩,又瘫坐回椅子上,继续翻他的旧报纸。 他本应该向奚满月打探些什么,或是借着奚钩月诓骗她,为自己获取更多利益。 可是那一瞬间冲动出口的话让他没了再次叫住奚满月的立场。 到了这个时候,不该万事以晁千琳为中心吗? 他扪心自问,却还是忘不掉他失神在钟夏子和自己回忆中的那个夜晚,奚钩月用魔的方式投向他的桃子。 【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晁千神暗暗在心中想着。 时钟缓慢地又转了一圈,傀儡们紧张地在钟家二人身边忙碌着,与白和做着相应的交接,把遍布岚城的阵法详细地汇总在纸面上。 晁千神已经彻底掌握了使用傀儡的方法,他只要把自己的意识分入他们脑中,再尽可能地减少与自己的联系,就可以把自己当做总接收台,让他们各忙各的,彼此之间互不干扰。 白和看着跟在他身边的零六,又忍不住调笑道:“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如果总台瘫痪了,你的其他身体还怎么正常行动?” “总有办法的。”零六淡淡地说着,眼神却忽然一变。 白和知道是晁千神那边又有了新状况。 这次来到晁家的,是任道是。 他听说晁千神对特侦队大闹一通后,立刻就想过来看看,又担心这边还有特侦队没和晁千神没料理完的争执,便忍了一天,今天才上门。 之前任家也在晁家周围布下了眼睛,只是比较隐蔽。 任道是和宁峙两次破坏晁家大门之后,任道是就在晁家的大门内安装了晁千神也不曾察觉的监听设备,可是在特侦队往客厅搬运那台巨型设备的时候,那扇门和设备都被无意间破坏了,他现在也只能按自己的推断选时间碰运气。 算他运气不错,这时的晁千神正等着他大驾光临。 “哟,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任道是浮夸地打着招呼,把手里的两杯咖啡放在餐桌上。 晁千神故意没正眼看他,放下报纸,到客厅落座。 任道是挪着小碎步跟上:“老公,你这是怎么了,出了趟远门,就不爱人家了?” 晁千神终于忍不住回头横了他一眼:“有何贵干?” “别对人家这么冷淡嘛。”任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凑到他身后倚在沙发背上,“你看看你,也不好好照顾身体,头发都白了。” 晁千神后悔自己没把报纸拿过来,手里也好有个家伙能打爆这人的狗头。 他只能冷笑一声:“想到你们在岚城让千琳在生死线上徘徊,我怎么可能不白头?” “晁千神,有点儿良心好不好,我可是一直以千琳为优先,事事都在护着她。” “是吗,那在大战前夕离开岚城跑到常城,也是你的保护?” 任道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认真地说:“你以为我想吗?我就不愿意留在这里搞清状况多做准备?可是现在我连自己家都没得回,我爷爷防我防得像防贼,我能怎么办?” 这还是有些出乎晁千神意料的,不过转念一想,任家对任道是这个雏子必定也有举措,只不过举措不是拉拢而是排斥罢了。 “那你来这儿是想做什么?” 任道是依旧:“看看千琳醒没醒啊,你们和那三家闹掰了,我又被家里排挤,也只能在事务所内部抱团取暖了吧。” “你想怎么抱团?” “没什么想法。不过之前的事我都参与了,你如果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 晁千神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奚满月已经来汇报过了,你请回吧。”说完,他便盯着那台巨大的机器,开始发愣。 “她来说什么?”任道是瞬间紧张起来,他狐疑地看了一圈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奚满月留下的蛛丝马迹,半晌,他的声调陡然提高,“你现在还搞不清楚吗,奚满月完全是他们那头的,和我们任家还不一样,他们一开始就不知道有我们这伙儿奇怪的人,奚满月清楚一切还依旧以他们的利益为准,那女人根本就疯了,她心里只有钩月,只会把你们兄妹当枪使。” 他话中之意似乎是对奚满月不满良久,时至今日才终于爆发。 可是晁千神想不通向来掩藏自己真心和目的的任道是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暴躁,依旧没做声。 “晁千神我说真的,她到底说些了什么?” 晁千神还是没理会他,只等他继续爆发,暴露更多心中所想。 任道是还真就爆发了:“你特么倒是说句话啊,把我当空气吗?” 636 逼上极端 无论如何,任道是的反应都有点儿激烈过头了,晁千神还是没理会他,只等他继续爆发,暴露更多心中所想。 任道是憋了半天,忽然问道:“你见过奚家的御鬼法铃吗?”他看晁千神好像真的要把自己的逐客令贯彻到底,干脆自顾自地说起来,“呵呵,想来你是不知道了,毕竟那次是我们两个都没到场。可是事后我和夭夭一起行动的时候,详细地问过奚满月是怎么在桃源号上和她战了个平手,你猜夭夭怎么说?”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晁千神,半天还是没等到答复。 事实上晁千神是因为他的滔滔不绝,感到这种方案很是有效,有意继续下去。 任道是也就着了他的道:“行吧,你不关心这个无所谓,那你知道晁千琳现在的处境吗?我现在才知道他们那三家一直有追踪齐升逸的方法,根本就不需要你妹妹。可是为了钓出杜秋风,钓出我们任家,他们就一直把千琳当个挡箭牌,所有的危险都因为他们这种行径找上门来。 “他们居然还让满月嫁给钟家,嫁给我们任家的盟友,还开除她,把她放到事务所来,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还以为我们任家做事够不择手段了,没想到还有人这样牺牲女儿、牺牲别人,潜移默化一步一步地瓦解我们上百年的准备,我真特么的……我现在想想都觉得恐怖,尤其是想到奚满月知道这一切,还能在两面当好人,甚至拿到了那把恐怖的刀……晁千神,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无所谓,你不要相信她,她根本就是疯了。” 晁千神听得满心疑惑。 据他所知,奚满月是被钟家求婚,被奚成必用奚钩月威胁,才会嫁给钟甫。当然,不排除这个女人有从功利角度思考的因素,但她至少不像任道是说得那般冷血。任道是作为四大家族的一员,还一直为任家观察着另三家的动态,他会不知道这个? 还有,晁千神一直以为,钟家向奚家求亲,还只求两个雏子之一,必定是任家在背后支招,是他们暗算三个雏子的其中一环,为什么任道是连这个也不知道? 他在说谎?还是,他被任世间蒙在鼓里? 【不,第一件事,他一定在说谎,奚钩月了解她姐姐的事,一定是在除祟事务所……不过,他到底担心奚满月对我说什么?】 晁千神走神期间,任道是看着依旧无动于衷的他,终于爆发了:“你特么倒是说句话啊,把我当空气吗?” 他大吼之后,胸脯因喘息而耸动不停,倒显得很像是发现了自己犯的低级错误,有意用气势来掩饰慌乱。 而接下来,他又用晁千神的死穴来求他反馈。 “你之前让奚成必丢了大人,奚成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就不能多为千琳考虑一下吗,你知不知道她之前差点,不对,根本已经……” 卧室门开关的声音响起,晁千琳适时出现,让任道是尴尬地闭了嘴。 他不敢再说,只怕讲明晁千琳死过的事情,破了什么口封或天机。可晁千神却为了规避面对晁千琳的难堪,追问起来:“你刚刚想说什么,之前千琳怎么了?” 他其实隐隐猜到了任道是的目的,却不明白原因。 任道是想孤立他。 而且是双向的孤立。 无论是那三家、任家、钟家、晁家甚至师傅的朋友东方捷溪,都对晁千神毫无信任可言,而任道是希望这种孤立反向也成立,让晁千神对所以这些也都失去信任。 晁千神想不通,这么做,对任道是有什么好处。 难道,因为自己不愿信任他,不愿信任任家,就索性让自己做个“孤儿”,被排挤在一切之外吗? 可惜晁千神的大脑现在完全不能思考。 他已经拼尽了全力想要搞懂任道是的所作所为,可他的心,还是统统系在了晁千琳身上,连远方的十四个分身都几乎停下动作。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自己逻辑下线的同时,任道是竟然和他一样,被压在了这二人沉重的感情之下。 两个男人同时被各自唯一在意的事扣住了命门,他的“爱”和他的“爱”都在晁千琳手中握着,一时之间,绝无结果。 任道是急于逃离这种窒息感,也急于逃离自己越来越混乱的认知和疑惑,由衷感谢晁千琳救了他一回。 更让他感谢的是,她在自己面前又暴露了一项新的能力:言灵。 【总算不是全无收获啊。】 任道是关上房门之后,之前表演给晁千神的不快缓缓变成了诡异的笑意。 他早就不指望能让晁千神重回事务所的阵营了。晁千神离开岚城之前,在法阵事件中险些害他死于汽车爆炸的那一次就让他清楚的明白,他拔掉了孔雀最骄傲的羽毛,就不可能获得孔雀的原谅。 所以,他真的是想让晁千神远离一切势力。 让他被另三家排挤,让他被晁千琳抛弃,让他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怀疑和怨愤,成为这个事件中最大的变数,这就是任道是的私心。 “奚满月说了什么?” 其实这无所谓,这不过是一个借题发挥的说辞。 晁千神不信任自己,但这个疑心病成瘾的人同样会因为这个反问不信任她。有了他们两个,任家和那三家就永远成为了晁千神的敌人,进而质疑钟家和晁家的目的所在,质疑齐升逸这个敌对方与四大家族的实质差异。 你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也说不出更好的理由,只是冥冥中,任道是有所感觉,他在所有雏子之中,是最无力的一个。 没有让人窒息的美貌,没有与生俱来的天赋,没有共同成长的心魔,甚至没有爱。 但是他却有所有人中最执着的求生欲,和对唯一一件事的求知欲。 既然任世间都抛弃了他,把他当个雏子来区别对待,那他必须得找到让自己存活的方法,无论是依靠有序,还是依靠随机。 这是纯粹的赌博,但任道是对自己的运气还算满意,毕竟他身上没有任何不该有的附加物品,还比常人少了一样,为了平衡那100分的命盘,他说不定,真的会赢呢? 而且,把晁千神逼上绝路,他那趋于明朗的爱和晁千琳趋于混沌的爱,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答案? 任道是非常期待。 其实就算任道是不这么做,晁千神也已经走上了单行道。 他注定不会再信任任何人,因为他连自己都开始不再相信。 “你是……烫的、满的、亮的、远的……” 还没得到既定结果,他已经把自己贬低到了尘土之中。 潜意识里,他早被万物对他的不友善逼上了极端。 而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渐渐意识到,这个极端,永远没有尽头。 637 我要开花 巫术和法器的准备都告一段落后,又一件事被提上了晁千神的日程。 奚钩月已经回到了岚城,陆续到来的大批安灵教教徒需要他辅助安顿,还有那个卫语信,也必须妥善处理。 看到卫语信形同废人的样子,晁千神的惊讶只在于,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倒? 那可是支撑卫语信活到现在的唯一一个生存目标,他还以为他对神选的执念不会输给自己对晁千琳的执念。 为一千多个流动人口找到居住的地方也废了一番功夫。 蓝晶之前在小区中留下的空楼塞得满满的也只住下了四百人不到,加上街对面三个住宅区里空余的地下室,还是有近三百人要暂时住在酒店,等待更稳定的居所。 大把的钞票每日流出,最值得庆幸的只有这伙人已经不再需要接受传教,否则加上岚城分部的教众,这么大规模的集会肯定要被点名。 处理这件事的同时,晁千神准备了一份参与接下来讨伐活动的人员名单、活动分组和活动流程,打印之后交给了岚城和卫城的几位护法,为他们讲明情况,再一一下发到教徒手中。 这些琐碎的事实在浪费时间,甚至比之前更重要的巫术和法器更让他头大,可是他没人可指望,也确实受到了任道是的暗示,更加谨慎地将所有事都抗在了自己肩上。 但这天,最让他烦心的还不是这些。 晁千琳为了夺回白明,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他综合考虑了她身边的诸多情况,给出的建议是让她与任道是商议。 从事务所里任道是收集的情报,以及这人现在最迫切的需求来看,他一定会为了把晁千琳抓在手里抖出他知道的一切。而且任道是不会把自己的一切所知都放在纸面上,晁千神也有想从他嘴里撬出来的真相。既然任道是已经与自己交恶,不如就让晁千琳和这个本事一点儿也不差的天师暂且归于一路,自己也能在晁千琳努力了解真相期间有所获利。 可是,虽然已经在事务所见过了任道是从大批符纸上总结出的调查结果,晁千神还是没想到“眠里”是个法器的名字。 知道了四大家族从刘浪处获取情报的方式,在妹妹同样遭到这样的窥视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晁千神几乎要气炸了。 他回到家便发现晁千琳周围的监视密集到只手难数,却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么恶心的东西存在。 想到晁千琳一直对状况无比明了,却只能孤零零地活在这样没有隐私的地方,身边没有一个真正能依仗的人,他甚至有些理解了白明对她的重要。 就算那个白痴再怎么没用,对她也至少是个支持和安慰,比不知生死的自己要强得多。 他几乎立刻抛下了教里的事,紧张地往回折返。 事实证明晁千琳确实被这事态逼到了极端,她只发了会儿愣,就对自己挥了刀。 迫不得已,零五只能和晁千琳见了面。 面对敏锐的她,晁千神不敢耽误时间,甚至再次动用了空间法器,只为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 他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迫于无奈,只能切开她的血肉。然而,他在她紧抿的嘴唇和吃痛的鼻音中找到了些许奚钩月似的快感。 这想法本身真是太变态了。 晁千神谴责着自己莫名的施虐欲,不料晁千琳却因为他驱走监视者,反倒成为中的一员,对他的不满脱口而出,二人终于算是吵了一架。 借零五的眼睛看到她动手砸碎茶几的时候,晁千神真想立刻掉头回来。可是他知道,此刻的自己,甚至不如一个陌生人,他的怀抱,不是晁千琳能大方地袒露真心、掉下眼泪。 好在晁千琳对他的信任还有着固有的强度,一点儿也没把事情往最阴暗处猜想。 很快,夭夭到场,打破了他原定安慰晁千琳的计划。 得知蓝晶有意留下的挂坠,晁千神对这个盟友的信任也破碎了。 前天夜里,蓝晶还假模假样地让他阻止晁千琳到异空间去,一转脸,他却露出了自己勾引晁千琳去寻找他的诱饵。他这是要稳住晁千神,去晁千琳面前争功? 【任道是,你莫不是和神想到一起去了?事情还真的朝着你预期的方向发展,这也算是你身上的天命了吧?】 晁千神苦笑之余,出于谨慎,还是放弃了零五,让看起来更加无害的十一跟着她和夭夭行动。 果然晁千琳如他和蓝晶所料,凭借蓝晶的吊坠找回了自己的地位,名正言顺地回到了讨伐齐升逸的大军之中,而且,发现了蓝晶的蹊跷,开始了对蓝晶的探寻。 不过张一仙对晁千琳的敌意明显大过头了,对她甚至比那日对晁千神还不客气。 晁千神不知道她和张一仙谈了些什么,但是走出那扇屏风的她比之前更加迷茫,状态差得夭夭都看不下去了。 他很感激夭夭陪着她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也顺便给自己省了些心力,争取了一个下午继续安顿安灵教教众,虽然短时间内事情还是没得出最终结论,但至少那几个护法已经可以代替晁千神向下继续传播接下来的安排了。 没想到,接到她之后,事情又一次急转直下。 这天晚上,晁家的气压低到让晁千神一而再再而三地说错话。 可他们明明只交谈了几句而已啊? 他知道晁千琳已经在为安灵教的事起疑,也做好了准备被她问及一切,虽然他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讲出自己双手已经沾满的血污。 晁千琳却没问,又给他平添了一夜心惊胆战的折磨。 他也大概猜到了,她受够了自己的推脱和搪塞,也依旧和从前那般热衷于在两个人面前寻求自我,想靠自己去寻找真相。 只是他没想到,她分散自己注意力的前奏会这么伤人。 早饭时,她那个似有似无的说法,让晁千神信以为真。 他真的以为桃之对她做了什么。 晁千神在那一瞬间的撕心裂肺和自我谴责中完全丧失了理智。 去他娘的上古大妖,去他娘的安灵圣教,去他娘的四大家族,去他娘的齐升逸,去他娘的神选,去他娘的世界末日,他晁千神,此时此刻,就要杀了那个侮辱晁千琳的混蛋。 638 尊严战书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都怪我,对不起……” 晁千神紧紧箍着晁千琳,根本不敢看她的脸。 他违背了对她的誓言,也违背了对自己的誓言。 这件事他不敢深思。 因为,他早就违背誓言太多次了。 哪怕不算上那些新旧伤痕,单只是奚钩月对她造成的既定事实,他也早已经败北了。 他说得天花乱坠,几乎骗过了自己,却依旧被传统的性别认知圈住了意识,直到这时候才真正理解自己一直传达给晁千琳的意志——无论是奚钩月还是桃之,那些事对她的伤害都是一样的。 虽然她被杀和她被施暴二者他都不能原谅,但让晁千琳变得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伤害他也伤害自己的始作俑者,就是他晁千神。 他没保护好她。 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十四个分身都是寻常人,打不过夭夭的。 他明知如此,还是无法控制自己杀过去的意志。 无论是桃之血溅当场还是自己血溅当场,都好。 他只没想到晁千琳居然会用那种方法安抚他。 唇齿交叠,依旧如初,包括那句“别怕,我在这儿呢”,只不过出自她口。 听她说这句话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一次,晁千琳终于从失魂中醒来,忘记了昨日里晁昭险些把她杀掉,忘记了一切,只见到了不敢说出实情却止不住泪水的他,无可奈何,也用了这个方法。 后来,他第一次真正地吻了她,变相交代了自己的真心。 可惜她不懂。 现在呢,她懂吗? 懂,却不回答。 十四个分身都为了这个吻停下脚步,之后,替他一起承受着这份心痛,又帮他回响着这份心痛。 好吧,既然她不要他追究,那他就不追究了。 可是,她没让他放过自己。 不然,现在就把自己做过的一切都告诉她? 晁千神看着她的眼睛,越发胆怯。 和了解她的痛苦同时萌生的意识是:【我承受不起的。】 “算了,大哥,昨天晚上我还说过,你不想说就不用说,只过了一夜就反悔,是我不对,对不起。” 【这算什么?】 同样的敷衍和搪塞让晁千神在重伤之后不知所措,不知不觉间竟然辩解:“等这段时间过去,我会告诉你的,只是现在情势太复杂,对吧?” 【她不信。】晁千神已经察觉了她给出的信号,只能再次强调:“我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你知道,对吧?” “我知道,我也不会。” 他们都在说谎,明明两个人都已经做了,而且还要继续。 【算了。】晁千神在心底苦笑,【这就是报应,我们都要偿还。】 他想逃,并且立刻逃了。 他没有脸面也没有勇气面对她了,还不如让她自己决定。 反正从来他们二人的关系都是她在决定。 连晁千琳都没意识到,她要的自我她一直拥有,就体现在他们二人的关系上。 只要她点个头,说句话,那个男人就立刻会把捧在手里的心全交给她,被她爱抚也好,被她践踏也好,在所不惜。 可她却总在等他主动,还误以为自己是被动的一方。 这种事,哪有尽头? 晁千神浑浑噩噩地重回安灵教,用工作把自己淹没。 她想知道,就看她的手段吧,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不敢说,她也不让他说,那他就等她来讨伐自己吧? 等他发现自己口袋里的纹盒,晁千琳已经和奚钩月碰了面。 他没再留眼睛在自家附近,但那只坏心眼的魔偏偏给他发了张自己被她亲吻的照片。 晁千琳满心愤愤,全神贯注,没注意到奚钩月角度刁钻的小动作。 晁千神在早晨的重伤之后,只象征性地勾了勾嘴角,没有回话。 纹盒被还回来,晁千琳是在对自己挑衅吗? 她放弃询问,自己亲自来了,还要挑衅,就是在维护自己的自尊吗? 他都已经抛弃自己的自尊了,却必须要帮助她确立她的自尊,这还真是讽刺。 如他所料,不久之后,奚钩月就领着晁千琳来到了安灵教。 这个时间点的安灵教教徒正忙着跟护法交流接下来的安排,小区里人不算多,晁千琳本身也不急着这时进去一探究竟,反而和奚钩月去了小区对面安顿卫语信的地下室。 晁千神本想阻止,蓝晶说得没错,如果卫语信真的见到晁千琳,就会确信自己在刘浪记忆中见到的她才是他真正要帮辅的神使。 卫语信的来历实在蹊跷,他不是雏子,却在第一人诞生的现场诞生,他明显是站在神那边的重要一员,想要反抗神,就不该让他有直接接触晁千琳的机会。 可是,晁千神已经下决心把决定权都交给她。 零七出现在两个女孩面前竟然是为了给她们带路,奚钩月大吃一惊。 不过一转眼,晁千琳就正式对他下了战书。 晁千神知道自己把决定权交给她的意志已经传达给了她,她接受。 为了配合她的战书,展现自己接受挑战的诚意,晁千神象征性地开了个会,把自己的意思交代下去,保住了自己神使地位和她的“女神”之位。 他太了解晁千琳了,她肯定会认真对待这一切,他认不认真都影响不到她的决意和战术,无论如何她都会疑神疑鬼,像整个里世界一样。 他们都只看到了他表面有多骄傲,却看不到他内心有多懦弱。 这样惶惶地在安灵教过了一夜,第二天,晁千琳的讨伐如期而至。 可是这一日,他不止面临了她的讨伐,还终于听到了白和的计划。 零五找到落单的晁千琳后,白和也好巧不巧地把零六叫到了自己的小院,给他看了一样东西。 “蓝晶的水晶,你从哪儿搞到的?” “张一仙呗。”白和耸耸肩,“好贵的,还废了个好大的人情。” “你和那个魔女也又有交情?” “大家都是黑市常客,她家还有那么好用的黑客,撞车是肯定的啦。” 零六鄙夷地看着他:“你要这个干什么?” 白和道:“你和蓝晶有联系方式吧,借我用一下。” “你要找蓝晶?” “不,我要找齐升逸。” 传讯符在晁千神本人身上,零一代为跑腿送到了白和的小院,等待期间,白和对零六说:“四个月之前,蓝晶已经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了任家,你知道这件事吗?” 639 后手难敌 晁千神确实不知道,但现下也有些懂了。 那时的蓝晶找到了早年间的梦想,晁千琳,但没有真正理解雏子的身份和意义,所以不可能知道任家和钟家一起,站在神选的对立面上。 他留这种东西在任家,为的只能是提前与事务所构建关联,这似乎不太符合逻辑。 但是,他身后有两个极有可能知道真相,还有能力“帮助”他的人。 一个是张一仙,能占卜未来的魔女。她和蓝晶以家人关系相处这么多年,在这种关键时刻却依旧没有出手,只默默焦虑,显然她对自己魔女身份的认同高于外界其他事物,包括蓝晶。这件事应该不是她做的。 另一个就是齐升逸了。钟夏子的回忆让晁千神明白,齐升逸欺骗了晁千琳。他妻子间接地命丧于神选,以他的性格,那时起他就应该知道了神选的概念和含义。他很可能从一开始接近晁千琳,为的就是寻找她身边的“白明”,为自己实验的最后阶段做准备。 他也知道蓝晶是雏子的一员,知道自己其实可以和了解神选却不只为了神选出力的任家站在一边,所以利用当时无人知晓他二人关系的儿子,在任家留下了之后可用的联络方式。 但晁千神忽然对事态有些疑惑:“这东西可能是齐升逸留下的,但是凭借这些,应该不只能联系到蓝晶吧?齐升逸确实早就有心找到蓝晶,拉拢蓝晶,现在他还有拉拢蓝晶的能力,可这个理由……” 白和打断他的话:“什么能力?” “他应该可以修改人的记忆。我仔细看过沧镇事件的卷宗,那个绑架桃之威胁夭夭的于启志不会平白无故地在重病后前世记忆复生,所以我也抽时间在四大家族那边查了查,果然发现于福盛之前也受过刘浪之流的照顾。让植物人重新找回记忆,方法应该和唤醒前世记忆技术手段不同,不排除这是齐升逸在验证自己的理论。” 白和点点头:“你的意思是,齐升逸会用篡改记忆的技术诱骗蓝晶,到他的阵营里去?” “恩,除了千琳,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让那只鸟人冒生命危险。但这仅仅是诱骗,蓝晶会不会上钩还未必,他留下的法器,应该会暴露和自己有关的内容吧。难道任家是因为没有技术手段,才没把这个利用起来,先一步去寻找齐升逸的大本营?” 白和眯着眼看着零六,半晌才笑道:“千神,你也有这么单纯的时候?” 零六和白和四目相对,体味着他话中之意,忽然猜到了齐升逸最可能的后手,或者说是,先手。 【怎么可能,这种事……】 他只觉一阵恶寒,恰巧这时零一赶到,结束了这个话题。 白和拿着那张传讯符端详良久,回了房间。 他打算用能够储存蓝晶能力的水晶把传讯符上属于蓝晶的魔法全部提走,通过留下的传讯符本身,找到蓝晶所在的位置,也就是齐升逸异空间的位置。 【但是找到了他又要如何,在四大家族之前直接打上门去吗?】晁千神不明就里,白和显然也不准备解释。 他不能失去和蓝晶的联络方式,只能让零六在这里空守着,自己则继续关注着教众的准备情况和晁千琳的动静。 结果,晁千琳除了睡觉什么都没做。 虽然晁千神高自尊地认为一切交给她,自己就不该多疑神疑鬼些什么,可事到临头,他没本事想自己想象中那般淡定。 他还是设想了晁千琳可用的诸多手段,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都被一一否决,此时此刻身处三号楼的他,真的是如坐针毡。 因为奚钩月已经开始显露出躁动的迹象。 很快,留在老年活动中心看顾晁千琳睡眠的零四和零七就接连被打飞,这只魔真的爆发了。 他不禁为晁千琳的决心感到苦涩。 他印象里,她一直是个表面冷情,内里善良,坚持底线的人。因为从小狭隘的生活圈子,她很难对普通人产生共情,永远和他们保持着互不伤害的距离,但也因为珍视仅有的人际关系,对进入朋友范畴的人异常上心。 现在,她一次性打破了自己的两个安全区,利用朋友奚钩月,去伤害整个安灵教的普通人。 对魔他是不得不防的,奚钩月冲到九号楼后难以压抑的狂躁让晁千神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 如果她就此爆发,那他的一切准备都将失去意义,他会被彻底从事件中抹杀。 好在他对晁千琳的了解从不落空,她怎么可能放任这只魔破坏他辛辛苦苦打造的一切。 只是,晁千神预想之内的打击也如期到来了。 知道他洗掉了他人意志,抓走了两个“晁家”灵辖做残酷的试验,比他从卫语信手中夺走整个安灵教震撼得多,他的病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但她还是替他劝服了魔,然后一败涂地地逃走了。 因为他比他们重要。 晁千神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奚钩月的失控占据了场面,没有给晁千琳留下兴师问罪的机会,而且他自己也感觉到,她可能没勇气谴责自己,把这些眼之所见的事通过嘴巴变成不可否定的事实。 不过,他也没打算伤害替晁千琳卖命,进入九号楼看到一切的世钟。 从逻辑上来说,世钟就算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四大家族,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这个节骨眼上,特侦队不可能在讨伐齐升逸之前先一步消耗自己的战力,被折磨成废人的两个钟家人也不可能复原,就算他们就此否决掉晁千神代表钟家参与讨伐,他也有办法自己参与进去,不需要借助他们。 更何况,他已经和钟家闹掰了。 自己家的人失踪,钟家肯定有所行动,一直没有接触到晁千神,想必是因为他们发现这二人时,晁千神就已经对他们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了。 零八一直都在钟家居住的宾馆,一日三餐有人照管,什么都没发生,这到底是为什么晁千神现下也懒得多想。自己对钟家的意义是不可否决的,无论是提供情报,还是作为报复的对象,他都无所谓,所有事都必然在大战之后才会露出端倪。 晚上,他早早回家,等待着面对又一个与晁千琳对峙的僵局。 只没想到,任道是竟然比晁千琳先到了晁家。 640 荒谬玩笑 见晁千神坐在沙发放空,任道是又想起那天自己的挑拨,思索良久都没能再说出什么来。 线报说,今天晁千琳到安灵教去找了麻烦,现在显然晁千琳还没回家。 没有晁千琳在场的时候,他可不敢轻易招惹这个疯子。哪怕是晁千琳睡着躺在楼上,晁千神都会因为她存在于这个房间而有所收敛,可是晁千琳不见踪影的时候,他直接把自己毁尸灭迹也不稀奇。 他倒是不怕自己打不过晁千神,毕竟如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被他危及性命,窗外那些四大家族的人应该不至于一点儿动作都没有。 只是,这何必呢。 他们还有必须要合作的事没做完。 两个人就这样自顾自地一个发愣,一个喝着自备的啤酒,默默等待晁千琳回家。 没多久,魔的气息突兀地袭来,几乎盖过了灵辖少女身上的灵气。 好在奚钩月只到门口,没有进屋,不然见了任道是,保不齐就要把自己今天的憋屈发泄在这家伙身上。 “陛下!”任道是欢脱地叫着,把晁千琳拉到一边,没说几句,晁千琳便竖起了空间屏障,把晁千神隔绝在外。 他很好奇他们二人在说些什么,可是他没能力,也没气力。 零二被奚钩月击杀了,少了一个傀儡,本该让他的精神稍微轻松一些,可是这件事带给他的心理压力让昼夜无休的晁千神前所未有地疲乏。 自从和十四个分身共享了意志,他还没好好休息过,可是现在九号楼里的巫术正进行到关键时刻,他生怕没人看顾,钟家趁虚而入,让一切功亏一篑。 很快,晁千琳和任道是谈话结束,晁千神清楚地发现她的眼神有所变化。 上次晁千琳与任道是的单独会面也被零五监听,晁千神猜想,任道是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晁曜和晁雨泽,自己身上最残酷的罪行因为这小小的宽慰被晁千琳暂且宽恕,她的疑惑更胜,恐怕今天也不会多问自己什么了。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在潜意识中隐隐期待着一场爆发,一场真正的爆发,让他从永无止境的猜心游戏里获得解脱。 接下来的事与愿违却不止如此,没过多久,任道是又混进了晁千琳的卧室,用他心通把任家要与她结盟的新条件开给了晁千琳。 这件事晁千神才刚听白阳说过,他估计任道是故意用他心通就是要说给他听的,如果自己不上去掺一脚也太对不起他这一番“好心”了。 这家伙连他和晁千琳也要挑拨,最可怕的是,他居然成功了。 晁千琳显然动了心,她发觉晁千神做出异常残酷的举动后,更偏向当前的弱者与爱人也在情理之中。 晁千神担心自己带她一道,从四大家族手中保护她的计划被破坏,夜里故意屏蔽了桃之透露更多齐升逸的情报。 如果他没误会白和的暗示,那么对齐升逸的征讨又比他们想象中的复杂了更多,万一晁千琳意识到这些还要以身试险,那他们一同生还的几率就会变得更低。 没想到,今天的晁千琳异常温柔。 温柔到他觉得二人之间从来没有生出芥蒂,没有出现白明。 她讲明了现在一触即发的大战将近,让他休息,替他跟钩月达成了约定。 晁千神知道自己已经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他今天晚上的放空都是不自觉的,因为他根本就没办法集中精神。 无论是对魔还有妹妹的最后一点儿信任,亦或是他对她保有的希冀作祟——她发觉事态复杂,发觉自己无力改变一切,发觉自己如果必须选择相信一方依旧只能相信他,晁千神都无法抗拒“休息”二字的诱惑,终于顺从给自己的极限和她的温柔。 没想到再次醒来时,他才发现,那都是温柔的骗局。 晁千琳和任道是走了,就像他们昨晚商议的那样。 最可悲的是,她也留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字条给他。 愤怒,愤怒之后是失望,失望之后是伤心。 经历着晁千琳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晁千神知道这个爆发终于要来了。 而且,走向她的时候,他第一次从她的憔悴与焦虑之中读到了她和他同样的自卑。 十八年,足够一个襁褓中的婴儿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女人,足够一个陌生人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握紧他的心脏掌握他的生死,足够一个她说出那三个字再用真相否决。 “我怎么可能不爱,我有什么理由不爱,晁千神,你是不是白痴啊?” 如果这世界到此为止,他也能安心地闭上眼。 可惜,可惜。 可惜问题早就已经超越了“血缘”二字。 晁千神接受了魅魔的幻象,打破了自己对爱情双向的忠贞,嘲讽着过去的自己。 说是自暴自弃也好,可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他如果在这一夜一无所有,他真的会死的。 因为,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什么都拥有,只是知道自己拥有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拥有过。 早饭之后,他告别晁千琳,告别了和她同行的计划,前所未有地坚定。 脑海中禁锢已久的神秘区域在他最不想思考的时候疯狂涌出,本以为受天命追赶才必须面对的征讨变成了他自己想要参加的征讨。 他什么都没有,却必须为世界留下他最珍贵的东西。 【千琳,我不会让你变成这个荒谬玩笑的核心,不会让你变成神的牺牲品。】 他切入异空间的时刻是与特侦队同步的。 因为齐升逸突然做出的空间调动,奚成必不得不提前开始征讨,奚钩月那边的主力也还没来得及赶到苏城,傀儡们却有着白阳的空间法器,无所谓人在哪里都可以和他同步行动。 跟上六队后,他很快了解了现在的战况。 晁千琳已经和蓝晶汇合,齐升逸明显也欺骗了蓝晶,那只鸟人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带走晁千琳,一切都按照天命所示一路前行。 他没有急着出手,而是暗中观察情况。 晁千琳现在是不会死的,就算没有她的两次复生佐证晁千神也确信无疑,所以他不担心她那边会出什么状况。 反倒是蓝晶处境危险。现下的天命为了保住晁千琳的生存底限,一定会把她身上的霉运分配给她身边天命相对旺盛的人,蓝晶这个半吊子雏子首当其冲。这人如果告别晁千琳回到齐升逸那边去帮她救白明,九成九要没命。 为了保证和他的合作不被中断,晁千神在蓝晶途径魔方区域的时候联络了他,把他叫到了自己身边。 “怎么这时候找我,还在四大家族旁边,你是不是要疯啊?”话虽如此,蓝晶也发现事到临头,自己还没和晁千神谈论过计划详情,还是来了。 “和我一起行动。” “有什么好处?” “帮你活下来。” 641 背后投资 蓝晶迟疑了一瞬,尴尬地笑道:“我应该跟着千琳,活下来的可能更大吧?” 晁千神挑挑眉:“你可以试试。” 蓝晶在异空间也算有段日子了,这些天齐升逸对他的小动作与其说是没有察觉,不如说是刻意放纵。 可能是父子间的心灵感应,也可能是因为早年在异空间成长的过程中,蓝晶所知的齐升逸一直是被齐姓女孩们神化后的样子,他总感觉齐升逸的纵容不是因为对他真的怀有父子间的情感,或是他身上带有让人忽视自身的特性,而是觉得他即便做了什么,也不可能改变现状。 可是,他不也是个雏子吗? 难道他身上带有的特性,夸张到连神明和天命都会忽视掉他? 如果真是这样,那晁千神的话也就不无道理了。 晁千琳是这个无聊游戏的主角,他则是主角贯穿主线却从来没什么出彩戏份的伙伴,在大战来临的时刻围在主角身边,不就成了激发主角斗志的炮灰角色了吗? 蓝晶不甘心地承认了这个事实,既然如此,还不如待在渐渐走上boss道路的晁千神身边,毕竟所有boss在最终对决前都绝对不会死,他身边的帮手也直到最终决战才会被出卖。 而且,经他观察,晁千神这条boss线显然是任道是推波助澜打造而成的,虽然这家伙一开始只是因为好奇,好心办坏了事,但晁千神回到岚城之后,他可真是没少煽风点火。 有另一个雏子站台,自己被出卖的设定之前又多了个更好卖的炮灰,生还率又提高了不少。 他倒是没想到,所有雏子里,最没出息的就数他和任道是,每天想着的就只有“活下来”,而奚满月就从来都没想过放弃竞争。 在魔方空间传出的画面里看到奚满月之后,晁千神回想起了那天任道是挑拨的说辞,便问蓝晶:“你知道奚满月的御鬼法铃是什么功能吗?” 蓝晶道:“我也没见她用过,而且那天桃源号潜到津城港地下之后,杜秋风就发动了第二个大型幻术,幻术解开和我被传送到真正的津城港几乎是同时,我也不确定自己见到的桃源号是不是真实情况。” 晁千神点点头:“那你至少也在那里停留过,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非说异常的话……太干净了,算吗?” “哪种干净?” “灵气。御鬼法铃听名字就是带有阴气的法器,现场又是和妖怪搏斗,就算妖怪都死光了,肯定也会残留妖气。但是那里既没有阴气也没有妖气,只有普通的灵气。不过奚家的技术早就不仅仅局限于丹药,他们还有世家辅助,能做到这些,应该也不奇怪吧?” 晁千神眉头紧锁:“不奇怪吗?” 怎么可能不奇怪。 动物和阴魂都是自然的组成部分,他们身上的妖气和阴气其实也都是自然灵气,普通修者完全可以使用,区别只在于种族的差异。就像影视作品中总会提及的“人味儿”一词,对妖怪来说,人的灵气又何尝不是“妖气”。 能把这些先天的东西转化成人类无法感知到种族异常,那就只可能是把灵气都转化成了使用者本身的能力。 说到转化的技术,很难不让人想到齐升逸的各类转换装置。 这似乎又印证了一次白和的暗示。 可是因为这次异常出在奚满月身上,晁千神不免怀疑这到底是四大家族在作祟,还是奚满月本人在作祟。 而在进入齐升逸大本营的档口,被奚满月提及“家族和齐升逸的关系”,晁千神终于确定,这件不可思议的事背后,居然真的站着更加不可思议的主使。 奚、世、宁三家从一开始和齐升逸保持着合作关系。 正如任世间初次向晁千琳请求结盟时,晁千琳所想的那样,疯狂的科学家为了改变世界,在发明创造的过程中采取极端行动,最后得出极端有力的成果,这是可以预见的必然。 对屹立千年不倒,只为求知和突破的四大家族来说,对追求真理的底限到底在哪里其实非常模糊。 奚满月大学可以被称之为丧尸技术的研究课题就已经把道德的分界线忽略到近乎于无了,其中体现的人性仅仅在于她用做实验的不是真正的活人。 走尸事件与姜道一对话时,奚满月也曾提过,四大家族对二级符文的研究已经持续了很多年,这在当时听起来像是骗供的说辞,现在想来,根本就是事实。 可是这个研究进境比齐升逸慢上那么多,原因不可能只因为他们一群人还赶不上那一人的头脑。 作为标榜自身正义的天师,作为国家机构的成员,种种道德限制和里世界的规则,他们不得不遵守。 而且抵抗他们追求真理的,除了这些外力,还有任家。 抛去多年的夙怨,始终在表世界奔波的任家和他们这些研究人员经过千年的分化,已经完全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任家所谓的正一盟正统和另三家眼中的正一盟正统压根就不是一种东西,他们还坚持着为百姓斩妖除魔的古老教义,另三家却已经在追寻真理的道路上无法回头。 对基金会的处理最能看出这两方的抗争。 按奚满月所说,基金会只是一个被白靖廉这座桥梁连接在齐升逸与四大家族间的误入者,所以,他们应该没有义务为这个犯下大错的组织得罪正统的中国道教协会。 结果却是,四大家族为了基金会的研究成果和资金,把基金会收归己方。 任家在当时显然是持反对意见,否则他们也不会在决定拍板之后,把与走尸事件相关的资料都从事务所收走。 理念上的不合,这应该也是人家多年来受到排挤的重要原因。 重重阻碍之下,自由自在的齐升逸进入了那三家的视野。 晁千神猜想,那三家应该和齐升逸达成了某种互通成果的协议,而协议的期限就是齐升逸死者复生的实验进入到最后阶段。 一方要赶在实验完成前阻止一切,一方要赶在被抓捕之前完成实验,为了保证进度不被隐瞒,双方在技术上共同获利,这个实验根本就是双方合作完成的。 晁千神沉吟片刻,忽然嘲讽地笑了:“这么看来,四大家族对齐升逸的讨伐,还真的是刻不容缓呢。” 642 神的剧本 奚满月看晁千神分明明白却不想挑明,只调笑地看着自己,索性对晁千琳说道:“其实我们在白家大火之前,一直在和齐升逸合作。这一点,任家是不知道的。” 晁千琳挑了挑眉,居然不感到惊讶:“呵呵,那你们还花这么大的功夫来找他的大本营,也真是够失败的。” 奚满月只耸耸肩:“没办法,要合作,就要彼此信任,遵守诺言。我们已经算是留了后手,留下了每次来联络的联络人出现的坐标,否则破解这里的位置还要多花时间。” 蓝晶是所有人中反应最大的,听到这些不禁感慨:“你们要不要这么黑啊,搞了半天,我老爹是大boss的话,你们就是帮凶,我老爹是好人的话,你们就是反咬一口的小人,这也太……没道理了吧?” “这顶多算是我们收了‘黑钱’吧,只不过我们拿到的不是钱,而是他的研究成果。而且,我们完全是按契约行动的,之前甚至还超越了契约,在二级符文上给过他帮助,已经仁至义尽了。” 蓝晶愤愤地反问:“这么说之前你们假装破解不了这边来法器的幌子也是正当的咯?你们到底为什么要隐瞒这件事,不把这些实情放出来,搞的好像全世界只有齐升逸一个人是坏人一样?” 奚满月却淡淡地回答:“对表里世界来说,齐升逸就是坏人。我们必须保持中立,才能主持里世界的公道,虽然会从各方面综合地做决策,却不可能对所有人讲明情由。比如现在的你,不理解为什么家族要这么做,就算我解释给你,你也照样会因为感情因素敌视四大家族,这没有意义。” “情由?有什么情由?他和基金会一样,对你们来说,就是个可以被掠夺的对象,用完了扔掉,就这么简单。”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冷淡地看着激动的蓝晶,听他说完后,一齐看向晁千神。 奚满月问:“所以真相就是这些,你们都知道了,想到什么方法钓鱼了吗?” 晁千神想了想:“也就是说,其实他到底在研究什么,复生死者都有什么步骤,你们都清楚?” 奚满月摇摇头:“虽然能推断出原理,但是具体做法只从他反馈给我们的公式上很难推断。我们合作的仅仅是二级符文本身,二级符文的应用方式太多了,就像数学是一切学科的基础,物理要用,化学要用,社会科学同样要用。 “现在大家都知道他要从果导因,用走马灯来召回三魂,问题是这个公式是什么,这种法器靠什么驱动。我们之前计算过,跨越两界使用的法术自身消耗的灵气数量不大,可只靠术式自我运转,消耗的灵气就没有上限了。” 晁千神自己才刚刚使用过分割脑区的巫术,当时推导出的方案有十几种,最后他选择了一个礼拜还没彻底完成的一种就是因为能源问题。 事实上最快捷的方法几乎当时就会见效,只是要献祭的肉体体量说不定要消耗半个安灵教,这种消耗的多少可说是几何倍数的关系。 他明白奚满月的意思,因为不能确定齐升逸的异空间到底有多少手下,不确定他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留多少兵力,留多少祭品,他们也不知道他选择的是假定中的那种方式。 这些未知导致从术法上的关键点截断他根本不可能,也做不到在见他本人之前就判断出他需要的其他材料和地点,更别说指出他实验的弱点,找到理由逼他现身了。 晁千琳却又想到:“可是之前他在表世界实验过的应该就是他现在要做的吧?一开始是走尸作祟事件……” 奚满月道:“那件事是刘浪的激情犯罪。” “但法器存在就说明齐升逸其实需要,你知道那是在做什么吗?” “灵气吸收和转化装置,应该是要把承装魂魄的载体变成修者,使之拥有控制魂魄的能力,稳固装进体内的他人魂魄吧。” “按这个思路,刘浪贩卖的人体器官呢?” “为了实验人体器官对外来灵体的兼容性?或者是,载体本身的三魂必须被倒空,相当于脑死亡,但实验成功需要的是真正的活人,所以他要制造的其实只有人造脑部器官。” 晁千神插话道:“明明不需要那么多白家人,却让刘浪哄骗白靖廉增加试验品,这应该是为了实验走马灯了吧?” 奚满月沉吟道:“我能想到的,应该是他想通过这些他了解生平的人身上,验证走马灯的存在……” “不对,”晁千琳打断她,“齐升逸说过,是孩童时代的白靖廉提醒了他走马灯一事,所以他决定用白家人当试验品之前就已经确定了走马灯是存在的,在那之前也已经留下了蓝羽柔的走马灯。 “而且,如果说是他了解生平的试验品,他的空间里就有很多。刘浪一类的人都是在他身边长大的,他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为什么不用他们呢?” 蓝晶已经听得不耐烦了:“你们要不要这么淡定地在这儿聊天,我们现在可是进了大本营,这就说明剧本已经进行到剑拔弩张的最后关头了吧?” 晁千琳道:“可是我们都没看到boss,该和谁剑拔弩张?不搞懂齐升逸的实验内容,找到他搞不定的点,他是不会露面的……” 蓝晶气得跳脚:“你就没想过天命最盛的我们都聚在一起了,靠运气说不定也能找到他?为什么要钻牛角尖?”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漆黑无光的异空间顶端,“神啊,你难道故意设定了这几个死心眼,只为了把剧情拖到最后时刻?如果你真的指望着雏子成为神,要么立刻给齐升逸个理由出现,要么,我们就坐在这里干等到事情全部结束!” 这话听起来无厘头,却让在场的几人都露出了苦笑,连晁千神也不例外。 说真的,他们几个现在的心情一点儿也不适合思考这事儿,连奚满月的科学脑都被毫无紧张感的此刻封锁了,说出的都是她以前就想过无数次的话,根本没有随着所知增加而增加,晁千琳更是缺血到意识混乱。 只有晁千神不是无法思考,而是思考的太多。 而且,他忽然发现了蓝晶在理解天命这方面的睿智。 分处四个地点的他除了晁千琳身边的这个本体没什么建树,几乎都在同时见到了有趣的事。 比如,留守岚城安灵教的傀儡刚刚献祭出钟家二人保命底限的躯体,看到了被投射在实体屏幕上的真正神光。 比如,跟在安灵教大部队中的他看到一只茶色巨兽突然划开空间裂口,跃进人群,掀起了轩然巨波。 比如,站在奚成必身侧的他在脚下棋盘第二次移动后,看到了本应和任道是同路的红楼组被施了定身法站在路边,满脸惊惧。 643 天魂索引 接二连三的状况搞得晁千神应接不暇,好在除了安灵教大部队那边,其他地方的他暂时还能随波逐流。 不过很快,大部队的问题便也解决了。 跟那只老熟人,狰前后脚出现的是白和。 “里面到哪一步了?”白和直奔零六。 “进了齐升逸的大本营,但是找不到齐升逸本人。” “带我过去,我能找到他。” “怎么带?” 白和掏出个小盒子,说:“我给你的空间法器,随便用一个。” 晁千琳、奚满月、蓝晶等人眼见着晁千神忽然从兜里掏出颗小药丸捏爆,身畔剧烈的空间波动让他们周身一震。 什么都没发生。 “大哥,你这是……”晁千琳的话还没问完,又是一阵剧烈程度远超前者的空间波动,一个体量巨大的灵力团骤然挤进所有人的灵觉。 晁千琳苦笑地看着耀武扬威的狰,对方也对她鼻哼一声,又一次说道:“感谢你的好情人吧。” 她神色僵了一下,下一秒就明白这次狰指的不是奚钩月,而是一见到她就往她身上贴的“白阳”。 “啊,千琳,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能跟我约会了呢!” 晁千神拎着白和的衣领把他放在一边:“你不是说你和你哥不一样吗?”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并不是白阳,不免齐齐打量着这个和白阳几乎没有任何差别的男人。 白和看他们的表情就已经了然自己被卖了,气恼地大叫道:“晁千神,你说什么来着?” “我食言了,为了那玩意儿。”他指了指奚满月手中的刀。 一转眼,那只黑衣刀灵已经一脸惊诧地站在奚满月身边。 他在白阳、白和兄弟出生前就已经被封入了严良墓中,从没见过他们二人,但对方身上那股微弱的鲛人气息是他难以磨灭的回忆,让他有些鼻酸,再次感受到了时过境迁的寂寥。 白和刚要过去打招呼,就又被晁千神一把揪住了衣领:“不是说你能找到齐升逸吗,怎么找?” 白和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把自己脖子上挂着那枚封着竦斯羽毛的吊坠摘下来:“喂,齐升逸,找不到象征天魂的信物吧?用白明来换啊?” 齐升逸的声音骤然在众人周围响起:“然后呢,没有载体,我用什么来复生小柔?” 众人都没想到这事儿会这么简单,不免都一脸苦笑。 白和似乎想了想,认真地说:“你儿子呗,退而求其次也ok的吧?” 蓝晶眉头一挑,突然很想打人。 “呵呵,他不行的。” “怎么不行?你克服不了的寿数和天道,我都知道要怎么解。” 齐升逸生冷地笑了一声:“你会那么好心?” “当然不会,我又没说我要告诉你。”白和老神在在的样子越发欠打,可是齐升逸不会幼稚到因为他的挑衅就真的现身。 其实让他主动回话的就只有白和手上的吊坠。 召回三魂这种世界本源性的生死大道不是仅仅通过记忆就能忤逆的,齐升逸需要强效的引子,创造出能对蓝羽柔造成强烈牵绊的情境,才能激发她魂魄重回人间的冲动,让整个法术顺利进行。 所谓天地命三魂,通天、归地、流连人世的属性上都有着对应国人传统的象征意向。天指双亲,地指夫妻,命指子嗣,召回三魂的引子也就要从这三方下手。 属于夫妻的纪念物品齐升逸多得是,属于子嗣的他也有蓝晶的右眼,只这属于蓝羽柔双亲的东西他真的没有。 蓝羽柔仅仅对他提过父亲一次,样子还十分难过,齐升逸也就再没问过,导致他实际上连自家老丈人姓是名谁都不知道。 他这些年也一直在寻找与竦斯有关的更古老的物品,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真的找到了一处竦斯的坟冢,从中得到了一副骨骼。 这副骨骼和蓝羽柔非亲非故,如果世上再没更亲近她的东西存在,倒还有可能有用。 然而实验还是无法推动。 齐升逸几乎立刻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想到可能多费的周折和现在紧迫的时间,绝望地几乎崩溃,谁知一转眼,那个被他“问候”祖宗的前男友就送上门来了。 感受到和蓝羽柔无限相似的竦斯气息,齐升逸不禁醋海翻波,直面了白和的挑衅。 他是真的无路可走了,除了低头没有第二个办法:“你还有什么条件?” “没别的条件,用白明来换。蓝晶我也不会帮你动手。” “那小子对你有什么用?他死了不是对他们更好吗?” 白和瞥了眼身边的晁千琳,朗声说道:“估计我和你理解的死亡是两种概念,总之,这就是我的条件。” “没得商量?” “你觉得呢?” 几乎就在这四个字出口的瞬间,白和脚下的地面骤然前冲,他整个人被重重摔在地面上,却因为疯狂的加速度难以起身。 和他站在同一条线上的十四也被扯了出去,晁千神心念一动,那个女人便朝他的方向抛出了一条长锁,他连捏了五个手诀,五个男人就骤然从长锁划开的空间切面上掉落在了地面上。 那块飞驰的空间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刚反应过来的晁千琳赶紧跳上那块空间朝白和奔跑,同时在跑动中不断在自己面前开启空间裂口,加快自己向前的进度。 她必须避开齐升逸分割空间的原有缝隙,所以每个裂口都开得小心谨慎,生怕争分夺秒的时候再出纰漏。 晁昭和奚正兴的鬼魂也跟她飘了过去,不觉间,这块空间的速度又降了些许。 显然空间中存在的外物让齐升逸控制空间消耗的法力增加了,总算没让白和被彻底扯到他们的视线之外。 这时远处的白和还没爬起身,已经被十四扯住后领飞快地往回冲着。 他的衣领第三次被晁千神当提手,发出将要断裂的悲鸣。 他刚想靠自己爬起来,摆脱这种窘境,拽着他的十四就骤然一滞,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人便朝他的左侧横飞出去。 好在晁千琳已经到了他附近,在前冲势头还没停下的他面前开启了空间裂口,让他正好撞在自己腿边。 拉起白和之后,二人茫然四顾,都感到头痛不已。 既然棋盘已经开启,齐升逸索性控制着呈行与列的空间疯狂互换,将原本的布局完全打乱,并在这个巨大的棋盘中加入了自己的棋子。 644 声音幻术 原本整个大本营在进入这里的众人眼中只是个没有任何其他事物的黑色空间,这次大规模的移动之后,晁千琳之前见过那些足以阻隔视线的房间却统统在他们周遭出现了,只是样子不像从前那般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边,而是随机随性地任意陈设。 同时出现的还有齐升逸的手下们。 在她和白和周边的是五个姑娘和三个男人,他们被极为刻意地放置在她脚下空间的周边八格,刚好把他俩团团围住。 他们应该都是齐泊雪和李立青那样一直生活在异空间中的人,能力不一定有多出众,但他们每个人都和晁千琳一样有空间法术在身,可以预想这将是场多么麻烦的战斗和争夺。 不过白和可没打算躲在晁千琳身后坐以待毙,他捏了个手诀,从口袋里扔出两颗实体丹药,晁千琳身后的两个鬼魂竟然接到并吃了下去,身形顿时清晰坚定了许多。 这时围着他们的三个男人已经捏着各自的兵刃朝他二人冲来,五个姑娘则抬起枪,为三人掩护,子弹毫不留情地朝二人发射,似乎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死活。 晁千琳算是真的相信了齐升逸对蓝晶的承诺只是骗局,这人被逼到现在这个份儿上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这阵仗根本就是要取她和白和的性命。 她细碎地切开身周空间,对抗着姑娘们的细碎开启的空间裂口,把无死角袭来的子弹返回去,一时没心力管其他的事,那两个鬼魂则飘忽着用各自的法术缠住了那三个男人。 白和趁着这档口,自己也吞了颗丹药,念道:“浴火焚歌,背桐梳羽,九婴弋星,蜚蠊舞瑶,辖之以灵,名讳白和!” 他口中的衍火诀才是属于火灵辖的“锻形诀”,一种能把火灵子汇聚起来组合成各种实用器物的法术,不需要血液或其他东西为引。 他母亲莫滴珠研究出悯火诀是因为鲛人本自水生,血脉其实与火灵子相克,即便自幼修炼火灵辖的法术,也境界低微。为了提高法术的强度,她只能把象征自己血脉的鲜血直接当做引线,让火灵子燃烧得更加充分。 白和的鲛人血统只有四分之一,使用火灵辖的法术比他母亲强了不少,但还是受到一定限制,即便已经有千年功力,依旧比不上东方捷溪那样真正的火灵辖血脉。 一柄烈焰拼合而成的长刀聚集在白和手上,他却没打算立刻出手,仅仅是挡住掠到自己身边的子弹和刀兵,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忽然开口说了一句晁千琳听不懂的话。 虽然听不懂,但这句话的音节和声调都像首歌般韵律优美轻缓,在性命时刻受到威胁的焦灼战场上,蓦地让人安下心来。 包括晁千琳在内,所有人都没发现,他们的动作节奏骤然被这些音节带得偏离意识,出招与还招的动作微妙地慢了百分之十。 没受影响的就只有那两个吃了白阳丹药的鬼魂,以及速度只受自然因素影响的子弹。 白阳无奈地发现阻挡子弹必须得靠晁千琳,赶紧靠到她身后,捂住她的耳朵,继续念白那种古怪的语言。 这次未受鲛人幻术影响的晁千琳也看到了八个敌人的变化,心道:【这种能力也太bug了吧?】 不过幻术终究是幻术,声音的余韵消失时,幻术也会消失,而且并不能造成实质性伤害,只能影响战局的进程。 虽然八个敌人的动作慢了下来,那个他们看不见的最大敌人却不会受到白和幻术的影响,每每在手下将要受到致命伤时移动他们的位置。 渐渐的,原本的包围阵型已经被重组成二魂与三个男人偏居一隅,五个女孩远远围着晁千琳和白和在射击。 不过他们的手段怎么可能如此单纯,这里毕竟不是靠空间关窍和太乙拖延时间的魔方空间,齐升逸也意识到这八个人无法杀伤二人二鬼,姑娘们仅仅保持射击动作的同时已经合力发动了一个空间置换的阵法。 在晁千琳忙于操纵空间裂口,尚在思考如何保护白阳并和他人汇合的时候,他们脚下2米乘2米的空间突然被置换了。 突然被拉进这块空间的人必是躲不开子弹的,而晁千琳和白和则脱离了这场不到一分钟的战斗,误入了更加水深火热的地方。 因为刚刚开启的空间裂口过多,晁千琳忘记了在被转移的一瞬间用自己的空间法术与这个置换对冲,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和白和已经处在整个棋盘最外围飞快移动着的一列空间格子中。 更靠近棋盘中心一点儿的是一行建筑,他们二人被卡在这条两米宽的巷道里,面前和身后各站着一个看似平凡的黑西服男人。 这二人身上的法力外放程度与之前那八人完全不同,能力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晁千琳低声对白和说:“跟紧我。” 白和笑道:“搞清楚,你师傅让我们保护你诶。” 话音未落,他故技重施,喉间的温柔唱咒流出,手中长刀凭空划了一下,面前黑衣人放出的旋风竟然被劈成了两半,领带也被轻描淡写地削掉了半条。 晁千琳和那二人都后知后觉,白和的幻术已经变得比之前复杂了,他不止让中术者对时间的认知拉长,还隐藏了自己兵刃的真实长度。 此时此刻他手上拿着的已经不是一米长刀,而是把两米多长的枪。而且,随着他动作的变化,他手上的兵刃一直在自然流动变化成他需要的形态,其顺畅程度就代表着他对火灵子的把控精准纯熟到晁千琳兄妹无可比拟。 这纯粹是年岁积累出的经验,这两个黑衣人在幻术和极致的灵辖基础法术面前已经露出了没有还手能力的前兆。 但说这里水深火热,自然不仅仅是两个更强大的对手这么简单。 巷道两边的墙面在十几秒间已经蜂拥而出了数不清的黑色粘液,和酆都锁魂阵中的地府阴魂极其相近,却比它们的阴气更胜,其中煞气也极其类似蓬修本人。 白和的兵刃触碰到那些灵体的时候,立刻就会发出火焰被熄灭的嘶嘶声,而这时,他们脚下已经汇聚了四五公分深的粘液。 【看来蓝晶带回的煞气也不全在黄金成身上啊。】 除了这个,晁千琳还在这时发现了白和幻术的最大问题——声音幻术和马老星君的霉运一样,伤人伤己,即便她知道幻术的存在,意识不会被延时的错觉蒙骗,身体却还是跟意识脱节,无法提速,为了和敌人对战不得不适应这种脱节,反而更加吃力了。 而且,白和明显更适合对付那两个黑衣人,她就只能对抗这些不会受到幻术影响的阴魂,难度真不是一般的高。 645 安得双全 四人的脚步都随着灵体的叠加变得迟滞,晁千琳却不懂得正法来克制或送走这些东西。 不过那两个黑衣人懂。 这二人显然也不会什么法术,但他们是齐升逸的手下,身上的装备与四大家族大相径庭,强度却更高。 白和能拖住二人的动作,在晁千琳适时的帮助下压制住他们,却不能阻止那些法器感应到煞气后自发地开启。 也没见他们有特别的动作,四人脚下的“石油”就忽然从与那二人接触位置向外燃烧,在空中形成道道火蛇,分别往晁千琳和白和身上缠。 这种火和白和、晁千琳手上的灵火互不相融也互不相斥,却因为空气中阜胜的煞气和阴气,占据了灵火消耗的灵气,能引导灵火的方向。 白和只能加大幻术的力度,用自身的速度超越火焰本身的燃烧速度,可是,晁千琳在这时发现了白和幻术的最大问题—— 声音幻术和马老星君的霉运一样,伤人伤己,即便她知道幻术的存在,意识不会被延时的错觉蒙骗,身体却还是跟意识脱节,无法提速,为了和敌人对战,她不得不适应这种脱节,反而更加吃力了。 她的身法也受到了严重影响,夹在这三人之间原本能帮上的忙实在不大,现在甚至要拖白和的后腿。 糟糕的事态接踵而至,好在这里的空间布局和之前从齐泊雪那里分析出的几乎没有出入,晁千琳终于想到了从根源上解决这些灵体的方法。 他们这边开战就意味着其他人处也同样面对着敌人,再加上这么多灵体,她和白和的灵辖法术倒是不用太担心能源,可是此时此刻,她有些担心连续的空间法术太过消耗体力,不知道这一举争得的先机能不能与收益持平。 但还能怎么办呢,咬牙挺着咯? 晁千琳极快地念动悯火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在白阳应付前后两方夹击的时候,她忽然利用空间法术和身法利落地跳到后方黑衣人的身后,把他踢到了白阳那边,手中血刃分为两柄,往两侧的空间墙壁里狠插而入,随着脚下空间的飞速移动,自然地将墙身划出两条又长又深的切口。 这切口作为两道空间裂口,把齐升逸的棋盘从中间豁开,墙面上滴下的粘稠灵体统统落在空间裂口之中,在他人眼中消失,实际上却从空间裂口的出口自然流进了他们身侧的建筑物中。 此时他们已经“走”尽了棋盘的一条边,白阳身前的那个黑衣人先一步被骤然折角的走道甩到了另一条边上。 晁千琳就在等待这个瞬间,她忽然在空间裂口中抓住了白阳的领子,把他从一个单独通道扯到身边的同时,带着他跟上阴魂流动的方向,顺着煞气的指引和他遁进了身侧的建筑物中。 之前切开那段看似无意义的切口时,她用煞气和阴气的形状确定了身旁的建筑中的构造,顺便用无意识灵体的自然流动第一时间找到了足够人体通过的通道。这时一进入被空间墙壁包围而成的建筑,晁千琳就清楚房内的布置,抱住白和的上身,带着他在地面上一个滚翻,避开张半人高的桌子。 二人从桌下翻出,被飞转的巷道带出的加速度刚刚停下,房间里阴魂以外的敌人便同时攻了过来。 这是个类似员工宿舍的房间,房间四周都是铁架床。 房间中仅剩的这个姑娘或许是极少数有私心的齐姓女孩,她趁着齐升逸忙得不可开交,自己躲到了这里,以为能避开外界的战乱。 可是这也算是她的不幸,忽然涌入的阴魂灵体让她意识到终究是逃不过,而且她是这里唯一能阻止敌人入侵的人,下意识在几秒间抛下了恐惧重新拿起了枪。 晁千琳也是下意识地抬腕劈落子弹,另一手又一刀削掉了敌人半杆枪管,而后一刀直接横扫向那姑娘的头颅。 白和骤然出口的歌声仅仅一句,等晁千琳缓过神来,那个姑娘已经分别被踢倒在房间一边,茫然又恐惧地抬头看向他们。 虽然知道白和也是下意识救人,但这份心软不合时宜的同时也让晁千琳意识到自己一旦失去身旁的晁昭就又一次慌了。 她横了白和一眼,拉着他便往门外冲。 “怎么才能找到师傅?” “这……” 看着房间之外各自运动的空间碎块,以及四处开花的法术冲击,白和也没了招数。 他们从追兵手中争取了这一点点时间,要解决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什么? 不让齐升逸拿到白阳手中吊坠的同时,逆向追踪他的位置,找到白明? 可是晁千琳还担心一旦离开自己身边,晁昭就会被奚满月的御鬼法铃召唤,变回随时会被献祭的一柄利刃,所以无比急切地想要找回他。 “他说了有话要对我说。”晁千琳劝慰白和,也劝慰着自己,却依旧无比为难地望向他等待着回答,“这两件事都很重要,对不对?” “这根本就是同一件事吧,你应该问,这两个人都很重要吗?” 爱人和家人,都很重要,可是白和的意思显然是在问她谁更重要。 自私还是无私,她要选什么? 她忽然想起她和晁千神僵持于任道是抖出的真相时,白阳曾经用那句话哄她安眠: “你自己没有想通、没有认准的事,不要告诉我,也不要问我。” 是啊,她告诉了他,就必然想要依赖他帮自己做决定,必然想逃避这份罪责,更背上了被他人知道自身决定阴暗的压力。 她眼里的白阳和白和只有名字上的差异,但在这时,她切实感觉到了这兄弟二人的不同。 与理智到冷漠的白阳不同,或许因为有幸爱上他人,白和比兄长柔软。 “他想告诉你的,我也能告诉你。” 晁千琳能感受到他说出这话有多么艰难,也明白他替自己背下了多重的负罪感,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她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护他周全。 “谢谢你,白和。” 【对不起,师傅。】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就算她明知道这是天命设下的陷阱,可是爱情,是她心头迈不过的坎儿,为了它抛却一切都在所不惜。 这是晁千神用无数条人命和二十年的光阴教给她的最沉重的信条。 646 举步维艰 决定了第一目标,二人还没机会讨论,身后的一排建筑便同时向着不同方向移动起来,把棋盘中心分割得更加彻底。刚刚巷道中的灵体也因为移动涌动而出,再次找到通路向他们脚下汇聚。 两个灵辖都没有道家正法来克制这些东西,好在晁千琳见过晁家叔侄在严良墓里如何对付蓬修的煞气,忙问白和:“你知道一种能以任何物质为能源燃烧的法术吗?” “……咒焚诀?”白和会意,立刻念起法诀,“玉膏殊至,五色昭源,丹成岁生,五味俱燚,辖之以灵,名讳白和。” 灵火自白和脚下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出一片火海,他选择的能源是煞气,所以晁千琳没有受到丝毫影响,二人得了些时间用来商讨对策。 白和问:“知道这些灵体的源头在哪里吗?” 晁千琳道:“既然是从墙面涌出来,墙面又是齐升逸构建的,是不是证明它们的源头就是齐升逸?” “倒不一定是他本人正在操控,可是它们身上至少应该留有齐升逸的气息吧。” 想到此处,白和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喃喃了一句什么,地面上的灵体便自发地悬空升起了一滴,落在了盒子中。 这是个综合分析各类数据的法器,接收器仅仅是白和手中这一个小小的盒子,分析仪的部分却占了大半个四合院的四间房。 钱中华接到又一次传来的古怪玩意儿,按部就班地用最快速度将成分、坐标等数值反馈到白阳的法器之上。 “果然,这些东西都和齐升逸本人的dna有相似之处,估计是和那些姓齐的姑娘一样,都是他的人造人留下的魂魄,是实验的弃用品。这样的话,这上面的煞气还真不一定和蓝晶有关。” 白和念叨着,将咒焚诀的灵火转向阴气,掌心却蓦地一痛,让他的血脉和法力回流都跟着滞了一滞。 这不只是单纯的力量使用过度,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塞了他体内输出血脉之力的通道。 “有毒?”白和脸色骤变,看向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晁千琳。 她还是没有反应,却不像在思考,反而更像是在集中精神感受着什么。 其实就在她下定决心去找齐升逸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忽然被灌进了一个声音,那正是一迈进魔方区域就与她失散,而且再也没出现过的任道是。 “听着千琳,不能让白明离开齐升逸,你只管保护好白和,别让实验继续推进就可以了。齐升逸是现在唯一能保护白明的人,一旦白明离开他,绝对会没命的。”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白明已经被齐升逸进行了某种不可逆的改造,就像安灵教的那两个人一样……不对,任道是说的是真是假还不能确定,如果不能亲眼见到白明,我怎么可能放心?】 也不知任道是有没有听到她的所思所想,他的声音间隔数秒后又一次传来:“你不需要相信我,找到晁昭你就会知道真相。” 晁千琳简直要抓狂了,她才刚刚让白和背下了抛弃晁昭选择白明的罪业,怎么能一分钟不到就变卦? 可是,既然是让他找到晁昭,任道是暗示的就一定是神选相关的内情,白和劝服她的方法是晁昭知道的他也知道,现在问他不是一样吗? 匆忙间,晁千琳忽视了白和此刻的痛楚,突然问道:“白和,你知不知道白明到底是谁?” 白和一愣,晁千琳立刻补了一句:“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你没必要再用我们不知道更好这种理由推脱了。” “我从来也没那么说过吧……问题是,我也不知道白明到底是谁。” “什么?” “其实到第二代无神组,钟家才弄懂他们一开始寻找的‘雏子’并不全是真正的‘雏子’,而是所有与神选之事相关的参选之人。这其中有‘雏子’,还有没被命名的其他人,雏子是将要成神的人,可其他人各自在神选中扮演什么角色钟家到最后也没搞清。我和钟家掌握的情报一样,东方叔知道的更多,你师傅也本该和我一样,可是他死前似乎进入了神谕通道,所以……” 晁千琳虽然依旧感激他替自己背负罪业,却免不了对他隐瞒真相有所抱怨,只能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一如前言,晁千琳对任道是的信任一直都没像哥哥那般消失,这枚筹码压在晁昭一方让爱人与恩人的天平倾向了后者,加上她和白和还都没提出立刻找到齐升逸的方法,一分钟前的决策被瞬间推翻。 “果然我们还是先去找师傅吧,说不定还能借齐升逸的兵力反推出他的位置。” 晁千琳说完才发现白和脸现难色不仅是因为她改了主意,而是身体有恙,却搞不清原因,只能把他扛起来,突然打开空间裂口朝离二人最近的战斗地点奔去。 只有法术能够无视棋盘格子之间的屏障,人体本身是没法迈出格子的,不能像她这样随意使用空间法术的其他人战斗得都远比他们艰难。 三米乘三米的格子让贴身近战没了可能,大规模的法阵也承装不下,宁家人的优势完全消失,此时此刻的宁七、宁家桦和宁凡简直举步维艰。 看到扛着白和冲来的晁千琳,宁凡焦急地叫了声:“左边!” 原来许多齐升逸的手下都能利用和异空间同频的体质将自身完全隐藏到肉眼难见的程度。 不过晁千琳的空间感知能力不是常人可比,她已经发现了那个对自己举起双枪的男人,九节鞭一甩将两柄枪管卷在一处,把子弹统统引向了他身边另一个隐身的队友,一举解决了两个棘手的对象。 他们二人都没死,只在受了伤后显出了身形,四把枪同时对准自己的头顶凭空而放。 晁千琳还没反应过来,一块不规则的空间便从头顶压下,把她用来穿越格子的空间裂口埋在了下面。 她只能退后两步闪躲,还没落地,一连串子弹已经从正面角度各异地疾飞而来。 【这哪像是四把枪啊?】 “传说中的枪斗术?”白和一边随着晁千琳躲闪,一边吐槽道。 “骗鬼啦!” 晁千琳不觉得被影视作品神化的枪法真的存在,用血屏阻挡一切地同时放空大脑,感知周遭的异常。 【果然有鬼啊。】 647 索姆河畔 枪斗术,通过精准的计算控制做出最小规模的身体动作,在自身受到最少伤害的位置发动造成最大伤害的攻击,且可以完全射击到身边任何地方的死角。 这就意味着发动枪斗术的人必须以自身身体为中心,将身周每一个可能被攻击和可以攻击的方位都加入子弹构成的几何图形范围,才能同时攻击与防御。 这种理想的状态到底需要对全身肌肉控制到多么精准的程度暂且不提,就算把它当成真的来看,为了将所有射击角度囊括在内,这种战斗方式也不适合近战。 就比如现在,当你和一个男人面对面不足两米,他怎么可能把子弹从侧面朝你的头打过来。 可是,即便晁千琳放弃攻击,全身心地感知周遭,依旧没能感觉到之前五个女孩那样用空间裂口转移子弹的攻击方式,只在他们二人周围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细线般的空间接缝。 正常情况下,两个同维度空间相接的地方至少该呈现出面的状态,这种丝线却更像是方体空间的边线,若是没有精深至此的空间感知力,晁千琳甚至很难把这些被单独提炼出来的元素联想到空间上去。 真的能将空间无限压缩,直到细微成线的状态?这样的状态又意味着什么呢? 齐升逸对空间法术的出神入化让晁千琳再次大开眼界,在躲避子弹的同时,她潜心观察并忽然抛开了所有杂念。 她没发觉到自己经脉被重组后一旦真正静下心来,思维就会在短时间内被无限拉长,那一瞬间的状态类似入定,漫长而抽象的思考对她自己来说确实是在正常进行,对旁人来说却像是顿悟一般,没有丝毫过度。 几乎就在下一秒,晁千琳得出了结论。 空间的边线是空间墙壁的集合,同样可以算作一个独立的空间,这个空间因为没有容积,比空间裂口的消耗要小上无限倍,只要掌握了构建的方法,几乎能够无限使用。 但同时,它依旧具备异空间的性质,即与其他异空间三维上互不相容又相互交融,以四维方式共同存在,且能用其概念上存在的容积排斥其他空间中外物的性质。 那两个男人就是用这样的空间边线驱赶着子弹,近乎无序地引导子弹的轨迹朝一个共同的方向交汇,形成有指向性的弹幕。 既然还是空间上的把戏,晁千琳自然有办法破解。 只要用自己的空间裂口切开这些边线,破坏它们的构成,就可以让子弹按照正常轨迹行进,受空间裂口的反弹。 通晓原理后,方法简单得和应对其他法术没有差异,晁千琳多少有些失望,却不敢怠慢,同时打开两道空间裂口,改变弹道的同时将子弹收入裂口,让它们从那两个男人身后朝他们自己射击。 问题就在于对方的空间零消耗,察觉到背后袭来的杀意,两个男人合力用空间丝线织出了一张子弹无法通过的密网,攻击依旧不停。 子弹被疯狂地消耗在他们二人身后,晁千琳一边调整空间裂口的角度和位置,一边背着白和艰难地往宁凡的方向抢,短短十几秒间,弹壳便从二人身后的网侧滚动到了晁千琳的必经之路上。 到此时,她才发现一个被里世界人下意识忽视的问题。 这种射速真的是手枪?他们的兵器难道不会出现枪管过热、炸膛一类的问题?而且这伙人使用的枪械难道是无限弹药的吗? 就算是齐升逸提供的装备,这实实在在的弹药也是需要承装空间的吧,难道他们的弹夹之中存在一个存放子弹的异空间? 晁千琳觉得自己真的低估了科学家的想象力,想到那种状态,她甚至感觉有点儿好笑。 就这么被弹幕压制着,她的移动速度像只蜗牛,想硬拼却要顾及白和,想直接从空间裂口中接应宁凡三人也要受空间丝线的分割和限制,无法保证那三人的安全,她只能找到对方的弱点把他们彻底攻破。 可是齐升逸怎么会放过白和,这时候,之前在巷道里围堵她和白和的两个黑衣人也被棋盘送到了他们身边。 那二人都是没有兵刃的法术流,他们几乎不唱咒就能随手用出法术,状态和拿着洋伞的夭夭类似,只是法术的效果比夭夭弱上许多。 这两个黑衣人一到场,之前近似隐身状态的二人就突然现了身,显然他们之间有着某种配合。 空间法术加道家法术,晁千琳想想就头大,她根本就不想给他们用出配合的机会,咬咬牙劈出了一个独立异空间,把白和塞了进去,送到了宁凡三人身边。 宁凡本人这时倒是相对空闲,赶紧用符引着异空间替晁千琳守好了后方。 “我有急事,你们就不能放聪明点儿吗?” 四个男人面无表情地对着她还真的挺稀奇,晁千琳立刻明白他们的身体和意识都经过了齐升逸的改造,恐怕他们使用的术法都在消耗着自身的生命和身体机能,否则也不会有超越修为这么多倍的杀伤力。 看来多说无益,晁千琳在空间丝线上借力一跃,通过之前的两个空间裂口瞬间转移到了四人身后,一刀劈断了那张大网,在又两记旋风卷来的瞬间,把一个裂口嵌在了大网之间,将整张网扯到了那两个黑衣人身后。 无数条空间丝线通过她的空间裂口的拉扯,自然形成了半球状的穹顶,把五人罩在其中,二人的发出的旋风也像子弹一样在网间被反复弹开,分裂成无数风刃。 晁千琳再次推波助澜,构建出另一个空间裂口,正与网顶的裂口相对,让旋风无处可逃,只能在网中穿梭无休。 仅仅数秒,两股旋风就被有限空间内的无限循环压迫成了杂乱无序的一体,加速度大大提高了锋利程度,甚至把空间丝线切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其中的人会怎么样自不必说。 就算真的有枪斗术,也斗不过自然灾害,更别说那两个和夭夭一样只有身上既定的攻击法术,却不能立刻使出防御法术的黑衣人了。 晁千琳躲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听到身外切割拉扯血肉的粘腻声响,有种身处绞肉机中心的错觉。 这四人没有发出任何悲鸣是此刻最让她感到安慰的事。 648 鲛人未语 以这种残酷的形式结束这场对决几乎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可是晁千琳仅仅是借已有条件最快速度达成目的,自己也没料到这样的结果会给他人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 首当其冲的便是对手齐升逸。见识到这个小妮子短时间内的成长和手段,他对她和白和的警戒瞬间提升了数倍,还没等晁千琳跳出这片血肉模糊的残局,新的敌人就把她团团围住。 而她的“队友”宁家三人受到的冲击显然更大。他们可不像齐升逸派出的人造人和改造人那么冷血,即便见到同伴惨死依旧不为所动,反倒因为自家多年来向大众安危而生的正义感陷入了混乱。 宁家作为四大家族的良心,对己方三家与齐升逸的合作一直持保留态度,甚至偏向势单力孤的任家,若不是因为任平生留下的百年积怨,他们断不会最终选择跟着奚、世二家参与讨伐。 此时见到这惨无人道的一幕,宁凡对正义为何的感觉头一次如此模糊,甚至有了己方才是侵略者的感觉。与敌人对阵中的宁家桦更是反胃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与姐姐配合的法术慢了半拍,导致对方三人法术指向的定点势如破竹地插进了二人的防线,直指宁凡身后装着白和的异空间。 按理来说,宁家人根本就不会考虑异空间中的白和到底是谁,既然他们认定了白和是需要晁千琳保护的弱者,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出手。 可是晁千琳的表现也让宁凡迟疑了片刻,那三个法术的路径必定交叉,夹角以单个灵子为终点,突破一个仓促而建的异空间轻而易举,当她举剑相迎的时候,白和已经暴露在法术的射程范围内,难以躲避。 此时的白和状态差到难以控制身体躲闪,只能抿着嘴,拼了全身的力气捏了个法决,骤然哼出个曲调。 他确实没有张嘴,但这个从鼻间而出的声响传到众人耳中却似乎带着某种让人陌生又熟悉的语言,似情人的耳语,又似母亲的哼唱,轻柔至极地拖住所有人的四肢百骸,拖住空间中的灵气和法力流动,好像把整个世界都拖慢了。 事实上这不是错觉,他视线可见的所有内容都真的缓慢了下来,鲛人的本能幻术通过他千岁的累积,不仅能针对生物的肉体,还能牵制万物的灵魂。 这比晁曜焚烧无生命物品的灵魂还要高上一个层级,连作为客观无意识存在的灵子和原子都会被这种本源上的能力从因果牵制,违背常识地为鲛人的歌声驻足。 白和趁着这消耗生命的几秒钟躲开了那三道尖刻的雷电,却不能离开它们分散之后的辐射范围,只能寄希望于已经能体察到鲛人幻术的晁千琳在这段时间里想出办法。 他到现在还没找到自己身体突然出现异常的原因,如果这不是齐升逸的花招,白和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只剩下自己的寿数真的要到了。 他们这对双生子和东方捷溪一直靠着卑劣的手段为自己续命,就在前不久,他们的夙愿和使命统统结束,他们必然要迎来续命的后果,反噬赶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确实很像是“天道”会做的事。 自己本是援军,现在却要成为晁千琳的负累,这一手还真是出神入化到白和想为这份天命鼓掌。 晁千琳的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她一离开躲藏的异空间就被五个黑衣人围住,对方占足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单纯地朝她抛来五行最纯粹的对应能量,搅乱了她周边的灵气场。 本以为只要有火灵子的地方,她就一定能使用法术,齐升逸却用事实告诉她世界的构成才不会这么简单。 真正的均衡代表真正的稳定,相生相克同时存在的理想状况被具象在眼前,调动其中一种能量变成了无从下手也无从引流的死局。 这对天师毫无影响的场景宁凡根本没有发现,只会一个灵辖法术的晁千琳却连手上的兵刃都无法维系,九节鞭瞬间洒落成一地鲜血。 那五人的精神世界应该也与四凶一样是相互联结的,让晁千琳无力化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同时发出能量相等的五行法术就是真正的杀招了。 才刚刚构建了两个异空间和数不清的空间裂口,此时的晁千琳也被消耗得非常彻底,想要再次遁进异空间却无法调动周遭灵气的当下,她突然有点儿愣神。 但她马上发现愣神的不仅是她,而是空间中的万物。 唯一用正常速度流转的只有那古怪的歌声,晁千琳缓慢地转头看向白和,和他对视的瞬间在心底发出苦笑。 【要不要这么折磨我啊,师傅、大哥还有你带的那个上古大帮手都跑到哪儿去了?】 虽然第一念头是抱怨,晁千琳依旧不得不赶紧思考对策。 【既然我无法打破均衡,就只能借助外力。可是白和的生死只在旦夕,我大概只来得及说三个字来提醒宁凡帮忙,她能不能反应过来还是问题……】 【就没有更靠谱的人和办法吗?能瞬间听到我的声音,感到我身边的人……果然就只有他……】 想到这里,晁千琳再次露出无奈地苦笑,在心底低低念诵悯火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她没法让血液燃烧起来,但是这样,她至少能控制自己的血液。 借助白和这个拉长时间的幻术,晁千琳清楚地感觉到血液溢出的瞬间,一个微弱的空间讯号空转而出。 那是纹盒上的巫术程式。 既然晁千神说纹盒是金系灵辖金应游所造,那么这个身为灵辖还代表巫术派,和道家没有一毛钱关系的男人造出的绝对不会是天师的法器。 晁千琳了解巫术的原理,知道只要纹盒存在,上面的巫术程式没有被销毁,就永远会运转,只是她的血没法滴落在纹盒上,被当做祭品推动程式的下一步实际发生,程式才会中途截断。 现在,她借助这个未完成的程式找到了信号的指向,也就能靠自己逆天的空间感知能力确定拿着纹盒的晁千神的位置,顺便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所在。 果然,在白和拼尽全力的鲛人语结束那刻,一柄金色长戟横插进了晁千琳面前敌人的小腹。 649 莫名其妙 缺了五行中的一环,被迫均衡的小范围灵气瞬间流动起来,晁千琳毫不犹豫地在白和身周打开了三个空间裂口,将三道雷电返了回去。 晁千神不需要和她多做交流就理解了状况,立刻把白和身周合拢成异空间的三面体用戟拨到身后,下雷诀接连而出,把那边三人再次袭来的雷电引到一处,顺着晁千琳甩来的九节鞭直切木水火土四人的后颈。 雷电比血鞭的速度快了几个级别,那四人没处躲闪,朝彼此的方向齐齐推出法术,将同伴各自推离了兄妹二人的射程范围。 心意相通和真正的同心孰高孰低? 晁千神和晁千琳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地将手中的兵刃和雷电伸长,包围到那四人身后,挨近他们身体的瞬间,一蓝一金两道法术又忽然被晁千琳的空间法术凭空置换,让对方以五行分别抗衡一火一金的法术落了空。 与此同时,晁千神的上雷诀已经念毕,一道天雷骤然落下,借着承装白和的异空间反弹到一个出乎四人意料的方向,汇上交换之后的下雷诀,在四人之间弹珠一般极速弹射,最后冲向了与宁七姐弟对战的三人身边。 雷电的闪击刚刚结束,晁千琳燃着蓝火的血鞭也已经到了,四人就算意识相连,也没有四凶那样一人出招四人可用的能力,在虚虚实实的法术对弈中应接不暇,完全无法招架,四颗头颅登时飞出。 宁家姐弟那边趁着那三人被雷电击得动作暂缓的档口,也终于成功地把定身符贴在了敌人身上,这边的战局总算是暂且安定了下来。 宁凡不知道身为族长的自己该在小辈面前摆出怎样的姿态才能削弱这对兄妹的残酷,说服他们和自己相信己方消除齐升逸及其部署真的是为了苍生。 她好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无力地叹了口气。 晁千神问:“白和彻底不能自保了?” 晁千琳点点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寿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不会是别的原因。你让他把吊坠交给你,把他送回岚城吧。” 晁千琳能听到异空间中的白和坚定地拒绝这个提案:“不行,齐升逸和我都不会同意。” “现在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吗?”晁千琳对他的逻辑深感无奈。 可就像回应白和的说法,齐升逸也在瞬间给出了他的表态。 晁千神脚下的格子瞬间飞快地朝右侧移动,和他出于同一行的宁家三人也被带走。 他之前能来到这里就证明他也有能力留下,可是晁千神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晁千琳便没有追上去,只给保护白和的异空间多加了一个面,以保证其足够稳定,能够应付接下来的危机。 “还没想出办法吗,这么打消耗战,其他人说不定会先我们找到齐升逸,那白明就危险了。” 白和摇摇头:“你为什么那么确定其他人都要对白明不利?会威胁到他的势力都没有参与讨伐吧?” 晁千琳没法把任道是的传话当做既定真相告诉白和,自己也为这个问题画了个问号。 非要说为什么,她只能回答“感觉”。 第一雏子的感觉,不会有假。 敌人下一秒就可能到达战场,晁千琳静不下心思考对策,只能朝着离他们最近的战斗再次移动。 遇见的他人越多,就越可能在混战中找到突破口,没有晁昭的她又一次掉进天命写定的剧本,为了白明一往无前。 白和心里明白一切,却被“不可告”限制着,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握着吊坠,暗自思考寻找齐升逸的方法。 第一雏子没法把剧情推动到直面boss,就一定还有某个关键人物或道具还没出现,无法开启这个任务点。 除了奚钩月,所有雏子都已经到场,难道天命在等她? 可是,奚钩月与齐升逸唯一称得上联系的地方就只有她曾经被晁千琳关进方舟,又与狰有过一句口头约定而已。他为了促成她出现的理由,甚至特地向桃之夭夭打听了狰等在东海入海口的消息,用帝江的所在把这只大妖骗了来。 即便如此奚钩月都没有出现,就证明她和征讨唯一的关联只有作为雏子本身的晁千琳和奚满月而已。 白和觉得自己陷入了死局,他带来了吸引齐升逸主动攻击的饵,按理来说已经给了最终对决最直白的理由,为什么…… 【等等,如果不是千琳这边出了问题,那就是齐升逸那边被绊住了?】 白和忽然一拍脑袋,自己居然忽略了促成剧情节点的不仅是主角,还有反派。 【齐升逸一直在用各种杂兵来袭击我和千琳,说明他的实验除了这个天魂的引子,还有别的问题。】 他放眼战场,回忆来到异空间后所见的一切,忽然发现晁千琳身边其实还少了个人。 那个精得像猴儿的白痴天师呢? “任道是哪儿去了?” “进了魔方区域的第一个房间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了。” “之前大部队集合的时候他也不在?” 晁千琳回忆了一下:“人太多,我也没看清,不过他如果在的话,确实应该来找我们。” 白和暗道不妙:“他应该在齐升逸那里。” “什么?” “齐升逸把他带走了。” 晁千琳默认了这个可能:“齐升逸为什么要带走他?”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瞬间在白和脑中出现,并被他自己毫无犹疑地接上了答案。 他的心脏骤然一痛,眼神没有任何征兆地跟着涣散。 晁千琳能感觉到自己空间中的全部状态,立刻发现了白和的异状,赶紧遁进异空间中抱起他焦急地问:“你怎么了?” “我……好像知道……了……” “白和?你这是……坚持一下,你身上有带什么丹药吗?” 白和极其微弱地摇头,把吊坠塞到晁千琳手里:“千万,别让我哥……醒过来……” 晁千琳完全懵了。 他生龙活虎地出现,而后莫名其妙地虚弱,现在更是莫名其妙濒临死亡,连回光返照的迹象都没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还以为白和是帮她了解一切、帮她打开战局、帮她找到师傅、白明和齐升逸的救命稻草,谁知道这事态荒诞到她对他产生不了任何共情,心中只剩下对他那句话的好奇。 “你刚刚说你知道了什么?” 白和捏着晁千琳的手骤然一紧,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说出两个字: “……真理……” 650 爱屋及乌 白和死了。 毫无征兆。 一个刚刚还和你好好交谈着的人,没有旧疾发作,没有遭遇意外,就这么突然地死了,还留下两句毫无逻辑的遗言,简直是每分每秒都可能天翻地覆的战场上最最离奇的死亡方式。 晁千琳明明能在自己建立的空间中感知到他呼吸消失、心跳停止、灵气飘散,却还是难以相信这荒诞的一幕是真实存在的。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中了鲛人的声音幻术。 【为什么不能让白阳醒过来……还有……“真理”,到底是什么……什么是真理?是什么的真理?是什么真理?】 晁千琳抱着白和的尸体,忽然苦笑起来,笑出了声音。 她对那个凭空闯入的陌生人的爱,她对眼前这块开始流失温度的肉的不解,她对天命理智上的抗拒和实际上的服从,一切都这么莫名其妙。 可是她到底能怎么做? 怎么做才能摆脱天命? 异空间外再次团聚了一众敌兵,晁千琳下意识将白和已经身死的秘密隐藏起来,连那枚吊坠都挂回了白和的脖颈上,孤身一人走回了棋盘上属于她的那格。 她突然发现了这片战场上最嘲讽的隐喻。 他们都是棋子,被一只无形的手任意支配,却不知它又在与谁对弈。 “来吧。” 晁千琳对着围住她四面八方的七人,也对着那只看不见的手这样说道。 消耗,亏空,她的身体超越负荷已经太久,久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能用“支撑”来形容自己的战斗。 可是她不累,也不打算停下。 如果这真的是被写好的剧本,那这个剧本终将迎来“ending”。 假使她被写定身死成神,那个时刻她是不是真的可以和神明对峙?假使她被写做happyending,那之后的路又能不能凭她自己的意愿? 没人知道,至少她现在不知道,就像白和的死和遗言意味着什么,或许不到那一刻,她都不会知道。 但这不能阻止晁千琳挥下的刀。 她谅解了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失控,拼着血肉去抗这波敌人凶残的枪弹,除了身法和不再形变的兵刃,没用上任何机巧。 反正她死不掉,反正她在按剧本走。 这时的她其实已经离之前她想要到达的那个战局只剩五个格子的距离,而在那里战斗的人正是奚成必和红楼组的妖怪们。 格子的移动把他们打乱得非常彻底,奚成必会自己一个人和这四个战斗力平平却带着强运的妖怪在一起其实也算种运气。 他还不知道晁千神的第三个傀儡就藏在他身边,一旦事态有异,他就会被当成控制四大家族的人质,性命和尊严统统扫地。 他早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晁千琳,看到了她进出那个异空间的过程和此刻的疯癫,神思飘远的同时,本就不甚高明的身法也跟着迟钝,手臂当即被敌人划开一道深深的伤口。 他离开真正的实战已经太久太久了,连之前津城港上与桃灼堂的对决都没有逼他真正出手。他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仅仅是个从来都站在统帅地位的领导,现下的处境对他实在过于不利。 但奚成必对晁千琳有信心。 如果说四大家族完全不知道神选之事绝对是骗人的。灵辖现世意味着什么所有里世界人都心知肚明,更别提钟家主动要求与奚满月姐妹联姻这么昭然若揭的小九九了。 奚成必这种程度的精明人早就知道事务所这群妖魔鬼怪的身份不简单,其中的晁千琳更是所有纷争的核心人物。 可是由于信息链在上一辈断流,神选相关的所有情报又都被任家刻意隐藏,连抵抗神选的主导家族钟家也被任家拉为同盟,奚成必这代能接触到这件事的渠道几乎被全数封死。再加上他被齐升逸分走了大部分的事业重心,直到前不久,奚成必才真正意识到他们三家错过了多少。 他对晁千琳的监视一直都不仅是因为齐升逸,也是为了从核心入手,了解这份情报。 可是,植入晁千琳体内的窃梦法器“眠里”并不像晁家兄妹以为的那样意义重大。 这件法器与人的精神力有极大关联,刘浪那样满心焦虑,备受忠诚与爱情煎熬与审判的人精神力必然衰弱,可是同样被忠诚与爱情审判的晁千琳却没有出现这种常见情况。 虽然不懂其中原因,但晁千琳越来越夸张的空间感知力也在证明,她的精神力增长根本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眠里连潜进她梦中的初级目标都没能成功,更别提把她的梦传递出来交给他分析了。 那一个多月里,奚成必得到的大都是连碎片都算不上的模糊画面和只言片语,仅有一次,他真的看到了晁千琳的梦境。 她躺在烈火中,没有意识,似乎已经死去,面目被火焰模糊得没了日常的完美,连五官都看不太清。在她的周围,晁千神、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蓝晶、白明等等她生活中出现的人,正手拉着手围着她跳舞。 那其中也包含奚成必自己。 那是个没有声音的梦,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表情,但奚成必却从这个梦里感到一股莫大的悲凉。 孤独,无望,自惭形秽又以自我为中心,所有人和所有事都作为她的压力存在着,把她推到了火里,并为这不值得庆贺的事弹冠相庆。 像所有青春期的女孩子一样,她积极地寻找着自尊与能力的平衡点,却在日渐失控的事态中越来越迷惑。 奚成必无限重播着那段梦境,脑子里全是奚钩月。 爱屋及乌,奚成必将那台巨大仪器搬进晁家时会让奚满月打晕晁千琳确实是在宣布她对四大家族的无用,同时也在给她一个抽身的理由。 他想告诉她,没有能力不是你的错,错的是这个逼迫所有人达成荒谬任务目标的世界。 可是这个女孩子超乎他想象的顽强、倔强,她漂亮地杀到他的办公室,把她的价值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就像奚钩月一样。 所以奚成必相信她,像相信奚钩月一样。 他对她此时此刻的自残式的突围没有任何感想,唯一的想法仅仅是: 【快点儿,再快点儿,如果红楼组撑不住,你可就听不到你想知道的事了。】 651 手起刀落 “白雪公主和七个矮人,白雪公主一次砍七人,七个矮人十四等分……” 荒诞剧需要荒诞的背景音乐,晁千琳放空自己沉浸在血肉的搏杀之中,潜意识里对生死的排斥和战栗都变成了滑稽和戏谑,她的身体自顾自动着,脑子里突然浮上星爷《逃学威龙》里龙套们的恶俗歌谣,便轻声哼了出来。 她手上普通至极的血色长刀有一米二三,微弯的斧头式刀刃上灵火故意被隐去,只有真实刀剑那般略显厚重,仅适合劈砍的刀锋。 这把刀没有刀颚,显得不修边幅,燃烧的蓝色灵火光芒和血液的烈烈鲜红把其上握着的纤细十指照得几乎透明。没了血液流动,只剩空空灵气的血管交织成网,在长刀花样百出的挥动与旋转时跟着扭曲翻转,像是牵引着木偶与道具的丝线,似乎随时都要打结,让这具躯体陷入恐怖谷式的僵直。 按理来说,晁千琳的身法与晁千神同出自晁昭一脉,晁千神从七岁开始学艺,实力她望尘莫及。 可是,人类的本能是自保,武术同样以保护自己为先,攻击敌人只是第二选项,真正豁出命来险中求胜的杀招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没有哪个流派招招如此。 所以,现在这个完全把自己看作和刀剑相同的道具的晁千琳,想要打赢晁千神简直易如反掌。 腿脚做鞭,手臂为钺,身躯成盾,堵住对方枪口的同时,锁住对方的武器,纠缠对手让他们彼此攻击,也不吝用自己的身体抢得片刻出招的先机,手上的冷兵器高效地切削对方的肉身,晁千琳当真像她歌中所唱的那般,轻而易举地把七个敌人切成了十四份。 这种打法没有想象中消耗那么大,因为她虽然没有人类本能中对于生死的恐惧,对方却满心都是。 而且,一个真正高效的程式必定事半功倍,回报远比付出多。 到最后,晁千琳仅仅中了四枪,三枪在胸腹部,一枪在右肩头,右腿上还有一片皮肤被法术灼伤,却并不影响她继续前行的脚步。 她没有回头多看那些残尸,甚至像是忘记了他们的存在,挟着承装白和尸体的独立异空间继续朝着奚成必冲去。 这就是奚成必猜到的结果,他甚至不再忧心自己身侧的险情,而就像在回应他的信任,在一柄黑色箭矢直朝他太阳穴插来的时候,晁千琳忽然出手在箭尖和他的血肉间开启了一道空间裂口,把那支箭折返回了发箭人胸口。 ”千琳,来得正好,速战速决。“ 就算奚成必不说,现在的晁千琳也不会有别的反应。 她像个弦被上满的战争机器,压抑了自己全部的情感,神采奕奕的双眼中满是木然。 手起刀落,血流成河。 她在这样的麻木中理解了武安君严良是怎么样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与一群法术高强的巫师鏖战,最后救回心上人,取得胜利。 武力,不仅仅是招式、法术、技巧而已。 心念,也是一种武力。 心中的杀念越是纯粹,心中的杂念越是稀疏,达成目的的路径就越是鲜明。 晁千琳几乎能在自己挥下长刀之前看到刀痕划过的轨迹,看到鲜血飞溅的方向,这细微到毫秒的视错觉像极了预知未来。 终于,这块战场也被她平定。 可是奚成必发现,面前的少女和濒临入魔的奚钩月一样,在过度压抑的自我里迷失了。 他依旧在期待她快点,快点儿从种种干扰她心智的前情中摆脱出来,接受下一个她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但他也只能期待而已。 作为围着她尸体狂欢的其中一人,奚成必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让她快些从这种伤人伤己的逃避中尽快脱出。 他只知道,她现在需要晁昭。 奚满月的御鬼法铃里到底都有谁,奚成必原本一清二楚。因为这件法器代表奚家的最高战力,每一位被收进其中的自家前辈都是由当时的族长亲自拜访、亲自收押、完成仪式的。 奚成必年轻时也曾经拥有过御鬼法铃,他之所以会那么早就把法铃传给奚满月,实际上是为了让年纪过小却确实是个天才的奚满月能够有正当理由在成年之前就参与到二级符文到研究中,尽早为家族出一分力。 有了下任族长到身份象征,奚满月顺利地用自己出类拔萃的大脑大大推动了奚家对二级符文的研究,也间接地帮了齐升逸一个大忙。 而就在三年前,曾经与御鬼法铃缔结血契的奚成必忽然发现,这件法器的气息变了。 从前其中所有的亡魂都来自于四大家族,修正一盟威道道法,同宗同源易于操控,正道之心也值得信赖,省去了御鬼的许多麻烦,也方便把这件有违人道的法器隐藏在修法相同的奚家人身上。 但奚满月身上的法器变化意味着她对法铃进行了改造,或是在法铃中使用了非四大家族的角色。 按女儿谨慎的性格,改造祖传法器这种事可能性实在不大,可逆可改的后者显然更符合她的好奇心。 奚成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始终没有挑破这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只是,他对一直言听计从的奚满月心中到底在想什么,第一次产生了怀疑。 其实奚成必这个人铁腕之余,非常天真。他相信人性本恶,一切唯目的论,但一旦信任了谁人,就非常容易陷入盲区,再难跳脱既定印象。 发现大女儿和自己印象中的样子有所偏差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加倍小心地去关注这个已经羽翼丰满的女儿究竟在做些什么。 这就是他近距离感受到神选的第一个契机。 当时钟家还没有现世逼婚,但晁昭的出现让奚成必警觉了起来。 他还没忘记,十几年前,钟家曾经在整个里世界通缉悬赏晁昭,以及他身边带着的两个孩子。 除了火灵辖这个身份,奚成必对晁昭一无所知,私下查探之后才发现,此人名下居然有两处寺庙产业,也算得上小有身价,而他的户口簿上,竟明目张胆地记录着一子一女。 奚成必第一时间想到了当年被一同通缉地两个孩子。 既然他们三人都安然无恙,是不是说明,户口簿上地晁千神和晁千琳,其实只是晁昭掩饰真正两个孩子的幌子? 但,灵辖发布这份通缉又为了什么,说明了什么呢? 总不会,晁昭和那两个孩子,有野心,还有能力毁灭世界吧? 652 无字之邀 只见了晁千琳第一面,奚成必就毫不犹疑地相信了那个“异常现世,世界将会面临危机”的传言。 这个穿着不合体的牛仔裤和t恤出现在特侦队办公室的女孩自信满满地要求他把那个衣服同样不合体的男孩加进她家的户口本。 这份不容置疑何其荒谬,却让坚硬如铁的奚成必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点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对方的侃侃而谈在已经与齐升逸达成协议的他耳中天真到有些讽刺,但作为一个十九岁才刚刚与世界正式碰面的少女,晁千琳的出场方式比宁峙口中那个“完美”层次丰满了太多太多。 如果给她时间和空间成长,这个人本身将会是个多么可怕的存在啊。 太多人没有意识到“美丽”的力量,没有意识到“美丽”虽然和“跑得快”、“跳得高”一样仅仅是人的先天优势,却又因为生物繁衍和生存的本能比这些不能体现在表面的优势更具杀伤力。 并不是说“美丽”本身能换取的价值比其他优势更多,只是,其他的优势几乎都需要特定的情境才能被充分利用,可是“美丽”不需要,只要有其他生物存在,它就可以发挥作用。 身居高位的眼界大多超越常人的阅历,阅历中有事有人,奚成必每天从灵鸽中读到的大众就已经是通勤上班的白领的千百倍,他太清楚普罗大众对摆在明面上的强势会有什么反应了。 美貌的直观是肩章、印章、数字都无法比拟的,一个美丽的模特凭借自己存在于晚宴,轻柔的两句引荐就可以成为政客之间的桥梁,根本不需要表世界人贫瘠想象力中的肮脏规则。 连这份美貌的代价都表现得与其力量等值——身后的政客下台,她便失去了立足之地,只能用美貌获取婚姻,换得更加安定的势力,来平衡自己受到的威胁,保护自己与家人的生命安全。 如果说常识内的美丽就有这种效果,那么超越常识的晁千琳又会是怎么样的存在呢? 接下来的每件事都在满足奚成必人生中唯一一次与使命无关的好奇心。 她引起齐升逸的兴趣果然属实,她加入了事务所,她与齐升逸的关联被杜秋风知晓,她参与了基金会事件,她成了奚钩月成魔的原因,她被迫参与对桃灼堂的讨伐,她和桃之夭夭有了交情,她身边那个小子成了她讨伐齐升逸的原因。 奚成必甚至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接触到“神选”两个字,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和齐升逸早就被她卷进了她的事件,成为了她的陪衬。 如果齐升逸实验失败,会是因为她,如果四大家族讨伐失利,会是因为她,如果双方达成和解,会是因为她。 她没有道理,就像她的美貌一样没有道理。 这是神写给她的故事,她就是所有危机的唯一解。 在这件事上,奚成必发现自己可能比任何人都了解齐升逸。 自从理解了自己对世钰的感情,他就越发懂得齐升逸的执着。 如果一个人始终在追求未知,那“爱”一定是这条路上唯一能够撼动他对真理的好奇心与求知欲的存在。因为“爱”也是个未知问题,“爱”的这一端和另一端都是和真理一样无论被如何探究,都永远没有尽头的复杂生命体,夹在中间的“爱”却又比这二者还要复杂。 他深知齐升逸对未知的好奇甚至高过他对背上使命的认同感,也深知齐升逸对蓝羽柔的“爱”与他对世钰的“愧疚”不相上下,所以明白那个人精一定也知道自己在这场讨伐中扮演的角色。 他们两个人,只要做出任何对晁千琳不利的事来,这套剧本的boss人选就会更改。 可是齐升逸心甘情愿地承担了所有的罪责,在儿子面前都做足了恶人的戏码。 他们都清楚,白和所说的都是事实。 白阳、白和、东方捷溪三人能够超越寿数活到现代,就证明了续命之法违背天道的可行性。诅祝也好、法器也罢,实例有三个,齐升逸对死者复生研究到了这种程度,一定有所了解。 所以说,蓝晶才是复活蓝羽柔的最佳人选。白明的身份充满了不确定性,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所有人都只有推断,以齐升逸的性格和对蓝雨柔的重视程度,他选择各项指标都更加伤 如果不是为了传递什么消息,他从根本上就不该选择白明。 他是主动变成与晁千琳对立的角色,主动去充当这个boss。 奚成必从他的行为中读到了两个讯息。 一是齐升逸要借晁千琳身上的天命,以boss的身份活到最后。 实际上他的实验从帮于启志重获前世记忆开始就被天道排斥。无论夭夭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她和桃之会出现在沧镇事件中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前世记忆无疑是与通过记忆唤回三魂的实验最接近的外围实验,之后齐升逸在白靖廉身上的实验造成的可怕后果——苏城凭空消失了总计五平方公里的土地及上方建筑、生物,更是让他不得不忌惮天道阻挠他的手段。 挟持了白明,逼迫晁千琳加入和他的对峙,他至少能争得绝杀之前的变数,这已经是齐升逸能与无形之物抗争的最有效手段。 二是,齐升逸向奚成必发出了第二次合作的邀请。 这是份没有时间地点、没有过程目的、没有任何预设内容的隐形邀请。 其实四大家族与齐升逸之间的第一次合作上没有制定任何合作结束后双方的行为准则,只要齐升逸愿意,他大可以在晁千琳面前将自己塑造成遭遇背叛的受害者,从根本上扭转现在的局面。 可是他没有。 他甚至有意和四大家族撇清关系,独自承担了一切不法之事的责任,沉默以对四大家族所有的明知不问和助纣为虐。 这份诚意保留了二方合作的余地,而真正让奚成必收到讯号的行为正是来自被送到他身边的红楼组。 虽然奚成必没意识到晁千神被齐升逸好心分开,但他明白了红楼组身上的隐喻。 红楼梦,石头记,一部梦里扮唱、醒后拾羹的悲剧。 最为喜爱者称道也最为厌恶者贬斥的,都在于这部书中文字的绮丽委婉。 每一个角色的名字都隐含着他们的性格底色和命运基调,每一段诗文都暗藏旧事与将来的缩影。 分析之前的战况和人员分布,奚成必不用问林琪就知道,原本和他们在一起的人是任道是。 从“任道是”三个字上,他忽然明白了齐升逸真正的意图,不由得为他的这步险棋暗自苦笑,并把唯一的希望押宝在了晁千琳身上。 653 此彼赤壁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赤壁之战,一场发生在东汉末年,孙刘联军于赤壁一带大破曹操大军的战役。这是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役之一。最后孙刘联军火攻破曹,曹操北回,孙、刘各自夺去荆州的一部分,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基础。 任家人的名字向来取自诗文,且不做任何化用,任家的前任族长任清安名字取自苏轼的《藤州江下夜起对月赠邵道士》中“乃知天壤间,何人不清安”句,任道是的妹妹任未识名字则取自白居易的《长恨歌》中“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句。 如果单就任道是名字的由来,齐升逸暗示的必然是赤壁之战。 四大家族与桃灼堂为孙权、刘备,于异空间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齐升逸则可以象征势力与人脉相对庞大的曹操,而晁千琳就是大败曹军大一把大火,从各方面来说,这个比喻都相当贴切。 齐升逸料定自己必败,讲明了自己的败因,传达出来的讯息是孙、刘、曹三方都不会因为这场战役结束己方的政权,也就是说,他的实验成功与否与这次讨伐没有必然联系。 而跳出赤壁之战本身,就是奚成必露出苦笑的真正原因。 任道是的名字出处《赤壁赋》其实不是在赤壁之战发生的鄂省赤壁市写成,它真正的诞生地是在鄂省的黄冈市。 苏轼本人自然知道这点,可是古人常常会借景抒情,虽然此赤壁非彼赤壁,却不影响他对赤壁之战发表自己的感慨。 理解到这一层,齐升逸想传达的第二个讯息就已经很明白了。 他和奚成必、杜秋风的故事说白了都是一码事——失去爱人,进而为了爱人失去自我。而此时此刻,套叠在他们这些黄冈市的景物上,真正源自“苏轼”的感慨,则是他幻想中的那个赤壁,晁千琳和白明。 齐升逸在告诉奚成必,他们这些陪衬是不可能突破主体的,他们的挣扎都是无意义的徒劳,齐升逸选择成为剧本的牺牲品,纯粹是为了保全更加师出有名的奚成必。 结合这两点,齐升逸的邀约可以总结为:他希望也认为奚家会在讨伐之后继续进行召回三魂的研究。 他用自己已经采取的行动证明了诚意,讲明了利害,并为奚成必制造了条件。 关于实验必然继续一事,奚成必确实会和他达成共识,这项跨世纪的研究完全有可能改变人类的历史,不断向未知探索的研究学者们不会停下脚步,所以奚成必要做的自然是帮助齐升逸最大限度地保存他的实验成果,保存几乎已成万全的有关蓝雨柔的一切资源,节约实验继续下去的成本,可以说无论蓝雨柔能否在这一时之间被复活,她的回归都已经是和齐升逸必败一样的命定事实。 齐升逸为了自己的亡妻,抛弃了自己的生命,出卖了自己的所有研究成果,几乎放弃了他生而为人的一切。 这两个同为鳏夫的男人虽然站在对立面上,却成为了世界上唯一明白彼此苦心和追求的真正知己。 事实上在这一刻,奚成必甚至产生了让晁千琳这个还拥有大把人生的少女为已经一无所有的齐升逸让道的无理想法。 可是“爱情”,有让道的说法吗? 就算她和白明之间的“爱情”是个天命写下的儿戏,可是拥有过爱情的奚成必对当事人的焦灼和深情不敢有一丝亵渎。 他和齐升逸都同样理解失去白明的晁千琳此时此刻是什么样的心情,就算他们为了自己的爱人忍心抛弃一切,又怎么可能忍心让心情相同的“主角”做出和他们不同的决定? 于小处,奚成必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这个邀约,出于利益、出于同理心、出于友谊,替齐升逸保全这最后一丝成功的可能。 于大处,他也只能继续帮助晁千琳,祈祷她能够用“主角”身上承载的偏爱,找到那个反抗她也想要反抗的天命的方法。 晁千琳眼中根本没有这个已经下定决心的男人,只有一片混沌。 【白明,到底在哪里。】 主角之所以为主角,都是目标明确且天真地相信着自己必将成功的,如果不是这样,一个故事要如何进行? 所以,每当晁千琳质疑背后的天命,她都半强迫地被塑造出这样的特质,哪怕是被自己的软弱和依赖他人的习惯带动,也必须带着所有人往前冲。 懦弱,是不可行的,是不被需要的,是被剧情排斥的。 她握紧手中的刀,四颗子弹被肌肉的长合挤出伤口,落在地面,叮叮当当。 她瞥了一眼一旁站立的红楼组四人,最后看向了奚成必,对方只对她指了指前者。 晁千琳这才找回了些许思考能力,问林琪:“任道是呢?他之前应该跟你们在一起吧?” 林琪点点头:“之前齐升逸的手下来我们这边,说他想和我们聊聊。 654 不定区域 红楼组的话还是透露出许多讯息。 一是齐升逸借晁千神的名头欺骗了任道是。任道是肯定以为纹盒的背后是那个“死人脸”才中计,却不知道即便有多个傀儡隐藏在晁千琳身边,晁千神依然不敢把可能会救她于危难的纹盒交到他人手上,事情也确实如他所料。所以那个纹盒肯定是从三只狐狸那里来的,能说明的还有他们三个可能已经倒了大霉了。 二是黄金成的敌意是有针对性的。他没有攻击中了定身法的红楼组,却对任道是用了杀招。 蓝晶第一次和晁千琳分开的时候就曾经交代过晁千琳要小心黄金成,只是事态的纷乱让这个交代变得界限模糊,晁千琳只能隐隐感到黄金成应该已经不再如蓝晶一开始所说的那样,是他绝对的拥趸。 说不定,黄金成不仅脱离了蓝晶的控制,甚至对蓝晶怀有敌意,或是对雏子怀有敌意,才会狙杀从未有过接触的任道是,并且威胁到她。 但也不能排除任道是其实与黄金成有过交集的可能,毕竟绿景新城的案子后续法事都是任道是在做,黄金成和他的小弟们也为那块地盘奔走许久,任道是说不定还隐瞒了些什么,这都是晁千琳不可能知道的。 其实还有第三,那个带路的西装男就是臧先生的保镖。可惜如果是进入大本营之前,晁千琳还有可能注意到这一点,已经把诸多西装男变成刀下亡魂之后,她下意识地把那人当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普通杂兵,没再多问。 红楼组战战兢兢,尤其是林琪。 她被奚成必交代的任务内容除了跟着晁千琳,还有保证晁千琳先于任道是接触到齐升逸。 她现在终于有些质疑自己的强运,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就顺利地跟住了晁千琳,可是被那个西装男带走的任道是到现在还没在征讨中出现,很可能是真的见到了齐升逸。和奚成必共同战斗的时候她始终感觉如芒在背,直接把她送到雇主面前来领罚结束这个任务难道也是被算在运气里的吗? 林琪的强运确实不假,可她对上的天命可不是个人的运势就可以轻易压制的。 任道是好歹也是雏子,主动对他发出邀请的又是这一战的boss,她一个酱油角色,再怎么幸运也就只停留在保住性命的程度了。 奚成必其实没打算怪她,他既然接受了齐升逸的邀约,就知道自己接管齐升逸的实验就是对奚家政权最大的巩固,任家和任道是都是晁千琳一样燃尽赤壁的大火,留下的顶多是个名号,不是真正的江山。 三方各有所思,晁千琳先回过神来问奚成必:“你们的地毯式搜索,有成效吗?” “你觉得呢?现在整个地毯随时都在翻身,我们的空间法器承受不住这么大体量的数据。之前我会下令提前进攻也是因为这个。” “因为这个?你的意思是,之前你们的仪器就检测到这里在发生这样的位移,所以就提前进攻了?” 奚成必看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如果仅仅是在棋盘内的空间相互交换位置,那无论这里面的空间变化得多么复杂,也终究是在棋盘区域之中,不可能会让他们的仪器产生大本营四维位置极速变化的效果。 晁千琳也在这时才注意到,棋盘空间最大的陷阱。 如她所说,棋盘上的空间分割线面实在太多,其中还始终有人用空间法术战斗,所有具有空间感知能力的人能够感知的范围都受到极大的限制,饶是与齐升逸不相上下的晁千琳,此时能感觉到的身周范围也仅仅有不到一百米。 这短短的距离限制了他们对齐升逸位置的感知,更限制了他们对整个大本营位移的感知。 晁千琳突然理解了齐泊雪没讲清楚的棋盘移动规则。齐升逸确实能够做到让整个大本营内部的每一个格子相互交换,可是之前他使用的空间移动方法大部分都是让空间模块朝着一个固定方向前进,如果是按照之前棋盘外轮廓形不变的方式理解这样的移动,那么同一行列的格子超出棋盘范围后就应该从棋盘对应的另一侧出现,形成电扶梯那样环状的结构。 可是之前白和脚下的空间被移向远方时,他几乎超出修者的视力范围也没有停止位移,齐升逸也没有中途让他脚下的格子变换方向,那个老人精没道理让他再次出现在众人身后,缩短他与解救者之间的距离。 所以说,齐升逸的大本营形状不是固定的规则形,他应该在原本n乘以n的固定棋盘以外还拥有自己可控的空间格子数量,能够随着需要增加或减少大本营的真实面积,所以之前晁千琳被送入大本营最外围的格子中巷战时才会没有感应到大本营的边界之外。 这么一来,战斗中的大本营就会始终处于不规则趋向规则的过程中,为了增补和维系棋盘最方便使用的基本形,齐升逸一直都控制着大本营向某个方向移动。 很明显奚成必决定提前出动的真实原因是这样的位移,可是,他们到来之前,齐升逸又会是为了什么才这样移动自己的大本营呢? 知道对方合作邀约的奚成必可以认定对方不给特侦队充足的时间准备万全一定是迫不得已,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四大家族进攻之前,齐升逸一定已经被另外的势力威胁到实验成果,他可能陷入苦战,或是故意放出这样的信号来通知四大家族,以避免实验被彻底破坏。 拥有空间法术,还足以威胁到他的势力,奚成必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灵辖一脉了。 “千琳,如果灵辖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你还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吗?” 晁千琳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灵辖和灵辖之间会有血脉的感应,就算修行的不是同一系的法术,肯定也会有所察觉。我到现在还没有感觉到我大哥以外的灵辖存在。” “那总不会……”奚成必看向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复杂。 晁千琳又一次和他想到了一起——安灵教。 655 一见成必 安灵教的背后,是扛着钟家大旗的晁千神和反水亲爹的蓝晶。 这个组织仅仅存在着,对齐升逸就是一种威胁。 原本晁千琳和任道是都以为他们离开晁千神仅仅有一两个小时,他的那票表世界大部队远在岚城,根本就没可能掺和远在苏城的战役,可是有了蓝晶的加入,晁千神的计划逐渐浮出水面,计划重点竟然是没跟着他四处乱跑的那班成员。 这些表世界人到底有什么用途,现在的晁千琳和奚成必其实已经猜到了些许。 白和被从一队众人身边拖走的时候,晁千神的傀儡和他合力用那条铁锁里召唤出的根本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表世界普通人,就增加大本营负载,提高齐升逸施法成本来说,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了却听得懂命令的表世界人确实是最佳人选了。 可就这种使用方法来看,晁千神显然还有后手,而这个“后手”,很可能在奚成必宣布讨伐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先发了,否则,仅仅是叫他们来当随时会被战斗波及的炮灰,受到限制更大的明显会是晁千神本人和联军一方。 因为齐升逸顶多受空间负累困扰,空间本身不会被破坏,但晁千神却会被人数增加消耗的灵气困扰,法术的杀伤力大大降低。 而且,齐升逸是不会为他人的性命停手的,可是四大家族和桃灼堂会。 在结盟的状态下,为了守护平衡协议,这两方会变得多么被动晁千琳在沧镇就见识过,晁千神不会想象不到。 可如果这也是他计划的一环呢? 既然齐升逸的隐形邀约奚成必收到了,那个恐怖的男人会不会也看破了其中关窍,有意制止那二方的二次联手,只为让赤壁上的大火烧尽一切。 奚成必不敢深思。 就像见到晁千琳第一眼,他就理解她的价值,见到晁千神第一眼的时候,他也就知道了这个男人的恐怖。 那一天,灵鸽发现了极为奇特的灵气波动,奚成必意识到这可能是隐世多年的灵辖,特地调出灵辖停留的岚城大学的监控,看到了讲台上那个正做着自我介绍的男人。 “我叫晁千神,你们的专业导论课老师。这门课将会帮助你们了解自己接下来四年将要学习和可能会学习的课程,看似和我这个人一样无关紧要,实际上毕业后,当你后悔自己的技能与晋升需求无法匹配时就会发现,我们都很重要。” 普通的套话开场,普通的教师装扮,普通的淡然举止,却在对方骤然瞥向角落的监控摄像头,露出看透一切的嘲讽笑容时,让奚成必蓦然心惊。 他有种自己正与那人对视的错觉,可是他明知道不是。 这只能说明,那个男人,对身边的万物,都是这般不屑。 但凡活着的人,都有个支撑他活着的理由,奚成必认为,他会这么淡漠,就意味着他把人生中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到了那唯一一个理由上。 这种人,都是疯子,而有能力的疯子,就是威胁社会安定的敌人。 见识过晁千琳这个理由压倒性的说服力后,奚成必毫不犹豫地在整个里世界针对晁千神发布了那条公告:见其落难,只可放任其自生自灭,伸出援手即与四大家族为敌。 他知道晁千琳引起的祸端就足够这个男人无暇应对外物,甚至为之填进性命,得知他的心脏被开了一刀之后,他心中的大石头却越发放不下来。 晁千神居然活下来了,这说明,这个麻烦没完,还会变得更大。 可惜想拉拢他已经晚了,那个帮安灵教正名的承诺于事无补,因为晁千神早已看清他的态度,永远不会再有缓和,一如他对任道是那般。 他不在乎,所以无所谓你的态度,反正对他来说,除了晁千琳的利益,一切都可有可无。 现在,到了奚成必被来自四大家族的自信反噬的时候了。 不管晁千神是不是真的看懂了奚成必与齐升逸的协议,他都无所谓四大家族、桃灼堂和那个人精这三方的生死,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和所有人不同。 晁千琳都搞不懂她的大哥到底想做些什么,她已经被夭夭扭曲的因果扭断了逻辑链,反倒是奚成必想到了什么,神色变得更加凝重。 这场争斗到最后,可能没有任何一个赢家。 连晁千神也是。 晁千琳认真地问奚成必:“你是不是想到了找出齐升逸的办法?” 奚成必摇摇头:“这种事还是得交给你,我们的机器都是死的,这个战场上突发状况太多,单纯的数据没法总结成结论。” “那就把你手里的所有数据都交给我。” 奚成必没理由拒绝,晁千琳现在俨然变成了最悲惨的主角,她只能引导剧情,却无力改变结局,和他们这些配角只有承受因果量多少区别。 晁千琳飞快地翻阅着大段大段的数字,大概了解了特侦队带出的空间检测仪器具备什么样的功能。 每个可以读懂空间数据的队员身上都配备着即时纪录自身空间数据的小型仪器,比如世钟的手机;具备分析空间数据能力的队员身上配备着广域空间的坐标范围与组员空间坐标的对照定位仪器,比如世镧镧手中的平板;奚满月和奚成必这样重要的指挥官则配备了统筹所有数据的收发装置,此刻这个真正的黑科技正被晁千琳戴在鼻梁上。 【柯南的眼镜吗,这也太跳戏了……】晁千琳不禁腹诽。 她还有闲情逸致吐槽就说明事态终于有了转机。 大量的数据展现出的事实和她之前推断的无异,如果用三维方向来表示,齐升逸的大本营正在朝着西北方向移动。 岚城就在苏城的西北方。 如果真的是晁千神在引导战局,那他一定在想办法让齐升逸的大本营向岚城方向移动。 反客为主地引导异空间向敌人需要的方向行进听起来极其不可思议,但如果真的理解了棋盘的运行方式也不难做到。 只要让新的敌人向一个方向囤积,为了平衡所有行与列上的能量,把棋盘按规则移动的损耗降到最低,齐升逸自然会为了分散敌兵,把他们向另一个方向分散。 看现在的行进速度,晁千琳甚至怀疑,现在在异空间中的安灵教徒,数量已经高过了齐升逸手下的杂兵。 656 铁血安然 虽然之前就料到这种情况可能发生,但收到纹盒传来的消息时,晁千神还是被吓了一跳。 如果纹盒还戴在她的脖子上,按今天晁千琳受伤的次数,晁千神只怕很难保持此刻的淡然,早就要发疯了。 他看着眼前被自己彻底搅乱的战局,难以抑制地勾了勾嘴角,也无所谓进入大本营后的努力重头来过,当即响应她的召唤,捏爆一颗白和给的法器来到她身边。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可以说是晁千神一手造成的。 奚成必所料不错,先一步打乱奚齐两方对峙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而且,按晁千神的计划,一开始被传送到齐升逸大本营的安灵教徒就已经超过了齐升逸手下的数量。 这个疯子一不做二不休,一次性传送了五百一十三人过来,齐升逸大本营3乘3的格子棋盘瞬间当机重组,四大家族的仪器收到了绝对无法忽视的数据变化,分秒必争地提前开始了讨伐。 他这么做目的有三。 一是为了用蓝晶的法阵确定自己切入异空间的位置。虽然岚城的法阵可以直接连通齐升逸原本的大本营,可是借助法阵传送自己机动性太差,不利于他跟着晁千琳,随时掌握她的动向。而且,这些法阵是一次性的,一次传送之后,大本营必定被齐升逸重组,再次传送就需要他本人确定大本营的位置坐标,还不如一次性导入大量教徒,之后随机应变,适应战局。 二是为了打乱齐升逸和四大家族双方的计划。等齐升逸准备万全,天命的剧本确实会顺利展开,他的计划就难以实现。而像这样打乱双方的节奏,更方便他在其中插入自己的傀儡。 三则是为了挑起任家、另三家和桃灼堂之间的猜忌。分析齐升逸异空间的仪器只被特侦队掌握,临时变更计划说是突发状况可以,说是特侦队临时起意也未尝不可,他们根本解释不清。既然任道是把他孤立在所有势力之外,晁千神就干脆让所有势力都被孤立,大家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这样即便他不会获得什么优势,其他人也同样不会有。 他的计划全没落空,目的一、二很快就见了成效,而杜秋风虽然没说什么,任家却实实在在地表现出了对另三家的不满。 在晁千琳看不见的地方,任世间其实已经私下与其他任家人交代了新的行动方针,即一旦有机会接近齐升逸,便不顾分组,汇合行动。 至于一开始被传入大本营的安灵教众,顺利引发了这一切之后,就全数被大本营内闲逛的黄金成和留守走道的齐姓少女们狙杀,无一幸免。 晁千神间接导致了他们的死亡,心中却毫无波澜。 他眼中的安灵教徒只是一群愚蠢的兔子,除了颅内自嗨,没有任何长处。 到这时,他就暂时不再需要考虑解析大本营的坐标,只跟着讨伐大军进入异空间,与蓝晶汇合,开始第二阶段的计划,即协助晁千琳进入齐升逸真正的大本营。 这是他今天最受煎熬也最需要苦战的阶段,与太乙对阵更是他最惊险的一步棋。 晁千神也没料到方舟的主人真的会在方舟里,他确实做好了准备拆掉方舟,可是这个过程会经历两遍确实超出了他的准备范畴。 好在晁千琳的成长速度和他想象中相当,战力却比他想象中强横,竟然凭借自己先一步打碎了一次方舟,把他的举穹庐拖到了第二波拆迁活动。 他只能怪自己小瞧了天道的威力,小瞧了天命的强硬程度。 因为已经从那两个钟家人脑中分离出了神谕通道,晁千神把咋那边做人质的零八也调了过来,为了避免钟家人在他身上留下什么,给他之后的大事添麻烦,特地将零八也加进举穹庐中献祭。 接下来的难关,晁千神都靠着自己出类拔萃的敏锐和经验一一破解。 再次超出他预期的,只有晁昭的出现。 可是他眼中的晁昭是亡父,一个值得尊重、感念的死人。晁千琳眼中的晁昭却是父亲,一个值得尊重、感念,还需要她保护的人。 他比晁千琳了解晁昭,知道晁昭早已经把一切交给他们自己选择,并不在意自己卑劣的手段被晁昭看到。这是儿子对父亲和女儿对父亲微小的心理差异,却使得晁千琳和晁千神在御鬼法铃前产生了截然不同的心理变化。 晁千琳看似能力成长,实则心智倒退,晁千神却未受影响,依旧铁血,依旧淡漠。 终于进入齐升逸的大本营,晁千神的计划接近尾声,他的主场也真正地开始了。 他人在此处,自然确定了大本营现在的位置,凭借之前准备好的巫术法器,他可以随时在这里开启岚城的召唤法阵,把安灵教徒传送到身边。 在一队被齐升逸强行分开,整个大本营都被格子打乱之后,晁千神心安理得地把炮灰们拉进了这场里世界的斗争。 但凡他脚下格子移动,都先放出八个表世界的安灵教徒,用他们占住自己身周的每个格子,物理防御齐升逸可能派出的空间杀手,顺便拖慢行与列的快速移动。 加上十四这个分身傀儡,晁千神无限制地巫术召唤飞快地消耗着岚城分部里被划分进老弱病残的巫术祭品,也飞快地又拖了上百个年轻的安灵教徒来到自己身边。 由于无法跨越的格子空间,四大家族和桃灼堂极其被动,现在,他们要顾忌的又多了一道平衡协议。 他们不得不对出现在身边的炮灰加以保护,原本比齐升逸手下高明许多的身法和法术在三重刁难下只能勉强与对方打个平手。 晁千神却借着无数地挡箭牌,借着对手攻进自己身边必然打开穿越格子的裂口,巧妙地与敌人周旋,渐渐欺近了棋盘的边缘。 所谓的边缘,就是远离战局、最不容易被格子移动波及的地方,毫无疑问就是齐升逸本人的所在。可是边缘在理论上有无数个,靠受格子空间阻碍的空间感知力来寻找到最精确的那一块,难如登天,而且,靠空间法术跳跃到棋盘边缘,齐升逸总有办法用格子将人移开。 可是,如果是借助格子本身为了保持空间平衡而进行的移动,在齐升逸应接不暇的时候来到这个边缘,他又有什么办法? 按照奚成必的理论,晁千神其人只对晁千琳这一个人、一件事专注,所以,他才会像只会一个法术所以对灵气格外敏感的晁千琳一样,拥有超越野兽的直觉。 一个没有空间感知力的人,竟然凭借自己的见闻、头脑和狠辣,把三方势力玩弄于鼓掌之间,没人会否认,他真的是个天才。 657 一跃而走 离开晁千琳身边的时候,晁千神觉得齐升逸的反应有些奇怪。 他的目的和计划昭然若揭,甚至已经在成功的边缘,可这个老人精竟然为了白的吊坠,依旧把他支开。 难道他真的以为,自己能在晁千神再次摸到他实验室大门之前,从晁千琳手中拿回那个吊坠? 还是,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和晁千琳一路,把剧本走到最后一步? 更加万全的方法,应该是忽视安灵教徒对棋盘机动性的分裂,把自己和晁千琳困在一起吧? 虽然想不通齐升逸应对一切的方法,晁千神却混不在意。 那个老人精的目的无非就是复活蓝雨柔,他根本就不怕他的实验成功。阻止实验也好,实验顺利也罢,他的目的都一定会达到,他现在的努力只不过是不想在天命面前束手就擒,只不过是要在晁千琳面前做出努力的样子而已。 晁千神故技重施,在身边接连放出七个安灵教的炮灰,把之前被他保护在宁家人附近的安灵教左护法用空间法器召唤到身边。 “神使!”一见到晁千神,左护法眼中瞬间放出无比狂热的光芒。 “把这个吃了。”晁千神递给他一颗四象丹,对方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等待着他的下一个指示。 这个左护法是晁千神从卫语信手里挖来的,他和那个右护法都在法阵事件中给卫语信提供了技术支持,只是这二人都不算是正经修者,而是陶青那样曾有机缘对道家学说有所研究的票友,自身功力约等于无。 可是跟定晁千神之后,他们和其他被精挑细选的教徒都像十四个分身傀儡一样跟着晁千神浅修了道法,为的就是让他们在这一战中借着四象丹,变成最强力的祭品。 晁千神当然不会指望这些普通的表世界人忽然拥有了一身修为就能凭空掌握一身法术,可是一身修为的他们就可以作为一块块最上等的蓄电池,为巫术提供庞大的能源。 最近大批量的巫术应用让晁千神对祭品的数量有了精准的把控,他计算着这一战接下来需要的祭品数量,决定保下右护法和岚城分部贾鹏飞的小命,为安灵教留住香火。 他愣神的几秒间,左护法就已经感觉到了丹田内油然涌动的暖流,对肩上的神圣使命越发期待。 他们这些教徒到这时已经变成完全丧失主观意志的应声虫,和那十四个傀儡的唯一区别就是晁千神的命令还需要口述传达。 感受到左护法身周渐渐汇聚过来的灵气,晁千神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说道:“跟在我身后,优先保护自己。” “是。” 即便是听到这样的话,左护法心中也没有被重视的感动或是对晁千神不爱惜自己的善意埋怨,仅仅是百分百地服从指令,站在了他身后两米处,看着他长戟一挑,御起三道灵符,一一打落面前飞来的子弹,干净利落地切近攻进这块格子的敌人,狠狠削落对方的头颅,同时忽视身后三个教众中弹倒地发出的闷哼。 其实给左护法吃四象丹不仅仅是为了准备祭品。 因为晁千神已经掌握了到达棋盘边缘的方法,这一次他用不着再去试探和总结规律,只需要大踏步的前进。 修者的内力和修为不会凭空产生,守恒的定律主宰一切,他们的修行的过程就是在聚集天地万物中的灵气,像这样带着一个高速吸引周围灵气的蓄电池,齐升逸对晁千神周边格子的掌控也会更加吃力,方便他在战斗中切换行进的路线。 现在棋盘上的灵气格外充裕,因为之前的方舟岌岌可危,已经和表世界联系在了一起,大量的灵气又被同时进入大本营的大批妖怪带入,加上他们不断被四大家族当作炮灰,几乎三分之一已经沦为尸体,这个封闭空间中的灵气甚至比表世界还要充裕,养成这些中了四象之毒的人轻而易举。 而且,晁千神发现,他二次接近棋盘边缘还不只有左护法这一个助力。 早就服下四象丹的零七和十四在这时已经接近元婴期天师的水平,凭借晁千神脑中大批量的法术储备,这二人在战场上有如神助,身周的安灵教徒鲜有身死,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两支最庞大的队伍。 他就这样不断重复着杀敌、前进的套路,一点点接近棋盘边缘,同时计算着己方遇见的齐升逸手下的数量。 看样子,齐升逸的战力储备超越了所有人的想象。 虽然他的异空间中一次性仅仅容纳了二百左右的意识,可是他拥有可以再生的齐姓女孩躯体难以计数。 被杀掉的女孩们很快就会再次出现在战场上,她们之前的战斗记忆都会被记录下来,移植到新的身体上,理论上来说,应对战场上未变的敌人,她们应该会越来越强。 可是现在的齐升逸显然没精力亲自来操作记忆移植的过程,补充战力可能仅仅靠着他事先设定好的程式,所以呈现出来的复活成品状态并不完备,终究没有异空间中没有备份存在的西装男们能力高强。 随着时间的推移,西装男们已经所剩不多,少女们也成了炮灰一样的存在,高超的枪法没有法术的辅助,在天师和妖怪面前根本占不到上风,仅凭人数又不敌方舟大批量的妖怪和越来越多的安灵教肉盾,齐升逸的败局几乎成了定局。 但讨伐大军和晁千神都不会相信,齐升逸只有这点儿本事。 果不其然,就在晁千琳和奚成必追着晁千神一路留下的安灵教徒尸体,和他同步逼近棋盘边缘的路上,天命再次给出了让boss嚣张到咽气前一秒的必要角色。 一股粘稠的煞气从天而降,一次性穿透了晁千琳面前的三个格子,稳稳落在她身后盛装着白和尸体的异空间上。 “黄金成!”晁千琳下意识把奚成必掩到身后,保证自己不被他人阻碍直面强敌。 那个秃成光头的男人咧嘴一笑,握紧拳头,干脆地砸落在身下的四面体上。 晁千琳只觉得眼前一花,意识之中骤然有一股煞气侵入,让她脑内一凉,与此同时,黑色的四面体像玻璃一样被砸得粉粉碎,瞬间消失在虚空之中。 她立刻扬起血鞭,脑内的寒气却还没散去,让她的控制力几何倍数的下降,甩出的鞭头离掉落在地的白和足有一米多远,根本没对黄金成造成任何阻碍。 对方还是那样贱笑着,扯下白和颈间的项坠,一跃而走。 658 煞气入脑 奚成必的第一反应是:“白阳?死了?” 情况太复杂,晁千琳没有回答。 她意识中的煞气还没散去,而且冰冷深入得越发接近她意识的核心。 之前她也遇见了被他人打碎独立空间的情况,但这一击绝对不是之前那样的物理攻击。很明显黄金成手上的煞气顺着晁千琳和自身异空间的链接潜进了她的精神世界。 煞气本是无形之气,根本构不成自身意识一说,它们能潜进她的意识,只能让她联想到之前严良墓里和蓬修刀灵共生,所以有能力替蓬修决定化形对象的死魂冤煞。 只怕是蓝晶的炼金术将这些无生命却有意识的煞气与黄金成这个完整的活人融合在了一起,使得现在的黄金成和没有取回记忆的蓬修一样,意识被分割成了无数份,无法分辨到底是谁在主导谁的身体。 看来之前她在奚满月暗示下分析出的蓝晶行动轨迹正确无疑。 奚成必看出她状态不对,赶紧给林琪使了个眼色,顺便抛给她一块可以使用空间法术的令牌,让她和贾世轩去追那个家伙。 晁千琳忙叫住他们:“别去,大哥在那边,他会拦下他的。” “你怎么样?” “煞气入脑,不妙。” 晁千琳扶额,七窍竟开始溢出黑色的烟雾,样子活像个死灵法师。 奚成必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忙把身上所有的丹药都掏出来:“这个能增强神通,这个能回复内力,这个和净心神咒效果类似,这个算是万用金创药,这个……” 晁千琳拿走那颗回复内力的药丸一口吞下。 她的经脉在之前顿悟灵辖法术的时候已经全数重组,所谓的回复内力就是帮助修者加快经脉中法力和灵气的流速,即便是灵辖,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减轻使用血脉力量对身体造成的压力。 理论如此,现实却是,晁千琳只觉得下腹一热,喉头一甜,登时呕出一大口血来,脑内的煞气呼啸而出,甚至从毛孔向外溢出。 她不明所以,实际上这正是她自己在正一道研究学院胡乱吃药造成的不良后果。 她吃掉的三瓶丹药并没有对人体不利的成分,相反还全都是促进内力的大补之物。可是她吃药的时候,经脉还没有重组,大量急功近利的补品全部郁结在身体里,只被吸收了一小部分。她在那时感觉自己有所恢复,其实是身体状态被猛攻到极限,呈现出的回光返照。 而经脉重建之后,这些补剂瞬间充满了整个法力回流,让她的身体状态全满,却无法补上大量空间法术对精神力的消耗,导致它们依旧只能在身体里回流,依靠经脉重组那一刻的神迹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接下来的一系列战斗中,晁千琳使用的空间法术很少,几乎只消耗了体能与敌人肉搏,身体状态的阜盛和精神力的差值稍有降低,感觉到虚弱实际上是身体逐渐恢复正常,感知力恢复同步的表现。 可是这时她精神力跌到了谷底,还吃了奚成必的丹药,体内淤积的养分又一次被充到全满,差值超越了之前的平衡,也就真的难以恢复了。 晁千琳还是没有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的精神力和体力会同步恢复是因为她一直经脉错乱,一切都只能依靠时间,这时经脉重组后能够消化丹药反而带来了问题,所以下意识地把错怪在了那颗丹药上。 “这到底是什么药?”她说着,鲜血不断从指缝疯狂溢出,想要用悯火诀把血液收起,意识却越来越凉,越来越黑暗。 眼前清晰,脑中混沌的感觉让晁千琳的身子有些摇晃,奚成必赶紧扶住她,又把一粒丹药塞到她手中:“这是增强神通的丹药,请神也是消耗存思和意志的事,应该没问题。” 晁千琳迟疑了一下,却忽然在奚成必眼中看到了白阳、齐升逸那样,让人熟悉又无法拒绝的和蔼。 【我脑子是真的坏掉了吗?】 晁千琳咬咬牙,还是把那颗丹药塞进了嘴里。 奚成必说的不错,这颗丹药确实能提升精神力,只是对灵辖的作用实在不大,仅仅帮她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而已。 众人都没想到,打败这个今天像开了外挂一样不断进境的女孩居然只这么简单,红楼组四人甚至压根没懂她受了什么伤。 奚成必无可奈何,他本想着借晁千琳快速追上晁千神,阻止对方将要做出的疯子举动,可现下反倒被晁千琳绊住了步伐。 身边只有这四个没用的妖怪,他不禁怀疑,林琪的强运难道也无法削弱晁千琳的天命吗? 莫非,她的身边必须有其他重要的剧情人物出现,分担她的霉运,她才能继续走下去? 想到这里,奚成必的心蓦地一凉。 这里除了晁千琳,还有什么关键性的剧情人物比差点儿变成boss的他天命更盛吗? 【不行,不行,不行,我还要指挥这场讨伐,阻止齐升逸的实验,完成和他的约定。】 奚成必不自觉地摇头,看向晁千琳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惊恐,颤抖着把晁千琳交到了贾世轩手上。 他必须做点儿什么,哪怕现在还不算是讨伐的最后,他也不能再留手了。 奚成必从最贴身的衬衫里掏出一张符纸,手诀一翻,符纸燃起,轻而易举地化为飞灰。 神志几乎全被煞气蒙蔽的晁千琳没有感应到这一瞬间,整个棋盘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是除她之外的所有雏子都骤然一凛,一股极强的寒意袭上所有人的后脊。 下一秒,奚满月的声音在整个棋盘上空响起:“第二阶段,集中所有人力于坐标a3,g9,空间传送仪器开启。” 四大家族的讨伐大军进入异空间后,始终是以小队为单位行动,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员调令。 听到命令的众人当即朝身边最近的队长处集合,不再理会周遭被变相当作肉盾的方舟妖怪,也不再理会周遭零零散散的安灵教徒,向着敌军的刀剑格外锋锐,不到一分钟便将各自所在的格子周围清了场。 他们之前不是有意保留实力,只是顾及太多,而第二阶段的意义是在没有桃灼堂和晁千琳等外人参与的家族内部会议中就敲定的,进入第二阶段就意味着,所有天师必须以家族利益为最优先事项,以完成任务为第一标准,良心什么的,见鬼去吧,自身安危就更不用考虑了。 奚满月最先赶到了坐标位置,也就是奚成必的所在。 她身边没有了一队的成员,只有三队的奚曾凡和四队的世铛铛。 浪费了一批足以切开c层空间的重要空间法器,奚满月亟需父亲给自己一个理由。 659 汇成一线 奚成必面色阴沉地指着面前现成的理由。 奚满月赶紧上前接过晁千琳,见到她满身的煞气便知道了始作俑者。 她问蓬修:“你能处理吗?” 蓬修道:“这些煞气里混着别人的魂魄,已经不受我控制了。” “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她的战力很重要。” “没有。她完全可以靠自己控制神识清除这些煞气,既然还是这样子,只能说明她本身已经到了极限。” 奚满月无奈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使用空间法术的人自然能理解空间法术的消耗,除了灵力、法力,构建空间裂口和独立异空间必须的空间感知力也在随时透支着使用者的精神世界。 试想一个三维生物必须思考并理解更高维度的世界,并且将想象中的世界具现化,该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想象力,连试想这个方式靠的都是想象力,施法的过程就更是纯粹的想象力了。 而超负荷的想象力和有违天道两者造成的负担,对这个三维生物都算得上伤害,晁千琳却已经在短时间内重复了这个过程几十次。 饶是她的身体恢复能力异于常人,就之前两次撕裂方舟的壮举,也足够她的精神空间在被迫扩容中受到重创。 奚成必把那副黑科技眼镜戴回鼻梁,翻看了一下之前被晁千琳标记出来的坐标,把它们统统传到了奚满月的空间法器上。 奚满月把这些经过挑捡的数据认真地看了半天,终于在整个大部队集结完成之际得出了结论。 晁千琳是想用格子空间四角坐标之间的数学关系,推导出整个空间的尺寸,进而推导出整个空间的面积和边界。再利用这个固定尺寸的规则形棋盘,计算出供齐升逸自由使用的格子数量。最后,借整个棋盘移动的大方向和自由格子高概率出现的位置,统计出规则棋盘边缘上最有可能隐藏着齐升逸及其实验室的位置。 这个想法解释起来倒也简单,毕竟奚满月通过数据便推导出了她的想法,但队员们身上的便携设备接收如此大批量的坐标都很吃力,平常的技术员对动辄几十位的数据不够敏感,有可能看出端倪的奚满月却几乎没有机会亲自阅读大量资料,导入这个算法又必须要有人工操作,若不是晁千琳,只怕四大家族还是要跟在晁千神后面静听天命。 奚满月想让技术员把需要的算法导入所有仪器,最大限度地加快运算的效率,却突然发现,天命又摆了她一道。 四大家族中在空间研究方向最为见长的除了她自己,就是世镧镧和奚缘,她们两个一个中毒一个重伤,为了保护四大家族最重要的头脑,特侦队不得不让二人陷入沉睡,并把她们收进了空间法器。 其他队员的空间实力奚满月都不敢指望,也只好自己亲自来完成这项繁冗的工作。 奚成必苦笑着看奚满月开始忙碌,为自己提前开始第二阶段的保命手段深感宽慰。 果然身边有了其他能对战役进程产生重要影响的人,晁千琳身上的天命就会分散出去。 现在有他和奚满月两个人接手她的霉运,晁千琳应该也可以恢复得更快吧。 奚成必觉得,针对奚满月的霉运应该不只是在最后一刻前耗费脑力,把讨伐大军从她手中接回也算得上是对他们双方的迫害。 他是个行政长官,擅长的是统筹大局,不擅长临阵指挥和临时的战局布置,现在一大票天师都紧张的望着自己,奚成必根本不知道系满月和晁千琳在搞些什么,要怎么指挥呢? “晁千神已经有了找到齐升逸的方法,我们要赶在他之前找到齐升逸,在技术员分析技术问题的时候,大家先从这个刚刚他待过的原点,向存在安灵教徒尸体和打斗的方向追赶晁千神,以便法器做好准备的时候高效切入指定地点。” 他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干脆地采用了晁千琳之前的做法,一众天师当即听令,继续去追晁千神。 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棋盘上相对强劲的兵力都顺着晁千神统筹的同一条路线向前推进,包含他本人及左护法,零七、十四及各自身周的教徒大军,四大家族全体天师,以及拿到白和吊坠的黄金成,统统汇聚在这条大致呈弧形的轨迹上。而桃灼堂与整个六队,依旧呈散点状分散在整个棋盘。 齐升逸面对这样的局势几乎要笑出声来。 虽然这样人员集中的通道他操控起来甚是困难,但敌人都在同一条路上岂不是非常适合使用自己的空间大杀招吗? 而且,像黄金成这样没头脑的强大手下,难道他就没有吗? 几乎就在众天师出发的同时,比他们更加接近晁千神的零七忽然发现,自己的上方传来了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他下意识闪身躲避,可此时棋盘上缺少敌人,想要穿过格子之间的障蔽不甚容易。 他不知道这是针对道家修者的杀招,还是临时加码的机巧,之前晁千琳并没说过这些格子之间需要空间法术和技巧帮助通过。 虽然天师们几乎都不懂空间法术,但这样的间隔不是使用空间裂口才能穿过的绝对屏障,有空间法器傍身,有不断攻进的敌人,大部分人还是很快找到了应对的方法,即切开隔阂的角度。 可是此刻,这些屏障却暴露了其真正可怕的效果。 零七头顶的压迫感徒然变成了真实的压力,3乘3的格子之上,一块与格子完全嵌套在一起,如千钧秤砣一样沉重,却肉眼无法捕捉的巨物呼啸着掉落。 零七一挥手,使出个搬山移岭术。以他此刻的修为,忽视咒语,使出的法术威力也不会太受影响。 这个法术能够卷起周遭实体物品,用其冲撞的力道对抗敌方,在这样的场景下,不免血腥无比。 因为这周围可供汇聚的实体就只有满地的肢体碎块,它们滴滴答答地汇成个接近球形的整体,对上上方不可见的压迫感后,几乎瞬间就被两相对立的挤压榨了汁儿。 对方的坚硬程度超出了晁千神的想象,他赶紧随手抽了一把尸体掉落的长刀,朝上猛切。 “叮——” 一声近在耳畔的脆响让零七认命低头,放弃与那东西争斗。身体被迫跪坐的角度已经不允许他费力逃离,只能瞬间捏爆一颗空间法器,跳跃到近十个格子之外。 可是,那东西像只阻拦修者修为,不阻拦修者肉身的格子障蔽一样,下一秒就在他头顶再次出现了。 【断更公告】 我觉得我有点儿崩溃了,真的。 从《祟祟平安》开书到现在,我没有一天断更过,因为从我拿起笔开始,就告诉自己,我绝对不会停下,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理想,为了自己的尊严,我永远不会断更。 可是,我昨天忘记更新了。 就只是忘记了而已。 这个春节大家过的都很不顺利,我想,比我不顺利的人还有很多很多,但是我这个人,可能真的承受不住了。 最近几天,无论做什么的时候,我脑子里总会间歇性泛白,发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这样的经历我从前也有过,只是没想到没再遇见那样的谷底,却还是会再次经历这种身体和心理全面崩溃的时候。 昨天该发的两千字,总计写了六个小时,写完稿子之后,存完稿子之后,我到底做了什么,我根本想不起来,可能就是坐在床上发愣,直到今天将要更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昨天的稿子还摆在那里,根本就没有上传。 可能我太懦弱,可能我真的是个废物,生活不辛苦,写作不辛苦,我也不辛苦,却还是连承诺过的事都做不到。 真的对不起,不是对不起读者,是对不起自己。 综上,《祟祟平安》会断更几天,具体情况我会咨询心理医师,一旦问题解决,就会开始更新。 她绝对不会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或许给她个喘息的时间,对她也是好的。 大家都会好的。 660 萝卜切片 白和给晁千神准备的空间法器数量不少,但他几乎都留在了自己身上,傀儡们都是随时要被卖掉的炮灰,身上都只带了三五枚空间法器。 零七之前倒是也和晁千神本人一样,主要靠技巧前进,可是这种只能躲避的攻击节奏非常迅猛,晁千神竟然浪费了第三次法器才找到节奏,先一步利用格子障蔽之间的死角,提前闪开。 可也就在这时,十四和他本人头上也开始降下这种东西。 晁千神没有空间感知力,只能从这种攻击的形式辨认出压下来的东西就是独立异空间本身,另一边捏着空间检测仪器的奚满月却第一时间看出了这波杀招的恐怖。 这不是套叠在棋盘空间之内的异空间,而是齐升逸直接在每个格子的纵坐标上切割出来的空间切块,而且,他不是仅在格子中间横切一刀,而是在切了无数刀,把长方体格子的上半段切萝卜一样切成了许多片,让它们自由落体。这样一来,多个空间的重力和加速度同时作用,下落的力道便难以通过阻止最下方的一块来阻止。 也就是说,只能反击单一事物的法术无法穿过最下方的空间,所以对上方压下来的多重空间无能为力,想将这些空间顶回去,就只能用空间法术与之对抗。 这种方法不会增加齐升逸要控制的空间体量,只会增加他要控制的空间数量,他虽然不能太大规模地使用,但分成四波来对付四组人马还是没问题的。 最重要的是,晁千琳失去了战力,其余人的空间法器都很有限,根本就和他耗不起。 不过,齐升逸的目标似乎只有晁千神的队伍,并没有用这种方式攻击他们,这就导致奚满月所在的位置看不到攻击的具体形态,只能在数据上分析这种法术。 以她的空间感知能力,一时之间理解不到太详细的状况,手中的数据却被彻底打乱,之前准备的算法必须重置,找到齐升逸要花费的时间又延长了。 晁千神终于有了紧张感,零七和十四都依靠他的意识来行动,虽然他只是总台,但短时间内同时险象环生地作出三种不同举动来逃命还是让他的精神有些涣散,很难快速想出办法。 而这时,黄金成已经带着白和的项坠,经过零七头上。 晁千神在他身上察觉到晁千琳和竦斯的气息,瞬间明白了发生的事,赶紧让零七调动安灵教徒去阻拦,自己则走了回头路,打算把他堵住。 可是普通的安灵教徒根本没什么用处,他们虽然可以在格子之间畅通无阻,身手却着实笨拙,这么会儿功夫已经被压死了近十人。晁千神无奈,只能掏出张引魂符烧掉,吸引周围各自散点混战的妖怪们来此帮手。 引魂符吸引鬼魂更有效,对妖怪们却顶多算是信号弹,晁千神之前和他们没有什么交集,理论上来说应该没有人会响应。 可是晁千神知道,有一只妖怪必然会来。 那就是白和故意带进异空间的狰。 虽说狰其实被骗了,但白和用帝江所在交换的就是它在这一战中协助晁家兄妹。它还不知道白和死了,感受到晁千神熟悉的灵气与法力,当即用尖角挑开面前的空间,出现在他附近。 “那边的煞气怪物抢了白阳的东西,帮我拦下他。”晁千神直接下了命令。 狰对他的态度极其不满,却只问道:“那个丫头和鲛人呢?“ ”怪物是从他们那儿来的,你顺着路过去自然能找到。“ 狰见他左支右绌地尝试着从格子里脱身,独角一顶,硬是顶飞了那格子中降下的几重空间切片,把晁千神挑到背上:“真麻烦。” 晁千神本想有它帮忙,自己就不必过去了,但自己的态度很可能让它负气跑掉,便长戟化索,拉过吃了四象丹的左护法,与他一同乘上狰的后背,朝着来路折返。 狰显然在与现代社会的诸多接触中习惯了这些人对它淡然的态度,也没什么火气,故意低着头让独角在前,大踏步地在格子之间奔跑。 这时的零七正踏着落在身侧的空间碎块,借力而上,用手中的剑风去缠那个浑身黑气的光头。 这些煞气虽然已经被融合进了黄金成的身体,其本质和能力却和蓬修没有什么区别。黄金成甚至没有躲避零七的攻击,而是任由煞气从他周身的伤口疯狂溢出。 剑风打着旋,接触到煞气的瞬间便与其融合一处,连被风搅动的轨迹都没有显现。 晁千神之前没和蓬修交过手,一时间没看懂煞气吞噬剑风的原理,只以为这是因为零七的剑气不够强,勒剑咒登时从零七口中喃喃而出。 不过这时,他头顶的空间碎块已经压了下来,零七边念咒边突破这个格子,谁知刚一迈进隔壁的格子,坏心眼的齐升逸就骤然把他脚下的格子扯向跑远了的黄金成。 【这是……什么意思?】 晁千神不免干笑两声。 看样子黄金成不是齐升逸的同盟,也不听齐升逸的指示,不然齐升逸也不会用这种无脑的方法来引战。 可是格子都是整行整列地移动,黄金成却是斜线跑的,零七一边在头上空间砸下来的节奏里寻找突破的时机,一边抵抗着空间快速做折线运动时忽前忽右的反作用力,初中生的身躯难以承受,居然蓦地吐了出来。 四象丹只能提升他的法力修为,对肉身的加成实在有限,晁千神也深感无奈,只能催促狰快些朝那边移动,顺便让十四也把头顶的空间碎块往那处引。 这时候被切割过的格子越来越多,这些格子上充满了不可见的障碍物,对没有空间感知力的人来说,这些是绝对不能踏入的陷阱。 不管是用之前的机巧破开障蔽,还是用空间法器撕裂开口走进去,他们都只能进入其中一个空间切片而已。 由于空间的连续性,他们超过这个切片厚度的其他身体部分就会被分割到其他切片之中,已经随机摔落的切片角度各异,凭他们的空间想象力,恐怕很难将身体从角度不同的切片中移出来。 不巧的是,此时已经有四大家族的队伍陆续到达,用仪器掌握格子障壁破坏方式的技术人员不出意外地踏进了切片当中。 661 第二件事 “这是什么鬼!” 世钏身后的任世间没空纠结,立刻使用了开战前世家下发的一次性传讯法器,把眼前的景象实况转播给全体成员。 这种法器不是通过空间层面上的各类不可见的信号粒子进行数据传输,而是消耗着他们这些共事多年的修者间的缘分存思,直接把传讯者所见所思共鸣到收讯者脑内,所以即便任世间身为族长,也只能使用一次。 但这情形实在太过严峻,眼前踏入前方格子的世钏在一片无形之物中被分割成了整齐的数段,像博物馆里的人体分解图一样陈列当场,身体的切面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而他本人被分割在两块空间中的双眼和嘴巴只露出些许疑惑,没有惨叫也没有惊惶,似乎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任世间故意把自己传递的存思避开世钏,生怕他慌乱过头,再出差错,只谨慎地问道:“你怎么样?” 世钏看不到自己身体的全貌,心中的异样主要来自于任世间和一旁宁国风、任无智惊恐的表情。 他觉得自己分明每个关节都可以动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很是奇怪,便答道:“不知道啊,我看不到数据,这处空间好像不对劲,你们最好先别过来。” 就算他不说,那三人也不敢过去。 任世间这四人完全没有空间感知能力,在世钏踏进那个格子之前,他们连堆叠在一起的切片都看不见,此时他最怕的莫过于周围的其他格子也都变成了这样的结构,或是自己所在的格子骤变。 远处的奚满月终于在任世间的传讯中知道了齐升逸的所为,不由得再吸一口凉气。 之前空间切片压下来时,她得到的数据还算是规则,可一旦其中掺了人,切片间相互倾轧,数据便彻底乱了。 没了晁千琳,凭她去解这样复杂的空间结构,根本就不可能。 除非…… 奚满月摩挲着蓬修的护手,忽然听到沙哑的少年音淡淡地说:“动手吗?” 奚满月深吸一口气:“还不行,我们停步。” 她关掉手上的电子产品,不再去解析破开棋盘的方法。 所有秩序都被齐升逸变成了无序,在无序中寻找规则是神的能力,而她只是个没有成神的人类。 奚成必看到她打的手势,疑惑地让周围的家族成员都停下了脚步。 在这边的只有五六个人,奚成必需要她给出理由,决定要不要命令所有人全线停步。 可是奚满月没有。 她希望更多人踏入这样的陷阱。 这样的空间陷阱只会困住他们,却不会杀死他们,而阻拦齐升逸的主力从来也不是四大家族派出的队员们,只要几个雏子还能够自由行动,剧本就能继续下去。 就在刚才,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晁千神向大本营带入安灵教的真正意义。 加入更多内容物,让齐升逸对空间的操纵难度加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拦住她。 空间数据是双向的,操控者和破解者都会因为数据量的增加变得更加艰难,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既然他想拦住自己,那奚满月就如他所愿,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吧。 这就是她想搞清的第二件事。 晁千琳对雏子和亲人的认同感哪个更强她已经明白,晁千神对神选的真相到底掌握到什么程度她还没看透。 如果他比她了解得更多,那她就顾不上家族的脸面,只能出手了。 蓬修淡淡地说着:【你明知道,他知道的一定比你多,到底有什么可犹豫的?】 【未必,未必。】 【难道你对刍狗尚存怜悯。】 【没有愤怒,何来怜悯。】 【是啊,没有愤怒,何来怜悯。】 蓬修暴露出来的唯有一直以来都事不关己的淡漠语气,没暴露出来的是对奚满月越来越深沉的眼神。 能拿起他意味着什么,其实他一直都没有理解。 煞气中的负面情绪种类繁多,可他们的来源绝大多数都是战场上尚愿面对生死的战士,对胜利尚存希望便没有绝望,所以更多的情绪都是各种感情的尽头——愤怒。 也就是说,蓬修几乎可以算是愤怒这一情绪本身,他对没有愤怒的状态难以理解也难以想象,他和奚满月的对等状态完全是构建在假设中的平衡。 他一点儿也猜不透奚满月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从她的灵力波动中推测她是否要使用自己。 可是,此时此刻的奚满月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却始终不愿意出手,到底是为了什么? 刀灵的气息改变奚满月也能感知,她知道时间不多了,蓬修已经按讷不住、蠢蠢欲动。自己虽然理论上能压制住他,可是论及实力,绝对不是蓬修的对手,若是主人被兵刃操控,那事态的性质就会完全失控,搞不好会重蹈“改道之变”的覆辙。 神兵利器从来都是这样,伤人亦伤己。 【晁千神,请开始你的表演。】 跨着狰的晁千神与原本路径成一锐角斜插向追击黄金成且被齐升逸各自操控的零七,为了方便自己随机应变,他干脆舍弃了十四一线,把她当成了祭品,溶进了自己此刻拿着的一团灵子之中。 四象丹的效力虽然还没发挥到极致,但有了元婴期修者的祭奠,等量交换出的能量已经不容小觑,那团无色的灵子瞬间染上血污,体量大到晁千神无法完全掌控,只能放任其悬浮自己背后。 狰感受到他身周突然染上的血气和毒虫气息,不屑的鼻哼一声:“禺强吗?” 禺强据传为黄帝之孙,常见形象为人面鸟身,两边的耳朵上各悬一条青蛇,脚踏两条青蛇,能够传播温.疫。 想是它以为晁千神要用巫术将四象丹中的毒蔓延出去,却不知道四象丹在他处根本不是毒药,也不适合应用于在场的众多天师和妖怪。 晁千神和晁千琳不一样,不会让局面超出自己的控制,也不想和四大家族真正结仇,但这个说法他还是笑着接受了:“是有如何?” 狰再次鼻哼一声,尖角朝前极为刻意地一顶,直指已经出现在他们视线范围内像猩猩般大幅跳跃的黄金成。 一大团灵子肉眼可见地从晁千神手上朝它的角尖汇聚,噼噼啪啪地凝练成一个人头大小的血色灵子球: “我喜欢。” 662 灵气克煞 血色的灵子团随着狰一声频率怪异的咆哮直朝黄金成而去。 晁千神在听到那个“我喜欢”之后对这只上古凶兽的秉性瞬间了然,顺理成章地在那团灵子上衔接了一缕受自己控制的灵子流,口中念动下雷诀: “尾鳞叠立,鼙鼓短兵,凛地千方,雷泽毫光,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一道紫色的电光顺着追堵黄金成躲避路线的灵子球噼啪炸响,转眼就超过了血色光团的速度,从另一个方向,把黄金成围在了两道法术之间。 黄金成本身不会法术,但他的灵魂与体量极大的煞气相融,先天具备着愤怒和战斗的本能,察觉到自己前进的路线被这二人围剿,而且没了闪避的余地,身上的煞气瞬间外放成类似蓬修的煞气铠甲,均匀地裹住自己的全身。 看他打算硬抗这一下,晁千神和狰自然不打算放过他,一个再次引导灵子汇聚于独角,一个念动上雷诀。 齐升逸的异空间中难以引动天雷,上雷诀仅仅是提升了下雷诀的速度和引流灵子的能力,但上、下雷诀同时发动是金系灵辖最大杀招的发动条件,虽然晁千神念咒的速度是不可能比雷电更快的,靠着狰的配合还是能为之后打下基础。 狰不负所望,依靠妖兽的先天优势,没有时间差地第三次引流出一颗灵子团,把黄金成向下方寻找突破口的可能也封锁起来。 黄金成此刻极其被动,他被突然袭击,对方又几乎没给他反应时间,来势汹汹地用他并不熟悉的攻击手段将他团团包围。 但他本身也不是善茬,一个混黑道的地痞,实战水平说不定能秒杀武术大赛获奖选手。 凭借出色的应变能力,黄金成迅速把对应三颗灵子团方位的身体部分“铠甲”加厚,抗下了身周最大的伤害,又将剩余的煞气分裂成絮状,在下雷诀的间隙突围,用煞气湮没雷电的冲击,成功在狰和晁千神的包围圈上撕开一个缺口,朝那个方向姿势诡异地钻了出去。 这一下真的看傻了一人一兽。 为了从那个直径顶多三十公分的裂口突围,黄金成的胳膊诡异地背到了身后,显是脱臼的样子,而他钻出包围圈之后竟然没有将胳膊归位,而是就那么软塌塌地甩着,凭空一个拐弯,朝着晁千神而来。 显然,相对于被压实的灵子团,晁千神的雷电构成更加疏松,受煞气的克制更加严重,黄金成权衡之下打算先清除他。 煞气被他与雷电比肩的速度甩在身后,看起来像在有意识地避开再次纠缠上来的雷电,晁千神却知道,他是在用速度和惯性扩大金灵子的间隙,加快煞气与下雷诀彼此消耗的速度。 【很厉害嘛。】 可惜黄金成不知道,狰凝出的灵子团并不受狰控制,而是受这些雷电控制。 这时晁千神和狰已经来到黄金成所在的格子下方,他把手中的巫术道具和左护法甩给附近的零七,借着狰抬头的力道一跃而上,手中登时凝练出一把惯用的长戟。 黄金成见他迎头而来,丝毫不惧,煞气同化灵子是无法违逆的规律,晁千神显然还没想出怎样反制这种克制。 但他只看到晁千神戟尖一挑,被溶解到几乎消失的下雷诀就引着狰汇出的三个灵子团呼啸而来。 感到耳后风声,黄金成登时一怔。 他的速度只有下雷诀追得上,之前被灵子团包围全是因为灵子团来时无法被忽视的面积,那三个慢悠悠的东西怎么忽然就是跟上了他和雷电的速度? 晁千神露出他嘲讽的微笑,长戟顶着黄金成的额头方向,说了个“biu”,又一道下雷诀从戟尖迸射而出,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黄金成缠住。 还没等它被煞气消融,一颗灵子团就瞬移似的转移到了黄金成眼前的雷电轨迹上。 迎头一击打得黄金成倒退数米,再上高空,爆出的冲击也把半空中的晁千神冲回狰的背上,但这时,他的疟镜诀已经念完。 现在的他不缺法术材料,靠灵子数量上与黄金成耗上一耗就是他解决克制的方法。 黄金成身周忽地立起三道屏障,晁千神和狰引流过去的灵子被尽数笼罩其中,随着镜屏向内倾轧,所有血色和紫色的灵子最大限度地和黄金成的煞气对撞,一时间把黄金成完全烧懵了。 而这时,零七已经用巫术法器一口气在周围的格子中唤来二十几个普通安灵教教徒,把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占得满满的。 因为空间内容物的增加,改变空间的成本几何倍数地增加,连格子的移动速度都慢了下来,晁千神暂时不用担心齐升逸继续切割这些格子了。 他和狰对这些安灵教徒视若无物,毫不客气地踏过他们的身体,再次跃起,向空中的黄金成切近。 如果黄金成身上的煞气少于元婴期修者的法力,这一幕就意味着他的挣扎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的本能无法和机巧对抗,只要晁千神和狰持续向镜屏围起的固定空间中输送法力,无法脱身的他只会渐渐败下阵来。 可是,蓝晶偷出的煞气有多少,只有他和蓬修知道。 就在黄金成被镜屏挤压到极限的瞬间,他没有归位的手臂忽地从身上脱落下来,顺着三面镜屏无法封锁的头顶“火箭升空”。 他的身体构造在炼金术的改造下已经不是人类,经脉、骨骼、肌肉都已经半煞气化,保持在皮囊之内只是原本身为人类的行动习惯罢了。 到了这种关头,他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人类的身形,双腿和头颈也接连脱落,闪到了镜屏之外。 大量的煞气和灵子被镜屏挤压,爆出的黑雾阻碍了晁千神的视线。 他和狰都没看清,黄金成是怎样在支离破碎的情况下将自己再次组成个人类的身形,只看到他愤怒到错位的脸急速膨胀,吞噬了他身躯所在的位置,整个人都变成了一颗由煞气构成巨大头颅,朝他们张开了嘴。 正向上冲的一人一兽避无可避,好在狰会空间法术,独角一顶,便跃进空间裂口,躲开了这一击。 可是,刚一落地,晁千神就感到了面前滔天的煞气。 而且,这煞气并非来自十米外失智乱咬的巨头状黄金成,而是来自一个短发的独腿女人。 663 你真好看 “原来你就是齐升逸的后手?”晁千神嘲讽地笑道。 他知道这女人和蓝晶无关,倒不是说他对蓝晶有多信任,只是故意把大本营的错误情报透露给他们的齐泊雪,背后不可能会是别人。 进入大本营之后,由于齐泊雪的断腿行动不便,四大家族主动担负起了照顾她的责任,至于他们到底是在奚满月的暗示下不想拖累雏子们,还是单纯地要把这张可能对搜寻有益的牌掌握在自己手中就没人说得出来了。 在格子被混乱清洗之后,她出现在晁千神面前曾经经历过什么很难说清,但看她身上体量不小的血迹,估计也不轻松,至少,她的对手不轻松。 齐泊雪面对晁千神挑衅般的“指证”,没有一点儿反应,只是单纯地释放着身上的煞气施压于他和狰。 狰倒是不惧,可是它到这时还坚信着与白和的交易可以达成,两个煞气庞大的怪物对它保护晁家兄妹的目标威胁巨大,它一个只靠本能打架的大妖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应对,便用前爪推推晁千神,让他别再浪费时间和齐泊雪大眼瞪小眼了。 晁千神却继续挑衅道:“还以为你也被千琳的脸蒙了心,原来你根本就是齐升逸的狗,反过来用这一点来骗她,真是好棋。” 齐泊雪五官溢出的煞气似乎收敛了一瞬,就又变回了单纯施压,不计成本的输出状态,终于让晁千神确认她现在根本就没有自我意识,只是个受齐升逸记忆植入控制的傀儡。 “喂,你小子,那边!” 狰眼见着那边的黄金成已经从完全失智的咆哮中找到了他们这两个目标,朝着这边呼啸而来,只能提醒一句,再次在独角上汇聚出灵子球,朝着人头状的煞气集合眼窝里打去,拖延它扑过来的速度。 然而这一下,就像是石子落入大海,没激起任何回声。 扩散开来的煞气消解高密度灵子球只会在内部掀起波澜,可煞气本身会屏蔽掉修者的灵觉,狰看不出这招还有没有奏效,登时为陡然提升的游戏难度捏了把汗。 它暗骂一句,问晁千神:“你不是说丫头和鲛人就在这边吗,不会只是诓老夫来给你当打手吧?” 晁千神道:“他手里有个用来千琳和我用来保命的项坠,如果不拿回来,最后谁也别想离开。” 狰看他还在和齐泊雪对视,对从巨头那边缠到脚边的煞气无动于衷,终于大骂起来:“哔——你是让我去拿?哔——哔——哔——” 嘴上这么说着,狰还是没有别的法子,一甩头,朝那颗巨头扑了过去。 没有实体的东西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消灭,能想到的办法也就只有用灵子包裹自己周身,拼着煞气的消耗,快速在那大团煞气中寻找项坠,然后扛着这个不要命的白目跑路。 前提是晁千神能在和齐泊雪的对抗下活下来。 虽然齐泊雪没有攻击他,但仅仅是对着他释放煞气,加上狰再压制也必然会涌来的黄式煞气,晁千神本身也很有可能被吞噬。 他没有狰那样随时可以脱身的空间法术,只靠限制极大的空间法器,和这些半煞气化的怪物对峙,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严良墓中的报告之中,任道是因为自己有被煞气吞噬肢体的经历,把那个部分描述得绘声绘色。 晁千神知道自己现在也是如此,也知道失去的身体还能拿回来,所以即便双腿已经湮没在了煞气之中,那个位置上的黑气散去他的腿依旧没有出现,就像他整个人漂浮在空中一般,他还是保持着淡然。 实际上,他也并不仅仅是和齐泊雪对视而已。 既然齐泊雪受被植入的记忆控制,晁千神又没能力和她进行身体对抗,精神攻击就变成了唯一选择。 从他对齐泊雪开口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在用同心诀攻击她的精神世界。 对方的攻击意图再明显不过,一离开空间裂口,扑面而来的煞气和戾气就让晁千神警觉起来。 他早料到齐升逸不可能只用空间法术阻截他们,只是这时收到讯号才明白,对方居然偷了儿子的技术和原料,保守得不像这个老疯子的惯常作风。 所以他第一时间将不远处左护法的盲从信仰通过与左护法有身体接触的零七纳入了自己的意识,朝齐泊雪疯狂地传送,在对方见到他时瞬间的思路转换空档把她的暴戾压了下去。 在齐泊雪无法动作时,他又有意用晁千琳来刺激齐泊雪,并在她心智动摇的瞬间用同心诀攻入了她的精神世界。 学会归元同心诀的晁千神不出意料地发现,这一招虽然名字花哨,可是归其根本,那两个新增的手诀其实来自道家。 虽然不知道这一招到底来自钟家的哪一代,手诀这种东西到底是道家自创还是原本就是出自灵辖,这个命名都难掩其融合了两家法术的本质。 所以在此基础上,晁千神产生了加入其它手诀扩展同心诀使用方法的想法,并利用闲暇时间小有实验。 事实证明,这个猜想无比正确,把本质上用来沟通的同心诀当做幻术使用完全没有问题,而且因为同心诀的本质连同两个精神世界,如果成功发动这样的幻术,被破解的概率就要受精神力的影响。 晁千神已经掌握了齐泊雪的软肋,毕竟他曾经在刘浪的意识中间接了解了这个女人的过往。 对同伴下杀手连眼都不眨,却对刘浪和柳小柏的事隐瞒多年,简单形容,她就是个善良的好人罢了。 对峙之中,晁千神将刘浪逃离异空间之前与齐泊雪的对峙重放,帮她重新想起了自己最痛心的瞬间。 在刘浪忽然对自己掏枪的瞬间,齐泊雪下意识地躲开了子弹,并理解了他对自己掏枪的原因。 【他终于要带她走了吗?真好。】 齐泊雪这么想着,下定决心不再避开他的下一颗子弹,用自己的命,成全那对不幸又幸福的人。 反正自己总会再次存在。 反正自己本来也不是“自己”。 反正自己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人生。 弹膛的炸响和子弹破空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变得好长好长,齐泊雪眼前飞过的走马灯全是一张张故人的脸。 她们死了,又重新出现,重新对她说:“长官好,编号703。” 死亡次数加上这次的复活排序。 自己变成长官,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活得够久。 她闭上眼睛,手里的枪也垂了下来。 可是下一秒,她躲开了。 因为她脑子里忽然响起一句:“气泡,你真好看。” 664 电车难题 生存是所有生物刻印在基因中的本能。 不具备个体智能的物种往往将这种本能应用在影响整个种群存亡的危急时刻,比如那篇已经被证实为高演绎成分的义务教育必学课文《羚羊飞渡》。 而人类,就复杂得多了。 就算以为自己对生死再漠然,面对死亡的瞬间,也未必能把淡然贯彻始终。 不是真正的无望,仅仅是想为了他人奉献自身,在看不到未来却看得到过去的时候,怎么能强迫自己不会突然理智、突然后悔呢? 走马灯里留下的是对性格塑造最重要的记忆,晁千琳为了掩盖直接询问刘浪的不自然只那么不走心地说了一句,却成了齐泊雪荒诞人生中少有的高光时刻,在为她的人生选择指出了难以忽视的第三条路。 对她的笑面红耳赤,却只能强做冷淡的瞬间,齐泊雪恍然发觉,自己真的是个人类,除了完成任务的满足感和任务失败的挫败感,也拥有幸福和悲伤这两种情绪。 正因为存在这样的自我认同,她的求生本能终于活跃于基因之外,打破了多次轮回里为他人赴死的惯性,在潜意识中无法磨灭。 而这份潜意识此时浮上,支配着她的身体躲开了刘浪的子弹。 此时的她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这么怕死。 可是她明明清楚,比起自己,他们更值得活下去。 为什么她明明清楚,却还是不想死呢? 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又一次躲避致命攻击的动作,看着刘浪受伤野兽般的凶残和戾气,她再没有哪一刻比这时更加理解他对柳小柏的一往情深。 她很想哭,越是理解他的爱,她就越感到自己的卑劣。 去死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怕到身体不听话? 为什么就不能用这没意义的人生去交换那两个人美好的未来? 为什么? 齐泊雪架起战术匕首劈开刘浪枪膛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发现自己竟然为他弹药用光而长舒一口气。 为什么会为苟且偷生而宽慰,不是早就准备好为了这个秘密交出自己的吗? 难道自己从前做出被老板问起就直接自杀以保守秘密的决心也是假的? 本能和意志的角力在万事听令的齐泊雪身上从未发生过,人生中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抉择却是在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的生死关头。 她不得不把所有纠结都压缩在每个毫秒中,透支着灵魂拷问自己的本心。 可这只是记忆而已,最后的结果早已注定。显然她没能战胜自己的本能,把刘浪拖到了齐升逸归来的最后一刻。 晁千神在钟爻身上见过相似的情景,只是选择家族还是晁昭还仅仅是对人生信条的选择,爱情到底能不能归于本能,算作人类对繁衍的渴求难以定论。 可是以此类比,他会明白这段回忆正是齐泊雪的真正软肋也简直轻而易举。 【这样的自我拷问没有尽头地进行下去更容易让人崩溃,还是无数次地重现理性败给本能的结局更容易让人崩溃呢?】 晁千神好奇的仅仅是这个而已。 齐泊雪的意志其实已经从战斗中脱出了,但她的身体还站晁千神对面,贯彻着她被齐升逸植入的战斗指令。 晁千神的目标就是彻底击溃她的意志,让她用自己的意识反抗齐升逸的指令,从根源上打赢这场仗。 而齐泊雪因为被瞄准了最大的弱点,抵抗晁千神侵略的能力衰弱到几乎消失,眼前的场景随着他越来越深层的精神侵入逐步完善,甚至被衔接进刘浪与她对抗时的心理状态。 那男人急切中无孔不入的绝望,和这绝望中仅剩的微光般的希望让她窒息,可她的身体却因为自己的“本能”和晁千神有意的控制,依旧抵抗着刘浪切换成冷兵器的近身攻击。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齐泊雪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拒绝什么。 拒绝本能,还是拒绝死亡? 她不知道自己在记忆与幻觉的夹缝中彻底落入晁千神掌中,自己的身体和刘浪的攻势都仅仅是他制造出的幻象,真实的记忆中,齐升逸早已经插手他们的争斗,把刘浪当作弃子抛下。 一再重复地播放着是雷同的战斗,晁千神也开始感到无趣。而且,现实世界中他的身体也已经被煞气吞噬到腋下了,再不把“洗脑”推动到下一阶段,狰那边恐怕也要支撑不住。 【人的生命没有价值,所以不能衡量。】 一个声音突兀地插入齐泊雪的脑海。 她绝望到了极点,根本没意识到这个声音有多么熟悉,下意识地抓住这棵帮她逃离自我谴责和自我厌恶的救命稻草:【牺牲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负一总比负二要好……】 【一辆失控的电车如果不转向另一条轨道,撞死一个无辜的行人,就会导致全车人死亡,你会拉下改变轨道的杠杆吗?】 【我……我会。】 【如果这个行人是西方哲学的奠基人苏格拉底呢?如果这个行人是美.国黑人民权运动的领袖马丁路德·金呢?如果这个行人是提出相对论的爱因斯坦呢?】 【我……】 【如果车里的所有乘客都是生命不足一天的重症患者呢?如果车里的某一个乘客是将要引发二.战造成数百万人死亡的战犯呢?如果车里充满了没有解药的毒气,杀死那个行人只能延迟他们的死亡时间呢?】 【我……】 【在历史这条维度过于宽广的参考系里,一个人对历史进程的影响无法精准衡量。一个医生救治了千百人,却故意杀害了一个人,便被宣判死刑,难道那千百人抵不过那一个人的生命吗?一个连环杀手杀害了十几个无辜的少女,却阻止了足以焚毁整个城市的大火,那十几条人命能抹灭他拯救几十万人的善举吗?】 【可是……我以为……】 【人命无法衡量。既然无法衡量,就是没有价值。无与无是相等的,零加零依旧是零。明明等号两端都是零,选择自己甚至不需要牺牲别人,忠于本能有那么难吗?】 【我……】 晁千神的传教无疑是又一段足以载入齐泊雪走马灯的记忆。 665 亟雷通天 冲进煞气的真实感受比狰想象得还要糟糕。 它看不见自己的身体,眼前几乎都是黑雾,过度敏锐的危机意识中全是不容忽视的恐怖讯号,野兽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片刻失神。 不过它身上的毛发也算得上一层保护,用本能凝结高密度灵气的效率也很高,赶上了这一愣神间被煞气吞噬的速度。 随着肾上腺素狂飙,找回好战属性的狰在煞气之中几乎全没了方向感,只能靠本能去“猜”哪处安全。 倚仗这天然的感应,它觉得那个吊坠应该就在这个黑洞洞的区域中最为危险的位置——黄金成既然会出手抢夺,没理由不知道它的意义,一定会好好保管才对。 想通这些,狰借着自己对空间的把控,在煞气密度较高的地方左右横跳。 被异物闯入体内的糟糕程度大过了黄金成对晁千神的敌意,他只能暂停脚步,全力应对这只野兽。 可是狰仗着一身的灵力层,对黄金成袭来的煞气软硬不吃,察觉到身体将受伤害时,还会打开空间裂口脱逃,黄金成对煞气的应用能力有限,被迫和狰打着单纯的消耗战。 为了吞噬它,他也被动地往狰前扑的方向跟进,暂时缓和了脚步。 无奈那个吊坠太小,狰还不知道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空放了许多灵子球来打散眼前的迷雾,没对黄金成造成什么伤害,也没在清出的空间里找到那个东西。 它越发急躁,却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齐升逸的大本营是以齐升逸本人为中心主动构建的,体积受他的能力影响。 进入大本营以来,周围全黑的吸光环境和过多的格子就对众人认识它的体积造成了极大的阻碍,所以给所有人带来了一种棋盘面积有限,但是宽广到无法看出的感觉。 可是,完全没人想过这个棋盘到底有多高。 之前黄金成和晁千神斗法时被打到高空,就证明棋盘的高度在二十米以上,此时经过四次空间移动的狰更是应该到达了五十米以上的高度。 可是狰已经懂了空间法术的原理,按它对空间能力的估算,这个体积加上超量的内容物,完全超过一个人精可承受的范围了。 【难道,这空间在高度上是循环状态?】 想到这里,狰当即借空间裂口冲出了黄金成的气团,跃到晁千神身旁。 这时的晁千神已经被煞气吞到了肩膀,却还在与齐泊雪对视。 狰能感到齐泊雪身上的杀意几乎消失,生怕只剩个“空中飞头”的晁千神就这么去了,赶紧问道:“没事儿吧?” “能做的都做完了,看她反应。” 狰问的不是齐泊雪,却懒得再说,直入正题:“会不会做十丈以上的纵向法术?” “会,帮个忙。”晁千神低头看看自己的肩膀一下消失不见的身体,“轰我一下。” 狰早就想这么干了,毫不犹豫地低头,带着独角上开始汇聚的灵气团朝他撞去。 说也奇怪,那个位置明明没有晁千神的身体,狰却有种撞在实物上的感觉。 因为晁千神没有空间能力,这一重击没能被撞飞后的空气阻力消耗,反倒被近在二米外的格子障壁结结实实地反弹到了他身上,饶是他早有准备,暗念法咒护身,还是没狰的出手快,一口血喷了老远。 他倚着障壁摇晃着站起身,看着根本没把伤害友军放在心上的狰,暗骂了一句。 狰更担心没自己拖着,再次向这边呼啸而来的黄金成,示意晁千神别废话,赶紧用出纵向法术。 晁千神气血翻涌,本来没力气出招,幸好他之前就准备了上、下雷诀,当即念道: “云顶霹雳,冥底电气,阴昭阳晖,雷灵尽聚,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需要上、下雷诀为引的亟雷诀原本就是将天顶雷气与地底电气从两个方向汇聚一处,打通天地的法术,完全符合了狰对长度和纵向的要求。 大本营里不见天光,上雷诀几乎只是个引子,可在上方悬着却能吸引下雷诀的电气朝那一点笔直攀升,超越距离限制。 这下歪打正着地验证了狰的猜想——因为只有理论上的“上”存在,一路向上的下雷诀永远也无法到达那个概念上的点,无止境地朝上方奔涌,瞬间就到达了大本营高度的尽头,被循环回地面,再次朝上冲去。 几秒间,从地面钻出的迅猛雷线就达到了十几条,把扑过来的黄金成切割开来。 晁千神看着眼前奇景,不禁笑出声来,又呕了口血。 狰忍不住赞叹一声,独角上再次汇出灵子团,朝黄金成打去。 既然煞气也被这样的循环限制,那只要是找到绝对不会被来回循环的位置,就应该是黄金成本体的所在了。 狰看着地表溢出的煞气形态,已然有了眉目,信心满满地瞄准一个位置,没再让灵子团脱离尖角,而是和撞击晁千神一样带着杀招冲了过去。 晁千神也不打算帮忙,加速体内法力的循环,把内伤压下去,又回到了齐泊雪面前。 传教需要点到为止,毕竟多说多错。只要认同了传教者输出的价值取向,人类就会自发地将这个价值用自己可接受的方式补全,自我巩固。 齐泊雪接受了晁千神那句“无与无是相等的,零加零依旧是零”,并迅速将自己的欲求融合了进去。 本能非罪,她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齐升逸正是看中她这一点,才让她凭自己的意志去接近晁千琳。但他还在她的记忆中植入了她被动遗忘的内容,并在适当时候帮她回忆起来,坚信她会被植入的命令控制,抛却那小小的初心。 此时的齐泊雪脑中两种记忆并存,可是晁千神巩固了她的初心,激发了她的求生欲,把她拖住四大家族和晁千琳,夺回项坠传送到齐升逸手中就立刻自爆,用煞气湮没大军的指令压了下去。 能让意志和记忆被操控的指令强度极大,那枚小小的芯片也带着齐升逸的执念,想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齐泊雪必须用自己的执念战胜齐升逸的执念,谁胜谁负其实难讲。 但至少,晁千神让她停了下来。 和黄金成战力相当,却比黄金成能打得多的她不出手,已经是对此时战局最大的帮助了。 666 豪赌终局 “齐老板,你有点儿消极怠工啊?” 齐升逸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我正在努力,只是,你不明白。” “呵呵,我确实不明白,连陛下都说我是猪。所以不如,你讲讲?” “任道长谦虚了,雏子之中,把天命看得最透彻的就是你,不是吗?” 任道是摸摸下巴上的小胡子:“是你自己说我不明白的啊。” “只有我自己在做的事你自然不明白,可是这战局趋势如何,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任道是又尴尬地笑笑:“我只是赌运不错罢了,至于能不能笑到最后,还不好说。” 齐升逸道:“那我们也来赌一赌吧。” “赌什么?” “赌白明,到底能不能活到最后。” “彩头呢?” “这个,”齐升逸把一枚芯片放在桌上,“这就是那三家想要的一切。” 任道是皮笑肉不笑地赞叹:“哇哦,如果我拿到这些,任家就彻底翻身了呀。” “或者,你还可以用它,抓住晁千琳。” “呵呵,确实……可是,我可没有能和这个重量级相当的东西。” 齐升逸幽幽看了他一眼,对他不坦诚的疲懒直接写在了脸上。 任道是不知道齐升逸到底了解自己到什么程度,只要不被对方点明,就假装不知道他的不满,依旧一脸笑容地和他对视。 无奈,齐升逸也只能叹道:“难怪任道长会被千琳这么评价,你这扮猪吃老虎的能力还真是叹为观止。好,那我就直说了。四大家族和桃灼堂在津城港团战的时候,不知你在做些什么?” 任道是终于掩不住自己真实的笑意:“行,我赌了。你压哪头?” “能。就算我失手,四大家族也失手,但天命不可解,他已经和晁千琳绑在一处,绝不会死。” 任道是笑道:“好,那我就赌他必死无疑。不过,齐老板,听你的意思,你根本就不打算用白明复活你太太,为什么还要拼上身家性命去抢白阳手里的东西?” 齐升逸一声苦笑:“她总归是会回来的,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可能为她准备好一切了。” “可是……如果事情真和我预想的一样,那她岂不是……” 齐升逸的眼角飘出一抹狠辣:“你不是也说,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吗。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晁千琳说那种话?” 看自己给晁千琳传话的小动作被发现,任道是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你这解析速度也太快了吧,就十几秒诶。” “这整个空间都归我所有,你们任家的法器还拦不住我。” 任道是摇摇头:“法器拦不住,可人拦得住。他们兄妹两个到底是何许人也,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齐升逸科学家和观察者的自尊心莫名受到挑战,饶有深意地说了个:“哦?” 可任道是没有继续,而是顾左右而言他:“不用在你们这群疯子的战场里九死一生,任某对齐老板真是感激不尽。” 齐升逸发现只要不正面问,这人就永远什么都不说,能把他气到寿数提前完结:“任老板,你眼中,晁千琳是什么样子?” “就是个普通的人类姑娘。” “那晁千神呢?” “完全被欲望支配的野兽。” “你自己呢?” “我?”任道是捡起茶杯,“一个看客罢了。这方面看来,我和你一样,好奇心重得超出了自己的能力。” “你真的只好奇,‘爱’是个什么东西?” 任道是摇摇头,没说话。 这时,齐升逸桌上的是警报器忽然闪了一下,他掏出手机,随手按了几个键,又对任道是说:“任道长,你的黑马杀出来了。” “野兽是不会被机巧困住的。” “是啊,人就算被记忆操控,也无法和真正的野兽抗衡。” 任道是终于主动问道:“齐老板,你真的忍心杀晁千琳吗?” 齐升逸揣摩着他的问题。 “忍心”一词,显然是让他刨除理性,刨除能否,扪心自问,他眼中的晁千琳,到底有没有被杀的理由。 半晌,这个老人精露出个无奈的苦笑:“当然不忍。就像你说的,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姑娘而已。” “哪怕你儿子被她耍得团团转,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齐升逸再次苦笑:“蓝晶的血,没你想的那么纯正。” 任道是瞬间有种吃到瓜的兴致:“难道蓝晶的父亲,其实是……” 齐升逸摇头:“就算妖怪化人,生殖隔离也依然存在,他本质上,和我没太大差别。” 联想到齐姓女孩们的存在,任道是终于懂了,诧异地说:“没想到齐老板年轻的时候是个大帅哥啊?” “你觉得我像吗?” “这么说……臧先生,真的是蓝晶的原貌?” “如果我说,他根本没有原貌,你相信吗?” “没有原貌?”任道是终于听到了自己无法理解的内容,垂头思考了许久,忽然惊讶地问,“难道,蓝晶只是个概念?” 齐升逸问:“任道长既然清楚为什么我会和你聊到这些,不如我们再赌一件事吧?” “我可没有彩头了。” “我也没有,只是图个乐。” “好,赌什么?” 齐升逸慢悠悠地说道:“赌晁千琳到底会不会成神。” 任道是忽生了些不耐:“你还没解释清楚蓝晶的事,这说不定对终局有影响。” “好,我告诉你。蓝晶的灵魂和肉身都是我制造出来的。” “制造人类?” “灵魂可以用我二人的记忆捏合,肉身可以用我二人的基因克隆,放在母体孕育。把这二者融合在一起,就是他这个人。融合之法说是巫术也好,说是炼金术也罢,都是程序构成。导出生物体的公式几乎都有缺陷,副作用也各不相同,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抵消副作用。” 任道是听懂了,意思是齐升逸实验了很多种方法,或是实验了很多次,只有最后这次算得上成功,却带走了他太太的命。所以他才执着于复活蓝羽柔,毕竟这不仅是生殖隔离的问题,还有他本人的疏忽存在。 “原来如此……可是,蓝晶还是只有一个。” “作为雏子,自然只有一个。可是我的儿子,不只这一个。” 任道是一拍大腿,忽然狂笑不止,笑到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才说道:“好,我赌千琳必然成神。” “正好,我赌她绝对不会。” 667 他不一样 “小子,是不是这个!” 晁千神抬手,接住狰抛来的吊坠,又一次为大妖的力道感叹不已。 他检查一番手中的吊坠,回道:“是了,走吧,去找齐升逸!” 数不尽的雷线已经把黄金成困在其中,他难以动弹,齐泊雪也正天人交战,一时应该得不出结论,这档口正是晁千神重返原计划的最好时机。 狰从空间裂口迈到晁千神身边,对他低下头。 晁千神的第一反应是“上马”,却没想到被一角顶在障壁之上,又一次被撞出口血。 “你还真把老夫当打手了?” 晁千神眼冒金星,一时之间根本没了挣扎的余地,连脑子都痛到迟滞了一下,只能苦笑一声,刚要说话,狰又用了用力。 这上古凶兽控制不好力道,晁千神听见自己肋骨的断裂声,求生本能驱使下捏爆了一颗传送法器,跳到了一旁十米开外的格子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又呕了一大瘫血。 血里掺着泡沫和内脏碎片,晁千神的肺似乎受伤严重,稀薄得空气让他大脑缺氧,更加焦虑。 他可没有晁千琳那样的恢复能力,斗过太乙又来斗黄金成和齐泊雪,中途小兵更是切了无数,现在还被狰搞了个不容忽视的内伤,战力竟然被友军折了大半。 狰当然不是有意的,它没想到人类的身体如此脆弱,只能走到晁千神身边:“你最好给我个解释。” 晁千神痛得难以收住胸口动荡的轰鸣,只能把自己的想法用同心诀传给狰: 【我猜你和白阳的协议是保护千琳,可是千琳的目的是从齐升逸手里救出一个人。你知道她的空间法术,如果她的目的不达成,没人能把她强行带走,我能做的就只有帮她完成目的。而且白阳本人的目的也是阻止齐升逸,这原本就不冲突,只是你没搞懂我们的目标而已。】 被他这么一说,狰忽然有点儿烦闷。 自己的冲动让它没搞清这趟浑水到底有多麻烦,又在此刻给自己徒增了负担。 “上来吧。”为了保全面子,狰没有多说什么,不顾晁千神的调息,把他挑到背上。 晁千神立刻让零七带着左护法,用空间法器一同来到狰背上。 狰依旧不悦,这时却再没立场指摘,只能问他:“要怎么找那个人精?” 其实晁千神也不知道了。 之前他是借着齐升逸的一路阻截寻找路线,可这时齐升逸显然改变了方法。 虽然有狰在不需要担心格子切片,但来阻截的齐泊雪却还在混沌状态,原本的方法基本作废。 重伤之下,他脑子乱做一团,只能想起这道题最直白的解法。 【只能问齐泊雪了吗?】 晁千神想到即做,反正用意识交流消耗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他没想到,只这三两分钟,发现齐泊雪异动的齐升逸已经启动了备用计划。 晁千神是个操控人心的邪教教主,他却是个研究记忆几百年的科学家,深知人心难控。 他能借齐泊雪原本的心路惯性让她接近晁千琳,就料到晁千琳这类的异常或其他外力可能把这种惯性贯彻到底,索性在齐泊雪的记忆中多植入了一重彻底的抹除程序。 现在的齐泊雪,已经是具空壳,除了煞气融合下愤怒和战斗的本能,什么都不知道了。 任道是虽然看到了齐升逸与自己谈笑之间的所作所为,预料到自己押宝的晁千神受到挑战,却不知道这个挑战对他来说有多么夸张。 他准备了举穹庐,准备了四象丹敢死队,准备了巫术法器和无数安灵教徒,却独独忘了准备治愈性的丹药和法器。 他根本就没考虑过自己。 被齐泊雪全数清零的意识弹出之后,晁千神立刻明白自己将要与煞气进行第二轮苦战。 可是此时不比刚才,他虚弱到身后未被用完的灵子团都不受控地涣散,那边的黄金成也开始将自己分散突围,齐泊雪本人更是周身煞气骤起,猛地朝这边冲来,情况不乐观到了极点。 “小子,怎么走?”狰急切地又问一遍,已经摆好了应战的姿势,独角上灵气噼噼啪啪地汇聚。 晁千神恼得想杀了身下这个白痴,可是转念间,他又被无力感填满了。 这也是他自找的,自己没本事,不会空间法术,只能走这步险棋,和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凶兽同行。 【我们,不走了。】 晁千神忽然从狰背上落下,冲向齐泊雪,在锋锐的煞气切进自己脖颈前一秒,手上汇出一柄混合着血色的长戟挑起吊坠,用尽全力喊道:“齐升逸,聊聊吧!” “这种时候,你有立场谈判吗?”老人精的声音忽然在大本营全境响起。 “你会回应,我自然有。” “伤得很重啊,晁千神。” “比不上你。” 齐升逸的笑声混着喉头异物的响动:“你想谈什么?” “把白明给我。” “你觉得可能吗?” “你还有蓝晶,吊坠却只有一个。” 齐升逸懒得和他废话,蓦地严肃下来:“晁千琳煞气入脑,把吊坠给我,齐泊雪会救她。” “任道是在你那边吧?” “呵呵,是啊。” 晁千神嘲讽地笑道:“那你就看看自己背后吧。” 齐升逸没有回头,也感觉到看那柄顶在自己后腰上的桃木剑。 “你说千琳,快死了?” 齐升逸他第一次听到任道是如此清冷的声音,一时竟有种与机器交谈的错觉,愣了一下,他忽然再次嗤笑出声:“你明知道她根本不会死。” 任道是的剑又往前顶了顶,轻而易举地切进衣服,贴上他的皮肉:“你也该知道,如果她死在晁千神眼前,我们的赌,都会失效。” “你真的这么看得起他?” 任道是沉默以对,只把剑前递了半寸。 “他们不会听到的,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任道是沉吟半晌,收了剑,却依旧是随时准备出手的架势。 齐升逸转过身,看着他绝缘体一般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睛,听他说道: “他和我们,不一样。” 668 谈判失败 任道是的话意义不明。 “他”自然指的是晁千神,可“我们”是谁,他又“不一样”在哪里? 晁千神只给那边留足了说话的时间,却没给齐升逸留出思考时间,再次问道:“齐老板,想好了吗?” 任道是故意摩挲着手里的剑,冰冷地盯着齐升逸。 这个老人精全部精力都放在运营异空间了,自身和普通的老人几乎没有区别,为了让任道是和他安心说话,他的部下也被赶到了门外,这么近的距离,空间法术和道家正法哪个更快,还真的不好说。 晁千神依旧没听到回音,他感觉自己的头和身体已经分开了,却看不见煞气吞噬的范围,无奈至极。 齐泊雪完全僵化的状态说明,齐升逸只能利用类似卫语信超能力的方法对她进行最基础的控制,根本就不可能让齐泊雪去救晁千琳。这才是他坚持自己交易内容的原因。 他的心已经要着火了。 看自己之前的状态,“煞气入脑”岂不是要吞噬她的所有意识? 这本就是要靠意识和外力共同抵抗的东西,没了意识,又是受不得外力的头部,那些煞气或许只能等晁千琳自身的修复能力来消磨。 几乎是对峙的最后关头,没有时间给她恢复了。 【看来等不得她了……】 “齐老板,把白明给他吧。”任道是已经耐不住性子,他太了解晁千神,如果再拖下去,这事儿的走向肯定会被再次翻覆。 可是齐升逸蓦地落下泪来,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大哭。 他“失败”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他“成功”的前提却偏偏是这个“失败”,即便如此,晁千神竟然还把他逼上了绝路。 “不,我不会交出白明!” 他掺着哭腔的声音骤然响彻整个大本营。 奚满月捏紧了蓬修的刀柄,奚成必抱着忽生颤动的晁千琳,世钏动了动被分割在碎块中的手臂,天师们和妖怪们看向再次突兀袭来的黑衣人和少女,皆尽惊诧。 【他不会交出白明,为什么?】 所有人为这个问题共同疑惑。 白和和晁千神都反复说过,吊坠只有一个,没了白明还有蓝晶,齐升逸甚至还告诉任道是,连“蓝晶”都不只一个,看起来这分明就是绝境无疑,齐升逸却依然不愿让步。 其中最诧异的无外乎奚成必,自己会接盘实验的,齐升逸明明知道,为什么…… 但任道是懂了。 他忽地露出欣喜异常的表情,叹道:“原来如此……” 齐升逸瞬间改变了任道是身周的空间构成,却还是被他化为沙土潜进地面的身体钻了空子。 虽然只有条手臂躲过了齐升逸的空间攻击,被血咒无条件束缚的桃木剑还是随他的意念,顺着那条手臂的指示朝房间另一端躺在手术台上的白明飞去。 白明所在的空间躲过飞剑,朝着齐升逸的方向奔来。 任道是再次出剑拦截,齐升逸丝毫不惧,用空间裂口把那把剑收到了任道是无法跨越的空间隔层内。 其实,只要任道是意念尚存,那把剑还是可以进行最基础的攻击,但他没再追击,而是问道:“无论赌约如何,我们一开始说好的事,不会变吧?” “不会。” “那抱歉了,拖了这会儿,我老公也该来接我了。” 任道是话音刚落,齐升逸的头脑中就忽得挤进一股庞大的数据,意识被骤然扩容了十数倍,撕裂灵魂的痛苦呼啸而来。 这种事他不是没遭遇过,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不知晁千神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不是不会用空间法术吗……】 到这时,奚满月也懂了——晁千神果然比她知道得更多。 【出手吗?】蓬修问。 【嗯,终于。】 整个大本营都在轰鸣声中摇晃,地面和天顶显出龟裂的迹象,甚至有天光开始向内渗透。 格子间原本不可见的障壁发出淡淡的白光,间隙逐渐加大,为了弥补间隙,格子本身也跟着胀大,转眼间面积已经达到了4乘4。 被困于切片中的世钏等几个倒霉蛋都因为随空间胀大的切块,拿回了些许对身体的控制权,如果这种膨胀继续进行下去,那么他们或许真的能得救。 而被困在雷线之间的黄金成也因为空间的膨胀找到了更多间隙,向外疏散自己的身体,这时已经再次汇聚出个小小的人形,扯着更多煞气朝晁千神扑来。 从方舟中跟来,有幸活到这时的都是战力足以在空间法术的压倒性优势下靠实力抗击敌人的大妖,它们竟然不知何时已经聚在了整个大本营最边缘的角落,身边独独只有一个人类,便是奚北。 或者说是,十一。 它们汇聚于此的原因,正是之前晁千神是召唤狰时使用的引魂符。 妖怪与人类不同,在诞生之初没有高于其他生物的智能,不会出现专门开发自身智力以至于没精力强化身体的技能树选择。 有能力成长到大妖的妖怪一定是全方位发展的,即便会像狰一样存在各自的性格缺陷,也普遍像狰一样,只是因为被隔绝开来不善机巧,不是真正的傻瓜。 被四大家族的天师们当了几次炮灰,这些妖怪就已经明白了自己受到的待遇,所以它们很快就决定退出这无意义的争斗,苟且到一切结束。 这些妖怪几乎都是寿数太长,摸到空间法术边缘的妖物,在格子之间控制自身动向的能力微乎其微,为了不过去送死,苟且到一切结束,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可能停在原地,或是后退。 齐升逸疯狂分割战局,把注意力集中在几个雏子和晁千神身上时,晁千神有意将格子往边缘引导的时候,这些不断后缩,甚至原地不动的妖怪就被不断前进的空间相对移动到了整个大本营离齐升逸最远的反方向。 这时,晁千神的“信号弹”发射。 妖怪们理所当然地理解为这群天师又要刚刚召集起来还应付不了眼前的困境,想把炮灰也集结起来,再送一波。 群情激愤又无可奈何的时候,一直和他们共同进退的“奚北”去忽然提出了另一个方案:“不如我们自己先逃吧。” 669 谈判成功 “你是奚家人?”一个与齐升逸寿数相当的妖怪问道,“听说你们奚家法器很多?” “这么说你能打开这里?”又一个妖怪来了兴致,忙不迭问道。 “呵呵,差不多吧……”奚北叹息着说道,扶额坐下,“说真的,我已经够了……已经不想继续了……” 这些未被镜头顾及的边缘人们面面相觑,深有同感。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场大戏,除了一众雏子和三方头目,所有人都是炮灰,毕竟所有战争,都是如此。 “那你倒是说啊,你有法器打开这里?” 奚北瞥向一边,有意躲开妖怪们的视线:“我倒是有,只是……能通过的人有限。” 此话一出,气氛骤然肃杀起来,众妖看向彼此的眼神都染上深意。 奚北赶紧说道:“大家别这样,其实我本来自己偷偷溜了最省事,会把这事儿说出来,就是不希望我们这些弱者再自相残杀。” “弱者”二字刺伤了众妖的心。 它们是弱者? 怎么可能。 奚北做出一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样子,又一次解释道:“我不是说大家弱,只是空间法术这种东西,懂了就是懂了,不懂就是不懂,真的很没辙啊……” “别废话了,你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离开这儿的办法,是吧?” “有是有……”奚北依旧为难,又叹了口气,被再三催促才终于又说道,“你们之前有没有遇到那个金系灵辖?” 立刻有妖怪应和道:“用戟那个吗?” 奚北点点头:“对,就是他。之前我看到他用巫术,往这边送了很多外面世界的人。” “所以呢,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众妖终于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吞吞吐吐中躁动起来,刚好此时,一股无法忽视的巨大煞气凭空而生。 妖怪比人类的感知敏锐数倍,之前的死气和血气就已经够压抑了,又多了这么一重威胁,全员都变得坐立难安。 奚北像没感觉到变化一样,还是支支吾吾:“其实……巫术就是等价交换嘛,看他那么把人换进来,我就想到,如果我们能干预他的巫术,用把我们来交换他带进来的人,就几乎不用费力,借他之手离开。” 这道理倒是好懂,一个像人却生着两翼的妖怪当即说道:“你别告诉我你不会巫术。” “各位,我是天师啊……”奚北无奈地说,“其实我为难的就是这个……” 鸟人翻了个白眼,继而说道:“不过这个办法确实可行,只是不知道他的巫术发动地点在哪里,直接用诅祝介入的话,代价可能有点儿大。” 一个很像老虎,尾巴却是条蛇的妖怪说道:“我也懂些巫术,还有谁懂,可以一起来想想办法。” 又一个妖怪站了出来,它像条狗,却有三个头,声音尖细得像个女人:“我也懂,只是介入他的巫术,改变他的巫术能源还不算困难。但我们和人类不是等价的,我们身上的能量比人类高出几十倍,为了把我们换出去,就必须改变他的巫术目的,让他换进这里的人类数量跟着加倍。 “可是,他术法召唤的对象数量上限是多少我们不知道啊,既然要一起出去,巫术发生一半就暂停岂不是尴尬了。”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妖怪们瞬间陷入沉思。 但战场瞬息万变,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第二个巨大的煞气源出现了。 事态变得更加紧张。众妖已经错过一次逃离异空间回到真实世界的机会,这时又见了离开的希望,连之前挺到最后的无奈也没了,蓦地慌乱起来。 挑起事端的“奚北”忽然再次站了出来,声音骤然变成了十一原本的女声: “各位,我是安灵教教主兼神使,晁千神的部下,有个交易想和各位聊聊。” 因为事态越来越偏离想象,她还没有放弃奚北的外表,众妖只以为她是上了奚北的身,没有任何障碍地接受了她是晁千神手下的事实,对那个击败太乙的灵辖丝毫不敢轻视。 鸟人主动站出来:“请讲。” “教主听到了你们的讨论,觉得这无伤大雅,只是如那位所言,安灵教的人数可能不够你们一同离开,所以,他想问问各位,愿不愿意一起出力,把这里和表世界连接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 “教主的巫术可以将外界的能量带进这里,能量进入的过程如果足够长,这里和表世界的链接点就可以长时间存在。根据这个原理,一次性带入大量表世界能量就可以一次性制造大量链接点,如果通过这些链接点的能量足够大,链接点就会扩大成面,继而破坏大本营和表世界之间的障壁。” 三头犬立刻发觉不对:“这和我们之前商量的没什么区别啊?你们的教徒数量不是不够的吗?” “我说的是,能量。” 三只懂得巫术的妖怪瞬间明白了,不禁脸现纠结。 能量,可不止是人。 还有表世界的东西。 建筑、植被、街道、土地……都是能量。 看他们迟疑,十一依旧平静地说着:“简单来说,这是个一次性带入大量外物,从多个角度涨破这个闭合空间的方法,可是‘大量’的要求很难达成,如果各位没有足够的自信,谈判就取消吧。” “你这激将法也太下成了吧。” 三头犬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掂量起周围妖怪的分量。 他们都是置身事外的苦命人,大部分妖怪连自己为什么被关进方舟都搞不清楚,好不容易有个离开的机会却是搅合进这么一场争斗。 他们根本不欠这世界什么,这个巫术发动后可能对表世界造成的业果反倒像世界欠他们的,而且,那个教主竟然跳出来主动承担这份业果。 何乐而不为。 他们可是很有自信的。 “奚北”之前埋下“弱者”的种子也跟着爆掉了。 “好,我愿意。” 一个妖怪带头,其他妖怪也忙不迭各自应和。 十一用奚北的脸露出个嘲讽的笑,与此同时,晁千神跃下狰的后背,冲向齐泊雪。 “齐升逸,聊聊吧!” 670 少说为妙 大本营的空间逐步稀疏证明晁千神引用链接点的战略奏了效。 有了手里的“灵力转换器”和空间外与教徒们呆在一处的零六,改变巫术本身没有难度。而且原本献祭空间外教徒来换取位移的方法要折损一半人数,这样直接用空间内的能量置换教徒则能更多地保存教徒,晁千神乐得如此。 从表世界和异空间共同见证巫术的发动给了他一种别样的快感,哪怕他没有空间感知力,只是看着靠概念推导出的预期状态发生,他的自信就再次膨胀,连肺部的压力似乎都跟着缓解了。 可是他和齐升逸彻底撕破脸,眼前的齐泊雪已经没了收手的理由。 恢复动作能力的瞬间,她手上尖锐的煞气就切进他的脖颈,饶是晁千神做足了准备闪身,还是擦破了皮肉,险些伤到动脉。 这一下可算让他再次认真起来,毫不犹豫地用出空间法器,躲到了狰的身后。 不过黄金成也已经挣脱了大半个身体,朝他们扑来,狰只能拦截一方,晁千神必然要面对一方。 好在这时的左护法皮肤也已经发红,整个人身上的果香甚至顺着齐泊雪冲来的气流飘到晁千神面前。 他当即将这个男人也献祭成灵子,补进已经被狰消耗半数的灵子团。 “你的毒没什么用啊。”狰一边用灵子团阻截黄金成攻来的煞气,一边吐槽。 晁千神蓦地想起什么,妖怪身畔的十一当即掏出自己身上的两颗四象丹,对身边的妖怪说道:“姓奚的身上有恢复用的丹药,哪位前辈需要可以拿去。” 妖怪们正切身体会着巫术之中贯通两个空间的奇妙感觉,听到她声音的只有几个,离她最近的妖怪当即接了丹药吞下。 晁千神的巫术有效已经是既定事实,妖怪们对十一无条件信任,此刻身体中汹涌的法力回流更是真切,逃脱异空间的信心也跟着爆满。 晁千神其实不太确定这种丹药对不曾修法的妖怪有没有用,可是眼见着棋盘格子膨胀加速,这点儿顾虑登时变成了嘲讽的笑容。 【看来先天的法力回流比修者还要通畅,受四象丹影响更大。】 这样的膨胀拉大了黄金成和齐泊雪与他的距离,虽然对全靠本能的黄金成影响微乎其微,却会对拥有机巧和法术的齐泊雪造成困扰。 她只有一条腿,身体要靠煞气推着走,远程法术更加方便,这下不免失了准头,被晁千神用镜屏轻巧挡过。 她毕竟被齐升逸洗去了自我意识,学习能力被削弱到了极限,仅靠着过去战斗留下的身体本能和晁千神预判能力对抗,失了先机漏掉这步,再补上就必然多花时间。 晁千神借这个档口,一边躲避着齐泊雪,一边四下张望。 即便做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不会停步不前。 果然如他所料,异空间的密度被外界平衡之后,空间内的人造建筑也变得极不稳定,却不像空间本身随大规则自然变化,而是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和角度无序地扭曲起来。 这些建筑之中,偏偏有那么一个房间依旧像个方方正正的盒子一样,稳定得极为异常。 “我找到齐升逸了,你该逃便逃。” 晁千神对狰交代一句,再次捏爆了一颗空间法器。 空间六个平面透进的天光越来越胜,即便齐升逸的空间法术再精密,也无法抗衡作为既定规则存在的巫术,只能将自己的所在一遍遍封锁。 晁千神突兀地挤进了他最后的阵地,意味着这也同样是徒劳——他献出的祭品体量太大了,大到超过了整个大本营内包含的原有人数和体积,他的能力已经彻底无效了。 眼前那个男人一身狼狈,前襟满是未干的血迹,却还是正了正领带,对他淡淡地说:“齐老板,初次见面。” 他瞥了一眼房间里满满的精密仪器,被齐升逸护在身后的白明,以及卡在空间切块里的任道是,直入主题:“把白明给我吧。” 齐升逸苦笑不止。 寿数和天命是横在他面前的两道难题,再加上人精本身也不善战斗,就算空间法术不可逆地瓦解,他拿回了剩余的所有力量,还是没把握和晁千神抗衡。 可是齐升逸不愿意放弃,依旧挡在白明身前。 晁千神也不废话,长戟瞬间汇聚在手,直指齐升逸的喉头:“别挣扎了,没意义。” 齐升逸摇摇头:“有的,请你,听听我的想法吧。” 晁千神笑道:“反派死于话多,我们都是反派,还是少说为妙。” 他说着,长戟便要扎下去。 可就在戟尖碰到齐升逸皮肉最后关头,一道蓝色的影子忽地荡开他手上的兵刃,顺势潜进齐升逸身后,把白明从一堆管子间生硬地扯开,身形一滞,又要离开。 “蓝晶!” 晁千神怒喝一声,长戟往蓝晶身周一划,三个安灵教徒便从金色的轨迹中掉落在蓝晶身侧,占住了对方空间法阵需要的闭环空间。 蓝晶一把扯过齐升逸,不顾父亲的生死,用他挡住晁千神再次挥来的长戟。 可晁千神的戟是灵气所化,轻而易举地绕开齐升逸的身体,伸长到蓝晶身侧,蓝晶匆忙闪避,还是被他削掉了数片羽毛。 “晁千神,你别闹了!” “你才别闹了!”晁千神吼了回去,一脚踢开被蓝晶抛过来的齐升逸,但只这一瞬,蓝晶就再次用身上刻印的符文发动了空间法阵。 晁千神故技重施,可蓝晶也学聪明了,遁进了分割任道是身体的空间切片,把又三个安灵教徒卡在其间,自己则跳脱到房间被隔绝的另一边,问道:“你不是答应千琳要救出白明了吗?” 晁千神捏爆一颗空间法器,瞬间来到他身边:“我这不是正在救吗?我不会伤你父亲,把白明给我。” 蓝晶的空间法术闭环再次被占,只能逃回房间另一侧,顺手扯出任道是,推向晁千神挡住他的脚步:“你把我当白痴吗?我会在乎那个老头子的死活?你是想杀了白明吧!” 晁千神懒得争辩,因为他没什么可争辩的,蓝晶说的就是事实,只用戟拨开任道是。 齐升逸的不放手和他牺牲整个安灵教的最后手段加在一起,足够蓝晶推断出这个结论。 这两个人都已经知道白明到底意味着什么,谁都不打算放手,一同站在了晁千琳的对立面上。 “我不会再背弃她了!” 蓝晶用嘶吼掩盖着黑魔法发动时内脏被取走的痛楚,揽着白明,消失在一阵黑雾中。 “妈的……” 671 男巫之争 这可能是齐升逸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有这么个儿子。 无论如何,白明落在蓝晶手里都比落在晁千神手里要好,哪怕是抢回他,对付蓝晶也比对付晁千神容易得多。 齐升逸瞬间追上蓝晶的脚步,消失在房间里。 看着失去控制,终于开始扭曲的实验室,晁千神气得呕出口血,立刻被任道是扶住。 “要帮忙吗?” 晁千神瞥了他一眼:“你能确定蓝晶的位置?” 任道是摇摇头。 晁千神无奈,当即念起司向诀:“南斗生寿,北斗消魂,晷影逐日,盖壤四均,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他之前使用空间法器到达的都是视线范围内的位置,现在却不知道蓝晶人到底在哪儿,只能用寻人法术先找到他。 现在整个异空间还没被自然法则建立与表世界稳定的融合,司向诀对蓝晶的感应不时泛起波纹状的扭曲,晁千神被这种感觉搞的头昏脑涨。 不过这种被动的融合也影响到了蓝晶。 他指定的目标位置当然是晁千琳身边,可是他意识中晁千琳的坐标却杂乱无章,为了逃离晁千神,他无视这种不稳定强行发动了黑魔法,掉落的地方竟然是正一盟研究学院的大操场。 【晁千神之前把安灵教带到这里来了?难道,他发现了我在大阵中留的机关……这白痴真是太凶了……】 其实晁千神并没发现,他只是不相信任何人而已。把自己的所有兵力都放在被蓝晶阵法包围的岚城,他怎么可能放心。 蓝晶无奈,只能尽可能拖时间等晁千琳过来,为自己的生死打上问号。 和太乙对战的时候他被晁千神阴了,为了拿回自己的眼睛,他在那时就用了一次黑魔法,虽然用治疗魔法强行把脏器补全,他依旧元气大伤。 进入大本营,他和众人分开之后就一直畏缩在角落保持隐身的状态默默疗伤。他也是看得懂事态的雏子,知道只要晁千琳冲锋陷阵,这场仗就还是稳的,不用着急,便打算战事发展到最后期,战力降低到最小时,用岚城的大阵把大本营拖到表世界。 没想到晁千神比他快了一步。 但这也没办法,他的阵法容不下现在的人数,他也没想到晁千神也能像晁千琳一样诱导自然规则介入,这时也只能在他布下的战局里躲避他了。 蓝晶拍了拍白明的脸:“喂,你醒醒。” 白明没什么动静。 蓝晶怀疑他没反应是因为他本来就不会和自己说话,只能更重地打了他两拳。 白明还是没有动静。 蓝晶急的想哭。 从他刚刚落下开始,夕阳下的广场就在他视线中扭动出诡异的电子雪花,这时雪花更是扩散成了色散的马赛克,让他有种身处游戏bug界面的错觉。 蓝晶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马赛克就会稳定成人形,结束那些巫术链接点的静止,把无意义的置换变成最自然的融合与平衡。而一旦链接停止,这无限大的世界就会将大本营本身分拆,将所有大本营和广场中的人汇聚一处。 这其中占比更大的是安灵教徒,晁千神的势力。 可事情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蓝晶忽然感到背后骤然欺近的杀气,想也不想地展翅跃开,脚下的地面登时出现一个深坑。 就因为他停止移动,晁千神找到了他的位置。 突然出现在广场上的金灵辖手持一柄长戟,脚底灵子汇聚,一步一步踏到空中,掌心放出紫色的雷电,绕到蓝晶身后将他朝自己面前驱赶。 蓝晶抱着白明只能滑翔,将将闪过晁千神的两次攻击就已经开始不支。 他只好暗自念动咒语,让背上又一道黑魔法产生效果,脑中构建出一个保护性的屏障,把白明抛向远处。 晁千神的雷电没有追上白明被扯进魔法阵的速度,一瞬间的分神却给了蓝晶机会。 他下定决心要完成对晁千琳的诺言,为了这份恩情可能换取的存在感,他第四次用出黑魔法。 一道黑色的闪电顺着他的口哨缠向晁千神紫色的雷电,相比对方,这条黑龙慢得像在爬行,可是一与雷电接触,它就有生命般死死地缠紧了对方,向晁千神猛扑而去。 黑魔法的强度与使用者的伤残有密切关联,蓝晶除了内脏和鲜血,连自己的外表都抛弃了,他举起蜡一样开始融化的左手,把血肉汇进那条黑龙,黑龙瞬间加速,追上了晁千神推开的脚步。 晁千神的身体状态也在谷底,之前炼化的十四和左护法都被他留在了狰身边,这庞大的能量还没被置换出来,周围又是不断被抽取进巫术的状态,可供调动的灵子少的可怜,凭他此刻的身法根本躲不开这样拼了命的攻击。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了巫术的深度应用,便将身在此处的自己当成能量,换回了异空间,又在回到异空间的瞬间捏爆一颗空间法器,把自己送回了之前的位置。 蓝晶惊讶地看着黑龙缠上了一只三头犬,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他再感觉到晁千神的气息,对方却正从广场不远处的研究学院教学楼里冲出来,顶着一道金色的镜屏砸向自己。 没办法,这个战场太不稳定了,空间位置每秒都在相互拉扯,相互置换,作为巫术控制者的晁千神也预判不准。 晁千神看着被消融到只剩骨骼的三头犬,暗自心惊:【我现在的能量只和这个玩意儿相当吗?】 蓝晶可没时间想这些,再次御使黑龙朝晁千神身前的镜屏而去。 镜屏是灵子构成,对黑魔法的腐蚀性没有反应,却在能量的撞击中炸裂成片,四散飞溅。 普通的灵辖法术没法和献祭血肉的黑魔法强度相当,短时间内晁千神也没法做出全新的巫术和他抗衡,只能再次开溜。 蓝晶被他这打不过就跑的小人行径搞的极度炸毛,剧痛更是吃掉了他的理智,霎时间,整个广场上空全是竦斯愤怒的吼声。 让他更加愤怒的是,这片刻的意识空白结束不是因为晁千神的再次出现。 一个陌生的灵力突兀地出现在他的黑魔法中,可黑龙正兀自飞行。 蓝晶立刻看向地面,就见齐升逸已经进入了自己的法阵,把白明扛了起来。 672 天方夜谭 蓝晶很不想和齐升逸对峙,他还要提防随时会出现的晁千神,生怕被分了神,让晁千神坐收渔利,只能问道: “老爹,你还不放弃吗?” 齐升逸却道:“我帮你。” “为什么?” “故事不是这么写的。” 蓝晶一惊:“你的意思是你要把白明交给千琳?” 齐升逸摇头:“不,我不会把白明交出去的。” 蓝晶反应了一下,忽然懂了:“你的意思是,要千琳从你手上抢走白明?可我就是来帮她抢……” 齐升逸苦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我绝对不能把白明交给晁千神。” 蓝晶被他搞糊涂了,齐升逸却继续说道:“白痴,还没发现吗,这里是他的广场。” 蓝晶神色一滞,他当然知道这里很不对劲,可不对劲的地方多过头了就很难找到其中重点。 他的空间感知力不如晁千琳和奚满月,还有只能窥探天机的眼睛,现在这个被巫术和自然平衡相互拉扯的广场上元素过多,他整个人的感知系统完全被搅乱了,身上的剧痛更是让他集中不了精神。 【难道晁千神想利用引入的时间介质来完成什么逆天的法术?不对啊,他连空间感知力都没有……】 蓝晶不敢小看他,却也不敢高看他。 这个神经病本质上和齐升逸其实非常相似,都是能把有限资源最大限度玩出花儿来的角色,他的手段只会超出常理,却不会像晁千琳一样随时开新挂,没道理会存在蓝晶感受不到的异常。 【我能感受到的异常……】 蓝晶暂时收了对周围空间的感应,不再考虑晁千神随时会来的袭击,反正那条“黑龙”还能坚持许久,自己反被他拖住时间才是最糟的。 这时用来与外界交换能量的妖怪们已经陆续来到了广场上。 这些扩张异空间与表世界链接点的关键显然完成了使命,大本营的坍塌已经是不可逆转的事实,但蓝晶在他们身上感觉到了超出常规的灵气密度,不确定是不是因为他们背负着两个空间相互联结的因果,才会呈现出这样的夸张实力。 终于拥有了渴求已久的自由,所有妖怪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跑路,可是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关节像被滞住一样,根本就无法动弹,登时慌张起来。 其中背生两翼的妖怪说道:“别慌,巫术没彻底结束,我们当然走不了。” 希望越近,妖怪们就越是急切,忙不迭问:“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 虎身蛇尾的妖怪却道:“一旦可以动弹,我们真的得立刻离开!” “怎么?” 它恶狠狠地说:“我们被坑了。” 蓝晶听到他们那边的交谈,立刻滑翔过去。 众妖见了他嘀嗒融化的左翼,都表情挣扎,显然是想躲却躲不开的样子。 蓝晶道:“我不会伤害你们,你们掺和进巫术是主动的吗?” 虎身蛇尾道:“安灵教的教主说能这么离开。” “你们出来之前看到他了吗?” 妖怪们纷纷应和:”看到了,他和那群凡人在一起。” 这一瞬间,蓝晶脑内“轰”得一声,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他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不自觉地嘟囔着:“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原来这场征讨的boss,早就换了人。 孙刘联军和曹操都被眼前的大火蒙了眼,没看到吹动事件发展的那阵东风。 晁千神从一开始介入这场争斗,想的就不是帮助晁千琳,而是借晁千琳的名头,清理掉这群把晁千琳的生活搅乱一团的天师和妖怪。 这事儿听起来天方夜谭,可是这家伙对天命的把控精准到无人能敌,事情竟然真的一步一步按他的计划发展到了这一步。 齐升逸看蓝晶的样子就知道他也懂了。 一开始晁千神引入安灵教的普通教徒来推进这场征讨提前打响,齐升逸只以为他是要保证晁千琳能先于家族得到白明这个该被回收的实验道具,直到晁千神放弃继续追踪自己,而是顺应纹盒的召唤,回头去找晁千琳,他才意识到,这个疯子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唯一的敌人。 晁千琳是不会死的,晁千神一清二楚,虽说可以把这种行为解释为爱情,可是当时即便他不回头,天命也不会让晁千琳在那个阶段退场。 而就算他想救白和,且不论他知不知道白和濒死,凭他对天命的了解和他后来说出的话,他也该知道白和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 但他还是去了。 就因为晁千神太清楚天命,太清楚齐升逸也了解天命,知道白明不到自己手中,就根本没可能死。 就算那时他就攻入齐升逸的实验室,他也会被天命拖住脚步,因为当时黄金成和齐泊雪都还没出现,齐升逸的杀招远没出现,整场战事还不算到达最危急的高潮。 而且,理论上来说,这场天命中的对战一定是在最后关头才会发生,白和的吊坠虽然是必需品,但如果齐升逸真的迫于无奈,非要抢在四大家族赶来之前进行试验,他一定另有办法,顶多是折损实验的成功率。 晁千神由此推断,齐升逸已经做好了实验失败的充足准备,才会优哉游哉地和他们打拉锯战,放任晁千琳一再成长。 也就是说,他和四大家族的合作还不算彻底结束。 所以白明对他的价值也是拖时间,他想用白明勾住晁千琳,给自己增加寿数,帮四大家族顺理成章地得到实验资料,在这场争斗中获取更多生还的可能。 佐证这一点的还有任道是的失踪,晁千神确定齐升逸和任道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利于雏子对立面的协议一定会威胁雏子的第一人,而这协议又是和与钟家结盟的任家雏子缔结的,齐升逸的目的无论是什么都必然被晁千神忌惮。 于是一进入大本营,他就开始进一步完善之前的构想,一边借助天命,一边抵抗天命,随时利用天命最盛的人来改变天命的指向,直到自己隐藏在天命背后的最终手段不可逆地成为必然。 此时此刻,晁千琳终于被混乱过度的空间纠缠扯回了意识。 奚成必赶紧把她放下来:“好点儿了吗?” 晁千琳满脸惊恐地寻找奚满月,嘴里叫的却是:“大哥……” 而奚满月,终于拔了刀。 673 三煞同源 晁千神站在一众安灵教徒之间,难得露出了堪称亲切的笑容。 忠诚度不够的岚城分部教徒早就在之前的大规模献祭和后续陆续的献祭中被他消耗一空,这时留下的七百多人都是从卫城跟来的铁杆死忠,所以,即便此处哀鸿遍野,充斥着连表世界人都能感知的血气和煞气,依旧没人对他的命令产生任何异议。 他的状态不好,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毕竟衬衫上那摊血太过显眼,不容忽视。但他笑了,笑得那么温和,好像要宣布什么好事,于是在拜礼姿态下仰视着他,每个教徒都无比幸福。 可惜他一直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们,放任他们肆意想象他要说出的好消息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 老生常谈了。 他们身上对晁千神有价值的,也就只有他们的命而已。 大本营和正一盟研究学院的广场一样,每个粒子间都掺杂着彼此,连这些教徒本身都像闭路电视机没了信号,抽搐个不停。 晁千神知道蓝晶正在那边焦灼地等待自己随时攻过去,可他已经不准备再和他玩游戏了。 他在实验室被气到呕出口血可不是为了蓝晶,而是为了这天命。 他算计得如此精准,打算在两个空间的纠缠之间,对这些既不能操控巫术又没有空间能力的天师下手,竟然还是被摆了一道。 如果不被自己追赶,蓝晶一定会被身上的天命送到天命最盛的晁千琳身边,单只齐升逸的天命改变不了事情的走向。 为了阻止晁千琳和白明碰面,他只能也带着自己积累至今的天命去追赶蓝晶,主动给剧本增加节点,再次避免ending的到来。 【看来也只能等空间彻底稳定下来,先解决天师们,再去解决白明了。】 晁千神一路引导着“天命”,这时自信已达顶峰,对神只是人的事实坚信不疑,才会露出那样的笑。 因为天命竟然承认了他的引导作用,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以为会冲上来阻止自己的奚满月虽然拔了刀,对上的却不是他。 齐泊雪和黄金成原本是大本营中体量最大,最能保持大本营稳定性的东西,可惜这二者智能都很有限。 感受到远超自己体量的煞气出鞘,齐泊雪没了眼前的目标晁千神,本能地朝着奚满月的方向冲去。 而没了晁千神,狰失去了与黄金成一战的必要,也没有找到晁千琳的方法,当即利用空间法术闪到了大本营的角落。彻底没了目标的黄金成也同样选择了两个雏子同时存在的位置。 一恢复意识就被三股逆天的煞气攻占了全部感知,晁千琳头痛得越发厉害。 她的精神力还没恢复,完全用不出空间法术,也没力气使用悯火诀,只能将身家性命交托在周围的天师手中。 还好奚成必没有放弃她的意思,在这性命攸关的场合,他终于毫不吝啬地袒露了作为长辈和男性对她本能地保护欲,把她护在身后,用身周外放的法力屏蔽着不断侵蚀的煞气。 奚满月手中的蓬修发出冷笑:“真是讽刺,我的第一个对手竟是自己。” “除了你,也没人能拦住你了。”奚满月淡淡笑着,扬起这把和她身高相差无多的长刀,擎下齐泊雪放出的煞气。 那边顿时打做一团,奚满月随着脚下格子的膨胀渐渐远离了奚成必和晁千琳等人,沙尘暴似的煞气蔓延地却比空间扩张更加迅速,无声无息地包围了他们。 之前跟奚满月汇聚过来的五人都曾遭遇过齐升逸空间的煞气,当即拿出各自正法抵御这看不见的敌人。红楼组则显得极为无奈,连躲都不知该往哪儿躲。 吞噬一切的煞气几乎能克制一切道法,好在人数众多,众人还是找到了一个相当微妙的方法暂且保命——煞气毕竟是气体,使用风法术能暂时驱散煞气。 天师们共同念动起风咒,像沧镇的弱水雨中那般唤出一阵龙卷风,藏在龙卷风的风眼里,暂时不会被周遭飞旋的煞气侵袭。 然而这里足足有十一人,之前格子小时只能分站两边,这时随着各自逐渐远离彼此,众人无奈地发现风眼也被拉扯成了两个,他们竟然自己把自己给分散了。 奚成必和晁千琳身边只有四只无用的妖怪,基本没能力突围,只能期待那五个队员穿过煞气来到这边。 可这时,晁千琳脑内的剧痛陡然一震,像是冲破了她之前的压抑和消化,突然被激活了一般。 “黄金成……到了……” 眼见着她的七窍再次冒出煞气,奚成必也感觉到骤然逼近的那股煞气,心如火烧,当即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金钱剑,念动欻火誓咒: “律令大神,太一含真。五车八马,雷霆摧倾。上帝有敕,助吾臣身。威光掣电,速现真形。汝敢违慢,有负元盟。吾若负汝,永不利贞。唵吽吽嗯曜嘘……” 可这咒语威力巨大的同时也冗长过头了,念了不到一半,黄金成已然现身。 那颗巨大的煞气头颅也被周遭旋转的烈风撕扯成地旋转起来,可是这不止是齐泊雪和蓬修泄露出来的煞气,而是带有黄金成本人意志和魂魄的本体,他的面孔还是扭曲地出现在风眼四周,恐怖如斯。 奚成必一边念咒不停,一边从兜里掏出戒指,一枚一枚套在手上,连着捏了五个法诀,大堆大堆的物资、文件、法器和杂物转眼就掉落一地,几乎占满整个格子。 清空了储物法器,他又反手再次捏诀,周遭煞气登时受到戒指感召,朝他身上飞去。 他也不知道这种人工研发的空间法器会不会受到煞气的侵蚀,可这样至少能拖拖时间,总比干站在这儿要好。 被拉扯的黄金成自然更加愤怒,可是他贴地躲开旋风透进风眼的煞气依旧是朝向晁千琳的,这时已经在地面上汇聚出个诡异的螺旋形,简直像是卷积在晁千琳身周势力的抽象表现。 晁千琳苦笑一声。 蓝晶提醒过她小心黄金成,可是黄金成到底为什么要在这时针对她呢?他之前又是为什么要攻击任道是呢? 【还不如直接问出来。】 “黄金成,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还是蓝晶的部下,为什么要来找我?” 674 私生爱豆 从黄金成出现以来,还从来没人尝试和他对话。 几乎所有人都把看起来癫狂失智的他当成了一头野兽,实际上,他的意识只是和入魔时的奚钩月一样被过度的力量和情绪冲散了而已。 听到晁千琳的问话,龙卷四壁上的巨大人脸露出个诡异至极的笑容,带着轰鸣声开了口:“我要蓝晶开心……” 晁千琳难以置信:“难道杀了我他就会开心?” 黄金成却给了她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答案: “你让他哭……” 晁千琳突然苦笑起来。 她确实让他哭了,可能还不止是刚刚那一次。 不过既然是这样,她还有个问题:“那你之前为什么只抢走那条项链?” 黄金成道:“我要蓝晶开心……” 晁千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如果能帮蓝晶完成和齐升逸的协议,齐升逸就会帮助蓝晶得到她。 现在黄金成变成这样杀了回来,显然晁千神已经抢回了白和的吊坠,把黄金成彻底惹毛了。 晁千琳也在网上吃过饭圈的瓜,没想到自己竟然有直面“爱豆私生饭”的一天,苦笑更加难以抑制。 看来这家伙的心智和执念和青春期的追星少女一样,和他实在没道理可讲,也就只能指望奚满月早些解决齐泊雪,回来救她了。 很显然奚成必和天师们都不是它的对手,龙卷风治标不治本,储物法器收走的煞气也微乎其微,黄金成根本什么招数都没有使用,只是猥琐地像众人渗透自身,就已经吞噬了众人的脚。 晁千琳其实不敢相信这群把桃灼堂砍瓜切菜的天师会这么轻易地变成炮灰,之前他们可是连对战太乙都是围观状态,消耗应该不大的。 很可惜事实是先天具有法力回流的妖怪们比天师们积蓄法力要容易太多,连四象丹在体内发挥效力的速度都比他们要快。 方舟第二次被打破之后,被放出独立异空间的妖怪们几乎第一时间就拿回了属于自己的法力,天师们却需要一定吸收过程缓慢回蓝。 但所有天师和妖怪的能量都统一飘散在外界,环境给了所有人灵气充足的错觉,天师们都按照自身修为一边应付路上遭遇的敌人一边修复着自身,并没有能量不济的紧迫感。 然而之后战斗中晁千神、晁千琳、白和三个灵辖使用法术和妖怪们恢复自身造成的消耗此时已经显露,晁千神大规模的巫术还把空间中绝大部分灵气都卷进了术式,巫术不结束,空间中的灵气就无法被调动,所有天师都只能靠自己消耗远大于吸收的法力和法器来战斗,在接近尾声的战场上几乎算得上弹尽粮绝。 晁千神也是算准了这个局面,才会自信满满地动手。 事实上除了晁千琳,所有的天师都发现了黄金成和齐泊雪以外的第三个威胁。 几乎从格子开始膨胀开始,整个大本营的气氛就变了。 不只是巫术联通表世界与异空间带来的术法收容感,还有种让他们反胃的恶臭在灵觉中逐渐浓烈,深刻地影响着他们自身法力回流的运转,到此时,这种恶臭几乎变得与煞气程度相当,严重影响了所有人使用法术的效率。 奚成必的欻火誓咒早已念完,却到晁千琳和黄金成聊完才终于顺利地把法力汇聚在掌心。 这道正法还是无法彻底克制煞气,索性也能抵制一时,被金色的火苗照亮的地方,煞气不住倒退,众人的腿脚都重新出现。 可这时龙卷风竟然显露出被吞噬的态势,漏斗形的风眼上空开始闭合,把众人都笼罩在了煞气的穹顶之下。 奚成必模糊地记着另一个格子的方向,当即将曲折的金火抛向那一侧,薛喜儿化成一只巨大的黑鸟,背上众人,顺着他的引导向外冲去。 黄金成其实也受到了那种“恶臭”的影响,心智和意志远不如他人的他混沌地更加厉害,困住晁千琳之后就不知道作何抉择。 【到底是杀了她还是抓住她……】他迷惑地追上用煞气牵绊着一行人的脚步,身体里包含愤怒的煞气驱使他总算用出了攻击手段。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众人身周的煞气忽然突起无数尖刺,荆棘般缠上薛喜儿的翅膀。 奚成必的金火全在引路,无法覆盖薛喜儿的整个身躯,只听一声惨叫,这只喜鹊便保持不住刻意放大的身形,无意识地缩了一圈。 贾世轩心疼得不行,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向林琪。 林琪同样没主意,自己在晁千琳身边,强运约等于无,除非…… 奚成必瞬间捕捉到蝴蝶精眼中的狠辣,将手中团聚的金火朝前一抛,把薛喜儿面前的道路清空,忽然扯着晁千琳跳下喜鹊妖,退回了风眼之中。 下一秒,晁千琳就明白了奚成必的意图。 表世界与大本营的融合已经近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靠近正一道研究学院的空间坐标,也清楚地感觉到有个意识在不断呼唤着自己。 【二伯?】 【千琳!你没事吧!我们马上就到!】 晁千琳的惊喜溢于言表,眼眶瞬间湿了。 原来自己去找蓝晶,与他们失联之后,那两个火灵辖就始终在寻找自己,到现在都没放弃。 想必有了咒焚诀的帮助,坚持到两侧世界彻底链接就没有问题了。 可事情没有晁千琳想的那么简单,晁曜为了找她,吃下了副作用极大丹药,经过几个小时的亢奋期,此时根本就打不开足以通过两个人的空间裂口,也无法突破被晁千神的巫术干扰的空间。 奚成必不知道这节,贸然把生机赌在了突然被空间法器捕捉到友军身上,回到了煞气如刀随龙卷风飞卷切近的中心,几秒间就已经没了退路。 【千琳,我过不去……】 晁千琳意识中晁曜的声音虚弱异常,同心诀传出的虚弱就意味着精神力的衰弱,她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也是一样。 可是她一点儿紧张感都没有,天命写到这一步,如此边缘的晁家叔侄都登场了,难道会没有别的救兵吗? 主角所思所感怎么会落空。 就在奚成必费解于她无奈地笑容时,两个陌生男人忽然出现在了龙卷风的风眼之中,用空间法器强硬地筑起又一道穹顶,将煞气隔绝在外。 “你们是?” “臧先生。” 675 行尸走肉 晁千琳来不及认真去看两个男人的样貌,可是他们二人的身材和打扮,确实和“臧先生”有关人物的情报相应。 一个矮小萎顿,性别模糊的不明人物,一个高大强壮,手腕上有条自杀未遂伤疤的西装男,宁家登和晁雨泽都是这么说的。 可是听过来自西装壮汉的自我介绍,晁千琳才终于明白,原来所谓的“臧先生”不是一个人,而是个组合。 而且真正与这二人同处于一个空间,她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们和蓝晶血脉相同,都是人类与竦斯的混血。 也就是说,他们也是齐升逸和蓝羽柔的儿子。 【所以,齐升逸从一开始缺的就不是实验载体,而是蓝晶的眼睛?这么说,他现在不放开白明,也不是为了把白明用于实验……】 作为被剧本强加设定、洗掉自我的主角,晁千琳终于意识到桃之的忠告——“跟着天命最胜的一方”,不只是让她顺从天命,从中捞到好处,还包含着找到同党,不要成为天命最胜的唯一一人的意思。 这段荒诞的剧情里,有懂得利用天命,保住自身性命的人,比如留在她身边,唤来奚满月分担厄运的奚成必;有懂得引导天命,改变自身命运的人,比如借她的加入来延长自身寿数,尽力规避实验失败可能性的齐升逸;甚至有懂得借天命来改变天命的人,比如创造多个天命过剩之人的对峙与合流,一再拖延终局时间都晁千神。 而她这个代表天命存在的主角,却因为过度自我,傻乎乎地沦陷其中,成了他人手中力量最大却不自知的棋子。 晁千琳心情复杂,但她已然进境得过高,对天命的理解再次加深反倒使精神上的恢复加速了。她脑中的煞气终于开始跟着经脉的环流运行起来,算得上是个好兆头。 眼见着眼前的二人合力使用的空间法术被黄金成轻而易举地压破,晁千琳想起了自己身陷困局的原因。 【这家伙的煞气可以攻破空间法术,难道蓬修也行吗?】 很明显煞气可以对万物无差别同化,这种以人类情感和灵魂为本源诞生出的力量果然恐怖。 【等等,既然是以人类情感为本源的东西,三昧真火是不是可以克制?】 晁千琳问奚成必:“你会用三昧真火吗?” 奚成必无奈地摇头:“正一盟雷法精深,茅山宗更擅长火法,只是不知道他们都散落到哪里去了。” 确实,说起三昧真火,晁千琳第一个想到的也是那个没有眼睛的顾盼。 晁千琳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他们二人只能靠着臧先生组合反反复复地放出空间法术拖延时间,情况还是没能好转。 【只能等大哥的巫术彻底结束,让表世界的大伯来救场了吗?可是这么引入自然平衡又要多久呢?】 奚成必的脸色难看到超越了状态,更像是身体受创时的自然反应,晁千琳不禁担心起来:“你怎么了?” 奚成必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有股奇怪的力量涌进了小周天,丹田像着了火一样……” 连丹药世家的奚族长都说不出的力量让晁千琳摸不着头脑,如果是空间链接过程带来的不适她肯定能感觉到,这种情况也就只能归功于他们都不了解的巫术了。 【大哥是故意的?】她偷眼看奚成必,对方却没有和她讨论晁千神的意思,仅仅是痛苦地颦着眉。 晁千琳不再倚靠他,就地坐下,看着眼前越发狂乱的煞气和渐渐不支的臧先生们,笑着拍拍身侧。 奚成必也跟着坐了下来。 事已至此,晁千琳已经懒得再去揣度什么天命了,毫无紧张感地问:“你说他们为什么要救我们?” “臧先生和蓝晶是一党的吧。” 晁千琳忍不住抱怨:“又是他娘的爱情,真是够了。我已经完全理解不了到底都发生什么了。” “我也是,看来是该退休了。”奚成必叹息一声,和晁千琳相视一笑。 他们忽然有种坐在公园长椅上的错觉,明知道一切已经彻底失控,却因为无从下手也无能为力被迫悠闲。 将近半分钟,奚成必忽然说,“你师傅的事,我之前就知道。” “是奚满月自己做的吧。” “是,但我没管。” “你想道歉?” “我只是不想被讨厌。” “为什么?因为我的脸?” 奚成必摇摇头:“因为钩月。我老了,面对小辈,真的会心软。” “你这时候说这些就像在立g一样。” 奚成必深深地看了晁千琳一眼:“但我有种快死了的感觉,尤其是在你身边。” “你不是族长吗,不该带着一堆了不起的法器吗?” “听实话吗?” 见晁千琳点头,奚成必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除了做领导,什么都不会,带法器也没什么意义。战术成功,队员出色,我就存活,战术失败,队员失误,我就战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晁千琳忽生了些对长辈的敬意,却还是调笑道:“那你还陪我留下来,真是疯了。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奚成必不置可否地一笑,和她一起继续欣赏眼前七窍开始冒出煞气的二人坚定地用出下一个空间法术。 黄金成已经被气得发疯了。 这两个家伙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打乱了他的纠结。 现在,他已经完全没有抓她还是杀她的烦恼了——那个被蓝晶的兄弟拿命保护,还能优哉游哉谈笑风生的女人必须得死。 他不再顾忌那两个一直作为蓝晶代言人和自己交际的老熟人,一股煞气忽地汇成个类似于蓬修的人形,拿着同为煞气的长刀向臧先生们冲了过去。 从臧先生第一次与黄金成接触,他就知道臧先生和他的保镖背后有另一个高人,而这两个人都是“臧先生”也是他真正见到蓝晶之后才明白的。 黄金成心中的“里世界”构成就仅仅有蓝晶、臧先生们和晁千神三人,被煞气炼化成如今形态的那一刻,他对晁千神的模糊认知就清了零,对两个蓝晶“傀儡”的敬畏也减退成对同事的微妙“友谊”,只有蓝晶才是他心中唯一的“主人”和“引路人”。 他对蓝晶的崇敬和憧憬是人对人的,比安灵教徒人对神的信仰更具欲念,也更具人性,偏执得不受蓝晶控制。 可他不知道,这两个臧先生和蓝晶的关系可不止是“同事”或“兄弟”而已。 黄金成的迎面一击和二人身体里积蓄的煞气从他们体内体外双向地挤爆了那重皮囊,二人的真身也终于暴露在庞大的煞气之下。 晁千琳和奚成必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奚头儿,这不会是……?” “行尸,满月的毕业作品。” 676 快结束吧 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事件中,众人对凶手的第一猜测就是行尸,可惜后来被证明并非如此。 正如当时所言,在这个修者有意引灵修道都难以进境的稀薄世界,无生命体遇到先天福地的概率低得可怜。 除非,是人造的。 而人造行尸,形式就多有不同了。 没了外在束缚的“二人”露出了红白交织的血肉筋骨,却没给人一点儿剥皮人的感觉。 它们像是一堆被剁碎成块的排骨,被随手扔进了一个人形的麻袋,经过长时间的禁锢相互凝滞,一时难以分离,却随时会因为动作噼里啪啦地掉落残块。 奚成必抱着研究员心态,不自觉地期待这“两个”东西能搞出什么花样,并思考着背后之人改变的真正含义。 他已经确定这二位不是受蓝晶控制的了。作为法术的合成物,它们几乎没有自我意识,就算他们和蓝晶同宗同源,也没有足够的共情和兄弟同流合污。 眼见着那两个东西彻底丧失了人形,混合汇聚成了一大堆肉块,放出空间法术的同时又造出个血色的屏障,将那个执刀的煞气人形包围其中,用金色的符文炼化回气态,之前“臧先生”是个双人组合的想法显然也不正确。 这堆玩意儿里到底有多少个“人”根本就说不清楚,它可以任意被组合成任意个人形,只是原料有限,构造出一个壮汉,就只能搭配个瘦小的同伴。 恐怕这两个人的外表都是齐升逸为了帮蓝晶完善故事,借给他使用的皮囊。 实际上一开始出现在黄金成面前的真的是蓝晶本人,可是后来,齐升逸有意介入蓝晶的生活,便像在任家留下联络法器那样,刻意帮蓝晶维护了和黄金成的关系,推动了蓝晶的势力独立。只能说蓝晶本身能力不济,即便他被齐升逸这样帮忙,成功得到了黄金成团伙的助力,也只造出了一个偏激的崇拜者,而非一群忠诚的信仰者。 而现在,齐升逸相信了任道是的判断。 他不敢在晁千神掌控全局的时候让晁千琳死在巫术完成前,万一那个疯子受到刺激,又会发生什么他可不敢想象。 奚成必从这堆肉块里收到了他的讯号,终于完全确定了现在糟糕的身体反应不是来自于殊死一搏的齐升逸,而是来自那个阴险的晁千神。 他的全体传讯法术已经用过一次,使用第二次很有可能透支掉他与整个四大家族的缘分,可是这不可预知的后果明显轻过被一个疯子伤筋动骨。 所有天师当即收到来自指挥官的指令:【地场七十二阵。】 没人质疑,因为每个天师的身体反应都很一致。 晁千琳为眼之所见更加混乱了。 虽然她立刻理解了奚成必口中的“行尸”包罗万象,不只是缺魂少魄的尸体,也包含这种缺魂少魄的合成物,但她真正好奇的是,行尸也可以使用空间法术的吗? 如果空间法术真的和神性挂钩,难道这种东西也能具备神性? 而此时,晁千琳明显感觉到奚成必的气场变了,对他的亲近感也神奇地增加了许多,说不出具体原因。 她忙问:“怎么了吗?” 奚成必道:“你大哥想毁了你以外的一切。” 这话听起来倒是不稀奇,只是没有切身体会到晁千神动的手脚,她很难想象他怎么用二维法术做到这些。 奚成必已经被小周天里带着恶臭的烧灼感搅得再难淡定,满头大汗,想站都站不起来。 眼前那一大坨肉块们和煞气一样不断变化着形态,如果不是修者或武者,这情景看起来只像是狂风卷集下的猪肉在恣意乱飞,根本是看不出他们之间打斗的轨迹有多么凶险刁钻。 而且,技巧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永远不值一提,巫术带来的空间拉扯无法限制能够打破空间的煞气,黄金成的招式单一至极,依旧把“臧先生”打到将要彻底散去元神。 晁千琳开始担心它们被煞气吞噬后,下一个跳出来拖时间的又会是谁。 从他们被困风眼到现在也不过两三分钟,但这两三分钟异常漫长,她清楚这种漫长并非感觉,而是三倍速空间和一倍速表世界交织的结果。 对布阵的天师们来说,这算得上一件好事,对黄金成威逼下的奚成必、晁千琳,以及急着在巫术稳定下来的表世界发动法术下一步的晁千神来说,就简直太煎熬了。 但晁千神只能制定巫术的规则,不能改变规则就无法加速规则的进程,面对着燃烧命魂默默念诵《地藏本愿经》的教徒们,必须保持值得被信仰的坚定。 他又何尝不知晁千琳那边依旧险象环生,黄金成和齐泊雪都没来找他就意味着她正被那两个怪物纠缠,她煞气入脑更是证明她对煞气毫无办法。 但为了最终的结果,他必须忍下来。 晁千琳看着终于消失在黑潮中的最后一点红色,心蓦地揪紧。 她不怕死,但她怕见到下一个进来送死的人,更怕那个人是晁昭。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看见世钟的瞬间,晁千琳就已经崩溃了。 “十六叔,快走!” 晁千琳一把抢过奚成必的法鞭,把尖锐的龙角对准自己的颈动脉。 她不想让世钟死。 他们太熟悉了,曾经出生入死,曾经相互利用,曾经心照不宣,她背不起这份罪孽和愧疚。 “千琳,我很抱歉,之前竟然迟疑过。”世钟立起衣领,数不清的令旗瞬间从风衣里纷飞而出,“哪怕是表象,是我选定的我也得坚持到底。” “你中二病啊!”晁千琳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脑内的煞气也跟着这句话从喉头涌了出来,“你不走我立刻就死给你看!” 世钟连头也没回,奚成必就如他所料抢回了自己的法鞭。 “战争都是会死人的。”奚成必淡淡地说。 “我……” 晁千琳低下头不去看世钟拼尽全力却几近于无的抵抗,一心向前夺回爱人的执念、束手无策坐等天命的淡然和与牺牲一样毫无意义的眼泪都被她七窍涌出的煞气统统吞噬。 【神啊,求求你,快点儿结束吧……】 677 人性本恶 世钟远比晁千琳以为的要强大。 虽然他的修为退回到了结丹期,但这场缺少灵气补给的仗对他这种绝对的法器流打法伤害还不算大。而且他的法器多数靠机簧操纵,即便这时也和奚成必一样被不知名的第三个威胁影响了身体状态,单靠法器也还是能支撑一阵。 令旗、法尺、令牌不要钱一样疯狂地从世钟怀里飞出,风、火、雷、电各种法术通通上阵,不断切削着黄金成尖锐的煞气,一时竟然打得对方连连倒退,留给三人的空腔风眼又大了不少。 与此同时,他口中朗朗念动了有一个货真价实的禁术,毫不在意身后的奚家族长。 他的热血上头其实像是心念死亡前的回光返照。 被晁千琳抛在方舟之后,世钟混混沌沌地跟着大部队一路前进,见证了雏子们对战太乙的险象环生,也见证了十四和安灵教徒们的奋战和献祭,不知为何只对一切感到麻木。 失恋综合征在中二病身上总是分外明显,他满脑子都是“感觉不会再爱了”七个字,直到奚成必再次联动了所有人的缘分,传达了第二次集体指令。 作为家族凝聚力象徽的他和家族的缘分被瞬间透支,家族信条、家族使命、家族信仰的重量也被牵连,其他感情难免会填补上人心的空缺。 当前的世钟实在没什么心灵寄托,也就只能豁出命去守住唯一能证明自己确实是自己的执念了。 见到这些微希望,晁千琳的祈祷变得更加具体了:【拜托了大哥,快点儿把这个巫术结束吧……】 如果晁曜和晁雨泽能及时赶到,那世钟就还有救。 面前是特侦队的自己人,奚成必也不再袖手旁观天命恣意而走,从地上捡起一瓶丹药,整瓶灌了下去,再次念起了欻火誓咒,护住自己和晁千琳,尽量少给世钟添麻烦。 这一次奚成必汇聚起正法的速度比之前更加让人崩溃,但他终于在这缓慢到足以内视法力走向的过程看透了晁千神到底在做什么。 果然晁千神的手段一点儿都不高明,只是丧心病狂而已。因为侵入天师们法力回流的竟然不是什么邪祟、巫术规则之类高深莫测的玩意儿,而是普通人的魂魄。 早在晁千神初到岚城,备选各傀儡小队队员时,他就远程发布了熟练背诵《地藏本愿经》的要求。 而到底是哪部经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佛教是晁千神选中的最容易被国人三观接纳,用于汇聚信仰的具象表达。而且,佛教本身就带有“转世轮回”的概念,其经典也充满了对来生的叙述。 通过这种佛教自带的根源思想和表达公式,再加上一点儿同心诀的引导,晁千神轻而易举地将表世界人不稳定的生魂引出了躯壳,带领他们走向了安灵教化的“圆寂”。 对安灵教徒来说,他们的最终结局必然是三魂七魄散尽,肉身死亡,可用这种方式,死在这种地方,他们还能就会拉上一群垫背。 魂魄的本质也是能量,现在整个大本营和正一道研究学院的广场都被晁千神的巫术禁锢了灵气,这些能量就是天师们对抗残留敌人的唯一选择。 所有修者和妖怪都会出于本能,无意识地吸收这些能量,可是这些能量的原主根本就没有死去,对它们的控制能力没有消失,修者们便无法将这些能量炼化进自身,经脉和回流反而会被它们牵绊、分割,难以正常使用法术,甚至被这些有生命的能量反客为主,夺取法力回流的控制权。 按理来说,天师们对魂魄都不陌生,不会犯这种错误,这种手段不可能到这时才被奚成必发现,但晁千神最奸诈的地方就在于,他用带有人“气”最多的命魂做了引子。 命魂记录着“时间”,这是他从刘浪记忆中的清逸道人处听到的结论,也就是说相较于命魂,天魂和地魂更接近于天地间的自然灵气,更不易被察觉。 于是,晁千神用道家捕捉游魂野鬼的引魂咒和破邪咒将他们的命魂引燃,牺牲掉最易被发现的一魂,打破了三魂之间的链接,还借这以命魂为源的火把天魂和地魂以及七魄燃烧成游散的能量,却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这个术法的缓慢发生。 只要他的法术还没把这些安灵教徒的命魂燃烧殆尽,他们的二魂七魄就能始终保持着无法炼化的状态,操控那些修者的命门。 可惜这时才意识到这些已经晚了,晁千神和齐升逸的谈判让所有天师和妖怪确定这场游戏走到了最后决战,不管有没有像奚成必这样被眼前的强敌逼迫,他们都一定会加速自身的法力恢复,疯狂地把七百余人的生魂收进体内,将自己的法力回流分割成无数片段。 那种灵觉可感的恶臭就是那些注定身死的教徒们意为命绝的尸臭,那种丹田燃起的剧痛就是那些生魂对应的命魂燃烧时无法分割的通感,而这两者还会因为命魂燃烧的逐步加剧跟着加剧,毕竟他们这些修道之人除了放出法术,没有其他驱逐体内法力的方法,而放出法术的途径还被这些东西阻断了。 奚成必越是明白晁千神的作为就越是心凉。 他当然知道对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却没想到他真的能一心多用到这种程度,不止在短时间内建立了一个绝对服从的教派,还极其精准地将这些乌合之众应用在了每一个天命的节点上,甚至一刻未停地操纵着多个傀儡亲身参战,从齐升逸手里抢走了boss之位。 作为一个恪守千年正道传统的天师,就算奚成必再功利也还是在为一个光明而善意的目标奋斗。 他终究不会明白,恶才是解决一切的最简易通道。 万物的本质皆在破坏与毁灭,牺牲他物来成就自身,牺牲他族来保全族群。 而人的高尚正是源于这种本质。 抵御罪恶构建正义,抵御无序构建道德,抵御绝望构建希望,抵御简单的本能选择困难的信条,这本身就很高尚。 就像所有轻松赚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里,晁千神只不过选择了极端的恶罢了。 讽刺的是,他极端的恶,为的并不是毁灭他人,而是守护所爱。 他要的,也是高尚。 这就意味着他还是不够纯粹。 678 巫术完成 不知不觉间,蓝晶的视线被各式各样的重影塞得满满当当,身边彻底来到外界的妖怪也越来越多。 在缺少参照物的黑色异空间中这些怪物还不算显眼,一旦来到充满现代人类造物的地方,它们就格格不入得有些过分,把此时此刻的时空错乱感加重了数倍。 三倍速与一倍速的时空相互拉扯,拥有空间感知力的蓝晶和齐升逸都极为不适,配合着眼前的乱象,这种不适甚至超过了被生魂入侵法力回流的感觉。 不过他们二人都不是修行道法的道家修者,受到生魂的影响本就不大,蓝晶身为男巫,更是懂得提取生魂的方法,很快就将身体恢复正常。 那些体质来源于上古时代的大妖们就没这么幸运了,它们恢复自身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还没离开巫术,就已经被生魂限制,其中那两个服了四象丹的大妖因为经脉阻截,甚至提前出现了即将爆体的特征。 它们都意识到自己被那个“附身”在奚北身上的女人骗了,可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办法,只能在心里恨透了那个金灵辖。 蓝晶见它们对战局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回到了自己的魔法阵附近,控制着黑魔法将白明和齐升逸的所在团团包围,半是保护半是威胁,与父亲进行着微妙的角力。 齐升逸则趁着这几分钟的间隙又一次构建出一个巨大的空间,笼罩住整个正一道研究学院,避免自己直接暴露在穹宇之下被天雷使者发现,也为没有完结的最终战局造出个不会影响外界的战场。 他的能力还被巫术限制在原本的大本营里,这时构建的空间更像是个套叠在现实世界上的结界,密度与结构都与表世界没有任何区别,鸡肋之余浪费了许多力气,做完这些他立刻有些怀疑自己的决定正确与否。 蓝晶却适时给了他一个眼神,肯定了他的决定。 晁千神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逼到了统一战线,现在能站出来抵抗他的就只剩下雏子们和两个预备役boss,防备再多都不为过,而齐升逸没有了自己的保护壳和科技树,除了空间法术也没什么是足以写进天命的能力了。 空间密度的交互下,大本营内的人都由于低密度的涌入感到时间变慢,蓝晶和齐升逸这边感觉则刚好相反,尤其是在随时提防变故的情况下,二人都觉得连思路都没厘清,世界就骤然一变。 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真正清晰,但蓝晶和齐升逸都知道,巫术完成了,剩下的只有自然法则的善后了。 这种感觉被黄金成困在风眼中的晁千琳和奚成必也有,可是和晁千琳想象中不同,晁曜的声音虽然在她脑内再次响起,给出的却还是无法到达绝望答案。 晁千琳无奈地回答:【齐升逸又重新构造了空间,这边情况还是很复杂,你们不要参战了,我不会有事的。】 晁曜一阵沉默后,居然说道:【对不起。】 真实过头的亲情狠狠揪住晁千琳的心,一瞬间,她又想起还没和自己汇合的晁昭,脑内的煞气竟被这样的执念压下了许多,总算让她有力气好好站起身。 世钟的情况其实已经很糟了,但晁千琳总算看到了天命节点上该有的转机——他们身侧那个同等大小的煞气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消失了。 很显然奚满月已经战胜了齐泊雪,晁千琳不知自己带齐泊雪离开的诺言算不算实现,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天空应该存在的方向,看着黄金成越发狰狞的面孔。 现在真的是最后的对决了,只要走出这重束缚,她就要面对最后的boss了。 而真正的boss也同样做好了心理准备。 其实身具道家修为的晁千神在那群安灵教徒身旁也不好过,全凭身上剩下那些研究学院地下室的灵符烧出的可用灵气抵御不去主动采纳灵气时身体吸收灵气的本能。 眼见着昏黄的天空与黑色的空间墙壁界限消失得几不可见,晁千神拿出那条已经不需要再去召唤教徒的“灵力转换器”,帮它完成最后一个使命。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突兀地出现了一股阴冷的鬼气。 “师傅……”晁千神颤声说着,却没有回头。 他不在乎晁昭的看法,不代表他不在乎晁昭的作为。 晁昭轻飘飘地绕到他面前,看了看一众安灵教徒,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些人之前就聚在正一道研究学院一号教学楼的楼顶上,位置并没有被巫术的发动和空间的融合改变,只是原本整齐的队伍因为中途的多次消耗变成了零散不匀的一大片,乌合之众的意味彰明较著。 晁千神生怕他阻止自己,刚要再次开口,晁昭就抢先说道:“千琳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的身份。” 晁千神苦笑一声:“如果她不知道,我还会这么做吗?” 晁昭眯起眼看他,似乎对他的回答并不满意。但他没再多说什么,身子忽地溶进了晁千神带回颈间的纹盒。 晁千神被这莫名其妙的一问打乱了节奏,看着手中平平无奇地铁链,一瞬间竟忘记了自己刚刚要做些什么。 好在战场催促着他的脚步,不让他停下来。 蓝晶已经发现了他的所在,黑色的闪电瞬间朝晁千神飞来。 晁千神当即捏起法决,不远处的教徒得令于同心诀,毫不犹豫地往楼下跳。 教学楼只有三层,即便教徒们不懂任何身法和技巧,没有心理负担跃下也只会受些轻伤。落地后,不论行动能力有没有受到限制,他们都继续毫不犹豫地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朝众天师所在的方向跑,口中的《地藏本愿经》也从正常的念诵变成了口号般的嘶吼。 这下饺子一样的邪典场景惊呆了逐渐出现在广场上的天师,振聋发聩的佛音更是摧残意志,原本被纠缠经脉的痛苦顿时涌入精神。 他们这才明白奚成必为何让所有人布起那个范围广布,仅限防御毫无攻击意图的阵法,口诀和手诀同时加快,力求在被这群丧尸一样的普通人近身之前完成阵法。 可这些仅仅是外在的冲击力,晁千神真正的后手这时才发作。 他忽然将手中的铁链迎着蓝晶的闪电打去,附有召唤符文的巫术法器瞬间收走了蓝晶的黑魔法,将黑魔法的主人蓝晶拉到了巫术等价交换的天平一侧。 679 真正实力 骤然被拉进巫术的感觉和把自己作为黑魔法祭品的感觉完全一致,蓝晶知道自己无法挣脱规则,却并没有畏惧的感觉。 他的眼睛和直觉都告诉他,他不会死,至少不是现在,可是下一秒,忽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人还是让他惊得张大了嘴。 晁千神用他交换的竟然是黄金成。 天光陡然照在晁千琳头脸,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蓝晶和奚成必分别拉住两手,身子被扯得一个趔趄,二人却都没有放手的意思。 奚成必抢先说道:“进阵,先保命。” 蓝晶却道:“我和千琳不会受影响,白明还在外面。” 可惜晁千神没给他们争论的时间,大团煞气被换到他手的瞬间便朝他们不远处的奚满月扫去,两道煞气相撞,强横得难分彼此,溢出的力道难免殃及三人。 两个男人匆匆遮蔽晁千琳,世钟的令旗也跟着飞来,有了这面“帆”,四人毫无意外地被煞气推进了本就包含奚成必和世钟的地场七十二阵。 这下实在太突然,也过于顺理成章,搞的结果极其尴尬。 地场七十二阵需要七十二个道家修者同时念咒发动,动用了除奚满月外的所有天师和大部分桃灼堂妖怪,发动阵法的修者全体入阵之后,阵中任意一人出阵阵法就会被破。 现在蓝晶和晁千琳也在阵中,他们虽然不是发动者,却也被阵法保护着,也就是说,他们想离开就要打倒所有原本的友军,逼他们共同面临外界的死亡威胁。 晁千琳看得出所有的天师都正承受莫大的痛苦,且不论其他人,与她相熟的世铛铛、宁家登、奚南、世钟如果离开这阵就随时可能殒命,她怎么忍心背负着晁昭的希冀,不顾一切地闯出去。 更何况,她没能力闯出去。 七十二个修者共同发动的防御法阵铜墙铁壁,连普通的空间法术都难以突破,现在山穷水尽的她只能依靠蓝晶。 可是蓝晶立刻认清了形式,阴沉地说:“白明和齐升逸在一起,应该是安全的,也只能相信奚满月了。” 他不提奚满月还好,一听到这个名字,晁千琳瞬间慌了。 她最不能信任的就是奚满月,饶是对方蓬修在手,不再需要御鬼法铃里晁昭的帮助,她还是担心那个功利心与晁千神相当的疯子为了保全家族舍弃白明。 晁千神的意图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她再不懂他的目的里包含杀掉白明就是傻瓜。 “不行,不行……” 晁千琳强行牵引自己的意识,去感受阵法之外的空间,试图避开煞气的影响打开空间裂口,却忽然感到身边徒然而生的危险征兆。 奚成必给蓝晶递眼色的动作她已经见过一次,当即猛退一步避开蓝晶劈来的手刀,却没躲开世钟的定身符。 绝望的颜色大抵是黑的,她被迫保持着看向阵外的动作,两道煞气面积太大、交织太深,几乎隐藏了内里的争斗。 蓝晶扶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同样看着阵外的大团黑色,忽然笑了出来。 奚成必疑惑地看着他,他笑到眼泪都掉出来才说道:“你女儿也是个人才啊……晁千神抢了boss,她抢了主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成必也跟着苦笑起来。 确实,现在有能力与晁千神一战的只剩下奚满月。 她有蓬修护体,生魂一旦靠近就会先一步被煞气吸收,虽然让她无法自然恢复法力,却也帮她避开了生魂入体的窘境。 而且,她想要恢复体力只要吃药就好。 收服齐泊雪时她根本没有使出全力,而是配合着晁千神拖时间,把晁千琳的退场时间拉长到极限,让整个战局都被新任boss牵引,自己则利用着空白时段寻找扭转天命的时机。 现在时机到了,蓬修的本体被她召回刀里,她才不要好不容易落在自己头上的主角光环被抢走。 先前对阵齐泊雪的时候,她看出黄金成的人类部分并没有刀灵一样避免生魂入体的本能,想来晁千神现在也是用教徒的生魂控制着黄金成。 控制超越自己体量几十倍的融合怪就已经够难了,中间还经过了巫术法器一道媒介,若不是黄金成本身就因为蓝晶对雏子怀有敌意,恐怕这一招就要晁千神喝一壶。 而现在,他还要用同心诀引导安灵教徒把渗透进天师们体内的生魂逆流,帮天师们自我了结。即便这招阴险到奚成必完全没想到,显得地场七十二阵像个玩笑,晁千神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一点儿。 作为一个只能靠自己的boss,他和齐升逸一样,所有机巧都要受自身的能力限制,根本没有站在一群人肩膀上的奚满月后劲充分,哪怕是因为“邪不压正”的天命,他也不可能走到最后。 晁千神能够把天命玩弄于鼓掌,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其实正是因为他知道无法面面俱到,他才把目标定得那么高,保证自己必然完成底限目标。 很明显奚满月看透了他的算计,他也无所谓先开了口:“你想怎么样?” 奚满月露出她向来温柔的笑:“这还用说吗?” 晁千神也回给她个向来嘲讽的笑:“我像是有时间和你废话的样子吗?” “你为什么要杀白明?” “因为他就是它。” “那你是谁?” “我就是我。” “谢了。” 奚满月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再没犹豫,手起刀落,人形尚存的黄金成颈上骤然传出一声脆响,远处楼顶上晁千神手中的铁链也应声而断。 还不等他回身扑向晁千神,那个不起眼的小个子女人忽地一跃而起,未持刀的左手在刀柄的三个金环上狠狠一抚,与宝刀出鞘相同的“仓”声响在在场所有人耳边。 蓬修刀柄上的机簧随即而动,缩在柄内的三节长柄纷纷弹出,刀长登时翻了三倍。 她的左手握紧柄尾,拼尽全身的力量,用刀刃在空中画了个暗红色的圆弧,血气与煞气顺着刀光直斩在黄金成的头顶,竟将这团无形的煞气一劈两半。 这才是奚家百年不遇的天才,真正的实力。 奚成必见到女儿使出压倒性的一击,心竟然揪在了一处。 因为,他在她脸上看到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神色。 而此时的奚满月,正看着那七百多个安灵教徒。 既然生魂会困住族人,那把他们变成没有生命的灵气,晁千神的无聊招数不就破解了吗? “满月,不要——” 奚成必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能从那张木然的脸上看穿这个反人类的念头,但这一声还是叫的太晚了。 奚满月已然举起刀,再次劈了下去。 680 杀神降世 密匝若蚁的残肢横卧,成河如瀑的血肉铺陈,奚满月宛如杀神降世,独个儿站在再无生气的广场上。 这一招在她对法力和煞气的精准控制下,齐刷刷地斩碎了七百多个人类的身躯,余波甚至将地场七十二阵中的布阵天师震到内伤呕血。 可是,近千魂魄同时冲离肉身时涌出的巨大灵力不亚于奚满月的力量,所有人都在这与自身法力交融的深层震荡中发了懵。 震惊、恐慌、疑惑,受伤的人连痛叫都想不起来,所有的视线尽数会聚在绝世独立那一人身上。 奚满月左手翻花似的拂过三枚金环,刀柄随她皙白纤细的手腕节节缩回,不等她再次抬腕,蓬修便自觉入鞘,挂回她腰间。 “爸,清场了。” 奚满月神色依旧木然,向大阵走来。 奚成必的下唇和声带不受控地颤抖着,发出了嘶哑欲泣的哀声。 突然,血雾凝重的广场上传来了女人尖锐突兀的笑声。 它扭曲地拐了数个音调,到后期甚至掺杂了口水呛到喉咙的声音,这自然不是来自淡然如初的奚满月,却又与她的声音无比相似。 原来奚钩月一直都在不远处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为姐姐人生第一次毫无疑问的全方位胜利以如此形式呈现送出了来自魔的嘲讽。 奚成必的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钩月成魔,满月疯魔,家门不幸。 更让他崩溃的事却还没停止,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奚满月引走的档口,一道金光忽地飞向蓝晶的头顶,血溅了晁千琳一脸,对方理所当然地倒地不省人事。 与此同时,大阵外不远处缠绕着黑色闪电的魔法阵带着噼噼啪啪的炸响猛地缩起消失。 晁千琳和晁千神同时看到暴露在血色天光之下的白明和齐升逸,后者的嘴角勾起个邪恶到底的笑容。 绝望,又是绝望。 晁千琳拼了命地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可负面情绪是煞气的本源,这种驱赶毫无意义。 但就在这时,她身子忽然一轻,肩头的定身符竟被揭了下来。 任道是把手上沾了蓝晶鲜血的桃木剑递给她,说:“还不快去?” 晁千琳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见一柄淡金色的长戟从远处猛掷而来,精准地穿过了白明的胸口。 “白明!” 晁千琳目眦欲裂,再也顾不上其他,夺过桃木剑猛劈向眼前的大阵。 没有了安灵教徒的威胁,大阵已经没有了意义,更何况布阵者之一任道是已经跳反,这拼上性命的一劈伴着金属撞击的炸响,将整道金色的穹顶破开了两半。 冲出去的晁千琳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双腿在动,实际上她的身法也确实在无意识间掺上了空间法术,快到修者的肉眼都难以捕捉,更别提加以阻拦。 可是,她已经不是主角了。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汇聚于掩面呕血的白明身上,全没发现一道空间裂口忽地出现在她身后,那男人还没迈步在地就凶狠地揪住她的头发,把她顺势按在了广场正中的华表石柱上。 两人的速度都太快了,一声轰鸣,她的背把石柱撞得龟裂开来,一口血呕满了身前那人的整个衣襟。 “大哥……?” 晁千神故意把情绪全隐藏起来,甚至有意避开她的眼神。 【不,不,不!】 不详的预感溢满了晁千琳身上的每个细胞,还来不及从痛楚和惊讶中缓和的表情已经失控。 下一秒,晁千神手上划出一柄长剑,朝她的小腹狠狠刺下。 这一剑穿透了她整个身体,深深插进了石柱。 晁千神手势一翻,剑身便化成根脉,从她的伤口中盘结而上,撕扯开她的皮肉,又从她的口中冒出,封住了她的喉舌。 与此同时,深入石柱的剑身也紧锁进石柱之内,环绕捆绑住晁千琳整个身体,把她固定在石柱上,让她再没有丝毫移动的可能。 他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痛苦、不甘和惊讶凝结成泪水,顺着晁千琳的脸颊滴滴答答地落下,她慌张地念动悯火诀,口中涌出的鲜血和被划开的声带却阻碍着她的声音。 绝望被一再加深,她七窍溢出的煞气几乎湮没整个视线,什么空间感知、什么灵气感知、什么血脉感知统统被最单纯、最强烈的希求取代: 【不!不要!不要!】 晁千神根本不敢看她惊惶至极的神色,转身离开,未用身法,踏着满地粘腻残肢的脚步却依旧迅捷。 他费尽心机调开了天命手中的所有棋子,亲手把这些安灵教徒送到奚满月刀下,换来这个和奚满月要窥的天机对等的天机,怎么可能因为这一时的心痛就放弃! 正自走回的奚满月和他擦肩而过,瞥了眼他沾满晁千琳鲜血却依旧绷着死人脸的坚决,满脸的木然终于褪去,换回了她温柔如初的笑容。 【满月!救救他!救救他们!】 晁千琳几乎能听到自己心底的呐喊在耳边响起,那声音越来越响亮,和她挣扎的动作一齐把锁住她行动的石柱震得摇摆碎落。 奚满月停下脚步,转头看她,给出的笑容没有变化,也没有任何含义。 可是晁千琳并没有时间为自己连她都想依赖的不理智愧疚,这分秒间,晁千神已经走进了那个仅在地面留下焦痕的魔法阵。 齐升逸愣愣地和他对视一眼便自觉地退后几步。 晁千神一脚踩在白明胸口,借他倒地的力道抽出插在他胸口的长戟,在空中炫耀似的画了个圆弧,削下了他的头颅。 那颗头飞得老高,晁千琳看得一清二楚。 血肉里绑缚的根脉在白明头颅离体的同时尽数化为灵子消散,她的声音疯狂地涌出喉咙: “晁千神——!” 声音中掺着血沫翻涌的咕噜声,和撕心裂肺的哽咽,绝望到让晁千神掉下泪来。 而任道是却适时出现在他身后,搀住将要跌倒在地的齐升逸,笑着说道:“是我赢了,齐老板。” 齐升逸干笑着,颤抖着,将那枚小小的芯片放在任道是手心:“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晁千琳没听到这些,甚至没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只看见晁千神拾起白明的头颅,手上锋刃与雷光再起,将她的心上人搅成齑粉。 煞气彻底湮没了她的意识,这一天的杀伐,也跟着她的眼皮阖上。 681 大梦黄粱 晁千琳睁开眼,这场大梦压得她头痛欲裂。 “醒了?” 晁千琳勉力抬起头,看向门边,晁千神正端着药碗走过来。 “这是什么?”晁千琳指了指药碗,问道。 “看你总是睡不好,给你喝点儿安神药,配方和小时候一样。” 晁千琳勉力笑了一笑,却又牵动头部神经,痛得弯下腰去,却不忘指着房门。 晁千神立刻会意,关上门,才到床边把肩膀凑到她头下,让她倚着自己。 他舀起一勺黑乎乎的药汤,吹了半天:“来,啊……” “哇,感觉比小时候闻起来还糟糕。”晁千琳感叹一声,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果然还是那么难喝,你就不能与时俱进一下吗……” “不然凉一凉再喝?” “就不能不喝吗?”看着晁千神温柔却坚定的眼神,晁千琳委屈地瘪瘪嘴,“好吧,凉一凉再喝吧。” 晁千神叹了口气,把药碗放到一边,懒洋洋地倚在床头:“其实,你看一看书,多运动一下,哪怕稍微晒晒太阳,也能睡得好些啊。” 晁千琳看着卧室的门,视线在这一瞬间仿佛有着实体,将门把握住按下,推开那扇雪白的门板。 抹不掉的黑瘴浓稠到遮蔽了本应存在的二层护栏和垂顶灯,隐隐透出的血色拨开粘腻的绝望,化成个无头的人形扑将进来…… 晁千神听到她骤然紊乱的呼吸,赶紧唤她一声:“千琳?” 晁千琳拼命压制住自己的颤抖,笑着看向他,坚定地摇摇头,把脑子里莫名其妙的幻境甩脱,但动作幅度过大,痛得她猛抽一口凉气: “大哥,我真的不想出门。” “连阳台也不行?” 晁千琳又偷偷瞥了眼窗帘紧掩的阳台,这细小的动作没逃过晁千神的眼睛。 他赶紧握住她的手,不再多提那些,只道:“只想呆在床上的话,可以试试做瑜伽,或者打坐冥想啊……” 晁千琳尽可能轻地摇头,缓解头痛的压力。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只是躺在床上熬时间,二十四小时半梦半醒,怎么可能睡的好呢?” 晁千琳看他满脸的忧心忡忡,突然笑了起来:“床上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 “比如?” 她忽然揪住他的衣摆,凑上来,轻轻吻了他一下。 “哈……”晁千神无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有意避开她的脸,叹息似的说:“真的吗?” 话虽如此,但不等她回答,他就拥住她,吻了回去。 温热又熟悉的感觉难得复现,晁千神全身心地投入到她迎合不断的吻中,甚至忘记了手也可以触摸她。 晁千琳的手环在他颈间,玩弄着他的发尾。 他今天没有把头发背过去,除了那些刺眼的白发,和刚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样。 刘海骚动她的睫毛,被她理了又理,长度却不足以别到他耳后,格外恼人。 伴着愈渐急促的呼气,二人离开了彼此。 晁千琳微嗔道:“你的头发真讨厌。” “这样可能会好一点。”晁千神说着,用手垫着她的头,把她放到枕头上。 晁千琳又笑了起来:“你这个角度看起来傻傻的。” “那你就不要看。” 晁千神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又一次吻下来。 依旧轻柔,依旧缓慢,依旧是小心翼翼地相互试探。 因为柔缓,更加燃情。 越是这样压着心底的火热,两人的呼吸越是急不可待。 晁千琳先耐不住性子,颤抖地解着他的衣扣,才打开三颗,就被他压回枕间。 “温柔一点儿,好吗。” 这种台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些许调笑,性感得不行。 “好,我会对你负责的。” 轻笑之后又贴近彼此,晁千神才终于想起自己还有双手,闲着也是闲着。 晁千琳偷偷睁眼,看着他因为认真微微颦起的眉头,小心翼翼地探进他敞开的衬衫。 晁千神停下动作,假作嗔怪:“坏人。” “有吗?” “逼我更坏喽?” “你能怎样?” 晁千神对这种状况下的挑衅直接还击,轻轻叼住她的耳垂: “怕——了——吗——” 他故意在她耳边拉长了气音,换来了她手忙脚乱的挣扎。 但挣扎忽然停顿,晁千神停下了搞怪的行径:“怎么了?” “头痛……” 看她涌上泪来,晁千神赶紧收手,却忽然被翻身按住。 “上当了吧笨蛋,到我了!” 晁千琳狠命搔他的腋下,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团,滚在一处,手脚并用地压制着对方,像小孩子一样扭打了起来。 “千琳,千琳!” 晁千神忽然叫住她这种无意义的行为。 打闹之间翻了几转,她又跨在了他腰上。 晁千琳停住,看着他格外严肃的眼神,放肆的笑意也沉寂下来。 四目相对,交织一处的热度在真刀真枪地打拼。 “真的……可以吗?” 他颤着声问道。 【这还用问吗……】 这个念头再晁千琳脑中一闪而过,却不敢停留太久,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什么比这个场合更加撕裂的事实蹦上喉头。 没办法,她猛地吻上他。 一切都再不似先前的缓慢温柔,二人都发狂地在对方那里捕捉满溢的热情。 发丝搅动在一起,晁千神顾不上理她的长发,只好闭上眼睛,用听觉和触觉来确定这将被他刻进走马灯的每一秒的梦想。 安静的复式公寓遮掩了所有悬在穹顶的纷扰,隔绝了所有环绕四域的纠结,拼尽了全力,去维护这世间仅有的温存。 终于,他沿着这已经和夜魔彩排过一次的剧本走到了最重要的对手戏。 可是,晁千琳颤抖着解开他的皮带,手指在他的人鱼线上停住了。 感觉到她的停顿,晁千神无法屏蔽脑内骤然敲响的钟鸣,支起身,见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小腹: “所以,那些都不是梦,对吗?” 晁千神看着她瞬间失去了生机的木楞眼神,也下意识低头,看到自己肚脐下那个蜷据一角的那个属于“安灵教”的纹身。 【呵,我们的梦都该醒了。】 “对,不是梦,都是真的。” 682 有何不可 听着晁千神冷静如常的语调,晁千琳捂住脸,笑了起来:“是啊,我在想什么呢……当然是真的了……” 晁千神起身,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她埋首掌中,渐渐带上哭腔。 那场大战中她受了重伤,昏迷了三天,醒时身体已经恢复如常,脑内的煞气也被她必须“完美”的自然规则彻底排空。 然后,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睡睡醒醒、吃吃喝喝,只是锁窗拉帘、关门落锁,不愿意走出房间。 晁千神则在事后搬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保命王牌钟家,把一切都甩锅给四大家族确实不甚了解的“天命”与“神选”,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蛮不讲理地洗白自己所有的反人类行为和对四大家族的威胁。 他选择钟家而非晁家的另一个原因这时才终于暴露,毕竟钟家的行事风格向来是为保大局无所谓牺牲,四大家族还真就无法在逻辑上驳倒他的歪理。 而且,他手里握着钟家的两个人质,他还用自己和奚满月的实际行动把他确实掌握神选真正秘密的事实摆在了所有人面前,逼着钟家出面保他。 现阶段四大家族要收拾的烂摊子实在过多,明面上涉及的战场清理、大批妖怪与人类尸体的清点和上报、被天命拉扯到最后没能身死的齐升逸、他残留下的诸多实验器材和人造人手下、住满重症监护室的天师们和蓝晶、因为大开杀戒被任家抓住把柄的奚满月、还有落入任道是之手的最重要的实验资料…… 无奈之下,奚成必对外也只能将晁千神帮助围剿齐升逸过程中的功绩放大,宣称他涉及的案情复杂,需要家族开会商讨对他的处理,暂时给他下了禁足令。 于是都走不出家门的二人每日相见,看似如常。 晁千琳在逃避,包括白明的死亡,包括世界的真相,包括二人的血缘,她都在逃避。 晁千神同样在逃避,为了内心深处最卑劣也最卑微的希求——她毫无防备,只有信任和依赖的笑容,以及那一点点回到从前、依旧爱他的可能,配合地沉默着。 就这样,一切都被推迟了一个星期。 此时此刻,晁千神如坐针毡,不知该走该留。 晁千琳就坐在他身边全无声音地啜泣,既没有痛骂他的背叛,也没有继续借情欲发泄心中的痛苦。 这是真正的煎熬——亲手埋葬的煎熬,难以弥补的煎熬,将得未得的煎熬。 他没立场安慰,因为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他没立场弥补,因为目前正是他谋划已久的最佳事态。他没立场强求,因为他不配。 “呵呵,自作自受。”晁千神忍不住给自己下了评语,拉起拉链,扣上腰带,默默地系着衬衫钮扣。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她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因为他自己都认定了自己,没那个资格。 “如果是晚上就好了……” 晁千琳喃喃自语。 【如果是晚上你就看不到了吗?明明只是摸到纹身的凸起就已经确认一切了,你还想骗自己到什么程度?】 晁千神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也失去过爱人,两次。 一次在苏城的w酒店,一次在岚城的这张床上。 他有多怨恨世界,她就该多怨恨他。 可是晁千琳继续喃喃,声音从指缝中挤压而出,几不可闻:“如果是晚上,至少还可以再过一天……至少你终于能开心一点……” “晁千琳!” 晁千神终于忍不住扯开她掩面的手,直视着她的红肿的双眼。 他愤怒的样子又让晁千琳小腹涌上剧痛,不自禁地缩了缩身子,表情也跟着扭曲起来。 晁千神忽然明白她对自己不只有怨恨,还有恐惧,却还是抓着她的手腕没有松开,捏得那发红的皮肉和他心底的烈火一样刺眼:“你以为我得到你就会开心了!” “我以为得到爱你的我,你会开心……” “所以呢,想起白明,你就不再爱我了?” 她语调坚定,声音平稳而低沉,依旧毫无生气:“对,我只能爱一个人。” “那你还爱晁昭吗?” “不爱。” “那还活着的我算什么?” 他明知道这会把彼此伤害得更深,却还是忍不住要问。 没有算计,没有布局,没有试探,他只是发现原来自己那颗甘愿自裁的心还在垂死挣扎,为了刚刚那一刻钟的回光返照,迟迟不愿闭上眼睛。 晁千琳勉力勾起嘴角,用他最熟悉的嘲讽回道:“你难道以为,杀了白明,我就会爱你了吗?” 他们都知道彼此不是那么想的,晁千琳会这么问,显然是在帮他死心。 死心,之前他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心。 可刚刚那温存过头的希望算什么? 垂死之际只念彼此的她和他算什么? 她那句“我怎么可能不爱,我有什么理由不爱”算什么? 一十九年里的朝夕与共、生死相依又算什么? 晁千神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道和声线,几乎在咆哮:“晁千琳——” “晁千神,你到底有多自大,会觉得你能救我,你能帮我摆平一切。” 这语调虚弱的质问直接揭开了晁千神蒙骗自己到现在的唯一遮羞布。 他哽住了,只发出了一个:“我……” “我已经,没救了……请你现在就走吧……” 晁千神气极反笑:“你觉得我还能去哪里?” “那你觉得我还能去哪里!” 一直平静到像个死人的晁千琳突然爆发了,视线直直地插进晁千神的灵魂。 “你觉得神明不该操纵着我的人生,于是你就代替神明来操纵我?凭什么!就凭你叫晁千神吗!” “我凭什么不可以!如果神可以,我晁千神为什么不可以!” 语毕,晁千神惊觉,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 什么帮她找回白明,帮她阻挡一切,帮她摆脱命运,都是谎言。 他还是,想要她。 就仅仅是这样而已。 “因为没有人可以……”晁千琳的激动瞬间再次熄灭,“……连我都不可以……” 晁千神放开了她的手腕,离开了她的房间。 几分钟后,楼下的入户门也传来被狠摔的轰响。 当天下午,因为违抗四大家族禁足令、杀害监护禁足公寓的奚北,晁千神被里世界正道修者联合通缉。 已经确定自己连死亡的权利都不具备,晁千琳躺在床上放空一切,静静等待世界还能对她做些什么。 683 妄下论断 “她还是没出过房间?” “没。” “正常吃饭了吗?” “嗯。” “这样啊……” “你如果真的担心,不如过来看看,我实在……” “她现在不想见我。” “满月,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明白,都不知道能怎么劝她,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这样……” “别问了,既然所有的征讨你都没参与过,就再也不要参与进来了,而且……你什么都不知道,才好和她呆在一起。” “好吧……一会儿我哥过来送饭,你们有什么要送过来的,趁现在给他就行了。” “知道了,辛苦你了,小峙。” 宁峙挂断电话,对奚满月接连不断的欲言又止满心不耐。 可是如她所说,无论是津城港一战还是对齐升逸的讨伐,她都因为种种巧合和事由错过了,始终是个置身事外的人,到如今已经不知用什么办法把错过的情报通通补全了。 这其实算得上宁峙的运气,只是这档口这运气让她无比困扰。 她看着晁千琳依旧紧锁的房门,坐在从前晁千神坐惯了的单人沙发上,连手机都不想玩了。 从晁千神被通缉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天,通缉令发布的当天,奚满月就委托她来到晁家照顾晁千琳。 宁峙一直没有复职,活像被世界遗忘了一般闲置在家,吃吃玩玩,一听说晁千琳那边出事,二话不说接下了这个任务。 结果说是照顾,十天了,她几乎算不上见过晁千琳。 每天三次送饭、三次取碗全靠万能钥匙,那个女孩一直了无生气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放空。 但是饭她有好好吃,每次过去都重新反锁的房门也证明她确实下过床,这份生存意志似乎还不需要宁峙担心。 到第三天,宁峙实在耐不住性子到床边,想和她说说话,可刚一开口,她就发现,自己实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晁千神被通缉的事告诉她,也不知道齐升逸这个老对头被奚家收押、蓝晶这个老朋友治疗进展迅速、任道是这个老东家被团团监视等事她到底想不想听。 “千琳,看我一眼吧。” 到最后,宁峙只能从被子里翻出她的手,说出这么一句。 晁千琳没有一点儿反应,甚至体温都低的吓人,与她火灵辖的身份严重不符。 宁峙没来由的一阵伤感,继而掉下泪来。 不是所有人都像晁千琳活得这么辛苦,至少她不是。 她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不明白的事也太多了,为什么晁千神要抛下晁千琳一个人去做个通缉犯,为什么看似朋友的奚满月连出现在晁千琳面前都不敢,为什么任道是、蓝晶这些该是正道的男人都被限制着无法与晁千琳见面,为什么奚成必、齐升逸、杜秋风这些原本对晁千琳趋之若鹜的领袖都收了眼线,任由钟家的三凶在晁家周围打转…… 这就是世态炎凉吗? 房门被敲响,宁馨儿提着外卖走了进来:“还是老样子?” 宁峙对哥哥点点头:“我们先吃,一会儿再给她送吧。” 宁馨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默默打开披萨盒子,给宁峙的饮料插了吸管,递了过去。 “谢谢。” 听见这两个字,宁馨儿一脸讶异地看着妹妹。 他们俩可从来没这么客气过,不过稍一转念,他自己似乎也没怎么给宁峙插过吸管。 不是习惯中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情况,宁馨儿有点儿尴尬,又叹了口气:“你又不像她,总是那个样儿,多吃点儿,你瘦了妈会打我。” 宁峙拿着可乐,鼻子一酸,忽然又哭了出来。 “怎么了你?小峙?” 宁馨儿手忙脚乱,他这个虽然爱穿裙子爱化妆,性格却比爷们还爷们的妹妹可不常哭,突然这么少女他可不知道该说点儿啥好。 看着哥哥拼命往自己手里塞纸巾的认真样子,宁峙更加难过,哭得更大声了。 “喂,怎么了,是不是上面又下什么反人类的任务了?”宁馨儿自以为懂了,“要不我跟妈说一声吧……” “不是,不是……”宁峙拼命摇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宁馨儿,“我只是,觉得千琳,好可怜啊……” 宁馨儿的话都噎了回去,无奈地坐到妹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表示安慰,宁峙则埋头在他肩膀上继续大哭。 晁千琳可怜? 宁馨儿不敢妄下论断,毕竟不了解实情全貌就去评价一个人,风险实在太大了。 相比宁峙,他这个真正的研究人员好歹也在私底下跟进过今年的两次大征讨,还和母亲宁凡聊起过这次征讨的细节,得出的结论是,虽说真正的杀戮都由奚成必、杜秋风、齐升逸和晁千神四大势力的领袖在指挥,可是归根结底,那千余计的妖精鬼怪和千余计的人类之所以身死,和晁千琳都脱不开关系。 津城港事件中杜秋风与奚成必的争端核心是她,奚钩月入魔造成茅山宗死伤是因为她,这次征讨齐升逸原本也不会有这么大伤亡,奚满月和晁千神的疯魔全能归因于她,甚至最重要的实验资料落到任家手里都可以说是她的责任。 红颜祸水,根本就是这个意思。 或许因为他是个母胎solo的死理性派,看问题的视角与宁峙的温柔感性截然相反,才会对晁千琳几乎没有好印象。 不过他还是很好奇,那个传言中“完美”的女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上去送饭吧。”宁馨儿拍拍宁峙的肩膀,端起没开封的披萨,不由分说地往楼上走去。 宁峙稍觉不妥,可是想到一直都把自己包的像个蚕蛹、连头都不愿露出来的晁千琳,又觉得还是不要带着这样的负面情绪去看她比较好。 “宁峙不太方便,我来送饭了,抱歉。” 宁馨儿象征性地边开门边念叨了一句,然后就被卧室里的情景惊得愣在原地。 很显然,他和宁峙都没想到,今天晁千琳的卧室里会这么刺激。 昏暗的房间里,一个梳着妹妹头的女孩把一个漂亮到不像人类的姑娘按在床头,手脚并用地强迫她保持脸贴着墙跪坐的姿势,动作之间把她的睡衣肩带都扯掉了。 而此时,那个施暴的女孩正看着他这个闯入者,翠绿的眼睛像狼一样闪动着诡异的光华,一瞬间帮他明白了她魔的身份。 宁馨儿下意识说了句“打扰了”,关上房门,心脏才开始脱节地狂跳。 【这是奚钩月?!】 684 编外人士 一收到宁馨儿的他心通传讯,宁峙就立刻从身边的窗户翻出去,跃上了二楼晁千琳的阳台。 感觉到妹妹的气息宁馨儿也重新进门,二人一齐把奚钩月堵在了床边。 宁峙见她还是贴着晁千琳的身体,扼着她的喉咙和腰身没放手,一拳就要挥过去,却被奚钩月随手招来的藤蔓钩住了手脚,扯得一个趔趄。 她对奚钩月和晁千琳的关系全不了解,又显然不是魔的对手,看到这让人三观错乱的场面一时不知该说点儿什么或做点儿什么,一拳之后竟然就愣在当场。 倒是宁馨儿还算淡定:“你是奚钩月吧?能不能先放开她?” “你哪位啊,说放开我就放开,我不要面子的吗?”奚钩月显然看出宁馨儿面对女性身体的不自然,有意把摸着晁千琳腰的手往上抬了抬。 这下,那两条长腿几乎全露了出来。 宁馨儿无奈地别开头,脑子飞转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奚满月特地提到过魔来时该怎么应对,只是这家伙也太神出鬼没了点儿,不知先前布下的警报传到总部里了没。 而且,总部会不会管晁千琳还不好讲。 见这二人就这么站着,奚钩月终于露出些许不耐烦:“我给千琳面子,不会动你们,所以你们还不快滚?” 宁峙刚要说什么,腿上缠着的藤蔓就忽地生长,把她推出了窗户,送到了楼下的客厅。 宁馨儿感觉到妹妹安全落地,又看了眼依旧了无生气的晁千琳,什么都没说,退出了房间。 奚钩月和晁千琳的关系不简单他倒是原本就知道,只是没料到那个“不简单”会是这个意思。不过,他要是早见过晁千琳,应该不会现在才想到这种可能。 兄妹二人聚在客厅,难免坐立难安,谁也没有开口,都竖起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 房间里又只剩下奚钩月和晁千琳,魔更加没了顾忌,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问:“千琳,饿不饿?” 晁千琳还是那没有知觉的假人样子,当然不会回答。 “你不好奇我怎么到现在才来找你吗?” 奚钩月也不指望晁千琳给她反应,嘴上自顾自地念叨,手上和身上自顾自地动作,转眼就把她的衣服扯得不剩多少。 “其实那天看到白明被晁千神挫骨扬灰,我就很想出手了。你现在和我一样,都得不到想要的人,说不定真的能理解我,至少我们可以在一起做个伴儿嘛。 “可是晁千神的样子好恶心,他在这儿我就不想靠近,好像会被腐蚀掉一样……我本来还挺喜欢他的,哎,虽说我也很想杀了白明和他,但是为了你我都忍下来了诶,他还是人吗?不对,他本来也不是人,真是丧心病狂,是吧…… “哈……千琳,以前我碰你这里你会叫的诶,喂,看看我,看看我。” 奚钩月虽然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忽然伸手扇了晁千琳两个嘴巴,声音大得楼下的宁馨儿差点儿没拉住自己妹妹。 “钩月就算来了,也不会伤害晁千琳,我们发过警报就坐着等支援。”宁馨儿冷硬地重复了一遍奚满月的交代,“你还没看明白她们是什么关系吗?” “我……”宁峙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已经不想管什么劳什子命令了,反正她也是编外人士。 宁馨儿适时提醒:“别忘了爸妈还在总部开会,奚队长已经被弹劾了。” 宁峙的心狠狠一沉。 是啊,现在奚家,甚至整个四大家族真正的掌权人是奚满月。 她一刀砍掉煞气融合体,又一刀杀掉近千人的故事里世界无人不知,可这个女人竟然在批抖自己的大会上反向弹劾了自己的父亲。 这段征讨说不清的事太多了,参与进去的同侪们比从未加入的自己更搞不懂发生了什么就够离奇了,宁峙和宁馨儿真的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他们这些没有参与到会议中的小辈除了为那些被留在总部开会的各家长辈,接受她对自身正义性的洗白,也没有其他办法。 无奈之下,宁峙只能坐回钉板一样的沙发,继续听着楼上的动静。 “算了,你就是想耗日子到那天,再见到他是吧……”奚钩月舔着自己手指上的腥甜的体液,看着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忽然又给了她一巴掌,“我提到他你都没反应?这太假了吧?” 可晁千琳还是没给他反应。 “你就这么放弃了吗?因为那天之前都见不到他,就不再努力了?连晁千神的死活都不在乎了?” 奚钩月盯着那张依旧无动于衷的脸,忽然大笑起来,就像见到姐姐大杀四方时那样,嘲讽得险些呛到自己。 “我记得他肋骨断了七根吧,现在还被通缉,这个傻哔——居然还在努力,主角却已经放弃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奚钩月也不知是在为谁不平,眼中的狠厉和入魔时对这个被爱之人的嫉妒忽然而起,扬起的手上瞬间蒙上绿光,“反正你不会死的,是吧……” 眼见着团聚的霉菌就要挥下,窗外骤然飞进一道黑影,把她撞出卧室的墙面,饶是奚钩月放出藤蔓拉扯围起二楼的栏杆还是没能着陆,又被追上来的那道黑影揪住了衣领,一拳砸在了一楼的地板上。 宁峙被吓了一跳,挡开飞来的地板和墙砖碎片,携着宁馨儿跃出窗户去找晁千琳。 一进阳台,宁馨儿就被迎面而来的枕头砸个正着,凭宁峙的身手竟然没抓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男的那个转过去!” 宁峙看着那个帮晁千琳裹被子的男人,下意识吐槽道:“你不也是男的吗?” “老娘我……啊,好像也是……”桃之别扭地瘪起嘴,“我是她前男友,你管得着吗?” 宁峙甚是无奈,现在哪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不过她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这位无中生有的前男友。既然这人是桃之,那楼下和奚钩月打架的很明显就是夭夭了。 【上古大妖和魔,我的天,让他们这么打下去楼会塌的!】 宁峙忙问桃之:“你们是收到警报来的吗?” “满月说千琳有危险,那个一根筋就来了。” 宁峙安下心来:“那就好,能不能让夭夭把魔引到外面去,这里毕竟是居民区。” “我去吧,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宁峙和宁馨儿都睁大了眼睛,因为说这话的,竟然是晁千琳。 她还是那副了无生意的表情,挣开桃之的怀抱,摇晃着下了床,身上的被子也随着动作掉落在地。 【还真的修成了啊,每一寸都是完美的……】桃之上下那个不着遗缕的背影,不免期待她接下来到底会做出什么决定。 “钩月,既然想在我身边,就留下吧。” 685 好人退场 夭夭曾说自己能和凤山路的魔战个平手其实是个过于美好的憧憬,奚钩月不仅是魔,还是雏子,修复自身的速度比正常意义的凤山路要快得多,压制个靠因果律大招保持不败的猫妖只需要一点儿时间。 可听到晁千琳这么说,她哪还有心情打打杀杀,立刻扬起笑脸。 夭夭可没那么容易相信魔,趁着她晃神的空档一拳过去,又补了个火球,再次把奚钩月砸进了地板。 连续受创的地面终于完全裂开,一声轰响,一人一妖直接掉进了下一层。 幸好下层是蓝晶的家,不然就现阶段四大家族的办事效率来看,晁千琳为了掩饰身份肯定是要搬个家了。 “夭夭,别打了。”晁千琳隔了三层楼,看着楼下依旧揪着奚钩月不放的小黑猫,为这影视作品中都难得一见的景象,忽然笑出声来。 “可是她……”夭夭一边抱怨,一边抬头看向晁千琳,登时呆住了。 【夭寿啦,这是怎么回事……】 夭夭用力甩甩脑袋,想把她这个笑脸甩出去,可凭她单纯的心智,一时间竟无法抵抗这种极具侵略性的影响力。 【原来所谓的‘完美’还是能继续成长的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出现在晁千琳身旁的桃之,只得到个淡淡的点头。 夭夭不再理会奚钩月,两步蹿回楼上,和桃之一起上下其手,把晁千琳裹得像个粽子。 奚钩月也慢悠悠地上了楼,蛮横地从桃之手里抢回晁千琳,横抱着她,也没什么事做,却就是不放手。 至此,战事消解的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只有没什么表示的晁千琳和心满意足的奚钩月老神在在。 最后还是宁馨儿站了出来:“这房子被你们给砸成这样,要怎么搞?” 确实,晁千琳的房间被开了个大洞,一楼的地上也被开了个大洞,家具和电器更是没剩下什么,更要命的是,夭夭的妖火被宁峙灭了之后家里的消防洒水喷头才开始喷,把奚钩月招来的植物和霉菌冲得到处都是,到现在还没停下。 奚钩月道:”还搞个锤子,就这么着吧。现在千琳有我照顾了,你们该滚就滚吧?” “你……” 桃之拉住激动的夭夭,问晁千琳:“这样就行了吗?我们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特地从苏城赶过来的。” 晁千琳从奚钩月怀里挣开,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从衣柜里翻出套衣服,明明房间的墙壁提供不了遮挡,却一点儿也没在意外面两个男人的存在,自顾自地换起衣服来。 奚钩月和桃之像两个老妈子一样挡在墙洞前面,还为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较起劲,像小孩子一样大眼瞪小眼。 好在晁千琳有意加快速度,只一分多钟就出来笑着说:“我请大家吃饭,然后今天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好?” 身旁的人纷纷点头,宁峙觉得自己好像误入了另一个时空。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荒诞到没有逻辑,为什么奚钩月忽然出现,对晁千琳做那样的事,为什么夭夭和桃之突然赶来,阻止了魔,为什么晁千琳忽然醒来,想用一顿饭搞定一切,大家就点头了。 她那一身狼藉和这满地狼藉就这么算了? 接下来呢,吃完饭,又要怎么办? 可是事情就如晁千琳所说,吃完这顿饭,这事儿就真的这么过去了。 桃之和夭夭几番窃窃私语,又挑明了问晁千琳:“就这么放着她在这儿真的没问题?” 晁千琳又露出了那种扰乱人心的笑:“没事的,钩月不会伤害我,而且,我又不会死。” 于是这两个大妖只留给她一个“多多保重”的眼神,就这么退场了。 而后,奚满月也打来电话,明确地告诉宁峙:“钩月在的话你们就不用管了,她们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无论是正义感、保护欲还是她对晁千琳的友谊都不允许她就这么放手:“你确定?” “确定。” “抱歉,我半年前就已经辞职了。”宁峙挂断电话,不顾哥哥的阻挠,跟上就要离去的那两个女孩。 从说了第一句话开始,晁千琳就表现得极其正常,好像之前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十天一动不动、不发一言的人不是她一样。 这时她被奚钩月挽着胳膊,抛去那让人无法忽视的容貌,就像一个随处可见的女孩子,正和闺蜜逛街,稍带无奈和不耐烦地听着对方喋喋不休自己的恋情。 见宁峙跟上来,奚钩月回头瞪了她一眼。 宁峙也不甘示弱地挽上晁千琳的另一条胳膊,问:“要不要找物业来家里处理一下?” 晁千琳摇摇头:“应该不用。” 宁峙刚要再说什么,脑子里就忽然响起桃之的声音:【别管她了,快走吧。】 宁峙没想到他和夭夭还没走,忙问:【为什么?你们不是也放心不下吗?】 【我们是妖,她阻止不了,但你只是个普通人。】 【我是正一盟威道第七十二代正统天师宁峙,我不会放任魔在我的朋友身边威胁她的安全。】 桃之长长叹了口气:【既然你是她的朋友,为什么要让她为难。】 【为难?】 【知道她为什么醒过来,做出这副正常的样子吗?】 【……为什么?】 【她说,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宁峙脚步一滞,转头看向晁千琳,对方也正看着她,见她一脸惊诧,又对她笑了笑。 宁峙眼中的她不像夭夭看到的那般,美丽到会清空人的大脑,让人瞬间失神,忘记自我,而是一张除了笑,根本拿不出别的表情的女孩。 “我去吧,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晁千琳这十天来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有股暖流夹着苦涩翻涌而上,宁峙发现自己不明白的事竟然会多到连她到底是在保护自己远离这些异常的纷争,还是在排斥自己走进她不愿展示的黑暗都分不清。 她们没有多深的交情,可是自己投给她的善意,她都有还回来。 既然如此,她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守住这个良性循环。自己不懂、她也不想让自己懂的时候,就离开吧。 “千琳……” “怎么了?” 宁峙摇摇头:“我突然想起,队里好像还有事。” “那就快去吧,我都说了我这边已经没事了。” “嗯。” 听着宁峙匆匆而去的脚步,奚钩月忽然感慨道:“她可真是个好人。” “是啊,她可能真的是我唯一一个朋友。” 686 欢迎回来 “觉不觉得今天特别冷?”奚钩月边推开房门边念叨着,一看门里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只出去这两三个小时,房间里破碎的地板和墙面竟然已经被恢复了原貌,被水糊了满地的植被和电器碎片也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只是这份家徒四壁的整洁显得房间空旷异常,清冷肃杀。 晁千琳对这一切置若罔闻,默默走到未受波及的厨房搬了两把椅子,摆在偌大的客厅中间。 奚钩月四处查看到底是哪个好心人做了这些。 其实不用猜也知道,是晁千神。 且不说能快速恢复无生命物体的只有巫术,会对现在的她如此“善良”的,晁千琳想不出第二个。 确认过地面上的灵气残留,奚钩月不满地拉上客厅的窗帘:“真是阴魂不散。” “给。” 奚钩月被拍了下肩膀,一回头就看见一瓶递到脸边草莓牛奶,脸上登时笑开了花。 并肩坐在空旷无物的客厅,奚钩月一直把头趴在椅背上,看着静坐发呆的晁千琳,好像看一辈子也不会厌烦。 宁峙离开之后,晁千琳就收了笑脸,虽然会给奚钩月眼神回应,却依旧一脸木然,好像对万事万物都提不起兴趣。 但得到她首肯可以留下的奚钩月完全没了得不到回应时的狠辣和疯魔,只像个陷入爱情难以自拔的普通女孩,就这么静静地陪着自己的心上人度过荒芜的一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没人开灯,路灯的光在纱质窗帘的过滤下透进两个朦胧的人形。房间里安静至极,只有奚钩月时不时发出无法自控的带笑的鼻哼。 又过了许久,晁千琳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饿了?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奚钩月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冲向冰箱。 晁千琳也跟了过去,从被宁峙塞满的冰箱里拿了三个鸡蛋,放进煮蛋器。 看样子,这就是她们俩的晚饭。 奚钩月没有一点儿怨言,只好奇三个蛋要怎么分,最后的结果是晁千琳只吃了一颗蛋黄。 饭后又是静坐,终于到了十点半,晁千琳帮奚钩月找了新牙刷,和她在楼下的浴室一起洗漱,无意间,突然看到了晁千神从卫城回来后重新买的电动牙刷。 这是整个下午,奚钩月第一次见她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流露出感情。 过度的平静之中,只这一点点变化就足以引起魔的嫉妒心。 奚满月强压着不耐,打量着那只牙刷。 它本身的款式和晁千琳在用的不同,可放牙刷的杯子和晁千琳手里的只差个颜色,当真猜不出到底是属于晁千神还是白明。 但那两个人都让她嫉妒。 晁千琳有意忽视了她身上骤起又骤息的灵气波动,就像忽视所有一切一样。 可是,那个被任道是问了蠢问题,心情低到谷底,喝到想要呕吐的晚上,她和白明并肩站在这面镜子前,忽然对晁千神难以抑制的愤怒、忧虑和思念统统被酒精催生,让她不得不把所有情绪发泄在一支电动牙刷上……都涌上脑海。 那一刻,她是爱晁千神的。 爱到连任道是都说那比晁千神的爱要多。 可是,现在她只想念白明。 想念那个傻傻站在旁边看着一切的人。 她很想继续忽视这些,可是她发现这重复多日的简单小事她竟然做不到了。 宁峙的温柔让她重新感觉到了世界传来的温度,她锁死的一切被那沉默又柔软的一缕光渗透、照亮,与那份温柔站在对立面上的险恶统统显影,无所遁形。 为什么她是个天杀的好人? 为什么她是个比极端利她的晁千神和违背承诺的晁昭更加不会让人失望的好人? 难道这也是奚满月的计谋吗? 为了让她被那缕光照亮,重新面对光明之后浓厚的阴影想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想起被他物操控的人生,想起那些被她忽视到忘记的怨恨? 她好恨,恨给她这张脸、逼她背叛晁千神爱上白明,还不堪一击到被晁千神轻易改写的命运。 看着白明的头颅飞起的瞬间,晁千琳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只想问一个问题: “既然你能操控一切,为什么却会被他操控?既然你让我必须爱上白明,为什么你却没能力让我们在一起?” 晁千琳吐出嘴里的泡沫,把刚刚的一瞬失神全部冲掉,手却忽然被奚钩月拉住。 对方扯着她上了楼,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床上。 “千琳,你刚刚在想什么?” 晁千琳不想把好不容易重新压下去的回忆再翻出来,只能避开她的眼神。 “那我帮你想想吧。” 【她要把白天的没做完的都做完。】 晁千琳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想到并没有那么简单。 被她紧握着手臂,逼近到极限,闻到她嘴里和自己相同的牙膏味儿时,晁千琳怎么也猜不到她接下来说出的会是: “晁,千,琳!你看看你身边的是谁!” 晁千琳一瞬间便僵直了,眼中的惊愕将之前的木然完全震碎。 “是谁在你看不见听不见的时候陪你一点一点学盲文、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钩月……”她喃喃着,抵抗着对方塞进她脑子里的回忆。 “是谁上学、训练、做家务累得快死了还给你熬药、喂你吃饭、帮你料理生活!” “钩月,不要……”泪水飞速涌上,模糊了她面前的少女。 “是谁宁可睡不踏实也要在这张烂床上陪你,每晚定时醒三次给你渡气!” “钩月,别说了,求你……”晁千琳哽咽着,阻止那个不该出现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眼前。 “是谁背着师傅偷偷教你法术,受了五年的罚没一句怨言!”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晁千琳剧烈地颤抖起来,手脚终于有了动起来的意愿,疯狂地挣扎。 可是魔的力量没有一丝松懈,依旧一字一句地朗声说着:“是谁拒绝所有同学朋友的邀约,节假日也在这荒山野岭里守着你、护着你,生怕你出一点儿差池!” “不要……” “是谁这么多年两头跑,火车客车坐个遍,就为了能多看你几眼!” “不要……” “是谁连工作都不要了,天天听你在这里念叨一个死人!” “大哥,别说了!” “是谁辛辛苦苦等了十五年,就等到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你!” “别说了——!” 一瞬间,魔的手下一松,栽倒在床上。 她回过头,就见到那个已经彻底崩溃的女孩站在她身后,摇晃着跌坐在地,纵声嚎哭。 “欢迎回来,千琳。” 687 双重误解 奚钩月到底还是把白日里没做完的事都做完了。 这是真正的晁千琳,没有被幻术蒙蔽,也没有刻意压制情绪,尽管给出的一切反馈都带着自暴自弃的愤怒和狂躁,疯魔的程度不亚于刚刚入魔时难以自控的奚钩月,但这才是她最想占有的,真正的她。 而且,一想到那个会主动跑来修地板的死人脸就在附近,听着支撑他活下去的最后原因在她手中发出婉转诱人的嘤咛,看着她被她从皮到骨嚼得溢出鲜血和眼泪,奚钩月之前忽然而起的嫉妒就全被自满替代,嘲讽的笑意甚至盖过身体里翻搅着的欲求。 “……钩月……”晁千琳叫住走神的她,颤抖着贴上她的嘴唇,挡住那个熟悉过头的表情。 【哎,要是时间永远都不再向前该有多好……】 奚钩月沉溺于她的无措和生涩,把夜晚锁在窗外,不去想晁千琳借她排解一切的凉薄真意。 不知不觉间,这世间唯一一个能与晁千神互相理解的人也消失了。 现在的奚钩月并不知道,听到、看到这一切的晁千神竟然长出一口气,稍微放下心来。 他只想晁千琳安好,整理好所有无序,重回为自己搏命的正轨。 无论是通过什么方法,伤害多少真心和性命,她必须把心里郁结的负面情绪统统发泄出来。所以对象是奚钩月,不是蓝晶,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让他稍感宽慰。 虽然他还是难过,难过到内伤复发,陪着她们一夜未眠。 可是,到底是奚钩月还是蓝晶,对晁千琳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到底还是迈出了那一步,被夭夭眼中足以粉碎所有尊严的最糟状况湮没。 第二天桃之和夭夭中午才上门查看情况。 他们两个老妖怪会掺和回来,全都源于他们对彼此的误解。 夭夭以为桃之是为了从四大家族手中保护自己,才抛下晁千琳离开,桃之则以为夭夭对晁千琳有种面对小辈的怜爱,才一直在回去后对晁千琳满心愧疚、念念不忘。 所以昨天一接到奚满月火急火燎的警报电话,知道对方是只有夭夭才能安全面对的魔,二人跨越空间,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见过晁千琳糟糕的现状,这种误解变得更深了。 两个大妖极有默契地挑了这个应该足够晁千琳和奚钩月得出结论的时段上门,发现事情果然发展成了最糟糕的样子。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晁千琳似乎恢复了正常。 虽然现在的她被对天命的仇恨支配,但至少,她有了向前的勇气和对抗的决心。 奚钩月有意不去恢复自己,留着脖颈和胸口难以掩饰的痕迹去提醒晁千琳她们现在已经有了实质性的关系,不容反驳。有了桃之和夭夭的见证,她更是心情大好,亲自下厨,像一家之主一样招待二人。 等待投喂的时候,晁千琳在客厅多搬了张椅子请那二人坐下。 她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平静过头的样子,只是从木然变成了全无所谓,笑得比昨天自然了许多。 夭夭还是那副直肠子,直接问她:“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晁千琳想了想:“去找卫语信。” 桃之道:“安灵教被四大家族端了,卫语信现在也被奚满月控制着,她应该不会让你和他见面的吧。” “满月姐是我的好朋友,怎么会呢?” 夭夭端详着她这个意味深长的笑,也跟着无奈地笑笑,难得显露出符合年岁的城府:“是吗?那就好。” 桃之却问:“需要我们跟你一起吗?” 晁千琳摇摇头:“钩月一起去应该就够了,我想满月姐和奚头儿应该都挺想见她的。” “嗯?要去看他们?”奚钩月从厨房探出脑袋。 “是啊,吃过饭就去吧。” “不要了吧,你昨天累的够呛,下午睡一觉,明天再说吧。” 她显然是不想去,在找借口,晁千琳完全不吃这套:“原来魔就这点儿体力,那我自己去就好啦。” 奚钩月见她铁了心要立刻行动,也知道她现在还是不能受太多刺激,只好答应下来:“好吧。听说我爸被弹劾了,现在只是普通部员,要不要给他带些点心?” “你还挺孝顺的嘛。” “那是。” 不过下午,他们根本就没能见到奚成必和奚满月。 特侦队里的大队人马都到奚家远在荔城的总部去了,还没回来,留守在岚城的又是可怜的奚南。 晁千琳看着奚钩月欠扁的笑脸,瞬间明白她是故意没告诉自己,却混不在意地和奚南交涉。 见到晁千琳,奚南实在不知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反倒是晁千琳明白了他那种伪装成伤感的愤怒,先开口道:“对不起,奚北的事……” 奚南摇摇头:“我只是还没缓过来。你哥那边,你也很难受吧。” 晁千琳笑笑,不置可否地切换了话题:“之前讨伐中受伤的人都恢复得怎么样了?” “重伤的基本都还在医院,轻伤的被满月带走了。” “那……” “如果想问齐升逸的话,抱歉。” 晁千琳笑道:“我只是想问任道是和蓝晶在哪儿。” “任道是当然在事务所,蓝晶的话也在医院躺着。” “那我就先不打扰了。” 开了半扇门,晁千琳忽然回头,指着身边的奚钩月:“她就这样子到这儿来,没关系的吗?” 奚南摊摊手:“我能有什么办法吗,以命换命把她封印?” 奚钩月放声大笑。 一出特侦队,晁千琳就搓了搓肩膀:“今天好冷啊。” “昨天我就说了嘛……”奚钩月嘟起嘴来,“还不到十一月,今年好像有点儿奇怪诶。” “我的天你还光着腿,不行不行,看着你我更冷了。” 火灵辖体温比常人要高,所以比常人怕冷得多,奚钩月见她下嘴唇发白,立刻凑过去抱住她,指着路边:“那边有人穿羽绒服,你看着他,我抱着你,好点儿没?” 晁千琳没理会她的调笑,朝不远处抬抬下巴:“上车就好点儿了。” “咱们这是去哪儿?医院还是事务所?” “医院,”晁千琳打开“除祟f5”群组,发了个狗头表情,“老任估计也不在事务所。” 果然狗头大法威力无穷,当即炸出了手机病晚期的任道是:“陛下!!!可想死我了!!!” 晁千琳发了一条:“我去医院看蓝晶,你来吗?” “当然来!”任道是秒回道。 688 跃跃欲试 任道是比晁千琳和奚钩月到的早些。 一见到任道是手提一大堆水果走进病房,蓝晶的表情就变得极为肃杀。 “真是耀武扬威啊,任老板。” 任道是嬉皮笑脸地说:“还好还好,我这个人一直都是这么英明神武,没什么好骄傲的。” 蓝晶想翻个身不去看他,可肺部和肝脏的剧痛却把他的动作顿住。 “别逞强嘛,满月废了好大力气才帮你找到适合的器官,哪会那么快就好。” 蓝晶冷笑一声:“我的器官我老爹那儿有的是,她是废了好大力气挑出最差的一套吧?” 任道是耸耸肩:“她怎么想我哪儿知道,不过这回特侦队是赚大了。” “哪有你们任家赚的多,你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出门,就不怕路上被人一枪爆头吗?” “怕的很,怕的很,只是,终于能见到千琳,豁出命也要来啊……” “千琳?”蓝晶激动地坐起身来,立刻就被剧痛搅得狠狠抽紧了身子。 任道是像没看到他痛一样,默默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师傅,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蓝晶横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任道是自顾自掏出个苹果,开始削皮:“一会儿千琳来了,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回事务所来。” “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任道是切下一块苹果,递到他嘴边:“你为什么要回你老爹那儿去啊?” 蓝晶明白他的意思。齐升逸最核心的研究成果都在他任道是手里,齐升逸给蓝晶的承诺他也可以做到。 蓝晶嗤笑一声:“你觉得她会听我的吗?” “你猜?” 会的。 因为蓝晶用自己的命证明了自己的心。 他和奚钩月是晁千琳现在最后的同伴,考虑到情绪和处事逻辑的稳定性,他其实是唯一一个。只要他拿出足够的理由,晁千琳就会相信他。 可是他忍心辜负这份信任吗? 只为了得到她,真的要把她变成晁千神那样连挚爱之人都无法信任的怪物吗? 蓝晶没吃苹果,转头看向窗外。 从走进医院的大门开始,魔就有意外放着自己的气息,提醒医院里或躺着养伤或一旁照顾的修者们,她来了。 所以晁千琳推门而入的时候蓝晶和任道是都不意外,后者却露出个极其浮夸的惊喜表情:“陛下,可算又见到你了!” 奚钩月一脚抵住飞速靠近的他,晁千琳淡淡笑道:“是啊,看见我总该把上个月的工资发了吧?” “我没发吗?” “你觉得呢?” 这日常的对话和日常的任道是再没有日常的欢快,晁千琳在这个时刻理解了晁千神对任道是的戒备从何而来。 一个人就算演技再精湛,也不会露出蓝晶那样复杂到包含千言万语的表情。 因为他必须忠于自己的人设,所以理解不了、想象不到过于复杂的状况下,人性有多复杂。 “千琳……” “好点儿了吗?” “好多了,应该下周就能出院。” “胳膊恢复不了了吗?” “不想恢复了,反正我也懒得飞。” 晁千琳知道那是黑魔法无法逆转的副作用,只能用戏谑掩饰:“我的专用载具就这么下线了?” “看来只能继续祸害钱惜兰的车库了。” 两个人笑得都有些勉强。 奚钩月生硬地插到二人之间:“我昨天把你家砸了,估计晁千神没那么好心,连你那边也一起恢复。” 蓝晶有意去看晁千琳的反应,对方笑得一脸无所谓,像是真的放下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轻浮地看着奚钩月:“听说咱事务所的规矩是要钱没面子,必须肉偿,你回去洗洗干净等着吧。” 奚钩月从前几乎没和蓝晶单独打过交道,这时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似的,一脸喜笑颜开:“你很上道嘛。” “彼此彼此。” 这两个人都为了晁千琳早些找回自己有意插科打诨,任道是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他可没时间等晁千琳慢慢调整,正如蓝晶所说,他现在怀璧其罪,每次出门都紧张得很,就算奚满月把特侦队的主力都带离了岚城,还是有数不清的眼睛盯着齐升逸这上百年的研究成果。 而且奚满月手里还握着个价值不弱于他的筹码——卫语信,他必须在齐升逸的研究资料价值失效之前,把他抛售出最高价。 “千琳,”任道是叫住在一旁围观那二人扯皮的晁千琳,“明天来上班吗?” 晁千琳没回答,只问:“最近有生意吗?” “有的是,那边的烂摊子完全没处理好,那些安灵教的冤死鬼倒是已经被抓干净了,但是那批上古妖怪可不好搞定。他们的复仇目标太一致了,有不少都请了令从枉死城返回来闹事,最近上街总会遇见走无常,眼神凶得简直要把我们这些天师生吞活剥了。” 眼见着晁千琳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任道是把她拉到一边,低声说:“你真的不打算管晁千神了?冤魂恶煞可不是他一个灵辖应付得来的吧?” 晁千琳无奈地看着他:“我能怎么帮?帮他从恶鬼那儿拉拉仇恨?” “回事务所,和我一起去降妖伏魔,把总量削减一些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 “他就在我附近,他不出现就是不想见我,而且说实在的,我也不想见他。” “所以,即使白明已经死了,你对他还是……” 晁千琳觉得任道是天真到有些可爱:“难道我爱的人死了,我就会爱上别人吗?” 任道是迷茫地点点头:“不是这样吗?” 晁千琳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如果是怕我不在,你自己性命堪忧,就老老实实地拜托我,别用那些你自己都搞不懂的东西来诓我,只会显得你很蠢诶。” 任道是挠挠脑袋:“好吧,拜托你,回来吧,事务所里只有我一个雏子真的很危险的。” “我拒绝,我现在只想混吃等死,白天游戏,晚上搞姬。” 任道是明知她没说真话,可自己的意图却被她套了个一干二净,一时竟然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谁知这时一边暗暗听着这边交谈的蓝晶却忽然插话道:“有件事,我觉得你们最好知道一下。” 任道是饶有深意地看向蓝晶:【这家伙,还是接受条件了?】 确实,被奚钩月炫耀过她与晁千琳的实质进展,又听到晁千琳若无其事地把这说出来之后,蓝晶怎么可能不嫉妒、不愤怒、不百感交集、不跃跃欲试。 “卫语信似乎失踪了。” 689 危险排序 蓝晶本来不打算把这种道听途说的事告诉晁千琳。 之前他告诫晁千神,不希望晁千琳接近卫语信是真心话。 综合来看,“神选”如果只是雏子成神,其实对雏子并没有什么伤害,不考虑晁千琳这种极端叛逆的情况,成神本身对人类来说甚至可以算中了头奖。 也就是说需要对神选提防的其实只有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必须拼尽全力狙杀雏子或阻止神选的里世界各大势力, 可事实证明,雏子的天命不容辩驳,外力根本无法改变天命的走向,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加剧晁千琳之流的叛逆,让他们自身排斥成神之事,或是加剧奚钩月之流的魔化,让其失去成神的资格。 所以他们这些雏子其实只要坐等事情发展到最后就可以。 但这么一来,就有许多事解释不通。 神界和人界是套叠关系,神本身也和人一样是不完善的生命体,这些都已经能在晁千神借天命抢夺boss的手段中窥见和确认。所以既然灵辖把“神选”看做足以导致世界毁灭的大灾变,与人界套叠的神界就理应也逃不脱这种覆灭。 即便如此神还是坚持着往既定轨道书写雏子必然成神的天命,就证明他们一定有某种明确的目的必须这么做。 就算毁灭世界也在所不惜的理由是什么呢? 蓝晶没有具体的想法,却看到其中的可能。 这个猜想来自于晁千琳口中的“它”,晁千神和奚满月口中的“它”,和任道是口中的“他不一样”。 事实上知晓全部这三次对话的只有蓝晶。 晁千琳和齐升逸的交谈他隐蔽一侧,晁千神和奚满月对峙时只有他靠地场七十二阵外的黑魔法听到了这段对白,任道是和齐升逸的对话也没逃过始终暗探全局的他的耳朵。 结合雏子们和反抗神选诸多势力们的行动轨迹,很明显这个“它”就是神选的最终目的。 问题就是“它”、“它”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真正的“它”又是什么。 晁千琳、奚钩月、奚满月和蓝晶本人已经可以板上钉钉却认为雏子,可围绕在他们四人周围的其他人却在这半年的大小事宜中一个个被画上问号。 晁千神、任道是、白明、卫语信、夭夭,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数量竟然渐渐超过了可以确认的雏子数量,而他们各自代表的东西又因为这场讨伐越渐混乱。 晁千神,一个靠自己便能祸乱三方势力的变数。 任道是,一个能力不明却被三方势力认可的凶器。 白明,一个毫无作为却能纠缠三方势力的导火索。 卫语信,一个与所有人都没有事实关联的实际参与者。 夭夭,一个能代表天命引领大局的使者。 在蓝晶的危险度排序里,第一名绝对是晁千神,第二名便是卫语信。 最危险的晁千神虽然怀抱真正秘密的可能性最大,但蓝晶惹不起也不想惹,他猜不透那个疯子的想法,也不愿看见晁千琳对那人的纠结,主动远离是最安全的。 而任道是对晁千琳和他没有威胁意愿这点,他足以凭直觉和其人历来的表现确信,而且,他们都是想借晁千琳来立足的卑微之人,一个为了自己,一个为了自己所爱,归其根本还是一样的极端利己。 再加上白明已死,夭夭几乎不受控,所以卫语信,这个来历不明,和所有人都不熟悉却突兀出现的男人最有可能带着神选的真正秘密,是最容易入手的部分。 晁千琳重新开始反抗的第一步选择卫语信也是这个原因。 但蓝晶的愿望是和晁千琳一起成为神,人界到底如何对他来说完全无所谓,至于神界和人界是否会一起覆灭本来就是种猜测,而且既然神有写定天命的伟力,那么成为神之后再去创造勇者拯救世界不也是个选项吗? 所以,他说出卫语信失踪实在是这个走一步算一步、只追求短期快乐的家伙难以痊愈的劣根性。 眼前有颗糖,吃多了的话以后会长蛀牙的。 蓝晶肯定会说:“那就先吃了,以后再说吧。” 晁千琳和任道是对他的消息准确度几乎没有怀疑。 蓝晶虽然住的是单人病房,但这满走廊的特侦队伤员难免会透口风出来。 卫语信对普通队员来说只是个晁千神的弃子,一个玩笑,恐怕也就只有雏子们能理解他的价值。 但卫语信是怎么逃出奚满月的监禁的?如果他真的逃了,会藏在哪儿呢? 晁千琳之前只见过他一面,对他的能力稍有了解,还是要询问奚钩月,对方到底什么深浅。 奚钩月道:“他读取他人记忆的能力是以他自己已知的情报为引子,就关键词一类的信息,扩展成树状来获取新情报。在时间上能延展多久、有没有总时长限制之类的我不清楚。但短期内他似乎只能读取一次,不确定下次恢复读取需要多久,而且,他好像只能得到文字信息,看不到记忆画面。 “他让人休眠的能力是在细胞层面上,似乎只能靠他自己解开,否则就会一直持续。这能力连我都扛不住。不过我体内不只有我的细胞,所以很快就能摆脱。” 任道是叹道:“卧槽,这不是很bug吗?” “啊,对了,”奚钩月想起卫城伐魔会上晁千神对付他的方法,“他同时催眠的人数是有限制的,大概十几个吧。” 蓝晶问:“所以他,是个超能力者?” 奚钩月点头:“没错,他没有任何法力修为,应该也没什么血脉、亲眷,连朋友好像都没有。” 任道是不禁吐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父母祭天,法力无边?” 晁千琳道:“嗯,主角配置,看来,用正常手段不太好找呢。” 说着,她看向蓝晶,一阵沉默。 蓝晶只能清清嗓子:“我明天就出院。” 晁千琳忙道:“我自己去就可以,只是你最好给我个信物。” 蓝晶连连摇头:“我前几天给她打过电话了,听我重伤她也没来,还跟我阴阳怪气的,估计除了我亲自过去,她是不会帮忙的。” “这次还是我付报酬,如果她不愿意帮忙就算了,我还有别的办法。” “真的?” 晁千琳笑着点点头。 奚钩月受不了这两个人越来越粉红的气氛,又一次生硬地插话:“我也可以帮你的!不就是找个人吗?” “你能怎么帮?” 奚钩月露出个诡异的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690 契约寻人 是夜,奚钩月抱着晁千琳,难得正经地问她:“千琳,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希望这件事怎么收场?” “你是说神选吗?” “对。” 晁千琳淡淡地说:“我想完成师傅的遗愿,完成灵辖的使命,阻止神选,给白明、大哥和我报仇。” 这和奚钩月的想法没什么出入,一声叹息却被晁千琳的笑打断:“上次东方捷溪也问过我,如果真的可以按我的想法做到一切,我最想做的是什么……钩月,你想做什么?” 奚钩月把头埋到她的颈窝,在她发间含糊不清的说:“我想变回人类,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我还以为你想和我一起不老不死。” “如果没有死亡就没有终点,相对的,也就没有生命、没有开始。所以我想要和你一起,走过完整的一生。” “这样啊……” “你呢,千琳,你想做什么?” “我嘛……一开始是想和大哥一起活下来,或许就像你想的那种含义。后来,我想和小明、大哥一起活下来,像真正的家人那样。现在……” 奚钩月打断她的话:“不是说如果想做就能做到的吗,没必要非把现实带进来啊。” “也对。” 晁千琳嗤笑一声,忽然发现这确实还是没跳脱之前那个问题。 可这个问题太大了,她总在被现实推着走,一时之间竟像钟夏子一样不知道该怎么从成千上万种可能里找到一条发光的路。 于是,她说了个最含糊也最普通的答案:“我想,当个普通的女孩,有对普通的父母,可能有兄弟姐妹,可能没有,上个普通的学校,谈个普通的恋爱,可能分手可能不分手,可能结婚可能不结婚。 “如果结了婚,就生两个孩子,不去上班,每天宅在家做家务、打游戏、养花、种菜,周末和小区里的妈妈们一起逛街,陪孩子去动物园。如果没结婚,就努力工作,赚好多钱,养好多小白脸,周末和小白脸或者同事一起逛街。 “不管什么时候,如果遇见爱我,也被我爱的那个人,就抛弃一切,和他私奔,在他身边幸福地死掉。如果一辈子都没遇到,就被家人包围着幸福地死掉。” 奚钩月没想到她越说越多,越说越哽咽,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看来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我的。】 她轻轻叹息一声。 晁昭的传统完整地传递给了晁千琳和晁千神。 这二者骨子里都是新世代的儒家礼教传承者,尊重两性权利和个人权利的底限极端普适。虽然不排斥自我,却依旧把家庭放在首位,下意识地选择女性来回归家庭,男性处理外务。虽然不排斥同性相吸,却下意识地首选异性相投,把另一半和人生规划统统预设为异性。 所以,在她眼里,奚钩月甚至还不如至少能在道德上刺伤他的蓝晶,仅仅是个工具。 “千琳,你真的是个好普通的女孩。” 半晌,奚钩月只说出这么一句。 可惜被天命选中。 第二天一早,任道是和蓝晶一齐敲响了晁家的门。 奚钩月开了门就直奔煎了一半的鸡蛋,晁千琳还没换掉睡衣,坐在客厅看着报纸,俨然已经被晁千神传染而不自知。 “陛下,你这客厅,很后现代嘛。”任道是吐槽道。 晁千琳没理他:“蓝晶,回家看看了吗?” 蓝晶摇头:“不敢。咱们出门之后我叫钱惜兰的助理来处理一下吧。” 奚钩月闷闷不乐地做了四人早餐,心态与招待桃之、夭夭时大不相同,一直沉默着。 晁千琳对她的异常视而不见,出门前却给她找了双手套聊表安慰。 仙女水晶宫里,张一仙难得没有客人也在前厅,像每个普通店主一样拿着抹布擦着玻璃柜台。 一见到蓝晶,她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视线聚焦在他空着的左袖管,复又黯淡下去:“不好意思,我这儿害没开业呢。” 蓝晶尴尬地摸摸鼻梁:“我不是说我活着再见嘛,所以这不是回来了吗?” “哈,是吗?”张一仙把抹布摔在柜台上,“一个少了胳膊的独眼龙、一个少了胳膊的白内障、一个没带脑子的残次品再加上一个没脸没皮的白痴,你们这是伤残人士组团来揩小本生意的油吗?” 晁千琳和任道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没带脑子”和“没脸没皮”各自指谁。 奚钩月直接被这无礼的发言惹毛了,刚要上前就被蓝晶拦住:“师傅,难道要我跪下求你吗?” “那倒不必,我就是心情不好,嘴上占点儿便宜。我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这种生意要收什么货币你明白的吧?” 蓝晶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断臂,无奈地点点头。 张一仙见他懂了,领着他们走进屏风。 任道是用他心通链接起四人:【她要什么报酬?】 【炼金材料,我已经没有羽毛可付了,所以……】 【难道,她要我们的灵魂?】晁千琳问道。 蓝晶苦笑一声:【恐怕是了。】 任道是听到这个答案后自觉选择了沉默,蓝晶和奚钩月则一番眼神交战。 这是个天大的人情,可奚钩月知道自己连舔狗都算不上,理所当然地想继续卖蓝晶。 问题是交易对方是蓝晶的家人,蓝晶本人也显然不想做这种可能影响成神结果的事,要怎么办呢? 就在他们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晁千琳已经对坐在桌子对面的张一仙说:“我想找一个叫卫语信的人,安灵圣教的前任教主,表世界的超能力者。无论什么契约我都签,请用最快的速度帮我找到他。” “千琳……”奚钩月还没叫住她,已经被回头横了一眼。 张一仙没管那边的视线交战,她听到了最想听的回答,一秒都没耽误,便把手放在水晶球上,对晁千琳勾了勾手指。 晁千琳也摸着水晶球,听到张一仙说:“别紧张,想着你要找的人就行。” 接着,她口中接连蹦出一长串拉丁文咒语,水晶球絮状的白光随着音节趋于混沌,卷集成漩。 【这小妮子的灵魂,会是什么样子呢?】 张一仙盯着晁千琳已然完美的脸,心思还未飘远,就见水晶球中掺进一丝黑气。 她当即看向蓝晶,对方假作不动声色,冷汗却顺着额角滴落。 他恢复得还不够好,勉强使用黑魔法,伤己的成分比伤人大得多。 “蓝晶,别捣乱。”晁千琳忽然淡淡地说了句。 言灵的力量生硬地打断蓝晶的魔法回路,震得他倒退一步,呕出口血来。 几乎同时,水晶球上缓缓浮现出两个男人并肩而坐的场景。 691 出卖灵魂 随着水晶球的视角渐渐从二人身上拉远,周遭陌生至极的环境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同时,瞬间懂得了这是个什么地方。 方方正正的房间里,宽高适宜的货架上,码放着层层叠叠的金砖——手掌长度,拳头宽窄,大小匀称,数以万计,价值难估。吸顶灯严丝合缝地卡在拉丝合金的天花板切块中间,清淡的白光下,货架上醒目的国字分区编号也是适形订制,专用模具冲压,就连地面的大理石板都规整得像豆腐一般。 秩序、严谨,那些日常耀眼庸俗的稀有金属带着让强迫症眼眶湿润的美感,更传递出一种底气充足、不惧千军的威严。 这是央行金库。 “藏的还真他娘的安全……”任道是的嘴自顾自地说道。 只有晁千琳同时认出了两个人。 “呵呵,还真是出人意料又顺理成章啊……”她叹息一声,扶额苦笑。 按她的要求,卫语信人在此处是自然,而另外一个,便是半年前只见过一面就把她扯进如今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立青。 蓝晶也见过那个被毁了半张脸还有些跛脚的男人,还知道一个晁千琳不明白的事实——他可以潜遁万物。 晁千琳问张一仙:“能不能帮我看下周围的监控情况。” “这可是央行的金库,就是个铁盒子,没有监控。” “哈?” 任道是点点头:“金库的位置和库存属于国家级机密,一般尽量不会留存电子档案,不过每天都会有专门人员上门清点,既然他们有办法藏进来,自然有办法混过去。” “可是他们俩怎么会混到一块儿去呢?”晁千琳百思不得其解。 蓝晶道:“你认识那个被毁容的家伙?他就是之前差点儿要了晁千神命的那个杀手。” 晁千琳恍然大悟。 李立青应该和刘浪一同被关在叶城第二监狱,既然那人有办法从关押里世界犯人的监狱里逃走,恐怕逃离四大家族的层层监视,潜进表世界军警看管的金库也不奇怪。 “这么说,应该是卫语信去挖我大哥墙角的时候,遇见了又来刺杀的李立青,把他变成了自己人。” 众人各自点头,只有奚钩月笑道:“我还以为卫语信被抢走安灵教就消停了,原来他这手留的这么早,我和晁千神都没见过这家伙。” 任道是问:“那现在怎么办?” 晁千琳笑道:“那地方,没监控诶。” “等等,”蓝晶当即抓住她抬到嘴边的手,“你打算就这么把他带过来?可是我们又要把他藏在哪里?你造出的异空间吗?” 晁千琳道:“也是个办法。不过,我不打算把他藏起来。” “为什么?” “见了他你就懂了。”晁千琳说着,咬破拇指,未念悯火诀,手上已成火刃。 她劈开一道空间裂口,看着身边裂口中满眼惊喜和泪光的卫语信:“早啊,卫教主,赏脸一起吃个饭?” 卫语信腕子一抬,他身边见到晁千琳便已呆滞的李立青骤然消失不见,接着,他整个人几乎是猛扑过空间裂口,不顾奚钩月的拉扯狠命抱住晁千琳:“千琳,我就知道你会来接我的!” 这家伙莫名其妙地开始哭泣,众人皆尽哭笑不得。 谁都没想到找到他、见到他竟然就这么简单。 一直冷眼旁观的张一仙适时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契约还没签哦。” 晁千琳推开那个自来熟无限接近的脑袋,无奈地问:“事后才签,你就不怕我反悔吗?” “这儿可是我的空间。”张一仙耸耸肩,从桌下拿出张羊皮纸,又递了支笔给她,“按手印也行。” 晁千琳就势把拇指上的血擦在契约上:“还是问一下吧,你是现在就拿走我的灵魂,还是我死的时候才拿?” “恶魔才会做那种跟踪别人一辈子的蠢事儿,我们魔女都是当面交易,现在就要。” “好吧,怎么拿?” “你走出去,灵魂就留下了。” 晁千琳无所谓地拉起卫语信,对还打算抗争一下的另外三人道:“走啊,愣着做什么?” 奚钩月回头看了张一仙一眼,对方给了她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得到了魔赤裸裸的威胁神色依旧不为所动。 看着众人背影消失后,留在黑丝绒似的光华里那个缥缈如烟的人影,张一仙掏出个小小的煤油灯,将那个人影吸引过来,对着它端详半晌,露出个极为尴尬的笑容: “妈的,我这算是赚了,还是赔了?” “陛下,你没事吧?”任道是绕到晁千琳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番,“少了命魂……看来他们口中的灵魂只有命魂。你有没有什么感觉,七魄混乱吗,冷吗,热吗……” 晁千琳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没有了命魂而已,不就是走背字吗,你觉得我以前运气很好?” “这倒也是,可是……” “要不,用你的命魂把我的换回来?” 任道是飞快摇头,被晁千琳白了一眼:“那还废什么话,我们回事务所吧。” 卫语信的情绪已经平复,似乎毫不在意他们在聊些什么,只满脸幸福地盯着晁千琳的背影,在蓝晶和奚钩月的“押解”下跟着众人一同行动。 路上,晁千琳心情大好地订了个海底捞外卖,一行人进门时,厅里居然已经传出川椒味儿的肉香。 “哟,你们都来了啊,我还在想谁这么好心给我叫外卖?” 说话的是那个紫毛姑娘,任未识。 任道是当即炸了毛:“你怎么在这儿?不对,你怎么有事务所的钥匙?” 任未识指了指厨房:“无智哥也在,他开的门。” 一个高大壮硕,略微显胖,一看就是北方人的青年走了出来:“阿是,不好意思啊,爷爷叫我们过来的。” 任道是站定在客厅里,怒气肉眼可见地攀上他每根头发:“请你们离开。” “我都开吃了。”任未识边往嘴里塞肉,边坐回桌前,完全不理会任道是的低气压。 任道是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请你们离开。” “阿是,爷爷叫我们来的。”任无智也重复了一遍。 任道是转身,摆了个极刻意的笑脸:“千琳,要不去你家吃饭?” 晁千琳挑挑眉,对奚钩月低声说了句什么,魔一脸嬉笑,走到饭桌前:“不好意思,这是我们点的外卖,二位,欢迎下次光临。” 语毕,事务所窗台上的绿植骤然生长,卷住窗把手,扯着任无智和任未识,把他俩狠抛了出去。 任道是刚要扑到窗边看看就被奚钩月拦住:“放心,我接着他们,死不了。” 任道是推开她:“不是这个啦。” 他从沙发上捡起那二人的大衣和手机,也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692 愚人之愚 任道是心满意足地端着碗坐在办公桌上,看着事务所当前诡异的配置——晁千琳、奚钩月、蓝晶、卫语信,忽然感叹:“上一次在事务所吃火锅还只有我、千琳和阿神。” 蓝晶干笑一声,横了这人一眼。 任道是提起晁千神的频率高到有些刻意,他总感觉这人又捡起了老本行,专职挑拨离间。 【因为自己被家族排挤,报复社会吗?】 任道是冲他挑挑眉。 如果说曾经的晁千神和奚钩月因为追求和经历相似,互相理解的最到位,此刻的蓝晶和任道是也是一样。 蓝晶猜的不错,任道是就是有意刺激晁千琳,为了那个他最好奇的问题,也为了把这杆枪拿在自己手上,击退对他前后夹击的强敌。 到现在,他手上的实验资料都没有交给任何人,而是被他当成了重返家族核心的人质,小心保管。 早在征讨之前,任世间和整个任家对他的冷遇就已经让任道是心态崩溃了。 他这样无法通过“爱”着的人、事、物获得满足感的人,能获得的精神满足就只有承担责任、完成任务的成就感。二十几年来支撑他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全是身为任家人的骄傲和克制,任世间却因为他混不在意的雏子身份连这一点快乐都剥夺了。 发现这一点后,任道是无所适从。 他一直在向天命讨要为自己搏命的理由,任世间给的逼迫勉强算得上,于是,他用老办法继续摸索。 没了最简明的晁千神,他只能抓紧晁千琳这个他核心追求的关键,看她同样被外界和自我孤立时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化学反应,那边的晁千神又会如何反应。 观察人类,这种和白阳一样的兴味,就算再寡淡无味,也总比仅仅想着如何活下去要好上一点。 晁千琳等人都没有追问任家内部的情况,毕竟从任道是之前的反应已经可以看出,任家在排挤任道是,就像另三家排挤任家一样。 他们想从任道是手上拿到齐升逸的核心资料,任道是的反应却激烈到连对方的手机都要扔出去,估计他们内部已经争吵过了。 难怪他会觉得自己身边危险,需要晁千琳回去。 这伙儿不普通的人都像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状态一般,吃吃喝喝、说笑扯皮,渐渐反倒让任道是不安起来。 他又从办公桌挤回桌边,凑到晁千琳身边:“千琳,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干嘛,在这儿说就行了吧。”晁千琳不给面子地明知故问。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任道是浮夸地挤挤眼睛。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要给晁千琳看什么,却没一个人有反应,奚钩月甚至有意给蓝晶夹了块猪脑,堵住他的嘴。 晁千琳叹了口气:“就不能吃完饭再说吗?” 她跟着他走进他房间里的小隔间,不禁苦笑:“看来你欠我那七万五还得再加点儿利息啊。” 任道是把满坑满谷的法器和成捆的符纸扔到一边,清出把足够晁千琳坐下的椅子,缩到伸不开腿的电脑椅上盘腿坐下,打开电脑。 电脑桌面比房间凌乱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层层叠叠的文件夹把壁纸上的蔡依林挡得只剩张脸。 他找了半天,总算打开个名称编号极长的文件,其中密密匝匝的数字和英文字母编码让晁千琳不明所以。 他又打开了一个旁边的txt文档,小箭头划过简洁的一排排中文:“这是我这半个月来总结齐升逸实验过的项目相关内容,也用能确定的表里世界事件大致对应了一下。”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语句。 硬件相关: 脑内活动(走马灯)可视设备——未找到 灵力吸收装置和灵力转化装置——基金会走尸事件 非脑死亡走尸制造——“臧先生”事件(存疑) 人造脑部器官——黑市交易 泛人造人技术——齐姓女孩群体 受试者的目标移植对象——白家大火与契约事件 人造因果融合触媒——未找到 时间因果(命魂)召唤物——白和的吊坠 数据相关: 灵力转化装置数据测试——李立青事件 免疫缺陷与灵气豁免的观测报告——未找到 受试者与移植对象基因、灵体、记忆共鸣比对观测报告——白家契约事件 濒死状态与走马灯的观测报告——未找到 走马灯实验体三维数据波动与活体反应的观测与研究报告——未找到 两世走马灯剪辑与修改的数据观测与实验结果报告——沧镇营救桃之事件 因果律与因果律武器的测试报告——苏城“未来化”事件 意外个体熵增与宇宙熵增的观测报告——白靖廉复活实验(存疑) 受试者熵增与实验者熵增的观测报告——白靖廉复活实验 能吐槽的点和让人摸不到头脑的部分太多,晁千琳沉默许久,任道是也不催促,只等她慢慢思考。 果然第一雏子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拿过鼠标,从中抽出了三行: “人造因果融合触媒”、“因果律与因果律武器的测试实验”、“意外个体熵增与宇宙熵增的观测报告”。 “这就是可以帮任家领先于另三家的东西?”晁千琳问道。 任道是点点头:“融合触媒、因果律武器和意外个体的制造,这都是另三家梦寐以求的真正前沿技术。” “不过前两个还好懂,到底什么是‘意外个体’?” 任道是道:“我也不能确定,这个‘意外’到底是指被复生成功后回到人界跳脱原本因果的不该存在的人,还是指我们雏子或夭夭这样因果量超标的人。” 晁千琳沉吟一阵,就听任道是继续说: “因为这些都是我总结的,你可能想不到,这大批的实验记录里少了最重要的一次。” “如果是说最后一次实验前对白明的检查和实验,应该是因为之后不会再进行这样的实验,或是齐升逸故意要隐藏白明的身份吧?” 任道是摇摇头:“确实,白明相关的资料全是真空,但连白靖廉复生的实验记录也全是真空,神不神奇? “而且,不仅是没有记录,实际上最后特侦队在异空间一共发现了四十多个存活下来的人类,其中一个白家人都没有。” 693 智者之智 晁千琳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因为接下来任道是继续说道:“还有,你记不记得刘浪当初自首的时候要求特侦队保护一个女人?” 晁千琳木楞地点点头。 “她叫柳小柏,后来特侦队在齐升逸现场留存的资料里发现,她其实是被白靖廉藏在外面的女儿。而且,这个女人因为男朋友刘浪下落不明,皈依了安灵教。钩月为了帮阿神造势,屠了一整整一座监狱把刘浪劫走,柳小柏此后就死心塌地地信奉着阿神。” “你别告诉我,后来清理战场的时候,安灵教徒的尸体里也没有这个柳小柏。” 任道是点点头:“没错,特侦队搜捕剩余教徒的时候也没见到活的。” 晁千琳道:“她也可能只是被我大哥带走了而已吧。” “这倒是,漏网的几个安灵教徒交代,晁千神留下了几个骨干和极少数教徒没有参战,他们本来应该在岚城的据点,但搜捕时据点已经空了,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估计他们都和阿神在一起。” 晁千琳问:“这么说,大哥用来做巫术术式的那两个钟家人也没被发现?” “对啊,根据之前统计的安灵教人数估算下来,他至少还有近二十个手下,其中还包括那种能被他完全掌控的傀儡。” 晁千琳忽然嗤笑一声:“看来怨灵恶煞还奈何他不得。” 任道是认真地摇摇头:“问题是现在威胁他的不只是整个里世界和警界。黑白平衡是天道,现在四大家族多年的夙敌齐升逸已经垮台,他又在讨伐中抢走了反派之位……” “可是自古黑白两方一定是要在最终决战才会杀出个你死我活,我们的决战还没到。” 任道是垂头半晌,忽然难得真诚地说道:“千琳,我只是不想他在决战之前,背更多罪孽。” 晁千琳对他的眼神有些迷惑:“老任,难道你对我大哥是认真的?” 任道是狠命戳了下晁千琳的额头:“白痴,我是在为我们着想。如果他真的做出反人道的逆天行径,你会袖手旁观吗?你是天命最盛的雏子,你要上,我们就也得上。可你是主角,你死不掉,只有我们变成炮灰,我这是为了保命,懂不懂?” 晁千琳耸耸肩:“不懂。我是不会管他的,他也不会在意我怎么想,我们两个现在都走在自己的路上。你与其担心他的罪孽,不如担心我的罪孽,这明显更容易影响到你。” 任道是登时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见齐升逸。” “你打算怎么进奚满月的大本营?” “不就是背点儿罪孽,谁还没点儿犯罪的资本了?”晁千琳笑眯眯地检视着自己的指甲,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溜回了饭桌。 任道是恢复了缺乏感情的机械脸,视线停留在“灵气豁免”之上,已经有了想法。 当晚,卫语信被晁千琳带回了晁家。 有了钱惜兰的财力,这一天之内,晁家的客厅已经恢复到了曾经的样子。 晁千琳把奚钩月哄上楼去,坐在楼梯上看着沙发上一脸痴笑的卫语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11月3日。” “具体点儿。” “你会成为神的日子。” “是说那天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我不知道。” “你知道所谓的雏子诞生发生了什么吗?” 卫语信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知道你,我们是邻居。” “不出所料,所以呢?” “凤城7.7级大地震,你在那里诞生,被晁千神捡到。当时钟家和晁家组建的无神组也在场,你师傅是其中一员,不忍心杀害你,所以把你们带走抚养。” 晁千琳在他的话里听出个诡异的代词变化——“你”和“你们”,便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大哥,不是雏子?” “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参与神选的不只有雏子而已,你清楚的,既然有我这样的人,有其他角色也不是不可能。” 晁千琳竟然愣在当场。 “它”,难道指的并不是白明,而是晁千神? 东方捷溪说“它”才是世界安全的最大威胁,现在的晁千神不就正一步步走上毁灭世界的道路吗? 难道,成神之日发生的大事就是雏子合力打败大魔王,因果和功绩攒足,雏子顺理成章地封神? 如果真的是这样,难怪天命要安排晁千琳爱上别人,又写定晁千神近乎疯魔地爱着晁千琳,并在他们之间强硬地插进血缘这个设定,让他永远无法得到她。 卫语信打断晁千琳越来越阴谋论的推想:“千琳,我会帮助你的。” 晁千琳愣怔地问:“你能怎么帮?” “我能听到神的声音,他会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那你告诉我,神到底要我做什么?” “神要我找到你,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帮助你建立属于你的宗教。” “像晁千神那样?” “你和他不一样,你的信徒会自发拥护你,不需要传教,你只要跟我去一个地方就好。” 晁千琳不禁苦笑:“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神的第一个信徒。” “晚安。”晁千琳突兀地结束这段对话,转身上楼。 今天得到的情报竟然能从她的人生开端连接到现在,帮她理解晁千神隐藏在阴影中的作为,甚至让她怀疑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更深层的推动力。 她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是最终反派,知道自己反抗天命的意愿本身就是天命写下,会是什么心情。 她只感到残酷。 而且愤怒。 【要我成神,那我就成神吧。】 毕竟拥有与神媲美的力量,才能真正地反抗神明。 “千琳,你怎么笑得那么恐怖?”奚钩月一见她进门,就把她拉到床边。 “心情有点儿糟糕。”晁千琳叹息一声,认真地盯着奚钩月荧绿的眼睛,辨别着对方入魔后便从未改变的真诚和率直,有些入神。 不知不觉间,奚钩月脸涨得通红。 她还从来没这么看过自己。 她能感觉到晁千琳总在逃避和她对视的情况,就好像生怕发现与自己共枕同席的是她。像这样两相对视,从来都只在奚钩月梦中。 魔的少女心被突如其来的羞赧、酸涩和爱情涨得像个气球,被神的唇轻轻一沾,当即爆开,炸成一地废墟。 694 贤者之贤 从满目狼藉的卧室醒来,奚钩月惊讶地发现自己之前竟然真的睡着了,体内补全残肢和内脏的霉菌已经疯长得溢出床褥。 因为霉菌的体量超过自身,她完全失去了身体控制权,只能静静躺着,操纵着霉菌的更新迭代,尽快帮自己活动起来。 【真是怪了,不应该的啊……】 渡劫之后她就失去了触觉,对晁千琳的欲求和吞吃她的快感全部来自精神,魔的身体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超出负荷,直接昏睡过去呢? 她连发声都不能,勉强抽出力气去感受晁千琳的所在。 那个女孩就在她一转头就看得到的阳台上,悄无声息,应该还不知道她醒了。 恍惚中,她似乎听到一声叹息,微弱得掺进了窗口透进的寒风。 奚钩月忽生疑惑:【奇怪,既然我没有触觉,为什么最近也会感觉到冷呢?】 还没等她恢复好,卧室的门忽然被敲响。 阳台上的女孩跳着脚避开蔓延满地的霉菌和被催生的草木藤蔓,费力地打开房门:“卫教主,有事儿吗?” “我做了早饭,所以来叫一下神使和圣女。” “啊,钩月还没起床,以后不用专门来了,给我发个消息就好。” “我还没有神使的微信。” “是吗?一会儿加吧。等钩月醒了我们会下去的。” 卫语信默默下楼,忽然苦笑起来:【‘圣女’果然了不起,把我家两任神使都霸占了。】 晁千琳自然知道奚钩月已经醒了,却没心情去理她,又回到阳台,支着脑袋看着不远处的楼群。 她拼命想让自己理清现状,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除了那个“它”,她几乎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卫语信到了她手里,奚满月马上就会回到岚城来,必须在她赶回来之前按卫语信所说,构建出超过千人的教派。 可是自从昨天质疑晁千神的身份,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他。 真的只是他。 没有事件、没有逻辑、没有心计,只是他。 她愣怔地看着那片从来不曾好好看过,却因为看过的次数太多,熟悉过头的小区,恍惚间似乎看到那个头发还没花白的男人,下了那辆银色的斯巴鲁,打开后备箱,拿出刚买的菜,快步往楼道口走着,每个微小的动作都透着轻快。 因为马上就要见到她。 那是刚到岚城的一个月里,晁千琳每天都会俯看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没辞去岚城大学的职位,只要没课就不坐班,所有的空余时间都拿来陪她,帮她适应这个充满陌生人的世界。 那之后不久,他因为她搞不懂的原因离职,进了除祟事务所,每天在家的时间反倒少了。 再之后,就是那一天。 【如果他没辞职,那天老任就不会来,我们会错下去,然后呢,又会怎么样……】 晁千琳顺着他的亲吻一路想下去,愈渐旖旎却不见羞涩和情欲,就像昨夜里对着奚钩月时那般,记忆也瞬间链接到了半月前的那天。 【如果我没摸到那个纹身,我们也会继续错下去,是不是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不,那太晚了,如果那天他提着蓝晶的早餐上楼质问,我没那么问他,我们会继续错下去,是不是……】 【可能这也太晚了,如果那年在洞天,他没有怜悯我,没有停下来,我们是不是……】 一滴冰凉的眼泪掉在手背,晁千琳才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 她好想他。 好想好想好想好想。 偏偏她太熟悉他,一想到他,他五官眉眼的每个轮廓都清晰地出现在指尖和眼前。 所有的亲吻和拥抱都带着温度,在永远无法适应有光和声的世界的她身上交错相连,让她应接不暇。 晁千琳垂着眼,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不觉间,奚钩月已经走到她身后,轻轻抱住她的腰:“千琳,你在想什么?” “晁千神。” 她也不知怎么,就这么真诚地说了。 “我可能病了,我不是爱白明的吗,我爱着白明,想着他,抱着你。钩月,我可真是个人渣。” 奚钩月的嫉妒都在地上摊着,却不吝惜帮她变回那个值得嫉妒的样子:“傻瓜,你的命魂被拿走了啊。” 晁千琳猛地一僵。 命魂,记载着个人命运与因果,记载着时间。 虽然那东西还属于她,却落在了张一仙手中。 所以,被剥离了强加的因果和命运,在间隙里喘息的晁千琳,找回了自己创造出的那些刻在骨子里、印在皮肉中的真实感觉。 她猛地转回身扑在奚钩月怀里:“怎么办钩月,怎么办,我好想他,好想他,好想他,想到有点儿想吐,我该怎么办……早知道就不要找卫语信了,不把这些拿回来,我还能走下去……我才刚决定要做些什么,这些不该有的感情,简直太难过了……我越明白我该愤怒,该反抗,就越难过,一想到他在为什么努力,在为什么受苦,我就……怎么办,钩月,我该怎么办……” 奚钩月无奈地抚着她的头发:“那就愤怒啊,反抗啊,没有感情的反抗不就没有力量了吗?”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 “那就好好哭一天,好好想他一天,然后再努力吧。” “嗯!嗯!嗯!” 楼下的卫语信听到楼上的哭声,对刚刚进门的蓝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个男人默默地对坐吃着早餐,直到楼上的放声大哭渐渐虚弱,变成啜泣,才稍有对白: “你昨天和千琳说了什么?” 卫语信摘了眼镜,捏着鼻梁:“也没什么,只是过去的事。” “你想干什么?” “帮她成为神。” “怎么帮?” “帮她聚拢信仰。” “你要再搞个安灵教出来?” 卫语信不置可否地笑笑,重新戴上眼镜:“帮我想个教派的名字吧。” 蓝晶冷着脸道:“需要吗?” “也对,”卫语信耸耸肩,“真正的信仰不需要名称,真正的神甚至不需要形象。距离越遥远,人们越盲目,信仰越纯粹。” 蓝晶淡淡地说:“国人很务实,只对真实的个人利益感兴趣,所以中国从无国教。千琳除了容貌,没有其他能给他人带来真正利益的东西,岚城这么快节奏的城市,哪里有那么多不靠自己双手拼命,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一张脸上的人?” 卫语信转头,看着客厅的落地窗,忽然笑道:“你看,下雪了。” 695 万神归宗 晁千神把玩着手里的纹盒,强压下胃里翻涌而上的早饭。 听到晁千琳说出那句“想到有点儿想吐”,他忽然苦笑起来。 【愤怒吗?反抗吗?努力吗?】 他把视线落在眼前的柳小柏脸上,把纹盒放下,问:“奚族长,你想用什么交换?” 手机对面的奚满月笑道:“合法身份?” “你觉得我需要吗?” “你确实当惯了独行侠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手下留情的,我们四大家族的人丁已经够稀疏了,再这么跟你耗下去,我这个族长不好交代啊。” “这么说你要柳小柏,还要我手下留情?这可是两件事。” “晁千神……” “我别太过分,”晁千神干笑两声,“我很过分吗?我现在可是反派哦。” “你以为你的眼睛还没暴露吗?再少一只,恐怕就不那么容易监视千琳了吧?” 晁千神对空气耸耸肩:“没关系,我也不想再看到她了,我会心疼的。” “我知道这威胁不到你,可是如果她知道你的眼睛不再了呢?听说,她现在很想你。” “呵呵,能怎样?你知道我为什么对家族的人见一个杀一个吗?你们这些天师手上都没真正沾过血,见了太乙就被吓得愣在原地,见了我这样的杀人狂,连念咒都会慢半拍。老实说,我是在帮你。有了我,你这个一刀杀了上千人的族长也不显得那么可怕了,对吧?” “你想说什么?” 晁千神拿起手机,走到柳小柏身后,玩弄着她的发尾:“我想说,我已经不在乎千琳了,无论她怎么想、怎么做,都不可能改变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所以,如果你拿不出足够的报酬,那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很忙。” 奚满月沉吟了一阵,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可以把齐升逸的灵气豁免装置给你。” “哟,奚族长对我的计划很了解嘛。这只够换一件东西啊。” “我只要柳小柏。” “ok,她下午会去找你的。” “你知道我在哪儿?” “是啊,顺便告诉你一声,下午我们要回苏城去,你就不用在岚城继续找我。既然你刚刚说让我手下留情,奚南我会一起带过去的,放心。” 说完,晁千神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奚南。 奚南怒视着晁千神:“我不会逃也不会再和那边联络,能不能放开我。” “你这副要和我拼命的样子好吓人的,我胆子小,不敢放。” “晁千神,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了你也不会明白,不如老老实实地看着吧。”晁千神踱回办公桌后,面向柳小柏,“小柏,刚才我说的都听到了吗?” 柳小柏把两手指尖相抵放在唇下,掌心分开,笑眯眯地对晁千神说的:“听到了,教主大人,我现在就去。” “别急,吃了中午饭再去也来得及,别饿着自己。” “是。” 晁千神再次拿起纹盒,暗自思忖:【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为什么天命会让千琳的命魂轻而易举地被一个事外之人收走?这到底说明张一仙也是参与神选的一员,还是说明无神组背后的一派开始了最后行动?】 这样的思考仅仅维持了不到一分钟,他就踱步到空旷的厨房,打开原本属于长蛇钱中华的冰箱,从中取出那两个钟家人的头颅。 【我这个样子,足够像反派了吧?】他自嘲地笑笑,【千琳大概觉得我是被天命写下的反派,存在的意义就是被她击倒,才会是那种反应。】 纹盒蓦地亮了一下。 “师傅?” 纹盒中晁昭的伤感满溢而出。 “师傅,你到底在心疼谁?” 纹盒亮了两下。 晁千神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战局中白和给晁昭的丹药是返魂香,和奚满月御鬼法铃香囊中的相同。有了自身能源的晁昭在当时得以摆脱御鬼法铃的控制,自由行动,但也在没有正道天师庇佑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最后几乎失去了可见的实体,随时可能彻底消散。 但他总算比奚正兴的运气好上一些,在力量耗尽前找到了可以依托的晁千神。 这就导致他到现在也没能成功见到晁千琳。 因为晁千神有意不在纹盒中存储能量,不让晁昭离开纹盒。 其实晁昭是想对晁千神说话的,只是实在拿不出力气。 晁千神明知如此,还是无动于衷。 他现在理解了老一辈人的各种推脱,并成为其中一员。 他不能让晁千琳知道神选背后的真相。 她还是个小女孩,经历过的事就算再黑暗、在激烈,数量也远远不够多。 一个成长于正常社会的人虽然不像她那样对威胁生命的危险敏锐异常,却比她更懂得从他人言辞的边角和表情的变化读懂人心向背,更加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果再让她明白如此凉薄的真相,她可能会再次产生无可挽回的应激反应,把所有人的计划统统打乱。 可晁千琳何尝不懂自己的无力。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不成熟和懦弱无法回避,然而看到晁千神一路向前的背影,走在晁昭精心铺就的道路上,她无论如何不愿放弃。 她想知道真相。 她想和这些强行保护自己的人抗衡。 所以她需要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没有利益纠缠的势力。 傍晚,静坐的卫语信和蓝晶终于等到了两个女孩。 晁千琳此刻很不完美,眼睛和鼻头都哭得发红,对基因上刻有保护同种族弱者的人类而言,反倒比真正的完美更加触动人心。 奚钩月指了指楼上,给蓝晶使了个眼色,对方当即会意,上去收拾残局。 晁千琳坐到卫语信对面:“你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卫语信知道她在顺着昨晚的谈话继续,略微思索:“岚大。” “为什么?” “因为学生的情绪最容易被煽动,也最容易被操纵。” “好,明天,我们就去组建教团。” “神使想给教团取名吗?” “我想想……我们就叫做,万神圣教。” 卫语信对这个中二气息爆棚的名字半晌无语,却在晁千琳的挑眉中忽然懂了:【这是比晁千神多十倍的意思?】 他苦笑一声:“神使喜欢就好。” “嗯,喜欢。” 696 是为真神 十月下旬,万神圣教在岚城的高新技术产业区和整个互联网上扩散开来。 仅仅一天,该地区的社交媒体就被一句狗屁不通的十字箴言“万神不死我不灭,是为神”刷屏,接下来的一周,这句话又占据了各大社交媒体的评论区和弹幕。 这样的影响力在言论相对自由,对个人权利义务责任感微乎其微的网络上堪称奇迹,微博上的“万神殿”超话甚至在几天间逐步超过了数位流量小鲜肉,最后坐上了第一名的宝座。 这种形同安灵圣教的活动理应引起网监注意,可是大众对该话题的讨论内容除了必然出现在帖子末尾的那句话,跟宗教没有一毛钱关系,统统围绕着一个“完美”的女人和这句话本身的“中二”,所制的相关表情包和恶搞图也都是冷饭配新文案,毫无新意。 这就导致其作为泛娱乐化社会的新兴热梗,像“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一样,不适宜强制施压屏蔽或撤除。 而且,有关部门介入调查只几个小时,上方就接到了特侦队提交的报告,事情只能在表里世界的互通中被压了下来。 正因为这一点,那个女人像ufo和神农架野人一般,正式成为了有关部门内部认定的“未解”之谜。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目击者跳出来,声称自己在这事发酵之前就见过这样一个人,这个过热的话题逐渐失去了颇具独特性的标签化特质,网民们发现新鲜事的惊喜和与他人抬杠的成就感都被冲淡,热情褪去,只剩下一句热梗出现在视频上方的弹幕里。 甚至微博上,大众的兴趣都被一对明星的婚内双双出轨的旧瓜转移,小鲜肉的后援粉丝也发力刷榜,最后的最后,仅仅问鼎一天的“万神殿”用和其火爆全网相同的速度失去了流量,这份莫名其妙的热度除了给自媒体创作者提供了一份素材,给诸多平台带来了一份收益,似乎轻易就被互联网庞大的浪潮拍死在了沙滩上。 紧急组建该“超话”运营团队的岚大新闻传播学院客座教授兼欣朗微博董事王长胜结果研究生送上的数据报告,看着后台的数据增长稳定在万级,拨通了那个电话。 “卫教主。” “王教授,你觉得效果如何?” “比我预期的好许多,接下来,就看曹总那边了。” “我还有个提案。” “卫教主请讲。” “你记不记得七八月份有一段火爆全网的视频,内容是一个男人当街使用法术把一面墙变得可视,还从墙中抓出一个男人。” 王长胜道:“我当然知道,只是那条视频只一个多小时就被亮了红灯。” “你记得那条视频里还有个姑娘对拍视频的人解释这是拍摄现场吧?” 王长胜愣了一下,忽然会意笑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挂断电话,王长胜对一旁的研究生点点头,示意他有话就说。 “王教授,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你指哪样?” “我是说……那位晁小姐,似乎很不上镜……而且她现在恐怕……” 王长胜嗤笑一声:“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种在法律和道德边缘,依靠揣测人性、煽动舆论来盈利的行业即便真的迈出了这一步,你却只担心她本人可能遇到的麻烦,这是为什么,你意识到了吗?” 研究生点点头,又摇摇头。 “就算刨去获取财富和地位、实现阶层跃升、扭转市场疲态、发展归属品牌这些利益层面的事,单只作为一个传媒行业从业者,甚至单只作为一个充满好奇心和求知欲的人类,你愿意放弃现代科学背景下的造神运动吗,你愿意放过这样参与到重大历史节点的机会吗?” 研究生干脆地摇头,进而发现,原来从那天开始,王长胜就已经在和自己思考同样的问题。 就在上周,岚大的操场上展出了一场自发性大型行为艺术。 一个能让人眼球得到净化的女孩大摇大摆地坐在食堂门口的长椅上,手里拿着块上书“万神不灭我不死,是为神”的木牌子,百无聊赖地坐着,没多久,竟然趴在支着的牌子上睡着了。 围观午睡直播的学生和教职工转眼就聚了厚厚一层,其中原理和心态与旅游景区发生过的那一幕没什么区别。 只是此刻的晁千琳比起当日的她,美得更具侵略性——她包含经脉在内的完美,是受到上古大妖认证的真正的“修成”。 她是有意把自己暴露在公共场所,于是这份扩散美丽与信仰的意念影响着众人的感官,导致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地看她睡着,没有一个人愿意迈步上前,叫醒她,甚至没有一个人敢于与周围人交谈,说出此时内心深处对她容貌的惊叹和对整个世界的怀疑。 “万神不灭我不死,是为神。” 没错,只要神的存在没被否决,只要她的美丽没有消失,她就是神。 静立围观的神秘氛围被众人彼此的共情变得无比庄严,连这句语法奇异的文案都被大众自动脑补了可接受的最优解。 最先发现事态奇诡的是周围宿舍楼上看不清这个始作俑者、只看到大批学生的其他学生。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选择把这奇景拍下来发到社交媒体上,然后下楼一探究竟。然而他们一旦加入楼下的围观阵列就同样无法摆脱,只有少量下午去正常上课的学生无奈地把这种行为艺术上报给空了大半的教室里无辜躺枪的老师。 既然是有预谋的,晁千琳当然不是真的睡着,只是在假寐冥想。在空间感应中,这块开阔地上的“人圈”为了保证其他围观者的视线不被阻挠,扩展到影响周围校内主干道行车的时候,她“醒了”过来。 见众人敬畏的神色,她嫣然一笑,为他们脸上再明显不过的又一次震颤暗自叹息。 “你们,要不要加入万神教?” 没人回答。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把木牌往长椅上随手一丢,起身要走。 谁知这时有个戴眼镜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单膝跪在她面前:“晁神使,说好了让我陪同的。” “我说了你来公众场合不方便了吧?哎,算了,鱼会上钩的,我已经烦了,回家吧。” “是。”卫语信起身,跟上晁千琳的脚步。 “话说你这个木牌子也太丑了,上面那句鬼文案是谁想的啊?” 卫语信笑道:“文案不重要啦,你人在就够了……” 两个人闲谈着往圈外走,途经的人群自觉为二人让出条三米宽的通道,直到他们走到圈外,依旧没人离开,只对他们的背影行着注目礼。 可卫语信的存在给“神”的神圣与庄严带来一丝瑕疵,也给了普通表世界人表达自我的勇气,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地挤出人群,跟上他们的脚步: “您,您好,我叫王长胜,是新闻传播学院的教授,方便问一下,您刚刚说的万神教是什么吗?” 697 时代浪潮 就像当初的李立青只在危急关头才敢对晁千琳对出手,此时来搭讪的王长胜也必是人中翘楚。 至少,他身上背负的因果和天命足以在晁千琳身侧容身。 卫语信和晁千琳对视一眼,后者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卫教主,我还是困。” “我陪神使回去?” “不用了,蓝晶就在那边,你自由活动吧。” “是。” 晁千琳自然是不想卫语信一个人乱逛的,但这些与外界交涉的繁冗事宜除了他也没谁能胜任。 而且卫语信既然到了她这里,他对奚满月也就没什么用了,恐怕无论是她还是她都已经把卫语信的老底套了个一干二净。 【这么说来,还真的没问过他在满月那边都发生了什么……】 “陛下,在想什么呢?”蓝晶懒洋洋地倚着车门,丝毫不顾路人的侧目。 “你确定能开车?” 晁千琳无视他幻术拟出的左臂,忽然被奚钩月一把拉进车门:“冷死了,快进来。” 蓝晶笑道:“放心吧,死不了。” 一行人绝尘而去,卫语信和王长胜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目送那辆车消失在视线之外,一直没有说话。 许久,王长胜从沉思中脱出,歉意一笑,继而严肃地问:“请问,那位小姐到底是何许人也?” 卫语信淡淡地说:“神。” 王长胜本该“呵呵”,此时却认真地点点头:“你们在宣传的万神教又是什么?” “教如其名。” “烦请赐教。” “我们认为,所有神都是信仰汇聚后被抽象出的固定存在,当一个人身上汇聚的因果超出了个人可以承受的体量,这些因果就会单独抽象成一个概念,代表人类的某些欲望。就像关二爷,被抽象成忠义与武力,释迦摩尼被抽象成慈悲与轮回,基督耶稣被抽象成宽恕与悲悯。 “所以,我教承认所有神明的存在,也承认所有神明的伟力,并试图在现代社会创造出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神明。” 王长胜看着卫语信严肃的神色:“请问卫教主认为,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什么样的神?” 卫语信耸耸肩:“说实话,我不知道。实践出真知,这件事还处于萌芽状态,不过我猜过了今天,我们会有结论的。” 王长胜道:“我想我已经有结论了。” “请讲。” 王长胜掏出手机:“没猜错的话,现在我们附近的社交媒体都在讨论贵教神使。 “娱乐悦己,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特征。” “怎么讲?” “现阶段整个世界都在二八法则的支配下,所有人都试图打破所谓的法则和阶层,可是那百分之二十也在努力用‘奶嘴’巩固自己的地位。泛娱乐化是这几百年的主旋律,就算我国的理想状态再崇高,外国浪潮的侵袭也无法回避,这个过渡期堪称必然。” 卫语信道:“道理是这个道理,王老师不只是传播学大咖,也是互联网从业者,眼光应该是不会错的。” 王长胜摇摇头:“卫教主说的对,实践出真知,资本的流动就是时代浪潮的最佳印证。可是身处这种环境,从中捞一杯羹只不过是聪明人的做法,扬帆借势,加快渡过这片时间流的速度才是智者和志士该做的。” 卫语信一阵大笑,半晌都没停下,笑得王长胜有些尴尬,他只能抹掉笑出来的眼泪:“王老师真有意思。” “卫教主?” “老实说,我之前还组建过另一个教派。” 王长胜的脸瞬间僵住。 “没错,就是安灵圣教。” “如果我消息没错的话,安灵圣教的教主,应该是姓晁吧?” “果然是上流社会,这种消息也买得到。”卫语信笑道,“没错,不瞒你说,我家的神使,都姓晁。” “刚刚那位小姐也……” “她叫晁千琳。” 王长胜这样的聪明人瞬间理解了其中纠葛,对自然造物鬼斧神工的敬意也跟着转移到了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身上。 卫语信欣赏着他的态度变化,收了笑意,对他点点头。 王长胜一改之前的侃侃而谈,恭谨地问道:“不知卫教主这次建立万神教是想做什么?” “非要说的话,”卫语信挠挠脑袋,为难地说,“于我本人而言,只是单纯的好奇吧。” “好奇?” “嗯,好奇。”卫语信转身,看着楼下已经恢复熙攘的学生,“你不好奇,那样一个人,对普罗大众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王长胜叹了口气,正色道:“好奇。” 晁千琳的存在,对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和对一众人意味着什么,恐怕是两种概念。 如果王长胜想的没错,这个女孩足以撬动国内的资本市场,改变许多无需言说的既定规则。 就比如,她此时此刻仅仅是走进欣朗的董事会议,王长胜被所有董事嗤之以鼻、当做疯话的那个方案就已经被确定通过。 “上个礼拜,我和曹总的打的赌,不知还算不算。” 王长胜口中的曹总曹一鸣视线还没从晁千琳脸上移开,喃喃道:“算。” “那我们这就开始筹备对c站的收购与合并事宜。” 见无人提出异议,王长胜内心苦笑。 【就这么放着外人听如此机密的董事会议,都没问题?】 曹一鸣看向王长胜:“并购的事暂且不提,请王董介绍一下,这位是……” “晁千琳,万神圣教神使。”晁千琳对曹一鸣笑笑,举了举颈上的胸牌。 曹一鸣顿感窒息,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么重要的会议我实在不便旁听,告辞。”说着,她起身就走。 没人拦她,因为有她在,这会根本没法开。 一桌子的男男女女在关门声后都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纷纷露出苦笑。 互联网行业和娱乐产业从不分家,大家都捧着这个饭碗吃了半辈子,竟然有这么一天被一个新晋网红搞到怀疑企业决策、怀疑行业本质、怀疑自我价值、怀疑世界真相。 王长胜长叹一声:“我第一次看见她也是这种感觉,大家说说吧,都有什么想法。” 会议本不由他主持,不过他这个引入异端的发起者有此一问,倒是让所有人困扰于表达欲和内心矛盾之间,更加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曹一鸣说道:“并购肯定会成功。”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698 资本不眠 并购,简单来说就是将收购与合并,将两家公司的法人变成一个,结构重组为一体。 为什么要并购,原因无外乎是生存和钱。 欣朗是国内的第一批互联网巨头,旗下的微博平台虽然没有腾旭的微信体量大,却因为把握住了移动端硬件变化,即电脑用户向智能手机用户演变的机遇,适时从博客衍生出产品微博,入场够早,成功实现了与微信可比的用户时长分割,完成了工具型社交媒体到功能型社交平台的转化。 为了抵抗微信在功能分区、市场机遇上更胜一筹的手腕,与微博的最大竞品微信朋友圈共分蛋糕,03年,微博引入了榜单机制,包含新闻、明星、关键词等诸多分类,持续从时事热点、明星粉丝与广告商手里收割收益。 然而,也因为榜单机制,微博成为了负面事件讨论区、聚集地。 为博流量不择手段是资本驱动的必然,劣根深重的用户群体被职业运营带动负面情绪更加容易,加上微博自身拿钱手软,监管疲弱至极,大量负面新闻在平台排行榜和评论区发酵,屡遭官方警告,尤其近年来网监日趋完善、严格,微博的收益远不如前。 这样的增长疲态之下,欣朗高层内部派系分化同样严重,时刻可能被又一道新出台的网监规则伤及根本。 去年下半年,在副总裁曹一鸣的推动下,欣朗推出了微博同系产品绿舟。该产品几乎照搬了国外产品ins的全部构成,旨在迁移微博用户,分散产品属性,提纯一二线城市市场和高质量收益。可惜在整个互联网行业疯狂争夺下沉市场的今日,效果并不理想。 眼见着诸多长视频平台因为版权、会员和广告的平衡问题常年亏损,纷纷甩出烂账,欣朗的财力远不及摆度、阿李等真正的巨头,无法支撑这样的开销,近年来头条系和快收系又已然完成了对下沉市场的瓜分,欣朗进军短视频平台同样毫无出路,只能对精剪自制视频平台操刀。 绿舟的失败让曹一鸣一派发言权尽失,从无到有、再创产品,公司内部的对头第一个不同意,并购或收购成了唯一的选择。 而被誉为国内油管的c站首当其冲,成为了这个时期最大的肥羊。 c站早期是acg爱好者聚集的自建网站,相较快收系旗下的竞品产品南瓜视频,多年积累下来的用户粘性极高,优质用户、优质视频资源和优质产出者积累丰厚,近年来财报状况极佳,而且还凭借情怀和决策,持有收益极高、增长态势稳定的电竞分区。 这一切都与欣朗提纯一二线城市用户的发展战略不谋而合,还能完美补足微博与绿洲的短板。 最重要的是,据可靠情报,该公司正在准备向发改部门提出的上市申请,如果申请通过,拟上市公司将会受到诸多保护,漫长的等待时间里局势风云变幻,出什么事实在难讲。而c站上市成功后,欣朗的能力能否再吞下这个胖子也是大问题。 也就是说想宰羊,现在是最后的机会。 然而此项提案却因为一场突发事件戛然而止。 两个月前,连续问鼎榜单数月的流量明星的某位粉丝因为举报一篇该明星的同人文,引发粉丝圈内的举报风潮,引起了网监的注意,导致整个同人文圈多个平台遭遇寒冬,同人写手发表作品的重要全球平台被国内封禁。 这一举虽然在讨论过程中给微博带来了正反两方的巨大流量,但到了后期,由此话题衍生的出的“饭圈”、“屠榜”等关键词却被整个社会的“圈外人”广泛知悉。大量路人只在讨论过程中为言论自由和创作自由发声,事件过后纷纷因平台作为弃置微博,导致微博日活跃用户锐减,股价大跌,当季财报惨不忍睹。 并购说到底就是买东西,买东西当然需要钱,这种不可抗力曹一鸣毫无办法,计划只一萌芽便即终止,一直拖延到现在。 谁知今日,他们找到了帮平台高速回暖的良方。 互联网弗一诞生,“网红”便即诞生,早期论坛上可以用高质问答与交流另其他用户照搬进学习工作中的大佬是“网红”,现在直播网站上试色口红便能带货的主播也是“网红”,这个词对资本来说不含褒贬,反而是更贴近大众、更灵活、更易操纵的流量本身。 会议桌边坐着的资深从业者吃着流量生活,看见流量就两眼放光,而晁千琳七天内造出的流量肉眼可见,她本人更是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散发着流量的气息,他们反而更好奇,这么一个人物,为什么时至今日才被发现。 事实是只要晁千琳不主动站到聚光灯下,她本人便被过剩的光环掩盖得完完全全。 无论是在座的哪位高层在街上和她擦肩而过,第一时间都不会把她与流量联系到一起,只会为自然造物感到惊叹,进而失去思考能力。 而且,这显然也是天命的意图。若是过早地让晁千琳从里世界迈入表世界,恐怕她遭受的苦难会更多,既定的“11月3日”到底是提前还是永久推后会因为千万人纠缠的因果变得难以控制。 可是即便放在这种场合,她也不是普通的“网红”,王长胜徐徐道出了这个姑娘美貌以外的与众不同: “她的影响力我想大家都意识到了,于我们而言,她就是利益和资本本身,于普罗大众而言,她简直是神明本身。 “我们总说资本是看不见的手,权力其实相同,也是隐形的威慑而已。可她让我第一次切实可感地见到这些的力量,考虑到她拥有个人意志,这种力量恐怕和金钱、权利一样,能直接左右他人的言行,甚至比金钱和权利更具碾压性。 “这一周里,我拟定了该如何运用这种力量的方案。最优先的,其实是保证她的神格化,也就是把握她与受众的精准距离,于其他资本方,这种距离像刚才那样就好,于用户方,这距离最好只在传言中。说来困难,但这一点,造物主似乎已经帮我们准备好了。” 曹一鸣迫不及待地问:“是什么?” “她在镜头下没有影像。” 699 失落难抑 曹一鸣不禁疑惑:“没有影像的意思是?” “无论什么设备,拍下的她都是模糊一团。” “原来如此……”曹一鸣摸着下巴,扬起个了然的笑容。 接下来的讨论无外乎在何种时机将晁千琳引入与其他企业的交流之中,展露欣朗握有的这项特殊资本。至于如何在普罗大众之中炒热这个话题,见过参观公司的晁千琳后,运营部与市场部早就在自发头脑风暴了。 不过晁千琳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大概走了一圈也就离开了。 卫语信自那天在岚大抛头露面之后就再没离开过晁家,始终只在线上与王长胜联络,来接她的还是奚钩月和蓝晶。 “累吗,陛下?” “心累。”晁千琳对蓝晶瘪瘪嘴,“最近被围观的次数有点儿多,就这么和平地和表世界人打交道,好像还不如在里世界真刀真枪来的痛快。” 奚钩月叹息一声:“终于还是来到表世界了啊……” “是啊……从前我们似乎都被表世界无意识地忽视了,广场那次明明和前几天状况相同,后果却还不如大哥抓吴启浪那一次严重。” 晁千琳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因为大哥不是雏子,所以也不被天道保护吗?】 她不禁又伤感起来,奚钩月适时递来手机:“看看你,好像死灰复燃了。” “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晁千琳调笑了一句,眼睛却盯在视频下方的字幕上难以移开。 这是条发布在e站上的分析视频,发布视频的up主本身从事媒体行业,经常带领圈外大众深扒各类娱乐新闻和事件的来龙去脉,所说是真是假难讲,但即便是编的,这些视频也因为up主本人出色的文案、可信的身份认证和业内人士才能提供的丰富详实的细节充满真实感。 视频的内容自然是晁千琳。 对方按一周的时间线捋顺了十字箴言火爆全网的经过,又按可证实的晁千琳目击者叙述的内容,整理推算出了晁千琳来到岚城的时间、可能的居住范围、可能的家庭构成,最后顺着这些线索,整理了其宣传“万神圣教”背后可能的含义。 虽然不知道他往日的视频里是否有被广告费左右的软文,但这条视频百分百是他真正感兴趣的内容。 最后一段他个人对晁千琳其人确实存在的例证,和对晁千琳其人存在意义的论述带有极强的主观色彩,听着他激动的语调,晁千琳甚至能想象卫语信和王长胜交谈时,后者强压兴致的样子。 正如王长胜所说,她的异常带着这个时代娱乐行业的鲜明色彩——表面明媚不可方物,蓬勃向好,内里虽不乏善者,却难免在过于光鲜的外表对比以及天命书写的限制下,显出薄弱乏力、空洞难衡、隐喻悲凉的意味。 然而,即便晁千琳和整个传播行业的每个从业者都明知惨绝的现状,身困于此,失落难抑,却都不愿放弃向上的理想,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带有实验色彩的机会,抓紧一次又一次透进手心的光芒,哪怕那光是抓不住的,也不放开手掌。 她长叹一声,在奚钩月收回手机前忽然抓住她的手,翻到了评论区。 刚刚一闪而过的那抹蓝色果然不是眼花,视频下方置顶评论里那个提供素材与资源的用户名实在眼熟。 点进他的主页,那个很像在开车的发簪特写头像更是证明了对方的身份。 “老任还真是爱凑热闹……”晁千琳不禁苦笑,“蓝晶,我们去事务所吧?” “ok。” 事务所里,任道是正肆无忌惮地趴在铺满齐升逸实验资料的办公桌上验算着什么。 他已经把任未识和任无智扔出窗户,态度不言而喻,近来索性把事务所周围的结界全部启动,过滤自己以外的一切。 这对晁千琳不构成任何意义,三个人第无数次凭空出现在他眼前却还是吓了他一跳。 “陛下,你就不能先敲个门吗?” “怎么,还怕我们看吗?” 任道是往椅子上一靠,露出整张桌面:“看吧看吧,反正你们也看不懂。” “瞧不起谁呢?”晁千琳说着,顺手抽走他笔下那张纸,递给奚钩月。 好歹也是奚家人,奚钩月不会做研究也不至于看不出这是什么,只扫了几眼就说道:“这是在算单位内五行灵气的构成比值和人体灵气构成的差值?” 晁千琳瞬间反应过来:“灵气豁免?” 任道是本也不打算瞒他们,便道:“你不是想见齐升逸吗?我在推算能融入奚家大本营的灵气范围。” “我还以为灵气豁免是可以消除修者自身灵气独特属性的方法。” “你理解的也不算错,只是他们奚家的大本营结界特殊,和外界密度不同,仅仅消除自身的特异还不够。” 晁千琳却道:“问题是齐升逸真的在奚家大本营吗?之前大家一直说满月把天师们带回家族总部去了吧?” “相信我。”任道是没给出任何解释,刚要继续低头演算,晁千琳就把那个视频摆在他面前。 任道是生怕她发火,没抬头只抬眼,观察她的表情。 晁千琳似笑非笑:“放心吧,没怪你,你也知道我想做什么,对吧?” “对,他那番造神的结论就是我给的。” “他怎么会信你,老相识?” “老相好,这个号是女的,用了变声器。” “那她知道我就在你这儿工作吗?” “知道,不过我没透露你更多信息。” 晁千琳点点头:“下午没什么事,要不要请她过来聊聊?” 她可不信被魔一下子翻到的视频会是普通人做的,凭她平均35万的播放量,这个up主本身携带的天命就少不了。 听说能直面传说中的“神之女”,对方想也不想地立刻驱车赶来,在见到晁千琳的瞬间就把路上想好的腹稿忘了个一干二净。 “你平时只常驻e站吗?”晁千琳问。 “也有w信公众号和w博,只是都没有视频效果好,所以主要精力都放在e站了,其他平台只是转发下文案和做好的视频而已。” “你想不想采访我?” 对方疯狂点头。 “那这就开始?” “我准备下问题吧……” “不用,直接问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家想听的。” “好……” 就这样,一场完全由被采访者主导的采访草率开幕。 700 话术极限 “请问,方便透露您的名字吗?” “方便啊,我叫晁千琳。” “这是真名吗?” “当然。” “据我了解,您这次主动到岚城大学静坐,其实是为了宣传自己的社团,对吗?” “你们觉得是社团吗?那就当是社团吧。没错,我希望我能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这么说,您不是想推广社团,而是想推广自己?” “对,我很特别,你承认吗?” “当然承认,您简直,太特别了。其实我已经通过考据相信了您的存在,但是见到您之前,实在没想到,那些形容词居然都是真的,而且还不完善。” “我估计你的设备也拍不清我的样子,而且这条视频发布之后,原本对我的传言嗤之以鼻的人恐怕会更确信这是炒作,甚至觉得你只是随便找人做了特效处理,所以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描述一下,你看到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 “嗯……完美,完美……别的我真的说不出了,我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我会见到这样的人,我甚至感觉传说、神话、怪谈这些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抱歉,我真的词穷了,第一次。我想请问,您有没有去相关机构检查过,我的意思是,这应该不是正常的人类会有的长相吧?哪怕是从基因遗传这类……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真的抱歉。” “没关系。我的身体构造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唯一算得上特殊的,大概是我的对称器官都是完全对称的,比如手、脚、眼睛。” “那请问,您的家人,也这么特别吗?” “我家在凤城,记忆里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只有一个哥哥,他,某种意义上也很特别,只是不体现在容貌上。” “您是说……” “他很强大,各种意义上。”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您的双亲在凤城大地震中过世了,和哥哥相依为命?……这么说,您应该是二十岁。” “对,只是看我的脸,大概很难看出年龄。” “是啊,这样的容貌很难讲出特征,也构不成记忆点……不过,为什么在这之前,几乎没有听说过您的消息呢?” “我十九岁之前一直被收养我和哥哥的师傅藏在杳无人烟的地方,从来没接触过外面的人。今年四月我才下山来到岚城,所以之前给你提供资料的那些人应该都没有说谎。” “原来是这样,所以您从来没有读书或工作?” “你觉得我有这种能力吗?老实说,我从来都不适宜到人群中来,小时候是因为身体有残障,现在则是因为这张脸。其实,这也是我想把自己推广出去的原因。” “愿闻其详。” “我也知道自己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怀疑自己到底为何而生,还像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样,想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下山的这半年我尝试着融入社会,发现这对我来说,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就太难了。所以,与其说我想把自己推广出去,不如说,我想用我力所能及的事去换取报酬,用我自己的方式,和其他人一样靠自己生活。” “您是指……” “我想用我这份容貌的影响力,汇聚更多人的力量,来帮助更多人,从中获得自我实现的成就感。这是我在这半年里,得到的最接近正解的结论。当然,我也想在和更多人接触的过程中,得到听到更多不同的见解,完善我的想法,修正我的人生目标。” “这听起来,像是名人的慈善基金。” “也可以这么说,但我认为我的影响力,能聚集和传递的不只是钱而已。” “确实……我想如果不去实践,这件事能发展到什么程度,简直难以想象?” “应该还没你想的那么了不起,毕竟我的容貌只有真正见到我的人才能看得到,对没见过我的人来说,听到的传闻越神乎其神,我这个人的可信度就越低。” “我会为错过你的人遗憾,真的,至少我自己今天晚上绝对睡不着了。晁小姐,您……” “你可以摸摸我,别客气。” “真不好意思,我……还是握个手吧。” “谢谢你之前为我做的视频,还有今天的采访。” “我实在准备的太仓促了,主要是,一见到你,我之前想好的问题就都忘光了……” “已经很好了,真的谢谢。” “……” 王长胜第三次关掉这个视频,露出苦笑。 【这是搞什么啊……】 晁千琳接受常驻e站的up主采访,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运营计划和做空套现的计划——他本计划近期让w博借那期四角恋丑闻来吸引网监,降低公司股价,用做空赚来的差价作为并购e站的一期资金,可这么一来,“万神殿”超话又被刨了出来,上季度可悲的月活被这两个热门话题冲得翻了十几倍。 过来提交这条视频文案分析的运营同学已经是第三个,他实在是把那些再明白不过的中文听腻了。 他已经知道这个晁千琳话术很高了,又能怎样? 意思是她其实精得和自己的职业运营一样,故意做这件破坏协议的事? 等等,她好像从来没和自己协议过任何事啊? 王长胜一拍脑袋,刚要趁运营终于离开的空档给卫语信打个电话,那位卫教主就料准了似的先一步打来了电话: “王教授,看到了?” “看到了,请问晁神使是什么意思?” “抱歉,我也不知道,她的脑子不是我能猜的。” “你的意思是其实你控制不了她?” “我从来也没说过我能控制她啊……不过,她倒是轻易就能控制我。” “卫教主,我们说好了,我会想办法让欣朗给万神教资金支持和立足根基,万神教会反向支援欣朗,没错吧?” “对,可是这只是条视频而已,你总该看完她到底要做什么才好下定论吧?” “这还没完?” 卫语信叹了口气:“当然,千琳做事从来都不够冲动,她应该也没必要得罪最早对我们抛出橄榄枝的资方和一个足以影响万神教发展的平台吧?” 这话倒是没错,王长胜无奈,只能问道:“邀请她参加慈善晚宴的事,你和她提过了吗?” “不是明天晚上吗,已经在定礼服了。” “来得及吗?” “工作室那边常年静候她大驾光临,礼服什么的……” “我是说你现在和她提来得及吗?” “啊,我在吃烤肉,吃完就说。” 王长胜差点儿没爆粗,那场晚宴可是近期能和e站持股39%的大股东见面的唯一机会,能不能用现有条件将其拿下会直接影响并购结果。 幸好电话那头传来那个他刚听过三遍的女声:“王老师,有宴会?” “在场有很多商界高层,请问晁小姐愿不愿意参加?” “难怪教主要找钱惜兰……什么时候?” “明晚。” “好吧,看来明晚吃不到火锅了。” 挂断电话,王长胜总算长舒一口气。 701 立场有别 通过那个电话,王长胜总算发现自己之前被惯性思维给困住了。 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甘心成为一个教团首脑的傀儡,不如说事实恰恰相反,卫语信才是她的傀儡。 或者更糟的状况是,他们两个的立场根本就不同,只是暂且共同顶着安灵教的名头而已。 不过这才是商人熟悉的世界,纯粹为个人利益搏命反而比包含感情等不确定因素要好理解得多。 他也只是想借晁千琳的存在来抬高自己和欣朗的话语权罢了,只要晚宴上她能出席,自己的目的就达到了。 晁千琳果然不令他失望。 她身上的每一寸都与那张脸相匹配,款式简洁的黑色长袖礼裙遮盖住了她不愿显露的一切,贴身的版型却使恰到好处的曲线欲盖弥彰,颈间的项圈和腕上的手镯都是细细的纯金环,走动间从裙摆下露出的两个脚镯也是同样材质,代替猫跟鞋的鞋带,作为这身素净过头的礼服上少有的装饰,牵扯着围观者的视线。 她从自发汇聚成道路的人间走向自己时,王长胜有种夜梦未醒的感觉。 果然每见她一次,三观就要刷新一次。 【真可怕,已经美到让人生不出爱情和欲望,甚至让人敬畏,她在采访里说自己父母双亡,难道是这种原因?】 王长胜拼命思考,在被她挽着手臂时集中自己涣散的精神。 “王老师,今天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想把你引荐给一个人。” “是e站的大股东?” “没错。”王长胜瞥了她一眼,心跳得又快了几分,“你怎么知道?” “那天你们开会,我也听了一句吧。” “是。这位刘总持有e站百分之31的股份,虽然没达到百分之34,不能一票否决,但加上他的拥趸,拥有超过百分之54的投票权。” 晁千琳点点头,表示明白。 商场如战场,久经沙场的她对这其中博弈的原理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的欣朗就像津城港上的奚成必,她就是他手中吸引“杜秋风”合作的悬红。 这场慈善晚宴是按照西式冷餐会布置,邀请的明星不多,会场外的长枪短炮很少,所以嘉宾入场十分随意,不然蓝晶也不会放着她自己进入会场。 入场时间过后,所有人渐渐汇聚成一个个小团体,和自己本来就相熟的人闲聊,等待主持人出现,开始今晚的流程解说。 奈何在场有个晁千琳,本该自然散点分布的小团体不自觉地都汇聚在她和王长胜周围,也因为她在王长胜身侧,连欣朗的其他高层都没敢往他们这边靠近,导致王长胜只能观察着身边小姑奶奶的脸色,思考要不要在她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去之后找个熟人聊天,缓解下僵硬的气氛。 谁知晁千琳忽然叼着叉子,看着一个方向,愣住了,原本泰然自若、大大咧咧的神情也在愣怔之后,变成个意味嘲讽的苦笑。 王长胜接过她丢下的盘子,匆匆跟在她身后,不禁打量起那个目标人物。 那是个矮小的女人,穿了高跟鞋才不过一米六上下,一袭白色长旗袍,温婉的短发下露出两只成色极好的翡翠耳钉,绝对是个让人动心的人妻形象。 “好久不见啊,千琳。” “是啊,好久不见。”晁千琳顺手从路过的侍者手里抄起杯红酒,“没想到家族还会热心表世界公益啊。” “当然了,这场晚宴就是家族发起的。” 晁千琳暗道不妙,二话不说便要离开,手却被奚满月拉住:“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也不打算拦你,毕竟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所以,你和王先生请自便。” 晁千琳认真地打量着她,忽然发现她周围的男人一点儿不比刚刚自己身边的少,之前也一直在和她聊天,只是这时被这无法忽视的美貌打断了而已。 【能力、权势、女性价值,真是讽刺,这都是我曾经给她下的评语。】 晁千琳忽然没了之前凌厉的锐气,苦笑一声:“满月姐,师傅在你那儿吗?” “晁昭应该在阿神那儿。” “是吗,他们还真是把我当个小孩子呢。” 奚满月笑道:“你本来就是小孩子,所以,该依赖其他人的时候就开口啊。” “那就麻烦你告诉我,哪一位是e站的刘总吧?” 奚满月身后一个男人向前走了一步:“晁小姐,找我?” 晁千琳道:“你认识我?” “刚刚,奚族长介绍过了。” 晁千琳饶有深意地看了奚满月一眼,忽然对她说:“咱们出去聊聊吧。” 两个女人相携而去,王长胜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也开始了行动。 走廊上偶有侍者穿梭,奚满月和晁千琳没有在意他们,自顾自找了个角落。 “你想聊点儿什么?” “你从来就没离开过岚城吧?” “是啊。” “卫语信是你故意放给我的吧?” “是啊。” “你和我大哥联系过了吧?” “是啊。” 奚满月连着三个肯定答案让晁千琳有点儿炸毛,她强勾着嘴角:“我最近这么大张旗鼓,也不想瞒你们,只是你们都在暗处,我是不是太被动了?” 奚满月摇摇头:“你做的对,只有这样你才是安全的。” “我知道,只是,我还是想问你,你说我们的目的不矛盾,是真的吗?” “当然,你不想成为神,自然不是我的敌人。” “果然……” “卫语信没告诉你吗?” “没有,但我多少猜到了。既然成神之日定在11月3日,齐升逸又那么早就被干掉了,很明显那只是最终决战之前给我们各自屯装备的补给点。也就是说,成神的人数是有限的,‘它’是最后的契机,我们最后的对手就是彼此。” 奚满月笑道:“千琳,别那么倔,你明知道没人争得过你,为什么非要和天命对着干?” “可能,因为我是灵辖,灵辖骨子里就是要为自己,做自己。” 奚满月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随时有事可以找我,流程要开始了,我得回去了。” 晁千琳看着那个瘦弱的背影,对她的愤恨似乎已经被时间消解。 【这就是雏子之间磨灭不掉的亲近感吗?所以说,满月在用和我相同的方法汇聚信徒,还是……】 702 不服不忿 晁千琳正思考还要不要回会场,王长胜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成了?” 他忙不迭点头。 “这么快啊……”晁千琳嘟囔一句,再没了回去的理由,“那我就先走了。” 王长胜赶紧急走几步,跟上她的脚步:“你和那位奚小姐很熟吗?” “她在你们这里也很有名?” “当然了,她是国内最大制药企业的千金。制药行业,很微妙的。” 晁千琳又愣了一下,再次苦笑:“这样啊,原来奚族长有这么多身份。” “奚族长?你是说她父亲?那位先生据说在上面也很有面子。” 晁千琳摇摇头:“我估计马上她就要宣布自家的人事变动了,这场宴会除了帮我们促成并购,这就是她最大的目的。” 王长胜已经跟她走到了电梯间,晁千琳道:“今天的晚宴肯定还有不少好戏,你可不要错过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 停车场里,还是蓝晶在车里躺尸,难得今天奚钩月没有跟来,晁千琳有理由怀疑她一开始就知道晚宴是奚家搞的,才故意躲在家里。 不过晁千琳倒也不在意被这两姐妹算计,她想传递给奚满月的讯息对方马上便要发现了。 蓝晶看她心情大好,久违地对她提起正事:“千琳,你还是不想成神吗?” “当然。” “所以你和卫语信一起行动,是为了得到能与神匹敌的能力?” “对。” “那如果我想成为神,我该怎么做?” 晁千琳看着他路灯下忽明忽暗的侧脸,叹了口气:“或许等我拿到那些该有的因果之后,杀了我,你就能因为屠神,获得一切。” “真的吗?” “谁知道呢。” “这样啊。” 停车之前,一路沉默,熄火之后,蓝晶忽然说:“那这不就和晁千神没什么关系了吗?” “是吗?” 一如晁千琳所料,回家后只过了不到半小时,奚满月就打来了电话。 晁千琳踱到冰箱旁边,顺手划了个空间屏障隔绝厨房以外的二人,接起电话。 “千琳,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把我们的恋情通知一下家长。” “呵呵,真是睚眦必报啊。” “别误会啊,”晁千琳笑道,“我师傅的仇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了结呢?” 奚满月顿感无奈:“你们兄妹两个真是任性得让我无话可说。” “我还以为满月姐总是笑对一切,不会为任何事有情绪呢。” “现在已经最后关头,你觉得我还会任由你们胡闹下去吗?” “可是你今天才刚帮我做了媒,不是吗?” 奚满月当然不会恼火,只感到更加无奈:“千琳,钩月是无辜的。” “我应该告诉过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她。你以为我和她同床共枕,如此苟且,我是开心的吗?老实说,被晁千神以外的人碰到一分一毫,我都恶心得想吐。” “那白明呢?” 晁千琳还以为那缕命魂离自己远到能阻隔天命的控制,却还是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脏狠狠一揪,有些发痛。 奚满月听出那边的沉默,叹了口气:“千琳,别逞强,我们明明是一路人,为什么非要这样彼此芥蒂?” “我和你才不是一路人,既然不介意他人性命,我就不会说你那样冠冕堂皇的话。” 奚满月又一次笑了起来:“千琳,我真的没打算杀你,你觉得我需要通过从你身上获取成神的因果吗?你想想看,无论是医药科研,还是武力杀戮,我身上积累的足以改变世界的因果都已经足够了,从表世界人身上聚集信仰对我来说都没意义,相关行业之中我已经是神一样的存在。” “是呢,奚族长是药业神话、天师翘楚,那你为什么要暗中和卫语信勾结。他明明看得透天命,却还要抛弃一个因果已经积累好的你,来寻这个还没起步的我?齐升逸在你手里,四大家族也在你手里,我这个还在被钟家和任家算计的孤家寡人还有什么值得你忌惮吗?” “卫语信是我放走的没错,但他也有必须去的理由。‘它’只和你有关联,神的第一个信徒必须到‘它’存在的地方去,才能帮神拿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才能推动那一天的到来。” “可是你代表着天师门派,和大哥天生站在对立面上,根本不需要我和他之间的牵绊就足以你们开战了啊!” 奚钩月也有些激动:“你还不明白吗,白明才是‘它’。” “那晁千神到底算什么?” “他就是他。” “天……”晁千琳只觉得浑身乏力。 这种遮遮掩掩又不明所以的对话几乎发生在她下山后的每一天,她已经受够了。 “满月姐,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同类,告诉我,我到底该做什么。” “做自己,什么都不要管,你的路早就被铺好了。” “如果我不想走那条路呢?” “你早就不在那条路上了。” 没等晁千琳再说些什么,奚满月已经挂断了电话。 撤去屏障,奚钩月就扑了进来,抱住晁千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今天你不在的时候,三狗又来了。” “这次他们说清楚了吗?” 奚钩月摇摇头:“但你设屏障的时候,他们才走。” “阴魂不散。” 晁千琳从冰箱里拿了两瓶草莓牛奶,顺手递给奚钩月,刚要拧开自己那瓶,忽然想起了这个习惯其实和白明有关,登时厌恶地把瓶子扔给蓝晶。 白明喜欢这种调味奶制品,草莓牛奶也好、香蕉牛奶也罢,甜甜的东西,他都喜欢。 晁千琳越发叛逆地排斥他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可静下心来想一想,其实他也很无辜。 不管他是“它”还是什么,本质上,他都和他们这些被选中的雏子一样,只是神手中的棋子,被迫爱她,也本该被迫地被她爱上。 说到底,若不是她早就爱上了晁千神,他根本就没必要被冷待到沧镇,今时今日的一切都显得顺理成章,她也不会纠结至此,为万事万物不服不忿。 晁千琳忽然从这个逻辑中感受到一种淡淡的违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奚钩月却忽然打断她的思考:“千琳,今天,还有其他人来了。” 703 往日可察 “谁?” 奚钩月瞥了眼蓝晶,晁千琳点点头,示意她放心讲。 “任无智。” “呵,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啊。”晁千琳调笑道。“不过,任道是好歹也是任家人,他的结界那些人真的破不开吗?” 蓝晶道:“他们当然破不开。任家私下里结交了许多家族,每个驻守当地事务所的外勤也都在自己所在的地方交友广泛,以任道是的心机和手段,他的助力恐怕多到我们想象不到。至少,我就知道一次。” 不问就不说是蓝晶的一贯风格,晁千琳给足他面子:“说说看。” “那是钩月入魔前,我和千神一起帮他和宁家登处理法阵时的事,我觉得千神可能也发现了。 “那时候,因为第一次行动遇见那个红色小恶魔我表现得不好,老任和千神都不愿意和我组队,只有家登想学西方魔法阵愿意跟我一起。可是这两个天师不在一个队里,却总是互相用手诀私下交谈。 “我对这些符号比较敏感,就观察研究了一阵子,后期大概看得懂他们在说什么。” 凭蓝晶的智商,做到这个应该不难,晁千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任道是在询问宁家登津城港和桃灼堂对阵的行动计划。宁家登对他没什么忌讳,说的和后来我们见到的行动时间、布防情况没太大出入,包括你当时悬红的身份,老任也都知道。 “所以那时候,我知道你在岚城是绝对安全的,还不知道钩月马上要入魔,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医院照顾千神,回事务所帮老任和家登处理法阵。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后来,只有我到津城去找你了,老任和家登都没参与那次大战吗?” 若是蓝晶不提,晁千琳几乎要把这事儿忘记了。 她一直下意识地以为任道是不会空间法术,远在津城的大战也没有要求任家参与。 但现在想来,任道是一直都知道神选之事,甚至在她和晁千神进入事务所之前就知道他们的雏子身份,为什么那时候完全没想和她或蓝晶共同行动呢? 而且,那次事件中还有件奇怪的事。 白明是什么时候到医院去的,他手里为什么会有白阳留给薛洪澜的信? 蓝晶继续说道:“钩月入魔的时候我、老任、家登其实就在事务所附近的街区,离学校很近,家登想赶过去帮忙,却被老任拦了下来。 “他说你和满月会处理,我们这边有更要紧的事,然后就直接开车去了你家。 “当时只有白明在家,楼上的打斗痕迹我也还没处理。之前我和他讲过你和千神的情况,所以他一到你家就直接上楼查看了现场,嘴里嘟囔了一个名字。” “什么?”晁千琳聚精会神地盯着蓝晶,被他指着自己脸颊的动作气得想一巴掌呼上去,却还是无可奈何地亲了他一下。 蓝晶道:“李立青。”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忽然又想起,蓝晶到事务所是在白家大火之后很久,加上他惫懒的性子,他应该到现在还不知道李立青是谁。 稍一转念,她又想到:【也对,他们任家在狱里安了眼睛监视刘浪,知道李立青越狱也正常……难道李立青越狱从没人提起,就是任家故意按了下去?】 蓝晶故意给她时间思考,半晌清清嗓子:“还没完呢。宁家登听到那个名字,立刻懂了,任道是对他嘀咕了几句,宁家登就回了警局,想必是去查那个李立青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他,我就把你当时认为奚成必是幕后黑手的事告诉了他。 “听完之后,老任一副很懊恼的样子,还说‘我出这个风头干嘛,让她讨厌奚老头不是正好吗’。差不多在那个时候,钩月的气息消失了,我估计津城港上的事儿恐怕要因为钩月提前开始,想立刻赶过去,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老任却说他事务所还有事,今天不比津城港上好过。 “那期间他一直在玩手机,似乎在和什么人聊天,我就没再管他,先去找你了。等我到了港上,幻术已经发动,我也没法和一群妖怪硬刚,只能偷袭了毛凤,混进杜秋风的队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蓝晶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晁千琳越发不耐烦的表情,努了努嘴。 “真是够了,你这个人啊……” 他说到这儿都没体现出一开始提到的“与其他势力有牵扯”,明显是又在要报酬。 谁知奚钩月一把把晁千琳按回沙发,一步骑坐在蓝晶腿上:“你不是要我肉偿你家天花板吗,算一起吧?” 蓝晶被魔瘆人的绿眼睛盯得有些发毛,无奈地开口:“后来我让张一仙想办法看看任道是那天到底在和什么人聊天,不过只偷到一段就被他发现了,之后他的手机就变得铜墙铁壁,张一仙的鬼黑客突破不了正道的手段,只能作罢。 “单看那天的对话实在看不出什么,只知道他那天晚上要和什么人见面,而且要求对方带个防得住任家人的结界。我对这事儿不是很上心,倒是张一仙顺着对方的账号查了查,发现对方是个叫做‘鬼头山五老’的家伙,我在国内年头少,不清楚这是个什么。” 奚钩月狡黠一笑,学着蓝晶的样子指指自己的脸颊。:“我知道啊。” 晁千琳无奈地也亲了她一下:“你们俩很烦诶。” 奚钩月还偎在蓝晶怀里,没有离开的意思:“鬼头山五老,原本是五个上古妖怪,后来死了三个,残了一个,所以现在其实只剩一个半。据说,他们都是前些年死在钟家人手中的哦。” 晁千琳一惊,三人对视,登时明白了其中含义。 这些妖怪显然是和齐升逸同一批听闻神选传闻的那批里世界人,钟家清理留言的铁腕也砸在了他们头上,只不知道为什么会留下了这两个余孽。 “莫非,老任是故意和与钟家有仇的里世界势力交际,给自己留后手?” 蓝晶对晁千琳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晁千琳这才想起这个话题的起因,忙问奚钩月:“所以任无智今天来这边,到底想干什么?” 704 幻肢现象 奚钩月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 蓝晶问:“该不会是让我们帮忙搞定任道是吧?” 奚钩月摇摇头:“他倒是没这么说,不如说他什么都没说,只来拉了拉家常,问了问千琳最近过的怎么样。” “但他会来,就已经代表了任家的情况和态度了吧。”晁千琳道,“既然任家和钟家是盟友关系,钟家又一直在我们这边围着不走,任家本来就不该再和我们接触的。任无智来这边找我们,说不定就是故意做给钟家看的。” 蓝晶也跟着点点头:“嗯,其实讨伐齐升逸之前,千神也曾经和钟家结过盟,虽然后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还是对钟家人下了手。 “如果任家因为钟家和千神用这种方式接触产生不满,讨伐齐升逸之后任家又已经有了任道是手里的话语权,不想再和钟家继续合作,那他们确实需要契机把事情挑明。” 晁千琳道:“我还想到一种可能。齐升逸显然和老任达成了某种约定才能借雏子的天命活到现在。这个约定的内容现在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那说不定比老任手里的资料更重要,所以任家来我们这儿打探消息,或是又想给我们提什么条件也不是不可能。” 奚钩月嘟囔道:“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啊。” “什么都没说可能就是说了,”蓝晶道,“他询问千琳过的好不好也可能是在暗示什么。说不定,他们知道最近要发生些对千琳不利的事。” “千琳现在是出头鸟,奚家那边帮着压下网监也只是一时,如果万神教真的在网上发酵到不再像是娱乐活动,确实是要惹麻烦。” 晁千琳苦笑一声:“是啊,我的脸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到底是什么意义可不好说。” 她无意再想那些人的小九九,拿出手机,想看看现在的w博上到底是何风向,却刚好收到了王长胜发来的消息: “晁小姐,如您所料,奚满月女士宣布接任奚家族长和北青药业执行董事。另外,曹总邀您参加明天上午我司董事会议,可否赏光?” 晁千琳回道:“我明天有事,如果方便,直接把会议结果告诉我就好。” 她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问奚钩月:“卫语信到底去哪儿了,这么晚了还没回来。” 奚钩月耸耸肩:“不知道,午饭之后就没见过了。” “哎,随便他吧。我去换身衣服,勒死我了。” “我帮你。” 看着两个姑娘上楼去,蓝晶也拿出手机,关掉和卫语信的实时通话,给他发了条消息:“听清了吗?” “清清楚楚。” “明天你会去?” “不去,明天我也有事。” “哦。” 蓝晶收了手机,把面前的草莓牛奶一饮而尽,锁紧了眉头。 到底该跟随晁千琳一起抵抗成神,还是该忠于本心去争取成神的机会? 蓝晶很犹豫。 考量利弊,他不确定的事实在太多。 天命最盛的晁千琳违抗天命能不能成功是其一,无论她成神与否,他有没有能力跟随她是其二,晁千神和奚满月到底在做些什么他一点儿头绪也没有是其三,任道是掌握了什么他总有部分看不透是其四。 说到底,他这个酱油角色,真的有机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吗? “我马上回来。” 蓝晶捏着手机,看着卫语信传来的消息,眉头锁得更紧,只能回了句:“把客厅收拾一下。” 商场之中,诸多法律法规会硬性将每项决策的时间拉长,并购这种事到底要消耗多少时间根本不可控,所以说卫语信和欣朗达成的协议一开始就是骗局。 今天已经是10月21日,离那一天只剩下十三天,让晁千琳的影响力继续发酵是绝对不能只依托于商业的,可是卫语信除了那天和晁千琳共同去了岚大,就再没离开过这栋楼,或是说再没离开过晁千琳和蓝晶的家,这家伙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晁千琳显然也清楚这一点,上周七天才会频繁出入岚大科学讲堂,委托岚大文学社草拟各种章程,借暗网和人脉扩散万神教。 现在的万神教正式教徒达到了十四万,这种扩张速度和网络上的热度相辅相成,钟家已经阻止不了她的进度,才会在最近几天反复登门。 可是晁千琳的戒心让蓝晶非常不安。每一次钟家来访她都只会留下奚钩月在侧,还会设置空间屏障,把他和卫语信隔绝在外,搞得他除了站在卫语信一边别无选择。 因为懒惰又利己,蓝晶看不透未来的走向,越发无法靠自己做出抉择。 【总之,卫语信的目的是让千琳成神,就算我再忌讳他的真正身份,这一点都和我想要的不矛盾……吧?】 蓝晶忽然觉得身上有些冷,想搓搓肩膀,却忽然发现,自己只有一条手臂。 【呵,这就是幻肢现象吗?】 他闭上眼仰在沙发上,半晌,忽然站起身,没等晁千琳换好衣服,也没等卫语信收拾完自己的宅家战场,起身就走。 他想抱张一仙。 他的生活已经完全失控了,他熟悉的一切都消失得太干净了,那个人是仅剩的能让他感觉到从前的选择。 可是,打开那扇公寓的大门,人去楼空。 家具齐全的房间里刚刚开始积灰,桌面上留着个信封,蓝晶吹了声口哨,一条黑线顺着哨音点燃纸张,烟雾中缓缓浮现大排俄文。 “甜瓜,我累了,想回家。原本来中国只打算待一年,不知不觉也有五六年了。上个月阿芙娜说奎因最后一颗牙也掉了,要送去宠物医院安乐死,我总要见它最后一面的。不过,我这一走,应该再也见不到你了吧。 “认识这么多年了,本来应该舍不得的,可是一提笔就发现,原来你找回她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做好和你告别的准备了。 “之前我怪她把你推回宿命里去,那天再见到你,那些黑魔法和那条胳膊却让我想起,我们从来都不是一种人,你们才是。 “魔女的直觉怎么会错呢,把你捡起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人老了,记性不好,渐渐忘记了而已。 “但是我还是很难过,因为写到这儿,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不是没话说,只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你也像我这么难过。 “透过牌,我了解了很多人,可能因为我从来没为你占卜过,所以我还是不了解你。 “对不起,但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也知道,所以就说这么多了。 “祝你顺利完成心愿,顺利到看不到这封信。” 蓝晶呆呆地看着烟雾消散的轨迹,笑着发出一串京骂,泪流满面。 “谢谢你呀,到最后还是承认了你不了解我,还实践证明了你不了解我…… “我特么难过的要死了,你个傻逼!” 705 无怒无智 晁千琳一感觉到蓝晶已经离开,就打发奚钩月到楼下去准备零食,自己则坐在床边,踌躇着不愿下楼。 她对奚满月说的都是真话。 可能因为被天命压抑了太久,有叛逆加成,她对身边那些同样被天命驱逐向她的人越发排斥。 明明知道奚钩月和蓝晶都是用鲜血证明了真心的最后倚仗,可是刚才那两个人争风吃醋的闹剧却让她厌烦到极点。 【朋友和朋友,偏偏一个是只被情绪支配的魔,一个是根本没学过礼教的半妖,真是够了……】 晁千琳发狠地抹了下自己的嘴,正好看到指甲里又一次冒出霉菌,不禁勾起个恶意的笑。 【连我的修复能力都抵抗不了魔的逆流生长,满月,肯定很好看吧……】 在被剥离命魂,下定决心做个恶人报复回去的那个夜里,晁千琳主动勾引了奚钩月,偷偷拿走了她的智齿。 魔没有触觉,不知道疼痛,沉溺感官的时候更是体察不到空间法术,到现在还没发现自己丢了东西。 那颗牙齿被晁千琳碾得粉碎,收在自造的异空间里。 奚钩月无时无刻不在用霉菌补全自身的残缺,智齿就算被碾碎,依旧是她的肢体部分,在魔本人没意识到的情况下,没有思考能力的霉菌为了将那些数之不尽的粉末重新粘连只能不断生长,一旦脱离了晁千琳空间上的压制就会满溢而出。 那一夜,奚钩月之所以会沉沉睡去,就是因为晁千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恶心,没有控制被霉菌不断涨大的空间,导致全情投入于她的奚钩月力量使用过度而不自知。 而就在两小时前,晁千琳终于再次见到了奚满月。 她用空间切片的方法把那些粉末附在自己体表,只等对方与她身体接触,沾染魔的霉菌。 从一粒难以察觉的粉尘扩张到足以被发现的一片霉菌需要多少时间晁千琳也搞不清,为了掌握奚满月明白她意图的时间点,晁千琳只能也在自己身上接种了奚钩月的牙齿,用来观察对比对方的情况。 果然就在她指缝里开始冒出霉菌后十几分钟,奚满月打来电话。 这电话本该更早的,可是发觉自己掌心和话筒间变得滑腻时,她的讲稿还有一半没说。 奚满月登时明白晁千琳在用妹妹威胁自己,却不明白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把一切看清。 她的命魂都被拿走了,用自己的眼睛来看世界,不是应该变得更清晰吗? 还是说,少女的情感一旦盖过理智,就会彻底失控? 面对一干表世界人,奚满月没法念咒抑制掌心飞速蔓延的霉菌,只能匆匆了结官面文章,扔下没了话筒的主持人,飞快地躲进洗手间。 一如晁千琳所料,到现在她还没摆脱那片霉菌,只能用符纸盖住被侵蚀的皮肤,避免那扩散得更大。 好在晚宴一切顺利,没什么需要她操心的,早早退场也无所谓。 此时的奚钩月已经回到了近期的居所,顺便叫来了从老家调来岚城的新人奚泉,让他把柳小柏带到自己的实验室来。 如果不是用机器检查过柳小柏的脑袋,奚满月还以为晁千神把她也变成了那种和他思维联通的傀儡。 自从这个女人自己送上门来,她就像曾经的白明一样,完全不理睬任何人,只自顾自活着,即便被刀尖欺近瞳孔也不会产生一点儿情绪波动和表情变化。 在此之前,奚满月完全不能想象信仰对人的影响居然会强大到这种程度,毕竟她奚满月“信徒”都是理智至极的学者和商界人士,即便盲目也不会体现得如此彻底。 眼前的柳小柏还是那副活死人的样子,奚满月却另有准备。 之前她用柳小柏的白家血缘尝试激活过齐升逸托刘浪上交的契约,无甚成效,齐升逸的诸多仪器偏又没有记录功能,哪怕有这份血缘,她也没得到任何想要的数据。 今天,奚满月终于拿到了当日确认白明身份时,留档的白山与白靖廉dna样本。她想通过这份大于三人的血缘来测试新的仪器和数据,顺便尝试借柳小柏这个载体,来召唤白靖廉或白山的记忆,了解齐升逸的实验具体过程和当日结果。 她刚刚对晁千琳说谎了。 只要稍一对比晁千琳那十四万的表世界教徒,奚满月就知道自己身上的因果还远远不够。 虽然她在里世界的影响力已经登顶,之前犯下的杀戮也牵扯了上千条性命,但里世界的范围太小了,近百年来“里世界”这一名词更是被天道排斥得越来越明显,能否作数可不好说。而那上千份因果也不被她一人独占,晁千神明显要取走一半,蓬修也能抢走些许,落在她手上的说不定还不如个站在讲台上改变几万人人生的高中老师。 她现在亟需破解新的成就,无论是科研还是杀孽,什么都好。 她想成为神。 极想。 一个人不懂得愤怒其实是很可怕的。 让人愤怒的事往往是当事人自身无法接受的不寻常事,或是为人身处时代所不容的恶行。因为无怒而无法感受厌烦、体察恶行,便无法理解与恶对立的善、与邪对立的正。 这才是奚满月一刀之下,最深的根因。 奚满月确实不像任道是那般完全不懂得爱,却恰恰因为懂得才变得极端。 她没有正义感,也没有责任心。她的信条绝对功利,功利上层的感情是只知自己喜欢、自己需求、自己可以,不知他人厌恶、他人不在意、他人做不到。 自身无怒便想不起他人有怒,认定一件事便永远不知道回头。 所以,作为天才,她永远向上,永远好奇,永远追求更好的自己,就算那个“好”未必是“好”,但那个“好”是“新”,她就一定要得到。 奚满月自知不是晁千琳的对手,庆幸于对方和她目的相左,不去提防她积蓄力量,却不得不提防她把属于自己的机会也跟着毁掉。 于是她一边表现出放任晁千琳自生自灭的样子,一边暗自想办法抓住晁千神来牵制她的行动,与晁千神交易以拖延他带着晁昭出现在她面前的时间,放出卫语信来保证神选一派有能力抵抗无神一派,隐藏家族以威慑钟家为首的无神组…… 她做了那么多,但最重要的必须还要拿到事实上充分的因果。 问题是,她需要的真的是因果吗? 成神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有人知道吗? 奚满月聪明如斯,却没发现执着和少女心情一样,也是理智的大敌。 706 交错相干 卫语信进门时故意做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掩饰着自己只在蓝晶家静坐一天的事实。 其实钟家来拜访的从来都不只是晁千琳,还有他这个彻底把自己放在明面上的“第一信徒”。 晁千琳不是不知道,只是不说破。 现在卫语信不仅是她“成神”之路上的引导者,也是她和奚满月角力的棋子——虽然她还不清楚奚满月到底对卫语信做了什么,但这种可能绝对不能排除。 而且,这样能更轻松地了解到卫语信到底和钟家交涉些什么,可惜的是,这双方除了视线交战,似乎什么都没正式聊过。 晁千琳支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还是在奚钩月不耐烦之前下了楼。 她能感觉到卫语信在躲着她,偏又没理由逼他在魔面前长留,只能提起之前王长胜的话题:“卫教主,明天曹总约我到公司开董事会,我不想去,你呢?” “我明天有事,直接听结果吧。”卫语信说着,又一次把手放在门把上。 晁千琳索性直接问出来:“你明天有什么事?” “明天火箭对湖人。” “网上有重播。” “腾旭新闻会剧透比分。” “好吧。” 晁千琳放弃挣扎,任由他关门落锁。 反正明天她不会出门,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子到底会在这两小时比赛后做些什么。 奚钩月不停拍着身边的靠枕召唤她,嘴里嘟嘟囔囔:“他怎么回事啊,去过岚城之后,就一脸臭屁的样子,不是他过来求着你成神吗,怎么还好像我们欠他的一样?” 晁千琳勾勾嘴角,吃掉她递来的薯片,没说话。 奚钩月又问道:“明天你不去岚大了吧?” “已经不用去了,该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 奚钩月叹了口气:“你就像病毒一样,抛头露面一次就足够了吧?” “又不只是万神教的事。”晁千琳简单解释一句,埋头零食再不说话。 这些天里,她忙于与表世界人结交的同时,还在透过无数双里世界人难以注意到的表世界“眼睛”默默观察着里世界的动向,寻找着晁千神的踪迹。 估计那个男人也没想到她竟然学会了桃灼堂无耻的技巧,仅仅三天就靠着人肉搜索搞清了他的所有动向,并从他的行动轨迹中分析出了他的所作所为。 只是,晁千琳就算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奚满月人一直在岚城,晁千神到奚家总部去,是想干什么? 奚钩月看她今天心情不佳,也不再多说什么。难得今天蓝晶早早就走了,就这么两个人坐在一起也很开心了。 自从那天早晨从霉菌中苏醒过来,奚钩月就没再碰过晁千琳。 之前她被拥有她的假象麻痹了神经,重新触碰到强烈的嫉妒时她才明白,她力量的源泉就是牵引她入魔的那种单纯的情绪,如果没有了嫉妒,她连自己的生存所需都无法负荷。 虽然她还没察觉晁千琳动的手脚,但她这种理解确实不错。若不是因为偏离嫉妒太久,她也不至于出那么大的事故。 奚钩月当然是不想“嫉妒”的,能满足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是多快乐的一件事啊。 可是相比之下,她的爱更加强烈。 强烈到无法忽视晁千琳对另一个人的爱,也无法抑制自己想要维持力量,成为她后盾的想法。 逼她产生这种想法的正是钟家。 在奚钩月看来,他们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了。三凶第一次主动现身时提出的要求仅仅是让晁千琳不要离家,老实地接受监视,第二次便用晁千神的安危追加了让晁千琳解散万神教的要求,今天更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了晁千神的领带再次威胁。 幸好晁千琳不在家,奚钩月也不想让她见到这灵力还未消散的衣物,当场把它销毁了。 连她这个魔都觉得那东西上的煞气、阴气和血气刺鼻到难以忍受,可想而知晁千神的现状有多不妙。 那些从地府返回的鬼煞定是昼夜不停地缠着他,他连静坐调息的机会都没有,自身的法力灵气完全被冲散了。 奚钩月倒是不觉得那家伙会死,只是晁千琳知道的情报从来都没瞒过她,而她也同样不明白那人到底为什么要到奚家本部去。 她们更不知道的是,他去往奚家本部的手段根本就来自奚满月。 晁千神带着剩余的教众回到访缘寺时,那个装着灵气豁免装置的包裹已经被摆在了山门口。 他和奚满月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奚南的存在就这样失去了意义。 不过他没像之前那样削下他的脑袋,而是略微费心地断了他的经脉和脚筋,把他和其他人安置在了原本寺中僧人居住的厢房。 这份留情算是他对奚满月的回报,只是对方恐怕也和他一样,根本不把这条人命放在心上。 毕竟,她明知道他要去奚家干什么,也丝毫没为可能受到生命威胁的老幼们阻止他。 晁千神倒是不打算对未发现他的老幼动手,只是离开晁家,脱离三凶和特侦队的监控范围之后,晁千神随时都在被恶鬼纠缠。 抬眼便能看到情境阴邪的幻术,挥手便能触到冷到骨缝的灵体,再加上疲惫时随时会突兀袭来的攻击,他甚至没精力照顾那些还不能弃置的教徒和傀儡,只能把他们留在安全的地方再一人行动,他周围会引起的骚乱他自然也不打算处理了。 【不过天师的老家,不至于被这群东西搞出人命吧?】 晁千神笑得还是那么嘲讽,甚至显得幸灾乐祸。 【天师吗?一旦不涉及能力,只沾染血缘,还是会沦为名为家族的乌合之众啊……】 也难怪他会有此嘲讽,之前在岚城停留的时候,他暗地里联系了任道是,用二号boss的身份邀请他增加自身因果来保命,对方想也不想地接受了。 于是他也得到了齐升逸的数据资料,并帮助任道是完成了对十几万份数据的归档。 他从中如愿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也如愿看到晁千琳走出阴影拾起仇恨,甚至找到了抵抗天命的方法,便没了留在岚城的理由,压着最后时限走上自己选定的路。 而在访缘寺,他不只安置了一干闲人,还在晁昭的墓里挖出了他前往奚家必不可少的重要物品——听神牌。 707 鬼煞幻象 讨伐齐升逸的时候,晁千神施加在那两个钟家人身上的巫术就已经完成了,现在他头脑中也被打通了神域通道,所以听神牌的“听神”功能完全无用,只是个辅助道具。 说到底,晁千神也不知道这东西该怎么用,有什么用,可是神要他拿到,他便顺路拿了。 没错,是神要他拿的。 既然神与他预料中相同,贪嗔痴慢一应俱全,心中的小九九便也不会少。 许是见钟家办事着实不力,晁千神又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神也无所谓面子,承认了这个现阶段对神选阻碍最大的boss,把他当成了反神选一派的主力。 虽然晁千神本人的意愿是抵抗所有神,但介于无论哪方的神都已经无法威胁晁千琳的性命,晁千琳本人又只有留在人间这一个目的,他也无所谓和那些神站在一边。 从这个角度来看,现在他真正的敌人其实是卫语信。 不过被晁千神打败过一次的人就再也不会被他放在眼里,他一边清楚地知道自己早晚会在这样的自大上再栽跟头,一边有意识地不去思考那个人留在晁千琳身边的危险性,维护着自己已然被碾碎成尘的自尊。 显然他脑子里那个声音也是如此。 就算目的再纯粹,自尊也要坚持,不然神也不会到这种时候还保持桀骜的态度,用命令的口吻对一个随时可以解除巫术重新屏蔽他们的人了。 但神也知道他不愿解除巫术的另一重原因。 他在参与安灵教之前一直是个独善其身的灵辖,除了与晁千琳间被后天强加的血缘,命数和普通人其实没有差异。不如说,那重因晁昭的察觉而起,因晁千琳爱情而生的血缘,是对他平凡命数的加固,若是没有这重血缘,他早就在事务所遭遇的诸多险境中身死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承担与所有雏子对垒的boss级因果,一旦神域通道被抽离,没了上界的护佑,他很可能瞬间就会被那些复仇鬼抹杀,甚至被颗石子绊倒就会原地去世。 晁千神把这种令人不快的事甩出脑袋,不再看车窗外城市的夜影,闭上眼睛。 眼前还是一脸惊诧与恐惧的晁千琳和他自己狠狠插下的暗金色刀刃,晁千神逼迫自己适应这可耻的鬼煞幻象,却还是在一分钟后再次睁开眼睛。 剩下的四具傀儡和神域通道都在瓜分他的精神,他偏又一刻都无法摆脱那些报复心奇重的怨鬼纠缠,即便他没有这花白的头发,客车上那些万神教的眼睛也足以靠那双大大的黑眼圈认出他来。 晁千神太累了,累到恍惚,分不清眼前那个和奚钩月一同倚在沙发上静坐的晁千琳到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傀儡眼之所见。 【千琳,真的,想我吗?】 他险些喃喃出声,最后却只能一声叹息。 大巴车司机大声吆喝个站名,车上陆陆续续下了不少人。 离奚家总部还有四小时车程,晁千神看了一圈车里剩下的人数,估计这些人的阳气还能保证这辆车不会折在下一站之前的高速上,再次闭上眼睛,没看到有人在下车前偷偷朝他的方向拍了张照。 “这是……从哪儿来的?” 奚钩月一把抢过晁千琳的手机,袖管里瞬间冒出藤蔓把立刻要从沙发上蹦起来的对方按回原处。 “大前天的照片,还是没备注的人发来的……千琳,你w信里有7000多人?才一个礼拜,不是有每天新增好友数的限制吗?” “钩月,还给我!” “我删掉了。” “你……”晁千琳瞬间出现在奚钩月的背后,还没伸手,地板上就升起藤蔓,又一次把她扯住。 奚钩月转身捏住她的下巴:“你可没告诉我你找到他了,不是说好了你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我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去了你家总部。” “但你说那是分析出来的。” “对啊,这是他在去申城的大巴上,有什么问题吗?” 奚钩月竟然被噎住。 嫉妒一旦上了头,她就完全没有了思考能力,看到这事实证据,第一反应就是爆发,被这么不甘示弱地顶回来,胸口的情绪膨胀得更加汹涌。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有点儿多,之前她参加晚宴时美好过头的样子就让奚钩月满心焦虑,刚刚蓝晶的挑衅还让她险些对那个鸟人下手,这会儿她又在和自己二人相处的时候偷偷看着手机上那个男人的照片…… 一个礼拜已经是她忍耐的极限了,为什么晁千琳非要在她自我安慰着陪在她身边就值得满足的时候那么明显地表达她对晁千神的依恋? 客房里的卫语信都察觉到了魔的威压,他立刻给蓝晶发去消息,却不料那只鸟人根本不在自己家里,而是跑到城市另一边吊唁师徒关系的终结,许久都没有回音。 他不敢出门,眼见着霉菌顺着门缝溢到床边,只能尽可能站得高些。 【晁千琳是不会死的,没关系的吧……】 晁千琳确实不会死,奚钩月知道,所以不打算让她死。 因为就在刚刚,她又发现了晁千琳的另一重背叛。 “你身上怎么有我的东西……哈,”奚钩月眼泪瞬间落下,把她的笑衬得更加悲凉和讽刺,“你用我去威胁我姐了?” 晁千琳没打算隐藏,也料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只能平静地答道:“是啊,刚刚我在厨房里,就是在接她的电话,她担心死了。钩月,她连杀你爸爸都不会眨一眨眼,却只在意你。” 奚钩月狠狠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的话和呼吸都扼在涎水里:“你就一点儿也不在意我,是吗?” 晁千琳艰难地挤出一句:“我说过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你也说过,只要我不背叛晁千神,你就原谅我。” “那是还你入魔之前的错,可是这次,你要拿什么还?” 奚钩月一怔,手也跟着松了。 是啊,她入魔之前迷兼了她,这次能留在她身边,不也是用同样的手段吗? 既然已经说开了,晁千琳无所谓再说得彻底一点儿:“原本我是原谅你了,可是你做了什么?你在我失去白明,失去他的时候,逼我面对你。奚钩月,我到底欠了你什么?我被你拿走了那么多,就不能拿回一点儿吗?” 奚钩月还是愣愣的,低声问:“我在你身边,没帮上你什么吗?” “帮了,你帮我更恨这个世界了。”晁千琳啐了口血,身周灵火骤起,燃尽绑缚着她的藤蔓。 奚钩月再次苦笑,眼神蓦地狠辣起来:“好啊,既然你一直这么看我,那何不更彻底一点儿?” 卫语信眼见着刚刚停滞的霉菌比刚刚更快地涌上床褥,顿感无望,不断在脑海中呼唤神明。 更让他无望的是,他明知道神明只选中了他一个“信徒”。 不过他没想到,拯救他的不是他的神明,反倒是站在他对立面上的神。 就在晁千琳被身上植根的霉菌再次侵占五脏六腑,双腿被内外同时发力的植物几乎截断的时候,客厅的窗户一声脆响。 一阵黑沙顺着碎裂的窗缝挤了进来,瞬间和飞长的的霉雾与藤蔓缠在一处。 708 三凶不善 三凶在这时出现没让晁千琳生出任何惊讶,反倒是奚钩月不明白这些每天盼着晁千琳暴毙的人为什么要出手阻止自己。 看房内黑沙的体量,那三人显然都在返尘诀中,没有和奚钩月正面硬拼的打算,只是缠住几乎失去双腿的晁千琳,把她顺着窗口向外拖去。 奚钩月这才明白,他们是看准了晁千琳重伤的时机,想把她抢走监禁起来。 如果晁千琳被这么带走,想必接下来她会被反人道的手段限制身体自修复,放在完全无法使用空间法术的巫术结界里。 奚钩月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偏偏霉菌和藤蔓奈何不了诸多沙尘,只能用藤蔓尽可能紧密地封住洞开的窗口,不让黑沙飞出,抓起一旁的茶几碎片,口中喃喃念咒。 这是她入魔后第一次使用道法,不知道逆流的灵气能不能依附住这普通的木质棍棒,让它变成可以对灵体和元神造成伤害的附魔道具。 好在这成功了,而且,这根茶几腿不是被附加了“魔法”,而是真的被附了“魔”。 原本完全脱水的木材在逆流灵气的催动下快速腐坏、变质,溢出的袅袅黑气和让人不适的粘液随奚钩月意念流动成一把长剑形状。 奚钩月勾起嘴角:“把她还我。” 她念咒的时候三凶也没闲着,吞山诀和归堙诀早已念罢,黑沙当即分成三股,一股拉着晁千琳,另一股则遁出墙外,从两侧一同拉扯窗上的藤蔓,还有一股现出个青年的样子,手在虚空中画了个奇怪的符号,他面前登时显出一圈半透明的金色屏障,将己方完全隔绝在内。 奚钩月惊讶地发现那屏障内的灵气竟然全部凝滞住了,自己的法术完全操控不了其中内容,连窗边的藤蔓都停止了生长。 她一剑刺去,剑尖巨大的反震力道震得她退了一步,而那个男青年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儿影响。 这足以击退魔的法术强度只会是靠规则运转的巫术,奚钩月当即尝试感应墙外和楼下的灵气,果然这么高强度的法术范围并不大。 她操纵小区里绿植飞速生长,围住晁家的窗子,还把蓝晶的房间也统统用绿植填满,将整个屏障限制在自己面前。 三凶索性放弃了从窗口离开,窗外那人再次潜回房内,也显出自己的身形,手掌贴住之前那人的背心,二人合力把那屏障朝奚钩月推了过来。 奚钩月将周遭的逆流灵气统统汇聚在剑尖上,又一次举剑刺去,因为早有准备,硬是顶住了推进的屏障,口中大喝一声,袖管里早就冒出的藤蔓也跟那柄剑一样被附上魔性,黑气与粘液汇成一把大斧,随着长剑抽走,对准刚刚那一剑戳出的白点狠狠劈下。 她就不信那三个灵辖拿来献祭的东西比这栋楼里所有的逆流灵气还有多。 屏障果然隐隐显出裂纹,可是三凶并不慌乱,钟祥和钟爻应战的同时,依旧做黑沙状的钟陌已经在发动空间法器。 魔完全没有空间感知力,可她对万事万物的气息都敏锐至极,空间打开就势必涌入另一个空间的元素,仅仅是这些微预兆就让她明白了将要发生什么。 眼见着黑沙中的晁千琳呕出口满是霉菌的血,一脸嘲讽的看着自己,奚钩月觉得胸口堵得更加厉害。 刚才为了防止晁千琳用空间法术挣脱自己,奚钩月特地用自己带着逆流灵力的霉菌侵占了晁千琳整个血液循环。已成的魔性克制了未成的神性,现在,晁千琳完全没法用出空间法术,四肢也随时要被体内的霉菌镂空折断,成为个动作都不能的废人。 奚钩月喉头一甜,竟然也吐了口血。 那血里同样混着她保持自身运转的霉菌,比晁千琳胸前的还要刺眼。 不嫉妒,她就没有力量,太嫉妒,她又会毁掉她。 奚钩月忽然哭了起来,整个小区的植物都随着她的凄厉得像是嘶吼的哭声飞长起来,挤压着周遭建筑、破坏着甬道,像这栋楼汇聚。 席卷而来的逆流灵气在黄叶纷飞的轨迹中变得肉眼可见,体量之大已经远远超过了三凶的想象范围。 钟祥和钟爻都忍不住在意识中催促钟陌动作快点儿,可是因为奚钩月招徕的逆流灵气强占了空间,这范围内的正序灵气全被挤到了千米高空,空间法器发动需要灵气,灵辖本身却没有法力,法器发动的速度全靠他们汇聚灵气的速度决定。 这最后一点点进度条竟然还读不出来了。 三凶终于紧张起来,统统进入归堙诀状态。 与化身成沙的返尘诀和遁体入土的吞山诀不同,归堙诀不是单纯的元素转换法术,而是改变周遭土灵子磁性的法术,不仅能通过阴阳两极之间的相吸来帮助灵辖移动和战斗,还能通过同性相斥使身周的磁场有指向性地瞬间爆发。 钟祥手诀一翻,印在掌心的巫术符号随即消失,他们身周的屏障随着归堙诀的朝向凶狠地朝奚钩月炸裂开来。 足以顶退魔的半透明能量碎片飞射而出,奚钩月看不清来路也没空间躲避,身前飞速聚起大团藤蔓和霉菌,只这几秒视线受阻,那团黑沙已经卷起晁千琳朝房门飞去。 谁知还没等化为人身的钟祥碰到门把手,房门竟然应声而开。 门口是一脸尴尬的任道是,他狐疑地打量着衣不蔽体的晁千琳,腕子一抖,桃木剑已经出现在掌心。 “你们想干嘛?” 房里的奚钩月已经冲了出来,根本不给三凶回答的机会就一斧子朝钟祥头顶劈下。 钟祥的身子骤然化为沙尘,汇进那团黑沙呼啸着朝走廊里越飞越远。 奚钩月匆忙扶住被丢下的晁千琳,之前对她的暴虐一扫而空,只剩爱怜。 确认晁千琳无恙之后,她白了任道是一眼:“你怎么来了?” “要紧事呗。”任道是收了桃木剑,抱怨道,“你怎么搞的啊,小区里一团乱,汽车警报吵死了,快拿几件厚衣服出去避避吧,警察马上要过来了。” 奚钩月闷闷地应了一声,把晁千琳交给任道是,匆匆上楼去了。 晁千琳刚想和任道是说些什么,却连着呕了几大口带着霉的血。 任道是没心没肺地笑着,边拍她的背边说道:“玩砸了吧?” “……你大爷的……” 709 七级浮屠 四人聚在希尔顿套房里,好一阵子都没人说话。 奚钩月坦然地坐在床边,让晁千琳倚在自己怀里保持坐姿,方便她和那二人讲话。 晁千琳体内的霉菌虽然被她抽走了,四肢关节处亏空的肌肉和血管的溢血却只能慢慢恢复,现在动一动都很难。 任道是看得出晁千琳伤得多重,却像不知道一样自顾自地翻着手机,似乎他之前所说的要紧事也没多要紧。 最后,还是晁千琳问道:“都十点多了,你跑到我家来干什么?” “你也不谢谢我救你一命?我要是没来,三凶就得手了诶。” “你是救了他们一命吧,我可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奚钩月冷冷地说道。 “好好好,我造了二十八级浮屠,阿弥陀佛。”任道是随口说着,瞥了眼一边的卫语信。 晁千琳会意,对卫语信说道:“卫教主,刚才打扰你休息了吧,不早了,你先去睡吧。” 卫语信深深看了任道是一眼,还是回到隔壁他的房间去了。 明明房间里没了外人,任道是依旧摆弄着手机没有说话。 “喂,他走了诶。”奚钩月不耐烦地催道。 “等等啦,你闹那么大,给那边善后很麻烦的好吗?你们还想不想回家住了?” 奚钩月自知理亏,只好低头,摸着晁千琳的头发。 她还以为自己刚刚那么一闹,晁千琳再也不会理睬她,没想到她还和往常一样,依旧是自然而然地若即若离,不躲避她的眼神也不在意与她对视,对她的触碰没有丝毫躲闪。 奚钩月终于懂了这份冷情到底有多彻底,也懂了为什么她若无其事地把利用她的事说出来比她遮遮掩掩地放冷枪更让她受伤—— 她就像只不讨主人喜爱的宠物,无论她是笑是闹,饭盆里的猫粮都不会少,从来不必担心被抛弃。可她若是走失,对方也不会焦急地粘贴启事出门找寻,因为对方比她更清楚她依附者或附属品的含义,有和无根本就不重要。 她根本就不重要。 明明懂了,依旧嫉妒、依旧受伤,她却因为刚刚爆发过,完全没法再多说些什么。 她爱她,这能怎么办? 奚钩月的心思越飘越远,没看到另一边的任道是把手机屏幕对晁千琳比划了一下。 晁千琳回他一个苦笑,示意自己懂了。 【柳小柏到了奚满月手里,意思是大哥去奚家总部她也知道?说不定……就是她协助的……问题是奚家总部到底有什么?】 任道是有意清清嗓子:“千琳,这要怎么处理?” “这需要处理吗?” “当然,”任道是正色道,“我们现在手里的牌不多了,卫语信没了意义,再让她这么研究下去,齐升逸的资料就也没有意义了,但是她手里可是实实在在地有个齐升逸啊。” 晁千琳反问道:“齐升逸的意义不就是他脑子里的资料吗,既然资料都没了意义,他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可能?”任道是不知道晁千琳是不是在假装不懂,哽了半天,终于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他和齐升逸的协议她应该只是不知道具体内容而已,没理由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 齐升逸作为上一战的原定boss,却因为晁千神的抢夺和任道是的协议续命到现在,这本身就算得上因果的扭曲,在适当时间使用齐升逸必定能扭转某种既定的战局,这个雏子们分为几派纷争的时刻,这么强力的武器怎么能落在他人手中。 任道是虽然有“协议”这个引爆器,炸弹却不一定炸到谁头上,他可忍受不了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而且,他帮齐升逸续命的同时,说不定齐升逸也在帮他续命,一旦奚满月先一步使用这份因果,那他现在这个众矢之的说不定就要玩完。 而晁千琳之前说过要去见齐升逸,明显是懂得其中关窍的,现在的装傻充愣反而显得很是诡异。 任道是从来都搞不懂晁千琳的心思,毕竟她对他们这群异常在心理层面的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正常了,一个正常人经历过诸多毁灭性打击之后会呈现怎样的极端不是生来如此的人能想象的,他的沉默到最后也只能是沉默,没什么新意。 晁千琳其实只是痛到不想说话而已。 她不会颤抖是因为伤及神经,神经反射几乎中断,所以现在正常思考也大受影响。而且她的自修复能力过于强大,细胞飞速再生占用了身体大量资源,现在她困得一合眼就能睡过去,偏又不能在任道是面前示弱,也不想让奚钩月喂她吃东西,烦躁得很想破口大骂。 正这时,晁千琳的空间感应突兀地颤了颤。 身边的天师和魔似乎都没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晁千琳只能低声说:“能不能把卫语信叫回来,我怎么感觉隔壁人数变多了?” 任道是当即起身,见他关上房门,奚钩月立刻问道:“是不是三狗回来了?” 晁千琳道:“不确定,不过那个体量确实不像一整个人,也没有什么灵气波动。” “我也去看看。”奚钩月把她放回床上,刚一起身,任道是和卫语信就开门进屋。 后者揉着自己的鸡窝头,光着膀子裹着床被子,无奈地问:“不是叫我回去睡了吗?” “十一点就睡觉,你是原始人吗?”奚钩月用藤蔓把这人扯到近前,不动声色地感应他身上的五行灵气,却并没发现土灵辖的痕迹。 她对晁千琳轻轻摇头,晁千琳不禁皱起眉头,再次认真地感应隔壁的现状。奇怪的是刚刚徒增的体量竟然真的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好像之前须臾间的异常根本就是她的幻觉。 任道是和奚钩月都不认为晁千琳会出现这样的失误,可他们都没有体察空间的能力,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晁千琳则认真地打量着卫语信,二人对视之间,她竟晃神一瞬,像是失忆一般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 奚钩月见她连连甩头,赶紧把她再扶起来,关节弯折,痛得晁千琳终于没忍住呻吟出声。 可这么一痛,她的脑子总算清醒了起来。 晁千琳暗自心惊,再次看向哈欠连连的卫语信,终于看到了顺着他眼眶溢出的生理泪水里掺着的微弱星光。 “卫语信,神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卫语信茫然地看着她。 “我问,刚刚神对你说了什么。” 710 环环相扣 神,没有完整人类的实体、没有元素和气息的波动,只有空间上的感应,再加上卫语信眼中露出的宇宙,晁千琳只能得出这一个结论。 卫语信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样子,就实说道:“神说,那一天要提前。” “什么?” “神说,那一天不再是11月3日,会提前。但神还没来得及告诉我提前到哪一天,也没来得及说为什么要提前,任老板就把我扯出来了。” 任道是无奈地摊摊手,示意这可不是他的错。 晁千琳没理他,只自顾自想到:【看来反神一派的进度改变了神选一派的原定计划,难道是大哥在奚家做了什么吗?】 她又问道:“你能主动联系到神吗?” 卫语信摇摇头:“我最近一直在尝试呼唤神明,请求神谕,刚刚圣女攻击你的时候我也希望神能给出拯救的方法,可是都没得到任何回应。没想到我刚刚睡着之后,竟然在梦里听到了神的声音,只是只听到了那一句。” “神具体是怎么说的?” 卫语信沉吟了一下:“好像什么也没说,但我就是知道了……” 晁千琳能想象他想表达的含义——神用类似暗示或催眠的方法,直接在他意识中植入了某种概念。 但如果这样理解,卫语信口中的神谕就明显和晁千琳已知的大有出入。 桃之说过他与神的三问三答就明显是对话形式,绝不是在意识中植入概念的样子。而且,如果真的是意识植入,信息应该是瞬间传达完全,卫语信怎么会觉得神没说完,还用“一句”来形容神谕? 卫语信看出晁千琳对自己的眼神变得不善,连忙说到:“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你不想成神,如果想骗你,完全可以说是时间延后,这样你不就错过反抗的时机了吗?” 他的逻辑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晁千琳还是觉得他刚刚的说法过于违和,只能追问:“你在这之前还听过几次神谕?” “应该是两次吧……之前我研究神选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奇怪的女人,导致我很长一段记忆都变得很模糊,所以印象里只有最近的事和上次你帮我想起的事。 “第一次应该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到底神说了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只感觉到我身上背负了某种使命,使命具体是什么都是我这二十几年自己摸索出来的。第二次是在你们解决掉齐升逸之后。神让我去找你,帮你在那一天之前汇聚信徒,但没说具体方法,只是我有之前建立安灵教的经验,才会让你去岚大……” 他的话痨属性终于表现了出来,晁千琳打断他的话:“那神有没有告诉你我在哪里,或者怎么找我?” 卫语信紧了紧身上的被子,苦着脸摇头:“他只说了让我做什么而已,我全是自己想办法。我知道你家在哪里,所以借李立青的力量逃了出来,只没想到我是在津城的特侦队,我没证件也没钱,还怕过不了高速关卡,就在金库里躲了一天,想入夜再离开,没想到你就找到我了。” “这么说我找到你那天你才刚逃出来?” “具体的说是前一天晚上逃了出来。” 晁千琳干笑一声。之前她只是朦胧间有种奚满月故意放出卫语信的感觉才会那么询问她,没想到现在却真的证实了。 蓝晶听到卫语信失踪传言的时候卫语信还没来得及“越狱”呢,显然是奚满月有意让医院的天师们透消息给蓝晶,“帮”她和卫语信找到彼此。 她理了理思路,发现想问这人的问题竟然还有不少,只不知事到如今才把注意力放在这人身上,到底是自己情绪使然,还是天命所示了。 其实卫语信躲避晁千琳的同时,晁千琳也在躲避他。一想到晁千神走上反派道路的转折点就是这个男人,她就恨不得把这人切成一片一片的上锅煎了。 可是她现在偏又离不开他,只能叹息着指了指床边,让他老老实实坐下来。 “你在那边的时候,奚满月都问过你什么吗?” 卫语信道:“被抓过去之后,我只见过她一次而已。他们似乎知道我的能力,是用法术把我带走的,从头到尾没让我身体接触过任何人。而且从来没人和我说过话,我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用法术从我脑子里偷些什么。” “那你见到她那次是因为什么?” 卫语信想了想:“审讯,唯一一次审讯,只有她和我两个人。她问了些安灵教的事,我随便说了点儿。对了,她还问我一个问题。” “什么?” “她问我,任道是到底是不是雏子。” 此话一出,另三人都面面相觑。 任道是一脸莫名其妙地指指自己,问卫语信:“所以呢,我是吗?” 卫语信竟然摇了摇头,在任道是堪称惊恐的注视下缓缓说了句:“我不知道。” 任道是长叹一声:“别大喘气好不好……不是,你该不会只知道千琳一个雏子吧?” 卫语信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实说我现在真的搞不清很多事。之前我找上晁千神,就是因为我以为他才是第一雏子,可是实际上千琳才是。 “我的能力有很多限制,之前我又被那个女人坑了,所以我的记忆和认识出现很多疏漏,很可能许多事我从前知道,现在却不知道,或是从来我就不知道,只是现在知道的多了,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 晁千琳问:“你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对你做了什么?” 卫语信尴尬地笑了:“我不知道,或者说我忘记了。两年前我在给安灵教选址的时候来到卫城,逛超市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那个女人的手,从她的记忆中读到了与神选关联的事。然后我就跟踪她,登门拜访。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完全不记得了,但我一定知道了什么,才会决定留在卫城。那之后,我那天之前的记忆也开始一点点消失,直到后来我看到网上那条晁千神当街捉妖的视频才终于想起我要寻找神使。 “如果不是因为她,安灵教应该早就建成了。我甚至怀疑那时候我会开始选址就是因为我已经确定了晁千神的位置。” 奚钩月忽然插话道:“那女人叫钟爻。之前卫语信为了拖延晁千神夺走安灵教的进度,把他送到那人家里,三天后晁千神回来时头发就白了,人也变成了现在这样。” 晁千琳听到“钟爻”这个名字的瞬间身体就僵直了,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卫语信连忙问:“你也认识她吗?” 晁千琳愣怔地摇头,嘟囔了一句:“到底是阴魂不散,还是环环相扣呢……” 711 雪中大火 恨到想杀掉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至少在平常人的生活中,影视剧般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出现的概率极低,恨一个人最常见的情况也顶多是情敌了。 或许正因如此,晁千琳越发不明白自己对钟爻的恨到底来自何处。 她对晁昭的感情是个误会,晁昭也是为了从神明手中保下她和晁千神才献身身死,如今听到晁千神是去过她那里才变成现在这副冷酷至极的样子也可以想见原因,晁千琳却还是恨透了她。 许是恨她永远身为一个掌握真相的旁观者吧。 从不曾深入漩涡中心却总是拥有出现在重大节点并被心爱之人信任的能力,不像她自己,永远在漩涡中心,永远充满疑问,永远无能为力,永远被当成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晁千琳心情复杂地看了奚钩月一眼,终于懂得了何为嫉妒。 奚钩月莫名有些安慰,却不懂原因为何,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提供了有用的情报,赶紧说出更多:“对了,我觉得晁千神洗脑安灵教徒的法术也是她教的,除了钟家,我估计其他里世界家族都不会发明那么变态的精神力法术了吧。” 晁千琳点点头。她也觉得是这样,从晁千神对钟家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他对钟家了解很深,身上也有着钟家忌惮的东西,三凶才会到现在也没有直接对他报复。 不知不觉间,卫语信竟然困到点头,晁千琳赶紧唤他一声:“卫教主,还有一件事。” “啊?什么?”卫语信甩甩脑袋,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才是第一雏子的?” 卫语信道:“碰到刘浪的时候,他记忆中的你完全不是人类。” “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一直是以晁千神为目标读取别人的记忆,可是那次我读到的东西第一次以你为中心,这才修正我的认知。” 他故意说的玄而又玄,掩盖自己读取记忆的特性,晁千琳果然陷入奚钩月提供的错误情报,没有注意到他能看到画面的事实,就这么把这事翻过页去。 “你先回去睡吧,如果神又说了什么,记得告诉我。” 卫语信点点头,再次离开。 他这一走,奚钩月也下起逐客令来:“我们要睡了,任老板。” 任道是看向晁千琳,对方对他摇摇头,他也只能叹口气,就此告辞。 看样子奚钩月不会再对晁千琳出手了,不过就算她对晁千琳出手,又能怎么样呢? 反正晁千琳不会死,让她失去行动能力,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或许对他们这些雏子中的平庸者还更有利一些。 任道是忽然厚黑地想道:【这不会也在奚满月的算计里吧?听说她故意不让宁峙和桃之夭夭对奚钩月动手……她不是最在意这个妹妹吗,难道,这也是表演?】 脚下的新雪被踩得咯咯吱吱,他蓦地一阵恶寒,思虑再三,还是在街对面的快捷酒店也开了个房间,留在了晁千琳附近。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是何原因。 第二天起床之后,任道是胡乱洗漱一番,用昨天留在晁千琳床下的符纸和圆光术查看过那边无恙,暗自吐槽自己的多心。 “没看到什么限制级场面呢,浪费……” 他念叨着离开快捷酒店,回程时离事务所还有一个街区就无奈地承认了自己的先见之明。 透过出租车的车窗,任道是不只看到事务所方向大团大团的浓烟,角度适当时消防车上的云梯也隐约可见,再开得近些,救护车和警车也凌乱地出现在街边。 司机早就沉不住气地嘟囔起来:“你们小区,火势不小啊……” 任道是笑道:“但愿没烧到我家吧。” 嘴上虽是这么说,他心里却已经认定这事儿和事务所脱不了关系。 小区大门已经被物业和警察封锁起来,任道是赶紧给宁峙打去电话,没多久,负责现场的警察就主动过来找到了他。 二人都没想到对方竟然算是熟人。 “你好,我是袁哲。”握过手之后,这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警员笑着指指自己的眼睛,“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任道是不由得干笑起来——上次他被晁千神暴打一顿就是袁哲处理的。 “用再自我介绍一次吗?我是特侦队的关系户,家在里面,想过去看看。” “不用了,其实上次周队和奚队就跟我们打过招呼,刚才宁警官也介绍过了。你家在几号楼?” “b9。” “那你应该不用去了。”袁哲耸耸肩,“起火点就在那边四五楼,现在火还没灭,我估计除了地下室应该烧得不剩什么了。” 【果然,事务所就在四楼。】 任道是只好问道:“几点着的火?” “凌晨四点多快五点吧,那边接到报警电话应该是五点十几分。哎,那时候小区里几乎都睡着,”袁哲指指一边蔚为壮观的救护车,“好多人都熏晕在楼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醒过来了。” 说完这些,袁哲一脸阴沉地点了支烟,抽了两口,才想起递烟给任道是。 任道是接了烟,又问道:“只是着火,有消防队就够了吧?” 袁哲沉吟了一下,朝一旁的救护车扬扬下巴,任道是会意跟上他,透过窗户往车里看了一眼,眉头登时锁紧。 车上躺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晚上袭击晁千琳的三凶之一,钟祥。 他的死状极其凄惨,一根铁护栏从左耳贯穿到右耳,双眼被挖了下来,只剩两个血淋淋的空洞,双腿也齐膝截断,一条被塞在腰带里,一条就在一边扔着。 袁哲低声说:“消防队发现他的时候人竟然还活着,被担架抬到救护车使才咽气。那边还发现了另外一具尸体,已经拉走了……也惨极了。之前我们小队正好在附近处理一起家暴报警,听到这边的信儿就直接过来了,这台车上的急救设备被拿下去做紧急处理了,所以一直没开走……” “两具尸体都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这位是在b7楼后的绿化灌木里,那具挂在b9楼后的树上……呵呵,听说吓得消防员差点儿从云梯上掉下来。” “那具尸体是什么人?” “身上没有证件,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任道是看了眼时间,刚刚六点半,心里有了计较,象征性地长叹一声:“可惜了。” 袁哲问:“要去尸检中心看看吗?” 任道是摇头:“我家都烧没了,还是先解决下个人问题吧。” “也对。”袁哲看向丝毫不见减弱的浓烟来向,嘟囔道,“真是怪了,最近一直下雪,天也冷得出奇,这火怎么还灭不掉了呢……” 712 我家没了 任道是闻言也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没感觉到什么异常的灵气波动,那边烧着的确实只是普通的火。 “冬天嘛,天干物燥……”他随意回答一句,告别袁哲,返回晁家附近的希尔顿。 往返不过一个小时,到时早高峰刚刚开始,下了出租车,任道是看着路上的车流,后知后觉地茫然无措起来。 齐升逸的资料晁千神手里还有,每季度的卷宗也有电子档,都不打紧,但他私底下收集的各类情报和花了大价钱攒下的诸多典籍和法器统统打了水漂,两年多的基业毁于一旦。 他走进一旁的建行营业厅,补了张银行卡,排队等待的时候脑子依旧是一片空白。 “真道之性,不在内耶,不在外耶,不在中间。亦不有耶,亦不无耶,非过去耶,非见在耶,非未来耶,非色心耶,非自他耶。非有命耶,非无命耶,非有身耶,非无身耶,非有常耶,非无常耶……” 嘴里自顾自地嘀咕着最常拿来自我安慰的典籍,夏夜路灯下那股酒醉反胃的感觉又涌上任道是喉头。 为什么要毁掉晁千神对万事万物的信任,连他和晁千琳的关系都一概击溃? 曾经任道是以为这是场豪赌,这一刻他却忆起了些许线索。 或许那夜里,他给晁千神打那通电话时,对方认真地听他说完,放下身旁的家人出来陪他喝酒,他就不会这么做了。 那些自以为孤独的人啊,哪一个如他任道是,是个真真正正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呢? 哪怕一个也好,一个懂他的人也好。 不懂得爱,但他懂得悲伤啊。 任道是木楞地盯着手中的银行卡,喃喃道:“我有网银的啊……算了,快结束了,没关系的。” 一转身,他又坐回营业厅,打开建行手机网银,转了五十万出去,并给备注“老五”的人发了条微信:“事务所着火了,之前的东西再帮我搞一套,这是订金。” 对面几乎秒回:“开什么玩笑,上一套是一百年前从白阳那儿搞来的,现在他都歇业了,我到哪儿找?” 任道是想了想,又打开招行和中行网银,转了一百万过去。 “翻三倍,我的钱不能白花,三天。” “好吧,可至少也要下周吧。” “三天,否则就不是钱的问题了。” “我尽力吧。” 走出银行,任道是鼻尖一凉,抬头去看,天上又下起雪来了。 反常必有妖,温带的岚城从十月中旬就骤然入冬、降雪,近日气温更是跌破零下二十摄氏度,这已经不是寒潮能形容的了。 “还要提前,急什么呢?”任道是嘟囔着,走进希尔顿的大堂。 魔自然是不会睡的,听到敲门声立刻蹦下床去开门。 任道是已经挂上了他的面具,哭丧着脸充满喜感地说:“我家没了……” 他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奚钩月堵上:“嘘,千琳还没醒呢……” “没事,我醒了。” 这一夜,晁千琳骨缝里半是痛半是痒,睡睡醒醒,凌晨三四点就彻底睡不着了,但为了不受奚钩月的烦还是坚持闭着眼假寐。 现在她已经能靠自己坐起身来,一看到任道是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嫂,你这是怎么了?” 任道是飞扑到床边,叫道:“夭寿啦,事务所着火了,把前后楼都烧没了。而且钟祥死在附近,警察还发现个十五六岁小姑娘的尸体,肯定是三凶和什么人打到我家去了。” 晁千琳挑挑眉:“你昨晚不在?” 任道是娇羞地低头:“……人家很忙的嘛。” 晁千琳和奚钩月了然地拉了个长声,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误导。 二人都没问他的法器和资料如何了,反正看他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八成都没什么事。 “那个小姑娘你不认识?”晁千琳问。 任道是摇头:“我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拉到法医鉴定中心去了,没看到。” “有照片吗?” “回头我让宁峙发过来。” 晁千琳和奚钩月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头:“估计是晁千神的人吧。” 任道是也这么认为:“这么说,钟家也和他闹掰了?” 奚钩月道:“他把两个钟家人做成了人棍诶,早就该掰了好吧?” 晁千琳一直默不作声,强做无所谓的表情却出卖了她的心情,另二人看在眼里,一个再次妒火中烧,一个暗自幸灾乐祸,都没表现出来。 半晌,她忽然说:“把卫语信叫过来吧,今天他还必须去欣朗了。” 看着任道是屁颠屁颠当闹钟的背影,晁千琳问奚钩月:“你觉得,老任是雏子吗?” “你不会信了卫语信吧?我怎么觉得那小子是故意挑拨离间呢?” 晁千琳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 “神谕……为什么老任能真正地打断神谕……难道他……” 奚钩月忽然懂了,震惊全写在脸上,直到那二人进门也没收回。 卫语信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嘟嘟囔囔:“九点球赛才开始呢……” 晁千琳不容置疑地说道:“今天欣朗的董事会你替我去一趟。” 卫语信收敛嬉笑,认真地问:“神使改变主意了?” “对,你帮我对那边提个要求。”晁千琳对他招招手,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卫语信满面狐疑:“这能行吗?” 晁千琳苦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可是,我不是你啊……” “所以说是试试啊,拜托了。” 卫语信只能应下,一转身又想到:“我现在能回家吗,我就只有家里那一套正装。” 任道是道:“应该没问题了,你先回去取了衣服再说,家里估计还得蓝晶打扫。对了,蓝晶呢?” 晁千琳和奚钩月都茫然地摇着头,这个黏人的鸟人昨天不辞而别之后,到现在都没出现。 任道是突然再次感到一股不祥,赶紧拨通蓝晶的电话。 “无法接通……”他念叨着,又把晁千琳的手机递给她。 晁千琳也试着拨打蓝晶的电话,得到的也是那个冰冷的女声。 “不会吧……”奚钩月道,“难道昨天,他也去了事务所?” “别把所有事都想到一块儿去嘛,哪有这么巧?” 任道是尴尬地笑着,可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时节,这群人,一定会这么巧。 713 爱恨之切 时间倒回昨夜。 在张一仙的床边呆坐了足足半个小时之后,蓝晶半是伤感半是愤恨地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像个刚失恋的小男孩。 他抄起对方贴心地留在床头柜上的伏特加,猛喝几大口,忽然生出个古怪的想法。 【仙儿拿走了千琳的命魂,她不会是,不得不走吧?如果是不得不走,那她岂不是……危险了……】 冷汗满背,蓝晶放下酒瓶,觉得这个可能性高得离谱。 第一雏子的命魂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被拿走,就算魔女的契约是和巫术一样的绝对规则,规则以外的因果又该由谁承担? 而且,不谈这些山高水长的玄学原因,那个眼睛永远闭不上的妹控会放任晁千琳的命魂流入他手吗? 蓝晶看着自己的手机,锁屏发愣。 张一仙是里世界的黑客,既然她留书出走,靠电子产品就不可能找得到她,那些号码可有可无。所以,他现在也没法从张一仙本人入手,只能思考那缕命魂到底意味着什么。 【千琳说,命魂上有她被后天扭曲的时间和因果,命魂被拿走之后神对她的控制便弱了许多。所以说,仙儿其实做了反神一派的棋子。如果真是这样,不排除她因为我的原因自愿做了这些……不对,她不会的,她根本看不到我……】 蓝晶苦笑一声,又喝了口酒,摸着烫金的酒标,再次想到:【钟家和晁家确定无疑是反神一派,从目的来看,晁千神也算是反神一派,至于任家,现在的情况还是不明朗……】 几乎就在这时,蓝晶胸口的黑魔法刻印猛地燃烧入体,痛得他大叫出声: “千琳!” 这是他偷偷留在沙发上的魔法链接,如果晁千琳在链接的辐射范围内受到攻击,他便能感知。 蓝晶第一反应是化为鸟身,左肩下的断茬空挥了一瞬又兀自放下,坐回了床沿。 他可不是晁千神,他理智得和任道是相若,黑魔法刻印仅仅片刻就停歇的反应分明是攻击仅仅片刻就转了向的意思。 一瞬间把晁千琳伤到骨子里的必定是那只魔,魔会暴走的原因可想而知,他这时候回去只会沦为出气筒,有死无生,晁千琳想必也有办法应对奚钩月,没必要回去逞英雄。 更何况,他行动不便。 从健全人变成残疾人的心路历程没人会真的想要切身感受,蓝晶真的会在心底怨恨被自己付出、维护却始终不予回报的晁千琳,比如那天回家收拾衣物,把所有衬衫和开衫统统丢弃的时候。 他再也没法自己系扣子了。 情绪总是源于种种小事,爱如此,恨也是如此,如果没发现自己嘴角随着胸口不再加剧也未曾离去的痛楚勾起,蓝晶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对晁千琳的恨有这么深。 “罢了,她自己都那么矛盾,一边憎恨神给的异常,一边把那异常当成资本大杀四方,那付出代价的时候除了恨神不也只能恨自己了吗?” 蓝晶喃喃着,背后的另一处魔法阵也传出温度。 “终于走了……不过,这么晚了,去哪儿呢?” 蓝晶提着酒,下楼去了。 他的目的地是除祟事务所。 因为他对任道是身份的怀疑,除了卫语信这边,他最关注的便是任道是的动向。 只是,这家伙近来真的如他自己所言,每天每夜都留在那个铁壳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 蓝晶早就想看看任道是到底藏了些什么,为什么他会拥有跨越齐升逸和方舟重重空间直接联系到他的法器,为什么齐升逸会选择和他达成协议、定下赌注,违背和奚成必的协议把自己的研究资料交给他,也好奇津城大战那夜里,他到底背着所有雏子做了什么。 今夜奚钩月在发疯,晁千琳重伤,任道是离家,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除祟事务所的结界无法防御晁千琳级别的空间法术已经得到过验证,蓝晶的黑魔法与晁千琳相当,同样是玩转因果规则的存在,突破起来轻而易举。 只是他没想到,事务所里竟然还留有他人。 见到那个十五六岁的虎牙少女,蓝晶一时竟然也联想到了任道是荒淫无度的日常,对视之下他才意识到对方根本就不是个女人,而是那个刚被他咒骂过的三白眼死人脸。 “你还没死啊?”蓝晶扬扬手,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晁千神的厌弃。 对方笑道:“托你的福。” “这么说老任又和你同流合污了?” “难道只许你闯空门?” 清脆的少女音让蓝晶极其分裂,他冷笑一声,指指自己的眼睛。 那一战之后,他的两只眼睛就都好好地装在眼窝里,现在他面前少女的三个影子各自演绎着不同世界线上的不同可能性,其中之一的身侧还有任道是的影子。 “其他可能只是可能,对吧?”少女信手翻着任道是办公桌上的文件,容貌明明不见憔悴,动作之间却似乎疲倦异常,腕子甚至有些颤抖。 蓝晶走到她身边,跟着瞥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听说你到奚家总部去了?” “对。” “这是回来了?” “没。那边遇到点儿麻烦。” “一心多用,小心哪边都麻烦。” “借你吉言。” 蓝晶懒得再和他废话,对这些和任道是前日里演算没有区别的数字失了兴趣,踱进任道是的卧室,展开了rpg男主的大冒险。 他一边在纷乱的法器堆里随意翻找,一边提防着背后。 这一时之间,他实在看不出晁千神到底在这里做些什么。 按理来说,他已经进入了奚家总部,甚至之前就是用这些结果进入到奚家总部去的,现在应该不需要任道是的演算结果。 【难道,那边出的问题和那些数字有关?】 蓝晶百思不得其解,眼前的三重影子也搅得他不胜心烦,却还是没看到什么令他提起兴趣的内容。 突然,他感觉背后脚步声响,忙戒备地护住胸口回过身去,就见那个少女站在门口,朝他扔了个东西过来。 蓝晶下意识接住,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小玩意儿,就听少女淡淡地说道:“拿着,快逃。” “什么?” 蓝晶还没反应过来,颈子上蓦地一凉,整个人被股带着霉味儿的黑沙团团围绕。 傀儡少女站在门口,手诀连捏,口中咒语声声响起,任道是房中的符纸接连燃起符火,十几个的火球汇成一线缠住那股黑沙。 那些符火沾了黑沙纷纷熄灭,好在任道是的符纸何止百千,一番角力,总算是把蓝晶和黑沙都扯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狠命扯住蓝晶的腰带,把他从黑沙的团聚中揪了出来,吼道:“想什么呢,跑!” 蓝晶可算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吹起口哨,腹上黑烟登时溢出,却沙中突兀探出的一条人腿猛地踹倒在地。 714 情势骤变 “千琳?” 蓝晶在人形现身的瞬间感觉到了晁千琳的气息,联想到之前魔法链接中转向的攻击,登时明白了事情的轨迹。 钟家趁着晁千琳被奚钩月重伤的时候过去劫人,又因为任道是赶到,逃离那边,到事务所浑水摸鱼。 事情竟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蓝晶恨她,这份恨却源于爱,所以此时的愤怒与其说是对三凶,不如说是对自己。 他往旁侧吐了口血沫子,身上的黑魔法刻印接连散出黑烟,汇成一道黑雾朝着那团黑沙,口哨刚要吹起,脸上就被晁千神控制的少女狠打一拳。 “听不懂人话吗,滚!” 蓝晶下意识捏紧掌心的小玩意儿,明白晁千神的意思。 那东西显然不能落在钟家手里,问题是他又不瞎,看得出来这个最近才跟着晁千神一同修炼道法的傀儡自身法力不济,仅仅是御使灵符就已经不堪重负,自己如果走了,面前这个小女孩儿牵制不了对方多久就会身死,而他就将因为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还被钟家、晁千神甚至是任家三方围堵。 但是,如果他和晁千神同进同退,靠着自己竦斯的眼睛,两个人或许都能安然无恙,他和晁千神也总归是有个条件能谈谈的。 晁千神已经没功夫应付他的优柔了,为了把无形的黑沙控制在蓝晶之外,那个少女随手抄起身边的各式法器,手诀连捏,那些东西化作道道金光溶进她的掌心消失不见,而后,那样的金光就顺着她手到之处在黑沙团聚中接连崩现,照亮其中纠缠着的人形。 人形仓皇地将自身再次打散以躲避那些金光,看样子,它们能灼烧到三凶潜藏在沙中的元神。 情势骤然一变,原本来势汹汹的黑沙不觉间变成了被追逐的一方。 但三凶的战斗技巧远不止如此,因为体量的缘故,少女只能追上他们的一角,黑沙分了又聚、聚了又散,几个起落竟把少女围在了中间。 这少女身上也和蓝晶一样画满了巫术的术式,幸得任道是祭品库存充裕,她才靠着烧钱的打法稍微伤到三凶些许。这时一被包围,巫术转换能量的速度就变得跟不上对方的体量和消耗了,她只能借身法向外突围。 正这时,她身周磁场大变,显是三凶的归堙诀已经发动。 金灵辖的灵觉里全是磁力不规则的颤动,状态像极了加热中的微波炉,这样从体内引发的爆炸可不是人类的身体能承受的,少女再无犹疑,捏爆了一颗空间法器,跳脱黑沙的包围,一落脚便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道家法器扑去。 蓝晶眼见如此,冷汗骤下。 他精力集中的时候,几乎可以把看到的其他世界精确到与本世界平行到毫秒的程度,此时此刻那三个女孩的幻影和三团黑沙的纠缠惊人的同步,而且共同指向了房间里的同一个方向。 这种情况蓝晶曾在严良墓中见到过,那个被多个世界交叉的位置就是此番战况中因果最重的一点,那一点会影响接下来整个事态的走向。 问题是,这三个几乎重叠的影像里,那个位置上的法器都不相同——一把金钱剑、一条法鞭,还有他这条世界线上的那张净心神符,其中蕴含能量最弱的显然是最后一种。 他必须出手了。 然而就在他口哨声响起的瞬间,一颗黑色的圆球从少女指尖飞出,正打在他眉间,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后,蓝晶被一股巨力扯住,再一睁眼,人已经站在了晁家满目疮痍的客厅里。 解体的霉菌、霉味儿和植物带入的泥土腥气灌满了蓝晶的鼻腔,呛得他连咳几声。 他从落地窗看下去,楼体上依附的大量藤蔓、楼周围逆天向上的树木、被破土而出的根脉拱碎的地砖碎块和翻倒一地的车辆几乎把之前的一战场面如何展示得淋漓尽致。 奇怪的是,小区里寂静得可怕,只有几盏路灯和远处越来越近的警灯亮着,根本没有住户在室外看热闹。 他无奈地坐在被炸出棕榈软垫的沙发上,愤怒之余有点儿想笑,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算是晁千神的仗义还是算计,只能借着路灯光端详起手里那个小玩意儿。 这东西像极了晁千神和晁千琳一人一只的纹盒,也是个小小的棺材形状,只是材质古怪,他一个炼金术了得的魔法师瞧不出一点儿关窍。 他用自身的妖类灵力和黑魔法法力试探,掌中的小棺材都只全数吸收了他放出的能量,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这应该是老任的东西,晁千神会阻止它落在钟家手里,八成会对千琳不利。】 想到这儿,蓝晶掌心现出一个小小的魔法阵,将小棺材吸入阵眼,沉进皮肉。 他看向事务所方向,暗自想到:【这要怎么办,他一个人打不过三凶的,我是不是应该快回到千琳和钩月身边,刚刚三凶撤退应该不只是事务所没人驻守的功劳,有魔在他们肯定不敢再过来的吧?】 蓝晶刚打算打电话问问晁千琳几人到底跑到哪儿去了,虚掩的房门便被推开,客厅灯也跟着亮了起来。 他被吓得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只看到奚满月笑盈盈地问:“怎么不开灯呢?” 蓝晶讪讪笑着,庆幸自己提前把那个小玩意儿藏好了。 奚满月掩起鼻子,走到蓝晶身边,叹道:“这报应来的也太快了,是吧?” 蓝晶看到她掌心开始突破符纸封锁的霉菌,明白了其中纠葛,笑了起来:“是啊,都是咎由自取。” 他这话几乎把所有人都圈了进来,奚满月的神色滞了一瞬,才跟着他笑起来:“你倒是看得开。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能帮什么?” 奚满月道:“我那边研究员不够用了。” “饶了我吧,我对你们这些科学狂人有心理阴影。” “嘛,你人不到也是没关系的。” 蓝晶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抱歉,我好不容易拿回的东西是不会再吐出来的。” 奚满月还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右眼:“你们魔女、法师不是最看重契约的吗,我会付报酬的。” “我要的你拿的出来吗?” 奚满月温柔地笑道:“千琳我自然拿不出来,可是我如果我说,我已经知道了如何成为神呢?”-- 715 推波助澜 连打了一串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晁千琳只能放弃这种普通的表世界手段,求助着看向奚钩月。 奚钩月莫名其妙:“你觉得我会知道那个鸟人在哪儿吗?” “可是之前找卫语信的时候,你说如果张一仙找不到他,你也有办法的啊?” 奚钩月无奈地说:“那是说卫语信啦,他对我用过那种催眠术,所以我对他留了心眼,在他身上藏了我的身体部分,紧急关头可以靠那个找到他。” “我还以为是什么寻人法术呢……”晁千琳有点儿失望,忽然觉得不妥,又问道,“你的身体部分你应该是感应不到的吧……” “不然早就应该知道我私藏了你的身体了”,这半句话晁千琳没敢说出来。 奚钩月撇撇嘴:“所以说是紧急情况了,那些霉也要体量超过一定程度我才感觉得到,能藏在他身上的自然体量很小。而且这些霉如果不在我的控制范围就会遵循本能一发不可收拾,一旦我解开他身上的限制就再也不会停下,要是那么找他,以他普通人的体质必死无疑。” “这样连满月都察觉不到的方便的东西,你竟然没有用在所有人身上?” 奚钩月白了晁千琳一眼:“只有卫语信那种逆天的能力有可能对我不利吧,其他人我用的着提防吗?” “这倒也是……”晁千琳暗探一声,看向任道是。 任道是连连摆手:“我们四大家族是绝对禁止寻人法术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可是十六叔就懂很多禁术诶,这种实用法术你们事务所外勤真的没偷偷学过?” “你别把所有人都想成那种科研疯子好不好,我这个人好奇心约等于零,才懒得去挖那种教科书以外的东西。” 晁千琳还是不信这个被蓝晶揭了老底的男人手上没有不法渠道找人,任道是却像料到她会说什么一样,苦笑着补充:“事务所刚被烧成灰灰了诶。” 晁千琳暗自咒骂一句:“所以蓝晶又失踪了?” “应该不会吧,”任道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不定是天天在你身边压力太大了,跑出去放浪了嘛。” 他倒是猜中了开头,晁千琳也只能暂时把这事儿放下。 卫语信已经走了大半天了,没打电话过来应该说明小区里的善后没有问题,尽管行动还是不太方便,晁千琳也不想再留在外面,三人收拾收拾便即回去。 路上,奚钩月悄悄问晁千琳:“你到底让卫语信去做什么啊?” “催化剂而已。既然那一天要提前,我也没必要再压着节奏了。” “催化剂?”奚钩月反复咀嚼这三个字的含义,怎么也参不透其中奥妙。 不过没过多久,晁千琳的嘱咐就生了效。 是时无家可归的任道是正迫于魔的淫威料理晚饭,切着菜的他只是瞥了眼震动不断的手机,就被连续蹦出的各app推送炸出了厨房。 “千琳,这是怎么回事?” 晁千琳瞥了眼手机屏幕,再次按下暂停键,一边操控着米丽亚姆跑向下一个boss战,一边淡然地说:“看不懂中文吗?” “我是说,这就是你的意思?” “是呗,卫语信动作还挺快。你就不用带他的饭了,估计今天有他忙的,说不定要住欣朗了。” 一旁的奚钩月也凑过来,看到那几条口径惊人一致的新闻后反应和任道是也惊人一致:“这就是你说的催化剂?这算什么啊?” “我懒得解释啦,让教主大人说明吧,这家伙很难打的,花q,盾掉了……” 看她埋首游戏的样子,另二人也没法再问什么,任道是认命地回厨房,不再质疑第一雏子的决定,奚钩月则翻出手机一条条认真地查看热搜上的w博,眉头越锁越紧。 “看脸时代——极美滤镜vs蒙眼之手。” “庞氏骗局新篇?套路千层饼中的流量仙女。” “鞋教叫嚣,监察何在?” “自我物化?在女拳警告(误)的边缘反复横跳。” “娱乐泡沫新风口,借万神之眼看清猪飞往何处。” “深挖万神教爆红的资本内幕。” “……” “这都什么几把玩意?”奚钩月强收住手上力道,还是将手机屏幕捏出个微妙的裂痕。 这些阅读转发过百万的长w博归属于一个“抵制万神教”的超话,发布时间都在今天下午,大都出自大v之手,内容虽然角度不一,却清一色地指责着万神教背后的晁千琳,称其是为了自我炒作不择手段的投机者,物化女性的平权毒瘤,新型传销的发起人。 他们得出如此结论的素材则都来自之前在e站推广晁千琳的那个up主,综合多篇文章,那条视频下方的字幕差不多每一句都被详细解读了,其阅读理解能力绝对是“鲁迅说‘晚安’”的级别,全国的高中老师看后都难免流下感动的泪水。 更有技术区大佬将晁千琳模糊上镜的截图技术还原,只是“还原”出的长相实在和“好看”这个词沾不上边。 最让奚钩月气愤的是,评论区里竟然已经开始疯传那张“还原图”制作的表情包,嘲弄与讽刺意味直逼魔的心里防线。 晁千琳听到身边异动,为了安心打游戏,只能象征性安慰着:“别担心啦,计划之中。” “为什么啊?”奚钩月激动地问。 “这不是很合理吗?你眼前有我,自然不觉得‘完美’这个词是个概念。可是类比来想,有一天,一个没人听说过的男人突兀地在网上爆火,他的粉丝疯狂吹他是宇宙第一神仙颜值,这人还在顶着马赛克出镜,用一种习惯被吹爆的态度老神在在地说,自己的人生很不幸福,除了脸一无所有,所以想红一下试试看人生会不会有什么改变,你想不想打他?” 奚钩月被她气笑了:“我问的不是这个啦,我是说为什么你要故意让别人骂你?” 晁千琳淡淡地说:“因为我想红啊。” “可这是黑了吧?” “我都说了懒得解释……你想想看,为什么卫语信和王长胜看到e站那条视频就第一时间明白了?媒体大佬都愿意推波助澜的事,你就别瞎想了。” 话倒是没错,可奚钩月还是为自己不够用的脑子忿忿不平,把手机狠狠往旁边一摔,气鼓鼓地不再说话。 晁千琳只能暗自叹了口气:【接下来就看你的意思了,满月姐。】 716 金狐异能 是夜,卫语信果然没有回来,蓝晶也毫无消息。 三个人闷闷地吃了顿晚饭之后,任道是就无缝融入了晁千琳的生活。 昨夜的事让奚钩月面对晁千琳时格外小心翼翼,这时也只能坐在一旁看那二人噼噼啪啪地捏着手柄、时不时谴责对方抢补给的行径,完全成了一块背景板,和从前晁家游戏之夜的白明如出一辙。 这情景难免给人一种一切都还安好的感觉,可是聚在这儿的三人组本身就奇幻到可以撕裂这种幻象了。 【原本还有十二天,或者说还有十一天,现在又要再提前,那……到底还能留在你身边多久呢……】 奚钩月埋头膝盖,无论晁千琳成神与否,那一天都意味着她再也没可能留在她身边。 【到最后也没法让你喜欢我一点点吗?】 她还是不想放弃,越明白自己在晁千琳心中鸿毛般的重量就越不想放弃。 【如果找到晁千神,我肯定还会爆发,卫语信那边我又完全搞不懂,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就只能,去找找蓝晶了吧……】 奚钩月下定决心,静静等着两个人类哈欠连天到手柄都拿不住了,才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晁家。 新的一天在任道是的一声尖叫中开始。 晁千琳被吓得瞬间睁开眼睛,就见那个白痴道士的脸离自己仅有十几公分,第一反应便是一拳过去。 任道是从地板上爬起来,捂着自己的脸惊诧至极:“陛下,你对我做了什么?” 晁千琳检视了一圈自己完好穿着的睡衣,认真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情况,又补踹了他几脚:“你这是想自证清白吗,你之前抱我了吧白痴?” “明明是你抱我的好吗?”任道是苦着脸,“你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哈?” “贞操啊,贞操!你赔给我!” 晁千琳硬是被他气笑了,无奈地坐回沙发,按着自己酸痛的后腰,长叹一声:“你的贞操是蟑螂吗?繁殖速度比你的使用速度还快?不过真是怪了,钩月竟然能让咱们俩在沙发上睡一宿……钩月呢?” 任道是配合地在一楼转了一圈:“没见到,跑哪儿去了……” 晁千琳无所谓地说:“随她吧,快去做早饭啦。” 任道是严肃地转回来:“喂,我一个人可打不过钟家的啊。” “打不过就逃嘛。”晁千琳信手在他面前开了个空间裂口,帮他一步踏进厨房,“我饿了啦。” 任道是无奈,只能认命地做起早饭来。 晁千琳看着被霜花占满的窗玻璃,不禁暗自念叨:【队列变化怎么会这么大?对我最忠诚的两个人都退场了,难道满月也知道进程加快了?还是,只是玄学……】 事实上晁千琳到现在都说不出奚满月和晁千神具体要做些什么,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些,只按着自己的轨迹一路往前。 讨伐齐升逸的战争既然结束,主角光环就该落回她头上,她还是那个天命最盛的人,一条路走到黑就可以了。 剩下的,就是找到在最后关头反咬天命一口的东西。 只是,厨房里活跃着那个天师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就算她搞不懂奚满月和晁千神的具体计划,他们的目的至少是明确的,可任道是到底想干什么? 看起来,他应该和蓝晶一样想成为神,问题是蓝晶的选择明显是跟定晁千琳或奚满月某一方来借力飞升,任道是却不是。 她正这么想着,房门忽然被敲响。 晁千琳踉跄着起身,门外的访客却是个她想破脑袋也猜不到的边缘角色。 “黄强?怎么只有你自己?洪秀秀和白玉如呢?” 金狐化成的粗壮汉子眼中泛上泪光,坐下的时候已经满脸的鼻涕眼泪。他口齿不清地说:“红姐、白姐都……他们被人害死了……” 晁千琳瞬间想起异空间里去邀任道是的臧先生手里拿着她交给三只狐狸的纹盒,忙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是从哪儿过来的?” “上个月,好久了,我不记得,我们被抓到个黑黑的地方,我离开之后,不知道能去哪儿,事务所里都是火……” 晁千琳满脑子问号——“黑黑的地方”听起来确实像是异空间,可是大本营和方舟早就被攻破了,他怎么也不该现在才出来,至于事务所……难道,现在火还没灭? “之前你们被关在什么地方,你能说具体点儿吗?” 黄强点点头,刚要开口,任道是已经站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吃饭吧,我看他得缓一缓才能好好说话。” 晁千琳感觉到他手上发出微弱的灵气,想是帮黄强稳固魂魄安定心神的,便也说道:“嗯,先吃点儿东西吧。” 虽然知道这只金狐的心理年龄和十岁孩子差不多,但他这东北大老爷们的身材还是太扎眼了,看他鼻涕一把泪一把自行加料地喝着白粥让二人极其难受,最后除了这个胃口极佳的访客,晁千琳和任道是都只吃了几口就放下饭碗。 直到锅完全空了,黄强还是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晁千琳只好把自己和任道是没吃下去的粥都推给他。 “吃饱了吗?” 黄强迟疑地对她点点头,显然还是没饱。 可晁千琳已经没耐心了,再次问他:“你记得把你们抓走的人长什么样吗?” 黄强摇摇头:“他,遮着脸,很快,把我们拽进一个黑黑的地方。” “那个黑黑的地方里有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是这样的吗?”晁千琳咬破嘴唇,划出个相对稳定的四面体包裹住黄强的头颅。 黄强吓得跌坐在地,忙不迭点头。 “你们被关了多久,或者说,你是什么时候回到岚城的?” “前天,下午,晚上?” “那她们俩是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 黄强又涌出眼泪:“我不知道,感觉不到,是那个小棺材,她们不给他,我很害怕,躲了起来……” “不给谁?你在异空间里是怎么躲的? “那个人,那个矮矮的人,看不清脸,被白姐打成碎碎的,又把白姐给……” 他泣不成声,晁千琳却已经对号入座——看来是“臧先生”动的手。 任道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好一阵子,黄强才停止哭泣。 晁千琳只能又问了一遍:“你是怎么在异空间里躲起来的?” 黄强木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太害怕了,红姐说我害怕的时候只要害怕,他们就看不到我。” 晁千琳和任道是对视一眼,后者用他心通说道:【可能是金狐的能力?隐身?或者空间法术的一种?】 晁千琳点点头,金狐所谓的有益修业总该有点儿具体表现,很可能这种神奇的能力就是其中之一。 她不再追问这点,继续问道:“这么说,你前天才离开那边,直接就到了岚城吗?” 黄强闷闷地答道:“嗯,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事务所,可是……” 说着,他忽然张着嘴僵在当场,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下文。 任道是耐不住性子,又一次拍拍他的肩膀,黄强这一受力,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任道是连忙蹲下身查看,表情也跟着僵住。 “这是怎么了?” 任道是愣愣地抬起头:“死了。” 717 我相信神 晁千琳脑子飞转,看向任道是的表情骤然一变。 任道是讪讪笑着,丝毫不想争辩。 人是他杀的,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晁千琳没发现他的意图便已经来不及了,现在即便明白了又能怎样? 她一个灵辖,还能把黄强的魂招回来问问吗? 晁千琳怒上心头,一把揪住任道是的衣领:“我的纹盒还在你手里吧?你别告诉我被大火烧光了,我可不会让你死的这么痛快。” 任道是直视着她几乎喷出火的目光:“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怎么样?” 说着,他还嘟了嘟嘴。 晁千琳冷笑一声:“你这么说倒是好办了。任道是,只要你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可以跟你上床。” 任道是身子明显一僵,抵制着这一瞬被她神性蛊惑的本能——单只是言灵就让他难以违逆,若是真的用实质行为和她达成协议,那这协议就成了规则,他恐怕真的会死。 为了不让自己的脑袋往下点,他的颈椎发出可怕的“咯咯”声,晁千琳却还是笑着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完美的脸把他闭上眼睛的能力都剥夺了。 任道是终于败下阵来,他急急地拍了拍晁千琳的手,让她放开自己。 晁千琳冷哼一声,手中的男人像摊软泥似的掉在餐椅上:“纹盒不在我这儿。” “在哪儿?” “不可告。” “什么意思?” 任道是在自己唇上比了个叉。 晁千琳又问:“你这么急着杀他,是因为黄强之前进了事务所吧?你到底藏了什么?难道你是怕他说出事务所着火的真相,说出那些人去事务所抢夺或毁掉的东西?” 任道是道:“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能力进去,但我确实藏了东西,事务所的火我也觉得是因为那个东西才烧起来,所以为了防患于未然,我就动手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算你跟我上床我也不想告诉你的东西。” 二人对视,彼此的坚定和坚持都如此明显。 晁千琳最后还是尊重了任道是的坦诚:“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成神吗?” “当然。” “可是你想怎么成神?你和其他人的行为格格不入,难道你知道应该怎么成神?” 任道是认真地说:“我只是在努力活到神选而已,其他的我什么都没做。” 晁千琳不明白他的意思,把黄强往旁侧踢了踢,坐回椅子上洗耳恭听。 “我知道你们骨子里都是不相信神选的,你和满月应该都认为最后成神的雏子数量有限,那一天是用来让我们彼此决一胜负的吧?” 晁千琳点点头。 任道是无奈地看向一侧:“但我相信神选,我相信神,我相信既然我们被选中,神就一定是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成为神的。所以,我认为我们要对抗的,其实是成神前为世界所不容的超量的因果。” “怎么讲?” “现在我们都是凡人,还不是神,但我们身上的因果都已经超出了个人承受的范围,就比如你身上被扭曲因果发生不幸,未必是选出我们的神明要你改变的命运,也可能是因为你自身被天道排斥的后果。 “所以,我们很可能根本活不到‘那一天’。” 晁千琳格外认真,对他点点头示意继续。 任道是却沉默许久:“钩月是因为入魔失去了成神资格没有性命之忧,你身上的灾难多密集就不用我说了,阿神、蓝晶、满月和我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你应该能感觉得到吧。 “阿神那边你也知道,老实说我最近见过他的傀儡,他本人状态多差可以想见。蓝晶倒是鸡贼,一直依附着你和钩月,可现在也不见人了。他那只眼睛就够给他惹麻烦了,还有,他师傅其实前些天离开了岚城,你知道为什么吗?” 晁千琳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蓝晶滥用黑魔法,俄国的各派魔法师正在通缉他,据说已经入境来抓捕他了,那个张一仙是回去帮他擦屁股还是单纯避嫌很难说啊。” 蓝晶的事向来是晁千琳的盲区,她除了“哦”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任道是继续说道:“至于满月,你别看她现在名义上成了奚家族长,你知道实际上四大家族的族长到底是何许人也吗?” 晁千琳再次摇头。 “四大家族历来都是奚家势大,所以这辈大族长闭关之后,一直是奚家族长奚成必代理家族事务,因为大族长始终没出关,他也没正式接替大族长这个职位。可是上周,大族长出关了。 “这事儿大族长没通知任何人,是我家老爷子算了大族长闭关的时间大概推定出日期之后,偷偷派人去大族长所在查看才知道的。 “奚满月那两刀已经够她被废功力了,那之后她还弹劾奚成必,乱用职权软禁另三家的长辈,进行人体实验。现在整个里世界都传遍了,如果真的要进行家族审判,她连命都保不住。” 任道是忽然发现晁千琳脸上竟带了些幸灾乐祸,只能指指自己:“我嘛,如果昨晚在事务所里住,现在肯定也八分熟了。另三家、钟家还有我自己家,都把我当个羊肉串,恨不得烤了我再撒上孜然和辣椒面。” 晁千琳问:“你为什么不愿意把齐升逸的实验资料交给你家老爷子?” 任道是苦笑着说道:“保命啊。其实,我们任家只是和钟家闹崩了而已,老爷子还是想要阻止神选的。如果我把资料共享给他们,我就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了,只能做他们手里的软柿子,最后关头被杀了也不奇怪。” “可是现在这样你不是更不安全吗?事务所的事可以算是引子了,你家老爷子也不可能永远给你面子,不对你动粗吧?” 任道是摇摇头:“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手里有齐升逸的资料和齐升逸的某种协议,没人知道这两者到底有没有关联,只要不搞清那个协议到底是什么,至少我家的人还不会直接对我使用暴力。” 晁千琳犹豫了一阵,还是问道:“所以你们的协议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用言灵,只是普通地询问,任道是感受到这种难得的善意,却避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 晁千琳无奈,随手引了灵火和独立空间,把黄强的尸体化成了灰烟。 任道是忽然叹息道:“我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什么?” “没跟你上床。” 晁千琳对房门抬抬下巴,任道是回头,什么都没看清便被奚钩月一拳打飞了三米多。 718 他的鬼话 “钩月,你这是到哪儿去了?” 晁千琳惊讶地看着狼狈的奚钩月,不明白什么事能把她搞成这样。 这个小姑娘满头的霜雪,打缕的头发上全是冻结的泥水,单薄的风衣掉了只袖子,看那残破的样子,应该是被她自己身上的霉涨破的,她的牛仔裤上也全是污泥,膝盖上还挂着个酒瓶底儿似的冰坨子,似乎她跪在水中待了许久。 奚钩月没回答,只恶狠狠地看向任道是,对他比了比拳头。 晁千琳赶紧把她塞进大浴室的浴缸里,帮她放了热水,顺便屏蔽整个浴室,再次问她:“你昨晚去哪儿了?” 奚钩月把整个人都沉进热水里,好半天才冒出头来,揉着自己的腮帮子,口齿不清地说:“我气找垃圾了……” “哈?”晁千琳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你去找蓝晶了?” 奚钩月点点头,再次潜入水中。 她这个半植物化又没触觉的身体根本不知道冷,在外面呆久了就被冻结了,脸上那两片单薄的肌肉组织现在几乎不受控。 晁千琳看着水面上冒出的绿色泡泡,哭笑不得,等她再次浮上水面,晁千琳又问道:“找到了吗?” 奚钩月摇摇头,迟疑着说:“人没找到,但也可以算找到了。” “什么意思?” 奚钩月瘪瘪嘴,不满地嘟囔道: “我昨晚出去的时候刚好碰见了晁千神,具体地说是他的傀儡。我发现他要去叶城,就也跟过去看了看,结果跟到了叶城正一道研究所学院附近的一栋建筑物里。 “那地方的气场很奇怪,鬼气极重,建筑里似乎还列了易术阵型,能搅乱感官。我没跟几步就跟丢了,只好随便转了转,居然发现我姐姐和一群家族的研究员都在。 “我差点儿被我姐发现,没想到晁千神忽然出现把我拉到了一个房间的墙壁夹层里。他说他早就发现我在跟着他了,还说他也在找蓝晶。 “我问他为什么来这边找,他没解释,只说如果蓝晶不在这里,那就是被钟家抓走了,他时间不多,没空蹲守,让我在这边老老实实地待着看蓝晶在不在,他要去钟家找找,还给了我这个。” 奚钩月说着,从扔在一边的衣服里翻出张黄符的残片,一脸愤愤地继续说道: “这个王八蛋,就是不想让我打扰他办事,我居然信了他的鬼话!那个夹层里脏兮兮的,外墙保温层也不怎么好,屋顶还一直漏水进来,地上都是冰,冻死我了。而且我在那儿等到天都亮了,就看到一群人在搞研究而已! “总之我没什么收获,还以为这是张联络符,就想叫他一声问问钟家的情况。结果一点着,就尼玛一阵黑烟,烟雾警报器立马响了,那个倒霉隔层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消防喷头,把我浇了个透。幸好我姐不在隔层外面,只有几个小鬼破墙出来,我就放倒他们,赶紧往外撤。 “没想到那个建筑外面还有法阵,我被冻硬了,摔了好大一跤,腿差点儿断掉,费了好大劲才跑掉。但外面是真的冷,我回来的路上骨头都快被冻碎了,你看你看!” 奚钩月抬起自己的胳膊,扯着几乎坏死的皮肉,一脸委屈地在晁千琳眼前晃。 晁千琳只能安抚性地揉揉她的头发,顺便挤了洗发水在掌心帮她洗掉满头的泥水。 【看来满月现在的基地就是姜道一和清逸道人的二号研究所,倒是方便……只是,按钩月的意思,蓝晶不在满月那儿,应该是在钟家或是在躲着钟家?这么说,蓝晶那晚果然在事务所里,钟家和大哥争夺的东西到了他手里? 【可是,为什么大哥要去满月那儿找蓝晶呢?难道说,满月也和齐升逸一样,对蓝晶眼睛的价值虎视眈眈,所以趁着蓝晶腹背受敌提出保护他的条件?不对,只要在钩月身边,他也不用惧怕钟家啊……】 晁千琳愣愣地出神,奚钩月轻咳一声惊醒了她:“千琳,卫语信还没回来吗?” “啊,嗯……是该问问他那边的情况了。” 半小时后,二人走出浴室,就见任道是哼着歌在厨房洗洗涮涮,毫无紧张感。 晁千琳拨通了卫语信的电话,对面的声音显是疲惫到了极点,沙哑地问:“神使,效果还满意吗?” 晁千琳随手抄起奚钩月的手机,浏览着今天热度依旧不减的万神教负面报导,问:“上午九点是白领的黄金吃瓜时间,你们居然错过了?” 卫语信无奈地说:“八点多网监给我们打了电话,王长胜怂了,立刻安排屏蔽相关内容,但是九点多那边又说之前搞错了,没问题,我们又紧急恢复了流程,所以给错过了。” “哈,难怪。”晁千琳打开头条新闻推送,“措辞还是太小心了点儿,既然网监已经下线了,让他放开手脚就好吧。” “我明白了。不过曹总那边好像已经开始坐不住了,我和王长胜一直压着,也不是个办法啊。” “我一会儿过去一趟。” “你的伤没问题了?” “应该没什么大事了。辛苦啦,卫教主。” “为神使服务。”卫语信笑嘻嘻地挂断电话,对一旁听免提的王长胜和一众公关点点头。 一群人登时重新燃起干劲。 两小时后,晁千琳、奚钩月和任道是三人果然如约到达欣朗运营部。 穿过一群眼睛冒星星的小白领矩阵,曹一鸣就等在部门尽头的办公室门口。 王长胜一见三人登时一副喜出望外的狗腿样子,曾经的收敛和克制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然而曹一鸣的不快已经大到连晁千琳的美貌也无法治愈的程度,他语气生冷地说:“晁小姐,请坐。” 晁千琳没有坐在客人的位置上,而是径直走到他身旁,坐在了曹一鸣面前的办公桌上,垂头看着老板椅上的中年男人:“曹老板,是不是对我很不满。” “对。”曹一鸣的喉结动了一下,却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是个纯粹的商人,和半学者性质的王长胜不一样。他完全明白晁千琳一伙人到底在干什么,也正因为明白,他已经恐慌到了极点。 他不能让自己辛苦经营十几年的欣朗被一个女人这么华丽丽地毁掉啊! 719 媒体之神 天气太冷,晁千琳穿了厚重的绒裤和长超膝盖的毛毛线百褶裙,可精准的腿长和腿部线条还是让她对这个“对”字翘起二郎腿的动作恰如其分地撩动了曹一鸣的心。 曹一鸣不敢看她的脸,也不敢看她的身体,只能看向办公桌上的公司吉祥物,提醒自己应该坚持的立场。 但晁千琳铁了心要用自己的外表得到想要的结果,身子有意朝一侧倾斜,贴身高领毛衣包裹着的曲线刚好落在曹一鸣的视线边缘。 她对对方悄悄咽口水的反应格外敏锐,轻笑道:“曹总,我一开始就说的很明白了,我想对大众推销的是我本人,不知道是不是王老师或卫教主传达的不准确,给您带来了误会。” 曹一鸣无助地摇摇头:“不,卫教主说的很清楚,是我和王董事低估了您,以为这会是您和欣朗的共赢,或者说,是我低估了您,以为您只是个小教派的花瓶而已。” 说罢,曹一鸣抬起头,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心中明明和窗外一样寒霜满地,脑子却不自觉地向她的立场倾斜。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曹一鸣重复着对手的段位来催眠自己这是战争,为了不失去理智甚至悄悄拧住大腿,脸不知是为情绪还是痛楚涨得通红。 晁千琳对如此坚韧的商人由衷敬佩,放弃了低端的美人计,下了办公桌,老老实实地坐在了桌对面客人的位置上,问曹一鸣:“曹总,你真的觉得事情会按你以为的样子发展下去吗?老实说,我对媒体行业不甚了解,只是自顾自地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而已,你大可不必那么担心,欣朗这么大的企业怎么会毁在我手里呢?” 被看穿心思的曹一鸣越发感觉到她有多清楚后果,只能苦笑一声:“你对媒体行业不了解?你别告诉我这是天赋……哈,也对,你是神嘛,说不定你就是媒体的神……” 一旁的奚钩月终于听不下去了:“你们能不能别云里雾里的,千琳到底做了什么啊?对你们欣朗有威胁吗?你们不是一直在抹黑她吗?这怎么看也该是你们会伤害到她吧?” 没等曹一鸣说话,卫语信就凑过来:“你没听说过‘没有绯闻的名人就算不得名人’吗?想想我们安灵教的教义吧。” “那和这有什么关系……”奚钩月喃喃低下头。 【神因为信仰的汇聚而存在……】 “啊,我懂了,”半晌,奚钩月叫了一声,却依旧一脸不解,“你的意思是,坏名声也好过没名声?可是,现在这种程度的黑已经洗不白了吧,靠坏名声怎么可能成为神?还是说,你凭着那个神不分善恶,只需要信仰的教义,要把千琳做成一个还反面的恶神?” 卫语信撇撇嘴:“圣女,你真的不适合这些事,还是不要问了。” 奚钩月气得一拍桌子,王长胜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实木板材陷进一个不断向内腐蚀的手印,和曹一鸣互换个眼神,立刻主动解释道: “是这样的,圣女。晁神使把自己推出的第一步是去岚大静坐,因为她的个人影响力一目了然,见到她的人都必然会汇聚到万神教中,也就吸引了最基础也最核心的,受众。 “第二步就是借这近千核心受众的个人影响力,经由他们的社交圈将万神教和晁神使扩散出去,再由我公司的运营,把这种影响力的扩大到覆盖全国网民。 “这个阶段扩散出去的影响力受网络媒体限制,缺乏客观、即时、严肃可信的特质,注定会被大众遗忘。所以晁神使主动进行了第三步。 “也就是在热度退却,大众遗忘曲线的中点现身受访,发表内容中立且模糊,解读空间巨大,易于带动大众情绪的言论。 “这样一来,原本就对万神教热度有过关注的网民都难免被事情的后续吸引,因而产生不同的观点和看法。一夜发酵之后,再由我司运营带一波节奏,大众对晁神使和万神教的印象就顺理成章地被加深到超脱网络,进入生活,仅用二十四小时就完成了从网民到真正大众、从网络媒体到现实生活的破圈。 “而且,因为晁神使的形象无法被镜头捕捉,她在第一步和第二步传播的过程中都只是个概念上的人,一在被人用‘完美’形容,会被泛娱乐化是个必然。 “反而是因为第三步的负面方式传播,这个概念才被大众潜移默化地接受。那些曾经质疑她存在与否的人现在都无意识地确信了她和万神教的存在,遭到质疑的只有那个形容词和她的动机。而且,这其实没有影响到万神教本身造神的概念,仅仅是影响到了她和教派的风评……” 奚钩月不耐烦地打断他的长篇大论:“这些我都懂了,我的意思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你们已经把千琳搞糊了,就打算这么糊着?” 听她这么问,王长胜眼中竟闪出些异样的光彩:“当然不是,这还远远没结束。晁神使那天受访时的话术非常高明,中立之余留下了许多空白……” “你总不会要再找一批公知去洗地吧?她又不是明星爱豆,拿不出作品和新绯闻来刷黑历史,也没时间再重搞一遍这些套路了……” 晁千琳扯了扯奚钩月的手,示意她让王长胜说完。 可是这次,曹一鸣先开了口:“她准备起诉欣朗集团。” “哈?”奚钩月被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又一次搞蒙了。 王长胜清清嗓子:“其实洗白一个人很容易啊,尤其是晁神使这样本身就没有黑历史,仅仅是被过度解读遭遇网络暴力的情况。大众喜欢负面消息没错,所以只要盖过这个小打小闹的负面新闻,给他们更大更黑暗的不就行了吗?” 奚钩月表情纠结:“这话倒是没错,可是起诉那些大v公知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起诉欣朗?你们的运营能做到这个程度?” 王长胜顶着曹一鸣铁青的脸色坚定地点点头:“她起诉的内容就是,抵制她的公知账号都是欣朗自身的运营。” 奚钩月更加不懂了。 王长胜道:“公司在自家平台上拥有运营团队和运营账号属于公众常识,这本身对欣朗的名誉没有伤害,欣朗也可以用跟进热点甚至抵制邪教的观点进行辩护,舆论大概率会正反两方五五开。 “即便败诉,欣朗也仅仅是侵犯公民个人名誉,叛个诽谤,交点儿罚金,没什么大不了的。集团还可以借这件事炒起热度,股价很可能也会涨。 “而万神教或者说晁小姐,就可以因为这件事从国民网红直接升阶到与欣朗身家对等的组织团体,借公诉期内的公开发言详解万神教的教义,吸引更多教众。之前的推手和炒作形象即便洗不干净,这种体量的影响力也足以抵消负面舆论了,就像果粉和果黑数量也相差不多,对吧?” 还没等奚钩月反应过来,曹一鸣就冷冷地说道:“问题是,晁神使能撬动资本,能撬动网监,未必能撬动司法体系。如果她真的撬得动,那欣朗必死无疑。” 720 悖论暗战 奚钩月大概知道“撬动司法”的含义。 距离神选只有短短十天,可就算原被告都极其配合,起诉大公司的流程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果是正常情况,单是等待法院受理就有可能耗上两个月,验证双方提交的诸多证据、评判双方的过失和各自承担的责任、评判双方各自遭受的损失,等等琐碎的事情实在太多,这种牵动资本市场的官司打个几年都是常态,仅仅是缩短耗时就需要晁千琳出面卖脸。 更何况,依据现有法律,万神教本身的体量之巨大已经超越了民间团体的范畴,加上那个三观可疑的教义,若要定性无疑就是邪教,牵扯到政法,晁千琳的脸还值不值钱可就不好说了。 奚钩月也难免担心起来,晁千琳却并不放在心上。 “放心吧,钩月,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说着,晁千琳看向任道是。 不知何时起,任道是的脸色也变得和曹一鸣一样难看。 没错,这不是晁千琳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所有雏子的问题。 如果第一人的影响力会受种种社会规则限制,那么其他雏子的影响力恐怕也都难以突破社会规则,“汇聚信仰”这个说法经此一事便会被直接证伪。 而如果卫语信传递的教义是错的,“神选”就从根本上被动摇了——神也不知道神是如何诞生,那么神要如何决定雏子能够成神呢? 【原来这就是你的意思,利用神给的教义来破坏人类对神的信仰,证明神不可信,进而否决神的存在,好一个悖论啊……可是,如果神给的天命让你顺利打破社会规则呢?】 任道是暗自想着,忽又想到另一种可能:【之前网监的动摇明显是因为家族,也就是满月动的手脚,所以千琳是在逼想成为神的满月去透支自己的影响力来支持她,进而借用并消耗她的公信力和因果?】 这场暗战隐蔽得让任道是又一阵恶寒。 这两个女人,一个借与生俱来的资本,一个借生于世家的势力,隔空对阵,不声不响地把一个市值五十多亿的企业生死玩弄于鼓掌之间——一旦晁千琳足以改变上述司法规则,国家权力的颜面就只能在欣朗身上找回,无论何种手段何种原因,欣朗都必将灭亡。 由此事引发的资本风波更是会蔓延到整个港股市场,分摊到全世界每个人头上。 曹一鸣沉默许久,终于再次开口:“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晁神使,你要清楚,一旦你这么做了,我们就会变成敌人。” 晁千琳轻轻摇头:“不,我们不会。曹总对e站发起的并购应该还在进行吧?” 曹一鸣点头。 “我知道你们之前做空套现失败是因为我,所以这部分损失,我可以以注资形式赔偿给欣朗,现金。不止如此,只要你们接受起诉方案,第二轮做空就可以开始,而起诉的风波会掩盖欣朗的其他动向,并购一定会顺利进行。如果你们成功和e站合并,官司末期就可以借企业重组卸掉官方压力,换个名头继续发展,如果处理得当,欣朗这个品牌都可以保住。” 晁千琳的方案曹一鸣不是没想过,他唯一没想到的只有她竟然能用现金补上上次做空失败的损失,帮他们一口气吞下已经谈好的e站31%的股份。 “你哪来那么多现金?”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考虑一下吧,明天我会带人来处理的,法院传票请曹总好好收下哦。” 这天下午的欣朗比前夜里更加热火朝天暂且不提,四人步行到停车场的路上,任道是问晁千琳:“咱们接下来又要去敲诈谁啊?” “说什么呢,差一个boss就通关了,你不能让我自己肝吧?而且,卫教主应该得补个觉吧?” 卫语信配合地打了个哈欠,已经迫不及待地上了车。 听她要回家,奚钩月也问道:“那钱呢?我是不知道e站多值钱,可怎么也得有几个亿吧?” “几个亿?怎么也得十几个亿吧?”任道是嘟囔着。 晁千琳反问奚钩月:“你知道你家的北青药业市值多少吗?” 奚钩月愣愣地摇头,忽然又懂了什么似的:“你是说,我姐会出资支持你?” 任道是道:“且不说满月会不会上你的贼船,你以为十几亿的现金是随随便便拿得出的吗?北青的国有股份占比很大的,账面上不一定有这么大的数额吧。” 晁千琳却道:“我只是举个例子,意思是e站还没上市,没有那么值钱啦。而且,她想出资我还不要呢。你们难道以为我连着七天跑到岚大就只是静坐吗?或者,你们以为,岚大就只有学生吗?别忘了,王长胜是在哪儿送上门来的啊?” “卧槽……”任道是不禁惊叹一声,“难道你钓了好几个这样的金主……” 晁千琳无奈地耸耸肩:“你以为天上会下金主雨吗?我们现在能承受的因果极限就只是欣朗这个级别而已,不然那天来找我的该是马爸爸吧?不过,这里好歹是一线城市,买得起房的普通人就有近千万的资产,按能力交个会费也没什么问题嘛。” 任道是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你身上有几个亿的资产?” “怎么会呢,放在我自己身上也太不安全了,而且搞投资是需要外壳的,我教的左右护法会料理这些小事的。” 这财大气粗的中二发言噎得任道是哑口无言,半晌,他问道:“所以你,亲自下场组了个团队?可是,抛去规模,你这不就和安灵教没两样了吗?” 晁千琳认真地说:“当然。无论只靠信仰、只靠武力、只靠金钱还是只靠一张脸,都不可能统筹十几万人。哪怕是偶像的粉丝团体,背后的驱动力也是综合的,大到国家、小到社区,全需要团队,没什么不同,也没必要划清界限。” “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取了万神教这个名字就是想超越晁千神,所以不会和他走同样的路?” 任道是没说话,只做了个鬼脸。 谁知晁千琳继续说道:“我是想超越他,可是他,很难超越。” 721 自我压榨 任道是自觉地闭了嘴。 自信的人不会解释原理只会阐述结果,晁千琳明显对珠玉在前的晁千神芥蒂尚存,才会一反之前无所谓的态度,解释这许多。 看来走这一步,她也没什么把握。 【呵,所以这还真的是对那个缥缈悖论的豪赌?】 其实在任道是眼里,晁千琳与欣朗的交际简直玄幻。 她这个师出无名的灵辖,没有背景也没有资历,只有张脸可以倚仗,和王长胜等人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真的能把这只停留在他人眼前的影响力持续蔓延到她不在场的地方吗?无论是言灵还是契约,离了她的光环,都还有效吗? 曹一鸣不像好奇心爆棚的学者那么好忽悠,那个商人默许她今日玩笑般的叫嚣只能让任道是想到,对方若不是始终关注着万神教隐蔽的资本动向,便是从了卫语信的手段。 可是卫语信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一个身加数亿的老总对万神教青眼相待? 他从后视镜里打量着陷入睡梦的卫语信,再次想起这个男人超能力以外的力量。 不提“第一信徒”这种虚无的名头,至少他曾经是晁千神的对手。他和晁千神都是在表世界摸爬滚打过的角色,经营团体和运营资本的关窍说不定真的比他们这些正经八百的里世界人强上许多。 晁千琳看车里气氛沉闷,心思也不免更重了些。 她的手机震动不停,消息都来自万神教的左右护法。 这二人一个是国内连锁餐饮企业的老总,在岚大学习mba课程的时候被晁千琳吸入万神教后一发不可收拾,一个是美籍华裔的交换生,父亲是国外某大型商超品牌的老总,资产比欣朗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一个在家和企业中可以拍板一切却资金有限,一个在家和企业中作用鸡肋,背后资产却充足得很,各有着各的难题。 不过,他们不会把这些难题说给晁千琳,晁千琳也假装不知道,从不询问。 决定组建教团的时候她就决定当个恶人,做不到像晁千神那样无视一切,她就干脆不去了解,也未尝不是个方法。 可惜这个方法到这时有些失效。 因为万神教最近两天的风评受挫,大批飞天意面教徒一样的跟风者被舆论洗刷,教众质量虽然被提纯,数量却折了四分之三,原本十四万的信徒锐减到三万五,几乎都是岚城周边城市里见过晁千琳本人的人。 经过右护法,那位进修金融风控相关专业的留学生的计算,欣朗上次套现可得资金大概在一点五亿美金左右,分摊下来,每个教徒需要缴纳人民币30017元。 三万多块,不算小数,更何况万神教的教徒大部分是积蓄约等于零的年轻人。要他们掏钱,万神教会面临三万五千次左右护法式的难题,教徒数量必定会再次缩减。 是的,晁千琳虽然嘴上说让信徒交会费,实际上万神教根本就没有会费。 人确实容易被眼前的利益诱惑,却更惧怕损失既得利益,更何况这所谓的利益只能算马斯洛三角顶层的自我需求,缴纳会费要伤害的却是底层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 晁千琳原本有着天命强加给主角的自信,偏偏因为此刻命魂的缺失失去了这种盲目,不得不在高门槛准入和疯狂扩张、自损提纯中选择后者,放弃了利用为集体付出后更加珍惜集体的人性,选择了用共同敌人巩固集体的保守方案。 而且,即便她知道不顾这三万五千个家庭,压榨自己需要的利益才是恶人所为,却还是得用在曹一鸣面前说出那句话来逼迫自己,才能走出这一步。 不过她确实逼进了自己,要怎么在一下午的时间了把钱要上来也是问题。 两个护法的优势在这时体现了出来。 在一个稳定的团体中,副手争功以保持构架平衡是个利用人性弱点的小技巧,左护法几乎在听到晁千琳决定的第一时间就主动上缴了全数家产,把需要分摊的总数削掉了两亿。右护法那边的也消息不断,全是他与父亲谈判的进度汇报。 晁千琳盯着屏幕发了大半天的呆,终于还是打断了他们短视的僵持:“更高的位置不光意味着更多付出,也意味着更多权利,你们的职责可不只是压榨自己。” 这二人这才想起大头还是要从教众身上来,忙问道:“神使是要起诉欣朗对吧?” “对,我想这两天的网暴也该把大家的情绪积累充分了,这些钱就是我们开始反击的第一步。不过还是那句话,我的时间不多,不要拖沓。” “了解。”右护法回的干脆,晁千琳的手机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又在万神教核心成员的小群里发了一句:“晚上请大家吃饭,大山栏的红榜,六点半。” 关了消息提示,晁千琳一抬头就看到凑到她头边的奚钩月,被吓得一缩身子。 奚钩月老老实实地回了后座,问:“聚餐带我吗?” “当然带,我怕自己被那群人拆了。” 任道是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笑声:“那带不带我啊?” “你把我们送回家就去把红榜包下来吧。” “陛下,你不能换只羊薅毛吗?” 晁千琳笑道:“就不,反正卖的是你的面子。” 任道是再次尬笑起来。 六点半,晁千琳带着奚钩月走进红榜,酒吧中心排好了半圈桌椅,二十几个男男女女早就等在当场。 汤丰年见到算得上熟悉的晁千琳竟然呆了一瞬,从前的谄媚硬是变成了敬畏,连招呼都没敢打,只端着准备好的酒水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 那二十几人也是如此。 晁千琳在那连续一周的视线洗礼中适应了这种状况,淡定地走到离所有人足有五六米的中心那桌。 卫语信自然地接过她脱下的大衣,像个侍者一样站在她身后,见她落座,才对周围人摆摆手,让他们一同坐下。 “大家,别那么拘谨,今天够冷的,来的路上都顺利吗?” 离她桌子最近的左护法应道:“顺利,顺利。最近雪灾越来越严重了,好多公司和学校都放了假,路上公共交通也少了,这时间完全不堵车。” 晁千琳点点头,笑道:“今天还有几位客人,大家可以先随便聊聊,等他们到了再开餐。” 说是随便聊聊,一众人却全都把视线对准了晁千琳。 她能镇定自若地和魔谈笑风生,任道是就不怎么自在了,只在心里好奇她到底还请了谁。 【金主吗?还是,司法部门的大佬?】 可惜两者都不是,没多久一股故意外放的庞大妖气就突兀袭来,引得任道是干笑不止。 “夭夭,桃之,你们好慢啊。” 晁千琳起身打着招呼,那二十几人登时也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吓得夭夭倒退一步。 “这是搞什么啊?”率直的猫妖蹿到晁千琳身边坐下,不明所以。 桃之却跟着任道是干笑起来,指了指外面:“那二位也到了。” 汤丰年极有眼色地又去看门,迎进了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二伯,二哥,好久不见。” 722 陈年老账 见了晁千琳,晁曜和晁雨泽都难掩喜色。 他们在那一战之后一直很想来看看晁千琳的情况,无奈岚城、叶城、津城始终被四大家族戒严着,里世界修者无法入内。 这自然是奚满月的手笔,晁曜知道这点,也没法用空间法术硬闯,只能用同心诀联络晁千琳,对方却从未理会他们。 二人又联系钟家,结果同样不佳,对方发出个原地待命的指令就再也不理睬他们。 无奈之下,习惯于遵守规则的晁家二人只能等在叶城隔壁的坊城,锲而不舍地继续联络晁千琳。 他们不知道,晁千琳在大战之后的半个多月里内心全面崩溃又重建的过程有多艰难。晁千神离开之后,这二人的存在和宁峙一样,成为了她难以言说的心灵支柱。她知道只要自己回应晁曜的召唤,说出自己的难处,他们瞬间就会用空间法术来到自己身边,却又为这样的善意难以将内心的痛苦和盘托出,才到今天才约他们过来。 她还是不想利用这二人的,只是情势所迫,现在她必须把手中的所有资源都拿起来,才能突破规则的限制,在不自由中找到自由。 晁雨泽好歹是个年轻人,对万神教的风波了若指掌,当即询问晁千琳:“小妹,那个万神教真的是你自己搞出来的?” “算是吧,卫教主也帮了不少忙。” “卫教主?”晁家二人和桃之、夭夭的视线都集中在晁千琳身后的年轻人身上。 卫语信笑着对他们自我介绍道:“在下卫语信,前安灵教教主,现在任职万神教,只是晁神使的一条狗而已。” 四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极为不善,晁千琳赶紧打圆场:“别管他了,我这次找你们来是有事要拜托。” 桃之赶紧推辞:“我们就不掺和了吧。”说着,他悄悄指指夭夭,还用眼神示意晁千琳曾经的约定。 夭夭呵斥道:“说什么呢死蘑菇,我都说了不能丢下千琳一个人了吧?” 晁千琳连连摆手:“其实我拜托二位的事恐怕得让你们离开岚城。” “为什么?”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鬼头山五老,然后……”晁千琳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吐了吐舌头。 任道是心下一惊,身体一瞬间的僵直没被晁千琳和奚钩月错过。 这次是桃之发出疑问了:“为什么?那两个残废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晁千琳轻笑一声:“陈年老账了。之前我去白阳那边调资料,发现我住在商城的时候,那两个白痴一直威胁我师傅把我交出来,雇佣了好多野妖怪,绑架我五六次,纠缠不休。而且最近,他们又在各地活跃起来了,看得人心烦。” 桃之明知道她在扯谎,却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真够不要脸的,敢对老娘的女人动手动脚……” 夭夭显然也是不信的,却又实在想不通晁千琳是什么意思,只能又问了一遍:“所以你雇我俩杀两个妖怪?” “对啊,天师没法直接对妖怪动手,他们还有着上古名头,也就只有你们才好处理吧。” “在这种时候?” “对,在这种时候。” 夭夭在晁千琳眼中读到了理智和坚定,只能理解为她的理由不方便在这种地方讲出来,也不方便对她和桃之讲出来,便点点头:“好,耳朵我会带回来的,我以前也做过雇佣兵,只是太多年没出手了,不了解市价,回头你和桃之商量吧。” 晁千琳和桃之相视一笑,二人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这一手既打消了夭夭对晁千琳的亏欠感,又成功把她带离了是非之地,而且是雏子给的因和夭夭自我决定的果,理论上来说,她办完这件事就应该没理由再回来了。 任道是冷汗满背,对晁千琳的恐惧让他坐立难安,脸上却依然谈笑风生。 明天鬼头山五老就要来送他之前订的货,她在他面前对夭夭提这种委托,是在威胁他吗? 难道,她其实对他的计划一清二楚,那天不用言灵询问自己,根本就是在给他最后一个站到她一方的机会? 可这其实只是天命下的巧合而已,晁千琳的目的中确实有威慑任道是一条,却远没那么具体,仅仅是希望他能安分守己,别把自己当傻子。 而且她虽然向长蛇查了,了解到的鬼头山五老比蓝晶和钩月口中的也没什么进步,只是潜意识反感他们的存在,决定直接杀之以绝后患,顺便支开夭夭而已。 这边的事告一段落,晁千琳特地环看了一圈周围万神教徒的反应。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用同心诀看看这些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他们见到她之后,无论是妖魔鬼怪,还是杀人越货,都能像听菜谱一样坦然面对了呢? 晁千神又是怎么通过和常人无异的自己做到和她这张脸一样的程度的呢? 她暗自叹息,晁曜打断她的晃神。 “我们呢,千琳,我们能怎么帮你?” 晁千琳道:“我希望你们能留在我身边。” “你的意思是?” “我家楼下有个空房子,我希望你们最近能搬过来,可以吗?” 晁雨泽想也不想地说:“当然没问题了……” 晁曜却想起钟家原地待命的指令,迟疑起来:“你最近和钟家打过交道吗?” 晁千琳伸出胳膊放在晁曜面前,晁曜在她的示意下搭上她的碗脉,登时为她堪忧的身体状况锁紧了眉头。 “他们的杰作,前几天他们来家里劫持我,之后还把事务所烧光了。”晁千琳不动声色地把奚钩月的罪状也嫁祸给三凶,“钟祥死了,你们知道吧?” 晁曜点点头。 “二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决定完成我师傅的遗志,但我也想活下来,你明白吗?” 晁曜叹了口气:“我听说你见过阿昭了,是真的吗?” “他答应告诉我一件重要的事,可是,那之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了,听说,他在我大哥那儿。” 晁曜看出她的落寞,只能拍拍她的手:“我了解阿昭,他对你们一定是一视同仁的,战场上必定是情势所迫。” “我知道,我只是……” 晁千琳哽住了,若是不被长辈说出来,她还不觉得自己这么在意师傅对晁千神的偏爱,只是这种偏爱太复杂了,让她的忿忿不平隐蔽异常。 晁曜再次拍拍她的手:“放心吧,我和雨泽会帮助你的,我们是一家人,对吧?” 晁千琳点点头,眼眶一热,竟然掉下泪来。 723 拒绝改变 晁千琳与两方的谈判是故意被她放在是一众教徒面前的。 那张脸和那具身体能够呈现的强势与弱势两面都赤裸裸地接受审视,美丽一词的延展性有多么强大,这两场谈判中出现的种种情绪的感染力就有多么强大。 嬉笑中透出的诱惑,恶毒中透出的狡黠,感恩中透出的悲凉……她的一颦一笑都是蛊,二十几个教徒难以自控,脸上的表情渐渐与她同步,到她落泪时,他们也纷纷跟着落下泪来。 能让孤身而生、孤身而死的人如此整齐划一地共情通感,谓之传教毫无疑问。 晁雨流和夭夭都是心思单纯的人,同样被晁千琳牵动,没有注意到周遭的恐怖情景,任道是、奚钩月、晁昭、桃之四人则心悸不停,各有所思。 等他们聊完,菜已经上齐了。 听闻晁千琳要来,汤丰年对任道是让酒吧上菜的要求毫无反驳,此时的餐桌上到底摆出的菜肴口味到底如何也没人关心,经过刚才那一番对神明的审视,教徒们都已经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了。 晁千琳却没忘,她整理好情绪,拾起一直以来面对教徒时无所谓的轻快表情,举起酒杯: “受近来的雪灾影响,学校停课、企业停工的不在少数,各类新闻在闲极无聊的社会大众间,发酵速度远超我的意料。现在线上线下对万神教的不友善已经到了极点,大家应该有目共睹。 “从我开始组建万神教以来,就一直反复对大家强调,不要对暴力回以暴力,网络暴力也是暴力的一种,看到嘲弄我教的言论把它当个玩笑就是了,无视荒谬无聊的东西,节约自己的时间,才是对自己的尊重。 “我始终坚信真理都是不辩自明的,不需要我等宣扬,只要真理存在就足以被可以感知的人感知。尤其是在国内的唯物主义大环境下,我们没必要去和所有规则作对,做好自己就足够了。 “可昨天和今天,明确提出脱离万神教的教徒就接近五万,实际数量我想不小于十五万。想必他们原本就只是跟着舆论的热度狂欢,选择了与抵制者对立的一个阵营而已,如今又一次受舆论蛊惑并不奇怪。 “这让我意识到,我的影响力能实际辐射到的范围小的可怜。说实话,不介意、不伤心都是假的。我很受伤,很难过,我不光不能保护我的信仰,甚至让它被有心之人弄脏了。 “所以今天下午我特地到欣朗走了一趟。” 说到这里,晁千琳战术性长叹一声。 “得到的结果依旧不好。我只能理解为,对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来说,万神教只是个标签和话题,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只要能煽动情绪,他们就满意了。” 她顿住了,神色未见变化,怒色却出现在了那二十几个教众脸上。 晁千琳笑笑,笑得像刚刚她对夭夭抹脖子时一样,又邪恶又狡黠:“所以,我不想再沉默了,希望大家理解。” 教众们眼中的怒意登时掺上了意为跃跃欲试的狂热。 “至于如何发声,我想两位护法下午就已经对大家说明了。我之所以选择将大家召集起来,再次申明立场,是因为在座的各位都是经过筛选的,自身能量足够影响万神教发展进程的重要成员。 “我希望,除了金钱,其他方面大家也能伸出援手,尽各自最大的努力,帮万神教度过这个难关。” 她的视线扫过在座的官员、法官、律师、教授、公知、老总、富二代。 “在自然科学如此发达的今日造神是个超越想象的难题,但我既然受到神明眷顾,得到这样的能力,就不想浪费这样的机会,相信大家也是一样。”说着,晁千琳举起放下已久的酒杯,“为万神教,为神,干杯。” “为万神教,为神,干杯!” 只有卫语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主桌上的其他人表情不免又阴沉了些许。 但除了心无城府却万事听从桃之的夭夭,其他人都没有傻到在这个场合对晁千琳这段话真心与否提问。 其中晁曜和晁雨泽的动摇显而易见,二人食不知味地熬过了这场觥筹交错、鬼话连篇的宴会,一进晁家大门就忍不住询问晁千琳。 “千琳,你搞这个教派到底是想做什么?” 晁千琳被敬了二十几杯酒,一杯都没拒绝,这时候已经醉的舌头发直:“招人啊……” 晁曜口中喃喃念了些什么,一个手诀打在晁千琳胸口,帮她醒了醒酒:“我不太明白,你能解释一下吗?” 晁千琳还是有些混沌,含糊地说了句:“只有神才能对抗神,只有因果才能对抗因果……” 晁曜有些懂了,却担心地问:“你确定自己能控制得好尺度吗?” “我不确定,二伯,我不确定……”晁千琳看了晁曜一眼便垂下头去,忽然啜泣起来,“其实我什么都不确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有时候自大得比大哥还自大,有时候又自卑得比大哥还自卑,我什么都……不确定……” 晁曜没料到刚刚还意气风发的她一瞬间就近乎崩溃,赶紧从奚钩月手里接过晁千琳,把她安置在沙发上,用道家功法把她身体里混乱的气息理顺。 晁雨泽又回想起她拼命在意识中呼唤自己的那声“哥”,拍拍晁曜的肩膀:“别问了,相信她吧。” 晁曜只能点点头,放弃去理解小女儿的心思,跟着任道是下楼去了。 最后,任道是也没回来,三个老爷们都到蓝晶家避嫌去了。 楼上的男丁只剩下卫语信,等晁千琳洗漱完毕,将要上楼的时候,他叫住了她:“神使,操控人心好玩吗?” 晁千琳没回答,只看着他。 她刚刚对晁曜的示弱其实是为了堵住那两个好人的嘴,卫语信显然看穿了。 “你明明有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为什么要排斥呢?” “你明明知道我铁了心不想成神,为什么不放弃呢?” “连平凡人都在为阶级跃升奋斗一生,你却可以从平凡人跃升成神,如果你舍弃这种机会,我会很生气。” “我可能不是叛逆,只是害怕改变,不想失去现有的一切。”晁千琳嗤笑一声,未散的醉意让她有了种桃之口中贤者的实感,“晚安。” “晚安。” 卫语信看着晁千琳的背影,想不通她还剩什么好失去的。 725 何为主角 和表世界人热闹至极的讨论热潮相比,晁千琳这边也一点儿都没闲着。 万神教中不乏能干的律师,几乎不需要晁千琳动脑子,只是该走的流程一点儿也少不了,尤其是一切都被压缩到极限时间的情况下,晁千琳连续三天早出晚归,不适合出面陪同的卫语信可算得了时机。 他现在明白晁千琳叫来晁家叔侄的另一个目的了——监视并保护他,防止他和钟家单独会面。 不过这对他倒还算不上什么难题,因为卫语信压根就没打算跟钟家见面,甚至没打算自己跟钟家交涉。 欣朗总公司里,一男一女敲响了王长胜办公室的房门。 “二位是钟爻先生和钟陌小姐吧?”王长胜从老板椅上站起来,与二人分别握了手。 “您就是位卫语信卫教主的代理人?” “没错,在下王长胜,幸会。” “我们时间不多,就不拐弯抹角了。请问卫教主提出和我们单独谈判,到底所为何事?” 王长胜从抽屉里掏出一个档案袋,扔在二人面前:“请自己看看吧。” 钟爻对这种轻视面露不善,却什么都没说,信手拆封,拿着袋中薄薄的一页资料和附带的黑色棺材形法器,露出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钟陌替头脑风暴中的哥哥开了口:“这是什么意思?” “如你们所愿,这是能杀掉雏子的东西。”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神的信徒要杀掉神?” 王长胜耸耸肩:“卫教主的神只有一个。” “我听说安灵教和万神教的教义是承认所有神的存在。” “但他们还只是雏子,不是吗?” “难道卫教主的意思是,神要牺牲所有雏子,换那一人成神?所以,我们为什么要成为你们的枪?” 王长胜反问道:“矛盾吗?对你们来说,无论是杀掉所有雏子还是杀掉一个雏子,都比现在这样被晁千神堵在死路上要好吧?” 钟家兄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异口同声地问道:“卫教主,还是请问一下,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搞到的?” 晁家客厅的卫语信一声轻笑,欣朗办公室里的王长胜与他口型一致地同步说道:“奚族长给的。” “不惜欺骗自己的神,你还真是忠诚。” 卫语信再次笑道:“再说一遍,我忠诚的是神,不是雏子。” 钟爻和钟陌收了档案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送。” 办公室大门被关上,王长胜刚要摘下蓝牙耳机,卫语信便问道:“王老师,你的研究有眉目了吗?” 王长胜干笑两声:“没有,我也不打算研究了。” “怎么,难道你对造神失去兴趣了?” “我简直不能更感兴趣了。只是,这其中超出我理解范围的东西太多了。无论是安灵教的覆灭原因,还是万神教的发展方向,我都开始看不懂了。” “这一切遵循的都只是人类的本性而已,不考虑那些你搞不懂的里世界名词,不是很好懂吗?” “我只研究传播学,对行为心理学涉猎不深,就算听你说了两位晁神使的故事,我还是有很多事不懂。” “比如?” “比如……”王长胜思索良久,“比如,如果说晁小姐用组建教派的方法来汇聚信仰是因为她想超越晁先生,那万神教本身的发展对她来说就并不重要,她为什么还要让万神教突破社会规则?在规则之下猥琐发育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你不是知道她还有其他雏子作为她的对手吗?” “你是说奚族长?她们都把彼此当成对手,一个想借对方的势力削弱对方,一个提供给敌人杀害对方的凶器,这倒是说得通。但不是还有其他雏子吗?他们也是晁小姐的敌人啊? “且不说晁小姐本人为什么忽视那些威胁,把尽可能多的雏子留在自己身边,无论那位晁先生到底是不是雏子,既然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晁小姐好,他就该和其他雏子为敌。实际情况却是,他几乎勾结了所有雏子,蓝先生、任先生、奚族长,甚至还包括你,唯独没有晁小姐。 “从感性角度出发,无论是因爱生恨,还是他大有后手,都好理解,但从理性出发,他冒的风险实在过于大了。你们口中的天命不是只有他才能改变的,他的对手有真神,有所有雏子,有你,这么多人这么多变数,只要一个小纰漏,他最爱的人就会香消玉殒或是成神飞升。 “再加上万神教要去挑战社会规则,进入表世界,变数的增加就呈几何倍数,再加上之前说的那些,他能干预的范围也太有限了,他根本从一开始就不该袖手旁观。 “他们兄妹俩都把危险留在视线范围内尽情作死,说不定这几天万神教的初审就会搞出大事来,我真的不明白这样两个人为什么会被你形容为理智。” 卫语信沉吟了一会儿,放声大笑。 王长胜像初次见面时一样,被他笑得不明所以,莫名心虚。 “王老师确实了不起,难怪你是第一个找上我们的表世界人。你这么说之前,我一直没有抬眼看全局,只想着怎么帮身边这个女人走到最后。 “不过你的疑惑倒也好解释。因果这种东西是永远无法被凡人操控的,晁千神能做的也只是引导‘势’,让事情向某个方向发展。 “他勾结其他雏子,就是为了用自己反派的天命来压制他人,放任万神教发展,则是为了让大众平凡的天命来限制晁千琳的主角命数,保持事态在那一天到来前稳定守恒,保证晁千琳的主角定位。 “他在上次讨伐齐升逸的战役里吃了苦头,为了保护妹妹绞尽脑汁,这恐怕是他能得到的最优解了。 “至于晁千琳嘛……她这个人,看到的比我们要多得多,很多情况都是,她并没看到,但她做了,就有天命给的道理。所以我们以为的作死,对她来说都是寻常操作,或者说是主角开挂预警,无从评判理智与否。” 王长胜似懂非懂,只问道:“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才是主角?” 卫语信的叹息隐隐可闻:”主角,玄学点儿说,就是大势所趋时天命最盛的人,承受着千万人的因果,可以凭一人之力改变千万人的命运。” “这么说的话,主角不就和你教义中的神一样吗?” 卫语信愣了一下,喃喃道:“是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正这时,王长胜的办公室门又被敲响了。 王长胜想了想,没有挂断电话:“请进。” “打扰了王老师。” “任先生,您怎么来了?” 电话那边的卫语信心下一惊,紧接着就听到任道是说:“哈,我来晚了啊。” 扑街也是有尊严的,今天歇了 我生日是端午节,农历五月初五,也是这俩数字,笑。 最近几乎天天不消停,刚解封一章,就再来一章,加上思考新书发布问题,心态爆炸。 十万字的存稿,发还是不发? thisisaquestion. 永不断更g第二次被拔,自我谴责。 726 关你屁事 王长胜也不知自己为何在面前这人眼中看到股没来由的凉意,只能保持着商业性的微笑:“任先生有什么事吗?” 任道是语调轻佻地说:“没事了,转告卫教主,我记住了。”语罢,他转身便走。 卫语信急急地说:“留住他。” “任老板,留步。” 任道是回头看了王长胜一眼:“不必了,我这就回家和他聊。” “不行,必须把他留下。” 卫语信再次强调,王长胜只能起身追上任道是的脚步。 可任道是铁了心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瞬间遁进了身侧墙壁,丝毫没在意王长胜的惊愕和慌乱。 “他消失了,融化在墙里了。” 卫语信也没有办法,只能冷冷地说道:“那就是道家的土遁术,你现在知道这群人都有多难对付了吧?” 王长胜苦笑道:“我一直都知道啊。” 任道是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 桃之和夭夭那天离开之后就再没消息,鬼头山五老也没有按时来和他交涉,真的是音讯全无,估计是溜了,他最担心的情况总算没有出现。 但不只这两个小角色,连晁千神也把他卖了。 说好和他资源共享齐升逸的情报,他就协助自己保护事务所的安全的,那家伙的傀儡打不过钟家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明知道那法器的重要性,依旧把它流到奚满月手里。 而且任道是刚才听了王长胜和卫语信的墙角,他们的意思是那个死人脸和晁千琳以外的所有人都接触过了,再加上对方比自己计算出灵气豁免数据结果更早地进到了奚家总部的事,晁千神和奚满月合作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所以说,这东西到底是奚满月给钟家的,还是晁千神给钟家的呢? 反正都不是好事。 任道是眼看着前车亮起尾灯,被一条路上遇到的第四个红灯彻底惹毛,忽然失控地胡乱大喊起来。 发泄之后,他脑子总算清晰了些:【四凶现在只剩下两个,但是钟家也不是只有四凶而已,他们拿到那东西之后,神一定会给新的指示。千琳现在分不开身,我还有时间。】 他猛踩了几脚油门,气缸里传出古怪的响动,任道是不禁抱怨:“就这破车租一天还要一千二?” 就在下一秒,一团诡异的黑沙就顺着车底的每一个缝隙侵进了车内,汇聚成一男一女两个人形。 任道是看了看副驾驶上的钟爻,脸拉得有驴那么长:“不是吧,正要找你们就被你们找上门来,我怎么有一种要凉凉的感觉?” 钟爻解开棉服领子,把那个黑色小棺材形的法器扯出半个给他看了眼:“这东西,你还有吗?” 任道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句:“你们都把我事务所烧了,就算还有也剩不下了吧?” “事务所不是我们烧的。” “那是谁烧的?” “晁千神呗。”钟陌忍不住插话道。 任道是翻了二人一眼:“你们说我就信啊?” “随你吧。他可能是想和我们同归于尽,没想到只拉到一个垫背而已。” 任道是闷闷地应道:“别跟小爷套近乎了,老爷子已经和你们翻脸了吧。况且,这东西有多难找你们还看不出来吗?本来就只有这一个,不想要就还我。” 钟爻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杀掉其他雏子?” “我想杀咯。” “难道成神的人数是有限制的?” 任道是猛打方向盘,把另二人甩的一个倾斜:“你们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要是没别的事儿,就赶紧滚吧?” “你不想把它抢回去?” “想啊,可是我开着车呢,打不过你们。” “你想杀的,不会就是晁千琳吧?”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老子还没活够呢。”任道是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倒后镜,顺手打开了左转向灯。 钟爻和钟陌意识中的交流一直未停,难免忽略了他的小动作,被他一脚刹车怂得齐齐倾身。 车子停在了路边,任道是痞气地把胳膊搭在椅背上,腕子一抖,掌心的桃木剑剑尖直指钟陌的脖颈:“我说,刚刚我可给你们机会离开了。” 钟陌冷笑起来:“你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我们吗?” “我自己的话,确实打不过。” 他正这么说着,路旁经过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白领忽然向这台车子走来,不由分说地拉开车门,挤到了钟陌身边,又关门落锁。 二凶与这人稍一对视,表情登时变得极为肃杀:“晁千神,怎么哪儿都有你?” 青年嘲讽地笑道:“不用怕,今天之后,我的分身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你什么意思?” 想起他上次用那个少女的身体作为祭品,以命换命,自残伤人的巫术,钟陌不禁缩了缩身子。 她倒是不怕死,但她可不想死得那么恶心。 钟爻也被妹妹的心态影响,身子同样绷直了。 任道是又抬抬桃木剑:“打劫,身上值钱的东西交出来。” 钟爻冷笑道:“你以为我们主动来找你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当然不是。不过你们既然来找我了,总不可能只为了和我闲聊几句吧?拿到了剧情道具,却主动来找失主,我只能想到一个原因——你们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对吧?” 钟爻的神色轻而易举地出卖了他,任道是了然一笑:“看来,你们会相信卫语信的鬼话,相信这东西能杀掉雏子,还知道它是一次性的,都是神打的小报告咯?” 钟爻冷冷地说:“你不是相信神的吗?” “我相信的是扶植我的神,反神选的神,可是我的敌人。” 话题又绕回原点:“那你为什么要杀掉其他雏子?” “关你屁事。” 任道是懒得再和他们废话,四道黄符顺着他的衣领飞出,封住了所有车门。 一旁晁千神的傀儡忽然大笑起来:“不用藏着掖着了,老任,我知道你就是想杀掉千琳,告诉这二位也无妨。” 任道是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青年继续道:“不要紧的,我之前既然愿意和你联手,让你走二号boss的剧情,就无所谓你的目的。各位,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把一切都挑明了。” 说着,他看向钟爻。 副驾驶上的男人神色变得更加阴沉:“说说看。” “我们,一起来屠神吧。” 727 箭在弦上 钟爻一脸严肃:“你什么意思?” 晁千神老神在在,也从颈间掏出个小小的棺材吊坠:“这是我和千琳刻印血契的纹盒,里面寄存着我师傅的灵体。” “这是个巫术道具?”钟爻问。 “没错,我这么类比,你们应该明白自己手上的是什么了吧?” 钟爻和钟陌迟疑着点点头。 一般的法器只能借修者的法力来控制灵气达成目的,所以几乎所有法器都具备收容灵体的功能。现如今里世界的研究者早就深化了对空间符文的研究,能制造独立异空间以储存无生命物品的技术各大派系都很普及。 所以“杀死”二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此类储物法器只能收纳无生命物品的特性。 晁千神见那二人脸上依旧带着不解,显是还没彻底想通,耐心地解释道:“其实只要材质合适,收容灵体、元神、肉身,都是可以的,重点就在于,这类材质和应用的符文,对‘生命’一词到底做何种导向。 “如果是单纯地收纳,那么这种法器几乎就和千琳、齐升逸制造的异空间一样,本身就带有神性。而想要在收纳过程中剥夺生命,这种法器就要反其道而行。这回,你们懂了吗?” 钟爻和钟陌肯定地点点头。 也难怪他们拿到这东西时没搞懂用法,与神相对的存在就是魔,而魔的根源是逆流灵气,作为不修道法的灵辖,他们对灵气敏锐的点只在灵气的属性和浓度,与道家出发点本就不同,让他们去分辨连天师都难以体察的逆流灵气真是过于为难了。 看来,这件法器不仅能将人拉入异空间之中,还能用其自带的“魔性”克制活人的生命力,将其人剥离成魂魄、元神、肉身相互分离的状态。 这是连晁千琳也无法对抗的恐怖杀招,之前她被奚钩月克制到无法用出空间法术已经是明证。 就算她能规避生死的规则,她也仅仅是跳脱了肉身死亡、魂魄全部离体的过程而已,若是能让她保持着二者解离的状态,她的死而复生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明白了这一点,二凶对晁千神越发失去信任。 这个男人为了晁千琳能干出多残忍的事他们已经见识过了,就算二人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钟家人,不会为那两个活祭品的牺牲感到悲伤愤怒,他们也会对做出这事儿的人产生生物本能的反感和恐惧。 现在,他竟然主动把能够杀掉晁千琳的东西交到他们手中,开玩笑的吧? 任道是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对晁千神了解更深,从对方愿意和他联手开始,他就从来没对这男人放下戒心,如今被挑明一切,他更是七上八下。 晁千神要是没有其他准备就出鬼了,而且,这人八成是要卖他们仨! 晁千神对他们的打量混不在意,故意给他们留出了思考时间,才把自己并不打算隐瞒的事实和盘托出:“放心吧三位,我自然是要保护千琳的,所以如果你们要对她出手,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只是,拜托你们想一想,第一雏子不想成神,这是个多好的状况,你们要攻击的真的是她吗? “她现在对事态的影响力和我这个boss体量一样,由她从内部反神选不是最方便的吗?无论成神有名额一说是真是假,少一个人瓜分和对你没有影响,不都是好的吗? “我知道你是担心,她如果真的推翻神选,会影响你的成神计划。”晁千神看向任道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她恐怕要在那一天才想通到底如何抵抗神,这样不到节点就没有转机的情况,我们经历过好多次了吧?” 任道是无奈地点点头,蓝晶总是把天命比做电影,其中波折也确实戏剧性十足,够恶趣味的。 晁千神继续说道:“而且,你们不妨想想,如果真的杀了她,神要重点扶植的下一个对象是谁?” 答案不言而喻。 任道是和二凶对他的戒备和忌惮显然都收敛了许多。 他们不得不承认,比起小女儿心思的晁千琳,奚满月那个老狐狸要难缠太多了,而且,后者是真的想成神的。 如果她得了第一雏子的位置,和晁千琳一样不断逆天开挂,那还真是不好办。 晁千神笑道:“所以说,她想当主角,我想干掉她,这东西才能流到你们手里。不过,我是boss,她是女二,想阴我,是不是想多了?” 那三人都对这人突如其来的傲慢不置可否。 总之,虽然还谈不上信任,至少四人间已经达成了足以确定共同目标的默契,嘁嘁喳喳地商量起要怎么搞定奚满月。 此时此刻的晁家,卫语信像只没头苍蝇似的在客厅转着圈。 他还以为任道是会立刻杀回来,跟自己发顿脾气,没想到这人就这么丢在路上了,到现在也没个音信。 他踱到窗边,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小区,越发焦虑。 今天停电了,屋子里阴沉沉的,本该令人致盲的白雪反光被依旧不停落下的雪片分割得支离破碎。 全国地位最高的行政区岚城,终于也被寒灾和雪灾逼到了这份儿上。 早在上周,各省就已经做了雪灾通报,供暖系统完备的北方城市为了抵抗低温产出了连降雪都无法消除的雾霾。因为低能见度和市正部门难以应付的交通维护,整个东北因为交通几乎完全停摆。近几天,冰城更是报出了史上最低温,零下五十七度。 与此同时,南方也跟着沦陷。 只靠空调,零下二十几度就足以冻结南方的绝大部分水电管线,市民冻毙街头甚至冻毙家中的新闻接连不断,数量多到各大媒体不得不用其他热点掩盖的程度。 而岚城所在的华北地区,平均气温零下四十九度,同样不遑多让。 地图上一片深蓝,在无法掌控的自然力面前,人类本能地寻找着精神寄托,反常现象造成的恐慌和媒体安抚民众的避重就轻无疑成了万神教快速传播的催化剂。 卫语信深知如此,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翻出支蜡烛点了起来。 火苗是暖的,他忍不住靠近了些。 这些天里,气温和降雪量变化从来不是等比循序的,按现在的形式继续下去,这世界真的撑不到十一月三日。 多省燃煤告急,这几天的全面停工让这个问题更加艰难,加上各地管线不堪重负,室外抢修难度极大,停水停电的范围越来越大,今夜,岚城恐怕就要出现第一个因为缺少供热设备而冻死的人。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连雏子们也是。 卫语信从跳跃的烛火里抬起头,看着茫茫的大雪,本以为自己会笑,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 728 未亡之人 其实一审这么快开始连晁千琳也没想到。 她倒是没把天命想得那么单纯,并不认为自己会因为无法打破规则止步于此。只是,无论是之前的并购还是这次的是诉讼,万神教都出圈得过于顺利了,顺利到让她担忧这种顺利是用来麻痹她的某种假象,一转眼就会变成坎坷呼啸反噬。 只是从她接受传唤以来的三天里,外界的天候就反常到和这种顺利程度相当,可想而知,那一天真的快到了,随时随地。 等待宣判是最煎熬的,更煎熬的是不知审判的确切时刻。 她还无法保证自己已经准备万全。就算在他人眼中,她随时可以靠自己做出选择,但她自己清楚,神的弱点仅仅是个模糊的概念,她搞不清的事依旧那么多,仅此一次的机会若是无法精准打击神的要害,那一切都是枉然。 不过她相信晁千神一定准备好了。 因为她终于见到了齐升逸。 晁千琳有空间法术辅助,不受位置限制,尽管人在法院,大部分时间也都在忙自己的事。 起诉进行得如此顺利,奚满月的功劳不用多说,任道是适时供给了她再次完成的灵气豁免装置,于是从昨天起,晁千琳毫无顾忌地趁着空闲时间,与齐升逸见了三次面,变相搞清了晁千神到底去奚家总部做什么。 第一次,二人只打了个招呼。 齐升逸听到晁千琳的声音时并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在这档口找上门来。 “我现在不太方便,明天这时候,我们老地方见吧。” 晁千琳有些疑惑:“我们的老地方都被轰成渣渣了吧?” 齐升逸笑道:“相信我。” “好吧,我很期待。” 第二天同一时间,晁千琳按记忆找到了齐升逸搬家前的大本营,发现那个空旷又巨大的异空间果然被重建了。 出现在黑色空间的齐升逸看上去越发瘦骨嶙峋,整个人都在白大褂中晃荡,似乎两手一掐就能把他掰断了。 “你怎么比昨天还憔悴?”晁千琳笑着坐在地上,对他招招手。 再没有椅子、茶桌和茶,只有晁千琳顺手从律师席拿来的矿泉水,两个人席地而坐,时过境迁。 齐升逸轻轻摇头:“我本该说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可是,我偏偏又知道你会来找我。” 晁千琳深感无奈:“是啊,本来你确实不用再见到我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猜猜看。” “看晁千神的样子,应该好不了吧。” “呵呵。” 齐升逸抬抬矿泉水瓶,做了个碰杯的样子:“敬晁千神,敬神,敬你。” 晁千琳没跟他的动作,只苦笑着问:“我大哥去找过你了?” “不然我怎么有本事从奚家跑出来重建异空间?” “这么说你真的在奚家总部?” “对,那一战结束之后,奚满月就一直把我放在她家的结界里。” “他们对你怎么样?” “好吃好喝,只是不能出门罢了。” “这样啊。”晁千琳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从何说起,愣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其实一直有个问题。” “什么?” “你要做研究,和轮回抢时间,为什么异空间里的时间流速却比外界快?难道你到现在还无法控制空间的密度吗?” 齐升逸苦笑着垂下头:“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制造异空间,为的是让小柔多撑些时日。那时候我在外界奔走,她随时可能离我而去,我只能尽最大力量,把这里的密度造到最高,争取时间。 “后来,我舍不得改变这空间,可能就像所有未亡人,舍不得改变妻子的房间一样吧。” 晁千琳不予置评,只在思考下个问题。 齐升逸淡淡地说:“你变了好多。” “嗯?” “不只是脸。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像个叛逆期的孩子,为了逞强,故意摆出副高傲又精明的样子。” 晁千琳笑道:“我现在不还是那样吗?” “是啊,还是高傲又精明,只是有点儿像我,明明只剩绝望,还是不愿意彻底放弃希望。” “那,你的希望在哪儿呢?” 齐升逸古怪地笑起来:“上次的讨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都明白了吗?” “大概吧。你原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完成实验复活你太太,于是想借白明引我来为自己续命,收集实验缺少的最后原料,并把实验委托给奚成必。 “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晁千神,把战局搅得支离破碎。于是你不得不引入任道是来续命,将自己的实验资料和实验器材分发两边,借奚满月成神心切来完成实验,自己则靠她的保护来规避被任道是牵连的厄运。” 齐升逸一直轻轻点头:“差不多对吧。” “请指教。” 齐升逸笑笑:“我找任道是在发现晁千神意图之前。” “这么说,你早就打算为自己留后手?” “其实,我原本也只是好奇而已。” 晁千琳隐约有些懂了,赶紧追问:“好奇什么?” 齐升逸喝了口水,没回答:“你愿不愿意听听我的故事?” “和这件事有关吗?” “或许有吧。” “我……” 晁千琳迟疑起来。她被任道是的事吊着胃口,急切地想知道大战中的详情,并不想听他的往事,可往日交情摆在那里,齐升逸这下口气就可能喘不上来的样子让她很难拒绝。 齐升逸看出她的为难,再次叹息:“看来你是不准备原谅我了。” “你没道过歉,我又何谈原谅。” “那你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你没错,所以我更不用原谅你了。” 齐升逸干笑起来,笑着笑着忽然猛咳几声,喉头艰难的咕噜声终于让晁千琳的态度从一直以来的无所谓变得柔和些许。 “齐老板,不是我不想听你的故事,我只是担心,我没那么多时间了。” “你靠什么来判断自己剩下多少时间?” 晁千琳坦言:“我不知道。” “越是紧张的时候,越该慢下来。你这些天,其实已经转晕了。” “你一直在关注我吗?” “是啊,你闹得那么大,奚满月也推波助澜,我想不知道都很难。” “果然。” “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算了,请讲吧,你的故事。” “这,该从何说起呢?” “就从,你怎么进入方舟?” “我进入方舟,应该算是意外吧……” 729 人精之初 五百多年前,齐升逸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据传其祖上是齐王朱榑被贬庶人时逃离京师的子孙,齐王被恕后深感背弃家族,无颜归家,故改姓为家主封号,流落在外。 齐升逸本人对这番说辞不甚好奇,不曾考究,只知道家住虽然偏远,吃穿用度和乡里无异,家中藏书却相当丰厚,对教育也异常重视,祖父更是对他严加管教,加上齐升逸天赋异禀,年仅十六岁就已经考中秀才。 看起来一切顺遂,没想到他的科举之路竟在乡试卡住了。 整整三十年,齐升逸考了九次,只缺考一次,到了四十三岁,他还是秀才。 祖父和父亲早已仙去,中了秀才那年娶进门的妻子也在他不间断的考试中途和人私奔,偌大个家族不愿养个闲人,把他赶到家中偏僻的小茅屋里,让他靠着自己微薄的俸禄活着。 然而齐升逸郁郁寡欢却不是因为这些。 那些幼年时看起来头脑不如他的兄弟,竟在三十年里一一考取功名,带着自家一支离开了山村,到最后,还留在村子里的,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终于,在第九次落榜之后,齐升逸被看热闹乡民的嘲讽激怒,与人大打出手,赔了当月的工资之后,身无分文。 为了换口饭吃,他检视自己仅剩的家当,那些藏书,打算拿几本熟记于心的当了。 可惜方圆十里都是务农为生的平头百姓,书实在没什么用,他走了一天一夜,无功而返。 齐升逸心灰意冷,看着鼠蚁横行的房梁,忽觉人生无趣,打算一死了之。 谁料他真的太穷,一件布衣穿了近十年,腰带根本承不住他的体重,只把他勒到半死就断了。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齐升逸坐在地上嚎哭一场,脑中和胸口的闷气随即被泪水冲散,再也不想死了。 “而且,我的脑子似乎,忽然开了窍。”齐升逸说到这儿,点点自己的百会穴,“可能是因为缺氧,大脑受到损伤,烧断了一根一直搭着的弦。为了让这个复杂精密的电路继续运作,我脑子里的电信号换了条并联的线路。” 晁千琳被他的比喻逗笑了,问道:“所以,接下来你就悟出了怎么修炼?” 齐升逸没回答,只继续讲述。 那天之后,他看到的他人身上都多了道浅浅的光芒,它流转在人的周身,和中医里形容的穴道方位、顺序都能对应。 齐升逸总结规律,渐渐能透过这种光芒的强弱、流速判断出那人身上的疾病。 那个没有x光的年代,判断病因才是医者最大的难关,靠着这突如其来的本事,不会治病只会确诊的齐升逸竟成了十里八村人人称奇的神医。 不过没几年,他就发现自己的脾脏和肺脏附近光芒渐弱渐缓,他求遍附近的大夫,翻遍家中的医术,都没找到让光芒再次旺盛起来的方法。 而且,这种变化在数月之间飞快扩散到全身,他也切身感觉到自己日渐虚弱的体质,不禁慌乱起来。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比常人更加恐惧死亡,虽然四十六岁在当时已经算得上寿终正寝,但齐升逸不甘心。 自己的人生有个美好的开头,之后便是三十年的追索,好不容易重新光亮起来,就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死去,实在是太残酷了。 于是,他踏上了离乡寻访名医的道路。 听到这里,晁千琳不禁问道:“所以你到底得了什么病?” “肺癌。” “难怪,放在现在也没的治吧。” 齐升逸似乎想笑,却又咳了两声。 晁千琳登时睁大了眼:“该不会,你到现在都还没好起来吧?” “你不是说了吗,放在现在也没的治。其实,人精的寿命本来该更长的,更何况我在方舟里呆了那么多年……” 齐升逸叹息一声。 他之前靠着替他人诊断攒了些积蓄,在穷乡僻壤里显得不少,一旦来到大城市就实在不算什么了。 不得以,他扛着幡子,一边行医,一边求医。 这样依旧入不敷出,齐升逸只能改了套话术,把疾病与此人经历结合一处,从诊病渐渐变成了卜卦,靠比诊病多出数倍的卦金过活。 这样又熬了一年,他的身体终于快撑不住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一日,齐升逸在镇外的茶坊里,遇见了同行。 这个抗卦旗家伙,不光穿着更正经的道袍,体内的光芒也与常人不同——他的丹田处,有团耀眼的光晕。 联想到听过的传闻和读过的故事,齐升逸立刻认定,这人是个货真价实的修者。 他赶紧上前攀谈,三言两语间就被套出了老底,对方何门何派却一点儿都没透露。 听说他的“异能”,那位名叫于遄飞的道士也不惊讶,只眯着眼睛大量他一番,最后厌恶地摆摆手,称自己也无能为力。 齐升逸跪地磕头,只求这人指条生路,给他个求药的方向。 “那人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就让我厌恶道士至今。” “是什么?” “人精不足苟活。” 晁千琳惊得瞪大了眼睛:“难道说,那时的你就已经成了人精?” 齐升逸苦笑起来:“现在想来,从我看得到人的元神起,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可是这……太离奇了吧?” 齐升逸摇摇头:“不足为奇。如果你在那个年代生活过,就能感觉到现在的世界有多干枯萎顿。我从小生长于人迹罕至的山野,四十几年执着学业,少与他人往来,说是种修炼也没什么问题。 “再加上我身上或许真的流淌着某位历史人物的血,用你现在迷信的因果和天命来解释,我成为一个节点的可能性也很高。” 晁千琳不置可否:“那你到底是怎么进入方舟的?” “人老了就是啰嗦,前言似乎说多了。” 被那个修者冷硬拒绝之后,齐升逸心灰意冷,决定放弃医治自己,想在死前赶回家乡去。 回程的路总比出行要短,加上他不再沿途寻访,仅仅一月就回到了那间破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只走出那么一点点路程。 看着祖上留存的藏书,齐升逸满腹凄苦,混吃等死的日子再无他事,他不禁好奇起那道士口中的“人精”到底是个什么,便在书中寻找起来。 这一查不要紧,记忆中怪力乱神的《兮时玉符录》竟然能被他出现异能后的亲眼所见解释不少。 看到“太乙”一篇时,“一走碧落如飞电,一下黄泉如浅隰”的句子让齐升逸兴味盎然。 在碧落黄泉如履平地,那不就是跨越生死吗? 说起来,“碧落黄泉”,到底是什么? 天宫与地府,两个无人可见的城市,确实存在却不为凡人所见的空间。 是因为神话中,它们一在上一在下,才无法被触碰吗? 那日月星辰为何能在空中自由流转,根脉水源为何能在地底成长汇聚? 思考这些的同时,齐升逸似乎看到了门口大槐树枝杈间的微光,它顺着树根走入大地深处,与其他方向交织而来的光芒一同向更深处走着,无穷无尽,没有尽头。 而那不可见的尽头,到底是什么呢? 某个瞬间,齐升逸顿悟了。 没有尽头的,是环。 730 误入方舟 虽然有“环”这个概念出现在齐升逸脑海,但彼时的他还不理解自己到底懂得了什么。 直到再之后的某个夜晚,他因为钻研玄学书籍过度劳累,肺疾发作,在桌面上呕出口血来,他人精的本能才被触发。 “人精的本能,莫非是……?” “并不是。当时我看着那摊血,忽然发现那其中也有我身体里的光芒在闪烁。我觉得很神奇,因为我之前一直以为我看到的光芒是人的魂魄,那个瞬间才忽然明白,我看到的是支撑万物存在的能量。 “道家称人的存在靠元神支撑,所谓的元神区别于魂魄与灵气、法力,就是指这种最根本的属于宇宙规则的能量,用你们的话说,那就是因果本身。” 晁千琳难以置信地看着齐升逸:“你的意思是,你其实看得到因果?可你之前说你看到那个修者身上的光汇聚于丹田,平常人身上的光流转于经脉,这分明又是灵气的走向,我不明白……” 齐升逸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想看,对单纯的个人来说,他身上背负的因果是什么?” “按你这个问法,个人的因果,就是说完全与其他人无关,只涉及自己的因果?” “没错。” “那……”晁千琳忽然懂了,“只与个人有关的因果,只有生死了。所以影响常人生死的因果,汇聚于对他健康关系较重的经脉,影响修者生死的因果则更多的汇聚于他的修为?” 齐升逸点点头:“那时候我其实想的没现在这么清楚,但加上之前那个对于‘环’的理解,我忽然懂了一件事——佛家所说的轮回、道家所说的天人合一其实都是‘环’,这世界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虽然我只能看到影响个人的因果,但我可以借更大的循环来让我自己的光芒旺盛起来。” 齐升逸故意给晁千琳留出思考时间,半晌,她抬起头看着他:“所以,人精的本能其实是思考的能力?” 看她那个嫌弃的表情,齐升逸不禁大笑起来:“我可从来没说过空间法术,都是你自己猜的。” “但你也没否认啊。”晁千琳小声嘟囔一句。 齐升逸继续讲道:“察觉到这一点我才回想起来,之前给他人卜卦时,我身体里的光芒确实是有变化的,于是我再次离家,走进人群,试图改命。 “可惜因果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用今时今日所知来看,其实改变他人命数损害自身命数的可能性更大,当时的我却只以为是自己走进的环还不够大,若是能遇见更了不起的事,就一定能延更长的命。 “于是,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奇遇。” 那是他五十岁那年的秋天,已经对江湖小有了解的齐升逸在应天府遇上了一场修者的集会。 与会的有当时如日中天的张家天师,也有向来与张家交好的茅山天师,一行人修为都不低,齐升逸却想也不想地上桌跟人攀谈。 众人当然都认出了他人精的身份,但当时同袍会已经小有名气,又是在表世界的酒楼,加上他态度谦恭,在场的诸多天师都不好意思直接赶他走。 齐升逸早就在卦师生涯里磨炼出了极厚的脸皮,根本不在意那伙人难看的脸色,直接掏出自己那本《兮时玉符录》,请教那句“碧落黄泉”。 一个天师拿他玩笑:“莫非老兄你想去黄泉看看?” 齐升逸没听出玩笑,认真地回答:“在下稍有听闻走阴之事,只是书中所言似乎并非此意。” 在座都是里世界人,当然看的出这本书的内容有些可信度,不免也对“太乙”一物议论起来。 一张家天师说道:“我倒听祖师傅说过,远古有一大妖,建出偌大个岛屿隐于世外,内居诸多妖物,若是找到这地界把妖怪都收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众天师纷纷应和,对这本书的兴致更浓了些。 齐升逸看他们的样子心情大好,毫不吝惜地借书出去,想跟着他们蹭些命数。 谁知道这群天师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更没把他当个人看,饭后,这一行人找了个僻静的巷子,各自拿出自己的空间法器,打开回山的传送法阵,走了个一干二净。 齐升逸初见空间法术,整个人都懵了。 他倒是不心疼那本研究几年后能倒背如流的书,只是被这些天师瞧不起已经是第二次,内心不平溢于言表。 而且,因为他对“环”的理解,刚刚的空间裂口竟被他看出些端倪。 这与当初狰观瞧空间裂口多次后便学会了使用空间法术的方法一样,只是头脑异常的人精领悟得更快。 几乎就在齐升逸搞清原理的瞬间,他就发现自己的丹田处也汇聚出大团刺眼的光——他成为人精已经有将近五年了,身体会本能地吸收天地灵气,只要掌握一门法术,这法术就足以改变他的生死,更何况,这是空间法术。 齐升逸大喜过望,继而明白了其中原因,迫不及待地尝试起来。 果然如他所料,当他回想自己老家的位置,在意识中构建出空间的曲面与套叠,运用身体中的灵气打破重合的切口,空间裂口便即出现了。 他就这样没有任何曲折地学会了空间法术。 齐升逸站在自己的破屋里,只感觉自己命只这么长也值了。 在只能靠牲畜出行的古代,他几乎能瞬间去到任何地方,在几天内完成他人历时数年的旅行,简直不能更方便。 于是,齐升逸接连使用还不熟悉的空间法术,想象自己从未到过的地方,随机打开空间,一边享受最后的时光,一边扩张自己的见闻,寻找新的机缘。 这样随机的下场可想而知。 严良墓中晁千琳就曾验证过,被多次与其他坐标建立联系的空间结构更松散,更容易被随机链接。 仅仅一天时间,齐升逸就多次踏进里世界门派的山门,多次灰溜溜地跑路,最后,甚至误入方舟。 彼时太乙沉眠了近万年,表里世界都几乎遗忘了方舟的存在,灵气逐渐稀薄的世界也再没诞生过什么新种类的妖怪,不值得被自动吸入也不值得被刻意封入。 他这个在近代才愈见稀少的物种,竟然因为没头没脑地地作死,最后一个进了死胡同,绝对算得上是冷笑话。 731 他遇见她 一开始,齐升逸还以为自己的法术出了问题, 眼前的地方他并不陌生,不如说,他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这里正是童年时期祖父教导他学业的那间书房。 朴素而不简陋的陈设几十年没见,桌面的每一条裂纹和花盆底儿的破口却都让他熟悉到想哭,这里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房间。 问题是,老房子早就在十五年前最后一户齐家子弟搬离乡里的时候买给他人了,书房里的书他早就搬出来了,这房间怎么可能还是这种摆设呢? 难道自己不光穿越了空间,还穿越了时间? 齐升逸走出房间,立刻发现了更不对劲的事儿。 他被困住了,困在了这栋老宅里。 院门外的景色分明和他记忆中的乡野没有差别,他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挡住脚步,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而且,他的空间法术不好用了。 反复尝试到天黑,齐升逸彻底被绝望压倒。 他可能把世界玩坏了。 或者是,他把自己脑子玩坏了。 晁千琳听到这里不禁笑出声来。 齐升逸苦笑道:“我那时可是个只在志怪传说中听过法术的普通人。” “也就是说直到你离开方舟,你都没接触过任何正统的道家修法对吧?” “当然了,方舟是不会具现出我不了解的东西的。” “难怪你的思维方式领先于你的时代那么多。” 齐升逸耸耸肩:“你都不知道我在方舟里有多崩溃,若不是我是人精,脑子的构造和精神力水平都算不上常人,那孤独的几百年绝对会把我逼成个疯子。” “那你是怎么离开的?”晁千琳很好奇他的方法与自己第二次破解方舟的方法到底相不相同。 齐升逸的答案却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他不是先理解了原理才离开方舟,而是先离开方舟才想通原理。 进入方舟的前五年,齐升逸几乎都在自暴自弃和阅读中消磨时间。 方舟里虽然有时间流动,能量却是封闭的自循环,所以身处其中的齐升逸没有饥饿的感觉,身体状况也没有继续恶化,始终和他刚刚进入方舟时一样。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刻意修炼,现在的状态又与他为备战乡试时没什么区别,他的修为一直有所进境,只是缺少灵气的滋补,仅仅体现在了本能上。 思维上不断进步,渐渐的,齐升逸开始能介于主动与被动之间体察空间的存在,也就是真正的理解了空间感应。 这让他对自己身处的空间体量有了体积之外的新的认识,百无聊赖之下,他不禁产生了研究自己所在,回到原本世界的想法和希望。 于是,接下来的百年里,齐升逸不断在这个闭合的空间中进行空间实验,从传送自己到传送物体,理解空间的构成方式,理解空间的套叠关系,理解空间的能量状态。 他没有晁千琳的神性外挂,却有大把的时间和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与精力,这一切都促成了他如今比晁千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空间控制力。 终于某天,他在实验空间极限大小时,将身边的物体通过二分法等分了16807次,达到了晁千琳之前随机出的表里空间临界值。 齐升逸的区域与外层空间被这一点连通,他的所有能量和他的存在从这一点被拖拽回了他原本的世界。 来到外界的齐升逸没有被与记忆截然不同的是世界震惊,这些年的他生活乏味到只剩下思考,早料到时代更迭是必然,空间感应也告诉他,他自由了。 他本以为自己会激动到嚎哭,可一张嘴,他就发现,他已经忘记了怎么说话。 是时圆明园刚刚被毁,局势动荡不安,齐升逸凭借自己能看穿个人因果的能力,靠战乱中被遗落的他人家财暂时过起了和过去一样的流浪生活。 只是,现在的他拥有精妙至极的空间法术,来到灵气广阔的表世界,体质也渐渐好了起来,过的不知比过去滋润了多少。 更妙的是,侵略者不仅带来了战乱,还带来了科技。 适应那个时代生活的几年中,齐升逸渐渐与战时临建的里世界爱国组织建立了联系,成为了卫华会的一名研究学者,接触到了里世界的符文科技。于是,他一边和协会帮助各方里世界修者在战乱中保护各自的门派传承以外,一边借协会的力量寻找着治疗自己的方法。 这个时期的齐升逸相当迷茫。四十三岁前,考取功名的目标是父辈的决定,四十三岁后,想办法活下去是宿命的决定,困在方舟中时,他除了研究如何出逃,没有其他选择,自由之后,他的死期被无限延长,不再那么急迫,他终于能决定自己该做些什么,却完全没有想法。 脱离社会的几百年让他生出严重的情感障碍,老实说他对保家卫国的印象还停留在死读书时背过的诗文中,守护和他毫无感情基础的里世界更是玩笑,他会留在卫国会当中,除了可以满足他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干点儿什么。 就这样,又过了七十多年。 那一年,汪伪正府在金陵成立。 那一年,“百团大战”粉碎了霓虹军队的囚笼。 那一年,他遇见了她。 说起蓝羽柔,齐升逸枯槁的脸上满是温柔,那双溢出水来的眼睛让晁千琳瞬间想起了那个人。 “我们在一次救助行动中救回了一群小妖和她。同袍会的干事想给她登记,她死也不要。她说自己来自英国,是哈耳皮埃,不能在这边的组织注册。 “她的鼻梁好高,眼睛是蓝灰色的,比蓝晶生的漂亮得多,中文也差得要命,确实像个外国人。可他们都不信,说她应该来自新疆,是某种中国的鸟妖。 “只有我信了。” 齐升逸低下头,手指拂过掌间的小玩意儿。 那是白阳的吊坠。 【原来,大哥把那东西给他了啊。】 晁千琳笑着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了我就不想怀疑。看着她的时候,我感觉之前所有的不确定和失落都消失了,我还是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可是看见她我就忘了,都忘了。 “可能,这就是一见钟情吧。” 二人一同苦笑起来。 罢了,齐升逸叹道:“是不是很狗血?” “应该还不算狗血吧,我觉得你和白阳抢人的剧情应该更狗血。” “哈哈哈,他说自己和小柔是塞壬加哈耳皮埃,同一个神话体系,我算哪根葱,结果小柔哭了,他就放弃了。” “这人还真是好打发。” “是啊,”齐升逸看着掌心的坠子,“没想到最后还是只剩下我。” 晁千琳陪他静坐了一会儿,忽然说道:“开庭了,我得先走了。” “晚上见。” “好。” 732 明天见吧 虽然很不想要回到原告席,但离开齐升逸身边还是让晁千琳稍感宽慰。 或许是因为齐升逸的现状糟糕到让人产生他随时都将离世的假想,刚刚他提到蓝羽柔时的眼神格外触动人心。 好像他。 好像是他正看着自己。 趁着律师长篇大论,晁千琳悄悄拿出手机,翻出那张从数据库里复原的照片。 此刻奚钩月离她有十几米远,即便看到那张照片也没法在大庭广众之下再来删一次,晁千琳肆无忌惮地颦起眉头,露出了和齐升逸相类的凄楚神色,放任对他的思念淹没自己。 那个男人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和齐升逸一样,生气寥寥,状况危急了,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晁千琳确信他不会死去,可他早就崩溃了,那日之后的重构必然会得到让她陌生的结果。 她放下手机,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检察官,对方察觉到她空旷的视线,赧然地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不知过了多久,律师用笔戳了戳她的手臂,庭上又对她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原告,有异议吗?” 晁千琳茫然地摇摇头,听到律师清清嗓子,才想起要回答出声:“没有。” 【真是毫无意义,这种明知剧本发展的剧,到底有什么可看?】 晁千琳暗自叹息,在休庭后第一时间溜进洗手间,自由活动去了。 当夜,安抚好抱怨个没完的奚钩月,晁千琳躲进浴室,悄悄设好空间屏障。 “等你好久了。”齐升逸对她这一身睡衣装束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晁千琳从怀里掏出瓶巧克力牛奶,递了过去:“要不要尝尝这个?” “好啊。”齐升逸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然后猛咳了几声,“还不错。” 看他咳嗽平息,晁千琳忽然大笑起来:“你知道吗,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和死法其实有个好处。” “什么?” “在那之前无论做什么都会很安心。” “你今天下午做了什么吗?” 晁千琳点点头:“我偷时间回了趟苏城,看了下你的劳动成果。” “那几个天坑很壮观吧?” “确实。” “其实早年间晋城和锦城挖矿也搞出过那样的地方,人啊,神啊,世界啊,规则啊,都是一回事。” 晁千琳深以为然,话锋徒然一转:“既然你想让四大家族接手你的实验,为什么不把那个坠子给满月呢?” 齐升逸挑眉:“你猜猜看?” “因为满月拿到它是个节点,代表着那一天的到来?” “再猜猜?” “因为你想从满月手里接过因果,亲手完成实验?” “再猜。” “因为……”晁千琳迟疑起来,许久才说,“因为她不需要。” 齐升逸不置可否地笑笑。 晁千琳也不知他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只能陪着他笑:“你的人生故事,不继续了吗?” “还有什么好继续的,我嘴笨,爱情故事讲不好,再往后就全是悲剧,你也知道的差不多了。” 晁千琳却摇摇头:“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对自己的孩子一点儿感情也没有。” 齐升逸苦笑起来:“蓝晶他,就是个错误,是我高看了自己的能力,自以为参透了天道,却反被天道摆了一道……” 晁千琳和任道是一样听到了蓝晶的来由,却满腹疑惑:“这么说来,蓝晶虽然间接导致你太太身死,本身却是你成功的作品,为什么你会说,蓝晶没有原貌?” 齐升逸没想到任道是懂了,她竟没懂:“他的灵魂是由我二人的记忆捏合而成,所以……他没有自己的命格。” 晁千琳恍然,继而震惊不已。 难怪蓝晶会被所有人忽视,一个三魂全部依托于他人的人,与他人的关联和因缘也依托于他的创造者。 齐升逸躲在异空间中,已然阻截了对他命格的供给,他又是个名号冠绝里世界的大反派,吸引了所有里世界人的目光和因果,分给蓝晶的能有几分。 说到此处,晁千琳又想到:“难道,你一旦身死,他也……” 齐升逸有些无奈:“老实说,我不知道。原本我对他还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他做出选择的方法几乎和我一模一样。但他经历过的大喜大悲越来越多,性格也就越来越难以预测,到现在,我甚至完全不能理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说不定就是他渐渐被塑造出的命格,是与我和小柔无关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部分。” 晁千琳依旧疑惑。 了解过雏子们的生平就会发现,似乎只有奚钩月和蓝晶的异常是有来由的,其他人的异常却仅仅是个设定,这到底是天道修正的无力还是涉及神剧本的故意? 看她沉默,齐升逸忽然问她:“千琳,你想成为神吗?” “我之前没说过吗?我永远都不会想。” “为什么呢?” “叛逆,越是被安排,就越想对着干。” “难道你不好奇成为神之后会怎么样吗?” 晁千琳笑道:“这话还真是和蓝晶一模一样。他也这么问过我。” 齐升逸点点头:“老实说,我和任道长打了个赌。我赌你绝对不会成为神,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那你们赌了什么彩头?” 齐升逸摊手:“什么也没有,只是我已经输了一次,想争回点儿面子。” “你们上次赌了什么?” “白明会不会死。” 晁千琳明显神色一僵,齐升逸歉然一笑:“不早了,明天见。” 晁千琳缓慢地点点头,看着那个老人精消失在异空间,又呆呆地坐了一阵,努力去想些其他事,冲散脑中又一次浮现的白明。 【满月不需要那个吊坠,是因为她要使用和齐升逸不同的方法,还是她比齐升逸技高一筹?又或者……她并不想复生蓝羽柔?】 晁千琳忽然懂了什么,手不自觉地摸向曾经带着纹盒的颈间:【难怪老任的芯片里没有白家人的资料。齐升逸是担心四大家族不会优先选择蓝羽柔来进行复生的实验……但大哥和我以外的大家都有过接触,他却只把坠子给了齐升逸,这又是为什么……】 【算了,明天见吧。】 晁千琳叹了口气,迈回浴室,被铺天盖地的逆流灵气冲得空间裂口合拢慢了几拍。 第二日再次见到齐升逸,他的气色变得难看到了极点,身上的死气几乎肉眼可见。 即便知道这就是天命,这眼之可见的衰弱速度还是触目惊心。 晁千琳的无精打采比他更甚: “齐老板,你那边也发生什么了吧?” 733 我是什么 齐升逸叹了口气:“放心吧,我还能坚持住。” 晁千琳忽然想起任道是说雏子最大的难点是活到神选之日:“难道我哥把那个坠子给你,也是为了帮你续命吗?” 齐升逸笑得有点儿嘲讽,没说话。 晁千琳随即恍然,在续命的不只是齐升逸。 “果然,你希望自己也能坚持到那一天啊……” “对。” “那一天,满月能从死者复生的实验成功里拿到足够的因果,成为神?你要等那个契机,或者说,那个机会与你太太会面。” 齐升逸颦眉微笑:“或许吧。” 晁千琳一声叹息:“不回答,不回答,还是不回答……总之,我不会阻止满月,我要抵抗的是神本身。” 齐升逸却摇头:“不是不回答,只是……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确实是那么期待着,但实际上,我仅仅是从环推断出那一天对我至关重要,至于到底为什么重要,我真的不知道。” 晁千琳一惊,随即想起:“齐老板,这么说,你看得到因果,所以看得出到底谁是雏子,谁是‘它’?” 齐升逸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你就是以这个为标准,找上了任道是?” 齐升逸依旧没有反应,连一句“不可告”都没有说。 晁千琳叹了口气,苦笑道:“白和?” 对方点点头。 是啊,他寿数也已经远远不够了,这些事,只要说错一句,就可能打破他好不容易挣得的天命。 齐升逸一直看着她,见她又为其他事溜号,忽然笑了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想让你明白什么,才会对你讲我的故事吧?” 晁千琳对他看透自己所想并不意外:“不是吗?” 对方只是叹息一声:“我应该是,不希望留在世间的都是败绩和恶名……”他浑浊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掌心,眉峰挤压出一滴眼泪,“千琳,如果我帮了你,你会原谅我吗?” 晁千琳明明记得二人这次初见时齐升逸一再否定“原谅”一词,此时此状再次提起,却显得这般凄凉。 她不禁怀疑昨夜那些让人不忍面对的情况,其实他一清二楚,甚至根本就参与其中。 齐升逸等了许久都没等到疑问或答复,抬眼却看到晁千琳埋首膝间似在哭泣。 “千琳,你怎么了?” 晁千琳没抬眼,只微弱地摇头。 “他回去了?” 【果然。】她点点头。 昨天晚上晁千琳一回到浴室,就察觉到客厅里体量惊人的逆流灵气,本以为是奚钩月发觉她溜走正自发火,一打开通往客厅的门,就看见了让她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的一幕。 失踪多日的蓝晶正在沙发上,把不可一世的魔按住亲吻,手脚并用地撕扯着她的衣服。 晁千琳的第一反应是退回浴室,重新开一次门,看看外面的世界会不会刷新出什么更奇妙的剧情。 然而没有。 而且,察觉到她就在背后看着蓝晶也没有停下动作,奚钩月则像是被那人抓了把柄一样,明明不情愿到搅动了整个小区的灵气,却偏偏没有肢体动作以外的反抗,只是求助似的看向晁千琳。 一旁的客房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卫语信对晁千琳招招手。 晁千琳大脑宕机得厉害,还真就没去管那二人,走进了卫语信的房间,指指门外,一脸惊讶和疑惑。 卫语信尴尬地说:“晶哥给圣女看了个什么东西,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什么东西?” “在手机里,我没看见。”卫语信极其无奈,“神使不去问问吗?” 实在是事出突然,晁千琳这时才想起若是放任蓝晶胡天胡地,事后奚钩月会怎么报复社会,赶紧回到客厅。 没想到那二人已经分开,各自在沙发一侧整理衣物。 “蓝晶……?”晁千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 蓝晶瞥了她一眼,把头别到一边:“问她吧。” 奚钩月已经套好了毛衣,提了羽绒服,还不等晁千琳开口便抢出门去。 晁千琳完全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冒出一句:“她没事吧?” 蓝晶淡淡地说:“没事。” “你这些天去哪儿了?” “忙。” 晁千琳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冷淡的蓝晶,竟觉得有点儿好笑:“空间屏障被你破了我都没有感觉。” “我在客厅留了法阵。” “外面很冷吧?” “还好。” “楼里供暖瘫痪,你家估计住不了人,晚上留下吧。” 蓝晶可算转过头看她,见对方一脸似笑非笑,态度蓦地松弛下来:“我还以为这次回不来了呢。” 晁千琳由衷说道:“回来就好。” 她想拍拍蓝晶的肩膀,谁知蓝晶像是躲瘟神一样飞快地退了半尺,晃得晁千琳又是一愣。 “你到底……怎么了吗?” 四目相对,蓝晶忽然问:“你见到我老爹了吧?” 晁千琳点头。 “他说过我到底是什么吗?” “什么?” 晁千琳上下打量蓝晶,不知道这人怎么像听到了她和齐升逸的交谈一般,如此适时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蓝晶指了指卫语信的房门,拉起晁千琳上了楼。 回到自己的卧室,只设了个空间屏障的功夫,晁千琳再一转头就被蓝晶吓了一跳。等他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都丢在地上,晁千琳彻底沉下脸来,不知该作何感想。 那只原本男团门面担当一样高大英俊的竦斯看来简直惨不忍睹——他不只缺了一条手臂,包括那张他引以为傲的脸在内,红到发黑的阵图回路盖满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而且,他的两只眼睛,都没有了。 “蓝晶……这是怎么回事?” 蓝晶微微侧过脸去,颊边透肉的刀口刻印随着动作竟然缓慢地流动了些许,因为他身材并未改变,活像个摆在798的后现代艺术装置。 她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胳膊,对方没再抗拒,顺从地坐到床边,低声问:“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很丑吧?” “倒也不能这么说……只是,有点儿可怕。” “可怕……既然可怕,为什么我还没死?” “竦斯被挖掉眼睛就会死只是传说而已。” 蓝晶干笑一声:“千琳,我的眼睛像个u盘一样,谁都能摘掉,谁都能放回来……你觉得我真的,是个正常的生物吗?” 734 我都知道 晁千琳一时语塞。 蓝晶没听到回答,继而想起她的体质比起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仅仅这么说反而像在嘲讽她一般。 好在晁千琳只是推己及人,觉得这种情况下再多说什么似乎过于冷血。 他之前到底去了哪里她也有猜测,尤其是在他这副惨象地归来后,她几乎可以肯定,事务所大火那一晚,奚满月把他带走,为自己的实验添砖加瓦去了。 【这么说,刚刚那么对钩月,是在报复?】 “你这样子也不要紧吗,需要治疗吗?” 蓝晶摇摇头:“不,不需要,我现在的生死说不定不受这副身体的限制……只是,只是我……哈,我好想哭,但是我没有眼睛了……” “蜃珠呢?” “被晁千神拿走了。” “是上次去围剿齐升逸的时候吗?” “刚才。” 晁千琳忽觉一阵窒息:“那你的眼睛也是他拿走的?” “不是,是奚满月。” “他们在一起?” “不,路上。晁千神帮我逃出来,拿走了蜃珠。” 晁千琳大概理出了脉络,继而问道:“那刚刚的幻术是?” 蓝晶指着自己脸侧的魔法阵:“用不了几次,之前怕吓到你。” “你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嗯,什么都看不见了。”蓝晶缓慢地转向晁千琳,颤声说,“我以为,看不见你,我就不会爱你了。” 晁千琳一声苦笑:“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是啊,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蓝晶突兀地抱住了她:“陪我,好不好,我真的……怕……” “钩月会杀了你的。” “她不敢,她不会的,她也怕了……” “你到底给她看了什么?” 蓝晶忽然颤抖起来,好半天才说出四个字:“你的命魂。” 晁千琳挣开了他的胳膊:“我的命魂不是在张一仙那里吗?” “仙儿死了,被奚满月杀了。她把你的命魂给了我。” 晁千琳都不知从哪里问起才好,蓝晶却什么都不再解释,又一次抱住她不住地喃喃:“仙儿死了,因为我们,不,因为我,千琳,我该怎么办,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不难过。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奚满月已经知道了成神的方法,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我的眼睛看到的明明是其他的可能,为什么看不到她会死呢? “千琳,我该怎么办?如果因为你不想成为神,晁千神就要杀了你,我该怎么办?” 他的话充满了歧义,每一句似乎都能从几种角度来理解,偏偏最后一句晁千琳听懂了。 因为她不想成为神,晁千神找不到其他方法帮她摆脱成神的命运,只能杀掉她。 变成死人就不用变成神了——这个思路确实蛮像他的。 晁千琳干笑两声,蓝晶却以为是在嘲讽自己,把她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仙儿死了,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晁千琳没想到齐升逸一语成谶。 蓝晶真的越来越不像是那个好奇心和理智一样虚高的老人精,又或者是,他们这样能执着于探索未知的人一旦陷入爱情,也会执着到失去理智。 蓝晶现在完全失了控,晁千琳想回抱住他表示安慰,触手之下却全是凹凸的魔法刻印,只弄痛了他。 蓝晶已然察觉到她的意图,忽然放开她,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这一吻和今晚的所有事一样不合常理,晁千琳等他离开自己才怔怔地问:“你刚刚为什么要吻钩月?” 蓝晶苦笑起来:“她说要肉偿,换你的命魂。” “你给了她吗?” “她也没给我,我为什么要给她?” “所以她怕你会毁了我的命魂,不会杀你?” 蓝晶没有回答,只是抿了下嘴唇。 “那我的命魂,到底在哪儿?” “手机里。你要拿回来吗?” 晁千琳犹豫了。 她确实是坚定地不愿受天命驱纵,也不愿受天命去爱白明的,但这些日子里,想起晁千神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让她产生了这片刻的犹豫。 那真的,太痛了。比被霉菌镂空身体、被从宇宙拉回肉身、被他一剑刺穿还要痛。 一想到他的境遇,她宁可自己不爱他。 但这终究不可能,她就是爱了,毫无办法。 “蓝晶,我可能也懂得你了。” 蓝晶的声音哽咽起来:“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晁千琳可以笃定地说,蓝晶是无法成为神的。 不仅是因为他是个虚无的造物,也因为他和奚钩月一样,终究是个普通人。 他们三个一样,并没有情感缺陷,性格的扭曲有迹可循,都只是普通人。而蓝晶和她刚好相反,是个无法吸引任何人的极端,根本就没有成为神的可能。 想到此处,晁千琳对他满是怜悯:“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吗?” 蓝晶紧紧拉着她的手,无声地重复着“陪我”的要求。 这一举又让晁千琳想起了那人,便陪他安静地躺着,一夜无话,却也一夜无眠。 此时此刻,她没力气去看齐升逸浑浊的双眼,只怕想起被扔在家中静坐的蓝晶。 他只能再次重复:“如果我能帮你,你愿意原谅我吗?” “我不知道,我能原谅你什么……”晁千琳喃喃,“也不知道你能帮我什么……”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可以依靠我。” 晁千琳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忽地落下泪来,依旧埋着头:“你知道吗,昨天蓝晶问我,他该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他该怎么办……我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卫语信的样子就好像很确定我已经能应对一切了…… “可我知道他多坚定,他瞒了我好多,他还有个自己的教派,十几万人啊,他们要在大雪里献祭生魂,相信着卫教主能让他们休眠,我成神的时候,他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新的世界…… “钟家要杀了我,为了保住那十几万的性命,为了保住这个世界的平衡,为了用最小的代价击溃神选…… “老任要杀了我,为了拖住剧本,为了逼迫神明真正出手保住我、直面他,给他一个答案…… “满月要成为神,她已经集齐了所有需要的东西,你太太活过来的那一瞬间,他们所有人的目的完成都会集中在那个节点上,天翻地覆…… “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我拔出蓬修的时候就已经在宇宙里看到了,我被桃之炸断喉咙的时候就已经在宇宙里看到了…… “我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735 脱离剧本 所有的绝望顺着晁千琳的眼眶倾泻而出。 她原本没有想过这些,可话一出口,这些早就潜藏在她意识中的内容就也跟着语言涌了出来,让她又一次被迫臣服在“天命”二字之下。 神明是高维的存在,神选是被写定的故事,诸多线索一直隐藏在“宇宙”的浩瀚里。因为变数与交叉必然存在,不断变更的剧情没有被记录的意义,但晁千琳往返生死时见过的大纲足以理出主线和头绪。 她沉浸于悲伤的那些日夜,思维难以集中的后果是海量信息铺陈开来,尽管晁千琳不曾主动去挑拣,却早就意识到她所说的那些就是将要发生的事。 可是,可是。 她还是发现了契机。 晁千神已经杀掉了终章里需要她保护、激发她斗志、而后让她化身为神的男主角。 凭借原本的梗概,接下来到底会发展出什么剧情她完全不知道。 为了改变被高维带离晁千神的宿命,她挣扎着,企图摆脱那些缺乏细节的剧情指向,用小环来影响大环,却又眼睁睁地看着所有角色准备好自以为高明的机巧,按部就班地推动事态行进于故事的主线,向着结局迈进。 而且,还存在一个巨大的盲点。 那个所谓的男主角,那个该与她相爱,共同离开这惨绝人世的白明到底是什么,她依然不懂。 事到如今,她已经掌握了与神选之神完全相同的信息,却不知道白明到底是什么就只会有一个原因。 神也不知道。 想到为此丧生的数十万人,为守护世界平衡费尽心力的灵辖、天师,为此受尽苦难和煎熬的雏子们,晁千琳终于理解了晁昭等人不愿说出真相的原因。 这简直是“何不食肉糜”的抽象化。 一群不被生死和情感困扰的东西,逼迫着生死线上徘徊的人类去透支自己的情感,只为了一个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懂的东西。 她仅仅是被天命中的白明和内心中的晁千神拉扯就已经痛到不愿意再爱任何一个,那些实打实的血肉之躯一一逝去又会换得爱人、亲人、朋友怎样的肝肠寸断。 神选,就是个伤害了太多人的笑话。 可她面前的齐升逸对她冲口而出的诸多“结局”丝毫不觉惊讶,依旧摸着她的头发,等她的啜泣变成嚎哭,又渐渐虚弱变回平静,才笑着说道:“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就试试依靠我怎么样?” 晁千琳眼中的对方形象在泪水中模糊至极,在这一瞬间,他不像是平日里那个时而精明、时而淡漠、时而深情的老人精,反而让她熟悉到无法忽略心中的违和。 许久许久,她难以置信地喃喃:“师傅……” 对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拉进自己怀里,任由她更大声地哭了出来。 “原来……大哥给你的,不只有那个吊坠……原来……大哥,师傅……我……” “这算是巫术吧,现在两个意识都在我一个躯体里,所以这具身体的寿数在双倍地消耗,需要两个人共同和我形成牵绊才能勉强支撑。” 他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突兀地直入主题:“千琳,我要告诉你的事,也不能说的太深,你还记得我们都问过你那两个问题吗?” 晁千琳急急地说:“我有多美,我为什么这么美。” “你现在知道了吗?” “我……”晁千琳犹豫片刻,“因为神选,因为我是第一个被选中的雏子,他们不曾想过会造成凤城地震那么严重的后果,所以给了我最直观也最重大的特异,让我成了最容易被塑造成神明的人。” 对方微微点头,又缓缓摇头。 晁千琳大为不解:“师傅,真相不是这样吗?还是,真相不止如此?” “如果我说,晁昭和齐升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真相,恰恰是因为他们都不明白真相,所以无法给你回答,你会怎么想?” 晁千琳喃喃:“如果你们也不知道真相……你们一个侵入了神谕通道,一个能看到因果和环,可是连我看过的神选剧本也和你们说的相同,即便如此还是不知道真相……” 她忽然灵光一现:“桃之说神或许不只一个派系,有造神的一方,也有不赞成的一方。也就是说,其实真相已经因为两方的争斗混沌了,我曾经知道和现在确信的‘天命’大有转机,已经脱离了原本剧本的控制!” 话音刚落,她对面的老人就突兀地咳了一声,一口血喷了她一脸。 晁千琳知道自己说对了,匆匆扶起他,满心惊惧与悲怆地等待着神的审判。 好在,齐升逸的身体挺了下来。 但这也在说明,她依旧没有参透全部。 晁千琳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暗自思考自己到底还有什么事没有想通。 事到如今,所有的线索应该都已经出现了,她对天命的理解也已经到了尽头,除了“它”代表的神选的目的以外,她都明白了,还有什么是她依旧不懂的? 蓝晶、奚满月、奚钩月和她一定是雏子,白明会被晁千神击杀已经证明了他就是东方捷溪口中的“它”,卫语信是“神的第一个信徒”在他的作为下不容辩驳,夭夭大概率与神选无关,只是因为自身的特性出现在这件大事之中,就只剩下任道是、晁千神作为主要角色,依旧身份不明。 可如果任道是不是雏子,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留在事务所的卷宗是他的障眼法?他只是想混进雏子中,完成任家和钟家阻止神选的任务? 问题是如果用雏子间的第六感来验证,晁千琳对他的雏子身份没有丝毫怀疑。 那就只能解释为他身上的特异刚巧可以打断神谕…… 果然最后的核心问题依旧在晁千神身上。 他到底是什么? 雏子?反派?节点?又或者是,另一方派来阻碍神选的人? 晁昭告诉她“天命”未定,那未定得是哪个部分? 晁千琳隐隐感到自己依旧遗忘了什么。 那是个至关重要的伏笔,却像是奚满月面对那颗胶囊、晁千神面对脑内坚冰一样,被有意拖延到最后那一刻才能被释放。 她不想如此,却想到脑浆几乎沸腾还是无法将那件事与如今关联。 怀里的老人每次呼吸都像拉响了风箱,晁千琳低头关切,忽然又想起那个问题: 【齐升逸讲起自己的过去,真的毫无意义吗?】 736 他说他们 现在看来,雪灾已经不受原本的神选剧本控制,任道是说雏子们最大的难题是撑到那一天至少说对了一半。 奚满月对蓝晶的迫害显然是为了加快实验的进度,所以她理应把蓝晶这个复活蓝羽柔的载体直接扣留。 但晁千神把他救了出来,作为交换,拿走了蜃珠,他的目的只能是拉长实验时间,给自己更多做足准备的时间。 他在做的准备晁千琳只能确定六成,其中细节还无法猜透,但他和她在做的准备绝不可能有冲突,完全不需要担心。 而任道是这几天也万分老实地在家猫冬,除了画符根本没有任何动作,似乎真的如他自己所说,仅仅想活到那一天再寻找契机,抢到晁千神交给钟家的那件法器做出杀她的动作而已。 卫语信却借着王长胜和曾经的人脉大洒钞票,不顾一切地在寒灾之中增加可联络的教徒,为万神教招揽信徒,誓要将她预见中的十几万人翻倍翻倍再翻倍。 至于奚钩月,晁千琳无法用魔的方式思考,根本想不到她可能去做什么,这种被排斥在天道之外的人也完全未被宇宙记录,无迹可寻。 从齐升逸的故事来思考,世界是环,环环相套,小环会波及大环,这和桃之曾说过的世界是一张网原理如出一辙,一处抽丝打结,四面八方都会被改变。 也就是说,晁千琳还是钻了牛角尖,一直在从身边出发,或许她应该从过去或未来来寻找关乎当下的线索。 未来已经改变,即便推断敌友也仅是参考,想要解决目前的问题,也就只剩依旧没解决的那段空白了。 津城港一战那夜里,任道是到底做了什么? 白明怎么会拿到白阳的信? 还有…… 晁千琳脑中一声钟鸣。 那件她遗忘许久的事终于紧随这两个问题回到她的脑海—— 打破那个深层恐惧的幻象到底是因为白明对她说了什么? 她突然满眼惊惧地看着怀中的人,又后知后觉了一件事。 他说:“如果我说,晁昭和齐升逸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掌握了真相,恰恰是因为他们也不明白真相,所以无法给你回答,你会怎么想?” 他说,他们。 晁千琳颤声问:“大哥,你为了用蜃珠,也放弃了一只眼睛吗?” 曾经毛凤化身蓝晶般自然而然的变幻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晁千神勉力从她怀里支起身子:“是啊。” 晁千琳松了口气的同时轻轻叹息一声,自然而然地接受了交谈对象的一再变化,只道:“我去过奚家了。” “什么时候?” “老任给了我灵气豁免法器之后,立刻。” 晁千神问:“那你懂了吗?” 晁千琳点点头又摇摇头。 进入笼罩本部的大阵之前晁千琳根本没料到,她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入侵并不是因为灵气豁免装置的神乎其神,而是因为阵内根本就已经没有了可以抗衡她的人。 深山度假别墅群一样的缓坡上,随处可见落雷和火烧后的焦黑,空气中灵气充裕得极不正常,却又干净得毫无鬼煞、野魂和血腥气。 别墅群正中广场上硕大的睢族文字帮她明白了,这里发生过的是巫法之战,见过出门迎接她的第七十三代的天师之后,她更加确定了晁千神的故技重施。 那个才十几岁的奚家孩子双臂整齐地不见,绝对是献祭的后果。 既然已经知道他曾经来过,有人迎接自己晁千琳也不觉奇怪,便跟进了其中一栋别墅,见到了任道是构想中可以抗衡奚满月的四大家族大族长,奚山。 这位老者躺在床上,气色还算不错,神色却和奚成必初次见她时一样充满玩味。 “晁小姐,老朽就不起身了。” 晁千琳不禁想起了那日再见奚南时的尴尬,只能说道:“前辈好好休息就好。” 奚山勉强勾了下嘴角:“看来这事,我们不便插手了。” 晁千琳点点头:“为了四大家族的安全,确实。” “这么说,灵辖已经有把握了?” 晁千琳沉吟一阵:“我不清楚,我和我大哥,或许不能算是灵辖。” “是吗……那也好,也好。” 晁千琳能感觉到室内所有围聚在奚山周围的天师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想让她对“她大哥”的作为付出代价,偏又对她这个来去自由的空间法师毫无办法,因而更显怨毒。 晁千琳只想苦笑,却知道不该露出任何种类的笑意,又沉默了许久奚山才看够了她,摆摆手送客。 看来,晁千神来到这里的一大目的就是借奚家本部的大批正法阵法和天师,摆脱那些纠缠他的冤孽恶煞,明面上保住自己的性命,给自己留下喘息的空间。 另外一个目的,便是先行把四大家族对他们兄妹二人的仇恨拉满,帮另三家和任家重新拧成一股绳,给万神教和卫语信的扩张带来里世界的阻力,限制奚满月、任道是对晁千琳和蓝晶的肆意利用,顺便削砍最后关头可能对雏子安全造成威胁的正道。 第三个目的则是,寻找齐升逸,促成此时他和她顺理成章,突破天命的会面。 这一手可说是晁千神和奚满月的双赢,后者为了摆脱随时会来到岚城对她发起制裁的大族长,和柳小柏这个可以帮她窥透复生实验的重要素材,不得不答应下来。 晁千琳不无怨愤地说:“最终决战之前,主角和boss不该碰面,所以你才搞的这么狼狈?” 晁千神又咳了口血,笑着反问:“你就那么确定我是boss?” 她摇摇头:“之前是很确定的,现在不敢了。” 晁千神摸着她得脸:“命魂还在蓝晶手上?” “嗯。” “太好了……”他似在叹息,认真地凝视着她的双眼。 失去了那些分走他精力的傀儡,晁千琳再熟悉不过的“爱情”又回到他眼中,随时都要溢出来。 她知道这时该重回现实,却又不舍这样的他,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任由他看着自己。 晁千神忽然轻笑一声,悄然贴了过去,嘴唇弗一相吻就再难分离。 【要是能错到最后就好了……】 二人俱是如此想着,这想法却意味着无法如愿,只片刻,晁千琳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737 搞笑角色 晁千琳气恼至极,若不是看到备注“夭夭”,她已经把这玩意儿摔出去了。 【她怎么又搅合回来了?】 她心下凛然,慌忙接起电话,对面的猫妖语气深沉地说:“千琳,我跑遍了半个中国,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鬼头山五老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什么?” 这真是大出晁千琳意料,一旁的晁千神也露出些许震惊。 这几个妖物的递柬晁千神是亲眼见过的,任道是近日里和那二妖的交易晁千琳也是确有证据的,它们怎么可能在蓝晶出生之前就已经死了? 而且,夭夭的语气就仿佛她知道这个消息对晁千琳意味着什么一般。 她忙不迭问夭夭:“那你知道近些年还有他们的消息是怎么回事吗?” 夭夭道:“完全不知道。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他们的近况吗,这之前我也以为还有两个残废活着……” 电话对面忽然换了人,桃之说道:“千琳,我们不能继续追查了,抱歉。” 晁千琳放下戛然而止的电信号杂音,无奈地看向晁千神:“如果我没猜错,津城港大战那晚,老任就是在和这家伙交易,拿到了那件能杀我的法器吧?”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东西?” “咱们家始终在我的空间感应里,蓝晶曾经在客厅拿出过那个东西,之后就凭空失踪了,那时我就知道有个特殊的法器存在。 “后来任道是杀了黄强,想阻止我知道事务所存在的某种东西,蓝晶失踪也是在事务所着火那晚,之后钩月找他的时候又遇见了你,很明显那个东西与我有关。 “我本来还疑惑我的异常有什么可操作的空间,但昨晚蓝晶提了一句,你要杀我,我就懂了。” “我不会杀你的。” “我知道。”晁千琳闷闷地回了一句,“如果你要杀我,不会现在来找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时候来吗?” 晁千琳白他一眼:“难不成是因为想我?” “不可以吗?”晁千神笑道,却又猛咳了几声。 晁千琳赶紧抚了抚他的背:“所以说,昨天还是齐升逸来,他现在怎么样了,死掉了吗?” “连我都变成这样,如果他再见你真的会死。” “那你怎么看鬼头山五老的事?” “你不是也懂了吗,这群老家伙,线索留的真够恶心的……”晁千神抱怨了一句。 晁千琳却叹了口气:“看来,我们都欠了白和,永远都还不上了。” 事已至此,很明显那所谓的鬼头山五老两大残废就是白阳和白和两兄弟,除了他们还有谁能搞得到这么偏门的法器?若不是他们,白明又怎么能有与那二人碰面的机会? 想来白和他身死前应该已经明白,白阳一旦醒来很快也会厘清事态,若是他和他掌握了同样的内容,白阳的寿数也会清零。白和已死,最近还与任道是有联系,把他稳住的人必是很久没有获得关注的白阳,只怕他…… 津城港大战那夜,任道是目送蓝晶和宁家登离开以后,默默坐在晁家客厅。 虽然约好了见面时间,但他总觉得不安,隐隐担忧他要找的东西是否真的存在。 白明向来对他视若无物,这时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仿佛是在陪同一般。 这巩固了他对晁千琳鞠躬时就已经做出的决定。 要在一定会越来越失控的日后活下来,他必须做出和天命剧本截然相反的事——在最后一幕谋杀晁千琳,当个boss,获得配角以外的戏份,逼神明现身,才能对冲掉神选剧本的剧情杀。 这逻辑甚是玄妙,但相信神选的任道是对自己唯一的活路深信不疑。 他会被如此想法左右,便是任家为了阻止神选,针对他这个雏子制定的特殊战略。 在任世间眼中,任道是从来不是个孙儿,而是帮任家从越来越偏离正义的另三家手中夺回大权的工具。 他明知道任道是缺乏情感,便越发凶猛地孤立他,压迫他,扭曲他,让他自幼就对自己工具人的身份心知肚明,帮他怀疑世界,怀疑身边所有人,怀疑自己。 他对任道是灌输的全是“你这样的异常只需被家族利用就好”的思想,又似不经意地让他坚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活着才是硬道理”的信条,还在每夜的通话间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晁千琳的重要和强大—— 她一出现在岚城,就自带个能力和精神变态的保镖晁千神,还带着有隐藏要素的灵辖身份,出场即退场的npc把她送到大反派齐升逸面前,正派“老爹”自觉成为她的后盾,帮她善后琐碎。接下来两战的反派蓝晶和白阳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成为她的庇佑,连高高在上的奚满月都成为她的党羽,更是用妹妹入魔的方式和她构建了甩不脱的联系。 对方的威胁无处不在,他如果想保全自己,就只能将对方除去。 任道是接收了这样的暗示,毕竟任世间说的无不是事实,无不是他读过的小说中潜藏的逻辑。 这个女人,容貌是完美的,能力不输于他,所有的剧情人物不是爱她就是要她,所有的剧情都能与她构建联系,是主角。 而他任道是,孤立无援。 他求助于朋友的时候,对方只想陪她打游戏;他重伤濒死的时候,她一出现,他就会被遗忘在角落;他在“它”眼中毫无影像,她却能得到“它”的应答,并被“它”全身心保护。 任道是不嫉妒,只感到危险。 他坚信着,她会抢走自己活下去的空间。 他相信神,相信着神选,相信着即便是自幼被任世间培养又防备的自己也有得到生存意义的一天,相信着“爱”这种东西一定和自己的生存意义有关,却怀疑着自己是否真的能活到那一天。 他不是故意避开其他雏子的耳目去和这些人交接,只是由衷不愿去冒风险,去群魔乱舞的混战中挑战自己的命数。 正如他在严良墓中所说,他认定了晁千琳的异常是主角型号,也如蓝晶一般早早看清了自己的定位——他是个活跃在主角身畔的搞笑役同伴,是会在危急关头被拉出去祭天,激发主角斗志的存在。 酆都锁魂阵一回,他被马老星君的晦气所累最深,甚至超过了霉运缠身的白明足以验证这一猜想,再之后他又挑破了兄妹二人扭曲的情事,从搞笑角色变成了跳反预备役,现在晁千神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贸然跟到晁千琳眼前,他很有可能被迫洗白祭天。 任道是鼓起勇气,再次看向白明的眼睛,果然还是没能找到自己存在的痕迹。 他嘲讽一笑:“那个鸟人好歹还会被阿神嫉妒,会被千琳利用,我却像是垃圾。估计那边忙起来之后,都没人发现我没参加团战吧?” 他没想到的是,话音刚落,他约好见面的那人就出现在了晁家。 738 津城夜明 “你们还真准时。” 全副武装到只露出眼睛的二人齐齐发出了嘶哑至极的声音:“字条藏那么隐蔽,就不怕我们看不到你的留言吗?” “那边眼睛太多,字条比较安全嘛。等下,我去拿钱。” 任道是抖出桃木剑,走到晁家那扇他亲手换上的防盗门前,一剑劈开了板材,成捆的人民币掉落一地,“应该够了吧。” “够了。” 任道是接过对方递来的小玩意儿,认真打量着:“怎么用?” “沾了对方的血,随便什么咒语。” “随便什么咒语?”任道是再次检视着手中小小的棺材,“意思是只要能让它受灵气发动,后续就会自发进行?” “对,逆流灵气你们天师控制不了,也只能这样了。” “这是哪儿来的?” “重要吗?” “当然了,如果背后有血债,我被人家追上门来怎么办?” 那二人对视,各自嗤笑:“放心吧,早年间从白阳那儿顺的。” 任道是点点头:“这玩意儿真的困得住任何活物?” “理论上除了魔,什么都可以。” “魔啊……”任道是暗自惴惴。 他在各省鬼市贴悬赏收这件法器的时候奚钩月离入魔还远,偏偏她受自己和老爷子引导入魔的此刻,他得了空,拿到这件法器。 冥冥中似有天意正警告他不可为。 正自思考时,他身边的白明忽然说话了。 “千琳呢?” 任道是惊讶地转头,却听见那二人答道:“去忙了,等着吧。” 白明微微点头,似乎把什么东西收进口袋,不再说话。 钱和二人一同消失于空间裂口之后,任道是收起那件法器,又和白明并肩坐了一阵,忽然勾起嘴角:“我还是,去看看那个三白眼比较好。” 他到底去医院做了什么,这几日里晁千琳才知道,晁千神却早就对其中猫腻有所猜想。 那日里卫语信带走晁千神之前,晁千神被再次休眠后又睁开眼,发现透进窗内的影子变了角度。 除了意识到自己被动了手脚,晁千神还意识到,自己丢的那段时间不短。 也就在那段时间里,任道是比所有雏子更早地与卫语信结成了盟友。 在走廊外听到卫语信和晁千神的对话,任道是立刻冲进了病房,见到了昏睡过去的晁千神和挑眉看他的卫语信。 “你是哪位?” “你刚刚没听到吗?”卫语信背着手朝他靠近一步,准备着随时出手,再撂倒一个可能会阻止自己带走晁千神的威胁。 任道是猛地抖出桃木剑,顶在他的咽喉逼退了他的接近:“你这是什么门道,超能力吗?” 卫语信赶紧举起两手:“算是吧,这位先生,我没恶意的。” “那你刚刚说的那个什么教是要干什么玩意儿?” “也没什么,只是要帮助被神选中的人成为神而已。” 任道是的剑尖微微一颤,显而易见的震惊和笑意一同涌上。 他喃喃着“果然”,一屁股坐到了晁千神床边,看似如常,实际上却异常戒备,沉默着思考了一阵才问:“你为什么来找他?” 卫语信也不隐瞒:“因为他是被神选中的重要的神使,我需要他回安灵教主持大局。” “这么说,你要把他带走?” “怎么,你要拦我?” 任道是嗤笑一声:“求之不得。这小子一有机会就想阴我,我巴不得他离岚城远远的呢。” 【顺便也离千琳远远的。】 他已经从卫语信的话里听出对方并不知晓晁千琳的存在,不然傻子都能明白什么才叫被神选中。 如果这人真能把晁千神带走,晁千琳也能离帮助她成神的人更远一点儿,那他各种意义上都能多安全一阵。 不过只凭这么几句话,他还是对这人不甚放心,便问:“你为什么这时候来?” 卫语信道:“昨天见晁老师伤得不轻,今天想来探个病,但楼下那家伙和这边这两个人的意思是津城港那边折腾得厉害,我正好有机会避开耳目,就来咯。” 【确实,今晚钩月入魔,家族和杜秋风撕逼,千琳被那边抢成重伤,奚满月也忙着,这个看来知道些内幕的局外人适时出现,晁千神被误会成最有可能成为神的家伙……真是天意啊……】 任道是摩挲着桃木剑,头也不抬地问:“和我讲得这么清楚,看来你本来也不担心我拦你。怎么,对自己的超能力那么自信吗?” “当然了。你如果觉得自己比地上这两个人还强,也可以试试看。” 卫语信在他的戒备下无法靠近,便有意激任道是靠近自己,试图催眠和读取他的所知。 但任道是完全不吃这套,把剑竖起来对他瞄了瞄:“你也可以试试看,我不点头,你能不能把他带走。” “你刚刚可是说过你不拦我。” “我确实不想拦你,但前提是你真的带得走他,若是你做不到,怕是要起反效果。”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道是指指窗外:“你知道那边到底闹得多厉害吗?” “似乎是有人入魔,四大家族同时准备着和另一个妖怪组织的战斗,所以要把魔顺便清除。” 毕竟近来四大家族都正备战,卫语信来到岚城后接触过的里世界人也并不多,除了晁千神的武力值、黑历史和联系方式,他能扩展的消息只有近来里世界人越来越少见的原因。加上昨天从奚北那里知道了四大家族备战的目的,今天从白阳这里知道了此处有这个外人的原因——钩月入魔,晁千琳必须离开以外,更多细节卫语信都无法拓展开。 任道是冷笑一声,对他说:“听好了。地上这个人叫白阳,是里世界的黑市商人,受他妹妹晁千琳委托来看护他。这一个叫李立青,是个短时间内能潜遁万物的修者,来刺杀他的原因是被狱友洗了脑。 “那个入魔的叫奚钩月,是奚家族长的小女儿,叛逆期,为了报复自己老爸,和他妹妹发生了关系,结果求而不得心魔爆炸。他妹妹为了不连累他,主动跑去跟魔打架,打不过,就主动跑去找魔的老爸合作。 “于是奚家族长利用他妹妹的人脉当诱饵,勾引妖怪那边来正面硬刚,这样就能让魔和对手互相牵制,自己人浑水摸鱼。 “但魔要渡劫的,魔心心念念地就是他妹妹,场面肯定很混乱,不过他妹妹和他一样特别,绝对不会死的。” 卫语信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把他骗走,麻烦你了。” 卫语信干笑两声:“你可真有意思。” 任道是耸耸肩:“我不是开玩笑的。其实我也和他们一样,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看上他,却不来找我。” “你的意思是你也是雏子?” 739 恶人本能 “雏子?”任道是缓缓点头,“随你吧。哎,就这么凭空跳出个人说要帮我成神,我是不会信的,也就骗骗这种偏执狂吧。” 卫语信见他起身就要走,忽然叫住他:“你会一直留在这边的,是吧?” “我事务所在这儿,怎么走?” “如果你真的是雏子,不妨也试试我的办法。” 任道是瞥他一眼:“成神的方法?” “是啊。神是由信仰汇聚而成的,代表某种极致属性的概念,无关善恶,如果你知道自己的特异在哪里,不妨试试汇聚自己的信徒。反正神是复数存在的,说不定,最后会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 任道是似是无心地应了一声,离开了病房,第一时间用出手段确定了卫语信的联系方式。 于是,晁千神昏迷的那七十多天里,卫语信和这从天而降的便宜雏子多有联络。 任道是还真的按他所说尝试着汇聚了属于自己的“信徒”。 他这人的特异是没有“爱”,加之之前不断失败的相亲经历、不为人知的骇客技术和网络营销号阅读经验,仅仅半月,他就创建了一个名为“失恋战线联盟”的绝对男权网站。 网站的内容旨在宣扬何为男性权力,“力”为重点,如何表达自己的“力”自然是主要内容。 他不懂爱,但懂恨,深知后者因为人类的劣根性更加容易被煽动,所以仇视才是“绝对男权”的真意。 相较更难视实现也更易触碰红线的暴力,低俗自然而然地占据了主导,于是很快就吸引大量对女性并没有真正恶意的老色批加入这场匿名于代码的狂欢。 卫语信对他的恶趣味深觉不满,却对这人的执行力和洞察力深表认同。相较向善,向恶更容易让乌合之众团结一心也为他敲响了警钟。 晁千神的“恶行”并不比这人少,只是来得更隐蔽,更高傲,想必他代替自己真正引领安灵教不是难事。 谁知那之后两个月,卫语信越来越坐不住了。 任道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站长”身份,保障网站的安全和可持续性,维持日渐壮大的用户增长,使用了“投名状”入会的方式,导致整个网站向着一个极端恶劣的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从侵犯个人隐私的低俗视频到伤害身体健康的违法活动一线之隔,乌合之众的狂欢轻而易举地擦除了这条线。 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增加一个入会成员,就意味着一名女性受到了不可逆的身心伤害,成员上传的视频内容已经偏离民法,迈进刑法太多太多了。 卫语信一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换来如此触目惊心的恶果,不禁坐立难安。 好歹他也是个活在正常社会的人类,因为神赐的能力从来不曾在经济层面受过苦,受教育程度也不低,三观只是有些极端,却没有多脱离普罗大众。 四大家族的势力他清清楚楚,匿名举抱没有意义,还可能惊动反对神选的里世界团体牵连安灵教。 他只能靠传教和收买的手段,召集黑客随时准备攻坚那个依托于暗网的站点。 人手凑齐时,晁千神依旧沉睡着,医生建议再静养半月,卫语信下定决心在晁神使醒来之前,解决掉那个意外。 没想到任道是竟然先他一步,帮他打消了这个疑虑。 “我这边的糟心事越来越多,放着这群疯子不管的话又容易闹出大事,既然你那么擅长宗教事务,不如帮我接手了吧。” “哈?”卫语信毫不掩饰地发出个鄙夷的声音。 任道是懒洋洋地说:“宗教嘛,不就是帮绝望的人重拾希望的东西吗?现在这群人渣都有把柄握在我手里,够他们绝望一万次了,应该能轻松转化成教徒的吧?” 【这群人渣明明是你培养的,我看最该绝望的是你吧……】 卫语信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是,要我帮你把这些人变成你的教徒?” “不需要,随便什么的教徒都好,你保证他们老老实实聚集在一起,不会把我这个建网站的供出来就可以了。”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你让我试试吗?我试了,觉得没什么意义。而且,多谢你把那个瘟神带走,拉这些人头儿算是我的还礼吧。” 卫语信越发感到此人的深不可测。 医院那次的会面中,他一个“果然”就证明他早料到会有自己这样帮助雏子成神的人存在,再加上这人对晁千神的了解程度,说不定,他对神选的理解已经深刻到超越自己。 卫语信更加不安,又问道:“你说这没什么意义,是说聚集信仰也无法成为神吗?” “鬼知道,我根本就没明白你说的信仰是什么,兽人永不为奴?陈胜王?总之我不想管这些玩意儿了,资料和代码都在网盘里,你自己想办法吧。” 说完,任道是挂断电话。 卫语信看着短信里的链接,满脑子问号。 【任道是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教堂里那声“是——”划破了天顶投下的彩光,卫语信才明白,任道是的这份回礼到底意味着什么。 和那日病房内的教导一样,这仅仅是任道是拖住晁千神的手段而已。 他这个表世界人根本就不明白与魔比肩的晁千神有多恐怖,竟然妄图和他抗衡,真是玩笑。 那些被他半是胁迫半是传教稳固在网站中的肮脏生物和他偷偷藏起的李立青就此变成了他翻盘的唯一机会。 可惜,卫语信受到的震撼大过了头,因为还没见到他的神使,他甚至对自己肩上的使命产生了怀疑,只敢把希望寄托于那一天真的存在。 再之后,魔实现了自己的承诺,让他找回了希望,趁着安灵教大举出动,参与对齐升逸征讨的时候,把网盘里的数万把柄洒了出去。 万众臣服,卫语信听到了人群回应的声音,又一次默默期待着神谕,期待着晁千琳给他担回使命的机会。 可是,五弊三缺真的存在,他的特殊能力何尝不会带走他的运气。 740 塑成死敌 再次见到任道是的时候,卫语信也再次见到了晁千琳,偏偏后者见到他的代价是抛弃了神给的命魂。 原本,晁千琳会因为“爱情”,为了白明这个“它”放弃亲情、友谊去成为神,现在,晁千琳只会因为“爱情”,毫不犹豫地一路叛逆到最后。 卫语信发现这一点并不需要神谕的指引。她诞生的时候他就在旁侧,神赐给她的超量的因果溢出到他身上,赋予了他辅佐她的使命和能力。 读取意为提纯,休眠意为封存。 他会存在,就是为了帮她提纯然后封存她身周让她成神的那个原因,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她的构成。 地下室里,她身上带着和神明、宇宙、他每一次用出神力时那般不可言说的质感,可此时的她就只是个陷于爱情的小女孩儿而已,让他失望透顶。 于是,为了从张一仙处拿回晁千琳的命魂,卫语信也不断地付出着表世界人的努力。 被奚满月戒严的岚城只能拦住里世界的修者,却拦不住表世界的普通人,全国各地的人渣受王长胜,卫语信新的代言人指示,汇聚在晁千琳周围。 不知不觉间,这些因为繁衍本能汇聚的恶人把晁千琳这个可以和本能一词画上等号的人当成了信仰。 他们一开始就缺乏向善的良知和惯性,自然没有拜入万神教,而是私下结成了一个无名的团体,把最恶劣最猥琐的言辞当做教义,默默地观察着岚城的每一个角落,并使用“投名状”的方法不断地将这个险恶的集体扩张、扩张再扩张。 卫语信就这样足不出户地掌握到了所有雏子的动向,找到了张一仙的行踪,而后惊讶地发现那个女人根本就没能离开岚城,而是被奚满月困住了。 四大家族接受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之后,研究员们自然不愿放过第二研究所的实验数据和材料。 经过和走无常家族的交涉,双方共同破开了其中的酆都锁魂阵,送走了镇守其中的姜道一。 考虑到这里的布局高妙,其中鬼气与地府相连甚多,奚满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研究死者复生的场地。 凭借和晁千神给她的两个答案,奚满月万分确定那一天就要来了。而且她发现,因缘汇聚的大征讨中,她能通过机巧抢走主角的位置,但雏子四下分离的当下,她根本就斗不过真正的主角。 不觉间,奚满月对晁千琳的存在越发忌惮,随时为击杀对方做着准备。 没错,这就是任家对付奚满月这个雏子的阴招。 从功利至上的奚成必和为了科研牺牲婚姻的世钰身上,任家就能看出他们的女儿奚满月也会是个狠角色。 而她的成长也如所有人预期那般——七岁能理解二级符文,十岁能带队演习,从无败绩,十二岁就拿到了奚家族长世代相传的御鬼法铃——她法术、身法、头脑都好到出奇,甚至容貌可爱,性格温婉,连家世都无可挑剔。 就算钟家不出现,任世间也敢确定,这么个占齐了优势却看不出五弊三缺的天之娇女一定不是常人,他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放任她就这么成长,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与其瞒她,倒不如告诉她真相。 果然,满脑子只求“新”的奚满月得知晁千琳的存在后,相信了神选。 奚满月太优秀了,还深知自己到底有多优秀,她的自信远非雏子中的任何一人可比,见到这样自己无法匹敌的存在,既不嫉妒也不恐惧,只有好奇。 问题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存在任世间已经告诉了她,她还能研究什么呢? 奚满月为早知实情而错失的人生乐趣深感不满,继而多疑起来。 只是,任家的目的是要夺回自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考虑到任道是的出生年份也在那张纸条上,对方给她的感觉也是同类无疑,任世间不可能蠢到对她挑衅,他们同时讨好两个神的备选,甚至押宝到更可能成为神的她身上似乎没什么问题。 虽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当时的奚满月确实没想到任家这盘棋比她想的要大得多,她本人也确实是对方押宝的对象。 在奚满月看来,钟家能进入奚家本部逼亲一定出自任家手笔,毕竟那一日钟甫和袁曼安被捉奸当场的酒店是任无智订的,世钏和宁凡也是听了任世间的招呼才看到那边卿卿我我的二人,她会知道这些是任道是故意泄露给奚钩月的。 从求亲到悔婚,这么个幺蛾子全是任家操纵。 原本雏子和灵辖就是水火不容的存在,让奚家姐妹与四凶反目简直是多此一举。看到事态全貌后,奚满月瞬间了然这挑拨并非意义,让奚钩月入魔才是意义。 入魔便无法飞升,奚钩月就这样被神选排除在外了,而且奚钩月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入魔,正如多年前任平生在授剑仪式上入魔,任家的睚眦必报可见一斑。 另一个后果则是,她监管不力造成的一切损失都会变成她弥补万事的责任,奚成必一定会逼迫她在接下来的两次大战中身居要位,戴罪立功。这样一来,她便有了左右战局的能力,牵扯的因果大小可以和晁千琳抗衡。 到这时她再想起自己的毕业选题前夕,各地事务所接连发生行尸作祟的案子,给了她研究这一方向的灵感和实验素材,奚钩月不禁苦笑。 奚满月收她最重要的师傅入铃,晁千琳害她最重要的妹妹入魔,她们两个最有可能成为神的人不觉间已经被安排成了一对儿死敌。 任家的押宝意在阻止神选,他们要的是她和晁千琳成为死敌,斗得两败俱伤无法成神,甚至一同祭天。 即便如此,奚满月还是不愿的。 奚钩月是她最重要的人没错,但晁千琳是和她最相似的人。 她生在奚家,又因为无怒和自信崇强得很,无论是晁千琳的容貌、能力还是身份都值得她把她当做同伴和同类,如果可以,她想和晁千琳一起成神,弥补奚钩月无法飞升的遗憾。 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晁千琳袒露真心,全力交好,偏偏对方是个幼稚鬼,感情用事得让她无奈,甚至在见到晁昭的魂灵时被气到呕出心血。 事已至此,奚满月也就不再挣扎了。 为了防止这个强劲过头的对手搅乱神选,她只能除掉她了。 所以接下来,任家有意在讨伐中留手,讨伐结束后孤立任道是,递给她大族长出关的暗信她都坦然收了。 好在卫语信给了她些许希望。 741 交换契约 “卫教主,初次见面。” “初次见面。什么时候放我走?” 奚满月笑出声来:“我为什么要放了你?” “你也是雏子,我就直说了吧,我要回到晁千琳身边,帮她成为神。” “你能怎么帮她?” “帮她汇聚信仰。” “真是玄妙啊。信仰到底是什么?” 卫语信不置可否。 “如果那群恶臭的男人恶臭的欲望都算得上信仰,我倒是大开眼界了。” 卫语信毫不在意自己的后手被她看透,只直言道:“我一定会让千琳成神的,无所谓方法。” 奚满月盯着他手上的指环,若有所思。 或许她真的该放过卫语信。 她的发问是真心的,她搞不懂“信仰”到底是什么。 既然卫语信说汇聚信仰就能成为神,那晁千琳被晁昭封锁在山上,几乎与外界没有接触的晁千琳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难道她在里世界的通缉令换来的名声就算得上“信仰”吗? 那晁千神实打实的恶名不算吗?为什么这人除了傲慢和偏激,根本就没什么和其他人不同的成长呢? 不除掉晁千琳,这人注定不会帮助自己,也就只有放他走,她才有可能保住这个同类,顺便窥透天机。 那之后告诉晁千琳只有一人可以成神自然是骗她的,奚满月只是不希望对方妨碍自己,妨碍卫语信罢了。 她需要绝对的安逸,需要对方站在台前引开视线,给自己充分的时间完成她理解中唯一一条与她和天命都相关的道路——死者复生。 那么问题来了,齐升逸的资料都落在了任道是手里,这个老人精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白明复活蓝羽柔,异空间里几乎什么可用的数据都没留下,奚满月空有设备,却不知从何下手。 她也在事务所任职过,太清楚那只缩头乌龟脑子里除了保命就是保命,事务所里的防御法阵多到令人发指,靠道法去和任道是硬刚几乎没有可能,不然任家也不会不对他出手。 但如果她靠自己直接尝试实验,她很可能还不如当初占了boss位的齐升逸,只会被业果飞快地透支生命,失去候选的可能。 这期间奚满月不得不应对着讨伐后繁冗的善后事宜,为这份惹人厌的天命再次焦虑。 奚满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在讨伐最后出的风头超越了自己这个角色位置的承受能力,现在正被天道一点一点讨回来,晁千琳那边的顺遂则是在接受天道的补偿。 好在翻检案件相关杂物时,她发现了一件本也属于齐升逸的东西,豁然开朗。 那是白靖廉与齐升逸签订的契约。 这说明那些消失不见的白家试验品有所含义。 据奚满月所知,现在表世界留有踪迹的白家人还有一个,依靠御鬼法铃中留存的晁昭气息,她尚能和掌握那个白家人的恶棍取得联系,顺便借他把善后事宜处理得更加妥当。 果然,晁千神换给她的柳小柏帮她验证了齐升逸与白靖廉血契内容,顺便帮她找回了被潜藏在异空间中的其他白家人。 奚满月在打开血契的同时,发出了比妹妹更加恶劣的笑声。 “原来,这才是我的使命。千琳,我们果然是同类没错,连魔也是那么认为的。” 一众白家老幼与齐升逸的设备自然关联,为了加快实验进程,奚满月生出了使用蓝晶的想法。 彼时晁千琳留下的霉正自生长,奚满月来到关押张一仙的房间:“张小姐,不知道你们的神术里有没有克制逆流灵气的方法?” “有啊,我店里的点金石就好使。” “不在你身边就算了。”奚满月说着就要离开。 张一仙赶紧叫住她:“这位姐姐,你到底想干啥啊?我以前没见过你吧?我赶着逃命呢,能不能别跟我俩开玩笑?” “我们四大家族有义务保护里世界修者,您在我国遭到追杀,确认您人身安全之前,我可不能把你放出去送死啊。” 张一仙冷笑一声:“再这么绕圈子我可就不客气了。” 奚满月笑眯眯地说:“你们女巫如果没有法器就用不出法术的吧?” “呵呵,是吗?”张一仙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遍布互联网的灵体碎片忽地汇聚而来。 奚满月察觉到身周灵气变化,依旧不为所动:“我从来没防过你,你却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待到现在才想离开,我猜,是你留给蓝晶的东西终于被他看到了?” 张一仙脸色一僵。 她不是个城府多深的人,至少和奚满月比不了,这时再想掩饰已经晚了。 她当然认识面前这人是谁,只是外界同僚的通缉她不得不防,又担心蓝晶不知道消息全没防备,才留在这个安全的地方,时刻准备着他那边出了问题就过去帮手。 这时看对方挑明了,显然也是打算用蓝晶来威胁她,她也就不再装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蓝晶帮我做实验。” “你也想要他的眼睛?” “是啊,不过我不确定你对他到底算什么。” ———— “所以你等到现在。” 两个人都明白,蓝晶会跑到张一仙的住处就意味着,晁千琳的冷情让那个恋爱脑的鸟人受不了了。 在这种蓝晶亟需张一仙安慰的时候,她的价值才是最大的。 奚满月点点头:“顺便,我还想知道他对你算什么。” 张一仙淡淡地说:“大可不必,我们说好不会爱上彼此的。” “随你吧,反正用晁千琳的命魂换他,或者用他的眼睛换你,对我来说都可以。” “这种事也不能只问我一个人的意见吧?” 奚满月笑笑:“那我去把他请过来如何?” “好啊。” “然后你们就有把握合力从我这儿逃跑了,是吗?” 张一仙被她逗笑了:“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心里明镜儿似的还跟我废什么话?” “我的意思是,他如果来了就跑不了,你不如自己决定吧。” “照你这么说,不管我怎么决定,你都能干掉我们俩,有什么意义吗?” 奚满月拿起手中那本契约:“意义可大了,你们女巫不是迷信于契约吗,我需要你亲口把规则说出来。” 742 逆流而上 张一仙的脸彻底沉了下来,认真思索了许久,她才答道:“晁千琳的命魂,绝对不能给你,你去抓蓝晶吧。” 奚满月大笑了出来:“蓝晶还真是可怜啊。好,我这就去找他,你可要等他哦。” 她最后六字出口的同时,张一仙周身一凛,嘴巴不受控地说了个:“好。” 看着奚满月离去的背影,冷汗顺着张一仙的额角渐渐低下。 她果然打不过那个女人。 作为可以和晁千琳匹敌的对手,奚满月自然也拥有与之相当的能力,言灵这种东西她只是不屑使用罢了。 张一仙捏紧了手中物什,知道自己已经迫于无奈亲口和对方做了约定,蓝晶到来前不能逃离此地。她狠狠地捶了几下床铺,从床单的褶皱中看出股有关死亡的预兆。 【我是该期待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占卜师,还是该期待自己是个幸运的女巫呢?】 她叹了口气,本以为自己能像前辈们那样平静地面对生死,此时此刻她却只想扑进蓝晶怀里哭泣。 她并不是更爱惜自己,只是奚满月不懂女巫对契约的迷信到底为什么会那么深。而且这是张一仙用卫语信的位置换回的报酬,是蓝晶最看重的那个人的命运,她怎么可能可能假手于人。 “该怎么办啊,我快要死了,这东西该给你吗……” 当然,最后她还是把晁千琳的命魂给了蓝晶。 成神的方法并不能把蓝晶骗来,奚满月不愿暴露张一仙在自己手里的消息,只怕对方会要求她用晁千琳的命魂交换,索性动用了暴力。 原本蓝晶是可以靠身上的魔法阵逃掉的,无奈奚满月早就在他的内脏上动了手脚,蓝晶稍一转念也就懂了,便不再挣扎,跟她走了。 被挖走眼睛对他来说也算是常事了,蓝晶几乎木然,只是张一仙的灵体碎片他太熟悉了,一走进二号研究所他便猜到了自家师傅的气息。 为了见到张一仙,他不得不和奚满月周旋。 “一只就够了吧,好歹给我留一边,我顺道帮帮你啊。” “你知道这些东西怎么操作?” “你觉得呢?”蓝晶耸耸肩,从怀里掏出蜃珠塞进空出来的右眼,“我老爹做实验的时候也没背过我。” 奚满月笑道:“你之前可是拒绝帮我的啊。” 蓝晶坦然:“这不是为了少吃点儿苦头吗?识时务者为俊杰。” 奚满月明知道他的小心思,却不揭穿他,毕竟他的头脑来自齐升逸,比她自己来验证这堆繁冗的仪器要方便得多。 于是接下来几日里,蓝晶老老实实地跟她忙碌着,同时借着蜃珠的便利,忍痛默默在自己被强迫修复的皮肤上一笔一笔地添加着黑魔法阵图。 随着他越来越明白奚满月在做什么,身上的伤痛得越来越难以忍受,奚满月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玩味,蓝晶对一切的无望也越来越深重。 【我到底,是什么。】 蓝晶呆呆地看着台面上那个没有面貌,颤抖着伸出手,还没碰到它,奚满月就抓住了他:“别犯傻。” 蓝晶甩开她,眼看着她将那颗他的右眼塞进那东西的眼眶,不禁后退了一步。 ———— 这几天,他们所做的正是齐升逸用自己和蓝羽柔炼成子嗣的法术,只不过最终目的与曾经几乎相反。 奚满月之所以不需要那枚吊坠,就是因为她要用蓝晶的一只眼睛代表子嗣,另一只眼睛作为父母。 毕竟蓝晶的构成都来自于齐升逸和蓝羽柔,蓝羽柔又是她父母的结晶,只要把没有命格的蓝晶部分肢体回溯到直属于蓝羽柔的成分,就足以代替那枚吊坠的功效。 因为竦斯身上因果最重的便是代表他们身份与能力的眼睛,使用他的眼睛成功率最高。 而且,用这样与蓝晶形式相同的东西做为载体,既具备蓝晶本身作为子嗣接纳蓝羽柔的兼容性,又不必受蓝晶本体寿数和命格的限制,可以完全攻克齐升逸之前的难题。 可是如果把代表自己竦斯身份的两只眼睛都给了这个东西,蓝晶本人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他会死的。 此刻,蓝晶清楚地意识到不论因为女二还是因为女主,他的死都是必然,但后者是他的心上人,既然如此,他还不如为她做点儿什么。 想到此处,蓝晶顾不上内脏的反噬,献祭了周身可以献祭的一切,跳过奚满月设置在研究所内的重重屏障,来到了张一仙面前。 “仙儿,把千琳的命魂给我!” 张一仙懒洋洋地支着脑袋,无力至极,一见到他,她的眼睛亮了一瞬,听到这话复又黯淡下去。 蓝晶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快,给我!” “你要用什么交换?” 蓝晶毫无犹疑:“什么都行,剩下的够我把命魂送回给她就可以,没时间了!” 张一仙认真地看着他,忽然笑得无比凄楚。 “你真的那么爱她?” “是,我爱她,可能比我意识到的还要早!” 张一仙点头喃喃:“妈的,爱到命都不要了……这样的话,就只能用爱你的人来交换了……” 她蓦地搂住蓝晶的腰,头埋在他胸口低声念动咒语。 这不是契约该有的样子,可是蓝晶还没明白过来,刺眼的白光便像万千刀刃般从他和张一仙之间溅射而出,将二人的影像割裂成片片微光。 打散又重组的感觉痛得蓝晶差点儿叫出声来,这种感觉是魔法反噬,他才刚刚经历过一次,不会有错。 等痛消去,他已经捏着张一仙的手机站在二号研究所门外,身后不远处,奚满月前后脚便跟了出来。 蓝晶想跑,双腿却因为连续的反噬完全不听使唤,整个人都扑进了雪里。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蓝晶翻检着身上的魔法阵,发现独属于他的命格被实验台上那个东西分走了一半,在他反复置换自身的过程中消耗了太多差值,除了眼睛,他身上足够帮他把自己换回晁千琳身边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奚满月揪起他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念叨:“原来魔女违背契约的下场这么凄惨啊。” 蓝晶颤声道:“你说什么……” 743 第二助力 “你们约定不会爱上彼此,应该也是契约的一种吧?”奚满月笑道。 蓝晶怔怔地看着那两根手指离自己越来越近,脑子里竟然不是晁千琳,而是张一仙。 他怎么会不明白呢。 但他就是不明白啊! 那个连他生日都记不住的蠢女人会爱他? 那个把他当成没有感情的动物的死女人会爱他? 那个与他朝夕相处、交换寂寞、彼此支撑的笨女人会爱他? “这是搞什么啊……”蓝晶感受着眼球脱离眼眶的剧痛,嘴巴不听使唤地喃喃,“这是搞什么啊,这是搞什么啊……” 绝望和雪片一同砸落在发间,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他满脑子都被这句话占据,再无他物。 他赔上了张一仙,却终究无法回到晁千琳身边,死得毫无意义。 眼前一片黑暗的瞬间过后,蓝晶大脑一片空白,过了数秒才忽然发现,他依然活着。 他活着。 这一瞬间的震惊大过了前一秒的恐惧。 试验台上那具身体似乎并不如他所料,是个代替他成为蓝羽柔载体,占据“蓝晶”这个名词下所有因果的合成物。 【那是……】蓝晶咬紧了下嘴唇,发现自己连绝望都不会了:“原来是这样……” 奚满月没给他回应,反而干笑道:“你还真是命大。” 一股熟悉的灵气悄然出现在蓝晶身侧,紧接着,他的衣领被一把扯住,仅剩的假眼也被干脆利落地挖走。 奚满月讥讽道:“这东西已经没用了,还救他做什么?” “如果小柔醒过来,见不到蓝晶一定会很伤心的。”晁千神故意学着齐升逸的口吻,说得极为肉麻。 于是,这两个恶人发出了让蓝晶想要落泪的大笑。 他败了,齐升逸也败了。 他们都是单纯的人,机关算尽只为了一个人、一件事,自以为聪明,却又因为欲望参不透真正的天机,看不穿真正的脉络,于是双双止步于此。 奚满月想要复生的人,根本就不是蓝羽柔。 而是白明。 因为白明模仿他人特异之处的能力,如此独特的蓝晶他不可能错过。那具没有命格、没有魂魄、没有寿数的身体,同样适合他。 【可就像千琳的完美意味着没有特征,全部适应就意味着全部不适应,能仅仅适配于白明的东西她真的找到了吗……】 蓝晶没时间思考,那边二人的笑声已经归于沉寂。 晁千神的话是假的奚满月心知肚明,头脑风暴仅仅片刻她就发现,这一次她有太多理由和他斗到底:“你难道还想从我这儿全身而退?” 晁千神耸耸肩:“我怎么可能那么天真呢?” 他正这么说着,一股体量庞大的逆流灵气轻巧地落在蓝晶身前。 援兵来得如此及时,奚满月觉得自己如果懂得生气,此刻一定会把自己的牙都咬碎,却只能平淡地陈述:“晁千神,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把那个东西给了蓝晶,用他的价值保住它的安全,等蓝晶有难再主动过来把他们都接走。” 她若不提起,蓝晶几乎忘了,自己手掌心的储物法阵里藏着那个导致事务所被烧光的小玩意儿。 晁千神不置可否地笑笑。 “从我这儿顺手牵羊,造出假的交给不识货的卫语信,再由他转交给没见过正品的四凶,仗着四凶在场逼任道是和你结盟,顺便让我以为那东西落在了四凶手上。”奚满月缓缓拍手,似乎在称赞对方的心机,“可是现在帮手已经来了,你还是站在这儿听我拆你的伎俩,又是在等什么?” 晁千神抬腕看了看表:“说的也是,我该走了。” “如果你不说清楚,就算是魔也别想离开!”奚满月忽然大喝一声,蓬修蓦地出现在她掌心,毫无犹疑地对那三人劈去。 蓝晶只感觉到晁千神把一个空间传送小丸塞进自己手里:“她在等你回去,走吧。” 一个“等”字让蓝晶再次生出想哭的感觉:“无论如何,谢谢。” 这就是昨夜蓝晶回到晁家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晁千琳认识的盲区。 而她不知道的,显然还有更多。 她懂得的唯有晁千神、晁昭、白阳、白和甚至东方捷溪,无论他们的根本目的是为了世界还是为了她,都已经奉上了自己的全部。 “大哥,我已经不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了,你只要告诉我,你是不是,会死?” 晁千神想再去吻她,堵回这个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晁千琳却躲开他:“让我依靠你,意思是你全都准备好了,对吧?” 晁千神点点头。 “所以现在,其实就是最后,你来见我就意味着这就是终局?”她叹了口气,“这么说,卫语信已经死了,对吗?” “是……就在刚才。” “你说你承载了两个人的消耗,需要和两个能左右事态的人产生牵绊才能保住你的命。 “雏子们都各自为战,四大家族都被你和奚满月玩坏了,白阳醒来顶多和任道是远程联系就可能像白和一样要受到天道的惩处,估计已经不在人世了。听刚刚桃之、夭夭的意思,他们跟你从来都没产生过交集。 “那剩下的就只是齐升逸而已,另一个人又是谁?” “我咯。” 一个清脆又稚嫩的女声突兀地插进二人之间。 晁千琳下意识一缩身子,人已经被晁千神揽在身后。 “你的正宫娘娘气度也不怎么样吗?” 这轻佻的语气让晁千琳生出莫名的熟悉感——虽然声线完全不同,其中抛弃世界又被世界抛弃后的肆无忌惮却像极了奚钩月。 晁千神道:“介绍下,这位是花不如,花家的木系灵辖,奚钩月的半个师傅,也是魔。” “还是你的小情人儿啦。” 随着这声音,一个身量娇小的女孩儿缓缓显形。 奇怪的是,花不如正亲昵地搂着晁千神的脖颈,脸颊就贴在他额侧,距离晁千琳不到二十公分,刚刚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花不如的位置,仿佛此刻的她依旧是个幻影一般。 对方似乎察觉到她的疑惑,身上比奚钩月还要庞大的逆流灵气随着她显现身影同时爆发,逼得晁千琳又往后退了一步。 她明知道对方是晁千神的同伴甚至助力,心中却莫名焦躁,只希望她立刻从自己眼前消失。 花不如见她一脸厌弃,笑得更加明艳,对晁千神低语:“酸了诶,你要是亲我一下,她会不会把我打飞出去啊?” 晁千神轻轻嗓子,忍回笑意:“适可而止吧,奚满月要来了……” “真是乌鸦嘴。”花不如不耐烦地搔搔自己艾米丽式的短发,“我昨晚的伤还没好全呢。” “总之交给你了,我这边还有点儿事儿。”晁千神不理她的抱怨,把人从自己身上揪下来,踢向一边已经露出天光的空间裂口。 与此同时,整个异空间从那道裂口开始点点碎裂,淡青色的雪片和冰封万里的岚城侵入方才尚算安逸的黑色蛋壳,拉开了最终章的幕布。 744 样板双子 让花不如成为自己的同伴,其实就是晁千神前往奚家总部的最后一个目的。 至于发现花不如就在自己身边,足以追溯到他尚在卫城的时候。 从钟爻处了解到的神选真相让晁千神一夜白头,过载的信息压垮了他的意志,便有了在淋浴间崩溃到失魂的一幕。 奚钩月为了修好自己的玩具,也为了晁千琳能多个值得倚仗的助力,用自己的方法唤回了晁千神的意识,追问他与晁千琳的过往,试图让他从记忆中拾起继续的勇气,找到前行的方向,巩固对她的执念。 透析人性弱点的魔自然是高明的,晁千神吃了她这套,因为无法表达三年前那场崩盘的细节,直接将她拖入了自己的记忆。 奚钩月沉溺于和晁千琳相关的剧情,却没发现,归元同心诀中侵入了一个自己的同类。 支配魔度日的是它们的潜意识,用于普通人的同心诀并不适用于对奚钩月的意识,晁千神这样的天才型选手弗一碰壁当即转变了用法,顺利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潜意识,也因为前情抛下了对特定对象的锁定,无意中将隐藏在他们附近的花不如也带进了自己的记忆。 毕竟是晁千神控制的法术,他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只乱入的魔,当时却没精力管她,任由她和奚钩月一样把他的记忆从头看到尾。 第二天早晨,趁着奚钩月漫长的洗漱时间,晁千神得了机会,写下将自己全部能力分做假身的式神巫术,只身来到隐藏于教徒之中的花不如身边。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过魔的,对方似乎也没什么恶意,看了卸下全部法力的他就更不该主动对他出手了。 果然,花不如相当给面子地用安灵教拜礼对他打了招呼:“新造型不错嘛,晁神使。” “前辈怎么称呼?” “花不如。” 这名字让晁千神既觉惊讶又感嘲讽。 在钟爻回忆中,花家没有参与上次的灵辖集会就是因为这只魔回到家族闹事,最后做何解决却没有提及。他认为边缘的角色竟然一转眼便即登场,天道实在是够恶趣味的。 “是木灵辖前辈?” 花不如撇撇嘴:“算是吧。” “听说前辈最近还和自己的家族有些瓜葛,今日竟然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花不如听出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也不着恼:“咱们灵辖这点上还是比道士要留情的,总也没对我赶尽杀绝。” 晁千神笑笑:“前辈为什么会在安灵教里?” “我看你和钩月关系不错的,难道她没告诉过你?” 晁千神摇摇头:“据我所知,钩月应该不知道这里还有只魔才对。” “我是她师傅,快十年的感情,当然要跟着她暗中保护啦。”她轻巧地放下茶杯,一脸戏谑。 晁千神随即了然——听奚钩月说,她是付出了某些代价才能顺利渡劫的,看来代价就是付给了这家伙。看这表情,他估计这人嘴上说着保护,实际上是拿奚钩月当挡箭牌,隐藏自己可能泄露的逆流灵气。 “这么说,前辈只是想安宁度日?” 花不如连连点头:“这边有吃有住,还有热闹看,我满意得很。”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嘴唇,忽然道,“你不在意邪教里多留只魔的吧,神使?” “在意倒是不谈不上,只是怕得很。” “真没看出来,”花不如放下茶杯,低声念道,“按理来说,你碰了钩月,我就该把你的头拧下来。” 看来,连带着昨晚他和奚钩月的斗法花不如都看到了最后,晁千神老神在在地耸耸肩:“真没想到你们师徒情深到这种程度,那我也只好悉听尊便了。” 花不如“噗嗤”笑出了声:“哎,开玩笑啦,我只是维护下人设。难怪钩月那么喜欢你,你这种变态,我也很喜欢诶。” “承蒙抬爱,晚辈过来只是想问问前辈有什么需要,既然没有,我那边还有事,改天再聊吧。” 花不如狠拍了下桌子,数不清的花枝和藤蔓凭空而生,盘住门扇和窗户:“我就由着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晁千神无奈道:“那前辈有什么吩咐吗?” “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听着真恶心。” “那花小姐,有什么吩咐吗?” 花不如瞪视着这个眼神如同死灰的三白眼,好半天才散了法术:“罢了,玩你们的去吧,反正都和我没什么关系。” 她意味深长的尾音像极了反话,晁千神什么也没说,就此离开。 他本以为再糟糕也就是如此了,却死也没想到,自此以后,花不如竟然不是跟着奚钩月,而是跟在他身边,还故意时不时露出些许只有他才能感觉到的痕迹和线索,甚至经常冷不防在他脑子里冒出句吐槽,讽刺他干出的那些破事儿。 这下可好,因为他总是和奚钩月在一起,还比奚钩月的思路更不似常人,缠着他的魔变成了两只。 偏偏花不如从来没有阻碍过他做任何事,她的存在甚至成了他在天命面前最大的王牌。 以他的实力和背景,再怎么运筹帷幄,终究是有上限的。表世界教徒即便数量占优,也做不到与足以击杀天师的齐升逸手下牵扯的因果相当。 然而,一只对他大有兴趣的魔却足以他背负起体量更巨大的因果,帮他一个小小灵辖在家族与人精之间作为一方势力周旋。 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晁千神并不讨厌花不如,甚至有些感激她。 尤其是在奚钩月重回晁千琳身边,抛他而去之后,因为另一只魔的存在,他总算在数量庞大的恶煞围攻下活到布局完善。 而且,若不是花不如陪奚钩月留守后方,他去参与征讨的时候,钟家二人投射出的真正神光只凭他的傀儡和移情恨他的奚钩月是绝对守不住的。 也是在那次,他发现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花不如而非奚钩月悄悄出手击退了钟家来破坏他巫术的三凶。这让他明白,这些时日单方面的相处后,花不如已经变成了他可以利用的人。 问题是,只要她不想,她就不会出现。 为了让魔保持对自己的兴趣,晁千神势必不能示弱求援,只能想办法逼她出现。 思考她一直以来出现和行动的时机之后,晁千神发现这人是个样版般的双子座,除了好事儿就剩下好事儿。 每次看他暗地里把水搅浑,让大家打成一锅粥,自己却作壁上观不受任何伤害,她就开心得顾不上隐藏自己,甚至蹦出来吐槽。 可是就因为她这么好事儿,晁千神才想不通,为什么在奚钩月入魔之前这人从来没出现过呢? 745 偷换概念 花不如说自己是奚钩月的师傅,和她有着快十年的感情,也就是说,奚钩月还是孩子时她们就相识。 奚钩月今年才到岚城来,孩子时期更是一直待在老家没出过省,她们只会是在奚家本部附近认识的。 联系到钟爻的记忆,晁千神由此猜测,或许当年花不如大闹花家后,四大家族出手相助,把这只魔困在了自家法阵里,又或者是花家大举反击这只魔后,她应对不来,退到了与花家本部临近的奚家本部里,被奚家的阵法困住,出不来了。 按这个思路,奚家本部的阵法定能困住她。 问题是,她这次又是怎么出来的? 晁千神生怕自己钻了牛角尖,搞错了解题方向——难道她就不能伤重到不想出来吗? 好在他脑中的神谕从未给出过任何异议,在这种关键时刻,已经可以算是默认了。 看来为了齐升逸和花不如这两个他能拿起的最大王牌,去一趟奚家本部势在必行。 现在就看花不如会不会跟随了。 于是,他不觉间做出无数像极了病娇反派的举动,包括但不限于窥视晁千琳和奚钩月的夜生活,残杀奚满月的探子,把玩两个钟家人的头颅。 果然,这么个“有趣”的“变态”由始至终都吊足了花不如的胃口。 如晁千神所料,花不如是真的给各种正派世家的法阵憋坏了。她入魔的原因其实是施虐的欲望,可以说晁千神正对她的胃口。 津城港一战结束之后,她始终在奚钩月附近,一边享受着灯红酒绿,一边借对方掩饰自己的身份。就在城市开始让她感到无趣的档口,她发现了“神选”这码事。 晁千琳那个一看就众望所归的主角在津城港大战后俨然成了众矢之的,且不论她的身份呆在那边会不会惹麻烦,正道云集的地方也不会有什么戳中她兴趣点的事情发生。 而奚钩月要来的卫城安灵教却不一样。 这群乌合之众生来自带一股让魔沉迷的气韵,就如奚钩月所说,花不如越是深知传教内容的荒诞无稽,就越觉得信徒的虔诚滑稽有趣。 教主卫语信私下里还一直控制着“失恋战线联盟”的老色批们,这些人的身份和地址都在他手里,花不如每天都揣着爆米花循着卫教主的库存全国奔波,五花八门的玩法让这只古代魔物大开眼界,乐此不疲。 再加上终于醒来的晁千神。这男人竟敢和魔对峙叫嚣,看奚钩月在他面前吃瘪简直不要太有趣。更有趣的是奚钩月一边吃瘪,一边被他辖制,帮他冲锋陷阵出去挡枪子,帮他干出屠戮以劫狱的勾当…… 花不如本来不想现身,被他发现后也就无所谓隐瞒,眼见着他一步步越走越偏离人类的正轨,她简直沉迷在这种爱豆养成一样的游戏里无法自拔,只想看她粉上的小哥哥会走出一条怎么样的花路。 就这样,因为晁千神刻意的作秀,花不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他回了奚家本部。 靠着奚满月给的灵气豁免法器,晁千神有意屏蔽了全部怨灵恶煞和魔进入奚家本部的传送法阵,并在传送过程中放弃了对灵气豁免的使用。 于是呈现在灵觉层面的状况变成了他这个带着全真教修法的“正道”为了躲避魔和恶煞的追赶,使用传送法阵,误入了奚家本部。 对外来入侵毫无准备的奚家老幼匆忙出战,全没想到三方都是敌人,而且其中那个“正道”最不讲武德,出手便是借“道友”打道友的巫术,逼着他们只能直接使出杀伤性的阵法。 这一举正中晁千神下怀,他毫无犹疑地打开灵气豁免法器,用出空间法器,跳到了齐升逸的所在。 晁千神是没有空间感应的,但他杀掉白明的时候,任道是对齐升逸说过的那句话他听到了。 为了给双方续命,保证双方的安全,齐升逸一定会老老实实地顺从奚满月的安排,留在最安全的地方。 奚满月一直没有离开过岚城,扣押各家重要人物的方法其实就是在他们的伤愈进程上动手脚,在他们治疗的医院做法阵,同时保护信息不外流。 但岚城这样风雨飘摇的地方实在不适合关押齐升逸这样的重要筹码,把他送到千里之外、守备森严,又不需要过多解释原因的本部去是最合理的安排。 晁千神凭借对阵法分布的安排和钟爻记忆里奚家本部的区域构造,推测出了最适合安放齐升逸的所在——奚家祠堂后的塔楼。 齐升逸已经看淡了一切,感觉到晁千神来访,第一句话便是:“不是你自己说,我们都是反派,不要话多吗?” 晁千神走到窗边,和他一起俯瞰不远处山坡上的混战:“我也想和你做个交易。” ———— “你和任道长应该不是站在一边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一边呢?” 齐升逸叹了口气:“他曾经问过我,真的忍心杀晁千琳吗,言下之意,他要千琳死。” 晁千神已经见过了任道是切实掌握的武器,怎么会不知道这点,轻笑道:“那如果,我也要千琳死呢?” 齐升逸犹疑地看着他,忽然懂了些什么似的:“你可真是疯了。按你现在的状况,只要算错一步就满盘皆输,什么都不剩了。” 晁千神正色道:“齐老板,我们彼此彼此,都只有一条路,没的选。” 二人对视良久,齐升逸再次转回战局:“那只魔可比奚钩月厉害得多,不知道和奚满月比起来如何。” “应该是奚满月更胜一筹。” “若是这样,你是要抛下你和她之外的一切了……”齐升逸下了决心,“说说吧。” 晁千神道:“我会帮你复活蓝羽柔。” “条件呢?” “帮,我,杀千琳。” “就这样吗?” “就这样。”晁千神把蓝羽柔的吊坠递给了他。 齐升逸眼中终于露出和他如出一辙的只对一人的温柔:“好,我明白了。” 746 灵辖伏魔 也就只有看得见环,参得透因果的齐升逸能明白晁千神的意思。 以晁千神现在的状况,直接把他和任道是缔结契约产生的因果转嫁到他自己身上是不可能的,钻契约的空子只转嫁其中一部分却还做得到。 他当然是不会杀晁千琳的,但他必须这么说,齐升逸必须这么应,这样齐升逸不算违背和任道是的约定,命尚可保住,还多了重和晁千神缔结契约的保障,使用空间法术暂时不会有问题。 而且,关键时刻,晁千神就能以帮“我”这个重要的字眼,依据契约的规则,去破坏任道是的计划,撇清自己和齐升逸身上的责任。 晁千神深深看了齐升逸一眼:“千琳应该想见你。帮,我。” 老人精点头表示明白,叹息似的说道:“如果小柔醒过来,见不到蓝晶一定会很伤心的。” “我尽量吧。” 晁千神不再多说,又一次回到战场。 空气中的灵气密集了数倍,看来怨灵恶煞已经被解决得七七八八,加之搞定了齐升逸那边,晁千神已经算得上任务完成。 至于花不如,就看命了。 他要掌握那两个老家伙的底层逻辑只是为了叠加自己身上的天命,得到在最后时刻直面神明的力量,在神选一方和反对方神明各自布局的当下,一切都失了控,再之后他要荡平的那人背负的罪孽不可估量,说不定足以盖过花不如的意义。 好在他赌赢了,或者说此时此刻站在他一方的神明应验了。 奚家的实力摆在那里,刚刚混战下依旧有许多天师保有战斗力,成功将魔困住。 为首的老者奚山拼了元神受创,将笼罩奚家本部的防御大阵压缩到了极限,把魔限制在十几平米的小空间内。为了防备进入本部的家伪正道,还有四个孩子在最外圈,随时警戒。 晁千神蹲在一座小别墅的房顶,发觉破解这阵倒也容易,只要像敲鸡蛋一样用正道道法给它开个口就行了。只是覆盖整个山头的阵法被压缩到如此极限,谁碰都会受到猛烈于一点的反冲力,修为大伤的同时身体也必定受创。 而且,他只是出手救出花不如,对方未必领情,按她的性格,明确告诉她自己是在阴她,她更容易上钩。 他用同心诀强行连起那边的魔:【没想到还真看得到瓮中捉鳖的好戏,本来只是想试试的。】 曾经的木灵辖扩容了这个同心诀,将自己眼之所见也共享到了晁千神脑内:【你也不看看这些人多阴险,我脚底下还有个酆都锁魂阵,他们借之前的上古大妖鬼抓着我的脚。】 【我怎么记得你是没有脚的?】 【妈的,臭小子,你不是真想杀了我吧?】 【你猜?】 花不如冷哼一声,这才确定自己判断无误:【把我勾到这儿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帮我,我就救你出来。】 【你还要不要脸了?】 晁千神呵呵笑着:【听没听过渔夫和魔鬼的故事,有一个渔夫在海里捡到一个装着魔鬼的瓶子……】 【打住,再废话这群人就请到上神了。】 【你怕神的吗?】 花不如终于炸了毛:【晁千神!】 【什么事?】 【……我杀了你啊?】 晁千神忽然换上一种哄孩子的语气:【你来到表世界不就是因为无聊吗?跟着我不会无聊。而且,如果我不能成功,只怕这世界也要完蛋,你这种无**回也无法飞升的存在,只能跟着个世界一起灭亡的。所以说,帮我你也不亏嘛。】 花不如憋了半天,听着阵外越来越响亮的道家咒语,心里还是有些慌的—— 她对道家阵法真的没辙,外面却有那么多天师,如果一人请一个神,轮番塞进阵里和她一对一单挑,她哪里还能有命?而且她甚至能想到,她不答应那个变态,他准会在那个安全位置乐呵呵地看着这群天师演一出“众神伏魔”。 况且晁千神说得也没错,跟着他吃瓜本来就很有趣,不用再考虑面子问题,进去掺和两脚也挺好玩的。 花不如气鼓鼓地说:【你总得给我台阶下吧?】 【跟了我这么久了,还不了解我?】 花不如嘴硬道:【我跟的明明是钩月!】 【行吧,看在我和钩月是情人的面子上,请师傅大人帮帮我吧。】 【这还差不多。赶紧我解了这个阵!】 【碰了阵我就没了,你等等吧。】 晁千神料到她愿意和自己聊就说明她愿意跟自己走,和她谈判期间默默写下的巫术程式被一缕金灵子射出,在众天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缕金灵子自动分裂成数道,受巫术程式指引迅速在地面上复刻了纸上的巫术。 天师们的请神咒只好断开,纷纷往那串巨大的泐睢笼罩范围外退。 随着晁千神将那串咒语念出,尚未脱离泐睢的两个人天师登时颤抖着化成光点,朝他们身周的其他天师飞去。 连奚山的护体罡气都防不住靠规则运行的巫术,于是就这样,所有的天师都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被定在原地。 晁千神这才从房顶跳下来,笑着念叨:“你们这些天师真的是安逸太久了。” ———— 奚山被他说得只能干瞪眼,确实,和妖签平衡协定,和道友搞联姻,和灵辖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总是想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连法阵都只有防御效果,碰见这样不顾一切只为取人性命的恶人不栽才怪。 见对方瞪视着自己,晁千神指尖一扬:“奚大族长请讲。” “你怎么会用巫术?” “我是金系灵辖,会用巫术很奇怪吗?” 晁千神一脸嘲讽地走到大阵之前,用口型对花不如说:“快求我啊。” 花不如翻了他一眼:【我也栽了,行了吗?你可真够幼稚的!】 晁千神朗声大笑,一把扯过离他最近的少年天师,把他往阵上一推,一道刺眼的金光猛冲而出,魔的滔天灵气也跟着挤压出来,把那个少年推出十几米远,他保持着捏诀状态的双手也被这力道齐齐冲断。 魔的高压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头,粉碎了奚山的全部希望——他本以为对方只是想借他们之手甩掉这只魔和那些恶煞,甚至抢走齐升逸,可是现在,他只知道己方所有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 奚山目眦欲裂:“你就是晁千神吧!你到底想干什么!和四大家族结仇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747 大获全胜 晁千神拉起花不如的手,在奚山面前晃晃:“她就是好处。你家奚成必前族长对我大加照拂,奚满月现族长也对我下了通缉,您就不用再费一次心了。之前大家帮我解决了缠着我的怨鬼,我还是承情的,等我们离开,巫术就会解的。” 奚山眉头紧锁,依旧不敢放下心来:“这么说,你这么做也是为了那件事?” “我们灵辖还能为了什么?奚大族长如果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不理解也无妨,我看你们这些残兵也做不了什么。” 被他一语中的之后,奚山只能沉默。 神选的事他出山之后已经详细了解过,奚满月这些年的成绩和征讨中的“壮举”都已经摆在面前,雏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不得不信。 原本他就要掂量掂量,四大家族主力都被奚满月捏在手里的情况下,他能不能凭一人之力把那个丫头手中的大权挖出来,里世界的同道又会不会在家族元气大伤的时候前来帮忙,现在,他更不敢多想了。 大半个中国的家族主力已然是如此,再多来些人到她占山为王的岚城也未必能占得到便宜,何况…… 说到底,奚满月也只是行事过激而已,并没有伤害家族的利益,比起她的敌人晁千神和晁千琳来说,她只是个务实的疯子,她真的成为神,对四大家族也算得上益处。 至于世界会不会毁灭,那不是灵辖的事儿吗?灵辖不对他们求助,反而来端他们的老巢,真的有必要主动掺和进去吗? 综上,奚家本部之行,晁千神大获全胜,满载而归。 虽然仅在奚家停留了一个多小时,来到奚家的路上晁千神却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时离开传送法阵,这些天的殚精竭虑、日夜无眠统统爆发,巫术消失的同时,晁千神绷紧的那根弦蓦地断了。 花不如赶紧接住忽然直直倒下的男人,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回头往传送法阵看了看。 【要不,回去把所有人都杀了,在这儿休整几天?】花不如喃喃:“不行,要是得罪了奚家,我以后的日子可就精彩了……对了……” 她吹了个响亮的口哨,身周幻术全消,变回了下半身全是藤蔓的样子,扯起死鱼一样的晁千神朝树林深处去了。 等晁千神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花不如坐在她那只大猞猁背上,絮絮叨叨地和它说着话,对方也鼻哼着,似乎真能听得懂。 “……千琳……有水吗?” 花不如扬扬下巴,竟然有个电水壶摆在晁千神不远处,旁边还有几个保鲜盒装着饭菜。 【看来是又去祸害了一次奚山啊……】 晁千神匆匆果腹,顺便问她:“你认识奚钩月的时候应该也是被困在这儿的吧?” “是啊。” “那上次你是怎么离开的?” “这个嘛……”花不如摸摸自己的下巴,“我记得是一个像豆包一样白白胖胖的老头儿来这边送粽子,走的时候没关法阵。” “任世间?”晁千神眯起眼睛,有点儿不爽。 之前他只是猜测任家有意对奚钩月透露消息,煽动她入魔,没想到还真是这样。 花不如甩甩手:“无所谓啦。倒是你让我帮你,难道就只是让我给你当保姆的吗?” 不需要作秀给魔看,晁千神又恢复了老神在在又死气沉沉的样子,淡淡地吐槽:“你还不是当得挺开心吗。” “嘁,你怎么睡饱了之后精神反而变差了?”花不如跃到他身边,“我们接下来去干什么啊?” 晁千神想了想:“去苏城。” 他留在岚城的傀儡还剩两个,自己必须赶在他们任务完成前回一趟访缘寺。 毕竟见过奚钩月一夜之间把刘浪从岚城带回卫城的壮举,花不如提出要坐飞机的时候着实让晁千神疑惑了几秒。 “你不会是没坐过飞机,想试试吧?” 花不如大方地承认:“是啊,我没有证件,又找不到门路嘛。” 晁千神无奈:“可是从这边到苏城坐高铁才半个小时,机场安检要一个多小时,还不如骑你的猞猁。” 花不如一脸的不乐意,却还是服了软:“还是坐高铁吧。她元神还不太稳,奚家这边和外界灵气差很大,出去了说不定伤修为。” 若是不提兴趣爱好,花不如倒是比奚钩月好相处得多,晁千神摸了摸她的脑袋:“钩月要是有你一半我就省心了。” “咦,听着可真不像好话。” 访缘寺地势较高,就算不打扫积雪也不到小腿,有安灵教徒维护,比交通艰辛的山下整洁不少。 晁千神随意对教众问候几句,带着花不如来到晁千琳从前居住的洞天。 一见到那块巨大的寒石花不如就不住咋舌:“你说这寒灾是这玩意儿搞出来的我也信啊。” 晁千神一边在储物法器里寻找可用之物,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历史上有过天材地宝成灾的情况吗?” “多了,不过一般都是区域性的,好多还是并发症,像这样遍及全国倒是不常见。” “那一般都是怎么解决的?把宝物砸了吗?” “大部分都被当时势大的正派收走了吧。我们家就有棵没魂的雪莲,据说为了抢它,藏城那边被屠了好几个村,下了几天几夜的红雪。” “那边人烟稀少,算下来说不定也没多少人。” 花不如耸耸肩:“可是那边的信仰很特殊,用的咒术我们这边的人听都没听说过,发作起来花样超多哦。” 晁千神依旧不以为意:“你有空可以去趟泰国,那边的降头有过之无不及。” 聊天期间,他已经写好了巫术,给自己锻形诀炼成的锯子加了十几倍密度,开始切割那块寒石。 晁千神不求人,花不如便抱臂在一边看着,等了半天,他一块都没锯下来她也就烦了,溜到外面玩去了。 花不如回来时已经临近傍晚,晁千神还在做苦力。 “你这办法也太笨了吧。”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花不如想了半天:“没有。”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便飘身坐在寒石上,用下半身的藤蔓触枝帮他分割剩余的石料。 晁千神索性把锯子交给她:“我只是想用这种重复动作静下心。” “那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了你和他,安心不少。” “那就好。”花不如讪讪笑道,“一会儿见了那些人八成不会生气了。” 748 口是心非 晁千神听出一丝不详:“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比起神使大人,都是平常玩法啦,哈哈……” “命还在就可以。” 花不如嘟囔道:“那是当然了,我又不是嗜杀成性。” 一群手确实比他两只手效率高得多,天黑了没多久,三米长、两米宽的寒石已经被切成了均匀的九块,晁千神把这些东西一一收进空间法器:“实在太多了,还是把那些人用掉吧……” 花不如就知道还有热闹看,欢蹦乱跳地跟了出去。 不过这天已经太晚了,晁千神似乎也并不着急,只是出去给所有被花不如绳缚成“艺术品”的教徒松了绑。一伙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个晚饭,一同念诵了几遍《地藏本愿经》,便结束了这一天。 接下来的几日,晁千神都会到晁昭的墓前打卡,然后跟其他教徒一起重复念经、打坐、再念经、再打坐的日常,搞的花不如越来越是焦躁。 “你小子,不会把我骗上钩就不再维护人设了吧?我粉的可不个糟老头子啊?” 晁千神反握住对方揪自己领带的手,顺势把她推到床边,教徒们纷纷自觉地退出房间。 “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哦。”花不如见房中只剩彼此,嘴里这么说着,竟然直接躺了下来。 “我只是想跟你借点儿东西而已。”晁千神揪下她一根头发,对门外唤了一声,“左护法,来一下。” 新晋左护法赶紧进门,不敢抬头,错过了晁千神脸上难得一见的伤感。 “坐到那块石头上念本愿经。” “是。” 花不如撇撇嘴,支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晁千神以她的头发为引,调动左护法体内的金灵子逆流,把寒石中的寒气收入他的经脉。 一直以来晁千神以释家经典提纯的教徒信念是邪魔的克星,暂且可以保护修为低微的左护法不受逆流灵气对心智的影响,接纳寒气汇聚在丹田。 尽管如此,寒气还是实打实地让左护法打起摆子。 随着寒气的体量大到超过人类经脉可承受的范围,他头发和衣服上的寒霜越结越厚,晁千神念动入神诀,把他当成个苏勉眼镜一般的物品,强行将寒气注入他的每个细胞。 到这时,左护法即便想脱离寒石也做不到了。 他的每寸皮肤、肌肉、骨骼,甚至是经脉、魂魄、精神,都被寒石中的至寒之气灌满,整个人越来越不受自己和晁千神控制,全凭寒气摆布。 渐渐的,晁千神不再引导寒气注入,反而是寒气认定了新的宿主一般,疯狂地往左护法体内翻涌,将那人彻底染白,借着他的躯体稳住自己的形态。 晁千神也不确定用炼金术方法人造出的天才地宝算不算生物,若是不如他预想中的那般,他也只能请花不如出手把对方消灭,免得额外生事。 好在如他所想,作为先天之物的寒气与真水一样,不会被人类的欲望和想法感染,仅仅是换了个介质,兼具了人体的活动能力和天地至寒,并没有自己的意识。 晁千神试着用同心诀支配彻底归于稳定状态的寒气载体,对方老老实实地原地转了个圈儿,又折了个后空翻。 “呵,还可以这样吗?”花不如叹道。 晁千神淡淡地说:“运气不错,构想成真。这样就能省出空间了。” “这么说,你在这儿留了这么多天还有别的目的?” “嗯。我也该休息一下了吧。” “哈?好吧。剩下的都要做成人形吗?” “是啊。”晁千神让左护法站到一边,又唤道,“右护法,进来一下。” 听着花不如时不时发出的诡异笑声,耐着她时不时投来的玩味眼神,晁千神再也没有回应她期待的心情,一直死气沉沉,一副劳累到呼吸都不愿意的样子。 所幸眼前的事还不至于让花不如厌烦,第三人开始,她便亲自动手,尝试着各种不同的方法来让接受寒气的教徒更久地保持自我意识,也更多地露出恐惧的神色。 事实上晁千神对自己很是意外——他到现在还没适应这样夺走他人人生的感觉,依旧会厌弃自己的肮脏和下作,一如他辞去教师一职的那天一般。 他太清楚自己有多自私,清楚自己阻止神选不是为了拯救世界,而是为了拯救那一个人和自己。 这种明知故犯的卑劣他无法对任何人说明,以至于被卫语信点明就让他炸毛。随着他要夺走的越来越多,连她都质问他有什么资格操控他人的人生,他更觉无法在她面前抬起头来。 他这个恶人连恶都恶得不够彻底,能成什么大事? 晁千神质问自己的同时,紧紧握住了颈间的纹盒。 近日里晁昭连之前那种对他和晁千琳二人的心疼都没再表达过,似乎正等着他终于想通,愿意和他对话。 晁千神知道以他的才智,现在应该能看透自己的全部筹谋了,走投无路地选择了向父亲倾诉: 【师傅,我可真是个小气的人。】 【阿神,人各有志。况且,你和千琳会是这样,也要怪我。】 【你已经很努力了,还是应该怪天吧。】 【如果我多分些心给你们,至少你不会扭曲成今天这个样子。】 晁千神不禁苦笑:【可是师傅,我没有别的选择。】 【你还可以放弃,你还可以选择你自己啊。这本来就……】 【师傅,】晁千神打断他的话,【这件事一开始就是我自己决定的,如果是你,会在这种时候放弃吗?】 晁昭轻叹一声:【不会。】 【我和千琳只有彼此了,这位置换给她,她也会这么做。对不起,虽然我们都学到你的坚持,但我们都没有你那么大的胸怀,还是让你失望了。】 【我不失望,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还能怎么帮你们……阿神,或许,结果不会那么糟,既然你希望她相信你,你也该更相信她一点儿。】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我会的。】 晁昭不再应答他的口是心非,晁千神明知如此,终究无法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要保护她,必须要保护她,如果他连这仅剩的价值都没有了,那才真的是他各种意义上的死期——输给天道,输给神选,输给爱情,支撑着他的一切都灰飞烟灭,说不定,他会消失得无人能够想起。 花不如清清嗓子:“晁神使?” 晁千神回过神来,对眼前排排站的九人下了指令,让他们到院中静坐,屋里可算恢复了些许温度。 “明天我们回岚城。” 749 命魂之秘 花不如盯着气场变化微妙的晁千神:“要办的事儿都办好了?” “算是吧,也没什么可办的了。” 她悠悠叹了口气:“这事儿结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接下来我又得去哪儿找新鲜事呢?” 晁千神忽然笑了:“你就没想过,跟着我趟浑水你说不定活不下来吗?” 花不如也跟着笑道:“想过啊。可这不是被你逼的吗?况且……你就没想过,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对我来说意义还算明确吧。” “别闹了。”花不如戳了下他的额头,“我可看过你的记忆,你这就是自欺欺人而已。” “是啊,自欺欺人而已。” 终于,花不如如愿以偿地坐上了飞机。 摸了他人的身份证买票对晁千神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头等舱的票价也是小钱,被空乘服务更是给他一种久违的表世界感觉。 可如他担心的那般,飞机并没有到达岚城,而是因为暴雪迫降在了青城。 看这雪,高速和国道也未必能行车。 越靠近岚城,天气就越是失控,这意味着那一天迫在眉睫。 安慰过闷闷不乐的花不如,晁千神把七个人形寒石收进空间法器,将晁昭墓中的听神牌交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长发文艺男青年手里。 这人编号零九,和原本是机车族的零一被晁千神留在剩余的安灵教徒身边,此时已经变成了左右护法那样的寒气载体。二人依旧带领着其他教众,留在了当地,晁千神则带着花不如“步行”回程。 一路上他几次不支,花不如只好又一次当起他的交通工具,不免抱怨连连。 晁千神为了讨好这个倚仗,只好表现得轻佻些,说了不少奚钩月的笑话。 入夜之前,岚城已在眼前。 “这个给你拿着。” 花不如接过晁千神递来的小木块,端详半晌:“这是什么?” “听神牌,钟家的法器。” “看样子我们也要分头行动了?” 晁千神道:“我有些事,带着你不太方便,天气太冷,你找个地方休息吧。如果有急事,我会用听神牌联系你,你捏爆这个就能过来。” 花不如又接过他递来的三颗丹药,狐疑地看着他:“真的是带着我不方便?”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粉基地】,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晁千神认真地点点头:“你可能会死。” “哈?” “或者说,我可能会因你而死。” 花不如摸摸后颈,无奈至极:“到现在我还搞不懂你到底都在做些什么,我应该相信你吗?” 晁千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在赌命,你不信就算是我输了,仅此而已。” “行吧。”花不如抬起头,忽然扯住他的衣领凑上去吻了他一下,“我可是很认真地喜欢你呢,别误会了啊。” 晁千神怔了一下,干笑道:“真的吗?那我还真是误会了。” “这回你和你妹妹扯平了,总该心情好些了吧?” 晁千神见她一脸轻佻地转过头去,耳朵尖却微妙地红了些许,难得由衷地笑了出来:“好多了。” “那你自己小心。” 花不如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白雪皑皑的路上,连脚印都未留下。 只有晁千神站在空旷的街道上,又愣了一阵。 正所谓物以类聚,现如今,真正把他当做同伴的就只剩下这只魔,而且,她认同他的理由单纯到让他感激。 晁千神叹了口气,裹紧了围巾,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地铁站里走,盘算着该怎么把蓝晶从奚满月手里抢回来。 因为少有行人,大片的雪地平整得像是戚风蛋糕的表面,道路尽头的地铁站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他不敢在自己岌岌可危的时候再用法术,脚趾不觉间已经没了知觉。 事务所着火那天,为了防止奚满月得到蓝晶手里的那枚法器,他其实暂且放弃了去往奚家,用空间法器回了一趟岚城。 结果,他在岚城之上套叠错综的异空间里迷了路,浪费了大把的法器和时间,只能循着原本的入口离开,重回去往奚家的路途。 齐升逸和太乙的异空间都已经被消解,晁千琳没理由做这种无意义的事,可想而知,这是奚满月为了防备他这个没有空间法术的反派布下的陷阱。 幸好蓝晶也不是笨蛋,被奚满月抓到前就把那枚法器藏了起来,事务所那边的十三也放火毁掉了现场,暂时安全。 晁千神也只能让留守岚城的零六去奚满月的所在探探虚实和状况,遇见了想要将功赎过,去找蓝晶的奚钩月。 奚满月唯一在乎的东西就是她妹妹,若是让这姐妹俩碰面,她只需用异空间把魔困住,就能让魔远离整个神选。而晁千琳对奚钩月憎恶至极,绝不可能去救她,晁千神又没这个能力,这只魔便要如任家和钟家所愿退出神选,削减晁千琳的战力,说不定还要给他添些麻烦。 于是晁千神轻而易举地骗过了已经不再能理解他的魔,让她在小隔间里老老实实地蹲了一晚上,自己则按研究所内的奇门遁甲隐藏踪迹,去摸奚满月的老底。 没想到,他意外拿到了原本属于晁千琳的那只纹盒。 原来当日大战结束后,四大家族打扫战场时从臧先生的碎块中发现了这个东西。 这就难怪奚满月总是能掌握到晁千琳和晁千神的动态了,毕竟这上面有他们二人的血契,即便奚满月不能完全破解,以她的技术和头脑也能推断的七七八八。 顺手牵羊后,零六又发现张一仙也在奚满月手里,继而发现了另一个秘密。 原来奚满月要复活的,其实是白明。 晁千琳找到卫语信的当天,晁千神就为了她的命魂找过张一仙,正因为他的到场,对方才捡回一条命。 埃克提克派作为神术流派,占卜属于基本素养,察觉到黑魔法的出现后,魔法师们各自占卜,看到的无不是末世之相。 没办法,蓝晶是雏子,以他为内容窥视未来,能有好事儿就怪了。 因此,这伙人不得不为了埃克提克派远赴岚城,誓要在末世应验之前除掉蓝晶师徒,保住门派清誉。 以张一仙一人之力对阵五个女巫根本没可能,即便有了晁千神的帮助,最后也还是二人合力献祭了十四,才将对方全数击退。 为了报晁千神的恩,痴迷契约的女巫双手奉还了晁千琳的命魂。 可见到那缕命魂后,晁千神完全傻了——他终于明白了钟家与晁家算出第一人诞生日相差一年的真正含义。 原来,神给晁千琳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美貌。 占据了她命魂位置的那份本该属于她的命运,实际上属于白明。 750 无我非我 凤城大地震发生的那一天,神夺走了晁千琳那凡人与生俱来的、该由自己创造的命运,将白明的命魂塞回了空缺,以保证她和“它”的羁绊不容辩驳,无法更改。 所以,童年的她不只是因为与众不同的身份和资历五弊三缺,也是因为魂魄之间的融合程度不够,五感才会出现异常。 所以,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她受晁千神和晁昭这唯二至亲影响,接受了自己的姓氏,拥有了灵辖的血脉,接受了千般珍宝、万顷钟鸣的设定,成长得越来越是美丽,甚至在晁千神日渐偏执的爱里,变成一个外貌完美的人。 所以,她骨子里的冷情、理性、烂漫、情谊至上都是因为晁千神自己渴求,一手塑造。她下意识依赖晁千神和晁昭的惯性也是因为那二人愿意承担她的一切,反向灌注给她,她无法抵抗。 所以,已然成人的她还是像个婴儿般易受外界的影响,因为白阳一句告诫反思自己和晁千神的关系,因为东方捷溪一句定义坚信灵辖就是要反叛,因为宁峙一句关心就从坚冰融化成水。每一个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都用语言和行动,在晁昭和晁千神塑造的形象上一再雕琢,让她永远在叛逆期里沉浮,反复无常。 所以,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搏命的能力,即便她做出违背天命的决定,也无法接受死亡的结果,才会超脱凡人的生死,只受天魂、地魂中的预设寿数支配。 所以,她才是那个最不完整的人。 她是被亲人、爱人、朋友塑造出的,不属于自己的人。 她的形象模糊成概念,她的思想是他人的期冀,她的命运是天命的昭显。 事实证明,高维的神明没那么容易被人类参透,他们塑造神明的方法说也简单,却也高明,而且难以阻挠。 这样的晁千琳确实天生缺乏身为个人的自我,却也天生易于代表大众的信仰,会被王长胜评价为符合时代简直是个必然。 晁千神在这样的撕裂中错愕到失语。 难怪任道是会说她爱他比他爱她要多。 她爱的是他的自我,他爱的却是自己塑造的完美。 她对他的厌弃是他的自我选择,他对她的厌弃却是他人对她的塑造。 这样想来,她想要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就是个悖论,她的人生里根本没有她自己,真正这么想着的其实是他。 晁千神突然愧疚又无措,那些本来只在情感层面的自私和傲慢都变成了看得见摸得到的客观事实,他对她的感情也变得更加混沌。 难道,她会爱他,也是因为他认为爱他的她才完美吗? 难道,她从他开始爱她开始,就已经在爱他了? 晁千神不觉间泪流满面。 这么说来,她该有多爱他啊。 他这么多年沉重得让自己崩溃的渴求她都全盘接受了,她现在该有多爱他啊。 那么,失去他对她来说该有多恐怖,他现在的所作所为该有多残酷啊—— 如她所想,那天甩门而去的他想要当那个违抗天道的反派boss,抵抗天命,与反神选的神明一同打破神选。即便她是介错人,他也觉得必须这么做才对得起她和自己。 可是,此时的他突然明白,哪怕那个计划真的成功,最后留在人间的也必定是个不完整的她。 就算他真的能毁掉白明所有的存在,失去了天命和白明的支配,失去了晁昭和他的塑造,她要怎么活下去? 她还有没有能力,被不被允许活下去? 难道,其实任道是手里那个困住她的杀招,其实是她活命的唯一指望? 可是如果神选没能毁灭世界,那个东西除了奚钩月或花不如这样的魔又有谁有能力保存呢? 让她被困在生死之间落于魔手,难道就比让她违背意愿成为神要好了吗? 晁千神抓着自己的头发,几分钟的思考就让他几乎崩溃。 张一仙猜不到他可能的纠结却看得出他的痛苦无法靠自己排解,便作为长辈和占卜师给出了忠告: “我见到这东西的时候才明白蓝晶和我到底有多不同。或许有些事不是努力与否能改变的,学会适应不是妥协,只是换了个角度解决问题。”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看文基地】,免费领! 【学会适应只是换个角度解决问题。】 晁千神像从钟爻那里接收无神组意志时一样,大脑内塞满了他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一片混沌。可是他身边再没有好事的魔来帮他梳理心结,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反复咀嚼眼前这句话。 【天命是客观存在,无法改变,只能引导。我已经试过了,但白明还是不算死掉,就算这命魂被毁,他是不是就真的死了也无法验证……而且奚满月、任道是、卫语信快要把一切修正了,我的存在和不在都只是给千琳带来痛苦……】 【可让我不爱她,让我不要她爱我……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能……】 【这要怎么……换个角度?】 他忽然有了个想法。 也就在灵光崩现的同时,他耳边骤起一阵轰鸣,音量之巨震得他七窍流血。 神的警告证实了这个想法的疯狂程度远超曾经的一切。 晁千神颤抖着翻出那块钟家人身上得来的听神牌,猛地把它捏成碎片,借着这个象徽似的实物隔断了巫术,屏蔽了脑内聒噪的杂音。 神明意识上的指示依旧没被切断,但他再也不会理会了。 现在,没有神与他目的相同,他又一次抛弃了神,抛弃了反神选的神。 晁千神剧烈地喘息了好一阵方才平复。 他很好奇,到底是因为他把天道弃如敝履,变得像晁昭口中神像的故事里那般难以被神控制,还是他其实在这份顿悟里掌握了更多的因果,才没像白和那样不可承受一切直接暴毙,又或者是,他和晁千琳本就无法被分开看待。 无论如何,他接下来要做的都与原本计划出入不大,仅仅是目的截然相反而已。 而他,必须要成功。 因为把晁千琳特殊的命魂带在身上太过危险,那对他也已经没有意义,晁千神相信天命会给白明个交代,便让张一仙自行处理。 这个山芋很烫手张一仙也不是完全不懂,受迫于前情却不得不接受。 果然,以她平凡的命格根本承担不起这么重的因果,死气从那时起就一直盘桓在她的预感中,直到那夜。 751 末日之姿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地铁没有停运,只是班次少得可怜,即便如此,站里依旧空空荡荡,晚高峰时间仅有晁千神一人坐在条凳上,看着led屏幕上的倒计时发愣。 事已至此,他能操纵的空间已经很少了,只能耐着性子等待剧本上的节点一一发生,再去主动参与。 他自认还算心平气和,但岚城的死寂还是带着远超苏城的压迫感冲击着他的平常心,让他冒着冻伤的风险,一再重复掏出手机看w博再收起手机保护电池的动作。 晁千琳那边的官司已经开始,毫无疑问这是雏子在天命推动下的胜利。 只凭晁千琳美貌那小得可怜的辐射面,以及奚满月在公权力面前毫无发言权的势力,根本就不可能帮雏子撼动法定程序。 可是在雏子把视角汇交在彼此的这段时间,平凡人视角下的世界也已经乱了套。 连南方都遭遇了连续降温和降雪,本就寒冷的北方更是惨烈无比,处在华北地区的岚城在全国气温低到某个临界点的时刻,表现出其事件中心的特性,从四面八方汇聚了天灾的威能,渐渐超过了北方,成了寒灾最严重的地方。 此时此刻,夜幕下的岚城电力尚存,多日抢修也算成效显著。 暖黄的路灯光被灯下的冰层和空中的雪片冲散,连深藏地下的地铁站内也全是如雾似雪的霰,雾蒙蒙一片。 三分之二区域停暖的当下,还在正常运转的部门少之又少,公共机关和机构都在积极地维护基础设施,无奈人力不及天道,依然有位置较低的区域被雪封埋。 因为路面清理远赶不上降雪速度,气温低到融雪剂的效力只会造成冰雪混杂的反效果,地上交通几乎完全失效了。 为了保障最后的交通,多条地铁线路停运,只剩几条重要线路依然被每日维护运营,轨道上的列车也降低到了极限,即便如此,投入的人力也足够市政部门头大。 事实上,居民们几乎都不再出门,甚至不能出门了,交通最重要的作用俨然成了象征社会规则和市政能力的符号意义。 因为物资难以输入,街面上正常营业的店铺更是少之又少,未被大雪掩埋的地区居民维持生活尚且艰辛,掩埋地区就更是绝望了。 在事态发展至今前哄抢超商、囤够粮食的群众尚可坚持些时日,等待政府从未放弃的人工救援,而没能及时储存食物的家庭就只能在严寒中煎熬度日,轮流入睡,防止家人冻毙。 可想而知,这样俨然末日的气氛里满是绝望,道德的底线被一再刷新,监察已经无力抵御民众的情绪,又不能关闭网络,封死民意最后的出口和希望。 这样的气氛简直是传播信仰的绝佳时机。 晁千神合理推测,万神教与资本的纠纷能得以发酵是秩序在天灾面前的妥协。 正如线上实时更新的被修复的供暖线路和水道,发布的各行各业优惠政策,作为天灾前的网络热点,晁千琳以一人之力挑战资本的官司也是同理——国家从各种角度提醒大家,没有人会被放弃,法制和规则都没有崩塌,国家永远是所有人的后盾。 可这一举的弊端也显而易见。 毕竟晁千琳背后的词汇是万神“教”,是平凡人面对绝望时最易寄托希望的“信仰”,虽然可以维稳,却是最无奈的抉择。 原本被无神论潜移默化的国人一旦在这个档口接受了信仰的洗脑,天灾过后想再洗掉这份“伪科学”就又要花上几十年。 晁千神不知何时又挂上了他那嘲讽的笑:【高维的科学是低维的玄学,连天都在逆天而行,呵呵。】 地铁终于驶来,他可算能离目的地更近一点儿了。 彼时的卫语信也如他一般,正自努力着。 其实那一次晁千琳承诺给曹一鸣的现金并没凑齐,卫语信的奇兵在最后关头对王长胜献出家当,才补上了远超小女孩想象的窟窿。 卫语信搞不清这是晁千琳给自己下的套,还是天命给她的帮助,总之,这十几万教众就这么暴露了。 不过晁千琳根本没去管他,任由他继续搞他的万神教分部。 贯彻着任道是的思路,卫语信把只针对迫害女性的投名状扩展到了任何恶意行为,靠着天灾的影响,无数人带着将这当做忏悔自身,求天宽恕的方式,导致卫语信手下的教徒增幅与降温幅度趋同。 而他则将这数量庞大的告解视频收藏在云端,借保守的秘密本身,占据了超过晁千琳、奚满月以外雏子的因果,拿到了进入雏子终章的门票。 晁千神之前拖着时间,不愿回到岚城的原因中也有这一条。 他在等卫语信拿到这张门票,这样,他才能在此刻毫无顾忌地去毁灭再次被他结为同盟的钟家和任家。 之前,晁千神、任道是、二凶在车内商讨过如何除掉奚满月,并以此为盟。 毫无疑问任道是只是迫于形势用演技应和了晁千神的阴谋——让他以一敌三根本不可能,而且,他一眼就看出钟家拿到的只是晁千神用纹盒改造的赝品。 那件除了魔能够困住一切的法器当然不是因为巧合才和纹盒长得几乎一样。 白阳制造出那件法器是在五年前。 当时,晁昭用大价钱预定可以一对儿可以无视空间阻碍的血契法器,用来保证晁千琳的空间法术不影响二人的联络。 白家兄弟翻检资源,最后发现只有母亲的遗物纹盒做得到这点。 黑市商人交不出货面子铁定丢光,但二人对母亲仍有不舍,便决定仿制。 他们两兄弟不会使用空间法术,对法器和巫术的研究全部源于二道贩子的见闻和买到的图纸,机缘凑巧的失败下,这件独一无二的强力法器诞生了。 确认它的功能后,二人有种被诓了的不爽感。 他们可说是受自由至上和个人主义思想熏陶长大的——母亲是一辈子被迫害的珍惜妖怪,父亲则是个有被迫害妄想症、只求独善其身的黑市头子,这样的原生家庭造就了两个绝对不愿受任何规则禁锢的“野蛮人”。 且不说那些假大空的造神后果,就算神看似比人高等,但不给人选择的权利就单方面宣布这种“利好”,还把不把人当人了? 跟纹盒一起交到他们手里的法器也是同理,反神选一派这么做等于预设了二人的立场,誓要让他们以灵辖身份扛起毁灭第一雏子的大旗。 白阳和白和不愿接受这样的天命,最后还是只将纹盒给了晁昭。 谁知道随着晁昭身死,晁家兄妹先后出山,事态向着二人能理解的范畴之外一骑绝尘,他们才发现自己太主观了。 752 二次宣战 “说不定,那不是用来困住第一雏子的法器,而是用来困住第一信徒的法器。”见证了安灵教的诞生之后,白和苦笑着给白阳打去电话。 白阳沉默了好一阵子,京骂了几句:“那岂不是大事不妙了?” 是啊,雏子不只有一个,杀掉第一雏子,自然有下一个补上,而“它”的特异会不会与魔重叠尚不可知,和法器一样只有一个的就只有第一信徒而已。 没有了他的辅助,不希望成为神的雏子自然会隐姓埋名地安稳度日,希望成为神的雏子则会靠自己成为神,顺其自然,最大限度地降低那一日世界将会受到的冲击。 理论上来说,这才是那件法器最正确的用途。 这时想起任道是发布在整个里世界的悬赏收购,白家兄弟脊背发凉。 不论是天道连这一步都算到,还是任道是看透了天道,状况都变得极其糟糕。 他们是旧时代的人,身上已经担了父母遗留给他们和东方捷溪的使命,不能再额外承担神选的大因果,这东西最稳妥的去向原本必是晁昭。 可是现在晁昭已死,晁千神不可信,晁千琳太幼稚,奚满月想成神,奚钩月要入魔,蓝晶不理智,可选择的竟只剩下不能确定倾向的任道是。 白和只能安慰哥哥:“说不定任道是的不确定性就是天道想要的。” “你是什么意思?” “如果任道是站在任家的角度,为反神选着想,他应该会明白神的信徒才是敌人,如果他是站在雏子角度想要成神的,他也可能把千琳当成敌人,阻碍神选。” “这和任家的做法有什么不一样吗?” 白和喃喃道:“概率吧……只能这么说了。” 白阳却斩钉截铁:“好,那就把这给他吧。从情感上我们是该保证千琳的安全,但别忘了,咱们的初衷明明是帮这群孩子获得自己选择未来的机会。” “也对,这小子是黑市和鬼市上的大主顾,脑子绝对是好使的,要是连个机会都不给,也太对不起他的钞票了。” “你啊,财迷篓子,跟老爹一个样儿。” 就这样,那件法器还是落到了任道是手里,然后几经辗转,被收进了蓝晶的身体。 “那个废物应该就这么退场的吧。”晁千神在空荡无人的车厢里喃喃自语,“可千琳似乎把他当个人看呢,如果钟家真的能把奚满月搞定,顺手把他救出来,说不定还会更戏剧性一点儿……说起来,如果他死了,他身体里的法器该怎么拿出来呢?” 地铁晃晃悠悠地驶进了换乘站,晁千神离开空调温暖的车厢,重回严寒,和留守岚城的傀儡零六汇合了。 因为之前和钟家约定过刺杀奚满月,钟家给了零六一块听神牌,联系起来倒也方便。 晁千神到监国门时已经迟了半刻钟,又空等了半个多小时,双脚几乎没了知觉也没见有人出现。 【难道二凶在这种天气里也没办法自由行动吗?还是,他们担心我有什么埋伏,还在观察?】 晁千神百无聊赖,难得他老老实实地按照说好的时间地点赴约,什么都没做,竟然会被人放鸽子,还真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算是爽约了吧……既然是去搞奚满月才发生这样的事,恐怕另有隐情。】 虽然几乎可以确定二凶不会来了,零六还是试着将法力输入听神牌,等待对方回应。 而这空白的半个多小时里,晁千神也想到了什么,抛下零六,独自步行过换乘通道,来到环城二号线的轨道边。 果不其然,这辆一天内半数以上时间都在环线运行的温暖列车没理由不被利用起来。 站内跑步抵御寒冷的四十余人按男女分成了三组,其中老人和孩子极少,有个男人站在往日里维护秩序的乘务工作台上喊着“一二一”,很有组织。 既然二号线上有这么多靠地铁保暖的群众,一号线上没理由没有,而且地铁可以保暖的消息竟然没有在网络上传播,吸引停暖地区的群众,里面显然有些门道。 无论晁千神怎么想,得出的结论都只能是卫语信的人封锁了消息,把这里当成据点了。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晁千神信步而上,朗声道:“我想见见卫教主。” 在站内轮班的众教徒零零散散地停下脚步,打量了他一番,指挥跑步那人道:“地铁已经满员了,要上车的话,只能再等两个小时,兄弟们都轮换完。冷的话可以去坐一号线,过一阵再回来。” 看来这伙人充分利用了遍及全城的站点和车厢数目,分散成组,维持教徒服从性的同时伪装成普通民众,还没胆大包天到直接暴露在行政部门的眼皮底下。 晁千神道:“这边的负责人是你吗,我有重要的事要通知卫教主。” 那人本以为他只是新入教的同伴,这时见他的态度和眼神甚是认真,顿生犹疑:“你编号多少?” “编号?” 听他这么问,所有人都变得不甚友善,缓缓踱步将他围了起来,大有黑帮片的氛围。 他们这些人都是在卫语信网盘里留有各式案底的,所谓的编号便是他们告解、认罪视频所在的网络ip。 虽然这种天灾情况下警察应该分不出精力上门来访,但卫语信特地交代过,上面把他们一网打尽以振民心也不是没有可能,大家有必要维护自身的隐蔽性,所以,他们不可能不忌讳这个不知深浅,突然上门点名教主的陌生人。 晁千神露出玩味的笑意,直言道:“我叫晁千神,不知道卫教主有没有对你们提到过我。” 这些人并不知道这段卫语信的黑历史,好在这个晁千琳一字之差的名字还是有些作用。 “你和晁神使是什么关系?” 晁千神嗤笑一声:“晁神使吗?说的是千琳吧?那是我妹妹。” 那人还是没放下戒心,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自己退到一旁打起电话,不多时便把手机递给了晁千神。 “晁先生您好,我是王长胜,暂时代卫教主管理这些人,您找卫教主有什么事吗?” “好久不见了王教授,看来是完全忘记我这个老同事了。” 王长胜讪笑起来:“怎么会呢。听说您不久前离职了,我也不常在校,发生这么多事,我还怕您忘了我呢。” 他絮叨的同时,晁千神翻出零六的手机,飞快地打了行字发给任道是:“我对您也是印象深刻啊,您的讲座我一直有去听哦。” 王长胜听他还算和善,便又问了一遍:“您找卫教主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请您帮我转告一下,我要杀他,把他的万神教再抢走一次,让他把该处理好的事快些处理好吧。” 753 干就完了 这淡然的语气让王长胜只能干笑:“这……您是认真的吗?” “我可不像他那么满嘴跑火车。” “我能以我个人的立场问下原因吗?” 晁千神迟疑片刻:“因为他,很聒噪?说实话,我也是刚好看到你们的人才想着给你们打个招呼,如果你不信,就当我没说吧。” “抱歉,我不太明白。”王长胜正给卫语信发消息询问该怎么与他交涉,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待那边的回答,“恕我直言,您好像不知道他在哪儿吧?” “我当然知道,他在我家里,我妹妹身边。” “可是环线那么长,还是有很多选择的。”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 晁千神话故意只说一半,王长胜便静静听着电话对面沉默下的杂音,忽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他差点儿把手机脱手,紧接着就是另一声惨叫,再然后是一片骚乱和叫骂,持续了半分钟后,一切归于沉寂。 晁千神的声音再次传来:“监国门的人我都料理了,帮你理解下我的意思。顺便,这些人都算是你害死的哦。” 听着对面的忙音,王长胜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更加无法理解晁千神的意思了。 人类死亡前的恐惧和惊叫他只在影视作品里听过,现下隔着电信号,比隔着荧幕还没真实感。 他努力回忆着在岚大科学会堂做讲座时,那个坐在教师席奋笔疾书,没抬过几次头的男人。对他这种真正的社会精英来说,对方的倨傲小家子气到有些幼稚,很让他瞧不起。 可是卫语信曾经告诉过他,红榜后巷里那条火爆网络后被监察下架的视频主角就是晁家兄妹,或者说,是晁千神。而且,对方夺走了卫语信对晁千琳的目光,夺走了安灵教并将它发扬光大, 不提别的,单只是盖过晁千琳的光彩汇聚半个互联网和卫语信的视线,就足够他个传媒行业的研究学者对这个男人另眼相看。 谁知等了许久,卫语信都没有回消息给他。 王长胜有点儿慌了,他对里世界的了解不多,亲眼见过的法术也只有任道是的土遁术,不知道晁千神会不会拥有某种“隔空打牛”的法术,放出话来之后立刻就能实行。 而且,上次卫语信把那件法器交给钟家之后,似乎还和任道是闹崩了。 虽然为了让他安心,卫语信把现在这伙儿“法外狂徒”的来由告诉了他,但在王长胜看来,任道是和晁千神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起阴晴不定却有迹可循的晁千神,不动声色地干出反人类行为的任道是更让他忌惮。 既然晁千神和晁千琳以外的雏子都有交集,说不定那枚法器就是为了让任道是对卫语信产生芥蒂,以便晁千神想要铲除卫语信时支使任道是呢? 旁观者清着实不假,卫语信无法及时回信的原因正是如此。 一收到王长胜的消息,卫语信就找了个借口回到房间,避开了晁千琳。 谁知他刚一看到内容,任道是从隔壁的墙面中遁了进来,摩挲着手中的桃木剑: “晁千神让我杀了你。” 卫语信不禁苦笑起来:“不是吧,他的宣战其实是这个意思?” 任道是耸耸肩:“他从来不按套路出牌,你又不是不知道。” “大侠饶命啊……”卫语信颓然地坐在床边,象征性地嘟囔一句。 如果任道是要杀他,他真的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他总觉得按任道是对晁千神的态度,他应该不会杀自己才对。 果然,任道是只用桃木剑拍拍他的肩膀:“知道我为什么给你留那么多东西了吧?” “早就知道了,谢谢你哈……可是现在该怎么办……” 任道是漫不经心地翘起二郎腿:“你知道圣彼得吗?” “耶稣的第一个门徒?” “死了,但什么也没耽误,基督徒还给他建教堂呢。” “你的意思是只要晁千琳能成神,我死了其实也没关系?” “所以说,干就完了。” 卫语信咧嘴干笑,见任道是转身要走,低声问道:“他为什么会觉得,他能命令你?” 对方只摆摆手,就此离去。 卫语信坐在床边沉思许久才想起给王长胜打回电话。 “卫教主,有个人自称晁千神,说要……” “我看到了。果然还是逃不掉啊……” “确定那是晁千神?那个晁千神?” 卫语信道:“肯定啦。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站点的人应该死光了,下波到站的人会传消息过来的。” 得到卫语信的证实,刚刚的惨叫又在王长胜耳畔响起,他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回来了,意思是要开始了,我这边搞不定晁千琳,只能开始行动了……你让各省的教众都聚集起来,等我消息吧。” “之前的线路好像出了点儿问题,最近为了防止信息外流,墙更高了,小李他们都不太专业,小邹又联系不上……” “那算了,我自己来吧。”卫语信一声叹息。 “卫教主,那我……?” 卫语信无奈地说:“估计之后你也帮不上忙了,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王老师。” 王长胜莫名紧张:“您的意思是?” “意思是我可能真的要死了,就不继续连累你了。估计你能远离这些是非的话,是可以看到神成为神的。要好好活着啊,算是替我看的吧。” “卫教主……” 不等王长胜再说什么,卫语信已经挂断电话。 “干就完了,呵呵。”他嘟囔着,苦笑着,摩挲着手中的听神牌,“不知道奚钩月搞定了没。” 其实,狙杀奚满月的结盟中,还有个他。 从他来到晁千琳身边,钟家就一直在试图与他交涉。 就钟家得到的神谕来看,第一信徒卫语信其实是神选最后节点的关键,无神组无法直接对雏子下手,对他下手却不是难事。 可这事儿难就难在这个卫语信从出现在他们视线里开始,身边就一直有雏子在侧,他们几乎没有机会。 谁知道,因为晁千琳找来的晁曜和晁雨泽两个看守,他们终于得了空隙。 怪只怪晁家叔侄的单纯和卫教主的传教功力,那两个站在反神立场的灵辖在卫语信的巧舌如簧下,相信了他想帮助自己的神完成愿望,不希望晁千琳被其他神操纵命运的说辞,不愿再看到自家可爱又无辜的小女孩在万众瞩目下巧言令色、卖弄风情,决心帮他掩盖他的行迹。 巧的是,也就在那天,卫语信从一个自称水电检修工的男人手里拿到了那件法器。 754 疯魔成活 卫语信不记得对方的脸,但可想而知这是晁千神的傀儡或教徒。 纸条上写着法器的用途和把它传给钟家的建议,卫语信考虑了许久,无论是因为晁千神对晁千琳的偏执,晁千琳本人值得偏执的程度,还是晁千神残留的威慑,他都只有照做一途。 于是他让晁曜把那件法器送给了王长胜,并对晁曜讲明了原委,叫来了钟家二人。 果然晁千神没让他失望,任道是的威胁没过去多久,钟家就传来消息,称他们暂时换了目标。 毕竟直接将那件法器交给钟家的是卫语信,之前钟家试图与他交涉的种种他也算做出了自己的回应,对方便通过居委会送来了伴手礼,一块听神牌,表达己方的诚意,试图牢牢抱住第一信徒的大腿,保住自己最后的操作空间。 没想到,这块听神牌没能带来神的声音,却引来了魔的瞩目。 卫语信本人并不清楚为什么奚钩月对自己的态度徒然而变,奚钩月其实也不懂。 在此之前,她对他感兴趣的原因仅仅是他的能力能让她休眠,对她饶有威胁,可是听神牌一到,卫语信身上被写定的玄妙神谕就变得有迹可循,奚钩月明显察觉到了卫语信的不同之处。 这个人,异常地像晁千琳。 若是没有比较,奚钩月还不觉得这么违和,可现在想来,晁千神与魔思路、行径相类,恶劣又多疑,还是个金系灵辖,除了连他们兄妹二人都不愿意承认的血缘,他和晁千琳连灵气、气息都没有一点儿相似。 反倒是卫语信这个不具备法力的人却带着股与晁千琳血脉有关的微妙气息,而且除了初见,他面对晁千琳异常的美貌从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平常心,无论是从里世界还是表世界角度来看,他都更像是晁千琳的血亲。 奚钩月的感觉确实不错,晁千琳的命魂被白明的命魂填补,她自身命魂消散成的因果和能量便是卫语信能力的来源。 虽然原理不明,这种关键时刻,奚钩月却不准备放过一点儿可能给晁千琳带来危险的异状。 卫语信对魔的惧怕难以克服,至此为止,除了会成为boss的晁千神和被暂时预定死亡的奚满月,他已经为晁千琳打理出了一片通途,只要他在最后关头能把完成自己的献祭,她再想抵抗也来不及了。 所以,他得保护自己,他不能死。 面对奚钩月的死亡威胁,他只能透露了自己和晁千神交流的仅有内容——那枚法器。 听完一切后,奚钩月的表情让卫语信发觉这事他搞砸了。 他不懂那法器的原理,奚钩月却懂。 如果能用它把晁千琳困住,她不就能把晁千琳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了吗? 魔终于重拾希望,知道了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对近来在全国各地晃悠的晁千琳暂且松了监视,反倒思考起怎么找到钟家人。 晁曜和晁雨泽是晁千琳重要的家人,她动不得,但钟家和任家是同盟,既然土灵辖的行踪难以寻获,从任家下手不就行了。 听到她的打算,任道是哭笑不得。 他的家族把他当成个工具人养大,还指望他翅膀硬了之后继续老老实实地做工具人,要他把关乎他性命的资料贡献出去消灭他和他的同类。最荒谬的是,事务所里所有的东西毁于大火之后,这群人就再也没和他联系过,似乎只当他死了。 任道是可以确定,那把火其实是任家放的。 那些人眼看着奚满月根本不在乎那些资料,只凭对各类实验用具、仪器的理解和一本血契就复原出齐升逸的实验,索性连那些资料中可能存在的融合触媒、因果律武器和意外个体制造一并消除了,反正这些所谓的前沿科技对务实捉妖的任家来说毫无意义。 虽然晁千神和二凶都没对他讲过实情,但任道是明白这是那双方对彼此的不信任导致的,和他的面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也就是说连这个刺杀奚满月的联盟里都没他什么事儿,那个三白眼和那两条狗指不定悄咪咪地做了多少勾当了。 难得任道是会从如此边缘的反面介入事关那些雏子的生死大事,他简直有些感激奚钩月。 “钩月,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任家的秘密和钟家的下落都告诉你。” “我只想知道你家人现在在哪里,他们会帮我联系钟家的。” “他们不会的,因为他们也不知道钟家人在哪儿。” 奚钩月鼻哼一声:“他们会找到的,你们任家不是要重夺大权吗,如果人都死光了,就夺不到了吧。” 任道是低头闷闷地笑了:“那也好,我想拜托你的事,就是杀光他们。” 奚钩月莫名其妙地盯着他半晌:“你好像没那么恨他们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呢?” “你的味道,不像是恨。” “原来如此,这就是魔了解人类情感的方法啊……哎,这么说吧,如果他们都死了,我就是任家最后的希望,肩负着整个家族的使命,你懂吗?” “你疯了吧?”奚钩月作为四大家族的一员,登时迟疑起来。 任道是淡淡地说:“我想活下来,就像你要千琳,就这么简单。” 奚钩月瘪了嘴:“你们都拿我当枪使。” “为了她,不值吗?” “……值。” 即便是善于用霉和毒的魔,是身负天命的雏子,灭掉一族也不是件易事。 奚钩月故意把战线拖得很长,几度负伤归来,只为了无人打搅的静夜还能和最爱的人相拥而眠,晁千琳则有意无视了她所做的一切,从不追问。 这就是她最让奚钩月和卫语信不安的地方。 近日里她看似忙碌,实际上仅仅是在探索曾经,观察现在,试图搞清楚前辈们为了阻止或推动神选都做过些什么,雏子和参与者们为了自己的愿景正在做什么。 即便知道了她在屠戮天师,即便知道他还握有更强力的十几万疯子,晁千琳依旧慢条斯理地做着自己的事。 而她自己的事,就是做自己。 就算她早就在潜意识里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一切,并眼睁睁地看着所有角色通过与原剧本完全不同的行为将剧情修正成了原本该有的剧情,仿佛白明存在与否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局那般。 晁千琳不是在开玩笑,除了保证自己在多方狙击下活着,她对自己身上天命的累加没做任何抵抗,如她自己所说那般打算得到神的力量,孤注一掷,把所有的筹码都押注到了最后一刻。 这背后的原因或许是晁千神放任她做自己,奚满月告诉她做自己,任道是和她一样在等待最后的时机,奚钩月只希望留住她,蓝晶除了爱她对她再没要求,前辈们都要她自己思考答案,再没有人去塑造她。 她就只能顺着卫语信的性子,看看到底能怎么样。 只是对旁人来说,她到底是自暴自弃还是洞悉天道,怎么评判? 主角的一举一动都应该有自己的道理,甚至她本人就是道理,不是吗? 755 反派逻辑 事实证明,钟季礼对其他里世界门派的瞧不起不无道理。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像灵辖一样只为守护世界的家族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了。 可是,正因为他们要守护的东西太大也太虚无,一旦神明不站在他们这方,他们就只能依靠自己的人力去胜天,何其难也。 就在晁千神和零六等在监国门地铁站的时候,所有的因缘交成一束。 作为支持神选的同伴,任道是轻而易举地从卫语信处得到了听神牌对面钟家的踪迹,交给了奚钩月。 魔在距离晁千神和零六仅仅三站的地铁上将钟家最后的希望溶成了两摊粘液。 因为钟家未能按时赴约,晁千神让奚满月与二凶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阴谋没能启动,暂且推进了对卫语信的掠夺。 怎么绕墙在网上发号施令,卫语信倒是颇有先见之明地跟手下骇客和任道是学了许久了,只是他的分部教徒在全国的据点不少,要保证他预想中的献祭同时发生,还是需要些计算。 为了让这些人同时冻毙祭天,各地的气温差异总是要考虑的;异常气候下的集会恐怕也会引起官方的注意,保证不被中途打断也需要些准备;宗教意义的仪式感怎么实现他倒是早有想法,大部分教徒还是没见过晁千琳的,后入教的人也是畏惧天灾多些,能不能算进对她的信仰还不好说。 好在已经不用担心钟家和任家了。 可是,奚钩月带来的不只有好消息,还有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二凶手上的那枚法器是假的。 【看来晁千神还没绝望到要靠杀掉晁千琳来阻止她不情愿的神选,也就是说那件法器还有别的用途,搞不好,比杀掉千琳还糟……】 奚钩月见卫语信只顾盯着屏幕晃神,把自己当做空气,抄起水杯边往键盘上倒,边笑眯眯地说:“卫教主,咱们是不是得聊聊?” 这些代码卫语信搞了大半夜,现在统统报废了,他哭的心都有却只能露出笑脸:“圣女,这明显是晁千神搞的鬼吧?” “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太好使,帮我想想,那个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你的意思是……” “会不会,那只是死人脸和那个老精虫编出来骗钟家去和我姐斗的幌子?” 被她这么一说,卫语信也迟疑起来:“倒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如果没有这样东西,就没有公平性了吧?” 见奚钩月完全没懂,卫语信继续解释道:“就像阴阳平衡、矛盾一体,雏子身上的天命是影响事态的能力,事态可能向好也可能向坏,要是没有这样东西,现在的千琳就是无敌的,其他雏子却各有缺陷,不公平吧?” 奚钩月只觉得莫名其妙:“可是神选本身就不是公平的事吧?” 卫语信认真地摇头:“不,神选必须是公平的。没有界限的自由就是不自由,毫无规则的游戏根本就不是游戏。神选一定要有某种公平,哪怕是概念上的公平,不然的话,神选本身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直接由神指定一人成为神,不就不需要这些不确定的过程了吗?” 奚钩月想了半天:“所以说,即便是神也不能完全无视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能引导一切向自己希望的样子发展?” “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那件法器一定是存在的……这么说……我知道了,”卫语信忽然苦笑起来,“就公平性来推断,那个能杀掉千琳的东西,一定在现在最弱势的雏子手上。” “现在最弱势的雏子……”奚钩月只能用排除法去思考,“不是千琳和老姐,不是我和死人脸,我刚刚灭了任家,任道是变成了独苗……那就只能是蓝晶了。所以蓝晶人在哪里?” 卫语信为了赶走她,好好干自己的事,随口说道:“既然千琳和你姐是最可能成为神的人,你和老任又都在千琳这边,蓝晶肯定在你姐那边平衡实力呗。” 奚钩月却不甚认同:“难道就不可能在晁千神那边平衡反派吗?” 卫语信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才是反派吧……” 这话奚钩月不以为意,他自己却愣了几秒。 是啊,他怎么觉得自己才是反派呢? 按照之前反派的轮转逻辑,一开始累积导致上百人死亡的齐升逸是反派,后来可能导致上百妖怪和上百天师死亡的奚成必差点儿成为反派,结果被直接献祭上千人的晁千神夺了反派之位,那现在,将要献祭十几万的卫语信无疑就是反派了。 可是,连他自己也仅仅是有这种感觉而已,那些洞悉天命,甚至能引导天命的雏子们即便知道了他的打算,也没一个人把他当个反派看待。 想起晁千琳在这几天庭审中途几次悄悄离场,卫语信的心突然七上八下。 奚钩月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哈欠:“看来还是得去会会我老姐,之前就觉得蓝晶一定在她那里,卫教主也这么说真是太好了。” 卫语信只点点头,在关门声中打开另一台电脑。 他已经发觉了什么,却不敢让自己停下去思考。 他实在准备太久,期待太久了。 这个糟糕的世界,赶紧毁灭吧。 那些把他往他衣柜和床上泼水,剪破他鞋子,把他的眼镜扔进马桶的疯子,毁灭吧。 那些把他的论文当成证据,把他接收神谕的脑反应当成器质性病变,把他关进白色房间,强行给他灌药、上电椅的医生,毁灭吧。 那些把罪恶当成门票,把无知扮成纯洁,把懦弱变成武力的变态们,毁灭吧。 卫语信不间断地自我催眠,机械地对大串大串的代码付出努力,试图让自己忘记所有的理智和动摇,只剩神的信徒必须具备的狂热。 他以为自己对神的伟力膜拜到瞧不起神以外的一切,憎恶自己以外的一切却又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才把希望统统寄托在神的诞生和新的世界。 可实际上,正是他对神明的狂热让他理智,让他动摇。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某个时间点开始,他对晁千琳的痴迷已经超过了晁千神,超过了爱情。 他太相信晁千琳的能力,太相信她只要不想就可以不做,所以相信了她是真的没有成神的意愿之后,他怕得快要死了。 即便卫语信发出了对网站全部会员的召集帖的那一刻,他依旧在忧虑自己会不会算错什么,看漏什么,或是仅仅输给天道,让晁千琳反抗得逞。 成百上千的回帖瞬间挤满了服务器,与此同时,客厅里忽听奚钩月一声尖叫。 756 按理来说 卫语信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睡了。 这时候再听到魔的声音,他打开房门的手都在颤抖,看到蓝晶抢回奚钩月手上的手机,把她按倒在沙发上后,他心脏更是险些停了。 最可怕的是,晁千琳回来了,像算好了一样。 而且,她手里拿着个空的牛奶瓶子,那是之前居委会上门检查管线时留下的,上面有个标签,就是被他取走的那枚听神牌。 不管是第一雏子的暗示还是天命的暗示,都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魔离开了家,关门之前留给他一个饶有深意的眼神,接着,晁千琳和蓝晶上了楼。 卫语信知道不管自己的召集完成到什么程度,他都必须跟上魔的步伐,不然他就只有死路一条。 刚要穿上外套出门,任道是就再次从墙中遁进他的房间,用微信问他:“要去了吗?” “雪太大了,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卫语信回。 任道是道:“路上小心。” 卫语信更加不安。 他原本怕任道是阻拦自己,怕晁千琳会追出来,可这时任道是主动冒出来帮自己打圆场却让他更加恐惧。 他知道任道是虽然对晁千琳的态度相当暧昧,目的却仅仅是活到最后,直面神明。第一雏子不可能会败给这个酱油角色,但卫语信不免担心她若是打败他确认了能力的任道是,她打败神也将毫无困难。 可是他还能怎么样呢? 除了做好自己的事,他什么都做不到。 听神牌虽然给了他神谕在侧的感觉,神却什么都没有对他说。 卫语信只能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偏离神写定的正轨,和晁千琳一样孤注一掷,揣好所有电子设备,匆匆离去。 行道树上、护栏上、楼宇外壁挂满了交错的冰凌,封住了屋外的冷气,尚能在这片区域供暖停摆的当下保住楼内住户的生命安全,证明了晁千神看中的小区贵在哪里。 只是,即便手握听神牌,脱离了这些庇护的卫语信依旧是个普通人,在严寒中冷得几乎僵直。 好不容易走到地铁站,他的手机已经被冻得自动关机了,无法确定教众们集合完成与否,也始终没见到奚钩月的踪迹。 晁千神知道了教徒在地铁环线上的据点,在那里集合自然是不行的,各自疏散后再重新汇合才有可能甩掉那个三白眼。 奈何可以依靠的交通工具只有地铁,这样的天气晁千神有什么好办法在岚城快速行动还不好说,卫语信不免担心自己会在地铁上被他堵个正着。 谁知道事情并没如此发展,甚至他更糟糕的预感——对方已经在他与教众约定的地方等着他也没有发生。 而且,奚钩月也不在。 卫语信长吁一口气的同时,为自己丝毫不减的惶恐茫然不已。 他只能按照计划把要做的事一一推进,要担忧的事太多,反而不知从何开始忧虑。 不想成神的第一雏子会不会来阻止自己,各有所图的其他雏子会不会来阻止自己,晁曜叔侄知道上当后会不会来阻止自己,那些上位者会不会来阻止自己…… 都没有,所有他能想到的势力竟然都没出现。 两个小时过去,卫语信忽然意识到,阻止他的似乎是他最想不到的“天”。 岚城的一千多名教徒都汇聚在这个不算偏远的小广场上,按他所说排成了三十余行,等待着他的发号。话虽如此,要献祭这些人,他能依靠的只有气候变化和人体自然反应,这些案底丰富的各式人等随时可能因胆怯而涣散,屈从求生的本能。 然而,这荒唐的集会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没有任何突然的天命降临,反而是他用来控制教徒的所有电子设备都被天气摧毁休眠了。 他已经尽了人事,却听不到天命。 【难道晁千琳的意志已经到了可以直接影响剧情推进的程度了吗?不,不可能的,故事还没讲完,她还在神选的剧本之内,不可能会直接改变客观条件来改变剧情走向的啊……】 卫语信突然察觉到了环绕他太久太久的违和。 接触过晁千琳之后,他拿回了自己最初的记忆,也就搞清了自己是如何诞生、为何诞生、这辈子都在努力些什么,继而明白了所谓的神选是一出上方安排好的成神剧本,该发生什么早就注定。 也正因如此,有些事才显得太不正常。 按照神明自诩清高的三观和故事该当跌宕起伏的逻辑,从他带领的信徒到他献祭信徒的作为,他都在做反派的事,在推动主线剧情向最终章迈进。 无论他成功与否,晁千琳都该参与其中截获这十几万人的因果,做出正派主角该做的事,得到成为神的契机。 可是,他竟然悄无声息了半个多小时,连个阻碍都没有。 很明显,他缺少一个能瞬间献祭所有人的剧情道具,真正成为boss,触发这个剧情。 可是他除了任道是给的网站、白阳给的储物法器、其中的李立青,一个不把他当成个角色的魔,他再没接触过任何来自里世界的辅助,甚至想不到能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所有教众同时死去。 有没有搞错啊? 按理来说,他作为神的第一个信徒,从第一雏子诞生开始,命运就已经与晁千琳绑定在一处,他们本该彼此帮助、彼此制衡才合理。 为什么他始终像个边缘角色似的,晚于所有雏子出现在主线剧情中也就算了,携带的势力也总是作为他人的战力补给,连现在也是。 更荒唐的是,他的前半生都在表世界追逐一个错误的目标,晁千神,到最后的一个月里才真正与晁千琳每日共处。 而且,他和她的交流甚至还不如他和奚钩月这个注定无法成神的雏子多。 反倒是那个横插在他人生中间的晁千神,伪装成他以为的第一雏子,夺走了他辛苦筹备的安灵教,又在这个阶段承担了反派该有的戏份和责任,掩盖了他所有反人类的作为。 而且就对方在讨伐齐升逸时层出不穷的花招看来,他一定有办法做到瞬间让十几万人殒命。 卫语信看着密密麻麻盘坐的教徒,听着人群中越来越明显的交头接耳,视线突然锁定在一人身上。 他的心蓦地一紧,嘟囔道:“难道这就是神明想要的戏剧性吗?” “或许吧。” 他面前的路灯投影上方忽然多了个模糊的男人形状。 卫语信不耐烦地抓抓头发:“妈的,你又想怎么样!” 晁千神笑道:“杀了你,夺走你的一切,我说过了吧?” 757 求生无望 “呵呵,我可算懂了。”卫语信掏出最贴身的手机,开了机,“我跟你合作,总可以了吧?” “你想跟我谈条件?” 卫语信转过身去,仰头看着那个蹲在路灯顶上,被光隐去了身形的男人,冷笑一声:“晁千神,这个世界上最有资格和你谈条件的人,就是我吧?” 确实,在和奚钩月交流之前,卫语信或许还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现在看来,他曾经顺口安慰王长胜的话里无疑带着他未重视的潜意识。 晁千神要用“势”来守住晁千琳的主角位置,避免讨伐齐升逸时被夺走天命的情况。 问题是,卫语信和晁千神都知道,能成为神的不止一人。 要借杀掉晁千琳给自己造出存在理由的任道是需要的只是做出姿态,如果晁千琳就一直这么放任自流,奚满月也不需要再对她动手,实际上,根本就没人需要威胁她的性命。 加上晁千琳要的是用足以成神的力量去反抗神选,晁千神完全没有必要四处奔波。 如果说他是为了让晁千琳回心转意,放弃白明,那么在晁千琳的命魂被张一仙拿走之后他就大可以回来了。无论晁千琳最后关头的反抗成不成功,至少他都能独占她一段时日,亲自保证她不会被任家和钟家之流伤害分毫。 那么,从夺取安灵教开始就一刻没停的晁千神到底在做什么呢? 不如说,晁千神一直以来都在干什么呢? 他在当她的亲人、朋友、保护者,试图得到她的信任、依赖和爱,他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带着特异生存于世,把她塑造成了可以成为神的样子。 他在为她操控天命,为她理解天命,为她实现理想,而根本原因,却都是为了自己,完全不为利她,只为利己。 这好像,是卫语信该做的事。 理解了一切后,卫语信被迫在这样的事实下选择妥协,并庆幸于自己得到了魔的垂青。 开始坐卧不定的教徒们被地面骤然升起的藤蔓笼罩其中,在魔展现的“神迹”里归于平静,对两个男人纠纷的好奇也暂且压制,只能静静观看这出对峙。 晁千神没接卫语信的话,只故意用路灯毛茸茸的光絮隐藏自己的神色,不露出任何情感波动:“看来,你能给我个答案。” 卫语信满脸莫名其妙:“真搞不懂你……如果你是想要夺走我手上的信徒,抱歉不行,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当这个反派,那欢迎。” 晁千神似乎思考了一阵,跳下路灯,默默点起支烟:“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有了钩月腰杆就硬了?” “呵呵,晁老师,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藏在我教众里的人。”他紧紧盯着晁千神的手,见他收起打火机的手微妙地顿了一瞬,彻底放下心来,“如果你觉得自己能和魔斗,我倒是想见识见识。” 人群中确实混进了一个晁千神的人,而且连晁千神本人都不知道,那个人其实是齐升逸在安灵教安插的眼睛,名为白天,是白靖廉的三儿子。 对齐升逸来说,面对当时要发生的大战,每个异空间中的战力都不可或缺,反倒是多出的白家人是可用替换记忆操控的棋子,用来监控必定因晁千琳参战的晁千神最好不过。 可惜被灌输了信仰安灵教记忆的白天比任何普通教徒的信仰都要纯粹,得到了晁千神完全的信任,反倒被留在了安全的地方,到大战后成了新晋左护法,此刻更是被寒气再次洗去了意志,成了他新的傀儡。 虽然这枚棋子当时以失败告终,晁千神还是成功打破了齐升逸和奚成必的二次协议,破坏了整个讨伐的流程,但他目睹钟家神光时传回齐升逸意识的景象还是帮老人精悟出了接下来的保命之道,让他成功残喘到了如今,总的来说也算是战略上成功。 而且对晁千神来说,这个雷终究是炸了。 收服李立青的时候,卫语信曾经在这个刘浪的手下处见过所有白家人,场面自然是白家公馆那场晚宴。那是晁千琳与他的初见,也是他仅有的关于自己人生的记忆,所以几乎被晁千神洗掉精神和记忆的李立青还原出的整个画面里,所有面孔都清晰异常。 天命追求的戏剧性,就是这么蛮横无理。 晁千神和奚钩月不知道他读取的他人记忆带有画面,都在怀疑他是否在虚张声势,卫语信则在思考怎么把自己看到的那张熟面孔指认给奚钩月,让她帮自己阻断晁千神可能的阴谋。 也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直坐在小广场中心纪念碑上的奚钩月用他心通对他说道: 【蓝晶已经拿回了千琳的命魂,那命魂是白明的,蓝晶本人因为眼盲不知原委,但千琳见到白明的命魂极有可能会选择毁掉它。】 【一旦白明的命魂消失,千琳就彻底摆脱了神的控制,落入死人脸的控制,若是他再控制了你和万神教,就等于他得到了第一雏子和第一信徒的天命。】 【他得到足以成神的因果后会做些什么,我估计你根本不敢知道吧……】 卫语信听出她的杀意,急急地让信息流过脑海:【他一定能帮这些人献祭成功,很可能办法就是他混进信徒的那个人,如果那样的话,即便杀了他本人,他的精神也能在其他傀儡身上存活,我依旧是输了。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个武器除掉……】 晁千神顺着二人交流的灵气指向确定了奚钩月的所在,打断了二人的交流:“别挣扎了,你的其他据点也已经混进了我的人,阻止你面前的我和我的道具毫无意义。” 卫语信极为不屑:“你未免太小看我了,如果连这种事都不清楚,我会跟你提合作?听说你是刚巧找到我们在环线的据点,如果你早就混进万神教,应该不至于昨天才得到消息吧?” “你的教徒都是分组管理,消息全部由你、王长胜和李立青分别统筹,在这样的天气和网监氛围下,只能依靠教徒间口耳传讯,连你本人都不能说出自己的所有据点,我说的,没错吧?” “是又如何?难道你就能保证自己找到了所有人吗?你应该知道,万神教像张纸币,撕成两半可就无法流通了。” 晁千神用冻僵的手指掐灭烟头:“是啊,你那张门票,就是这么脆弱,轻轻一剪,就会被作废。” 卫语信神色一变,登时明白了晁千神的所指,大喊道:“钩月,救我!” 758 个人魅力 晁千神捏灭烟头的动作也终于让奚钩月记起了那个让她鄙夷的小手脚。 他拥有卫语信的指纹。 那指纹,到底有什么用? 魔与金灵辖对视的瞬间,福至心灵。 当初晁千琳找回卫语信的地方是央行金库,武装之森严常人难料。李立青可以潜遁万物,卫语信却不能,那么他是怎么进去的呢? 晁千琳因为对奚钩月、蓝晶的潜意识信任,根本就没去思考这个问题,其他人与卫语信有过接触的人却都意识到了这里面有些门道。 尤其是晁千神。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卫语信幼年的收养人是东方捷溪,那个和晁昭一样对神选充满排斥的火灵辖就算想要置身事外,也不该全然放任这么个祸害自然成长。 晁千神自身奔波的同时,他身处岚城的傀儡利用着那枚指纹,不断挖掘卫语信出现在神选事件之前的一切,得到的结论简直和他的超能力一样魔幻。 “卫语信”这个身份,是三年前凭空出现在公民户籍中的。他根本就不叫卫语信,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名字。 再往前追溯,如他所言,他确实是个在表世界长大的孤儿,可是,他成长的地方不是什么儿童福利机构,而是一家精神病院。 可想而知,东方捷溪每年都会用大把钞票确保他不会有被认定痊愈的可能,想就这么把他关上一辈子。 正因如此,陷于疯狂与苦难中的卫语信有了坚信神谕的理由,为了这唯一一个支撑着自己活着的目标,他无数次尝试逃走,终于在三年前沉眠他人的能力觉醒时成功了。 这个时间节点无疑与晁千琳的成长相互联系,也是自那之后,卫语信开始疯狂地介入一切他可以介入的国家机构,搜寻“第一雏子”晁千神的下落。 在这个过程中,他靠着读取记忆的能力挖掘出了许多世人不知的隐秘,并得到了不少上位者的助力。 这一点实属情理之中,毕竟卫语信并非雏子,能在未与雏子汇合的时候拿下卫城的一整个小区安顿新兴教派,却不受任何表世界阻力;能伤及欣朗根本,却让曹一鸣束手无策,只能选择和晁千琳谈判;能让十几万信众的万神教分部遍布各省,却没有被查过水表,都不可能没有理由。 所以,即便知道这人能借用金库当做避难所,也在晁千神意料之中。 要知道卫语信见过晁千琳后,就开始为今日的一切布局,那大把大把没他参与的事件都是他做准备的时间,他会发现那么个查无此处的地方怎么会是因为凑巧,他会进入那么个守卫森严的地方怎么会什么都不做? 所以,昨夜晁千神向他宣战后去了一趟那个地方,倒要看看卫语信在自己最后停留的安全区,为最后的献祭准备了什么。 进入那里需要卫语信的掌纹、虹膜、声纹和一把形状特异的钥匙。掌纹他已经在调查中借指纹得到,钥匙对金灵辖来说形同于无,虹膜和声纹靠他得到的蜃珠也能解决。 而现在,他已经面对面地观察了卫语信许久许久,集齐了所有碎片。 奚钩月不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蜃珠,只亲眼见到他在现身时使用了幻术。在她看来,只要晁千神还有活下来的部分,他就一定能得道卫语信最后的希望,得到一切。 尽管实际上,晁千神本人一旦死了,不能取回蜃珠,其他傀儡也无可奈何。 奚钩月会抛下掌握那件法器的蓝晶离家,催促卫语信快些进行献祭,就是为了赶在晁千琳毁掉那缕命魂之前阻止晁千神偷取万神教,此时再不出手,她就前功尽弃了。 也幸好晁千琳犹豫得时间比她想象得要长,甚至没有亲眼看看自己的命魂是什么样子,此时此刻,奚钩月才有机会一箭射穿晁千神的裤管。 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晁千神还有花不如这张底牌。 “师傅?!” 花不如笑嘻嘻地抱着晁千神:“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奚钩月收了藤蔓,嘲讽道:“晁千神,你还真是了不起啊?” 晁千神淡淡地说:“个人魅力。” 奚钩月爆了个粗口。 花不如是木灵辖,施法是靠调动空气中的逆流木灵子,她却是天师,操纵的草木要有所来源,在冰天雪地之中,使用法术远不及对方方便。 而且,她不完整。 被藤蔓笼罩的教众已经开始显出了冰天雪地中命悬一线的样子,不少人出现了反常热感觉现象,意识朦胧地脱去自己的衣物,如果再不制止,即便晁千神埋下的寒石炸弹不爆发,这献祭也会因晁千神的介入被分散因果。 既然打不过花不如,奚钩月就只有一个选择——自己收割。 藤蔓编织的大网在她的引导下再次升起,已经冻结的枝干纷纷碎裂,尖锐的断面半是生长半是飞射,刺穿了靠近的教众,又借他们温热的血液和肌肉再次生出,朝着更里圈穿刺。 仅仅几秒间,千人殒命。 卫语信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花不如的藤蔓已经朝他缠去。 奚钩月借花不如散出的草木附着自己的藤蔓,引导一切绕着卫语信的身子把他卷起,用后背挡住花不如的攻击,抱起卫语信就要逃走。 “追吗?”花不如问。 晁千神只笑着摇摇头,二人同时隐去身形。 奚钩月一边向前疾奔,一边恨恨地说:“妈的,那两个都能用幻术,追没追过来都不知道!” 卫语信在强风中张不开口,只能扯扯她的衣服,让她再次打开他心通:【赌一把吧,去金库。】 【你到底在金库里藏了什么?】 【呵呵,晁千神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哈?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能不和我打哑谜吗?】 卫语信无奈至极:【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解释。圣女,如果我说,那根本就不是央行金库,你能明白吗?】 奚钩月愣了一阵,脚下的动作忽然停了:“你是说,那些金条,都是你的?” 759 真正底牌 原来,卫语信真正的底牌,是金钱。 他靠着读取他人的记忆,挤进了上位者的世界,那个世界里,不止有权势,还有资本。 他根本不需要使用任何非法手段,只需要掌握资本的动向,就可以得到百分之百成功地获得投资收益。 所以,他为晁千琳准备的不止是信众,还有财富。 只要将这些财富的总值公开,她就能从一个表世界的平头百姓变成空降富豪榜单的公众人物。再附加上全国寒灾的背景,无论是大发灾难财的恶名,还是散尽家财救助贫苦的美名,卫语信都能买到。 奚钩月的惊愕渐渐变成了嘲讽张狂的大笑:“果然是晁千神最不想见到的东西,他肯定想不到,那间金库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金子,有一百个花不如在照样没招!” 卫语信点头:“是啊,到了这个程度,就算他想扮成我转移资产也没有场所和时间,我却有办法瞬间把这些钱属于千琳的消息散布出去,加上运营成功的起诉欣朗计划带来的关注度,我已经赢了。” 听他这么说,奚钩月反倒不懂了:“那你刚刚为什么要求救?” “唬住他,保住命。他肯定和你一样,以为那边的底牌还是和已有教众有关,会在教众上动手脚。而且……”卫语信一声长叹,“我已经理解他到底要做什么了。” 他理解的确实不错,隐去身形的晁千神和花不如没有再追上来,而是回到了二号线上。 他昨天没有用空间法器进入金库和此时不去理由相同,而且,花不如并不像奚钩月看上去那么强大。 他们二人才刚从奚满月和蓬修手上脱身,就急火火地赶到了卫语信献祭的现场。刀灵的煞气即便是花不如也无法抵挡,晁千神更是没法动手,现下也只能为她护法,默默操控着傀儡,以应对即将开始的最后一天。 这一夜,奚钩月守着卫语信操作金钱与舆论,预防一切可能的危险。 这一夜,奚满月咒骂着放走白明命魂的晁千神,无奈地重回对蓝羽柔复生的流程。 这一夜,蓝晶和晁千琳同床未眠,束手等待天明。 这一夜,任道是静静打坐,直到晁千琳早早离家去找“齐升逸”。 距离神选节点只剩两个小时。 蓝晶感觉到忽然走进房间的任道是,依旧倚在床头动也没动:“你还干了什么?” 任道是没察觉到房间里的空间异常,笑道:“说的像是你知道我干过什么一样?” “我当然知道。连你和我老爹的约定是什么,我都知道。” 任道是的神色微微一怔,蓝晶看不到却察觉到他的惊讶,不由得轻笑起来。 任道是清清嗓子:“师傅啊,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聪明。” “不聪明,不聪明,我是输的最惨的一个。” “那就把千琳的命魂给我吧。” “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那件法器,我不要了,你自己留着吧。” “你觉得我有可能会杀她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杀不掉她了,晁千神那个狗娘养的把我和齐老板的约定抵消了。” 见蓝晶没有应声,任道是继续絮叨:“昨晚,他给我发消息,就一句话——‘齐升逸会帮我杀千琳’。” 蓝晶大笑起来。 齐升逸和任道是约定,在蓝羽柔被复生之前帮后者拖住晁千琳的脚步,把她困在自己的异空间里,以便不会空间法术的任道是用那件法器对她下手。 可是晁千神用抢走白明的命魂,保证奚满月能集齐复生要素的对象依旧只有蓝羽柔的条件,与齐升逸达成了偷换概念的约定,最后关头,齐升逸会用“帮晁千神而非帮任道是”的理由违背与任道是的约定,保住晁千琳。 任道是知道自己无法杀掉晁千琳来逼出神明,改写自己的炮灰宿命,就只能用变成晁千神同谋的方法站上二号boss的位置,自然必须帮他杀掉卫语信。 可是他没这么做。 蓝晶没想到他用解释原委的方法,承认了自己真的还有其他准备。 笑过之后,蓝晶还是什么都没说,静静等着任道是透露更多。 果然,任道是迟疑片刻,对蓝晶交了老底:“你老爹给我的资料,我都搞懂了。” “你是指什么?” “融合触媒、因果律武器和意外个体制造。” “我不明白。” 任道是忽然一把揪住蓝晶的头发,恶狠狠地说:“你别给脸不要脸了!” 蓝晶痛得龇牙咧嘴,却依旧笑着:“任老板,你会不会太高看我了?” “我是太小看你了才对吧?你可真不愧是齐升逸的儿子啊!” 蓝晶拍拍他的手,要他放开自己,脸上却又吃了一巴掌。看他不痛不痒的样子,任道是还觉得不解气,又狠狠给了他小腹一拳,打得他吐出口血来。 “停……咳……”蓝晶可算讨饶,“你这样有什么意义?” “把千琳的命魂给我!” “你杀了我吧。” “蓝晶!反正你也活不下来,何必呢?” 蓝晶老神在在地说道:“是,我活不下来,所以我想开了,我只求她最后能按自己的想法活着,什么都不要了。我不是晁千神,我没本事,唯一能做的就是挺到她需要拿我祭天的时候。” “妈的!妈的!妈的!” 任道是气得跳脚。 这个男人几乎被黑魔法掏空了赖以为生的脏器,却依旧活着,全是因为奚满月那边改变了复生的目标,实验台上那具身体也能为他的生存供给所需。所以即便任道是把这里的蓝晶轰得粉粉碎,他依旧不算死了,反倒是他藏在体内魔法阵里的那件法器和白明的命魂都会落到奚满月手里。 发泄了一阵,他只能叹息着坐在床边,不含感情地说着:“把她的命魂给我,增加你的戏份,你都不愿意……我真不懂,就为了个‘爱’字,不去选择最优解,到底有什么意义?” 蓝晶却道:“爱就是意义。” “晶哥,我从来没想到,你真的会爱她。” 蓝晶苦笑起来:“这种事,谁能想到?” “你知道她和晁千神到底是什么关系吗?” “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像知道你和我老爹的约定一样。” 任道是强忍着不耐烦,愤愤问道:“所以,是怎么知道的?” 蓝晶一声长叹:“老爹告诉我的。” 760 执而盲矣 任道是竟然愣了一阵才僵直地说:“守护儿子的恋爱,你们俩还真是纯粹的浪漫主义者。” “应该说我老爹是纯粹的浪漫主义者吧。我是怎么来的你不是知道的吗?” 任道是只能点头。 所谓的意外个体制造,活生生的产物就是蓝晶。 所谓的因果融合触媒,将要成型的产物就是蓝羽柔。 所谓的因果律武器,说不定也会因为死而复生一事被奚满月掌握。 现在看来,无论奚满月成神与否,这场神选最大的赢家都是她。 明白了这一切的任道是已经决定不再谋杀晁千琳,而是去投靠奚满月。 只要他能拿到白明的命魂,交给奚满月,奚满月必定会为求“新”的极致好奇复生“它”,任道是就可以以奚满月第一信徒的身份保证自己无论生死,都能得到奚满月的庇护。 这条路比他从前的计划安稳的多,他当然会放弃晁千神那个疯子。 蓝晶明白了他的打算,只能旁敲侧击,推测他的后手:“老任,我问你,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爱是什么吗?” 任道是无奈地摇头:“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地让整个场景丰富起来了,观察之后却还是没法理解你们,看来我是真的笨。” “呵呵,你能兵不血刃地等在原地就真正意义上的掌控全局,怎么可能笨?” 任道是用漫不经心掩饰着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在意:“笨,我为了活下去,连朋友、家人都抛弃了,却连爱自己的感觉都没有,笨。” 蓝晶依旧是大笑:“认定自己有缺陷,自我厌恶,随时随地抛弃自己的形象、自己的原则、自己的信条、自己的选择,你确实是不自爱到家了。” 任道是对他的笑越发焦躁:“那你呢?你不也在挣扎吗?你老爹告诉你那么多,你却什么都不告诉千琳。你明知道她的命魂是什么样子,也好意思口口声声地说自己爱她。” “晁千神给她的特质是理性和叛逆,是让她愿意为自己选择。如果她看到了那个东西,她会放弃晁千神还是放弃白明呢?” 任道是懂了他的意思。 理性和叛逆的后果是让她选择毁灭天命,彻底沦为晁千神的掌中之物,所以蓝晶不能说。 可是把命魂交给任道是,白明会实实在在地活过来,拥有和晁千神一样,甚至更强的塑造她的能力,让她像征讨齐升逸时那样顺从天命,拥有主角该有的冲动和勇气,蓝晶更做不到。 “妈的。”任道是又咒骂一句。 他不能等了,蓝晶在旁敲侧击地套他的话,以决定要不要不见晁千琳最后一面就自我了结。 可是任道是非说服他不可。他的谋略或许能超越晁千神,这样突发的小聪明却是天命对配角下的诅咒,他也只能使出最后手段了。 下一秒,蓝晶的嘴被狠狠捂住。 任道是语调冰冷到了极点:“你刚刚不是问,我还做了什么吗?” 蓝晶点点头。 “我和你老爹的协议内容是什么,他没告诉你吧?” 蓝晶再次点头。 “呵呵,你听好了,想好了,再开口吧。” 蓝晶无奈地又一次点头。 任道是阴测测地笑了:“我和你老爹的协议,就是协议。” 【他和老爹的协议,就是协议……】 蓝晶倒抽一口凉气。 任道是和齐升逸的协议,就只是协议本身。 这个协议没有内容,仅有目的。 没有内容就意味着无法破坏,仅有的目的则是构成二人的直接联系。 这就是任道是这个炮灰仅有的后手,天衣无缝又不堪一击,一如既往只为保命。 如果是这样,他一旦没能成功拿到白明的命魂,就会败给天命,作为炮灰被剧本杀,齐升逸也会因此失去与他勾连的因果,他与晁千神定下的“帮他杀掉晁千琳”的约定也被违逆。 齐升逸的寿数会瞬间清零,掉入轮回,晁千神身上因果也会超过他承载的界限,变得极其被动。 加上蓝晶身死封印掉那件法器,或是导致那件法器被那边的载体继承,落到奚满月手上,这样一来,势必反抗神选的晁千琳和势必不让晁千琳成神的晁千神就成了天命上的弱者。 极尽所能让晁千琳成神的卫语信就要一人对抗极尽所能要成为神的奚满月和极尽所能想留下晁千琳的奚钩月。 不管卫语信有多少准备,都有一个他无法阻止的办法可以让奚家姐妹如愿,甚至导致晁千琳身死。 那就是让她入魔。 晁千琳没有自我,想完成这个构想,实际上需要的是仅仅是让晁千神入魔。 让修道的晁千神入魔可比让纯粹的灵辖晁千琳容易多了,更何况现场有奚家姐妹两个经历过入魔的推手。 只需要用四大家族转移心魔的法器,帮晁千神汇聚心魔,被神选写定成神的晁千琳大概率会因为神选庞大的天命被否决存在,当场被渡劫云击毙。 哪怕奚钩月用“凤山路”的方法帮她渡劫,也未必能保她不死。 蓝晶看不到此刻的任道是满头大汗。 这是因果上的协议,破掉口封是大忌,哪怕是蓝晶主动提及,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与齐升逸的牵绊会被知情人削弱多少,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蓝晶自然想不到,任道是隐瞒了一件事,他的假设从根基上发生了错误。 就算没了齐升逸,晁千神还有个花不如。 就算没了齐升逸,舍弃晁昭就可以了。 安静了许久,蓝晶什么也没说,只从掌心放出了那只张一仙的手机,交到了任道是手上。 任道是赢了。 事已至此,每个雏子都已经没有了后手,只剩下孤注一掷的选择。 可是即便赢到了自己需要的道具,任道是还是不能放下心来: 【蓝晶哪儿都不会去,但他一定要被主角祭天,为主角而死,也就是说最后的战场就在这附近。昨晚卫语信和钩月前后脚离开,一旦对上晁千神就会抱团,看来也会回到这边。晁千神上次在车里说自己傀儡那天就会全部报销,绝对是假话,只是到现在还剩几个还真不好说……】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用不用交给满月呢?说不定只要我有这样的决定,就能像我和齐升逸的协议一样,能形成逻辑上的‘交给’……】 761 无私之至 蓝晶已经彻底打消了自裁的念头,听着任道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禁好奇:“你一直在这儿,没离开过吧?” “……是啊。” “晁千神掌握全局靠的是傀儡,你靠的又是什么?” 任道是就实回答道:“网络,监控,和你师傅差不多。” “你有黑客技术我倒是早就猜到了,但现在这种情况,监控应该很受影响吧?” “从驻扎岚城开始,我去过所有地方的监控探头上都被我留了圆光术。” “可是有很多事发生在岚城之外。” “所以我始终对晁千神的作为没太大把握。” 蓝晶觉得有些讽刺:“你这个人看似无所不在,却又和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就像个旁观者,我总算懂了老爹为什么要找上你了……” “你老爹没告诉过你,他为什么会找上我?” “我猜,是因为严良墓里的事。” 严良墓的整个经过任道是了解的便不甚清楚,原理更是模糊,便问他:“怎么呢?” “蓬修当时为什么会反复模仿你,即便我这样常用幻术的人也很难猜出切实的逻辑。” 任道是自己也想过这个问题,他不信蓝晶会没有结论:“我觉得你说明一下,我们俩的生还几率都会提高一点。” “老任,我只是不明白,活着对你有那么重要吗?既然你想要的是活着的意义,那如果你得到了,你是不是就不需要再活着了?” 任道是被他问愣了。 是啊,如果活着就是为了得到活着的意义,得到了活着的意义之后,还有必要活着吗? 而且,得到活着的意义也算是他活着的意义啊。 这简直是个悖论。 任道是忽然发现,他刚刚会对蓝晶使用暴力,正是因为他本以为他像晁千神一样,是个和自己有共同点,能稍微理解自己的人,却转眼又像晁千神一样,为了晁千琳放弃了自我,放弃了理解他的可能。 而且他似乎总是这样,在事情发生之后才去反视自身,得到些让他不快的结论。 任道是颓然地坐回床边:“晶哥,你觉得你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 “如果你像我一样,没有爱的感觉,你又会为什么活着?是不是也像我一样,不断地寻找这些他人都拥有的东西?” “不会,我会直接放弃。” “放弃?” “我会选择死,结束一切。” “哈?你想让我死?但你把东西给我就是因为你知道我不能死。” 蓝晶却道:“我只是闲聊而已,没有目的。反正我已经认命了,不用费心像你这样去推断每句话背后的意思,也算幸运吧。” “行吧,”任道是把玩着那部手机,沉默了许久才起身说道,“因为你知道爱是什么,所以你可以对比,可以得出结论,可以说出没有爱就不要活着这种话。但我不知道。” 他终于想通,下了决心将这东西交给奚满月。 地表的严寒把土地冻得结结实实,好在土遁术不会被这些事影响,因为分散成灵子的身体没法构成完整器官去感受温度,任道是甚至不觉得冷。 这样的移动速度很快,他以为自己闷头赶路就能放空大脑,可这一路上,晁千琳却还是占据着他的思绪。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玩笑,竟然会试图从她身上得到答案。 一旦理解了晁千琳的构成,他就懂了,所谓的爱,就是晁千琳本身。 那些渴求着爱的人都把希冀投射出去,唯一能接收信号的晁千琳给出了反馈,接受了塑造,变成了值得他们渴求的样子。 何其荒谬,何其悲哀。 任道是从未有一刻这么恨她,也从未有一刻这么想保护她。 而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保护她的方法,蓝晶已经给了。 他得杀了她,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 如果说寻找活着的意义也能算个意义,她活着,对她自己毫无意义,只是在为他人提供意义。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样毫无意义的人生有多痛苦。 他没有爱,在这样的痛苦里依旧可以活着,但她有,还是晁千神给的,强烈到毁掉世界也在所不惜的程度。 她只有在知道一切之前就死掉,才能摆脱这样的痛苦。 即便从前为了自己活命,任道是都坚信着她只有被杀的必要,没有死去的理由,此刻,他却如此坚定,要在最后之前,找到让她消失的方法。 任道是很确定,如果自己懂得爱是什么,他一定也是爱她的,而且,是家人一样的爱。 无论是晁千神、蓝晶还是奚钩月,都做不到像他这样绝对不代入自身情感地去为她着想,这世界上就唯有他,能对她无私至此。 二号研究所外环绕着宽达百米的深坑,建筑外墙上也全是昨日魔和蓬修留下的黑焦痕迹,场面一如被因果凭空吞食空间的苏城,若没有土遁,任道是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进去。 奚满月对他的到来稍感诧异,接过他奉上的祭品,脸上登时露出惊喜神色。 “原来是这样……” 任道是比她更诧异:“你不知道的吗?” 奚满月耸耸肩:“我能怎么知道?我原本觉得千琳的命魂一定可以算是白明的牵绊,没想到还真的得到了实打实的他的东西……” 她这么说着,忽然显得有些懊恼:“早知道是这样,我该跟千琳更常相处才对,说不定,她现在就不会那么讨厌我,也会对成神更感兴趣。” 任道是更加好奇:“我还以为你会想杀她。” “那只是无奈之举……对了,老任,你给我这个,是要和我一边咯?” “我们本来也不是敌人,只是一直没一起行动而已吧。” “话倒是不错,可你和晁千神、二凶结了盟吧?” 任道是尴尬地笑笑:“怎么,你和阿神闹崩了,还要连累家属啊?” “当然不是,只是……”奚满月放下手机,笑吟吟地翻出张x光片,递给任道是,“你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吗?” 762 破坏实验 任道是把那张x光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这是曾经白明在白家公馆地下研究基地留下的片子,也是他曾经偷取过的白明相关情报之一。 显然奚满月没有对他以前作为兴师问罪的意思,那么这张片子是什么意思? 任道是迅速头脑风暴起来:【现在看来,白明的特异其实和千琳一样,都是被他人塑造,只是前者被塑造的是生理上的独特,后者被塑造的是精神上的需求……也就是说,把这两种模仿结合起来,就是‘它’的真相……】 【独特的构造和强烈的期待,能是什么啊?】 奚满月见他不懂,也没多说,只默默地继续自己的实验。 任道是不知她是给自己时间思考,还是试探出他不懂就放下心来,撇下片子四处查看起这个诡异的房间。 设备与他之前在齐升逸那边见过的差不太多,只是比起那边的凌乱与烟火气,奚满月显得过于一丝不苟,加重了整个实验室的未来感。 除了氛围,这里最大的不同就只有盛放复生载体的东西了。 或许是因为齐升逸之前根本就没有做完实验的打算,当日在异空间里,白明仅仅是躺在一张病床上,现在,那个没有面目的人形生命体却泡在一个圆柱形的透明容器里,和《异形4》里培养女主雷普利的场景相差无二。 趁着奚满月忙碌,任道是把自己的想法落实成语言:“满月,我打算像卫语信崇拜千琳一样,当你的第一个信徒,而且,你在这个千琳的世界里独树一帜,我确实真心觉得很了不起。” 奚满月嗤笑起来:“我只是对她没什么情感要求而已,也没什么特别。” “能静下心来,一直做自己想做的事已经够特别了。” “那最特别的岂不是你?” “可能吧……?你是不是快完成了?” “对,”奚满月把手机放在实验台边的白色小平台上,“已经完成了。” 任道是没看出眼前的一切发生任何变化,刚要开口提问,耳边就骤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她在哪里……】 “白明?” 任道是为自己的脱口而出惊讶不已。 他从未与白明对话,却听过他与晁千琳交谈,可是,有了此刻对比,他才惊觉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子,就好像此时,他依旧不知道晁千琳的容貌到底如何。 奚满月答道:“回到你的身体,我带你去找她。” 任道是这才明白刚刚只是他的命魂在讲话,赶紧问道:“他进入这具身体,蓝晶是不是会死?” “未必。他的寿数本身就没有稳定性,既然他现在没死,说不定与他存在含义不同的‘它’复生之后,只会分走他的存在,并不会顶替他的存在。” 奚满月的严肃程度前所未有,无论是任道是还是之前那个声音都未再回应。 她还是按部就班,在平板上调整了一些参数,放置那台手机的平台上传出咝咝啦啦的电流声,似乎在催促其中包含的那缕命魂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天顶传来,碎落的砖石和灰尘瞬间迷了二人的眼,奚满月抬手唤出蓬修,一刀劈开个空间裂口,把承装着载体的培养舱踢了进去。 任道是也已经抖出了桃木剑,勉力睁开眼睛,就见一个极高的男人抱住了奚满月的左腿,一口咬了下去。 这攻击方式直接又原始,毫无章法可言却立竿见影,奚满月刀气刚栖到那人身边,整个左半身就被寒气笼罩,腿脚难以动弹。 “晁千神!你还敢回来?” 任道是竟然在奚满月的语气里听出了愤怒,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壳坏掉了,赶紧上前帮手。 可是,刀气比他更快地砍断了那个男人的双手和头颅,对方却没有感觉似的快退了一步,又一次朝奚满月扑来。 这时的奚满月已经开始后悔。 那双手和脖腔的断面根本没有流出血来,反而透出被冻结多日的蓝紫色,显然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他刚刚攻过来的时候做出丧尸一般的动作只是为了保证第一时间碰见奚满月的身体,保证寒气附着在她身上罢了。 而掉落在地的那张木然的脸,任道是和奚满月都认得——刘浪。 “恶趣味……”奚满月又一次表达了自己的负面情绪。 任道是也不禁吐槽:“你小子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会入魔的。” 晁千神刻意在自己的新一批傀儡里选择了一个这二人都认识的人,送到这儿来拖延实验,实用性以外的用意也就剩下恶心人了。 这些人类躯体本就无法完全压制天材地宝的属性,在这种躯体被破的情况下更是加剧了寒气的扩散,奚满月几次闪躲之间,寒气已经蔓延了整个实验室,转眼就把周围的几台仪器按钮冻结封死。 这手段简直恶劣到了极点,奚满月根本没料到昨晚蓬修和花不如两败俱伤的大战过去没几个小时,晁千神就有能力杀个回马枪,毕竟这后手他之前一丝未露。 而且,他不会空间法术,任道是又刚刚才到,怎么会这么快就杀过来呢? 奚满月看向任道是的目光变得极为不善,后者也反应过来,赶紧自证清白:“我发誓和我没关系,你知道我不会空间法术,你这边的防守我没的破。” “我现在根本没设空间屏障。你还是看看自己有没有被他下降头吧。” 任道是赶紧检视自身,寻找可能被晁千神埋下的“眼睛”,可是直到奚满月为了阻止刘浪行动,把那人双腿也斩断,他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扩散寒气的切口又加了两个,整个实验室比室外温度更低了,空气中原本的热气和水汽迅速冻结,连二人身上都结了霜。 奚满月无奈,只能找回刚才的平板和张一仙的手机,拉起任道是遁进刚刚那个异空间。 任道是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确定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吧?” “超级确定。” “看来他已经集齐了道具,要开始了。” “那我们怎么办?” 奚满月把手机和平板拿在两手,盘坐在竖立的培养舱顶端,看似冥想,地面上却以她为中心,缓缓浮现出一个金色的法阵,显然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备用方案。 任道是不好打扰,只能为她护法,眼见着那部手机再次被电流催得再次发出诡异的声音,整个法阵光芒越来越胜,某个时刻,光芒又渐渐暗淡下去。 奚满月睁开眼睛:“在异空间融合三魂需要时间,我们去会会boss吧。” 763 人本如是 任道是本以为她口中的boss是晁千神,没想到空间裂口打开,他们竟然走进了当初找回卫语信的那间金库。 “卫教主,你和千琳那边怎么样了?” 卫语信皮笑肉不笑地说:“不错。” 奚钩月警戒地盯着自家姐姐和任道是:“有何贵干啊?” 奚满月笑道:“只是来看看你们的进度。” 奚钩月推了一把任道是,凑到奚满月耳边低声说:“为什么要跟他在一起?” 奚满月大大方方地讲出了原因:“他来帮我复活白明,要当我的第一个信徒。” 卫语信双手一抖,动作顿时停了:“你说什么?” 奚满月道:“阿是给了我千琳的命魂,或者说,白明的命魂,我已经完成了复生法阵,只等复生完成。” “千琳的命魂,是白明的命魂?那岂不是……”卫语信沉思片刻,神色越来越是阴沉,某个瞬间骤然抛下电脑,拉住任道是对奚钩月叫道,“快去找蓝晶!齐升逸会杀了千琳的!” 这一下过于出其不意,为了防止自己被他的能力击晕,任道是高高跃起退了一大步,好在冬衣厚重,平安无事。 奚钩月其实没明白卫语信的意思,但她也想要蓝晶手上的那件法器,当即钳住姐姐的脖子:“老姐,送我一程。” 奚满月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达成共识了呢,既然如此,我还是快些回去看着实验吧。钩月,走。” 可是,就在这同时,整个世界好像卡了带,一种无法被命名的颜色和形状横插进众人的视野和感知,撕裂了场景、人物和剧情,上一秒还钳制着奚满月的奚钩月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而直面她的人变成了任道是。 奚满月讳莫如深地看了任道是一眼,拍拍他的肩膀,打开空间裂口带着奚钩月离开。 只这须臾,外面的世界也已经天翻地覆。 整个岚城都被一种奇异的景观笼罩了。 不规则的彩色残片、碎块、流体里带着原本所处时空的景物,随着雪片的飘落间歇抽动,肆意重组,不经意间便将原本正常的空间打乱,其中包含的生物往往在自身移动后方才发觉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发觉,仿佛它们的生活本就如此,抽象又难以名状,只要还能生存,便是正常。 奚满月的实验还没完成,元凶自然是晁千神。 晁千神说过要夺走卫语信的一切,却从未说过他的献祭仅限于此。 昨夜回到二号线上之后,晁千神之前游荡在半个中国留下的巫术符号就以奚家总部为中心,全部被发动。 这不是个伤人害命的法术,而是他从张一仙的里世界黑客手段中想到的大规模通讯法术。 法术弗一开始,他的声音就顺着互联网传播了出去。 【你们的秘密都已经被我公开,再不是秘密。】 被巫术覆盖的区域中,正在使用网络的网民同一时间听到了这样的声音,第一反应自然是幻觉。 但很快就有人发现,自己真实的个人信息当真出现在了各大社交平台的个人首页上——昵称变成了自己的真实姓名,签名变成了真实的身份证号、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其实晁千神的巫术就只能做到如此而已,他们只要立刻把自己的主页改回从前就好。 然而,此时此刻,寒灾中的大众都正惶惶。 能做到一生问心无愧的人毕竟是少数,大部分人即便再善良宽和,也难免有一时气急、口不择言的时候,在互联网上留下某些印记。 这些东西未必能到达罪证的程度,但对自身名誉的伤害在个人信息暴露的情况下严重性无限加倍。 如此大规模的风吹草动俨然是支催化剂,瞬间点爆了他们内心深处对任意平台与部门的怀疑。 检视过自身的各项记录后,对暴露自身劣质因素的不确定感都变成了愤怒,举报、投诉、声讨等线上渠道顷刻爆满,半个国家的互联网平台被连续一小时的集体控诉,卡瘫了。 卫语信的万神教徒使用的是外部服务器,受到波及较小,但他的金钱攻势因为晁千神这一举直接报销,后半夜里,他只能尝试巩固昨晚中途献祭破产的万神教徒,把他们重新集合起来,却惊讶地发现,晁千神正等着他这么做。 那个男人事先确实不知道他的据点到底都在哪里,而是在卫语信大概率留有信徒的山省最大城市和安灵教原址卫城,利用青城的零九和零一守株待兔,趁昨晚失败的献祭找到了这里的据点,混了进去。 两个寒气载体在晁千神的控制下将自身的寒气扩散到了另外两个载体身上,然后用这样的方法人传人,最后,占领了万神教青城和卫城分部。 而卫语信的其他分部则在这种紧急情况下,部门之间的情报交换中,统统暴露了位置。 只有岚城上方被奚满月设置了空间屏障,岚城之外的地方,白阳给的空间法器就足够这些寒气载体一一攻陷。 被夺取的人命等同于献祭,扩散开来的天材地宝与寒灾共同作用,让各地的气温一夜之间降了十几度,且依旧持续,此时此刻,晁千神到底献祭了所少人已经无法计数。 他未在这个过程中传教,仅仅把失衡的进度推动到极限,逼迫神选颠覆整个规则,总算成功地让失去平衡的世界出现了毁灭的征兆。 卫语信对这样的结果束手无策,却不算绝望。毕竟晁千神没有传教,不能动摇晁千琳原本就已经聚集起的真正的万神教,第一雏子依旧有机会。 天明的时候,他联系到了晁千琳的左右护法,让那些人到红榜所在街区的公园集合。 在他看来,只要晁千琳本人在场,即便晁千神的算计精准到毫秒,也是无用。 谁知道这时节,任道是会干出这种事来。 实际上卫语信是见过齐升逸的,和他发现第一雏子不是晁千神而是晁千琳是在同一时间。 那一日在安灵教的茶会上,卫语信读取了刘浪的记忆,场景是刘浪带领晁千琳到齐升逸的实验室去做例行检查。 彼时李立青在表世界清场任务失败,耳后的芯片被晁千神挖走,刘浪已经查到了原委,却因为想要带柳小柏跑路,隐瞒了自己对晁千神的了解。 虽然刘浪的调查浮于表面,但这构建起了晁千神与这个场景的联系,才给了卫语信见证这段节点的契机。 也就是这个场景,晁千琳的美貌指明了他的道路,还让他意识到,这二者与他曾经在记忆中见到的任何人都不相同——和晁千琳一样,齐升逸周身也是带着圣光的。 764 木然成尘 从年龄来看,齐升逸不像是雏子,会和第一雏子在一起,卫语信自然地联想到,这人应该和自己一样,是个与神选有关联的重要角色。 这种情况此前并没有先例——他离开精神病院后始终都在表世界游荡,能接触到的情报又都在追着晁千神跑,人都已经站在雏子面前了,还没怎么在记忆中读到过雏子和重要的剧情人物,这就难免让他对齐升逸满是好奇心。 自己是神的第一个信徒,这人会是什么角色? 【难道,是反派boss?】 事实证明卫语信猜的不错,在故事进行到真正的神选阶段前,齐升逸确是boss无疑。 再之后,卫语信读到了李立青。 这事说来奇怪,卫语信见到李立青明明是早于刘浪,可是,他其实对晁千神说了谎——让李立青陷入沉眠的并不是他的能力,而是鲛人的幻术。 等需要用到李立青时再将这人从空间法器里放出来,卫语信才想起当初任道是对这人的介绍。 尽管他的记忆干净到只剩一个场景,卫语信还是在这个包含晁千琳的场景里得到了许多。 一是刚刚救他一命的白天,二则是和齐升逸建立了因果上的联系。 为了复生自己的太太付出了自己包含名声在内的一切,和为了帮晁千琳成神付出了自己包含未来在内的一切,其实是一样的,卫语信作为现任boss,无比理解齐升逸的心情和思路。 现在的晁千神和他们二人即是同盟又是敌人——共谋毁天灭地的大事,又竞争上岗boss之位,其中的制衡点就在于奚满月的复生对象必须是蓝羽柔。 一旦复生之人变成白明,齐升逸的希望破灭自不必说,晁千神也就真的打败了卫语信,不止占据了他的位置,甚至更加严重—— 如果不去复生白明,白明的死亡还不算是确定的事实,一旦白明复生,就意味着白明确实死过。 也就是说,不仅是毁灭世界的boss,连曾经杀死白明的因果也被晁千神夺走了。 而白明,是“它”,只这份因果之重,就可能大过第一雏子。 晁千神可能真的会如奚钩月所说,成为神,而后,不堪设想。 现在齐升逸和卫语信仅有的出路,就是用和白明载体相连的蓝晶,阻止白明的复生过程。 可仅仅阻止是不够的,只要原料齐全,齐升逸这个上一役的boss根本就无法和此刻的女二奚满月抗衡,齐升逸的正确做法实际上是,用那件法器困住晁千琳。 因为晁千琳和白明天命相连,只要将晁千琳解离,晁千琳和白明共有的命魂也会被困进那件法器,这样一来,奚满月不需要复生“它”也能顶替主角的位置,无论复生什么人都不可能错失成神的机会。 他就只是想不通,奚满月应下这件事可以理解,以任道是的精明,怎么会想不到这其中的问题呢? 蓝晶现在就是个废人,把那件法器留在蓝晶手里等同于露天摆放,任道是为了活着本该求稳,抑制晁千神的疯狂,怎么会有意把晁千琳逼到非死不可的绝境上,加重神选的混沌程度,降低自己见到神明的可能? 更何况成为奚满月的信徒根本不需要投名状。 【难道……他不是为了保证自己活着,就只是要千琳死而已?这么说,晁千神要的其实,并不是自己成神……】 卫语信表情越发不善,任道是却笑着抄起根金条:“你和阿神玩的也太大了吧?” “任道是,你到底为什么要杀千琳?” “为了保护她啊。”任道是淡淡地说。 “你少开玩笑了!” “卫教主,人就是这样,总喜欢用自己的道德标准去批判他人,用自己的生存方式去照顾弱者。” 又是一股形状与色彩难明的异物插入二人视野,等卫语信反应过来的时候,任道是已经在他身后,用剑抵着他的后腰——天竟然在此刻倾向于他。 “我和你们最大的不同就是我和千琳最大的相称。我对她没有爱,所以对她没有要求,公平地说,其实,我才是真正爱着‘她’的人。” 卫语信只觉背心一痛,低头就见一滴血自剑尖滴落,冻结于地。 …… 红榜街道尽头的小公园里,晁千神拉着晁千琳的手,迈出空间裂口。 不远处,花不如正与蓬修交战—— 奚满月送走妹妹后,链接放置白明复生法阵的异空间裂口就在无规则中随机切入了晁千琳和晁千神的所在。 昨晚的战斗暴露出花不如与蓬修早年间便有积怨,这时一见面,即是为了保护晁千神也是见对方不爽,花不如直接朝奚满月攻了过去,支开了她的最高武力。 【她果然在这里出现……看来,她得到了千琳的命魂。】 晁千神都不知道该为自己战胜了两方神明欣慰,还是该为世界对神明的排斥悲哀,只能握紧晁千琳的手,防备她可能的阻挠。 奚满月看懂了似的,苦笑着对他们摇摇头:“阿神,决定好了吗?” “我已经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是我的决定了。” “确实,老任把千琳的命魂给了我。” “猜到了。” “我那边还没尘埃落定,咱们一会儿见吧。” 奚满月不再多说,只露出自信的微笑,回到白明将要复生的法阵中,完成最后的步骤——命名。 裂口开合就在眼前,可公园前的万神教信徒对越来越不像人间的岚城、魔与刀灵的争斗、奇异来去的女人漠不关心,仅仅把视线对焦在晁千琳身上。 晁千琳也和他们一样,始终不明所以地听着,想去思考却又因为已经决定了要看到最后,无法集中精力去改变什么。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与半年前一般无二,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解,却又似乎懂得了整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意味着不解。 她定定地看着身前那个瘦削如鹰隼的男人。 一切都乱成了一团,连天上的雪都在肆意地违反物理规则,向自己想去的地方去,就只有他,还是桀熬独立。 重咖色牛皮短靴,铁灰色西装,浅灰色切尔西款毛呢大衣,花白的背头全部整整齐齐,只有那条绛色的领带歪了一点点,却因为这一点点凌乱的存在,掩盖了他前襟刺眼的血色。 他把围巾挂在她脖子上,帮她打了个双重结,三白眼里的血丝被飞过他额前的黑色雪片掩盖了一瞬。 晁千琳感觉到围巾上他的体温,口鼻间的拥堵带上一股挥之不去的窒息。 她只能伸手,帮他正了正领带。 晁千神对她笑笑,指尖在她鬓前顿了顿,到底还是没有摸到她的脸。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但这陌生是好的,好到她期待这其实是他们的初见,然后,一切都会为这份陌生变得崭新,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陌生变成熟悉,熟悉变成习惯,习惯变成木然,木然地入土为安。 765 随波逐流 “你还是要等最后才决定吗?” 晁千琳对他点点头:“按照原本的剧本,这是个happyending的故事,我不反抗也不作为就是在积攒运气,如果这样还不能让最后的高潮转向,那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改变一切了。” 她的绝望和希望都是晁千神给的,透过她的话,晁千神才懂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有些苦涩又有些感激。 晁千琳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命魂到底是什么,但早在那夜的苏城,她就在和任道是长谈中知道自己被他塑造,也塑造了他。 或许对他人来说,这样无我的人生不如毁灭,但对他们二人而言,这天经地义,互不相欠。 更何况,生而为人,又有谁不在被他人塑造,又有谁能一人独行? 晁千神叹了口气:【傻瓜,命魂回到白明身上你就没有主角的天命了,但这样说不定更好也更完整……】 写下神选剧本的神明与反对神选的神明嘁嘁喳喳地碎碎念个不停,在他脑中来回拉扯,他却习惯了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他转身面向路口攒动的人头,捏出归元同心诀的手诀,发动了此生最后一个法术。 “万神教的教徒,你们认识我吗?” 没有人回答他的发问,但千百条思绪被他吸引的一瞬已经足够被他拖拽交感。 “你们认识我吗?” 零零散散,有人摇头,有人喃喃否决。 晁千神第三次问道: “你们认识我吗?” 终于,一个老妇人说道:“你是晁千神,安灵教的神使和教主。” 晁千神勾勾嘴角,这份适时的应和终于把归元同心诀中漫无目的的引导落在了实地,让他的力量成功抓住了所有的意念。 “你们都知道,人们的信仰会让神明诞生。那么,你们有没有想过,什么是信仰,是什么信仰?” 全场寂静无声。 “你们看见了我妹妹,把她当做神迹,崇拜她的存在本身。对,她很特别,特别到不像人类,和我,一样特别。” 依旧是以受者最在意的内容为切入点,将所有思想引到自己身上,晁千神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人群中和意识流中的不屑和质疑,将这些负面情绪汇聚到离他最近的某人身上。 “可是,为什么卫教主聚集信仰的方式是收缴投名状?这些罪证和一个女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呢?” 晁千神说着,点上支烟,卷着烟草的符纸在燃烧中供奉了其中的圆光术,卫语信藏在云端的反人类视频在烟雾和雪片中,缓缓铺展在众人被拉扯到空中的意识团中。 就像在卫城的教堂中一样,普罗大众恶劣的窥私欲望蠢蠢而动,出于道德的谴责与出于本能好奇同样旺盛,因为彼此的联结和晁千神的煽动相互增幅,气氛几乎在瞬间火热得敌过了天气。 晁千琳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第一雏子的信徒,竟然真的被他用机巧动摇了心念。 继而晁千琳意识到,他身上背负的一切已经可以与她匹敌,此刻因为她静默地站在他身后,她的天命也成了信徒眼中对他的背书,就要让他得逞。 【大哥,你真的可以把神选打破?可是,仅仅是打破,还不是全部,对吧?】 她的惶恐越来越茂密,是预感,也是因为对他的了解。 她本以为他要为她献出自己,是要代替卫语信成为boss,败给她,为她垫脚,帮她站上足以与神直面对抗的高度,此时,她却有了一个更糟糕的想法。 就在这时,晁千神忽然抓起一个男教徒的衣领,毫无表情和语气地诘问:“你想对神使做什么?” 男人怕极了,稍能接地的脚尖抖得积雪沙沙:“我……我……” 晁千神勾起嘴角:“撕了她的衣服,占有她的身体,得到她的恳求和爱,是么?” “这……” 虽然这人并不是这么想的,但晁千神的说法他偏又无法反驳,而且,圆光术中的景象一再叠加,众人的意念也一再推波,这个主意就仿佛是从他脑子里生长出来一般,顺理成章。 他看向晁千琳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这份意念的扩散又反向推动了其他人的想法。 晁千琳身周恶寒,被这样的视线逼得退了一步。 这一瞬间,晁千神不只在侵犯她,也同时侵犯了两方神明。 眼前的世界像在表达神明的愤怒,毫无征兆地自他鼻尖齐齐裂成两半,露出的截面像孩子手中的东西南北折纸玩具一样,诡异地露出了金库里的任道是和卫语信。 晁千神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掌间忽然汇出一柄长戟,挑起截面里的卫语信的衣领,像果肉被拖出了果冻一般把他拖到了自己面前,脸上始终是似笑非笑,口中也一字未停: “利己是人的天性,大多数人只是没有作恶的条件,被动选择成为一个符合社会定义的好人,以获得活下去的机会。”晁千神把他搡到一边,“你们并不特别,你们的罪证也并不特别,那些都只是人人想做却没人敢做的事罢了。” 他把卫语信提到能和自己对视的高度: “万神教相信信仰的汇聚会诞生神明,从卫教主的选择看来,他在聚集对恶的本能,试图诞出恶神。明白了吗,他在骗你们,所谓的神使,只是催生你们本性的工具而已,真正会成为神的是欺骗了所有恶,变成最恶的他。” 卫语信哧哧地笑着。 他能感觉到自己之前死了,又因为与晁千琳的牵绊,无法在此刻混沌到快要瓦解的岚城里死去,只能坐在特等席上看着眼前这人最后的表演,眼泪悄然无声地一滴滴掉落。 晁千神已经走到了所有人正中,把卫语信抛到一边的同时,长戟流畅地削掉了身侧二人的头颅,踩上台阶般踏上二人倒塌向一处的尸身,踏上脚底汇聚的灵子,一步步迈上虚空,俯瞰着所有不觉间被归元同心诀小幅度通感的教众,大声说道: “现在,我击败了最恶,我才是最恶,我就是你们这些垃圾、败类、恶人新的神明,歌颂我,感念我,欣赏我,让我来创造新的规则吧——!” 还是那个老迈的女声忽然叫道:“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让神来创造新的规则!” 这个声音和晁千神一样充满了煽动性,瞬间打开了所有教众的喉舌:“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让神来创造新的规则!” 直到这时,晁千琳才发现自己痴愣愣地看着他时,那道裂口已经再次侵到晁千神面前,根本不再给他闪躲的机会。 她赶紧上前,想拉住晁千神的手,把他从撕裂中脱开,一步迈出,脚下竟是一空,整个人都不受重力限制地翻了一转,掉落在一片漆黑的异空间里。 不远处是正要开口的奚满月,晁千琳却只见到了那个站在她面前的青年,先她一步脱口而出:“白明?” 766 不道早已 复生法术最重要的一步被无端打破,奚满月呕出口血,在天命下一点儿脾气也没有,当即盘坐调息。 而那个没有面貌,身形也稍显臃肿的男青年在晁千琳叫出他名字的同时,骤然褪尽了身上的掩饰体貌的余光,现出曾经那个名为白明的他该有的样子。 晁千琳震惊之余明白了张一仙的去向,也明白了白明的意义,一把拉住他的手:“帮我救晁千神,好吗!” 白明对她永远是那副惯常的笑脸,只点点头,就跟上她的脚步往她来时的空间顶端走去。 可是还没等晁千琳的空间裂口打开,她的脚就被拉住。 她想用空间法术避开,对方竟不动声色地把她拉进了怀里,避开白明的同时封住了她的空间裂口。 “蓝晶?!” “是我……”蓝晶的身体发出了齐升逸的声音,“对不起……” 晁千琳好像被卡住了喉咙,曾经被奚钩月的逆流灵力占据经脉的感觉迅速扩散开来。 这感觉来得太快,等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没有了用空间法术逃脱的能力,只觉得逆流灵气顺着经脉潜进了她的意识深处,把她的灵魂和身体切割成片,痛得彻骨连心。 似乎过了万年,也似乎只过了半秒,那种撕裂的感觉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奚钩月的一声:“你给我死吧!” 跟着魔扑进这个异空间的还有晁曜和晁雨泽,一团藤蔓缠着火蛇把晁千琳拖回白明身边,后者扛起她就朝还未关闭的空间裂口冲去。 为了让晁家叔侄帮自己追上突然出现又突然夺舍蓝晶的齐升逸,奚钩月暂且对他们妥协,只要这二人还活着,就保证晁千琳的安全。 齐升逸当即打开空间追赶晁千琳,晁曜的空间法术不是老人精的对手,慢了半拍,带着魔赶到时,晁千琳已经用数个异空间把蓝晶的身体分割开来。 但齐升逸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出现,这也正是他夺舍蓝晶的目的——肉身无法突破雏子的空间法术,他还有灵魂可以争这口喘息。 他瞬间离开了蓝晶的身体,遁回空间法术传来的自身本体,用一个更大的异空间将晁千琳的异空间笼罩其中,又在其上叠加了第三层异空间,把自己和她容纳了进去,不等她再有动作,直接跪在了她面前: “千琳,如果晁千神死了,你会怎么做?” 那件法器尚在她自己的异空间中,晁千琳稍微平静了些,还是选择了与他对话:“白明已经复生,你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我还活着,你还活着,就还有。” “我不懂。齐老板,你看得到环,知不知道再这么发展下去,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现在我眼前的只有线的碎片,环已经消失了,我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可是我想再见她一次,就再见她一次。既然你不想成为神,他不想你成为神,请你死吧,可以吗?” 不是什么样的请求都算得上“一生的请求”,但晁千琳眼前这个连眼眶都干涸的佝偻老人真的在用自己的一生,请求她。 求她去死。 这个没入过门派、瞧不起天师、只相信自己的老人精,这个不可一世、才智超凡、意气风发的科学家,竟然已经无力到只能求她去死了。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异空间忽然被撕裂。 以白明为首,奚钩月、晁曜、晁雨泽、蓝晶全部赶到。 挣脱那些碎片空间的过程中,蓝晶的双腿在黑魔法的献祭中化作黑色的火焰片片湮灭,残渣全被吸入那种割裂世界的不明物质中。 而那种物质似乎受到了黑魔法的同化,帮他和晁曜突破第二层异空间的同时也牵累了他身侧的其他人——没有雏子的光环,晁曜因为过量使用空间法术和过量服药,一见到晁千琳,登时七窍流血,倒地不治。 奚钩月当即背叛,出其不意地在晁雨泽还未发出声音的时候手刀划开了他的脖颈,胳膊一抬便往齐升逸头顶劈下。 蓝晶根本没去管父亲的死活,拿出那枚法器,像天师一样捏起三山诀,直指晁千琳。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晁千琳摆了一道,对她的绝情恨得咬牙切齿。 其实晁千琳从未说过晁曜和晁雨泽叔侄只为看住卫语信,连那二人自己也这么以为,全是众人因为事态和对她的错估自发产生的结果,把这解释成第一雏子的决定总与天道相合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按她的想法,蓝晶才是那个真正可能为了让他爱的她逃避她不愿的成神,杀掉她替她成神的人,不论是曾经车中的询问还是昨夜的对话,都能“确证”她的揣测。 她认定蓝晶在挑拨她和晁千神的关系,所以离开家前特地告诫晁曜和晁雨泽,一旦蓝晶有离开家的意图,就直接下杀手。 尽管事情没按她想象中发展,但正因为她的猜忌,没认出蓝晶被齐升逸占据了身体的晁家叔侄第一时间拦住了蓝晶的身体,把时间拖到了奚钩月到场。 问题是,蓝晶太懂她,也太不懂她了。 他一眼就看透她的猜忌,却看不透她明不明白他此刻想杀了她,并不是因为她的绝情,而是因为他的深情。 晁千琳只呆滞地看着一切——她掉入世界的bug太突兀了,而后汹涌挤到她面前的角色和剧情也实在太多了,她连好奇心都不曾生出,只想在这进度越来越是飞速的最后回到那个人身边。 如她所感,那些可算作晁千神傀儡的寒气载体依旧在用传播寒气的方法加速整个世界的崩坏,使得整片神选笼罩下的陆地都向着因果最重的此时此地坍缩。 一开始只是附近的晁家、奚满月的异空间、津城的金库、渐渐,范围扩散到了与雏子有过因果牵绊的地点,白家公馆、正一道研究学院、沧镇、申城、常城、苏城…… 越来越多的人与物被不断混沌于一处的时空碎块带入街道,与已经鸦鸦喳喳聚集的教众空间重叠,因果间的浓度差拉扯着众人眼前的景象,所有雏子都没有移动分毫,但不觉间,他们已经在空间上汇聚在了晁千琳身边。 世界交叠的碎片在奚钩月的藤蔓和蓝晶的法器指向她的这一瞬疯狂涌入,挤破了所有人为制造的异空间。 于是,连任道是的桃木剑都指向了她的脖颈。 每个雏子都已经明白晁千神到底要做什么,也都明白了晁千神为什么要这么做。 任道是想保护她的不懂,蓝晶想保护她的懂得,奚钩月想保护她的存在,这三人明明都想保护她,却都只有这一个办法,甚至只有那一种手段—— 让她死。 这简直是他们能想到的最大的悲剧。 767 她的神明 可是,晁千琳依旧不想理会。 她要死了,表世界层面和里世界层面上,死了。 即便如此,她眼里、头脑里,依旧只有那个把她塑造成此身、此命的男人。 “告诉我,谁才是你们的神?” 被胡乱组装成世界的物质们整齐划一地对他呼号: “晁千神——!” 她的声音和所有教众的声音合流,变得那么渺小,仿佛也在回答,到底谁是她的神明。 晁千琳的眼眶终于湿了,眼看着晁千神对她露出个淡然的笑,身体被那道裂口撕成了两截。 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到底,是为什么?” 他和他们,为什么要杀戮,为什么要献祭,为什么要伤害他人和自己。 一直静立一旁的白明陈述而非询问: “忘记了吗,千琳……” 就算再不情愿,晁千琳也终于承认了,她记得。 她记得,那夜津城港上的深层幻境里,白明对她说了什么。 就像她一直知道,结局是什么—— “他是个意外。” 人们口中的神,也就是所谓的高维生物。 作为没有时间概念所以不受生存困扰的存在,他们活着的意义或许只有无为地维护宇宙正常运转,和思考。 看遍时代更迭的三维历史,这些高维的概念能思考的会是什么呢? 宇宙的起因,万物的追求,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世界的尽头。 他们把这虚无的概念命名为“真理”。 因为其仅仅存在又永不存在,这样的思考永无止境,越是追索越是狂热。终于在某个时间点,具象化的“真理”,“它”在神明的思考交织中诞生了。 这超脱意料的成果让他们意识到,某种观念的聚集就是具象化的“神”诞生的原因。 可是,“它”是“神”造出的“神”。 看得见摸得到的“真理”之神维度生来高于他们,就像三维生物无法想象四维空间,四维的他们依旧无法理解五维的“真理”。 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把“真理”降维。 正如晁千琳无法从c空间到达d空间的万千可能中找到通路,把五维的神带到四维是难事,从d空间到达所有人最熟悉的a空间却异常简单,神明们就此决定,先把“真理”送到人间。 因为三维空间无法展现五维中的概念,“它”进入人群便成为了人群,就像三维的人类无法从二维的图画中摸到立方体的体积一样,将“它”从人间再次带回神界是必要的。 但这也和空间密度原理一样,从低密度空间跳跃到高密度空间需要的是操纵高密度空间的能力,在人界的人类无法来到神界,除非“它”本身成为神。 就这样,神明们搞出了“神选”计划。 他们编写了一个剧本,安排了一些角色,要通过角色们的努力,把“真理”从低维送回高维。 因为把世界平稳运行放在首位的“保守派”必定会从中阻止“真理”和新神明打破宇宙的平衡,高维之上还有高维在限制他们的追索,他们只能设定有活动空间的大纲,让角色们以自身性格来填充细节。 同时,为了保证“真理”无论是否被“保守派”阻止都一定能回到神的世界,他们打算将三维状态下的“真理”分散开来,交给复数的“雏子”,让他们共同承担可能毁灭世界的真相,给足反方面子的同时,分散“真理”的内容,降低自己理解“真理”的成本。 没想到即便如此,第一雏子对世界造成的伤害依旧巨大,他们再不敢把“真理”拆分,只能改变思路去创造特异之人,通过“真理”与他们的互动来揣测“真理”的内容,分散“真理”对世界的伤害。 就这样,他们通过假手他人的方法得到了奚钩月和蓝晶,通过抽走其某一能力的方法,得到了奚满月和任道是。 然后,神选的故事开始了。 被神选中要成为神的雏子们受着各家的庇护——晁千琳和晁千神被师傅晁昭守护,蓝晶被师傅张一仙爱护,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则被四大家族抚养长大。 在“真理”出现的三维世界时间点上,所有的雏子都开始向他汇聚,身负“真理”碎片的晁千琳与“它”相遇,集结伙伴们的力量一点点揭开神选的真相,将命运中的夙敌——杜秋风、奚成必、齐升逸收服或击败。 这期间的艰难会充分地激发出他们的某项特质,帮他们具备成神的资格,最后,在对神崇拜到疯狂、对情敌恨之入骨的最终反派晁千神祭祀十几万人的重要关头,雏子们打败了他,一次斩获足够突破维度的大量尊崇“观念”,成为神。 这就是东方捷溪等老一辈穷尽一生掌握到的所有真相。 本该是这样。 可惜,这个故事里,少了一个人,也多了一个人。 跪坐在地的卫语信按着被刺穿的胸口,站起身,又看到了隐藏在教众背后那个,他的女孩。 她要被杀掉了。 她问为什么。 这一瞬间,积压一生的愤怒终于化作无望,他指着晁千神,只剩发泄这种最无意义的行为可以用来疏解这无可挽回的最终: “是你!都是你!你到底是谁——!我才是那个该和千琳一起长大的人! “我才是那个该爱上千琳的人!我才是那个该和白明成为情敌的人!我才是那个该守护她成为神的人! “难怪我只记得一个晁千神!因为那是我的名字!我才是晁千神!我才是晁千神!我才是晁千神——!” 卫语信的嘶吼中,晁千琳与那人始终对视,眼泪一滴滴落在任道是的桃木剑上。 因为,那人眼中带着疑惑。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他不是雏子,不是boss,不是反神一派的棋子,甚至不是故事里的角色,从来不曾背负过神写的“天命”。 他是个意外,是连神都只能引导、不能操控的世界为了平息神选这一违背宇宙规则的天命,随机拣选的,真正的意外。 “千琳,可不可以闭上眼睛。” 晁千琳凝视着他的恳求,摇摇头。 他要死了,她明白的。 可是她想看着他。 所有人的担忧和晁千神的预谋终于成真—— 他杀死了“它”,抢走了所有boss的剧情,抢走了主角的剧情,把自己的存在等同于神选。 他在世界的诱导下认清了现实,又用自身诱导出世界的自修复,只要他能“杀”了自己,一切都能结束。 他这个人,将永不存在,不存在于过去,不存在于现在,也不存在于将来,没有来过,甚至没有没有来过。 只有这样,晁千琳、卫语信、任道是、奚钩月、奚满月、蓝晶,所有被牵扯进神选的人,被神选搅乱的世界才不用再承担一件从未发生也不会再发生的悲剧,所有人才可以真正意义上选择自己的命运。 他为了一个人,做到了极致,终于成就了大义。 尽管,他依旧自私、狭隘、无所不用其极、只是爱她而已。 768 知我者希 众人眼前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混乱。 访缘寺的青石台阶、沧镇的桥栏、严良墓的棺木盖、津城港的集装箱、二号研究所的会议桌、数不清的满脸寒霜的寒气载体…… 物品的碎块、人、动物、时间、空间全部无规则地纠缠在雏子和晁千神之间,没人移动,他们之间却相距越来越远,越来越无法在空间层面上通过。 神奇的是,雏子们身处的街道干干净净,一如往常,仿佛这世界的崩坏单单不会影响他们,而晁千神本身则顺着那一道裂痕开始,疯狂地向外龟裂。 虽然没有其他物质被卷进他的身体,但撕裂他的毫无疑问就是曾经被他投射在凡间的神光,此时,他几乎被那些没有色彩的光笼罩得看不出形态。 可是自私的不只有他一个。 刚刚被晁千琳打破了整个重生过程后,奚满月就立刻稳住体内逆转的法力,重新布阵。 她搞不懂晁千琳到底是不知道“它”的真名,还是依然抗拒成神才故意只叫出“它”在人间的名字,总之,机会还是她的,她没时间去理外界的琐事。 并排而立的雏子将第一雏子包围其中,白明一如以往地默默无语,宛在事外。 “真理!”奚满月掐诀,突兀地叫出了“它”的名字。 复生法阵终于完成,这一瞬间,她眼前的世界焕然一新,交叠穿插的各综事物仿佛带着重单线勾的虚影,其上突兀的闪光点意指着他们的“因果”和“命数”,这一切之上,都附着着神明的痕迹和存在。 真理听到她的声音,转头与她对视,光芒之胜竟晃得她倒退了一步。 奚满月彻底明白了他再不去爱晁千琳、护晁千琳的原因。 不是因为剧本已经更改,不是因为他和她已经无所关联,只是因为神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个三维的世界,与晁千神的代表的世界对抗,“它”的维度被自然平衡拉高,无法再与晁千琳共情。 【宇宙的起因,万物的追求,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世界的尽头,真理,到底是什么?】 尽管“它”的真名是“真理”,“真理”却依旧不是“它”的真面目。 奚满月明白自己将其重生就已然可以成神,但如果不阻止晁千神用自己抹平一切,她和此时被扯落低维的神明都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或许,只有理解了“真理”的内容,才有可能用更高维的力量来抵消晁千神纠集的“世界”。 从这一刻起,她成了神明在这个维度的代言人。 这须臾间,晁千琳那边也出了大变化。 任道是想保护的她已经被杀死了,他失败了。 他本该肝肠寸断,却只是茫然无措,连腕子都没了力气。而她的眼泪有千钧重量,压得那柄剑偏了方向,朝着奚钩月的藤蔓斩去。 追寻活着的意义,是个悖论,当他发现悖论的存在,晁千神的选择或许已经被他的潜意识认同。 从头来过,比起质问神明更实际一些,符合他的一贯原则,而且,还有个更优解…… 既然已经如此,晁千琳还是活下来更好一点儿。 可是蓝晶手中的法器已经在发挥作用,晁千琳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跪坐在地,仰头看着同样满脸泪水的蓝晶。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不能阻止大哥,为什么他还是要杀我……】 真正的生死边缘,一息在她的脑海里被拉长成无限。 【这背后该当有个正解,齐升逸死了,蓝羽柔不能复活了,蓝晶不会为了他们二人来杀我,我能把注意力集中到蓝晶身上的,他要杀我……是因为他爱我……是因为他不想让我……】 法器催动下越发涣散的思绪里,这一线弗一搭上,晁千琳就彻底惊醒。 【还没结束呢,神选的目的是发掘‘真理’,大哥想抵消神选就要把‘它’恢复到‘它’被下放到人间之前。连神明都没法把‘它’回溯,只靠他一个凡人根本就没可能,他把世界搅浑才献祭自己,就是因为在这种情况下才能找到通道,置换自己和‘真理’的位置。】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可以成神,既然如此,我也……】 几乎就在她想到此处时,曾经两次出现在她生死之际的宇宙铺面涌来,似乎在证实她的推断。 【呵呵……蓝晶,凭你的气数,怎么可能拦得住我呢……】 晁千琳一再随波逐流积攒的运气总算汇出了体量,让她得到了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只是,她马上就要“死”了,能求助的就只剩下绝对不希望神选落空的奚满月。 奚满月想的自然与她相同。 既然白明复生,蓝晶也还活着,就意味着那二人在此时混沌的世界里寿数依旧相连。她手诀不断,控制着复生法阵用被真理依附的载体,去霸占原本就属于蓝晶的寿数。 世界的混沌阻挡得了卫语信的生死,却阻挡不了蓝晶的寿数向白明转移。两个差一步升维的天命所在拥有相同的目标,身为炮灰的蓝晶根本快不过她们。 感觉到自己只剩皮囊的身体飞速被黑魔法和道法抽空,蓝晶只能对晁千琳苦笑。 如果什么也没得到过,他不会为了阻止她得知一切后可能做出的最终抉择,决定杀她。 为了白明,她说他们是朋友,为了晁千神,她又轻易地对献祭了一切只为再见她一面的他下杀手。 她爱的人一直都是晁千神,这就意味着,她给过他的怜悯都是因为天命,而非出自真心。 这一瞬的悲伤,才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什么都不怨恨,只有无望。 而他已经无望太久了。可能从他不受期待的出生开始,也终究不会因为他不被关注的死去结束。 “如果我能成为神,大概是连无望之人都不会祈祷的,象征着他们自己的神吧……千琳……” 晁千琳终于得了自由,却连他的遗言都没时间回应,任由他被卷集的北风和时空撕成碎片。 【放心吧,蓝晶,只要一切结束,你就再不会爱我了。】 就在这时,已经被时空的交汇膨胀到看不出躯体的晁千神方向忽然现出一个人影。 晁千琳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看来,这个必须happyending的剧本并没失效嘛……” 她一把拉过任道是,一个空间裂口隔开奚钩月缠来的藤蔓,踩着时空的断面朝那人跑去。 那人一见到她,眼中的狂热简直盖过了这一处对比强烈到极致的光影。 “李立青!带我遁过去!” “千琳!” 李立青才刚被因果的交汇拉到此处,尚不明白原委,但听她指示,他对自己岌岌可危的寿命丝毫没了顾虑,拉住她的手,随着她的节奏,配合任道是的土遁术,带她通过有形的物与无形的物,朝着晁千神冲去。 769 无之为用 晁千琳一侧的变数说来复杂,实际经历的时间不过数秒。 晁千神并不在意她真的被杀掉,反正只要世界把神选抹平,一切重头来过,她就还会存在,齐升逸、蓝晶、刘浪、白靖廉……所有无端身死的人都会存在。 因为处于坍缩的中心,他的时间感受变得时缓时慢,这几秒钟对晁千神来说是什么感受他自己都说不出。 而且,他眼中自己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变化,甚至卫语信眼中的他也依旧是往日里桀骜不驯的整洁样子。 歇斯底里过后,卫语信突兀地平静下来:“既然,我对她已经无用,那你也跟我走吧……” 晁千神下意识转头看他还有什么花样,就见他把掌心冻结的鲜血捏成冰沙,朝自己扬了过来。 不能直接接触到对方,他的休眠之法无效,可是如果他的能力是因她而生,这必定是神最需要他使用它的时候。 卫语信这么想着,眼前却骤然扑上一个老妇人,遮住了他的攻击,重重跌在他身上。 混沌之外,如此精准、毫无时差地保护,他稍一转念就懂了,这是晁千神的最后一个傀儡。 把看似最无害的人当做最有煽动性和欺骗性的棋子,若是论恶,他还真是比不过他。 卫语信终于发自真心地笑了,被这块寒气载体冻结的最后时刻听到一句:“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本以为你能给我个答案。” 他能是谁? 他仰头看着那人的背影,越发肯定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你真的就是个普通人罢了。”卫语信喃喃道,“我们都是。” 这对卫语信来说,不失为一种释然。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完美本就是个概念,每个世人都有着外部塑造的和自我选择的成分,都有着努力便可企及的目标和穷尽一生也无法实现的梦想,都用自己的方法不断向完美靠近着。 用执着和努力来积累所得,或许能得到天命的眷顾,可天命是好是坏,谁能评说。 就像他们三人——她是随机,他是附带,他是意外。 看似被神选一步步逼迫、塑造成了偏执狂,可这偏执,难道就不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吗? 为什么钟爻给了晁千神最美好的幻象,晁千琳却不愿给蓝晶一丝多余的怜悯? 为什么晁昭打开神域通道后将选择留给世界,晁千神打开神谕通道却是因为已经做好了选择? 为什么东方捷溪用漠然对待一条生命,卫语信却用激烈反抗整个世界? 他们都是自私的人,没有匡扶理想、守护秩序的高尚情操,只为了奔一个活下去的意义,为了求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本也不欠彼此和他人什么。 晁千神怀里的听神牌和颈上的纹盒一同发烫。 【看来花不如和蓬修也被世界的bug拖进去了,这个体量应该可以了。】 果然,在这个规则薄弱的时刻,晁昭的残魂又一次把钟家和反神选神明修复过的神谕通道链接在了一起。 再也没有任何牵绊的晁昭用最后的气力说道:“千神,对你,对千琳,我从来都不会觉得失望……” 因为父母永远不会真心对儿女失望。 【谢谢你,谢谢。】 晁千神喃喃念起泐睢,感受到晁昭也被拖出纹盒,融进万物,脑子里自己的声音渐渐盖过了神明——像是走马灯,像是疑惑,又像是希冀。 【没有神选,无神组不再有组建的必要,师父和钟夏子或许能走到一起吧……没有神选,蓝晶的诞生不会带走生母的命,齐升逸和蓝羽柔肯定不会再分开了……没有神选,钩月不再被要求入魔,奚队长和他太太应该也能理解彼此吧……没有神选,杜秋风不会被齐升逸毁掉一切,他的恋人也能活下来吧……】 而且,凤城不会再遭遇地震,全城的百姓都会保住性命,她的容貌和命运都会属于她自己。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她的父母会不会是晁昭一样的好人呢,她的青梅竹马会不会是卫语信呢,她的学校会不会有任道是一样的笨蛋呢,她的闺蜜会不会是奚钩月一样的性取向呢,她的另一半会不会是蓝晶一样的高富帅呢,她的上司会不会是奚满月一样的女强人呢? 【反正,都不会有我了。】 痛哭流涕。 他背了一身的杀孽,付出了前世今生的所有,就为了给整个世界自由,给她自由。 可是,他要被这个世界抹去了,连她都不会记得。 “大哥,这种事,不和我商量一下吗?” “千琳……” 十指相扣,晁千琳眼中的无限广大的光团忽地被拉回成瘦削的原形。 晁千神呆愣愣地看着她,猛地把她扯进了怀里。 “我也爱你。”她回抱住他,回应了他的心声。 朦胧中,他面前混沌一处的万物不知何时停止了混沌,任道是扛着李立青的尸体站在不远处,一步步向他们走来,神色何止肃杀。 晁千神这时才发现,自己到底自私到了什么程度。 他其实应该期盼着蓝晶、奚钩月和任道是能杀掉她的。 如果她不死去,她就一定会像此刻一般,用尽天命,来到他面前,接替他成为这个被献祭的对象。 可是,他真的不想被她忘记。 “对不起,对不起千琳,对不起……”晁千神从未如此狼狈的哭嚎,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颈窝里,不知所措着不敢抬头。 晁千琳却把他推开,逼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笑得极其温柔:“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没什么不好,知道吗?” 晁千神不住地摇着头。 “是你把我救出那个故事,是我害你掉进这个故事,我从你那里得到的太多了,要付出的自然要相等。” “不,不是,不是的,不是我给你,是我逼你收下……我果然是个普通人,贪嗔痴慢疑,这么懦弱……” 晁千琳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对,你是个普通人,所以你有最普通的勇气和最普通的信念,足以打败所有的神明。” 这似在否决他的话给了他最庞大的肯定,让他朦胧了观感。 眼前本该是那副他和神给的完美皮囊,可是他看到了十八年前废墟中,让他找到理由活下去的婴孩儿,看到了昔日的光环。 柔软却拥有生命的坚韧,脆弱却拥有母性的包容,渺小却拥有未来的广博。 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 正因为她是空的,她才是满的。 那份无我,就是她的自我,而现在,她找回了自我。 她能靠空荡荡的自己理解到这一层面,他只能想到一种理由: “你,明白了,真理的含义?” “是啊……” “那,到底是什么?” 晁千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眉眼间微妙的情思却暴露了所想。 晁千神瞬间恍然。 原来,这就是东方捷溪要她思考的事。 原来,所谓的真理就那么庸俗,乏味,迂腐,又无法否认。 770 无法否定 扎进混沌之中的感觉比晁千琳想象中要糟糕得多。 她不知道卫语信拥有那座金库,所以不知道李立青的法术并不能带人进出万物,已然出发,别无他法,只能不断借由空间法术拉着任道是在密集的时空之中穿梭。 每次被岚城以外的物品割裂,她都切实地感觉到左胸口一痛,像是有只手在她心脏上狠戳一记。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白明刚刚来到晁家不久,她在许州的办公室里问他身体怎么样了,他说自己左胸口痛。 白明的心脏学着白阳的样子长在了右边,说不定,他会痛,其实是在模仿她。 此时的她。 是啊,他是真理,没有情绪波动,心跳“嘀嗒嘀嗒”像钟摆一样,能在幻境中告诉她世界的真相,能在她拿到dna检测报告的夜里,避免她说出把晁千神扯进剧本的“事实”。 他早就已知了未来,今时今日的一切他一直都明白的。 但他明明连真相都告诉了她,阻止过她和晁千神被言灵关联,却从未尝试修正,只是顺着雏子们的推波,默默地呆在晁千神占据的那颗心旁边,等待最后的终结。 他尊重剧本,所以他一定是爱她的,可为什么他不像晁千神或蓝晶一般,即便知道她爱上了他人,也不放弃为自己努力呢? 他能已知夭夭把她的心改回到他身上,就该已知她最终会把他再次抛下,难道高维的真理给她的爱也是高维的,有自我奉献的高尚,她一个凡人无法理解? 可是没有情感波动就意味着没有自我奉献的快感,没道理啊? 那难道是因为,她会爱上谁,他根本改变不了? 晁千琳心口一滞。 【既然我命运的目的就是要求我试探真理的本质,我命定的纠结,我反抗命运的理由,我得到的假象,我得不到的真相,我打破这命运最需要的东西,不就是真理本身吗?】 奚满月说过,无论因果如何倒错,只要那人依旧是独特的存在,只要那人还能影响、改变、塑造你的认知,爱恨这样浓烈的感情就永远不会消失,假以时日,总会成长。 父亲的存在帮她懂得,她因对晁昭的爱而恨钟爻,恨自爱起;夭夭的出现帮她懂得,爱即便被扭转也会再生,那夜的冲口而出才会让她对晁千神负罪至极;东方捷溪的提示故意选在晁昭墓前,也在提醒她,晁昭意念所到的血缘是真理的铁证。 她那么爱晁千神,“它”无法否定自己。 所以,宇宙的起因,万物的追求,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世界的尽头,所谓的真理,其实就是爱。 “荒唐。” 晁千琳不自觉地停下步子,世界的混沌都为她的参透停了下来。 神明为了得到个浅薄的答案,伤害了无数人,晁千琳本该愤怒、悲伤,最后却只是笑了笑。 前两天她回到苏城,站在被齐升逸实验牵累的深坑前,又一次见到了东方捷溪。 那个男人在月余间垂垂老矣、满头白发,身上的火灵辖血脉衰弱得几乎难以感知。 他们二人都没说话,只是站在天坑之前,整整一个下午。 晁千琳离开时,这个真正的老人已经气绝,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 他告诉过她灵辖的底色是叛逆,果然,他无声的离世也叛逆到了极点。 她刚打开空间裂口,又一个老人来到了天坑边,对着冻结的东方捷溪静立一会儿,对晁千琳笑笑,便离开了。 那一刻,晁千琳也跟着笑了。 这个陌生的老人和医院里那个对她和白明跳窗行为露出微笑的老人一样,都只是表世界的普通人。 或许他每日来缅怀那次灾祸中遇难的人和物,与东方捷溪惺惺相惜;或许他每日经过东方捷溪的静立,今天才第一次上前…… 晁千琳不禁想起奚成必、齐升逸、杜秋风、晁昭,都是老人,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吗? 就像此时此刻,自己、任道是、蓝晶、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都是人,与晁千神有什么不同吗? 背负天命,变更时代,推动历史。不负天命,或许精彩,或许无趣,到最后拾起时光,不也是对这悲欢聚散笑笑? 这份淡然何其叛逆。 就是因为每个人都曾经反抗过,见过强权和无奈,他们才会选择继续不服输或是终于认输。 没试过反抗,怎么能被结果劝服,相信这是自己的选择。 “这就是你的选择?” 晁千琳猛然回头,就见桃之把李立青推进交叠的万物,抱着昏睡的夭夭,严肃地看着她。 她迟缓地点点头。 “那对我承诺呢?” 晁千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摇摇头。 桃之没像她想象中那样做什么抵抗或是抱怨,只是叹了口气:“晁千琳,你欠我的。” “是,我欠你的。” “我要你欠的更多,还的更多。”桃之说着,把夭夭抛向追上来的奚满月、奚钩月和白明。 沉睡中的猫妖突然被什么唤醒,见了眼前三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桃之大喝一声:“拦住两个女的,保护那小子!” 夭夭对桃之永无怀疑,不问原委,身子一展,登时变作那个黑皮肤的少女,用伞抵住魔的攻击,把白明护在身后。 晁千琳苦笑不止。 若是桃之和夭夭不出现,她还没反应过来,她参透了“真理”对奚满月意味着什么。 她们忽然又变成敌人了。 万一晁千琳说出“真理”的内容,用言灵落实了思想,成神的维度高过了神选的神明,那奚满月好不容易得到的成神机会很可能还会被抹去。 【满月姐的心,总是那么沉啊……】 她苦笑着瞥了任道是一眼,对方只回给她一个震惊又犹疑的眼神,默默跟在她背后,并未参战。 【罢了,大家都一样嘛……到最后,总要结清的。】 她趟过混沌的废墟,如同他趟过凤城的荒芜,向着命运未曾指定却仅由他们自己抓住的彼此走去。 神光割裂了他的存在,如同光环笼罩了她的存在,可当他们十指相扣,面对彼此的就只是两个普通的灵魂。 771 尘埃落定 晁千神垂头轻笑,终于摸到了她的脸。 神域通道已经打开,因为没有立刻被晁千神的献祭封锁,那些不死心的神明也和人一样叛逆着,拼尽全力护佑着自己的剧本,不愿让这二人把他们的心血和希望抹去。 “晁千琳,成为神,有什么不好?” 为“真理”停摆的世界又一次疯狂地卷集起来,拉扯着远方的尽头,将犹在与猫妖混战的雏子们推了过来。 晁千琳反问:“只为了把真理带回高维,就不顾低维的毁灭吗?” 四面八方忽然涌起声调冗杂的哄堂大笑,仿佛成千上万的人类共同对她的荒谬发出嘲讽:“世界是一体的,我们也逃不过,你们又何必挣扎呢?” “该懂的人自然会懂,就算神选不消失,‘它’回到你们身边,你们也照样不懂。” 无数个声音的回响骤然从广阔的天地之间的无边共振缩紧成了类似于某个人的低沉声线,从晁千琳的正对面传出:“难道你已经懂了?” “就算你模仿师父,哎……”晁千琳看向终于来到他们身边的任道是,语调忽然轻佻,“如你们所愿,我会成为神的。” 这时候,天命上的奚满月终于在夭夭无来由的攻击中得了间隙,抢到白明,以手做爪,穿透了他的身体。 蓝晶手中的那枚法器在他死后便溶进了白明的身体,此时落在她手中。 可是晁千琳是神明选中的第一雏子,也被世界选中的那人选中,参透了“真理”,成了两方的唯一交集,无论是在前后哪个故事中,都是真正的主角。 她的维度已经与她不同,就算困住她的身体和灵魂,她的意识也会存在,那件能杀“神”的法器,并不能杀死“概念”。 奚满月此刻已经看得到因果存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自我意识的蓬修和能看到环的齐升逸都会选择任道是。 万事万物都被无数环包裹延展,环环相连成网,网网相交回环,只有他,像克莱因瓶,没有内外分别,似在网中,却又不在网中。 他是被“真理”抛弃、可以打断神谕、可以毁灭参透“真理”之神的人。 也是世间唯一一个永不可能成神的人。 此时的任道是何止肃杀,简直凶煞,不知何时,桃木剑已在他手,直指她的鼻尖。 “老任,你懂了,对吗?” 任道是眼圈红得快滴出血来,先涌出来的却是眼泪。 他跟在她身后,听全了他们的对白,确实懂了。 原来他的教徒因恨汇聚,却对他生不出信仰,反而能在卫语信驱使下加入因果,是因为爱自恨生,他以为自己懂,实际上连恨都不懂,就只是在愤怒和不平。 到头来,所有的心血、所有的抛弃、所有的思考,都只为了一个注定得不到。或许从他理解了她是“爱”,他就该明白,他与她的对立就是结局。 见奚、任二人都把凶器对准晁千琳,晁千神下意识把她护在身后,晁千琳却推开他,毫无迟疑地向前一步。 任道是的剑正戳进她的鼻梁。 没有鲜血涌出,只有一道黑色的丝线在伤口两端缓缓浮现。 它像把锐利的尖刀,沿着她的面颊轻轻切入,毫不迟疑,自然地好像她的脸生来应该就此裂开,露出其中那似在流动,似在变幻的奇异空间。 她的脸上,突兀地生长出一道异空间构成的黑色横贯伤,宽度虽只到她耳前,深度却没有止境。 晁千琳的完美,破了。 任道是露出个含泪的笑。 他能做到的,都做到了。 真理的力量忽然涌上了不曾拥有真理的任道是脑海,他最后一次反思自己错过的一切。 那个真理,决定了他对万事万物的看法,也决定了他对万事万物理解的极限——源自“爱”,却不止于“爱”。 明白这件事的时候,就是他寿数走到尽头的时候。 “谢谢。” 晁千琳由衷说着,眼看他的存在被注定的天命和真理否决,身形散成万千光点,某个时刻,手中的剑失去所有者,掉落在地。 奚满月终于放下心来,没有躲避夭夭击在自己身上的伞身,跌坐在地。 可是这一下却晃得夭夭一个踉跄,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落在了空气上。 奚满月看着自己开始散成光点的手,对夭夭耸耸肩。 “飞升?”夭夭疑惑地向身后寻找桃之的身影,那人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坍缩之中。 “桃之——!”夭夭不明原委,只知道自己突兀地被他用幻术打晕,再醒来眼前就是这般场景。 她的情绪波动加速了周遭的万物抽动,被奚满月用尽丢弃的白明却忽然站起身把她抱住:“嘘……” 随着他手臂的挤压,那个少女渐渐缩小回猫妖的原型,悄无声息地睡着,好像从来不曾醒来。 直到被送回高维,“它”一直都履行着不让神选之外的角色加入剧本的职责。 晁千琳不知该作何评价,已然完整的白明也再没对她露出曾经的眼神,反倒让她轻松了许多。 “你走吧。” “千琳,不走吗?” 晁千琳摇摇头,和晁千神十指相扣:“我应该永远都不会走了。” 白明依旧那么笑着,整个人到底在何时彻底消失竟连晁千琳都搞不清。 “神明也该满意了。”晁千琳叹息着,终于解决了一切。 她确实拥有了超过神选维度的力量,却选择了只献祭神选中成神的那部分自己,用神选之中得到的特异和信仰帮白明成神,推翻却不抹平神选,重置时间却不消除剧本内因果的总量。 这样便能让奚满月获得的因果留下,既然高维没有时间概念,她的成神就不会被否定,真理还是会因为她的飞升被带回高维。 至于晁千神搞出的剧本外的因果,也会因为重置而被抹去。 而桃之和夭夭原本就与神选无关,只是为修正晁千神扭曲的剧情而来,所以她答应桃之帮他们飞升的因果自然拿不出来,也只能暂且相欠,在重置的世界想办法归还了。 至此,她保全了世界的平衡,保全了神明的目的,保全了奚满月成神的期待,让晁千神、任道是、蓝晶、奚钩月、卫语信以及所有无辜被连累的人从头来过,完成了晁昭等灵辖的愿望,从所有的悲剧中选择了最顾全大局的happyending。 只是,就算重置的世界不再有发动神选的理由,她自己神选主角的部分也被献祭掉了。 772 最好结局 虽然晁千琳不会像晁千神的献祭一样彻底消失,但她会变成一个凭空出现这年岚城的“高维存在”。 因为缺失夹在“人”与“真理”之间的“神”的部分,她无法飞升到“距离”最近的“神界”,只能被困在与任何人都没有任何缘分和牵连的人间,作为人而又非人地活着。 她不是“永远不会走”,而是“永远走不了”,献祭,依旧是献祭。 但晁千琳清楚,这一切看似有晁昭的博爱和晁千神的偏爱,却是她的选择。 “无我”正是如此。 天将救之,以慈卫之。前人为鉴,自有此勇。 一切尘埃落定,晁千琳和晁千神都能感觉到,世界的混沌停止了,空间和时间的运动恢复了正常。 也就在这个时候,距离他们几百里之外的某处,一个黑色的光点骤然出现在动荡尚未停止的楼宇之间,将周遭的一切吸入其中,不同于之前的混沌,更像是夭夭扭曲因果后,为了维持宇宙的平衡而剥夺世界质量的黑洞。 神选事件的根基就是第一雏子的特异,显然这份因果的断绝正从她诞生的地点向外扩散。 宇宙自诞生起便是高维,不像由上而下晋升的人和神,她没有情感也不会犹豫,事实一旦形成,就已经开始抽走神选留下的痕迹,将所有被打乱的因果线重连,重新洗牌整个世界。 晁千神把晁千琳拥进怀里:“你知道还有多少时间吗?” “应该只有几分钟吧。” “我很想吻你,又怕浪费时间。”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你还是你,我不是我,那不一样。” 晁千琳听出他的哽咽,看着他,笑道:“你还是你,其实,是我变了。” 晁千神还是吻了下去,却仅仅在她唇上停了几秒,就再次抬起头看着她,明明知道答案,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你会存在的,对吧?” “会的,只不过是我存在的根基和我与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而已。对其他人来说,我是像白明那样,从不存在于世,却突然存在的存在,但还是存在。” “你能找到我吗?” 晁千琳认真地点头:“世界的运转方式不会变,只要花时间,一定能找到。而且,为了保证熵的损耗最低,重置不会改变太多现有事实,到这个年纪你大概率还在岚城生活。” 她的话异常冷静,晁千神却听出其中不安。 真正自信的人不会解释原理,只会阐明结果,可是,晁千神能说的只有:“你一定要来。” 许久晁千琳都没有回答,他又急急地说:“你要告诉我一切。” 又等了几秒,他终于还是没得到回答,只能说道:“你知道我,永远愿意分担你的一切。” “我知道,但我和你一样,希望你过的更好。” 晁千神苦笑道:“对我来说,有你才是最好的,别的都不重要,你明白吗……” “……我明白。” “我们必须在一起,求你了,千琳。” “……嗯。” 晁千琳已经用尽全力,让自己不要理智不要迟疑,却因为拼死得来的自我失去了巧舌如簧的能力。 她确实怕。 她怕整个世界被重新洗牌之后,她的存在被刨除,晁千神作为一个并非雏子,与里世界毫无关联的普通人,平静地度过二十七年,得到与现在截然不同的人生之后,结果太过美好。 甚至,她永远不要出现才更好。 他的天赋,他的性格,他的志向,他的一切,没有了一个聋盲女孩的累赘,会被环境塑造成什么样子? 她相信那些一定都是很好很好的。 这让她怎么能不质疑自己,有没有权利去破坏那一切? 可是,最后那个“嗯”却终于抚平了晁千神的担心。 他已经经历过这一切了,他知道也经历过一切的晁千琳一定和他一样,没有能力永远忍耐下去。 他们爱着彼此,真正意义上拥有彼此却只有这没有剧本限制的几分钟,谁会甘心? 他唯一的遗憾,仅仅是自己没能力保留一切珍贵的记忆,没能力保留自己记忆中的最爱的她。 可是,他不用理解原理也明白,这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既然那么爱,他不舍得,她怎么会舍得。 而且,他卑劣地选择成为那个更轻松的人——他会忘记,她不会。 就算他们再次相遇,她的遗憾也永远比自己多。 “这不公平。” 晁千神忽然顺着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 晁千琳瞬间接上了他的思路:“这是公平的不公平。没有人能完全理解他人,就算我记得,我也永远不知道你还经历了什么。千神,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 灵魂和身体都还是他,记忆依旧无法相通,一样的。 晁千神接受了这聊胜于无的安慰,调笑道:“也对,你记得,你就可以选择,师父和我都该满意的。” 晁千琳缓缓点头。 这个动作让他无奈地发现,自己明明连眨眼都舍不得,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还是越来越捕捉不到她的脸,越来越回忆不起她的名字。 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连她的存在都感觉不到,只能越发用力地抓着她的手,狠狠地吻下去,拼命回想着发生过的一切。 把她抱起又放下,把她弄丢又找回,把她惹哭又哄笑,把她重伤又治好…… 和她分开又重聚。 为了让聋盲的她感觉到自己的安抚,他开始吻她,为了让长大的她明白自己的真心,那些吻越来越灼热,而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吻却好像落在空气上。 【结束了吗?还是,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晁千神在意识被切断之前,满心恐惧,也满心期待。 至少他在最后的几分钟里,得到了她的爱,全部的爱。 而且,他终于能抛弃那个姓名,那个血缘,那个身份,能不顾社会道德和自我要求,牵起她的手,抱她,吻她,得到她,和她一起走向未来。 那到底,会来吗? 她到底,会来吗? 773 结局之后 “曹经理?” “……千琳……” 曹真身子一抽,猛地惊醒,茫然地看向自家秘书。 莫妮卡情绪控制失败,翻了个白眼。 曹真已经连续三天在例会上睡着了。 现在可是他和隔壁市场部经理李立青争夺董事席位的关键时期,这么悠哉真的可以吗? 曹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为了保持自己高冷加高效的人设,什么都没说,从桌上拾起手机,转身往办公室走。 【千琳,是谁?】莫妮卡腹诽,【他不是在和白一莲搞py交易吗?】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她欣赏着前方精瘦高大的男人的背影,脑子转得飞快。 从大学入学那天起,莫妮卡就盯上了这个鹰隼一样锐利,孔雀一样骄傲的男人。 虽然一开始,她对曹真只是小女生的花痴情节,可越是了解曹真,她就越是怀疑,自己到底眼瞎成什么样才会暗恋过他。 若是细数曹真的黑历史,莫妮卡只怕要说出一部《隋唐英雄传》。 单只大学,这人就是学生会里的勾心斗角高手,女生堆里睡、片叶不沾身的渣男,男导师圈里品学兼优未来可期的高徒,女导师圈里用冷脸掩饰羞涩和暧昧的小鲜肉。 进入社会之后嘛,呵呵。 饶是莫妮卡也有三个姐姐压在头顶,不得不从小锻炼手腕荣获各路宠爱,也时常对曹真排挤同侪、巴结上司和勾搭白富美的手段刮目相看。 最可怕的是,这家伙自身的业务能力也强到爆表,才会在三十二岁就得到机会和叼着金汤匙出生的李家公子竞争白氏集团的董事席位。 这可是她抱了快十年的大腿,万一不小心手滑,她这个曹真的心腹就只能去其他公司另谋他就了。 谁知道,接下来三个月发生的真实事件,竟然搞的她这个浸淫事业无心恋爱的一线城市白领,严重怀疑自己生活在一个玛丽苏小说世界里。 就在例会入睡事件后的那个第四天,日程像焊死在铁板上一样的曹真,居然旷、工、了。 项目进行到这个程度,负责人旷工倒也没什么不行,问题是他之前的样子实在让人各方面都放不下心来。 果然,莫妮卡杀到他家,就见到这男人只穿了条ck的内裤坐在地板上画画,并没有重病缠身卧床不起。 为了帮自己放宽心,莫妮卡只能寄希望于他是在为项目代言人发愁,没想到,曹真竟然告诉她,自己恋、爱、了。 而且,他的恋爱对象是个可以说是空降到他床上的陌生女人,晁千琳。 【妈的,那个千琳,果然就是这么回事。】 他这个半辈子都在耍手腕,从来没把真心掏出来过心理处男会在恋爱上栽跟头,莫妮卡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意外呢。 但事实证明,她看中的曹真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地谈个恋爱就算了? 逼问之下,曹真居然说出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前失忆过,感觉自己突然被她补全了缺失部分的话。 莫妮卡差点儿爆出粗口,能把一见钟情说的这么矫情还脸不红心不跳的三十加男人她真是有些年头没见过了。 妈耶,还失忆?还补全?他当自己在演《脑海中的橡皮擦》吗? 他曹真是个父母双全的独生子,家里唯一的奇葩就是不择手段往上爬的他自己。 他这辈子每分每秒都算得精准无比,哪一天申报校招导师最好说话、哪一天出国交换签证最节省精力、哪一天出论文能投到熟识的教授手里,哪一天投实习简历能参与大项目继而留职、哪一天参加体检能遇见上司拍上马屁,哪一天戴灰色领带能吸引大小姐的目光…… 还有mba、潜水执照、无人机执照、各种学科资格证等等一大堆除了让他更高知以外,她根本不知道还有什么用的玩意儿占满所有休息时间—— 他哪来的时间失忆啊! 【这就是传说中恋爱的人都是笨蛋吗?】 莫妮卡赶紧雇了私家侦探,去查那个很有眼光,和她瞄准了同一条大腿的女人到底什么底细。 得到的结果是,那个除了脸上有道古怪伤疤,确实是个超级美人的晁千琳,竟然没有户口、没有身份证、没有银行卡、没有亲人朋友,唯一的社会关系是就职的残障学院里那些学生和同事。 莫妮卡对这件事仅有的感受是——魔幻。 现代社会,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好好活着? 这和人生规划按秒计算的曹真简直就是两种极端。 “如果你真那么放不下,把她当成个地下情人就是了,你又不是做不到?” 终于,在事业和爱情之间纠结的曹真,败给莫妮卡三观不正的规劝——反正他这个人这辈子三观还真就没正过。 可是,看着依旧神魂不定、随时抽风的曹真,莫妮卡的心还是放不下来,甚至悄咪咪地开始寻找新槽随时三级跳。 果然,事情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脱缰了,天女散花了。 历经半年,终于赢得了职位,也赢得了白氏集团老总二女儿白一莲芳心的曹真,居然在结婚当天,逃、婚、了。 莫妮卡欲哭无泪。 如果说这是“霸道总裁爱上我”,曹真连董事会的椅子都没坐热,离出任ceo距离还差七七四十难,而对面那个应该有尊严的“保洁小妹”也实在太不矜持,竟然连教堂门还没进就直接堵花车截胡。 说好的先虐身,后虐心,然后虐身心呢? 怎么才不到两个月,这两个得罪了权贵,固定资产清零的穷光蛋就跑到出租屋里,过上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了? 没想到不久后,在更加魔幻的现实面前,社畜莫妮卡就低下了她想象力匮乏的头颅。 曹真竟然在吃,软,饭。 坊间传言,这家伙因为被白家搞臭了名声,干脆地在家当起死宅,全靠那个聋哑学校的老师养着。 尽管只信了三成,为了躲避同事掺杂着怜悯、戏谑和真诚关怀的眼神,莫妮卡还是在没联系好新职位前离了职。 直到那天,她到秦川地产面试,顺理成章地应聘成功,心情美丽地走到停车场,见到了那辆熟悉的银色斯巴鲁。 “曹……真?” 774 则我者贵 莫妮卡惊讶地看着这个向来注重仪表到变态的男人。 他恐怕不知道自己穿着南小鸟t恤,踩着双没带匡威的样子能吓得她做半个月噩梦吧? 曹真把长到没型的头发往耳后捋了捋,和从前一样翻着三白眼,面无表情地打了个招呼。 【看来他不知道……还有这黑眼圈到底是肝出来的还是肾出来的啊!】 为了掩饰心底狂躁的吐槽,莫妮卡清清嗓子:“你怎么在这儿,工作吗?” 曹真往流浪汉一样的自己身上比了比:“像吗?” “……不像。” 他闷闷地笑道:“逃了六指魔头的婚,除了餐饮连锁店和加油站,好像没地方敢用我了吧?” “所以说,你这是……?”莫妮卡指了指一旁秦川地产的电梯,示意这里是公司员工专用停车场。 “卖车,在网上和买家约好了。” “已经,这样了吗?” 曹真明白她的意思是自己家已经揭不开锅了,笑着摇摇头:“她不喜欢这台车,也不喜欢我开车。” “这……是什么意思?” “莫妮卡……”曹真迟疑了一下,发现自己除了她,实在没什么工作关系以外的朋友,索性说了,“记得我之前像个中二病一样怀疑自己到底是谁吗?” 莫妮卡讪讪点头。 “是真的,她看我的眼神,总像在看着别人。” “是你之前提过那个,‘大哥’吗?” “可能是吧,我也不知道。” 莫妮卡无奈地瞥向一边。 私家侦探反馈了晁千琳的情况之后,她亲自到她任职的学校打探过,那家残障学校的校长提到,晁千琳说自己从前有个哥哥,名叫晁千神。 但这件事她没有告诉曹真,因为她让侦探调查晁千神之后,对方告诉她,这个人,不存在。 这位侦探是莫妮卡一个特殊朋友介绍的,而那位朋友居然是个公职的天师,所以,她介绍的人理应靠谱。 曹真看出她的不自然却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她想说的时候会告诉我,现在为了让我们俩都好过一点儿,也只能,先这样了。” 他又往身上比划了一下,莫妮卡只能苦笑。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他,曹真,为了晁千琳看他的时候眼里只有他这个人,抛弃了坚持三十年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本身,这样的爱,与其说是盲目,不如说是疯狂。 她无论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捧着offer,莫妮卡已经下定决心告别从前,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曹真,你以后,会后悔吗?” 没想到,曹真没像她想的那样干脆,而是愣了一下,似乎认真思考过后才回答:“或许吧,以后的我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我,不后悔。” 莫妮卡的心忽地狂跳不止。 他原本是个思虑周祥、计划明确的人,为了她,连未来都抛弃了。 这样的爱,与其说是疯狂,不如说是,傻。 傻到她有点儿酸。 酸得她有点儿甜。 【妈的,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老娘也想要个为了我变成这样的男人!】 和她分开的曹真回到车上,摇醒了后座的晁千琳。 “……到了吗?” “到了,快下车。” 晁千琳迷迷糊糊地被拉下车,茫然地看着四周:“这不是学校啊?怎么开到这里来了?” “和买家谈好了卖车,顺便……这是我被你找回来的地方,记得吗?” 晁千琳笑得极甜:“记得,白小姐追到了那里,你把我拉上车,我们一起跑掉了。” “所以,我在这儿扔下了新娘,你得还我一个。” 曹真说着,单膝跪下,把戒指戴在了晁千琳手上。 晁千琳无奈地看着他:“阿真,我没有合法身份。” “我们不需要两个红本子。” “那好吧。” 曹真站起身,发现这求婚和他想象中一样,淡然又没有意外,真的就是卖车之余,顺手而做的事,和每次出门顺便扔个垃圾的生活习惯没什么两样。 他们太了解彼此了,或者说她,太了解他。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也那么了解她。 他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在那个时间点突然来到他身边,但他猜,她或许在那个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如果他们现在清贫到极点的生活方式在常人眼中是种不幸,那么她一定一直顾虑着他拼命拥有的一切,不敢到他身边来,直到那个时候,终于忍不住了。 他猜的,都对。 可是,她需要他,就像他也需要她。 买家如期而至,曹真干脆地交了钥匙,约好了冗余手续的再办日期,拍拍车顶与“过去”的遗物告别。 晁千琳调笑道:“没了车咱们怎么去学校啊?我对这附近的公交不熟诶。” 曹真淡然地说:“怎么从这里回家我倒是知道。” “让我旷课?” “那叫旷工。其实我已经帮你请过假了,难道求婚加结婚的当天,你要让你家相公独守空房吗?” 晁千琳看透他眼角那抹狡黠,骤然退后一步:“喂,你别太过分了,昨天已经……我刚刚路上才睡了那么一会儿,好累的……” “你以为我是精虫上脑的青少年吗?就是因为昨天太累了,才想让你休息一天啊。” “一开始就不要,不要那么过分,总比事后旷工要好吧?” 曹真顺手摸摸她的头,察觉到她本能的瑟缩,才反应过来这是最近才发现的她害怕的动作。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晁千琳忽然有些愧疚。 看着他的时候,她眼里都是晁千神,她自己清楚得很。 可是,曹真是他的一部分,而她记得另外的部分。 这份公平的不公平,和曾经的他们一样。 晁千琳已经思考了整整三年,从她出现在曹真身边那天起,她就已经下定决心,不再重蹈覆辙。 “阿真,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她的神色沉静下来,脸上的似在流动的黑色裂口有如一潭不见底的深水,淹没了一个曹真期待已久的秘密。 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长吗?” 她说:“九十九年那么长。” 他说:“还好,我的命更长,慢慢听吧。” 775 祟祟平安 出山入府不足月,纷纷京城今是春。 久候青衫意缱绻,远归高雁避红尘。 理繁概简听深意,掸奢洗素识倾心。 得蒙庇佑脱三界,哪知潭渊万丈深。 —— 音容笑貌绝相类,寻枝索叶探情真。 不求武陵生才俊,只为铜雀锁佳人。 桃源南山似虚诞,九州碧落有余音。 前缘挑起三足立,海平穹远唯浮云。 —— 盲里知遇拒相携,纷至浊世令智昏。 独行万里本无碍,眷伴一言却横陈。 穹顶星君遣魔祟,酆都亡人返幽魂。 知之逾阜徒增欲,心心法法悟几分。 —— 登门有方引鏖战,贩己招兵荡无存。 静夜闻言燃灯引,正昼妄语化烛痕。 错愕芙蓉垂曦露,交瘁乔松敛晴深。 百骑追围惊雏鹿,神性初萌原有因。 —— 悲欢散尽遗幼女,邪魔莫辩伪作嗔。 秋木满盈离桑梓,春情空余宿孤坟。 鼓瑟掩昧尝滋味,鸣弦论道述常伦。 伤深弃世荐枕席,寡怨生魇犹逡巡。 —— 灼灼桃色私相授,狡狸乘伞入惊门。 排云直升行凶兽,连雨肆落藏法身。 因由重来别原委,果报忽至转经纶。 #送888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展卷难闻幽幽口,长书假作不识真。 —— 病里播黍诱琼鸟,雾散识祟欲返恩。 驾马归乡闻师道,乘风还朝了前尘。 娑婆卅载秋霜度,浮屠七顶心魄沉。 收幡长叹弥陀咒,宁负如来莫负君。 —— 旧部新闻忽来报,因缠果缚烧真金。 安缰出骑赛先生,升棺返祖严将军。 刀煞一把慑四海,冤魂万方湮乾坤。 薪火昭昭鹿已烹,脍炙难数几人分。 —— 猛将立戟斩独桥,逆臣十四溃万军。 蒙金犹浮沟渠色,雕精难饰野鹜神。 刀兵似落传声远,甲胄备尽聚气纯。 陈情昭雪横生怨,芳华洒地不拾金。 —— 双生异瞳觅机巧,向来是非最殷勤。 穹庐行传迷瘴破,四象飘流妖言存。 厉马青青关长渡,秣兵鳞鳞血自温。 刀风到处冥顽笑,恨透举棋烂柯人。 —— 暮雪蔽日半年期,云端玉笛渐可闻。 万朝来拜万人应,一子落地一世临。 动者逆名舟自渔,用者取缺谷盛辰。 无名以兹还天道,独守卿卿白头吟。 —正文完— 番外 | 实习导师 介于原定在八月完成的升讲师用论文还没写完,晁千神对学院分配他作为本届大三实习导师的决定很是不满。 哪怕是带大四毕业生的毕业旅行,至少也能有时间躲在宾馆做点儿自己的事情,何至于这样跟着跑前跑后没一点儿空闲。 但不满又能怎么样呢? 等级越低,越是要保持好人设,维系好关系,如果没有这种觉悟,他根本就不可能踏进岚城大学教职工宿舍的门槛。 拿着点名册,对中巴车里叽叽喳喳的学生们完成最后一次清点之后,晁千神倚着副驾驶座对司机说:“人齐了,走吧。” 参加这次实习的只有五个人。 岚大毕竟是一等一的高等学府,大部分学生都自己找到了实习单位,加上这次实习的目的地在偏僻的深山,但凡有办法拿到这珍贵的两学分的学生都没有参加。 算上他这个导师,六个人刚离开火车站,就“浩浩荡荡”地乘着客车向四小时车程之外的邑县进发。 因为只在大一时教过几节专业导论课,晁千神和学生们一点儿也不熟。他自认为自己只是个时常出入学院教学楼,有点儿面善的年轻男老师,可他的外形和年纪摆在那里,会引起女学生的注意简直是必然。 在粥多僧少的中文系,刚毕业就留校的他简直是梦幻般的存在,经过十小时的火车之旅,他已经成了五个女生最热烈的讨论对象。 正好是上午十点,没有人从卧铺车厢走下来之后还有睡意,几个女学生终于得了机会去骚扰这个只比他们大三四岁的男青年。 “晁老师?”作为最先开始关注晁千神的迷妹,刘晴第一个上前搭话,“吃不吃薯片?” 晁千神挤出个和善的微笑之后才回过头来:“谢谢,我不吃。” 出师不利,刘晴讪讪地收回薯片,塞进嘴里,求助似的看着身旁的小姐妹。 比起她来,一边的张诗宜要活泼大方许多,收到sos信号后立即打出了一记直球:“晁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哈?”晁千神正自思考下一个论点该用哪部作品引出,一时没反应过来。 刘晴和后座的三个女生赶紧附和:“对啊,晁老师,你有女朋友吗?” 晁千神忍不住腹诽:【这些小女生,就不能想些有用的事吗?】 “没有。” 刘晴用口型叫了个“耶”,刚要说些什么,后座的李子溪就忽然用极其八卦的口吻说道:“我昨天去厕所的时候,看到晁老师在和一个女孩子打视频电话哦……” 此话一出,车内的气氛顿时粉红起来,由于对八卦的兴味,那点儿微妙的憧憬突然变得不值一提。 晁千神只能无奈地回道:“那是我妹妹。” 刘晴再次“耶”了一声,抢着说:“晁老师居然有妹妹,她多大了?” “十七岁了。” “那应该快高考了吧,学文还是学理啊?” 看晁千神半天都没回答,刘晴尴尬地补充道:“是不是像在查户口?我就是有点儿好奇,晁老师你别介意……” “没事。她,身体原因,没在上学。” 晁千神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说了真话。 他在学校很少会提到晁千琳,平时每天一次的视频连线都是趁同寝老师不在偷偷摸摸地打。 她是他的宝贝,要藏起来,不能给别人发现。 可是今天,跟一群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生在一起,被问到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女孩,他莫名地多愁善感起来。 从小到大,晁千琳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居住的寺庙,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是她的全部世界。即便幼时耳聋目盲的问题在两年前彻底消失,师傅晁昭依旧没有让她离开自己身边,只因为她除了先天不足,还有着过度充足的容貌。 他曾经为这种不公反抗过,可是经历过太多次她被掳走的惊惶,他也渐渐接受了师傅的安排,为了守住自己的珍宝,心安理得地做一条贪婪的巨龙。 “晁老师?” “嗯?”晁千神下意识回头,见五个女孩统统汇聚在中巴车的前两排眼睛放着光地盯着自己,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见他没有为那个尴尬的问题生气,刘晴又把新问题重复了第三遍:“李子溪说你妹妹是个大美人诶。” 晁千神没有否认,也没发觉自己的嘴角挂上了极温柔的笑:“是啊。” 女生们立时争先恐后地问:“有没有照片?” 晁千神无奈地摇头。 要是能给晁千琳拍下照片,他浑身上下所有口袋恐怕都要塞满了。 女生们只以为他是不愿分享,更加拼命地撒娇耍赖,终究没能看到不存在的东西。 最后,张诗宜说道:“哎,算啦,晁老师这么小气也没办法,晚上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我们就能看到啦!” 这不过是找个台阶下,谁都不可能偷窥别人的隐私,却终于把这个话题告一段落。 见气氛变得比之前融洽,刘晴忍不住问道:“大美人好像都容易身体不好呢……晁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妹妹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 张诗宜用胳膊拐了她一下,可刘晴好奇心起,根本遏制不住,还是一脸期待地等待着答案。 晁千神实在不知道这该怎么说。 因为长得太美,无力自保? 他不自觉地为这个荒谬的事实轻笑了一声:“谢谢你们,她再修养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恢复了。” “好……吧……” 晁千神带上耳机,假作听音乐来屏蔽随时会继续的“审核”。 车窗外鱼儿样貌的云朵在清可见底的天空中缓慢游动,小山一浪一浪向视线之外蔓延,麦田清透的金黄在风里摇晃,定格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中。 【可能,她真的应该出来看看。】 没有音乐的耳机隔绝不了女孩子们的欢快,他不禁想象其中有一个是她的话,他和她会多开心。 那个小院困住的不只是她,说不定还有他。 犹豫再三,晁千神还是把照片发给了他想念的人,却久久没有回应。 他只好又补上一句:“好看吗?” “好看。” ———————————————————— 后记: 当夜,五个女生正叽叽喳喳地分配床铺,突然发现隔音糟糕的墙面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所有人当即收了声,不约而同地聚在墙边: “你去的就是照片里的地方吗?” “是啊,你喜欢吗?” “嗯。” “……千琳,你想不想到……” “我该吃晚饭了,你……等一会儿再打来?” “好吧……你先吃饭吧,明天我再给你讲支教的事。” “嗯,你工作加油。” “嗯,晚上好好休息。” “好……” “明天见。” “……” 低沉的轻咳提醒了她们这两边都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她们突然的安静相当不正常。 女生们赶紧尴尬地假作嘻嘻哈哈,很快就真的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听到那边的脚步声、打火机声陆续响起,刘晴才挑着眉,表情微妙地压低声音:“这……确定是妹妹?” 张诗宜沉吟了一会儿,嘟囔道:“听起来……像单方面吵架的情侣啊?” “唔……晁老师加油。” —end— 番外 | 真实之真01 莫妮卡发现自家的经理曹真最近有点儿不大对劲。 董事会将要大刀阔斧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市场部经理李立青和设计部经理曹真两个新人谁会晋升董事是公司茶水间最热的话题。 而最好看的一场戏已经被卖出门票。 两个工作狂各自忙活了半年的大项目下周一就要在大会上进行展示,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谁的项目被批下来,以提前抱好预备ceo的大腿。 就是这么个节骨眼儿上,曹真居然连续第三天在早晨的设计部例会睡着。 作为他的秘书,莫妮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替自家经理解释着:“最近大家都很忙,一定要注意休息,身体重要。” 桌边员工都讪讪点头,会也就这么提前散了。 莫妮卡见员工走光了,无奈地拍了拍曹真的肩膀。 “曹经理?” “嗯……” “曹经理?” “千琳……” “嗯?” 听到经理叫出一个全然陌生的名字,莫妮卡心头一紧。 她或许是全公司唯一一个知道曹真恋情的员工。 事实上,她和曹真是大学同学,眼睁睁地看着这个男人是如何在三十一岁的年纪一步步迈到了ceo的门槛前。 无所不用其极,说的就是曹真。 除了努力学习、努力工作这些头脑一流的他力所能及的事以外,和男导师拉帮结派、和女导师不伦恋、打压同窗、诬陷竞争对手、剽窃他人成果先行发表…… 曹真数不清的黑历史里,如今又加了一项——为了升职勾搭董事长千金。 他对“男人不坏女人不爱”的世界性定理运用得炉火纯青,几次公司宴会,就凭借那双看不起万物的死鱼眼勾住了董事长二女儿的心。 因为是和李立青竞争的关键时期,那位二小姐白一莲被他当做底牌小心翼翼地保管着,莫妮卡也是无意间看到一张盖着红唇大印的字条才惊觉,曹真又一次迈出了走向更深黑暗的一步。 该怎么承认自己其实在大学时暗恋过这样一头猛兽呢? 莫妮卡时常在反思,若不是喜欢过他,她大概也不会发现了他的那么多秘密,越来越好奇这个男人到底会走向怎样的终点,于是来到他身边成为了他最信任的亲信吧? 可他其实真的信任她吗? 或许曹真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因为“千琳”这个名字,莫妮卡从未听过。 “曹经理,散会了。”莫妮卡没发觉自己的声调变得极为冷清,甚至带着浓浓的责备意味。 曹真的身体抽搐了一下。 他终于彻底从刚刚的梦境中脱离出来,转头看向一脸古怪表情的秘书,虽然明白自己的失态,却泰然自若地把面前的文件拢了拢,起身就走。 莫妮卡不掩饰自己的目光,欣赏着曹真的背影。 一米八三的男人精瘦异常,肌肉紧实的身材被修身的西装包裹之后,反倒显得过于瘦削。他那双从来都冷漠得要吃人的三白眼此刻一定更加肃杀,连他的身体动作都在表达他现在心情相当不妙。 【妈的,妈的,妈的。】 曹真在心中接连不断地骂着粗话,双手插在口袋里,掩饰微妙的生理反应。 他又梦到了她。 那个名叫晁千琳的女人。 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曹真还有一大堆事要做。 那个脸上有道古怪伤疤的女人居然让他连续三天反复做着思春期少年才会发的春梦,要命。 曹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手锁了门,看着屋子里整齐排好的资料和产品小样,突然遏制不住弄乱一切的冲动,扫落了目光所及的一切。 【晁千琳,你到底是谁!】 发泄一通之后,曹真的洁癖又适时发作,迫使他把一切缓慢地归于原状。 捡起最后一张飘落地面的纸张,那个女人古怪的脸似乎浮现在了白纸之上,曹真双手颤抖,刚把那张纸撕开一角,又后知后觉地停住,把它塞进了碎纸机。 【那天我可能真的喝多了。】 曹真瘫回老板椅上,看着天花板为自己这几天的不对劲寻找借口。 “对,喝多了。” …… 那个女人坐在他身边那把椅子上时,曹真正向酒保讨当天的第七杯啤酒。 那种被人忽然侵入私人空间的感觉太过明显,又极为自然,就像是童年的玩具在大扫除时被从床底发现,它和成年的自己格格不入,偏又是构成自己一切的一块碎片。 曹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再也移不开眼睛。 他知道盯着他人看很不礼貌,尤其当这个他人是个异性,身上还有着明显的缺陷。 可那实在太奇怪了。 古神深渊般令人恐惧又难以抵抗的凝视着他的眼睛,远山浮云般诗人常颂又无法精确描摹的微微颦起的眉毛,血腥玛丽般写进怪谈又真假难寻的口齿紧闭的嘴唇。 那张脸上的每样五官都让他觉得“美丽”一词极为浅薄,偏偏在她的鼻梁上,一条巨大又整齐的黑色伤疤突兀地横贯了整张脸孔。 说是黑色其实并不确切,那是种这世界上不应存在的奇异颜色,仿佛流体,仿佛随时在变幻,仿佛一只潜在冥底的巨兽,吞吐着一个设计师无法描述色彩的迷惑。 更奇怪的是,他依旧觉得她是“完美”的,没来由的完美。 曹真耳边的吵闹在这个对视中缓慢褪色,恍惚间,羊水中悠然的浮沉包围了他。 这个对视之间,眼神纠缠中传出的默契难以名状,像两人已经认识了几十年,甚至一辈子。 曹真的身体自发地把手中的啤酒推到了她面前。 她接过那杯酒,抿了一口,又递还回来。 曹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想要她,立刻。 他们没有交谈,却一同站起身,走出酒吧,走进酒吧后的小区,回到曹真的家。 还没到卧室,他就把她剥开了。 亲吻和抚摸贯穿了整个夜晚。 她的身体和她除去伤疤的脸一样完美,和他年少时在梦里掉落的青春一样透明又精致。 她的声音打碎了他所有关于世界的疑惑,让他对万物迷蒙的情义变得切实又充满温度。 尽管她毫不生涩,毫不紧张,毫不羞赧,对他带着热切和情欲的目光表现出享受和欣喜,曹真却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是第一次。 第一次见到自己,第一次和他人发生关系,第一次爱上另一个人。 拥有她的每一秒都虚幻得让他眼前蒙上泡沫般的薄雾,快感来自意识而不是身体的感觉极其奇妙,又太不真实。 碰撞着的身体烧灼着时间,把深夜烧化成黎明,他这时才发现,直到这时他们都没有一句交谈。 “你是谁?” “晁千琳。” 曹真睡着之前,终于听到她并非呻吟的声音,知道了她的名字。 再醒来,她消失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床单上,昨夜的狼藉还没干透。 空气中,她的味道还没散去。 身体里,本能的余热还没消退。 除此之外,还有曹真从未发觉过的冷寂。 他发现自己缺少了一片。 没拼合前,他不知道,可拼起来后,这种不完整的感觉太真实了。 向来洁癖的他没有换掉床单,洗澡时没有用香氛产品,换上西服套装后也没有洒香水,带着她的味道,浑浑噩噩地上了班。 前夜几乎没睡,身体和精神都极其疲乏,他原谅了自己在例会上睡着。 第二天,他以为熬过一天的自己会沉沉睡去,但他没有。 满是褶皱的床单让他像个十几岁的青少年一样沉浸在幻想里疏导自己的渴求。 又是一个不眠夜,好不容易睡着的后半夜里,他的大脑还在梦中想她。 第三天,他有意克制自己春草般疯长的欲念,极为自觉地吃了安眠药睡下。 结果,梦里的她变得更加炙热、主动。 醒来之后,他又洗了一次澡。 曹真苦笑之余,把那瓶被他认为过期了的安眠药丢进了垃圾桶。 例会上第三次睡着,已经突破了曹真对事不过三的执着和承受极限,连续三天缺少睡眠,让他无比暴躁。 可是,就这么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他想到的依旧是她。 没救了,他被一个只见过一面,留过一次宿的女人搅浑了。 最近的压力太大、工作太忙,自己将近一个月没有碰过女人,白一莲那温婉后藏着高傲的性子他应付得辛苦,李立青的方案他已经见过,出乎意料地有竞争性…… 那天的酒劲头太大。 成千上万个理由在脑海漂浮,曹真突然苦笑出声。 他隐隐有种应该承认什么的感觉,却死也不愿意。 他才不信什么狗屁的一见钟情。 门被温和地敲响,莫妮卡抱着新的工作走进办公室,见到曹真疲惫异常的脸,她在心底反复劝告自己不要多管闲事,却还是在关门前说了一句:“曹经理,注意身体。” 曹真摸了摸自己的脸。 【大概是纵愈过度的憔悴吧?】 他暗自嘲讽着自己,下定了解决这件棘手问题的决心。 番外 | 真实之真02 下班后,曹真又坐进了那间酒吧的那个座位。 酒保对熟客从来没什么客气,直白地问他:“前两天还叫你小真,今天要叫你老曹了。” “公司太忙。” “别装了,”酒保调笑地俯下身,“诶,那天那个小妞儿,缠上你了?” “嗯?”曹真有些不快,不知是为她得到的不公评价,还是为全然相反的事实。 “有为青年的烂桃花,电视剧里都这么演。那妞儿的身材是真的不错,关了灯就看不到脸了嘛。” 曹真笑着摇摇头,伸出手比了个七。 酒保白了他一眼,七个玻璃杯一字排开,放在他面前。 曹真有种朦胧的感觉,喝完七杯酒,他就能见到她。 酒保对他连着一口气干掉七杯啤酒的壮举瞠目结舌。这种含汽的饮品虽然度数不高,这么喝倒也考验胃口。 可是她没出现。 【真是疯了,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曹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从耳朵里抽出来,看看脑回路是不是因为缺觉萎缩消失了。 他像个幽灵似的飘出酒吧,飘进小区,飘上电梯。 “叮”声响过,迈出电梯门的一瞬间,曹真就呆愣住了。 她居然正从他身边的电梯走出来。 一条水蓝色的连衣裙,一双款式简单的白色板鞋,随手结成的辫子搭在肩头,没有刘海掩饰,那道疤泾渭分明地横在脸的正当中。 她手上提着刚买的新鲜食材。 “你住在这里?” 她摇摇头,淡淡地说:“我想你了。” 一只看不见的手持着巨锤狠狠砸在他脑花上,鲜血四溅。 曹真一阵眩晕,连怎么呼吸都突然忘记。 他提着菜走在前面,她跟着他走在后面,回到那间空空荡荡的公寓。 备菜,开火,端汤上桌。 她捧着碗里的栗子炖鸡,怔怔地露出了一个微妙到几乎没有的笑容。 曹真坐在桌对面看着她对那碗汤失神。 他觉得自己或许失忆了。 不仅仅是擦肩而过,或是年少无知许下的承诺一类小小的时间段。 他可能缺失了和这个人相处的所有回忆。 她看着那碗汤的眼神深刻到包含了千言万语,可是他一点儿都读不懂。 他不得不反复提醒自己:【曹真,你三十一岁了,升职前期,没有拍魔幻现实主义文艺片的资格,也还不是霸道总裁。】 他终于开口打破沉默:“你现在多大了。” “比你小七岁。”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老师。” “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 “朋友不多。” 曹真的问句是陈述语气,还不自觉地全部带上了“现在”二字,好像自己真的和她是多年的老相识。 她不感到奇怪,一一回答后,也终于回问了他一句:“你的父母还好吗?” “爸爸年初做了心脏支架手术,现在状况不错,妈妈一直没什么大病,只是肾不太好,脚总会肿,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回答得格外具体。 曹真的家庭从来顺遂,全家唯一的一个“坏人”就是为了从平庸家庭中一路向上而手段阴险的他自己。 受到这样的家庭教育却成长为如此奇葩,他唯一愧疚的只有这对父母。他很少在外面提及他们,仿佛和他扯上关系是对他们二人的一种侮辱。 所以,自然而然地讲出这些,曹真有些愕然。 桌对面的她终于用勺子舀起一块鸡肉,慢慢地咀嚼。 一顿饭变得极其沉默。 两个人洗碗,扫地,擦地,换床单,和曹真一人在家时会做的事没什么两样。 家务全部做完,坐在沙发上吃着她提过来的水果,曹真的不安几乎溢出皮肤。 这个人几乎了解自己的一切习惯。 碗要洗三遍盘子要洗四遍,扫地会从卧室开始,擦地一定要趴在地上手工擦,床单要从柜子最下面向上一套套换洗,除了橙子以外的水果都要切开来吃,包括香蕉。 可他非常确定她不会是个变态跟踪狂,她看自己的眼神也不带任何狂热,一切都做的自然已极,就像那也是她自己的习惯。 “千琳……”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无比生涩,连发音都有些变调。 晁千琳转头看他,淡淡地笑着:“怎么了?”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他想问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可是他自己做过的每件事、度过的每一天都清清楚楚存在于记忆没有丝毫模糊,让他不敢这样询问。 晁千琳居然认真地思考起来。 曹真紧张地等待她可能说些什么,来解释现在神奇的事态。 可她最后只摇摇头。 曹真的心反倒悬的更高了。 “那你,为什么……” 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提问。 晁千琳忽然欺近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他面前:“我想你了,所以我来找你。” 轻描淡写,顺理成章。 曹真一把将她按在怀里。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么悲哀,好像自己错过了整个世界。 错过了她呱呱坠地,错过了她垂髫捕萤,错过了她及笄巧笑……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愧疚,怎么会难过,怎么会想要补偿。 他是父母健在家庭和睦的独生子,他是岚大高材白氏集团下任ceo,他是桃花不断片叶不沾的白一莲未婚夫。 他是曹真。 他怎么会在抱着她的时候质疑自己到底是谁。 “大哥……” 晁千琳口中的两个字敲在他孱弱的神经上,奏出了清脆的琴音。 曹真把她从怀里放出来,看着她满脸的泪水,胸口剧烈的起伏无法自控。 【妈的,不想了。】 他狠狠吻下去,载着惶恐去逼迫她安抚一切。 可是这夜里,除了亲吻,他们什么都没做。 抱着晁千琳,曹真终于睡了个好觉。 睁开眼睛之前,他突然在又一次变得空旷的双人床上哭了出来。 她一定又消失了。 这个神秘又可怕的女人把他沉淀着的恐惧和痛苦搅得均匀到身体的每个部分,然后又一次像她从没出现过一样消失。 他欺骗过的女导师、他拉拢过的纨绔子弟、他陷害过的同窗好友、他出卖过的企业机密、他交易过的富家千金…… 所有不堪的回忆淹没了整间屋子,水压把他挤得不能呼吸。 莫妮卡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确认曹真已经迟到了半小时。 她拨通他的电话,忙音响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人接听。 项目推进到这个程度,曹真除了把关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工作。 想起他近日糟糕的状态,莫妮卡索性任由他在家中休息。 可是,她总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凭她对他扭曲性格的了解,在这种关头出这种情况,实在不是对人狠厉,对自己更加狠厉的曹真会做的事。 下班后,莫妮卡拿着今天新出的产品样稿,携着一瓶曹真最爱的香槟来到他家。 他们两个曾经有过男女关系。 曹真能和自家秘书发生关系之后,处理得干干净净,工作态度毫无改变,绝对是让同样在职场摸爬滚打的莫妮卡敬佩的一点。 也就是因为发生过这样的事,曹真对她的信任升级到交付家门钥匙的程度。 开门之后,莫妮卡就感觉到不对劲。 曹真应该已经戒烟快十年了,可现在整个房间里都是烟味儿,呛得她不想关门。 那个每次出现都精致到凭外表使身价远高于实际水平的男人,现在正只穿着calvinklein的高腰内裤,抱着几百年没拿起过的画板,描画着什么。 【千琳,就是她吗?】 莫妮卡拾起一张地上飘落的简练素描,心里有些泛酸。 “曹真,你在发什么疯?” 曹真点了支烟,没看莫妮卡,生冷地说:“我在想,我到底是谁。” “哈?” 莫妮卡觉得自己跟不上这家伙的脑回路了。 他功利了十几年,在迈入三十大关的时候突然开始思考人生了? 这就是所谓男女心理成熟度的不同? 这种中二的问题,她在高中选择文理科时就已经思考过了啊! 莫妮卡走到他身边,抽走他手中的笔,把香槟塞到他手上:“可以告诉我吗,发生了什么?” 曹真把香槟放在地板上:“我不能再喝酒了。” “你清醒点儿最好。”莫妮卡的话隐含着适者生存的现实,可是曹真好像完全没听懂。 他真的需要倾诉。 虽然他这辈子还从没这么做过,但他现在真的处在崩溃边缘。 从那天在酒吧遇到她,到相互索取的夜晚,从他开始浑浑噩噩地想她不停,到她终于再次出现,从她对自己的无所不知,到她又一次冷情地离开。 “她怎么能就那么说出她想我了,然后就干干净净地走掉。她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她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曹真喃喃自语,在烟草中毒中眼神涣散。 “她好像是属于我的一片,在这里,”他用手指着自己的心脏,“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忽然来,又忽然走,让我发现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曹真,你只是爱上她了而已。” 番外 | 真实之真03 莫妮卡冷静地说着,内心却并不冷静。 他,曹真,在这时候谈爱情,真是笑话。 “笑话……”曹真和她想法相同,评价起自己却更加直白。 如果这是天杀的爱情,那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到工作,抹杀良知和自我的他算个什么?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这种美好的东西存在,那把对自己的恶意投射到周遭一切的自己算个什么? 如果她真的拥有了自己的爱,那他和她的关系由此成立之后依旧要按照各自轨迹行进的他们算个什么? 曹真拾起笔,又开始在那块画板上涂画,力道却徒然加大,在画纸上笑靥妍妍的面孔上狠狠地涂黑了一片。 莫妮卡坐在沙发上看着曹真发疯。 这种样子她再熟悉不过了。 青春期十五六岁时,她也曾经因为暗恋一个男孩,得到虚无缥缈的回应之后,荷尔蒙带来的压力无法释放,在自己的手臂上划开了数道伤口。 她现在万分确定,曹真这个一门心思往上爬的家伙从来没谈过恋爱。 这种程度的焦虑他都无法应对,真是丢人。 那个晁千琳,有可能是一个商业阴谋,有可能是个狂热的追求者,总之,是个对曹真很有兴趣的女人。 偏巧,她微妙有趣的态度和故事,踩住了这个心理处男的尾巴。 莫妮卡叹了口气。 可是曹真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畔虎视眈眈的社会吞吃他多年积攒的成就只在分秒,他没时间像高中生一样把自己的恋心缓慢消磨。 作为他最得力的部下,这个靠山一旦倒台,她就只能去别家公司另谋高就。 这是功利的想法,至于舍不下多年感情,不忍让他就这么消沉的柔软原因她也乐于承认。 莫妮卡给他时间冷静,慢悠悠地把一整瓶香槟喝了个干净才上前拍拍曹真的肩:“你知道你现在应该怎么做吗?” 曹真木楞地摇头。 “等。” “等什么?” “爱是玄学,在哲学的尽头,需要顿悟和机缘,无论做什么它都不会给你反馈,你只有做原本就该做的一切,等它自己来。” 这句看似高深实则狗屁不通的废话果然把曹真绕晕了。 莫妮卡问:“你要它来过吗?它不就自己来了吗?” 她说的是“爱情”,他听的是“她”。 曹真苦笑起来,点点头:“谢谢你,莫妮卡。” 莫妮卡暗自翻了个白眼,这通骗高中生的胡话居然还真的能说服曹真,真是让她对他的隐约的憧憬和敬仰碎了一地。 恋爱中的人都是笨蛋。 她莫妮卡可不是。 看着曹真乖乖收起一地狼藉,她没留下吃晚饭,告辞离开。 她得搞清楚那个晁千琳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第二天,曹真果然准时准点地来到公司,和往常一样对员工冷脸冷心,精妙地回击探听情报的李立青,维持着他精明强干的人设。 莫妮卡知道自己那一番话不可能真的点醒他,只能寄希望于他自己想通一切。 可曹真并非想通,他只是逃避了这个问题。 他这辈子总在取巧,早就不是头一次绕开难题。 但这是他头一次不知道绕开难题后自己应该怎么做。 既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莫妮卡的提议就显得相当不错。 那就维持原状吧。 可能晁千琳第二次来过之后,他异常的欲念就被满心惊惧取代,现在排满了的日程又把一切掩盖在忙碌之下,他找回了工作狂该有的状态后,当真变得容易许多。 该做的事,该约的会,该吃的饭,该睡的觉,万事大吉,一切顺利。 莫妮卡也没闲着,等了三天,私家侦探终于给了她回馈。 她提供给对方的只有一张曹真的涂鸦,和“晁千琳”、“老师”这点儿信息,可是看到对方发来的偷拍照,她立刻确定就是这个女人。 原来那天曹真胡乱涂黑的那条突兀的痕迹真的在这女人脸上。 她当即按照侦探提供的地点,驱车前往岚城偏僻近郊的那家规模极小的聋哑学校。 透过教室的窗玻璃,莫妮卡看到讲台上的晁千琳正在教授手语。 她说话的口型比对正常人时夸张许多,双手奇妙地在身前反复比量,重复了数遍。 莫妮卡不得不承认她的特别。 若是除去脸上那道诡异的伤疤,晁千琳的美丽很难在她的想象中呈现出具体的形象。 可那道疤,真的不是一个“诡异”就可以形容的。 下课铃响,晁千琳比了几个手势,走下讲台,走出教室。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莫妮卡礼貌地伸出手和她交握:“你好,我叫莫妮卡,您怎么称呼?” “晁千琳。” “其实我就是来看看这里的教学环境,结果看到晁小姐上课那么认真,就忍不住多站了一会儿。” 莫妮卡下意识地扯了个谎,否决了自己开门见山询问她对曹真企图的想法。 “这样啊,”晁千琳捋了下鬓发,“我还有一节课,现在可能不太方便,我带你到校长室,让校长带你参观一下吧。” “好啊,谢谢你啦。” “没事。” 莫妮卡本来也不想和她过多接触,能在校长处探探她的消息再好不过。 漫步庭院,校长介绍着孤零零的二层教学楼,突然问:“请问你家中是哪位有身体障碍,想在我校学习?” 莫妮卡一愣,她刚刚正思考如何向校长套话,这时谎话间隔了一秒,只好用混迹职场的惯用笑容假作没听到,要求校长再重复一遍他的问题。 可是面前温和的老人没有再问相同的问题,而是直接了当地问:“你是来找晁老师的吧?”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莫妮卡笑着点点头。 “我不在意你是为什么来,不过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都会告诉你。” “为什么?” “晁老师交代过。不过,我说的都是我知道的真话。” 莫妮卡干笑了一声,却还是问道:“她来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也就三四年吧。” “她是哪里人?” “应该是苏城人。” “应该是?” 校长点点头:“她没有证件。” “这样没法签劳动合同吧?” “是啊。” 莫妮卡有些不解:“你就这样承认了你们学校招收黑户老师了?” “你觉得我们这种边缘学校有人在意吗?教学水平没问题,孩子们可以受益,还有什么要挑剔的?” 莫妮卡无言以对。 经她观察,这所学校一共只按聋哑、盲和身体残疾分成了三个班,学生加起来不到五十个。 在这偏僻的地方,有没有营业执照都有待考量,私家侦探能查到这里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她平时住在什么地方?” “学校。” 显然那栋教学楼和宿舍楼是一体的,三个班五十人用这么大的教学楼显得很奢侈,可包含住宿功能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她有什么亲人吗?” 校长想了一会儿:“她说她以前有个哥哥。” 莫妮卡心猛然一揪,她记得曹真曾经提到她叫自己“大哥”,让他产生了质疑自己的错觉。 “你知道她哥哥叫什么吗?” “晁千神。” 这个和晁千琳的名字只一字之差,也同样奇怪的名字格外好记,莫妮卡理由并不充分地故意没有记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那她有男朋友,或是其他的朋友吗?我想去找他们问问情况。” 校长摇摇头:“没有,她一直是自己一个人。” 莫妮卡现在真的感到奇怪:“你的意思是,这样一个人凭空出现,在你的学校当了三四年老师,没有任何人能证实她的身份?” 校长笑道:“她是晁千琳,我们学校的老师,还需要其他的身份吗?” 莫妮卡被他说的无言以对。 做教育的人都这么理想主义吗? 说起来,他也没问过自己找晁千琳到底有什么事,万一自己不怀好意,该怎么办? 就这样透露出一个女人孤身一人的事实,她就算不报警把她交给政府调查有可能的各类非法身份,把她绑架,卖掉,也是有可能的吧? 莫妮卡实在是无话可说,这个哲学家一样的白发老头儿把她这样现实主义至上的一线城市白领惹毛了。 “好吧,你还知道关于她的什么吗?” 校长讳莫如深地一笑,摇了摇头。 莫妮卡不死心地问了句:“你都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她吗?” “你会说实话吗?” 莫妮卡也不知怎么就脱口而出:“她和我集团的高管有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我来确认她的身份。” 老人忽然大笑起来:“男女关系从来就没有不清楚的。” 莫妮卡愣住。 她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这句话,只好承认了那就是事实。 所以,这个晁千琳,其实也爱曹真。 天,她干嘛要意气用事趟这摊浑水。 她合起笔记本,告辞了校长,又转到了晁千琳所在的教室。 这次,她在给十几个盲人孩子上课。 《孔乙己》被她徐徐读出,主人公视角时语调温和却隐现冷漠,孔乙己的台词又激进滑稽。 作为老师她倒是够格。 莫妮卡不知自己心底为何有些不平。 她很嫉妒晁千琳与生俱来吸引眼球的特别,嫉妒她一夜之间夺走了她陪伴多年的曹真,更嫉妒她被一个透彻的老人无条件地信任。 源于这种嫉妒,莫妮卡越发感到晁千琳不简单。 番外 | 真实之真04 回到公司,莫妮卡把今天的亲眼见证和私家侦探的调查记录汇总成一张薄薄的纸张——关于晁千琳的一切就是这么简洁——放到了曹真桌面。 没有证件,没有住所,没有银行卡,没有交易记录,没有亲人,没有恋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圈子。 晁千琳和这个现代社会几乎没有任何关联。 绝世独立,用在这里似乎有些贴切。 曹真拿起那张纸,扫了一眼,转手塞进了碎纸机。 他什么都没说,也没什么表情,依旧埋头工作。 莫妮卡讨了个没趣,退出办公室。 她还想知道“晁千神”是谁。 再次联系了私家侦探,对方在当晚就给了她回馈。 “没有这个人存在。” 莫妮卡以为自己听错了,嘲讽道:“晁千琳也没有户籍,你是怎么查到的?” “你不需要知道,但是‘晁千神’其人根本就不存在。” “怎么可能,就算不是我要找的人,重名的总会有吧?” 私家侦探“呵呵”笑了两声:“没有,你可以找别人试试。” 电话就这么被挂断,莫妮卡满脑子的莫名其妙。 其实她已经信了一半——这个私家侦探是她一位朋友介绍给她的,那位朋友即是警察又是天师,身份复杂,被她信任的人她也理应信任。 可是对方交出的答卷实在简单过头了,莫妮卡真的不相信。 【难道那个晁千琳是个精神病人?人格分裂或是精神分裂,幻想出一个哥哥名叫晁千神?】 莫妮卡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有种极为复杂的情绪纠缠着她,让她需要酒精助眠。 【明天就是星期一了,他没问题吧。】 曹真毫无疑问地获得了胜利。 董事长白靖廉的代理人白山向未来的妹夫投去欣慰的眼神。 曹真在和自己妹妹交往中依旧保持平常心,出色地完成项目企划,并理智隐瞒和妹妹的关系,避免不良猜测,这一切都让白山相当满意。 这种手腕和心态,是他欣赏的状态。 熬过这个星期,曹真和白一莲的恋情就可以全线公开了。 当晚的庆功宴上,曹真依旧拒绝饮酒,离开了下属的狂欢后,回家路上,他遇到了白一莲。 这位大小姐向来含蓄又有修养,会衣冠不整地出现在他家楼下必定另有隐情。 曹真急走几步,到她面前之前就已经把身上的西服脱了下来,正好可以披到她肩头:“一莲,你怎么了?” “阿真……”白一莲扑到曹真怀里,压低了声音抽泣个不停。 这是在不像骨子里高傲的白一莲会做的事情。 曹真没慌,捧起她的脸问:“别哭,我们先上楼,好吗?” 他的生活恢复了正常,房间自然也是一贯片尘不落的整洁模样。 白一莲坐在他刚刚换新的沙发上,抱着纸巾盒默默流泪。 曹真给她倒了杯水,坐在一旁轻拍她的肩膀,温柔已极,等到她平静到能够说话,才又一次问道:“到底怎么了?” “我和爸爸吵架了……” “怎么会,他不是向来最宠你的吗?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一莲看了他一眼,忽然扑上去抱住他,哭得更加猛烈。 曹真对她哭泣的内容有了想法,轻轻笑了一声:“他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对吗?” 白一莲微微点头。 曹真在心里暗骂白靖廉这个比自己还有势利一万倍的糟老头。 他的竞争对手李立青是岚城最大地产商家家的公子,会来白氏集团做到高层,除了他自家兄弟间的排挤,自然也带着和白氏联姻的诚意。 这些事,身为世家千金的白一莲一清二楚。 可是,一个是外形七分,靠自己拼到上流社会门槛前,对万物冷峻不屑,只对自己温柔的优质男人,一个是外形五分,叼着金汤匙出生,热情好玩,对所有人都一样平均的阔少爷,哪个对她这样衣食无忧的女人更有吸引力简直一目了然。 她本以为自己在门槛前的二人之间选择证明了自己能力曹真,足以赢得白靖廉的好感,没想到她低估了父亲的贪婪。 曹真其实并不意外,这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想竞争过李立青,做的和他一样好远远不够。 所以,他有意赢取白一莲的心,从一开始就是要为自己增加一重豪门身份。 只要白一莲有了他的孩子,他作为豪门之子的父亲,就是顺理成章的真正豪门了。 白一莲这样家规森严的大小姐会在深夜跑到自己的家门口,根本就是在暗示他做些什么,这种你情我愿为“爱”铺路的事,他曹真怎么可能拒绝。 可是,拥抱、亲吻,只差最后一步,白一莲忽然叫停曹真:“阿真,我们去床上好不好?” “去床上?” 情迷之时,曹真忘了掩藏自己的真情,这句话说得无比生冷。 白一莲被他眼神中的冷漠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曹真已经三天没回卧室睡觉了。 这张沙发就是他现在的床。 那张床上压制着他关于晁千琳的一切欲望和对自己的一切鄙视,他不敢自己一个人躺上去。 现在白一莲也在,应该没关系吧? 他这么想着,把白一莲打横抱起,大步走回卧室。 把不着衣缕的女人放在床上那一秒,曹真热情全消,所幸房间没有开灯,白一莲没看到他几乎发生在瞬间的身体变化,只看到曹真转身出门。 静静等了五分钟,白一莲整颗心几乎结冰。 自荐枕席后得到了那样的眼神和这样的冷遇,她的自尊出现巨大的裂痕。 她从他的衣柜里随手扯了件衬衫,裹住身体,轻悄悄地走出卧室。 她看到曹真正站在厨房的灶台前低声抽泣。 白一莲的心一瞬间柔软下来。 他一定是为自己的出身影响了他们的感情难过。 可那怎么能怪他? 他的父母一定也这么温柔,因为他们的儿子没有趁人之危,没有利用一个爱他的女人。 只是没有钱,只是赚钱的能力不足,但那二老一定是有尊严的,至少他们的儿子曹真在处理这件事时,比她那些无所不用其极的哥哥要了不起的多。 白一莲的误解帮了曹真一个大忙。 “阿真,我会在婚床上等你。”白一莲从后抱住曹真,轻轻吻了下他的脊背,放手离开。 房子里有只剩下曹真自己。 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预期。 听到房门关上的声音,他飞快地穿好了衣服,出门,开了两小时的车,来到那所前天一扫而过就怎么也忘不掉地址的残疾人学校。 整片区域只有三盏路灯散发出棉絮状的光芒,曹真站在校门外,直到天色大明。 叽叽喳喳的孩童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清晰异常。 他控制不了自己凭着记忆和想象,信马由缰地控制着脑海中的她行动。 他想到晁千琳掀开被子,从床上起来,想到她抻个懒腰,脱下睡衣,想到她悄悄整理窝进臀边的蕾丝,想到她掩着身子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想到她展着胳膊像只蝴蝶一样编着头发,想到她整理好一切,混在孩童中洗漱…… 那些想象分明旖旎,却不带丝毫情欲,只有怪兽似的思念狠狠抓住他的心,让它跳都跳不动。 这就是莫妮卡说的爱情吗? 他该坐在家中等待的,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昨晚他到底在哭些什么? 质疑自我,质疑世界的真实性? 真够中二的,和莫妮卡说的一样。 他想找莫妮卡问个明白,他到底该怎么办。 在学生们从教学楼涌出之前,曹真钻回车里,回去上班。 莫妮卡一眼就看出曹真又在抽风。 之前是睡觉、旷工,现在却打了鸡血似的早到了一个半小时,绝对不是这位生活焊在铁板上的曹经理会做的事。 曹真也不啰嗦,一开口,说的就是:“莫妮卡,我等不了了。” 莫妮卡气结于胸,居然没忍住自己上翻的白眼。 “莫妮卡,我想她。” 莫妮卡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个三岁的孩子,不然她实在无法排解这种恐怖的违和感。 “莫妮卡,我该怎么办?” 莫妮卡张了好几次嘴,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曹真见她不理自己,沉着脸坐在沙发,不再说话。 半晌,莫妮卡终于组织好语言,冷冰冰地问道:“曹真,你什么都不打算要了吗?” 曹真下意识地缓缓摇头。 “我们且不说她有什么目的,你得搞清你现在的状况。二十二岁,我们两个一起进公司,向上爬了将近十年,才终于走到这个位置。 “我把我的职业生涯都压在你身上,这对你来说不算顾虑,但你总该可怜可怜你自己。 “你从那个公交车都没有的小镇考出来,靠着奖学金才攒出电脑做作业,你真的舍得为了个女人把那些脏事儿全抛到脑后,放弃那个大小姐,不管她会不会报复,去找那个来历不明的聋哑学校老师? “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曹真?你疯了?” 曹真抬头看着她,居然没有任何她想象中的表情,而是一脸的无助。 面对在意的人,没谁能不感性,更何况,他正用一种只在她想象中出现过的小动物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莫妮卡控制不了自己骤然柔和的语气:“哎……如果你真那么放不下,把她当成个地下情人就是了,你又不是做不到?” 曹真格外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艰难地点点头。 番外 | 真实之真05 地下情人。 凭他这个在白家岌岌可危的上门女婿,真的养得了地下情人吗? 曹真认真地思考着,借以驱散自己内心为她不甘的叫嚣。 现在白一莲一定在家中大闹,白靖廉也一定雇佣了侦探团队来清查自己的案底,如果这关都过不了,他就彻底没了白家女婿的入选资格。 可他一点儿回忆自己做过的烂事留没留隐患的心思都没有,全心全意地想着,如果真的得到了这个水晶似的小情人,该如何保护她。 【订个保险柜把她锁起来吧。】 曹真苦笑着,一晃神居然闯了黄灯。 他咒骂一声,在小区门口的十字路口违反交规可真是够倒霉的。 经过保安岗亭的时候,抬杆的保安叫住了曹真:“曹先生,这有个给您的包裹。” 没有任何署名的牛皮纸包装让曹真的心没来由地狂跳。 这是种和她有关的预感,非常玄妙,他说不出缘由,却迫不及待地冲回家第一时间拆开,连车都停的不当不正。 里面是一个黑到发亮的木头吊坠,指节那么大,像极了棺材。 “为什么,是棺材……”曹真迷茫得把这吊坠往头上套,和他头径刚好匹配,抽带收短之后,正卡在他的锁骨上,是领带会勒住的位置。 他对着镜子看了许久,试图让自己的大脑回想起什么,却一无所获。 这东西似乎带过许久了,盘的光滑至极,就像个跟了某人一辈子的老古董。 曹真脑子里忽然蹦出个极其荒诞的想法:【难道,她和前世的我是一对情人,现在她还记得,我却忘记了?】 他甚至不再觉得自己中二,而是为自己找到了二人的合理关联而充满幸福感。 他像个小男孩收到心爱的玩具一样在屋里转了几圈,把项坠摘下来,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又带回脖颈,少女一样对镜子看个没完。 这一时的快乐掩盖了所有烦恼和思念,曹真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他又梦到了晁千琳,她瑟缩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神惊惶到极致,没穿衣服,身上净是青紫的伤痕,却不知道掩盖身体,被自己狠狠地按倒。 他的欲念灌满了整个梦境,却又被明知不可为的自我谴责和伤感拉扯着,矛盾至极。 醒来时,他不得不冲了个澡,心情沉重得远超前日。 【如果这是我前世的记忆,她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这不就是……强暴吗?】 他在水幕中轻轻摇头:【瞎想些什么,只是我太想她,才会梦到这种事,看来,我真的,是个恶人。】 再次出现在莫妮卡面前的曹真看似恢复了往日的淡漠,但他时而对着面前任意一物放空的眼神依旧在提醒她,他还没做出决断。 不过,到底是决断什么呢? 莫妮卡隐隐有种感觉,这家伙估计是逃不过这一劫了。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曹真顶多算个枭雄,应用在这句话里却更加讽刺。 时间缓慢推移,莫妮卡明知曹真比自己过得更加煎熬,却依旧感到每分每秒的漫长越发明显。 她甚至开始查看其他公司的招聘启事,随时准备着自家上司失势后,自己的下一顿饱饭该从哪里讨。 可是日子平静得让人窒息,白一莲似乎真的说服了那位六指魔头,白靖廉的侦探也似乎真的查无所获,让这个便宜女婿顺利过关了。 莫妮卡会这么想自然是因为近来公司风向大变,涌向设计部的过剩“善意”让她应接不暇,而且,她还在众多邮件中一眼看见了标了红头的那一封。 曹真向来不介意她这个秘书查看自己的工作邮件,她也就毫不客气地打开了。 “曹真,星期五晚六点,白家公馆家宴,期待你的表现。” 短短一句话,让莫妮卡暂且放下心来。 很快,曹真那边的回执也在她的屏幕上出现:“感谢您的邀约,我会按时抵达。” 【可算是……熬过去了。】莫妮卡这么想着,瞥了一眼百叶窗里曹真僵直的影子,忽然发现,这男人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桌上。 曹真早就知道自己疯了,却不知道自己疯的这么彻底。 双手打出那行文字的动作根本就不受他大脑的控制,按下发送之后,那双手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寻找撤回按键,就好像手的思维也和他脑壳里那个玩意儿一样纠结。 他已经完全没精力去想那些肮脏下作的事了,每天应付那些真正憧憬和钦佩的眼神甚至比应付那些虚伪和谄媚的笑脸更让他心累,他只想缩在沙发上等待可能被敲响的房门,连一丝被她错过的可能和遗憾都不愿留下。 他太想她了,想到没有余力装扮成另一个人,去接受另一个人的爱。 可明天就是星期五,他有能力编出个理由推掉这人生中不会再来第二次的机会吗? 正这么混沌着,邮箱的图案突然闪动,曹真想也不想地打开,看到了莫妮卡发来的三行字: “曹真,你可以的。 “如果真的做不到,你不会回复。 “既然已经回复,就说明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 曹真这才发现自己早就已经变成了抱头蜷缩的姿势,像个课堂上藏在教科书后偷懒的中学生。 他直起腰杆,回了一句:“谢谢。” 星期五,一切顺利,人模狗样地赢得位高权重者的青睐是曹真最擅长的事情。 回家的路上,他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糕,因为虚伪已经刻进他的骨髓,身体记忆就能帮助他说出那些违心的话,做出那副高傲与谦卑并存的样子。 他瘫在沙发上,捏着那个棺材形的吊坠,在心里默默念着:【棺材,难道是给我准备的吗?千琳,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么委顿的时候……好像,连脱掉袜子都做不到……】 他不知道,自己心力交瘁的程度已经不仅仅是相思病那么简单,接近半个月的焦虑和失眠让此时此刻稍感松懈的他真的病了。 三十九度八的高烧把曹真的意志力和意识统统融化,他像个婴儿一样蜷成一只虾米,很快就混沌到捏着吊坠喃喃:“你在吗,你真的在吗?如果莫妮卡没找到你,我甚至怀疑我就是疯了……千琳,千琳,千琳,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 温度顺着他的眼眶和鼻孔滴滴答答,曹真抹了抹唇上的黏腻,发现自己流了鼻血。 血污了那枚小小的棺材,他慌张地用领带擦拭,重重耳鸣声里却忽然听到房门被扣响。 凌晨两点,会是她吗? 曹真趔趄着猛扑向那扇门,又握着门把手停住。 他好怕不是。 好怕这一刻烧得他几乎成灰的希望变成把这抔灰冲尽的绝望。 他倚在门板上,呼吸沉重得要把它砸穿,可门却再也没响,反而有极轻的脚步声渐渐走开。 【是她,是她,是她!】 原来他对她的记忆精细到他自己都不曾发觉,他顶着鲜血淋漓的思念走在她前面时,每分每秒间听到的声音都未曾离他而去。 他拉开门,冲到走廊,扳过她的肩膀,把她拖进家门,关门落锁,按在门上亲吻。 曹真吃到自己的鼻血,却连她会不会嫌弃的疑惑都没有,像个土匪一样不管不顾地想要放掉所有的思念。 可思念没有尽头,直到他体力不支地拖着她跪坐在地板上,还没了结。 晁千琳满脸是血,顾不上擦拭就先抵上他的额头:“笨蛋,发烧了?” “没有,没有……” 曹真也不知她怎么会那么有劲,居然把自己扛起来,扔到了卧室里。 她急匆匆地跑出去,捧了两条湿毛巾回来,帮他擦净脸上的血污,又把干净的那条搭在他额头,还是没想起来擦一擦自己。 曹真痴痴地傻笑,看着她像个花猫,抢过毛巾把她也擦干净,又痴痴地说: “好晚了。” “是啊。” “好远的。” “是啊。” “别走,好不好。” “不走。” “天亮也不要走,好不好。” “我还要回去上课。” “不行。” 曹真狠狠把她搂进怀里,拖到床上,反复念叨:“不行,不行,不行……” 这是他竭尽全力的撒娇,奈何此时此刻,他根本就没有力气,之前的强硬已经透支掉他的全部,抗他像抗孩子的晁千琳轻而易举地挣脱,抚着他的脸说:“听话。” 曹真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却还是强忍着,痴痴地笑着:“骗骗我吧,求你。” 晁千琳坚定地摇头:“不行。” “你为什么,总这么冷酷?” “我已经做的太多了。” 曹真居然觉得自己听懂了。 她就是在有意远离自己。 她明明就也和他一样,想念对方想得发疯了。 可是曹真没有一丝得到回应的欣喜,反而嫉妒她的随性,脱口而出:“为什么?” “什么?” 曹真愣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他想问的太多太多,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 晁千琳叹了口气,抽回被他压着的手,拾起掉落一旁毛巾,想去盥洗室。 可曹真眼中的她就像道影子,好像走出这无光的卧室就会消失在灯光下。 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具备了主谓宾,能立刻说出口,留住她。 “你还爱我吗?” 晁千琳的表情第一次松动得如此彻底。 不同于上次晚饭后崩溃的哭泣,这一次的她好像灵魂都在跟着身体颤抖,连五官都不知要如何摆放,只能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爱。” 一个音节,让曹真泪如雨下。 “……你爱我,我好开心……” 番外 | 真实之真06 你爱我,我好开心。 七个字,比刚刚那个问句里的“还”更让晁千琳崩溃。 她呼吸急促到几乎要背过气去,脸色完全白了,看向他的眼神和他一样迷离又恍惚,牙齿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拼了命地憋住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 曹真没料到自己的问题与回应会让她变成这样。 她一直和自己保持着似有似无的距离,连那夜的哭泣都让他摸不到她的心,仿佛他正对着一段程式掏出真情,才会让他恐惧到怀疑自己。 可是现在的她却好像卸下了心防,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活生生的小女人,露出了看到求婚戒指时,终于确定就是那个人时才会有的表情。 不,更甚。 她抖得越来越厉害,呼吸急促得随时要晕厥,这已经超越了惊喜,变成了惊恐。 曹真明明万分期待她将要吐露的真相,却僵持不过自己的不忍,终于还是抱住她,拂着她的头发,用自己的哭声带动她的哭声,帮她和自己疏导出压在心头的复杂情绪。 晁千琳依旧愣愣的,眼睛都忘了眨,许久许久,才跟他一起掉下眼泪,在对方耳边呜咽。 不觉间,二人又吻在一处,唇瓣依偎着唇瓣,再没有之前的焦灼,显得格外温柔。 到最后他们依旧没有越线,随着情绪逐渐平缓,困意先于一切袭来,二人均是和衣而卧,就这么睡去。 这一夜,曹真睡得极不踏实,始终半梦半醒,时不时就要收紧手臂,生怕她再次逃离身侧。 可是晁千林却睡得格外沉静,连翻身都没有过,表情也毫无变化,就那么皱着眉擒着笑,矛盾得让他疑惑。 天光大亮的时候,曹真的烧跟着夜色退了,尽管手臂被压得发麻,他却只觉得心满意足,一点儿也不敢移动,生怕惊醒了她。 他彻底没了睡意,只能盯着她的脸发呆。 从纤长的睫毛,到丰满的嘴唇,无论如何,他的视线,都绕不开她脸上那道黑色的疤痕。 那道疤,此刻被阳光照的有了深度,内里漂流着星辰碎屑般的光点,让曹真有点失神。 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始终没有摸一摸那道疤。 曹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从她的脸颊边缘轻轻上滑,确定她不会突然醒来,才忽然抬手去戳她的鼻梁…… “叮咚。” 门铃声响,晁千琳立刻睁开了眼睛。 曹真心如鼓噪。 自己刚刚的行为有没有被发现先于门外的人到底是谁涌上心头,而后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白家公馆里,白一莲递来那个被他有意忽略的眼神。 晁千琳慌张地从床上爬起来,见自己衣服好好地穿着,立刻就要往靠床的窗边翻。 曹真下意识地把自己和她的思路连成了一线——为了避免被捉奸在床,她想要翻窗出去。 可这里是十五楼啊。 他赶紧拉住她,身子一软,竟然把她按倒,两个人摔在一处。 晁千琳满脸苦笑,曹真这一下把她的裙子肩带扯坏了,这回彻底解释不清了。 可数秒间,曹真的心反而落了下来。 倒不是他忽然产生了抛弃一切选择她的觉悟,只是门外响起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莫妮卡,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曹真理着衬衫,挣扎着坐起来,顺手用被子盖住晁千琳赤裸的上身。 莫妮卡没有一点儿入侵他人领地的不安,反而像女主人一样,高高在上地走到卧室门口,瞥了一眼地上已经干硬的带血的毛巾,又瞥了一眼不安的晁千琳,俯视着曹真干笑两声:“你手机没电了,公司里出了大事,不然我会急急忙忙跑来找你?” 曹真故作淡然:“今天是星期六,法定假日。” “昨天你在白家公馆和你的岳丈大人谈笑风生的时候,公司上下所有员工都收到了今天加班的邮件。” “这就是说,我不需要加班咯。” “是啊,但是李立青需要。” “所以呢,他们市场部的事和我们设计部有什么关系?” “和我们设计部无关,但是和你有关。” 曹真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莫妮卡的逾矩显然不仅仅是针对他,更是针对藏在他身后的晁千琳。 “出去说吧。” “还是在这里说吧。”莫妮卡走到窗边,打开另外一边窗帘,让床上的二人统统暴露在阳光下,“市场部经过一个月的市场调查,选择了一块远离城区、景色秀丽的土地,提案开发一座与三公里外高级住宅区配套的高尔夫球场。白总已经批了,要求我们在住宅区开盘之前给出设计概念和设计小样。” 曹真忽然生出了极其不好的预感,却口是心非地说道:”那就让设计师开始干活儿吧。“ ”是啊,只是,那块地上的会心残障学校校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竟然一个电话就让白总同意,拆除原建筑以后帮他们重建学校,校舍的设计和选址要曹经理您来把关。“ ”哈,好啊。“曹真勉力勾起嘴角。 他的竞争对手李立青真是干得漂亮。 那个人显然已经知道了自己和会心残障学校的老师晁千琳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便用这种方法,在这个时候,对他发起了攻击。 曹真的斗争心忽起。 最近的他一直在质疑自己的身份,质疑自己的能力,质疑自己的一切,现在,居然有人对亟需自我认同的他发出了挑战。 他如果输了,那他就真的再也找不回身为曹真的自信和尊严了。 但他没注意到,他和莫妮卡对话的时候,晁千琳已经系上了裙带,悄悄地踱到了门边,一和他对上眼神,就逃也似的夺门而出。 曹真想要追上去,可是腿脚不听使唤,才到客厅就被莫妮卡拉住。 “你还敢?” “莫妮卡!” “曹真,你刚刚说了什么?” 那个“好啊”久久回荡在曹真脑中。 【妈的,我可真是个混蛋。】 曹真后知后觉自己再一次选择了向上攀爬的肮脏道路,放弃了身后的她。 “曹真,你能不能清醒点儿?” “莫妮卡,你管的太多了吧?” 莫妮卡放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大模大样地坐在了沙发上。 曹真看向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如果真的追出去又能做些什么。 问她为什么跑掉?问她什么时候再次出现?还是……问她星期六为什么要上课? 他忽然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笑出声来,悲凉骤起,也跟着跌坐在莫妮卡身边。 细想起来,晁千琳确实像莫妮卡所说,奇怪得要命。 身世、背景、行为、语言,甚至是她的脸,这个人,或许并不属于这个世界,才会带着这么多的谜团还无人问津。 他质疑自己之前,其实早就应该质疑她。 她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为什么要找上他,为什么要爱上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偏离自己的生活却难以自拔。 这根本就没有道理,就像他对她的爱一样,没有道理。 最重要的是,曹真在这时才突然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哪怕一次。 他忽然懂了她昨夜的那个表情,忽然懂了她脱口而出那个“大哥”,忽然懂了她那句“想你”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是个替代品。 无论替代了谁,替代了什么,因为什么原因他做到了这一点,他都不是她真正想要的那个人。 这么复杂的情况自己居然在如此绝望的时刻福至心灵,曹真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 从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开始,他就是这样,不断地被忽然涌上心头却没有任何来源的真相包围,还坚信到不需要理由。 莫妮卡看着颓然的曹真,又干笑了两声:“想清楚了?” “嗯。” “还不晚,组员都等着你呢,吃个早饭就走吧。” “好。” 番外 | 真实之真07 三十岁之前,曹真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 什么时候自己考的执照才能寄到,什么时候季度凭优的结果才能出来,什么时候白靖廉才到公司视察…… 三十岁后的这一年,他却觉得日子过得太快。 又要浪费一整天时间车检了,又要浪费一个星期回家过年了,又要浪费一上午开会了…… 上个礼拜天好像就在眨眼前,这种错觉或许是他面对竞争对手挑衅的干劲造成的。 在莫妮卡不动声色地监视下,他近来完全恢复了“正常”,整个项目井然有序,交出效果图的速度连高层都不忍心不发奖金。 然而,这就导致整个部门都不需要加班,他没理由留在公司用工作消磨焦虑了。 离上次见到晁千琳已经过了一个半月,在莫妮卡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相思病虽然被那种像极了委屈的伤心治好了一半,另一半却始终催促着他在这种只能靠自律度过的日子里去找晁千琳。 他对她全是猜测,全是自我攻略,他其实很需要她给个答案。 无论是绝望、狂喜还是平静,总该有个尽头的。 可曹真心里清楚,按正常的情侣交往流程来看,他们连开始都算不上,哪里来的尽头。 离开健身房,曹真握着方向盘发了好一阵子呆,咒骂着自己一时脑抽,办了这里的健身卡。 会心残障学校已经被拆除,新校舍建成前,孩子们和她暂且被安置在这里一个街区外的写字楼里,此时此刻,他甚至能看到那座写字楼的赛博风格落地窗。 已经磨蹭快半小时了,曹真死也不愿承认自己在这附近转悠带着偶遇的期待,却在下一秒突然决定:【还是去逛沃尔玛吧,家里的湿纸巾快用完了。】 【为什么不在小区门口的物美买呢?】 【因为那家店的收银员长得有碍观瞻。】 曹真掐了下自己的大腿:【自问自答,你是中学生吗?】 第十五次走进这家超市,曹真轻车熟路地推上购物车,盘算着还有什么值得一买,这段光阴才不算是浪费。 他为她浪费的沉没成本太高了。 不止是大把大把本该花在人际上提高自己身价的时间,还包括每天不觉间买下的双人份食材,为了找理由逛超市囤下的各种生活用品,甚至还有只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会喜欢的,价值三十六万的kelly包。 越是知道自己不正常,曹真就越没法摆脱这种自我惩戒似的开销。 虽然他意识到了她隐瞒在先,却下意识地逃避着隐瞒可能的原因,只能移情于案底丰富的自己太过人渣,还不够资格得到爱情,还没拿出全部来换她开口。 他慢悠悠地上了扶梯,想甩掉又一次胡思乱想,一转头,恍如隔世。 下行的扶梯上,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正低着头,对坐在购物车里的孩子说着什么。尽管她落下的发丝挡住了脸,他却知道她正笑着,比窗外的阳光还刺眼,还让他发烫。 曹真相信她刚刚一定看到了自己,才会在和他擦身而过时故意把脸藏起来,对一个失聪的孩子说话。 可是他向上,她向下,都没法停。 好像命运正劝他放弃。 渐渐地,她离他太远了,曹真只能转回头,余光之中,扶梯之间常备日用品的狭窄货架上放着一排湿纸巾。 这一刻,他爱上了货品丰富的沃尔玛。 他拿起一包湿纸巾,放开购物车,推开前方的所有顾客,大踏步地冲上高层,不顾他人的呵斥和叫骂,冲到了下行梯上。 到下层超市的顾客购物车都是满的,他极尽所能也绕不开几人,可晁千琳已经到了下层,没有回头。 曹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不敢叫她,只能焦急地等待蜗牛一样的下行梯到站,再一次迈步去追。 琳琅满目的货架遮蔽视线,仅仅几步,他便停下四下找寻,却始终没在见到她的身影。 这一刻,他恨极了货品丰富的沃尔玛。 曹真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儿走,只觉得命运之神的恶趣味远超自己。 正这时,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朝他走来。 曹真瞬间认出他就是刚刚坐在那个购物车里的孩子,赶紧迎上去。 “你……找我吗?” 男孩子点点头,递给他一包乐事原味薯片。 曹真的心一沉,紧接着是冲上发梢的喜悦。 这是他唯一接受的膨化食品,只有看电影的时候会吃,或许,这意思是,她今晚要来找他,度过至少够播完一场电影的时间。 等他回过神来,男孩已经离开了,他连句谢谢都没想起说。 曹真急火火地从附近捡了个没人用的购物车,用最快速度挑了大堆食材、酒水、水果,急火火地来到收银台,急火火地开车回了家。 走进厨房,拿起菜刀,剖开清江鱼脊背的瞬间,他忽然从这样孩子气的兴奋里清醒过来。 她会来,依旧是他的猜测而已。 说起来,能在超市见到她,他就已经算得上如愿以偿了,更多的希望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失望,再加上上次二人分别时,他满肚子的疑问和自责还没解开,对她的怀疑也都没解答……而且,他还不是个足够好的人。 说不定,她不要出现更好,说不定,她知道自己不要出现更好,才让他自己老老实实地看个电影去,忘了她,做回那个没感情的机器吧。 曹真下意识去摸还挂在他颈间的小棺材吊坠,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手上全是鱼的脏污,赶紧抽出厨房湿巾擦拭。 可是无论他怎么擦,湿巾上总是有血,好半天他才发现,原来剖鱼的时候胡思乱想,他切到手了。 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也让他意识到,他下意识之后一连串的下意识已经证明他陷得太深太深,根本就没能力在意那些可能伤人的真相。 “哎……”曹真叹了口气,再次提起菜刀,对案板上的死鱼喃喃,“我可能真的疯了?就不提家世一类我一定会想的问题,我甚至连她是什么性格都不知道,只是对她的脸和身材一见钟情? “可是……总感觉,我很了解她,对她的感觉熟悉到……熟悉到真的像是前世就认得…… “你说她不会是来报复我的吧?就像上回梦里那样,因为我上辈子禽兽不如,所以她这辈子来勾引我,玩弄我,让我失去一切再离我而去,之类的……” 曹真按住刀背,豁开鱼头,伤口再次涌出血来,他还是没去管它,继续修理那条不回话的鱼。 这种可感的痛让他心里好过了些,或许和莫妮卡青春期时因失恋而自残是同一种心态。 开火下锅,曹真继续忙碌,边挑虾线边对每一条鲜虾嘟囔:“可是我记得她第二次见我的时候,说了句‘大哥’?难不成我不止禽兽不如,还道德沦丧……嗯……不愧是我……” “噗……” 曹真被身后突兀的笑声吓得手一抖,钢签差点儿没插进指甲缝里。 “千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