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醉三生》 第一章 心死缘灭 永和元年十二月,大雪。 天机大陆已经很多年都未曾出现过如此异常的气候了。这一场雪,陆陆续续下了半月有余,即便而今的积雪已然深重到难以出行,也仍旧没有半点要停歇的意思。寒风呼啸中,偌大的雪片撒盐扯絮般的纷纷扬扬,目力所及之处,亦不过是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是如今的泰和殿,哪怕屋内的炭火再盛,也暖不了外面的漫天雪意。 “启禀陛下,微臣已经验明,牢里的那具女尸禀赋柔弱,毫无内息,确实不是云后。”比起跪在这里,严太医宁愿自己是跪在外面的雪地中。原本一国之后暴毙在昭狱之中已是离奇至极了,现在居然还发现死者另有其人……那真正的云后去哪儿了?自己似乎,已经触及到了宫中的某些隐秘所在了。 长身而立的男子一袭黑色暗纹镶金龙袍,虽然俊眉修目,气质如玉,可在听到这话的瞬间还是失去了一贯的沉稳平和,甚至隐隐间流露出了一股暴虐和焦躁:“不是她,果然不是!云千雪,你好啊……真是好……竟然还敢跟朕玩金蝉脱壳这一手!你是当真觉得朕不会对你怎样么?!” 皱了皱眉,内侍总管张德暗示严太医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劝慰自家主子:“陛下,娘娘素来恭谨坦荡,当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您不是已经派寒大统领去查探了么,想来很快会有消息,届时再下定论也不晚啊,何必在此时心生恼怒,白白地伤了夫妻情分呢?” “哼,这话也就你能说得出来!朕的昭狱是何等所在?若不是她云千雪,又有何人能够在守备如此森严之地来上一出偷天换日?!”面上神情冷得几乎快要凝出冰霜,萧隐心中满是被人欺骗和背叛的愤怒:“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要诈死,朕成全她!胆敢一人逃出京城,想来她也未将云府上下的安危放在眼里,这些年,朕对云归远也是过于宽厚了。”猛地拂袖转身,一国之君的嗓音尽是决绝和残忍:“拟旨,云后身染奇疾,不幸病逝。云相及夫人闻听噩耗,不堪打击,双双暴毙。”顿了顿,他似乎是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道:“让左相亲自去一趟,云府满门,一个不留。” 而在他传令的同时,京都三十里开外的仙都峰中,一辆低调的深黑色马车正沿着山路缓缓而行。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积雪深重、没至脚踝,可那辆马车却如履平地,丝毫不受干扰,只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车辙,山风一卷也就消失不见了,看起来格外的玄异。 驾车的是个青衣少年,眉清目秀笑容可掬,哪怕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他依然明快地仿佛山间奔流的溪水:“主子,难得咱们离雍都这么近,不如玩赏个两日再走吧?反正回去还早着呢!” “这样的天气,雍都是没有什么景可赏的。”一个冷清散漫的男声自马车里悠悠传出,虽然不响,却好似有着洞穿风雪的奇异力量:“你若是真想玩呢,我们可以去……”话音戛然而止,马车中的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墨染般的长眉下意识地就皱了起来。 “好浓郁的血腥味。”紧跟着感受到了异样,青衣少年拉住马匹的缰绳,才扫了一眼身侧不远处的一片空地,就忍不住惊咦了一声:“死了好多人呢!” “大惊小怪,你跟着我死人还见得少了么?”嘴里虽然这么说着,马车中的男子到底还是打着帘子探出了头。只一瞥,就骇得他凝住了所有的表情,再不复片刻之间的自在惬意。身体快于意识而行动,下一刻,他便毫不犹豫地跃出了马车,在雪地上几个纵跃,落到了那遍地血色、尸骸狼藉之处。 青衣少年诧异至极,他还从未见过自家主子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匆匆地将马车停好赶过去,却发现主子已将一人揽在怀中把起了脉。那应该是个女子,及腰的黑发凌乱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颊,一身已然看不出原色的衣服破破烂烂,脏污不堪,而此时,她露出袖口的手腕更是伤痕累累、血肉模糊。若不是胸口尚还有着极浅的起伏,恐怕自己都要以为她是个死人了。 “主子……”心中尽是疑惑,少年正踌躇着要怎么开口询问之时,却见男子冷着一张脸将人给抱了起来,径直朝着马车行去:“青葛,把痕迹打扫干净,我们尽快回去!” 在马车大约离开半柱香的时间之后,一个身披玄色鹤氅的男子出现在仙都峰的一处断崖边。孤身立于嶙峋的山石之上,他居高临下极目远眺,固然眼神锐利如鹰隼,紧抿的嘴角却还是在无意中就泄露了主人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纯白的雪花在他周身飞舞,衬着那如墨的颜色、冷峻凌厉的五官,在极端的反差之中又透着异样的和谐,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寥落与萧瑟。 寒枭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焦虑。自从他领命出宫,一路追踪而来,他的心就一直在极度的担忧和期盼中忽上忽下。他知道,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这个状态应该还会持续下去,直到那令他绝望或欣喜的结果出现为止。 耳畔捕捉到迅疾的风声,那是他派出去的人回来了。下意识地攥了攥手,寒枭维持着面上的漠然,慢慢地转过了身:“可有收获?” 九个黑衣蒙面人跪了一圈,皆是肃然恭谨的模样,闻听此言,为首的一个当即就双手呈上了一些物什:“属下们在雪地里发现了这些,似乎……都是那位惯用的,还请大人过目。” 这是……蓦然瞪大了双眼,寒枭几乎是用尽全力才克制住了通身的颤抖,勉力从部下手中接过了那些东西。 几团残破不堪还沾染着血污的锦衣碎片,半截似乎是被外力生生折断了的白玉笛,再简单不过的两样物件,可落在他的眼里,却足以构成这世上最可怕的事实:那个人,是真的出事了。 “雪下得太大,所有痕迹都被掩埋得差不多了,属下们在找到物件的地带搜索了很久,最终只找到了大量的血迹,还有……”蒙面人不由自主地顿了顿,像是也并不怎么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还有一具已经缺损得很厉害的女尸,看伤口,应该是被狼之类的野兽撕咬过。” 女尸,居然还被野兽啃食的残缺不全了……骤然握紧那半截笛子,全然不顾锋利的断口扎进手掌之中,刺出点点殷红,寒枭眼底发涩,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堵得难受不已,竟是连只言片语都发不出来。 那可是云千雪啊,在战场上都肆意往来从无败绩的云千雪,那个自信到光彩夺目、强大到令人只能仰望的女子,怎么可能就这样突兀地曝尸在荒郊野外了?还是葬身于兽口之中,这根本就是死无全尸!上天何其残忍,竟然给了她如此惨烈的结局! “大人……”小心翼翼地低唤了一声,蒙面人察觉到面前之人异常波动的情绪,倒也不敢擅作主张:“您看接下来……”是先去确认尸体还是先回宫复命呢?如果那具尸体真是那位贵人的,眼前的事情就可大可小了,得尽快有个决断才是。 “前面带路!我要亲眼看到尸体!”沉沉出声,乍看之下,寒枭的脸色竟是比野地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一眼,他必须去看。 一夜的雪骤风急,左相齐佑赏梅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而宫中,也敲响了云板。当今皇后病逝,陛下大恸,亲赐谥号昭贤,下令风光大葬,全国举哀。 第二章 谁是谁非 像是从一个冗长的暗夜梦境中逐渐苏醒,朦胧中,似乎有人在耳畔轻声低语:“玄意,该醒了,你睡的够久了……” 玄意……是谁,谁在喊她?有多少年,没再听过这个名字了?脑海中的一根弦绷得隐隐作痛,她几乎是无意识地动着嘴唇:她是云千雪啊,云府的大小姐,大雍的皇后……云千雪…… “一个萧隐而已,究竟值得什么?你可知道大雍的皇后已经殡天了?云千雪,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云千雪……” 殡天……尚且一片混沌的意识艰难地揣测着字眼,云千雪,死了么? 记忆中的某些画面在这一刻翻涌而出,脏乱潮湿的地牢,跃动如鬼影摇曳般的烛火,冰冷沉重的镣铐,带了血和皮肉的刑具……还有,还有那种仿佛剜心碎骨的疼痛和屈辱! “啊!”犹如野兽濒死时的挣扎,随着一声嘶哑破碎的惊叫出口,她猛地坐起了身,终于从那种半梦靥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只是,还不待她多作反应,跟随意识一起回归的痛感就排山倒海一样地袭来,她不由重重地跌回了床褥之间,气喘吁吁,冷汗淋漓。 “伤重如此还这么莽撞。”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自一旁探出,动作轻柔地将她扶好躺平,男子清冷的嗓音满是责备,却包含着莫名熟悉的关切和心疼:“宁玄意,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这么糟蹋自己么?” “黎烬……”被厚厚的锦被牢牢裹住,宁玄意动弹不得,一双眸子盯着面前之人许久,久到眼睛都酸涩了起来,才红着眼眶扯出了一抹笑:“我就知道,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么费尽心力地救我呢?” “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谁会蠢成这个样子呢?”握住她努力挣出锦被的手,探了探脉息,黎烬很有几分无奈:“面容被毁,琵琶骨被穿,手足筋脉皆被挑断,体内还有剧毒……宁玄意,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到什么程度?如果不是灵族世代相传的功法护住心脉,再有十个你也死得透透的了!” “所以我终究是泽国的公主、灵族的后人,永远都成不了真正的云千雪啊。”闭了闭眼,嘴角的弧度变得有些苦涩,宁玄意忽然就想起了那天的对峙,那个隐忍着痛恨和愤怒的声音她曾是那样的熟悉啊。 “妖族余孽!你欺瞒了朕这么多年到底是何居心!”他满面的质疑和愤恨,连她一句解释都不肯听,就径直将她打入了昭狱。 呵呵……结发夫妻,枕边之人,居然口口声声地问她是何居心?她助他问鼎江山、睥睨天下,到最后居然只换得了他满腹的猜忌和不信任?呵呵,太可笑了,云千雪这个人,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啊! 将她的手放回被中,黎烬叹了口气,语调却有些沉:“没有你,云千雪这个名字早在十多年前就该刻在碑上了,又哪来真假一说。”顿了顿,感受到面前之人此刻明显低落下去的情绪,他也不欲多言,起身就往外行去:“你体内余毒未清,先安心歇着吧,我再给你煎一副药去。” “谢谢。”寂然地阖上双目,宁玄意终于是止了笑容,脑海中一再浮现的那张面孔牵扯着她整颗心都开始疼了起来:“萧隐,我死了是否才真正如了你的意呢?” 上好的羊脂白玉碎了一地,剔透晶莹地在深黑色玉石地面上铺陈开来,凄艳迷离,哀怨婉转,像是谁的眼泪。 萧隐怔怔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嗓音嘶哑破碎地好似根本就不是从他的喉间吐出来的:“她……真的不在了?”虽然她的随身兵器一贯是这支白玉笛,但武器离身也并非是不可能的,光凭这一点…… “如果陛下不信,微臣这里还有证据。”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九五至尊的情绪波动,大统领寒枭木着一张脸,径直从怀中取出了那些凌乱的锦衣碎片:“这是皇后娘娘特有的衣料,有没有作假,想必您一看便知了。” 失魂落魄一般地接过那几块布料,才一触手,萧隐就抿紧了双唇,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从齿缝间迸出了那几个字:“天丝云锦……” 当年,那姿容绝艳的少女笑如繁花,举手投足间皆是潋滟风华:“这锦缎是我用雪域天蚕丝特制而成的,水火不侵,刀枪不入,说是独步天下也不为过了。你说,给它起个什么样的名字才好呢?” 他回以一笑,却是不置可否。雪域天蚕只有云家的秘法才能豢养,寻常人能见一面就已是极大的福缘了,更遑论以天蚕丝来制衣。放眼当世,恐怕也就她一人能用的起这种料子,独一无二到如此程度,叫什么名字还重要么? “要不,就叫天丝云锦吧。”好在,她从来就不计较他不甚配合的态度,不过片刻沉吟,笑容就再度染上了唇角:“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专属衣料了,天丝云锦,就是这个名字了。” 那时候的自己,应该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一天,竟然需要凭借这份独一无二来确认她的生死吧?下意识地攥紧了那些残破的衣料,萧隐只觉得心像是被谁给割去了一块,空落落地疼,疼到他再也无法忍受,弓着身子开始发出重重的喘息,就连额头上也渗出了密密的汗水,犹如在生一场重病。 他以为,她是真的逃出去了,因为身份被揭穿,所以不顾一切地要远离他,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可是,她为什么就死了呢?他那么生气、那么愤恨,何尝不是因为她不等自己把所有情绪理清就离开了,他以为她根本不相信自己。然而就如同是奋力击出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她不在了,她永远不会再知道他的报复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目光只锁定着面前的一地碎玉,寒枭对自家君上的异常全无反应,面色冷然依旧,说出口的话语却恍若带了刀子,愈发地伤人见血:“微臣在现场仔细查看过,皇后娘娘应该是被人劫出狱中之后杀害,然后弃尸荒野的。微臣已经把尸体运了回来,若陛下要查验,现在就可命人抬进来。”说着,他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中的恶意更甚:“不过陛下最好还是要有个心理准备,尸体被野兽噬咬地残缺不全,要辨认的话,恐怕难度不小了。” 猛地抬头看向他,萧隐双眸赤红,俊容惨白,几欲发狂:“你说什么?!什么叫尸体残缺不全?!”那是千雪啊,他记忆中那么骄傲美丽的女子,即便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尊严无比,怎么可能会连尸身都不完整? “陛下有这个功夫质问微臣,倒不如自己亲眼看一看,也就什么都明白了。”进殿以来第一次,寒枭正面迎上萧隐的视线,冷厉的双目微凝,两两交错之间,竟隐约有着火星四溅:“您是大雍的皇帝,一国之君,一切都应该是在您的掌握之中的,不是么?” “你!”盯着他的眼眸几乎都要冒出火来,萧隐豁然起身,抬手就将边上的一方墨砚给扫了出去:“你大胆!” 厚实的砚台擦着额角飞掠而过,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大殿的梁柱之上,碎成了渣滓。寒枭却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只是安静地拭去了脸上的一道墨痕,语带轻讽:“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微臣就先行告退了。反正尸体已然入宫,陛下想什么时候查验都可以。”说完,他再不多言,叩首一礼之后径自转身离开。 萧隐虽为君上,但却并非是他心里的主子。事已至此,他也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就不是他的义务了。 “你在恨朕。”身后,犹自带着低喘的嗓音沉沉响起,萧隐原本怒极的情绪,仿佛随着那掷出的一方砚台而彻底消散了:“你因为她而恨朕。” 一步顿在原地,寒枭的声音平淡地没有半分起伏:“微臣不敢,您多虑了。” “只是不敢,而非不是么……”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打开殿门健步走出,萧隐低语了一句,想着那再也不会归来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就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那里的疼痛,剧烈的如此明显,似刀割、如火烧,灼热而伤人,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在他的不经意间就失去了,从此再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千雪,为什么我们两个人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神思恍惚地喃喃自语着,下一刻,萧隐面色骤变,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间喷涌而出,随即,他眼前一黑,再没有了任何的知觉。 第三章 碧落灵医 碧落城是距离雍都最远的一座小城,然其名声之响,却足可以震动整个天机大陆。原因无它,只是因为,这座规模不大但是风景极盛的小城是灵医黎烬的定居之地。 世人皆知,灵医黎烬乃是当世第一神人,据说其医术之高超,已然到了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更兼之有通灵之能,在阴阳两界来去自如,所以,凡是他想救治之人,不论病势有多严重,从来就没有救不活、治不好的。民间流传甚广的,便是他当年出手医好了某位王爷府中误服了鹤顶红的侧妃娘娘一事。传说当时眼看美人香消玉殒,那位王爷都已经下令封棺入殓了,却恰逢在府上做客的黎烬大神一个手痒,一番手段下来,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把人给救了回来。 自那以后,黎烬灵医的名头就变得更响了,无数显贵从天机大陆的各个地方涌来,只盼着能得他一回青眼。毕竟,生老病死是谁都避免不了的,越是有钱有势,就越怕这些东西,哪个人不希望自己的好日子能够长长久久呢? 不过,作为万人追捧的灵医,黎烬自然不是那么好见的。此人个性不羁、来去随意,治病救人完全只看心情,若不是他喜好美酒、爱赏名花,而碧落城刚好以这两样为特产的话,恐怕他压根就不会在这里停留,更别说是花大价钱在碧落城最美的影月湖湖心建一座山庄专供自己玩乐了。 而这几天,一贯花香酒香四溢的山庄里却极其罕见地飘散出浓浓的药味,令得附近的邻人都无比的诧异和好奇:难道这行事诡异的灵医大人竟然是一反常态地开始认真钻研起医术来了?听说最近影月山庄不仅停了笙歌燕舞,甚至都开始闭门谢客了,连日常的生活所需都不再让人送上门去,摆明了是要与世隔绝,也不知道那位大人是又打算搞什么新花样出来了。 并不理会外界的种种议论,没有人知道,山庄的主人,此时此刻并不在家中。除了每天照顾自己的朱颜和定时定点送药的青葛以外,宁玄意也已经有许久未曾见到过黎烬了。 双手托腮,青葛也不知道自己盯着那个女子发了多久的呆,以致于一身红衣的朱颜在他面前晃了好几回他都没有半点反应。 “我说,让你照看玄意姑娘,又不是防着她,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成天成宿地发怔啊?”头大如斗地在青葛身边坐下,饶是好脾气如朱颜,也是禁不住开始了抱怨:“主子这段时间不在,整个山庄全靠我们两个在打理,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目光仍然没有从静坐在窗前的宁玄意身上移开,青葛对朱颜的话难得地置若罔闻:“朱颜姐姐,你还记得她刚被我们带回来时的样子么?” “嗯?”略微愣了一下,朱颜眸光流传,不由自主地就循着青葛的视线望了过去。 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屋中,在女子素白如玉的面容上投下点点光影,宛如一幅陈年的精致画卷,每一帧都经过了岁月的沉淀,于不经意间散发出静好的馨香,便说是有着令人一眼沉沦的魅力也毫不为过。 有着如斯风韵的女子,真的是初见之时那遍体鳞伤、奄奄一息且形容枯槁似游魂的女子么?朱颜的神情有些恍惚:“不过半月有余,玄意姑娘恢复地还真是快呢。” “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吧?”眼见自己的观点终于被人认可,青葛这才有了和她继续攀谈下去的想法:“当时主子下车查看的时候我就在边上,比回山庄的时候看着还要严重呢。脉息尽数被摧毁不说,加之毒药和外伤,根本就和废人无疑。单凭主子那几副不痛不痒的药,寻常人应该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才对,可她居然像是痊愈了,除了武功尽失之外,我看不出她还有哪里是需要我们照顾的。” “我听主子提起过,似乎,是玄意姑娘从小修习的一门内功有几分奇异。”若有所思地答了一句,朱颜的注意力明显和青葛有所不同:“况且,她哪里是痊愈了,脸上的伤还没有好,身子的状况也很糟,要不然主子临走也不会那般放心不下了。” “嗯,也是,所以玄意姑娘也整天都闷闷不乐的。”理解地点了点头,青葛秀气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笑意,将少年跳脱青春的气息展露无遗:“我想到法子逗姑娘开心了,庄里的事你先一个人撑一会儿,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说完,他也不顾上朱颜满脸的惊愕,站起身就风一般地跑远了。 “诶……”徒劳地喊了一声,望着那迅速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朱颜也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家伙,轻功全用在这上头了。”不过,若他真能想出办法来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事。以她的眼力,自然是看出黎烬和宁玄意的关系非比寻常,虽然她还不清楚后者的身份究竟是什么,但至少,这个女子绝非普通人。 想着,她再度抬头看向了宁玄意的方向,却在那一刹刚好对上了后者那一双近乎失去了人类所有感情的双眸。显然,方才他们两个在这里的对话已经惊动了话题中人,这样在背后议人长短,无论本意是出自于何,都是极为失礼的了。 面色微红,朱颜颇有些窘迫地站起身来,上前两步就朝着宁玄意行了一礼:“玄意姑娘,我们……” “京中最近有什么重大的消息么?”略嫌低哑的嗓音响起,稍稍偏过头去,宁玄意的面容就整个呈现在了阳光之下。一道暗红色的伤疤自眼睑而下,划过半张脸孔,就像是一条狰狞的蜈蚣一般盘踞在女子的左侧面颊之上,再对比那毫无损伤、仿佛上等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的完美右脸,更显出了一种惨不忍睹:“黎烬不肯告诉我,从你们这里知道也是一样。” 这还是朱颜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当下就不禁又走了神,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她却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除了一月之前昭贤皇后下葬以外,并无其他了。”顿了一顿,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玄意姑娘,您的身子还未大好,实在不适宜操心太过。主子不告诉您,也是为您着想。” 原本木然淡漠的神情在这一刻变得讥讽而冷锐,宁玄意忽而就笑出了声:“昭贤皇后,呵……” “玄意姑娘,您没事吧?”有些担忧地望着跟前的女子,朱颜只觉得那一声笑尤其地瘆人。森然入骨,寒意浸浸,就好似毒蛇的信子滑过皮肤,令人在触及的一霎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云家呢,云相一家怎么样了?”连风光大葬这种事情都出来了,她不信那个男人还会善待其他人。 并不知道她和昭贤皇后到底有什么样的瓜葛,可看她隐带焦虑的表情,朱颜倒是不敢再隐瞒什么:“据说,在皇后娘娘死讯传出的当晚,云相和夫人就不堪打击双双暴毙了。”虽然,谁都明白这个消息的猫腻很多,可真相究竟如何,她也不好乱加揣测,只能把明面上的版本给说了出来。 “当晚暴毙……他怎么敢!”一掌重击在面前的窗框之上,宁玄意豁然起身,然而伤重的双腿在这时并不足以支撑她站立,下一刻,她就重重地跌坐了回去,脸色惨白,气若游丝。 “玄意姑娘!”没料到她的反应会如此之大,朱颜吓了一跳,当即就冲进了屋内,捧起女子那一只已然在滴血的手就几欲落泪:“再怎么样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撒气啊,您手脚上的伤才开始有了愈合的迹象,这一下可不是要前功尽弃了?”手足筋脉皆被挑断啊,这是何等的痛苦、何种严重的伤势!她居然还能不管不顾地一掌击碎窗框,可想而知刚刚这一消息对她的打击是有多么的巨大! 任由身边之人忙前忙后地给自己上药,宁玄意默然地闭上了双眼,一行清泪却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一般,瞬间划过脸颊,滴落在衣襟之上,除了一个浅淡的水渍之外,寂然无声。 “萧隐,你对得起我……”透着噬骨恨意的话语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迸出,在偌大的房间里低沉地回荡,恍若地狱游魂不甘的呢喃,即便永世堕落、不入轮回也要摧毁一切、手刃仇敌! 萧隐……这个名字……朱颜娇躯一震,竟有些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老天,难道说…… 第四章 痛彻心扉 风尘仆仆地从穹鸾山脉赶回,黎烬入目所见的,便是宁玄意染了血的手以及双双跪于门前请罪的朱颜和青葛。 “起来吧。”挥手示意他们离开,纵然什么都不问,黎烬也大概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蹲下身来,他细细查看了一下宁玄意的伤,不由沉沉地叹了口气:“本来就伤了筋脉,你还敢妄动,这手是不想要了么?” “告诉我,除了云家二老暴毙以外,他还干了些什么。”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腕间的剧痛,宁玄意静静地将手抽出,却是丝毫也不容回避地紧盯住面前的男子:“黎烬,别瞒我,我现在只有你了。” “你永远都知道用什么招数来对付我。”修长如玉的手径直探出,稳稳地握住那纤细苍白的手腕,黎烬摇了摇头,温文儒雅的面容之上难得地噙了一抹极其浅淡的愠怒:“云相一家的死太过突兀,云家军上下哗然,几个将军联名上书要求彻查,结果被压了下来,之后就统统以谋逆罪处极刑了。” 近乎木然地看着那敷有清凉草药的纱布一道道缠上自己的伤处,宁玄意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问话了:“云岩、云旭他们……” “五马分尸之刑,余者皆被坑杀,不留一个活口。”微垂着眼睑,黎烬的动作和语气都是无比的温柔,仿佛在说着世上最美的情话,然而其间的内容却是如此的血腥和残忍:“已经没有云家的破阵军了,对于一柄太过锋利却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剑,任谁都会昼夜难安的。” “五马分尸……”下意识地攥住了黎烬的手,宁玄意的眼眶瞬间红了:“如果真的有错,那也是我的,为什么连他们也要被牵连……” “小姐,这一次的比试就让让我呗,那么多人看着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当年初入军中,云旭嬉皮笑脸说着这话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可那个阳光一样的大男孩却已经不在了。还有云岩,那个永远沉默坚毅的男子,总是一声不吭地守着她、护着她,在军中那么些年,父帅不在之时,他就是她最坚定的拥护者和执行者。这样的至亲至爱,她居然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之下就失去了他们,连半点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单手拥住女子纤弱的肩头,黎烬忍不住沉沉地叹息:“你没有错,他们也没有错,造成这一切罪孽的,原本就不是你们。” 感受着周身传递而来的温暖,宁玄意伸手环住黎烬的腰,直接是将脸埋进了他的怀中:“黎烬,帮我,我要回去。” “好。”这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黎烬只觉得胸口的衣襟霎时就出现了一抹沁凉。如墨般的瞳孔幽深,他却是话中带笑:“早在你决定嫁给萧隐的时候我就说过,不管任何时候,你都是我的玄意,只要你开口,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对不起,黎烬对不起……”衣襟上的水渍蔓延开来,眨眼就湿了一大片,宁玄意的泪水好似绝了堤,怎样都止不住。明明只是简单的几句话,明明两人都已不复当初,可当他用如斯温柔包容的语气说出当年的承诺,她就恍若又回到了泽国的无忧境。在那里,她是宁氏的公主,他是黎氏的祭司,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经历灵族所有的变故和浩劫,最后,却是选择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算起来,该是她背弃了种族和他们之间的情谊,可在自己最为狼狈和不堪的时候,第一个施以援手的,却依然是黎烬。 “玄意,别哭。”轻抚着她的长发,黎烬半阖了双目,努力不让自己的心绪从语气中流露出来:“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说过,做你想做的事就是最正确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哪怕灵族早就倾覆毁灭,可她仍旧是那个依偎着自己取暖的女孩,这一点,早就成为深入血脉的信仰,永不会变了。 “拿回一切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吧,云家军的血债,需要用鲜血来偿还。” 与此同时,皇城之中,一身寝衣的萧隐半倚着床壁,双目微阖,一副疲乏到了极致的模样。 张德端着药碗进来,看见这一幕,脚步下意识地就顿了顿。还不待他有所动作,床上的男子就已然睁眼望了过来:“什么时辰了?” “启禀陛下,已经快要天亮了。”快步上前,张德递上药碗,满面的恭谨看不出丝毫异样:“御医刚把药熬好,您快趁热喝了吧。” 萧隐伸手接过,却没有立刻就喝:“外面怎么样了,那些人都走了么?” 自从闻听千雪的死讯开始,他就有了心绞痛的毛病,每每痛到极点,还会陷入昏迷,一睡就是多日。前次发病的时候,恰逢破阵军四大主将联名上书,要求彻查云后及云相之死,又兼之云家军众议沸然,隐隐有哗变的趋势,所以他一怒之下,命左相齐佑严惩一干人等。然而当他醒来之时,看见的,却是自己勒令剿灭四大主将、坑杀云家众军的手谕。 尽管心里有所怀疑,但也知晓自己犯病时会几近癫狂,萧隐也就没有深究什么。毕竟,破阵军虽然厉害,但到底是冠了云姓的,千雪逃离昭狱之后,云氏族人已被他屠戮一空,再留着云家军终究是祸患,早下决断也未尝不可。只是,他没有料到事态会变得如此严重。云相的声名和云家军的威望是不容低估的,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有多少大臣跪在泰和殿外死谏,颇有他不公布真相就决不罢休的态势,却是使得他的心绞痛愈发地严重起来了。 “都还没动过呢。齐相倒是来劝了几回,可作用也不大。”面色不是太好,张德对于寝宫外跪着的一大群人是半点法子都没有。那都是从先帝开始就在朝辅政的忠直老臣,资历和地位都远非一般常人可比,连左相齐佑都不被放在眼里,更何况他只是个区区的内侍总管:“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陛下您要不要去看看?”再这么昼夜不分地跪下去,他是生恐那些老大人熬不住啊,届时要有那么一两个再出了意外,那陛下枉杀忠良的罪名可就更大了。 第五章 天子之怒 “哼,为了一群乱臣贼子就将朕逼到这份上,难道朕还要给他们面子不成?!”一口饮尽碗中的汤药,萧隐只觉得那份苦涩从舌尖泛起,然后慢慢扩散,直至盈满整个胸腔:“他们不是要以死相谏么?不是拼着一条命也要流芳百世好让朕在史书里留下一个残暴不仁的污名么?那就成全他们好了,今日午时之前,谁若还在殿前长跪,统统给朕拖出去斩了!” 至于齐佑……眯了眯眼,萧隐脸上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云归远一去,大雍朝堂之上瞬间就塌了半边天,他暂时,是不能对齐佑动手的。好在,他的这位左相也一直都很懂分寸,如果能继续这么知情识趣下去,自己倒是不介意放他一马。 猛地打了个激灵,张德踌躇半晌,到底还是语带迟疑地开了口:“陛下,这……这怕是不妥吧?林太傅和定亲王爷可还在其中呢……”一个是帝师,一个是皇叔,若他们真的都不走,那陛下下令诛杀岂不是要遭了。弑师灭亲,无论哪一条,都是君王大忌啊。 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萧隐的眼中已满是不耐:“你去下令就是!朕才是这天下之主,杀几个逆悖之徒需要向谁解释?”以往的他,就是顾忌的太多,也退让的太过,才会让云归远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以至于造成今日的局面。也幸好,他没有因为一念之仁就放过云家,否则,按云归远在朝中和军中的势头,恐怕云千雪一死他的皇位就要岌岌可危了。 功高盖主还狼子野心,他萧隐的身边,怎能容得下这样图谋不轨的臣子? “是。”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枉然,张德暗叹一声,径自出去传旨。可是,他也明白,外面那些人既能来跪着,又有多少会被区区一死给吓回呢?一步踏出殿外,看着仍旧昏沉的天空,他只觉得满目都是浓重粘稠的血色。 这大雍的天,已经再不是他所熟悉的了,恐怕这朝中之人,也势必是要换上一茬了啊。 无论外界都在发生着些什么,偌大的皇城之中,总有一处地方是不受影响的。即便眼下朝野动荡,风云变幻,可栖月宫中依旧是罗绮遍地、繁花似锦的太平盛世之景。屋内的地龙烧得很旺,做工精美的炭盆里还燃着上好的银丝炭,全无半点烟火气息。一旁的兽型香炉中则熏了沉水香,在暖意融融的空间里晕开一室令人心神俱宁的芬芳,显出一种别致端雅的美好。而宫殿的主人,一个秀美婉约、清丽如荷的年轻女子,正着一袭色彩明艳的单薄春衫,以一种极其慵懒的姿势半倚在软榻之上,眉目之间,说不出的风流蕴藉、道不完的旖旎生花。 “你是说,陛下今日在处理完那些老臣之后就又昏迷了?”青葱十指间拈着一块栗子糕,贵妃齐月柔保持着一贯的散漫姿态,清丽的面容之上更有着一抹与其气质极为不符的妖媚娇娆,看起来十分的惑人:“御医去看过了么?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严老太医亲自去诊脉的,据说是心疾又犯了。”一边为主子捶着腿,一边轻声细语地答着,作为栖月宫中的女官,碧荷的消息一向是再灵通不过的了:“倒是无甚大碍,只是要耗费些时日慢慢静养。”不过,按照陛下目前的状况来看,这一点无疑是极其困难的。 姿态优雅地吃完手中的糕点,齐月柔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了拭嘴,这才坐直了身子:“他什么时候添上的心疾的毛病?连本宫都不知道。”萧隐在登上帝位之前也是南征北战过的,身上有点陈伤旧痛丝毫不奇怪,只这心疾以前却是从未听说过。 捶腿的力度不自觉地小了下来,碧荷的眸子垂得更低,隐约间就透出了一股子小心翼翼:“好像是上次确认了云皇后死讯之后才有的,陛下当时还吐血了。”当时娘娘满心沉浸在云后已死的喜悦里,她看着也就没敢仔细回禀,唯恐这位主子一怒之下又干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来。齐相可是特意交待过的,不能让娘娘再由着性子乱来了。 “呵,说到底,云千雪在他心里还是不一样的。”没有如碧荷臆想中的那般勃然大怒,齐月柔撇了嘴角,唇边的弧度讥讽而冷然:“不过再怎么与众不同,当初还不是被他给亲手送去了昭狱,现在再来装情圣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憎恶云千雪,归根结底也就是因为那个女人拥有了自己所艳羡的一切。**之位也好,帝王之爱也罢,她统统都想抢过来据为己有。可是当她憎恶的对象死了,再看那个她以为真爱着云千雪的男人之时,她所能想起的,却只剩下了他对云千雪的凉薄和绝情。这个时候,她居然又有了一种物伤其类的复杂心绪,以致于这些日子以来,她连泰和殿都没有踏足过,这跟她以前卯着劲地去帝后面前招摇的做派可差得太远了。 “娘娘……”被她忽然转变的情绪弄得有些忐忑,碧荷试探着唤了一声却不敢再说更多了。虽然贵妃在外的形象一贯是柔媚婉约的,但她发起脾气处理起下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哪怕自己在她身边伺候了多年,对她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却还是捉摸不透。犹豫了好一会儿,见自家主子没有半点反应,也就索性忐忐忑忑地接着往下说了:“我们要不要,去泰和殿看看陛下?”毕竟是夫君病了,作为一宫主妃,不去瞧一瞧也说不过去。 回过神来,听到这一句,齐月柔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林太傅和定亲王可才被判了斩刑呢,泰和殿那位的心情指不定怎么糟。现在过去,触在他的火头上可就不好了。”说着,她眨了眨眼,似是恢复了以往的情态:“让膳房再准备些精致的点心送去左相府吧,本宫也有好久没见过父亲了,他若闲来无事,也该多进宫走动走动。” 云家倒了,可不就到了他们齐家更进一步的时候了么?这一次,她是一定要登上后位的,云千雪的覆辙,绝不是她齐月柔会选择的路! 第六章 兵行险着 碧落城影月山庄,霞飞院。黎烬斜倚着雕花廊柱,看着手中质地绝佳的羊脂白玉盒就发起了呆,皓美如月的面容之上略带一点惘然,像是陷入了某种迷蒙的沉思里。这对于向来万事皆在掌握的灵医大人而言,倒是极为罕见的神态。 好奇宝宝如青葛,自然事不会错过如此神奇的一幕。清亮的目光在自家主子和那个精致的玉盒上来回扫着,他实在是忍不住要发问的心:“主子,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也值得你看上这么久!”而且还是用那么古怪的神情!直觉告诉他,应该又和玄意姑娘脱不了干系。 修长的手指在玉盒上轻轻拂过,黎烬沉吟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回了一句:“是冰幻幽莲。”也是他之前特意赶去穹鸾山脉的原因,只有在那里的冰幻湖底,才有可能长出这样的天地灵物。 “主子你竟然亲自去了那个至寒之地!”惊呼出声,青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以前你不还说过,只有傻瓜才会为了一株灵药而让自己陷于那种危险的境地么?”怎么心念一转就换了一副嘴脸了?这不是纯粹打脸么? “是啊,我是傻了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似有若无地扯了扯唇角,黎烬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微笑:“可是我现在做了一件比这个更蠢的事,这要怎么办才好呢?” 啊?彻底懵了的青葛歪着头,显然已经搞不清自家这位主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了。突然记起这近乎只在传说中的灵药有着一样特殊功效,他不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主子你……莫非是把这冰幻幽莲给用在玄意姑娘身上了?”可是这不是很正常么,又哪里蠢了?不用才是真蠢吧。 “冰幻幽莲虽有去腐生肌、修复容颜的神效,但毕竟是至寒至阴的东西……”喃喃低语着,黎烬似乎是在跟青葛解释,又似乎只是在自说自话:“凡事过犹不及,我这一次,却是赌了一把大的啊。” “按照玄意姑娘的伤势,用两片幽莲花瓣再辅以其他草药,想必不出半月容颜就能恢复如初了呀。”虽说青葛一向跳脱顽皮,可于医药一道,却是极具天赋的。黎烬的医书或者方子,只要瞄过一眼他就能烂熟于心、活学活用,更别提是这神乎其神的冰幻幽莲了,他可是特意研究过了的:“主子你还在担心什么?什么过犹不及……” 猛地顿住,青葛心念如电闪,这四个字好像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有些惊吓地望住黎烬,他无意识地倒退了几步,竟然有点结巴了:“主……主子……你……你……你不会吧?” “连你都能猜到了,我这主子当的可是越来越失败了。”感叹着摇了摇头,黎烬打开手里的玉盒,看着其中那朵已经有了残缺的幽蓝色莲花,眼中的神色颇为复杂:“七瓣花为冰幻幽莲中品质最为上乘的,用上五瓣已经足可改变一个人的面貌了。否则的话,它又何以会被人称作幻颜妖花呢?” 可是改变容貌不是有很大的后遗症么?呆若木鸡地望着那不多不少刚好缺了五瓣的花朵,哪怕一贯能言会道如青葛,也几乎是找不回自己的舌头了:“这……这如果超出了……那……那后果……” 不是主子告诉他的么,每个人的身体都有着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一旦超出,就算是大补之物,也只会遗患无穷。更别说这冰幻幽莲,除了能于容颜有益之外,其阴寒的体性本就与毒药无异。主子明明都知道,而玄意姑娘脸上的伤也并没有严重到那般地步,为何还要…… “所以主子才说他这是在赌啊。”朱颜的声音冷不丁地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之中,却是在一刹那就引得黎烬转过了头:“她怎么样了?” “最开始的那一关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脱了力正睡着,我想还是主子你去守着比较合适。”轻柔一笑,目送着黎烬大步离开,朱颜的视线继而移到了一旁仍旧一脸愕然的青葛身上:“你啊你,平日里那么机灵,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净犯傻!刚刚那些话,不是摆明了戳主子的痛处嘛,偏生还一句句地紧盯着,我还真怕主子气怒交加之下直接一掌拍死你呢。” 习惯性地挠了挠头,青葛顿时就有些讪讪的:“我这不是一时没搞明白么,还不让人满足一下好奇心了。”也怪他这榆木脑袋,到现在才算是回过味儿来,玄意姑娘这一手,明显是要改头换面回去报仇啊。云皇后的脸对于天机大陆上的人来说未免太过招摇,即便人有相似,要遮掩过去也着实不易,还不如索性换了来得爽快,也更便于行事不是。 抬手就敲了他一记脑壳,朱颜难得地板起了一张俏脸:“你是真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主子对我们再好他也是主子,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对他的事多加过问了?你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要惹祸上身!” “朱颜姐姐……”没想到向来很好说话的朱颜会忽然这般上纲上线,还冷着脸训起了他,青葛不由地生出几分委屈来:“我没有要逾越的意思……” 望着他差不多都要泛起小泪花儿的一双清澈眼眸,朱颜当下就心软了,许多重话更是说不出来,只得缓缓地放下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到底还是出言解释了一番:“我并不是要小题大做,只是主子和玄意姑娘的身份皆非比寻常,以后他们要做的事也绝不简单。我们是必定要跟随的人,如果以后在事关大局之时你还是这般小孩子脾气地胡言乱语,恐怕连主子也救不了你我。” 重重地点了点头,青葛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一听就知道对方是出于一片善意:“朱颜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改。只是玄意姑娘那边……”虽然相处的时间不久,姑娘也一直都是冷冰冰的,可他还是不想她出事啊。冰幻幽莲这东西,实在是太难控制了,他看得出来,主子这一次的把握都不大,所以才会一反常态地露出那样的神情。 “既然以主子的医术都只能行此险招,想来也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我们多思也是无益啊。”转眼看了看正房的方向,朱颜的一双美眸里也是掠过一抹深切的担忧:“但愿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吧。” 第七章 冰幻幽莲 冷!冰透肌骨的冷! 此时此刻,宁玄意的知觉就只剩下了这个。哪怕是之前在及腰深的雪地里埋了一天一夜,她也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冷过。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要从骨子里凝出冰渣,通身上下的筋脉都裹上了一层如霜的寒意,连带着血液的流动也变得滞涩了起来。太冷了,即便是当年灵族无忧境内的玄冰泉水,也不会冷到如斯地步吧?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都在被那刺骨的幽寒冻结,仿佛只要她稍一松懈,就会由内到外地变成一尊冰雕。 “玄意,坚持住,千万别泄劲,否则就前功尽弃了。”耳畔,一个熟悉无比的嗓音带着浓浓的关切和忧虑,轻柔低沉地响起。就犹如无尽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即使她迷惘徘徊、踌躇不前,那一点光亮也绝不曾有过丝毫的闪烁和动摇。只要她需要指引之时肯抬一抬头,他都始终在那里,不离,不弃。 黎烬……黎烬啊……为什么你的名字是一片死寂,交给我的一颗心却是如此跃动而温暖呢?之前彼此形同陌路的那么些年,你的心,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并不平静呢? “你说你现在只有我了,可我又何尝不是呢?”将女子的手握于掌中,黎烬知道她能听到自己说话。若是在她清醒之时,恐怕只是对着那一双眼眸,他都开不了这个口吧。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因为还用着药的关系,宁玄意的脸上裹着层层白纱,他看不见她的面容,可双眼的视线却依旧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当年你告诉我你要以云千雪的身份嫁给萧隐之时,我很生气,所以才会执意离开京城,并对你不闻不问这么久。如果当初我能洒脱一点、多照看你一点,或许一切都不会是今天的模样。”语带愧疚地停住,他埋头于她的掌心,似乎只有感受到腕脉处鲜明的跳动,他才能说服自己面前的人并不是他虚构而出的幻影。 这段时间以来,这个想法几乎如同梦魇一般萦绕在他的心头,无论怎样都挥之不去。这是他从小如珠如玉一样护着的玄意啊,他怎么就能够把她一个人丢在京城,把她生生地扔在豺狼虎豹堆里不管的呢?明知道她身边还有那么多不安定的因素,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简直是该死啊。 “别傻了,你能照看我一辈子么?”一个虚弱至极的嗓音嘶哑地响起在他耳边,却是令他如闻天籁,霎时就眼带惊喜地抬起了头:“玄意,你终于醒了!” 冰幻幽莲作用于身体,第一关的剧痛熬过之后必然会陷入昏睡,但若是一天一夜还醒不过来,那就永远都醒不了了。还有最多一个时辰就要天明了,眼看她的时间所剩无几,他也已经走投无路,才会用上这种纯粹依靠精神意念的法子。所幸,玄意还听得进去,而老天,也还眷顾着他们。 勉强握了握他的手指,感觉到指尖冰凉的温度,宁玄意闭了闭眼,一滴泪水悄悄滑落,掩在了纱布之下:“认人不清的错,犯过一次就够了。” 再长再冷的冬天也总有过去的时候,三月初分,春回大地,与世隔绝的碧落小城经历了一季的蛰伏,终于是再度恢复了一派莺歌燕舞的盛世之景。这一处地界似是得天眷顾一般,本就气候湿润,四时如春,即便今年的冬天寒冷得不正常,可在这里,也并没有停留太久。此时此刻,碧落是温暖而晴好的,蔫了一季的花朵重新绽放出绝艳的色彩,久不出户的人们也换上了轻薄的春衫,每一道风景,皆是鲜明亮丽,很快,这一座城便又被浓郁的花香和酒香染透,从里至外,都是醺醺然的陶醉。 而一整个冬天都在不断散发着浓重药味的影月山庄,也终于是在这个时候恢复了正常。鲜花美酒恢复供应自不消说,连停了许久的丝竹之声都再一次响了起来,便是湖面上来往的渔人都忍不住击掌相庆:总算是不用再闻那苦的令人作呕的药味了。天知道灵医大人是怎么办到的,这药煎来煎去,单是闻着就让人苦不堪言了,不晓得喝下去会不会苦得连胆汁都吐出来。 其实这也是青葛暗自纠结了很久的问题,可偏生宁玄意每次都喝得干净利落、面无表情,愣是让他连一点猜想推测的余地都没有,着实是挫败。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从来没能够在她的脸上看出过什么东西来。这普天之下,无须只字片语就能读懂她的人,大概也就只有自家那个同样高深莫测的主子了。 就好比现在,他远远地望着那两个人,执笔作画的女子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身侧的男子就极其自然地递了一盏清茶过去,并微笑着接过了画笔,极为流畅地继续画了下去。那样的场景,明明没有任何语言的交流,可举手投足间的默契就是浑然天成,仿佛再没有人能涉足其中,美好得让他不想打扰。 “你又在看什么呢?”将刚摘下来的鲜花插瓶,朱颜一手托着一个官窑白瓷瓶,步履轻盈地从院外进来,一看到青葛这个呆样就很有几分无语:“山庄里的活儿多了去了,也不知道来帮帮忙。” “朱颜姐姐,主子和玄意姑娘明明这么般配,为什么当初就没有成婚呢?”自顾自说着心里的话,青葛向来是把朱颜当成亲姐姐的,彼此之间也没什么忌讳:“怎么看都是应该在一起的啊,为何又能冒出一个大雍陛下来?” 对这个问题颇感意外,朱颜怔了一怔,这才同样转头望向了那并肩立在一树纯白梨花之下的人:“大概是因为,这世间最不可捉摸的就是人心了吧……”因为摸不透、看不清,所以连自己都不明白,到底什么才是真正想要的。 “连喜不喜欢、合不合适都捉摸不出来?”撇了撇嘴,青葛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个说辞的。好在他年岁不大,心性也不稳,只是一念之间,就又想到了别的事情上:“说起来这冰幻幽莲当真是奇物,不过数月功夫,竟能让一个人容颜尽改。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要觉得是医书上夸大其辞了。” 第八章 风声日紧 视线停留在那近几日才逐渐熟悉起来的脸孔之上,朱颜不由喃喃出声:“可是那样的痛苦煎熬,莫说是数月,便是几天,又有谁能忍受得了呢。” 冰寒刺骨的冷意只是第一关,接下来的每一天里,脸上都会如火烧炙烤一般剧痛难当。宁玄意已经是她见过最能吃痛的女子了,便是手脚筋脉俱断,她也从来不曾呼过一声疼。可饶是这样,前段时间,她还是瞧见这个女子每每痛得昏厥过去,那咬紧了牙关面色惨白的模样,着实是令人不忍到了极点。主子说过,用冰幻幽莲来改换容貌,本就是逆天而行,所以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就犹如凤凰涅槃一般,撑地过去便是浴火重生,撑不过,那就只有在焚身烈焰中化为灰烬。 青葛自然也是清楚这一茬的,此时一听她提起,立刻就打了个哆嗦,连连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雨过天晴就好,雨过天晴就好……”说着,他似乎也是怕朱颜再继续这个话题,径直抢过她手上的一个大瓷瓶就朝那边的两位谄媚去了:“主子、姑娘,刚摘下来的桃花呢,漂亮吧?” 压根儿不理他,黎烬头都没抬,仍旧专心地画着那一幅画。倒是站在一旁的女子,一双深邃高挑的凤目斜飞,明明只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落在那样一张精雕细琢的脸上,竟生生演绎出了十分的妍丽与魅惑。早春的梨花美则美矣,可她却像是误入凡间的花妖,眉梢眼角俱是风情,点滴神态都足以勾魂摄魄,真正是人比花娇。 “朱颜也真是好脾气,功劳就这么白白地叫你给占了去。”嗓音轻柔婉转,恍若煦暖的春风拂面,合着这样的一副皮相,倒也相宜。因此之下,青葛只顾着看她,却是错漏了那再重要不过的后半句:“自来嘴甜的人最是心苦,也最让我不喜,你说,要怎么罚你比较合适呢?” 晚来一步的朱颜听得这句,当即面色一紧,捧着手里的花就跪了下来:“玄意姑娘,青葛他还是个孩子,素来口没遮拦是真的,心地却是极好,还请姑娘网开一面啊!” 后知后觉地跟着跪下,青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莫名其妙就要挨罚了。有点茫然地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宁玄意,又求助似的望望自家那不靠谱的主子,实在是闹不清这到底在唱哪一出。以前的玄意姑娘虽然不怎么好亲近,但至多也就是性格冷淡了些,从来不会没事找事的。难道说,用了冰幻幽莲顺带着连性子都改掉了?现在这模样、这表情、这语气,怎么看怎么不对啊,这压根就不是容貌变了的问题,而是整个换了个人嘛。 两个大活人这么突兀地并排跪在眼前,黎烬便是想忽视都办不到了。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到底是画完最后一笔,才搁置了那细细的狼毫:“就你们两个这脑袋,我这影月山庄能顺顺利利地留存至今还真是个奇迹了。” “主子!”猛地抬头,朱颜原本煞白的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是我领会错了……”可刚刚玄意姑娘的神态和语气,全然不像是假的,再者青葛也实是跳脱地过了头,两相一叠加,她可不就想茬了么。 捧过朱颜手中的玉白瓷瓶,宁玄意轻嗅花香,脸上的笑容到的此时方才有了几分真实感:“知道错了还不快起来,真等我罚呢?” 哆哆嗦嗦地站起来,青葛却是莫名地有些后怕,清秀的小脸上余悸未消,看起来怪可怜的:“玄意姑娘,以后你要罚就罚,咱能直说么?刚才你的样子,简直是要把我给活活弄死一样,太吓人了……” “能唬得住你就好,否则你家主子不在,我还担心约束不了你呢。”抬手理顺花枝,宁玄意将瓷瓶放在一旁的石台上,下意识地就揉了揉手。虽然有独门的功法护体,之后也一直都在用各种灵药养着,但人体的筋脉始终脆弱,这伤也不是旦夕之间就能愈合如初的。 暗叹一声,黎烬探手就握住她仍然裹着纱布的腕子,用自身内力催发药性来温养脉络。这一整个冬天,他的确是把她身上的伤治的差不多了,可若要恢复到从前那样,又岂是一日之功?偏生他们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以她的性格,如何肯在这个当口安心静养,也只得挣命罢了。 “主子要出门么?”听得这句话头就明白必有缘故,朱颜虽知晓前段时间雍帝萧隐因心疾复发派人来寻灵医之事,可到底也不清楚跟前这两位究竟是何打算。想来前些日子安静了太久,如今也是时候要动一动了。 “不是我,是你们。”稍稍紧了紧那过于纤细的手腕,黎烬的语气不甚分明:“南诏国君是我旧友,年前就邀我前去小住,眼看这影月山庄也很快就不是清静之地了,还不如让你们两个陪着玄意先过去,等我料理完这边的事,再去南诏跟你们汇合。” 也不知萧隐的病症是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居然几次三番命人求到他门上。凭他如何厌恶,那人到底也还是泱泱大国的主人,再加上玄意的事,他自然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一走了之,少不得花点时间跟他们周旋周旋了。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青葛自是答应地干脆:“还是主子考虑的周到,听说最近大雍边境很是动荡,西北的牧凉古国和贪狼族似乎有联手的打算呢,频频冲撞边界线,也不知是试探还是打算动真格的了。倒是南边的南诏远离战火,是少有的富贵平安地,送姑娘去那里休养再合适不过了。” 他一向是跑动惯了的,是以山庄外的大小情报消息都是他在负责查探和传递。西北动乱的程度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描述,只是他们并非朝堂中人,有些事也不宜牵扯过深。若不是宁玄意的身份特殊,他压根连提都不会提一句。 如果只是为了静养,以主子的能力,哪怕影月山庄拦不住萧隐的人,也大可另觅良处,又何必要去那千里迢迢的南诏。垂了头,任凭诸多想法猜测在心中一一滚过,朱颜只是安静地应下:“主子放心,我们会照顾好姑娘的。” “以后就劳烦你们两个了。”微微一笑,宁玄意回了黎烬一个安心的眼神,这才转头看向了西北方。牧凉和贪狼啊,一个资产丰厚一个兵强马壮,这两家若真的联合,那他在京中还能安居高位、坐卧无忧么? 萧隐啊萧隐,我们曾经携手打下的江山,到了而今,你可还守得住? 第九章 烽烟四起 “什么叫守不住?!区区牧凉和贪狼,就算联手又如何!我大雍难不成还怕了他们了!”抬手将西北驻军都督的折子摔在地上,萧隐苍白的面容之上尽是戾气,沉郁幽暗地似乎能将眼前的一切都吞噬掉:“叶疏狂呢?他驻守西北边境多年,莫非连个小小的金沙城都保不了?!” “陛下息怒,叶将军已经率军前往了。”一袭深红色朝服的中年男子躬身立于一旁,虽然看起来已不年轻,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孔依旧俊朗,岁月的沉积带来了愈发成熟稳重的气质,左相齐佑只消往那儿一站,通身的儒雅清贵也足以迷倒一众女子了:“只是事出突然,被贪狼族打了个措手不及,故而西北那方人心有些慌乱罢了,想来等叶将军到了也就无妨了。” 冷哼一声,萧隐的面色并没有因为他的宽慰而变得好看一点:“你倒是会说话,金沙城被贪狼族围困达半月之久,若仅仅只是人心慌乱,西北都督又哪来的胆子敢给朕上这样的折子?!” “陛下所言甚是,不过此次贪狼族出动了八万人马,金沙城的三万守军敌不过也是正常,只要叶将军的十万大军一到,危局立解。”面带微笑,齐佑回的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是,叶将军自小就在云家长大,和云后感情深厚,这次云家的事情一出,他怕是……会心怀怨忿呢。” “家国天下,叶疏狂如果连这点都搞不清,那这大雍江山,也不能指望着他来守了。”微一愣怔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萧隐瞥了眼面前之人,语调继而变得有些意味深长:“那依你之见,朕应该如何呢?” 西北本就是叶疏狂的地盘,更遑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固然不信那个人会由于一己私怨就罔顾江山社稷,却也不能因此就大冒其险。金沙城,乃是西北边境的第一门户,一旦失守,贪狼族势必长驱直入,届时要驱逐也就难了。 对帝王话语之中的深意恍若未闻,齐佑看起来十足十是一幅忠心为主的模样:“叶将军勇冠三军,要寻一个旗鼓相当的人互为补助,才能无往而不利。”至于这个人选,不用他多说,萧隐应该也能想到了。 “和叶疏狂旗鼓相当之人……”眼神转浓,萧隐单手轻叩着桌面,脸上的神情终于出现了变化:“若不是你提醒,朕还真的差点就忘了……” “陛下,药煎好了,是不是现在就用?”殿外,张德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令得萧隐一听之下就忍不住揉了揉眉心:“端进来吧。” “您的心疾之症还是没有好转么?”看着张德一如既往地侍奉萧隐喝药,齐佑不由地皱了皱眉:“看来严老太医的方子不管用啊,还是张个皇榜召集一下大雍的名医吧。” 面无表情地再度喝下一碗漆黑的汤药,萧隐已经习惯了那仿佛苦到心里的味道。心疾……呵呵,这是自她走了之后才添上的病啊……心病还需心药医,能治他的那一味药早就不在了,严太医纵然再是妙手仁心,也根本无能为力。现在这般,不过是他自己乐意自欺欺人而已。 “陛下已经派人去请那位灵医了,不过碧落路途遥远,那一位的脾气又甚是古怪,所以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眼看自家君上隐隐有着出神的意思,张德连忙笑着接过话题,圆融而半点不显谄媚:“齐相有心,恐怕还要劳烦您多想想办法了。” 萧隐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们这些贴身侍奉的却不能不在乎。那位灵医据说是大能之人,若是他肯来雍都一遭,确实可以让他们省心不少。 碧落城的灵医……露出一抹了然的笑,齐佑的五官越发温润隽逸:“原来是黎烬,这倒是不好办。不过张公公既然开了口,我就尽力一试了。”说完,他也看出萧隐已经没了跟他攀谈的心思,托辞两句就行礼离开了。反正他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其他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许是心情太过雀跃,又或者急于办成接下来的事情,所以,齐佑理所当然地错过了在他身后,萧隐缓缓望过来的黑眸中,透出的两道宛若实质的阴寒讽意:“张德,有人在把朕当傻子耍呢。” 冷不丁地听到如此森寒的语气,张德不禁打了个哆嗦。敛了敛心绪,他强自镇静地收拾着刚被萧隐散了一地的折子:“齐相素来心忧陛下,纵有逾越也定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了。”嗤笑出声,萧隐没有看他,目光凝固在大殿之外的一片晴空上,面容消瘦的男子像是在自言自语:“叶疏狂不可信,难道他齐佑就可信了?外敌环伺,朕还不至于蠢到自毁城墙。”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萧隐,张德莫名地觉得有点心疼:“陛下,既然您心里都明白,就不要再多想了。前线战事再紧也还有叶将军,您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好好将养身体啊。” 他分明记得,以前云后在的时候,这个站在大雍最高处的男人是丰神俊朗、温文如玉的,无论何时何地出现,永远优雅从容、气魄非凡。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能从这个人的脸上看到沧桑和憔悴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如今近乎病态地怀疑着身边的一切,愤怒茫然,彷徨仇恨……他想不出贴切的词语来形容萧隐此刻的状态,但他清楚,这个人的心,丢了。 “贪狼族不退,朕哪来的闲情逸致去休养。”摆了摆手,萧隐也是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那牧凉古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朕总觉得这两家私下已有猫腻,这一次单靠叶疏狂怕是无法力挽狂澜啊。” 虽说如此,却到底还是把齐相的话给听进去了吧?暗自叹息,张德知道自家君上终究还是动了其他的念头:“您的意思是……” “平南王和镇北王不是代天巡狩么,算日子,也该回来了。”眸中隐约透出凛冽之意,萧隐忽然就扬起了唇:“朕的两个弟弟可都不是池中之物呢,这种为国效力的大好机会又怎么能少了他们的?” 第十章 各怀心思 感觉自己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张德努力维持着语气上的平静:“皇后娘娘薨逝的消息一传出去,两位王爷就日夜兼程赶回了,最迟这两天应该能抵达雍都。”顿了顿,他少见地多问了一句:“陛下,您要让两位王爷去支援金沙城么?” “自然不能两个都去了。萧陌那个脾气,朕还不清楚么?千雪和云家这一笔账,他是必定要算在朕的头上的。”犹忆当年这个弟弟对云千雪的诸多眷念,若不是自己早一步结交了云归远,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恐怕最后抱得美人归的也未必会是他萧隐。 只是,他真的有将她握住么?记得很早以前,早在他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二皇子之时,萧陌就曾说过,云千雪的心,比天空还要宽广,比流云还要难以捉摸。那样的女子,就像夜空中乍然盛放的烟火,美到璀璨,令人一见难忘、再见倾情,可当你心心念念想要去追寻、去拥有之时,她已经毫不顾忌地渺然无踪了。 现在想来,萧陌的形容居然是无比贴切的。哪怕她真的成为过自己的结发之人,哪怕他们之间真的有过那么多甜蜜相依的瞬间,他始终觉得,自己从来就没有抓住过云千雪。她的心太深、太广,就好似那无际无涯的大海,而他,充其量也只是住在海边的渔夫,日复一日地用渔网兜着海水,试图从中打捞出他想要的宝藏。可最后,从网眼中流逝而出的,却是彼此相爱的耐心和信任。所以,他们才走到了而今的地步,阴阳两隔,爱恨不清,也不知日后到了地下相见,会是何等样的局面。 一切都是空啊,唯有他手中的权力,才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抛弃他。 “等他们回京,就先将平南王妃召进宫来坐坐吧。”沉声吩咐着,萧隐再度恢复了面无表情:“大丧期间,齐贵妃在宫中甚是无聊,能有个人陪着聊聊天也不错。” “你说陛下让本宫召平南王妃入宫作陪?”面带讶异地挑高了眉毛,齐月柔显然是十分的意外:“张公公,本宫能问一句是为何么?” 平南王妃叶疏月,那可是她打小的死对头,她们两个之间的过节,怕是全京城都知道,萧隐没理由不清楚。更何况,那女人一贯交好的对象是云千雪,让她入宫作陪,自己怕是连寿命都得短上两年,这不是存心添堵么?她一时之间,根本就无法理解萧隐的做法。 恭谨地半鞠着身子,张德的态度看起来诚恳极了:“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陛下并没有交待这么多。” 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齐月柔也明白从张德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有劳公公跑这一趟,本宫知道了,一定按陛下的意思办妥就是。” “不敢,只是要辛苦娘娘了。”笑容得体而谦和,张德在外人眼里,素来是好说话的代名词:“陛下已经接到消息,平南王妃最早会在今日午时之前抵达雍都,届时还望娘娘第一时间将人给请进来。” 点了点头,虽然不解其意,可齐月柔答应的倒还算爽快:“本宫会的,你让陛下务必放心。” “那老奴就先回去复命了。”再度行了一礼,张德转身离开,并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动作。然而看在齐月柔的眼里,却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张德是陛下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你无需多想。”一人背负双手,悠悠地自栖月宫的内殿里转了出来:“我的话终究还是在他的心里扎下了一根刺,否则来这一手岂不是弄巧成拙?” 皱了皱眉,齐月柔疑惑地道:“父亲,叶疏月进宫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那个女人,跟她哥哥一样,都是鲁莽又冲动的,做事从来不带半点脑子。这一次,她是真看不出她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偏生萧隐还交待的如此郑重其事。 “你的格局真是被这后宫限制的越来越小了。”长长地叹了一声,齐佑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带着十足的无奈和惋惜:“再怎么说,叶疏月也不是当年的野丫头了,她如今的身份,可是贵重得很哪!” 平南王萧陵的爱妃,抚国将军叶疏狂的胞妹,她一人入宫就足够牵制那两位了,试问放眼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那又如何?她纵然再身娇肉贵,见到本宫也要俯首行礼!”咬了咬牙,齐月柔的脸上满是不甘。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了,叶疏月休想再压她一头! 听到她这话,原本还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齐佑霎时就抬起了头,一双狭长的眼眸幽深黑暗,仿佛随时能将世间所有的光亮给吞噬掉:“你最好按他的意思来行事,跟叶疏月井水不犯河水,不然……云千雪那样的事情再来一回,我也兜不住你!” “父亲!我没有……”下意识地想为自己辩白,可在接触到齐佑眼神的瞬间,齐月柔还是生生地顿在了那里,连说完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她的父亲,她比谁都清楚,从小到大,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流露出类似的情绪,她就知道绝对不能再开口了。心硬如铁,血冷如冰,这个男人敢行天下一切大不韪之事,能从一个毫无根基的寒门编修走到如今的左相之位,其间种种阴暗龃龉,当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你以为,你用一个女死囚就能瞒天过海将云千雪给带出去了?云千雪是什么人,为父能将她困在昭狱之中已实属侥幸!你居然还想把她换出去暗中折磨!你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知道么?就这么有把握能对付得了她?!”冷冷地斥责出声,齐佑素来儒雅温文的一张面容在此时竟然显出了几分阴森森的狰狞。 枉他一世英明,也不知为何精心呵宠长大的女儿竟会蠢钝至此。瞒着他私自处置云千雪不说,还处处留下破绽予人把柄。若不是他帮忙善后,让萧隐也以为云千雪是金蝉脱壳,恐怕现在待在昭狱里的就是他们两个了。亏这个蠢货还以为自己做得很好! 第十一章 入宫为质 “她再怎么厉害也被毁了容、灌了毒,充其量就是个武功尽失、四肢俱残的废物!本宫为何还要怕她?!”在宫中的时日已久,一宫主位,颐指气使,兼之齐月柔的脾性本就不算柔顺,此刻听自己的父亲说她不如云千雪,心火一上来哪里还忍得住:“虽然本宫的计划没有成功,但云千雪还是死了,这就够了不是么?!” “这就够了?”被她自以为是的模样气得笑出了声,齐佑眼底的阴霾变得越发浓重:“你派去带她出狱的五个人都死了你知道么?” 骇然至极地瞪大了双眼,齐月柔不由自主地站起身,连指尖都开始隐隐地发起颤来:“什……什么……都……都死了?那云千雪她……她……”难道还活着? 冷哼一声,齐佑这才觉得心中的郁结之气稍稍有所缓解:“那倒不至于。她云千雪纵有天大的本事,在那样的情况之下也只能做到和你的人同归于尽而已。齐府的暗卫比寒枭的人早到一会儿,亲眼看到了被野兽分食的残尸还有遗物,她的死是确认无疑的。” 只是,伤到常人根本无法动弹的地步还有余力诛杀五人,云千雪可真不愧是那个神秘种族之人。可惜不能为他所用啊,否则他又何须被云归远那个匹夫凌驾在头上这么些年! “父亲,你……你能……肯定么?”一丝极为诡异的不安笼上心头,将齐月柔方才的嚣张气焰尽数打散,只余下了莫名的惶恐:“她真的死了,再回不来了么?”尽管她极度厌恶身边所有人都称赞云千雪胜过她,也为之咬牙切齿、忿恨不已,可她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 直到现在,她还记得五年前,那个一身银色甲胄、长枪滴血,高踞马背之上的女子,年方十五,比自己尚且还小上一岁,可却已然有了沙场悍将的风姿。当时沦陷于五王之乱的雍都几乎遍地焦土、满目疮痍,可那个女子就好似沐浴着硝烟和血光而来,杀伐果断不逊男子,出手更是冰冷决绝如修罗,一人一马一枪,轻轻松松就将杀红了眼的三皇子挑落于马下,极为迅速地稳定了京都局势。若不是她当时就躲在城楼的一角,无意间看到了这一幕,只怕她这一辈子都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女人。 所以这些年来,哪怕她对云千雪已经恨之入骨,巴不得生食其肉、寝其皮,她也丝毫不敢用什么不入流的法子去对付她。那个人,和一般的闺阁女子都不同,一旦有任何一点做得不妥当,她恐怕都逃不了一死。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毫不掩饰唇畔讥讽的弧度,齐佑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袖口,转身就朝外行去:“已经死了的人不值得你再花费什么精力了,有这个空,你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款待平南王妃才能让皇帝陛下满意吧。” 至于他么,无论是碧落城还是金沙城,都有必要好好安排一下了。为人臣子,又哪能不为君分忧呢?他呀,可是尽职尽责得很呢。 而不同于这对父女的好整以暇,平南王妃叶疏月在踏进雍都的这一刻就感觉到了深深的不安。先是自己的夫君刚抵达京西大营就直接奉命领兵赶去了西北边境,紧接着,她还没来得及回府就被人直接请进了宫中,用的还是一向和她最不对头的贵妃齐月柔的名义…… 这桩桩件件,都无比巧合且莫名其妙,实在是让她不能不担心啊。 “王妃,奴婢去四周查探过了,这个偏殿明面上并没有太多的侍卫在把守,一切都看起来很正常。”随身侍奉的婢女兰芷自外面走进,小心地掩上门后才轻声开了口:“但是,奴婢没能找到寒大统领,据说他近来旧疾复发,一直在府中休养,已经许久不曾入宫当值了。” “看起来正常的才往往隐藏着杀机呢,寒枭不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了。”有些疲累地揉了揉额头,叶疏月秀丽的面容着实透着几分憔悴。自打收到千雪的死讯以来,她几乎夜夜都不能成眠,一路从江南快马加鞭赶回已是她的极限,本打算向萧隐追问个真相,却没成想一回来这么多意外不说,偏还住进了齐月柔的栖月宫,真是半点都不让她消停啊。 适时地奉了一杯热茶上来,另一个婢女兰若看着自家主子这副模样,不由地有些心疼:“王妃,还是好好歇上一晚再接着查探吧。有我们两个在,至少护住您还是可以的。”她们都是平南王萧陵在暗卫中选出来的,也跟着上过战场,不说以一敌十,作为贴身护卫是绝对足够的了。 摇了摇头,叶疏月显得无奈极了:“时不我待,更何况这宫里哪是能让人安心歇息的地方啊。”千雪不在了,云府和破阵军都没了,哥哥和夫君还远在千里之外的金沙城,她现在身处这深宫内院,孤立无援,根本就是砧板上的鱼,握着刀的人都能来随意宰割,连半分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这倒是,那个跋扈的齐贵妃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各种款待却是无可挑剔,说不好就是在暗中打什么鬼主意呢。”叶疏月和齐月柔之间的冲突,连兰芷都见过好多回了,这一番客气得过了分,反叫人觉得奇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也说不定是陛下特意打了招呼……”猜测的话语才说了一半,叶疏月却好似想到了什么,猛地就怔在了那里。 萧隐让齐月柔好好照顾自己……也就是说,让她进宫的人本就是萧隐? 云家破阵军被绞杀的罪名是意图谋逆……他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扣住,是对哥哥和萧陵起了疑心了? 又或者,他还想在西北边境做点什么?那哥哥和萧陵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有事? “不管你们两个用什么办法,今晚一定要去寒枭府上一趟。”面色骤然冷肃,叶疏月咬着牙下令:“我要知道我们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十二章 初到南诏 位于天机大陆最南端的南诏,大约是这片陆地上最古老的国家,追溯其历史,几乎是自天机大陆初诞生之时就有了。据说早年,它也曾是一方霸主,雄踞南岭,睥睨天下,然而南诏人似乎天性就不喜攻伐,富庶繁荣到了极点,就都开始变得安逸慵懒,继而逐渐被周遭竞相崛起的小国所瓜分,慢慢地沦为了中庸势力。好在南诏人还有乐天知命的特点,哪怕偏安一隅,也依旧安然自得,不争不抢地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因此之下,尽管这些年在大雍一家独大的局面形成之前战事不断,可闭守门户的南诏偏偏就是毫发未伤,逍遥的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里的国度。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敢相信天机大陆上还有这样的国家。”一辆青帷马车悠悠地驶过南诏都城的主街道,青葛一边扒拉着窗缝往外瞧,一边就忍不住啧啧称奇:“原以为碧落城就是最好的了,再想不到灵渠可以胜之一筹不止啊。” 南诏所谓的闭守门户,其实更多的是针对政治和军事,但对于经济和文化,它似乎永远都是来者不拒的。 整个灵渠都城,就好像是四方杂处的繁华大都市,各色人种、语言、风俗在这里汇聚,然后彼此碰撞,逐渐融合直至最后的交相辉映。在这里,你可以看见深衣广袖的士林学子,看见金发碧眼的妖娆舞姬,看见驭马驰街的豪门闺秀,看见肆意风流的贵族纨绔。这些人,尽管各自的阶层等级都差之甚远,行事作风也不径相同,可置身灵渠主街之上,偏偏就是透着一股子平等热烈的和谐氛围,光是这么看着,就让人打心眼儿里觉得舒服。 “南诏临海又接深山老林,外族和土著兼而有之,若没有这等自由开化之风,它又何以立足多年还如此兴盛呢?”放下手中的书卷,一身玉白色锦衣的宁玄意半靠着车壁,看着青葛的那副兴奋劲也只有浅笑着摇头的份:“一会儿把住处安排好你们就出来逛逛吧,灵渠的货物大概是天机大陆上最全的了,以你们两个的身家和眼力,估计能淘不少好东西回去。” “姑娘以前来过这里?”听着眼前之人如数家珍的口气,朱颜一边瞧着外头一边忍不住出声询问。说实在的,她跟随黎烬出门的时候比青葛更少,难得有机会来到这么新鲜的地界,再沉静的性子也难免稳不住。 “嗯。”白皙如玉的指尖挑起窗帘,宁玄意的整张脸都沐浴在了南诏灿烂的阳光之下:“很久以前,我还在父亲的破阵军中之时,曾经在南诏住过一段时间。” 那时候的她,因为对军中的枯燥生活有所厌倦,于是瞒着父亲偷偷离开了许久。那段时间,她仗着一身武功,几乎策马游历了大半个天机大陆,直到后来被南诏的风光所吸引,才彻底停留了下来,以致于被父亲发现踪迹而抓回,扣在军中长达半年。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自己的确是胡闹过了头了。父亲治军向来严谨,她作为半个主将,一声不吭地离开也就算了,还特意躲过了所有的追查,存心不让他找到。作为一个素来疼宠女儿的父亲,他那时候更多的,应该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吧?只可惜,她懂的太晚,做的太少,那个人,还没有等到她的付出就已经不在了。 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细微波动,青葛笑嘻嘻地挡住了窗外的景色,继而将自己俊秀的小脸给凑了过去:“那待会儿就劳烦姑娘看家护院了,放我和朱颜姐姐多逛逛呗,我们可是第一次来,新奇得很呢。” 看出了他打岔的意图,宁玄意也就顺势收回了心思,睨了他一眼,她有些好奇黎烬到底是从哪儿找到这么个活宝的:“得寸进尺!我也不要你在我跟前晃悠了,早去早回!” 黎烬在南诏国置办的宅子很有几分奢靡的味道,这一点,是宁玄意一早就听朱颜暗示过的。可当亲自走进这座位于灵渠黄金地段而大小风景比影月山庄更甚的院落之时,看着那高高悬挂在门前的“黎宅”二字,她还是无语了。 在南诏世家豪门林立的长乐街上归置出这么高调的住所,还生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地安排人手提早出来迎候……好吧,虽然她并未打算偷偷潜入南诏,可是,顶着周遭一众街坊的视线压力入住新居会不会也太夸张了点?黎烬不是不知道她的性格啊,为何还要故意来上这么一手? 他这是特意做给谁看的呢?及至青葛和朱颜像脱了缰的野马一般欢喜地出门,宁玄意还是一脸若有所思地倚在窗前。尽管她明白自己很快就会有答案,但习惯性的思维还是让她停不下来。 “姑娘,有客来访,您要见么?”遥遥站定在院门口,黎烬安排在此处的老管家半鞠着身子,极为恭敬地朝着立于窗前的女子道:“是位姓楚的公子,从皇城方向而来。” 楚?南诏的国姓啊……挑了挑眉,宁玄意算是知道黎烬的意图了,勾唇浅笑,本就精致妍丽的五官在瞬间就变得鲜活起来:“见,当然要见了。” 第十三章 两相会面 楚予珩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黎宅做客了,照理来说,应该是轻车熟路、自在无拘得很,可不知为何,此时面对着那端坐主位惬意饮茶之人,他居然少见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说实在的,他跟黎烬认识很多年,除了朱颜这一个侍婢以外,还从未见过这个飘渺不定的男人身边有其他女子。所以,在一接到黎烬传消息说要安排一个女子来他南诏休养之时,他就完全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好不容易等到长乐街这边有了这么大的动静,他甚至连贴身内侍都来不及吩咐,直接换了便衣就匆匆赶来。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女子的气场如此奇特,竟能在自己全然不熟的地界上反客为主,这般云淡风轻、淡漠如水的接客之道,已经在他们两个之间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倒是显得他唐突和失礼了。 “不知南诏君上微服至此,究竟是有何贵干呢?”轻柔婉转的嗓音打断了楚予珩有些凌乱的思绪,一副翩翩贵公子打扮的某人愣怔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你知道我是谁?” 轻托着手中的碧玉茶盏,宁玄意笑得大方而得体:“既然来了南诏,总不能冒失到连主人都不认识吧?不过,”她美目含笑地睇了身侧的男子一眼,面上的表情忽然显出了些许狡黠:“不过我和师兄都是江湖中人,粗鄙的很,对宫中礼节着实不了解,想必君上您是不会介意的,对么?” 介不介意你不都打算坐在那里不动了么,还来问我干什么。暗自腹诽了一句,楚予珩还没来得及抱怨更多,随即就注意到了她话中两个字的重点:“师兄?宁姑娘你和黎烬是师出同门?”哎呀,绕了一大圈,可算是落实到他一直好奇的问题上来了。 “嗯。”这是她改换容貌之后就跟黎烬商量好了的说辞,更何况,如今的灵族也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同根同源,说是师兄妹也是实情,只不过术业有专攻罢了。 “那宁姑娘也是杏林高手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亮亮的,楚予珩满脸都是挖到宝了的惊喜和掩盖不了的兴奋。 “不是。”毫不留情地笑着碾碎他的期待,宁玄意发现让这个一国之君吃瘪实在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这个人,似乎全没有帝王七情不上面的习惯,反而真实剔透地犹如一个大男孩,她只要稍稍一望,就能轻易地了解所有。 额……乍然跃起的欣喜在顷刻间冻结成冰,然后碎成满地渣滓,楚予珩心情无法缓和的同时连带着面容都不自觉地僵住了。再也忍不住地端起了茶盏,南诏的君上大人觉得自己可能需要喝口茶好好冷静一下:“那,那姑娘你擅长的是?” “杀人。”眼皮都没抬,那个十指纤纤、弱不胜衣的女子再度悠悠地吐出了两个字。 “噗……”某人的一口茶霎时喷出,一国之君的高华形象在这一天彻底坍塌了。 而在宁玄意到达南诏的同时,黎烬也离开了影月山庄,跟着萧隐派出的使者一起,来到了他曾决意此生都不再踏入的雍都。 马车缓缓驰过雍都最繁华的朱雀街,直奔繁华富丽的宫城而去,黎烬凝神看着窗外似曾相识的街景,恍惚间想起的,却是三年前的十里红妆。同样的街道,同样的路线,只是当时的他,还站在街边蜂拥的人群之中,看着那一顶喜轿在铺天盖地的欢庆颜色里,满载着喜悦和祝福,在真正蜿蜒了十里的队伍之中,带着他此生最放不下的女子,去到另一个男人的身边。从此,她再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玄意,而他,也再不能陪着她一起长大、一起变老。 她有了心爱的人,她就要嫁给他了。从今天开始,那个坐拥天下的男人会好好疼她爱她,会把一切她想要的都给她,她一定会幸福的。 所以,他该走了,可以放心了,以后,都不要再来雍都干扰她的生活了。云千雪的人生,本来就没有黎烬的存在啊。 想着自己当初转身离去时的种种心理建设,黎烬不禁露出一个苦涩极了的笑。纯粹是自欺欺人啊,如果这些年他能不那么计较心里的伤痛,放下所有的自尊要强,早些来雍都看看她,是否如今的局面又会完全不一样了呢? “灵医大人,前面就是宣化门了,我们就要入宫了。”马车边传来的提醒瞬间打断了黎烬错乱纠缠的思绪。随口答应了一声,他抬手抵住眉间就摇了摇头:这个时候还想这些干什么,马上要见到的人才是他应该认真考虑要怎么对付的吧?真是的,自己这段日子也被青葛那小家伙给传染了,动不动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另一边,在御书房看着西北军情的萧隐此时也颇有些坐立不安。注意到他许久都未曾翻动一页,张德一边小心地上来添茶,一边就顺口规劝着:“军务再急也不是一天之内就能处理完的,陛下还是先歇息一会儿。那位灵医已经入宫了,想必很快就会过来,届时他看完脉再为您开个方子,喝上几剂也就不妨事了,您又何苦非争这一时长短呢。”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萧隐确实也觉得力有不逮,索性也就依言扔了折子,转身喝了口浓茶:“派去的人在碧落盘桓了那么久才请到他,朕是真想看看这个黎烬到底是何方神圣!”若不是他现在的身子着实虚弱,亟待诊治的话,他是必然要好好晾这个人一段时间的。管他是不是有什么三头六臂,敢怠慢一国之君,本身就是大不敬了。 “陛下,灵医黎烬带到。”门口的通传之声很合时宜地响起,萧隐挑了挑眉,倒也没有故意为难的意思。张德看懂了那个眼神,当下就扬声吩咐了一句:“还不请灵医大人进来!” 第十四章 正面交锋 话音刚落,一袭白衣翩跹的俊挺男子就迈步走入了殿中。尚未看清他的容貌,张德就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好风姿。挺拔如竹,傲然如松,那一道身影立于人前,并不见丝毫的江湖落拓之气,反而比京中很多贵公子都要更显清逸绝伦、优雅矜贵。这样的人才,只打眼一瞧就已知不同凡响了。 “在下黎烬,见过大雍皇帝陛下。”拱手一礼,白衣男子连膝盖都未曾弯上一下。看得出,他能做出如斯举动已然是给了萧隐面子了,至于什么三跪九叩的大礼,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很久没有再碰到这么不羁的人了,萧隐眉头微皱,可碍于自己的身体还需此人帮忙调理,当下也不好把任何一点不悦的情绪表现在脸上,于是也就抿着唇寡淡地笑了笑:“黎卿乃是当世神医,大能之人,无须这般多礼。” “那就谢过陛下了。”施施然垂了双手,黎烬抬眸扫了眼紫檀书案之后坐着的男人,面上一派冷静从容:“看陛下的脸色似乎只是胸中郁气久聚不散,加上长期疲累、梦魂难安,心有壁垒罢了,找宫中御医开几帖药疏散一下也就可以了,何必非要兴师动众地将在下从碧落城召来呢?” “哦?”对上那双幽深如黑洞的清冷眸子,不知为何,萧隐竟觉得后背隐隐生寒。定了定神,他盯着面前之人许久,见他毫无异样,这才沉声继续说道:“所谓望闻问切,方是行医之道。黎卿连朕的脉象都不曾看过,光凭这遥遥一眼就能下定论了?” 他知道这些江湖中人恃才傲物,素来不喜被人逼迫着做事,自己派去碧落的人不少,这番作为多半是已经激怒黎烬了,可那又如何呢?他最终不还是乖乖地入宫来了?在雍都的皇城之内,他不信这个男人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长长地叹了口气,黎烬似乎也很是无奈。不甚情愿地走近书案,他的语气比之先前要恭敬了不少:“劳烦陛下伸手让在下切个脉。” “那就有劳黎卿了。”对他的识时务感到非常满意,萧隐也就配合着伸出了手,任由张德将宽大的袖口稍稍挽上几分,露出略显得有些苍白的精瘦手腕,然后看着黎烬修长如玉的手指搭了上来,透着比他自身体温更低的凉意。 这真的是个常年游离在外的江湖神医么?这么近距离地偷眼打量着黎烬,张德越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男人,未免长得太过精巧雅致了些。是的,精巧雅致,就好像官窑出产的上好瓷器,每一个角度都闪耀着温润无暇的光芒,犹如被人细心打磨过,完美到禁得起任何挑剔和指摘。更奇怪的是,这样的风采出现在一个男子身上,竟没有半点女气和突兀,反倒更添了几分冷清和神秘,令人不由自主地就被他所吸引。 而和他有着相同感受的,自然就只有萧隐了。和张德关注的点有些不同,引起他更多注意的,是黎烬通身的气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股在淡淡疏离中夹杂的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和信任的气息很是熟悉,就好像,他曾经认识的某一个人也是这样的。 可是,是谁呢?为什么给他的感觉如此亲近却又仿佛极为久远呢? “积劳成疾,气血两虚而又失之调理,”慢条斯理地收回手,黎烬随手拿过御案上的纸笔就开始写药方:“陛下的心疾是有些特殊,我这个方子大概也只能解一时之急,若想根除,倒是要好好找上几味药才可以。” “灵医大人当真有此把握么?”听多了太医院的众口一词,能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张德都忍不住喜出望外了:“陛下此前可都未曾有过心疾的症状,缘何一病之下会这般严重呢?” 笔走龙蛇,黎烬的字迹行云流水,半分不乱,一如他此时波澜不惊的神情:“早年征伐难免身有疾恙,偏生近来又大怒大恸,不得疏解,身心皆受重创自然就会这样了。”一气呵成之后悠然搁笔,他这才缓缓抬眸对上萧隐的视线:“恕在下直言,陛下若继续这么忧思郁结、心火难熄下去,只怕是等不到我的药来呢。” “黎卿可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寒眸凛冽,萧隐紧盯着面前之人,身遭竟透出隐隐戾气。黎烬此人,他看不透,但他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并不简单,甚至在那股子云淡风轻的温雅气质中还掺杂了十足的危险。他总觉得,黎烬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何以出口的每一句话都那般的别有深意呢? 负手立于一边,黎烬居高临下,安静地和萧隐对视了半晌,转而轻笑出声:“我是个大夫,把病人的症状如实说出不过是义务所在,如果陛下讳疾忌医,就不该派人去找我。更何况,”他目光清冷地环顾了下四周,却是径自朝着大殿门口行去:“陛下的病情好坏我并不在乎,我只知道,我若想走的话,区区禁军可还拦不住。” “你既不甘,为何又这么轻易地被朕的人请进来?”被他轻描淡写的嚣张刺了一下,萧隐不由地眯起了眼,单手下意识地按在身前的茶盏之上,似乎下一刻就会重重地扔出去。 掷杯为号,陛下他,这是打算要对灵医动手了么? 咽了口唾沫,张德少见的有些紧张:“陛下……”眼看着这病情好不容易才有了点眉目,因为彼此的意气之争就彻底闹僵真的好么? 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搞得,明明只是初次相见,可碰到一起却好似不死不休的仇敌一般对峙,寸步不让不说,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还硬生生交锋了几个回合,直看得他这个局外人胆战心惊的。 “来看看这坐拥天下的大雍之主究竟是何模样罢了。”又是何德何能,令他心中的女子倾心相待到那种地步。他的不甘,或许只是因为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夫君,曾经,得到了她所有的关注而已。 想到宁玄意,他不禁顿住了脚步。在距殿门一步之遥的地方,黎烬停了下来,转过身,他眸光复杂地注视着萧隐:“我只问最后一次,你是否当真要我为你治病?” 第十五章 边塞心忧 大雍边塞,金沙城城主府中,三个战甲加身的男子正围桌而坐。除却人高马大、一脸络腮胡的副将高昌以外,其他两人,一则张扬傲然,俊逸疏朗,犹如一团燃烧着的炽热火焰,一则雍容贵气,龙章凤姿,好似瑰丽夺目的绚烂宝石。气质悬殊却同样引人注意的两个男子,在这西北地界,除了奉旨迎战的叶疏狂和萧陵,又还能有谁呢? “可恶!那劳什子监军真该拖出去喂狗,自打他来了以后就没有一件好事!”狠捶了一记桌子,一张古铜色的国字脸涨得通红,高昌气得吹胡子瞪眼:“上次一战,明明都安排好好的,只让他死守中军不出就是。可他就怕我们抢了功劳,没打过仗还敢带了人马四处冲撞,乱了我们的阵营不说还被贪狼族杀的七七八八!现在居然还有脸把责任全推到我们身上,他娘的就是个孬种!” 将一纸诏书扔得远远的,叶疏狂额角青筋直蹦,通身迫人的窒息感更加浓烈,却也只能勉力稳住沉声劝慰:“好了,少说两句,杨益再怎么蠢笨误事也是陛下派来的监军,他有本事让陛下申斥我们第一次,就免不了有第二、第三次。遇上这等小人,你若再沉不住气,连我也保不了你。” “可是将军……”急得面红耳赤,高昌还欲开口,就叫一边的萧陵给截住了话头:“你家将军说得没错,就算那杨益再不是个东西,我们也不能对皇帝派来的监军有所不满。这一点,不仅你要做到,还要让下面的人也做到,明白了么?” 咬咬牙,高昌深吸了口气,到底是强自冷静了下来:“好,末将知道了,将军和王爷放心,末将这就吩咐下去!”说完,他拱了拱手,再不多啰嗦什么,一甩战袍就走了出去。 有些无力地揉了揉额角,叶疏狂微阖了双目,一副疲累极了的模样:“若不是疏月还在京中,我必活剐了杨益!” 牧凉和贪狼联手,以三十万大军直压西北边界,这在以往,还是从未有过的局面。金沙城的常驻军仅有十万,加上他和萧陵带来的人马,也不过二十万。更何况,贪狼族本就是游牧起家,全民皆兵,战力惊人,以一敌十都是有的,还不说大雍这边的人少了十万之多。甫一出战就遇此等强敌,可谓是险恶至极。 偏偏萧隐为了掣肘,将叶疏月圈禁宫中的同时还另外派了杨益这个监军,令他们处处受限且不说,在所有人都为守关之战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得时不时地给那个蠢货收拾烂摊子。他叶疏狂七岁就上得战场,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一仗!内忧外患,简直糟糕透顶! “我的这位皇兄啊,永远是猜度人心的高手。”一身铁色的铠甲,萧陵眼窝深陷,仿佛宝石蒙尘,隐约地有了几分落拓的味道:“他一出手就抓住了我们所有人的软肋,毕竟,连我都不知道,疏月会在这个时候有了身孕。” 这是他率军到达金沙城后不久才传来的消息,乍一听闻的当口,他是又喜又惊,然后便觉五内俱焚,满腹忧心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就算退一万步说,哪怕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只是萧隐假意放出的消息,可他和叶疏狂,甚至疏月本人,又有哪一个敢拿这样的事情来冒险呢?血缘至亲,这是他们根本就割舍不了的感情,而萧隐,则是早早地就摒弃了这些,所以,他才能够这样堂而皇之地利用和胁迫他们。即使他们都清楚其中的手段和陷阱,可为了至亲至爱,他们不接也不行。 “哼,把我们两个放逐出京,还借口战事需要拿走了镇北王手里的大半军权……”叶疏狂冷冷一笑:“这下子,这位皇帝陛下在雍都可就高枕无忧了。”萧陌再厉害,没有足够的力量,又哪里能翻得了天去?只怕此时也跟他们的情景差不多,困顿的几乎无法动弹了吧。 “自从千雪的事情之后,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对谁都再没有半分信任了。连林太傅和皇叔他都能恨得下心杀害……”重重地叹了口气,萧陵也不明白为何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弟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我们不在京中的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到现在都不懂,他如何能对千雪下得了手。” 手中的动作不由僵住,叶疏狂抿了抿唇,一句话在舌尖滚了几遭,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萧陵,你还记得当年的泽国么?” 自幼在云府长大的他,几乎被云归远视为半个儿子。云千雪的事情,对他而言算不上秘密。只是个中细节,他并不了解,否则倒是可以推断出一二来。 “嗯?”再想不到他会忽然提起这个,萧陵显得有点诧异:“你是说,灵族世代居住的那个泽国?”那个被他们大雍一手覆灭了的隐世之国,据说其国人血脉皆是自远古承袭而下,十分奇特,且往往都有一些异于常人的手段和能力,极为的妖邪诡秘。 点了点头,叶疏狂继续问道:“陛下和灵族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结?”他总觉得,萧隐对于千雪真实身份的反应未免太大了些。泽国被灭之时,他们这一辈人都尚且年幼,按理来说,就算得知了真相,也不应该立刻就将她押入昭狱才是。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连他们都不晓得的隐情。 “这个嘛,早年我倒是有所耳闻。”摩挲着下巴,萧陵一脸的若有所思:“灵族前一代国主最善相面,据说一看一个准,比那些铁口直断还神。当年他应父皇之邀来宫中盘桓了几日,偶然看见了正怀着皇兄的宁妃娘娘,当时便说她眉宇间煞气太重,恐怕怀着的这一胎将来也必定会于大雍江山有碍。” “所以先皇后来才愈发疏远了宁妃,而陛下也因此自小就不受宠?”叶疏狂皱了皱眉,他自幼长在军营,对宫闱内事向来不曾关心,竟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点了点头,萧陵也颇有些感慨:“虽然他只是随口一提,也并没有当着谁的面说出来,但宫中本就没有秘密,后来不知怎的还传到了父皇的耳中,说宁妃肚中的孩子就是亡国妖孽,是非除不可的。若不是父皇当时子嗣单薄且太后娘娘极力阻止,只怕皇兄根本就没有降生的机会。再加上,后来出世的皇子一个接着一个,父皇对皇兄也就只剩下厌恶了。” “难怪……难怪他知道后会是那样的反应……”暗自思忖着,叶疏狂并没有打算把缘由告诉给萧陵。毕竟,云千雪的身份过于敏感,而萧隐对于这些事情,又显然太过在意,他知道了,也不过是再多一个人身处险境,自己又何必拖人下水呢。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一番陈年旧账,萧陵实在是想不通叶疏狂为何会提起这一茬:“莫非千雪和云家还跟当年的灵族有关系?” 露出一抹带了十足苦涩意味的笑,叶疏狂也不多做解释:“我回京比你还晚,哪里还能知道更多呢?只是陛下如今愈发捉摸不透,我有些担心罢了。” 被困住或是被打压都没什么,他们是臣子,受了也就受了。可如果,那个他们一心拱卫着的人想要的是他们的命,所有的事情便都不简单了。 “但愿状况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吧。”眼眸中闪过不为人知的忧虑,生平第一次,萧陵的心毫无征兆地乱了。 第十六章 宴无好宴 “黎烬那家伙居然去了雍都,他是真放心把你扔在我这里啊。”放掉手中的信鸽,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楚予珩俊美逼人,雍容高华得让人不敢直视。眼神不错地望着身边浅笑嫣然的女子,他禁不住有些郁闷:“你们这俩师兄妹怎么都一个德行,笑起来跟狐狸似的叫人看着心慌!” “师兄他也在来南诏的路上了,有什么要抱怨的,到时候你当面和他说吧。”意态悠然地将字条收好,宁玄意这才转头看向了楚予珩:“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难不成是未卜先知,特意等着师兄的消息呢?” 以客卿的身份住进宫中以来,她和南诏的这位君上也算是逐渐地熟稔了,彼此之间并没有太将君臣之分当回事儿,说起话来自然也就随意的多。再者,楚予珩也实在是不太像一般的帝王,因为尚未立后,后宫单薄,除却处理国事,很多时候,他甚至宁愿来这栖梧阁受青葛的白眼也不想回去,时间久了,连宁玄意都觉得挤兑他是种乐趣了。 冷哼一声,楚予珩少见的有些忿忿:“我等他做什么,杀人这种事,他一向不热衷!” “杀人?”察觉到他今天的火气有点大,宁玄意挑了挑眉,倒是稍稍正色了起来:“好吧,要杀谁,你说就是了。” “呃……”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应得这么痛快,一国之君的脸色古怪变幻了许久,才终于是摆摆手坐了下来:“算了,我也就一时之气罢了,安国公那样的三朝元老,哪里是说杀就能杀了的。” 南诏安国公祁连域……脑海中慢慢过着这个人的信息,宁玄意恍然之下却是笑了:“怎么,他逼着你立后了?” 祁家是南诏第一世家,文臣武将人才辈出,其权势之盛,即便她当年在大雍军中,也是有所耳闻的。安国公祁连域正是祁家这一代的家主,本身就是战功赫赫、权势滔天的人物,野心自是小不了的。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女儿号称南诏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养到十六都未定亲,若说不是为了入主中宫,又有谁会相信呢? “我听说,那祁家大小姐可是倾国之貌、惊世之才呢,你为何,偏偏一点都不领情?”单手托腮,宁玄意转着石桌上的白玉杯盏,饶有兴趣地问道。 “祁家如果成为后族会有多麻烦,我不说你也看得明白吧?”揉了揉额角,楚予珩显得有些无奈:“况且,那祁清岚虽然名声在外,但究竟是何底细,实在也不好捉摸。我可没兴趣添这么个人来碍眼!” 给两人的杯中倒上茶水,宁玄意好心地提醒着:“不是还有安平公主在么,想知道祁清岚的性子,让她去接触一下不就行了?”同样是女子,彼此间应该更容易看透才对。 “那丫头自从见过你师兄神乎其技的医术之后就一直心心念念地想学,现在成天往太医院跑,我哪里使唤得动她!”提到自己的这个妹妹,楚予珩的头更疼了:“也是我把她给宠坏了,她那个脾气,能办得成事才奇怪了。” “学医啊……”想起了初见之时,眼前这个男子满面期待地问自己是不是也是杏林高手,宁玄意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君上,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是个很称职哥哥?” 无论自己背负了多少,走得有多困难,都要将自己身后的妹妹护得好好的……这样的人,她曾经也见过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祁清岚那边,就交给我吧。” “玄意姐姐,我一点都不喜欢祁家的人。”一身繁复精致的公主装束,原该雍容端方的女子转过身来,一张俏丽非常的鹅蛋脸上却偏生露出了一副天真娇憨的小女孩情态:“我能不能不去见那个祁清岚啊?还有那些京中贵女,我一个都不想看到!” 看着已经十五岁的少女满面委屈地撅着嘴跟自己控诉,宁玄意不由失笑:“为什么呢?你是公主,难道她们还敢惹你不成?” 说起来这安平公主楚予瑶跟她亲哥还挺像,都是自来熟的性格。而且,也不知道楚予珩是怎么说明她的身份的,弄得这小丫头依赖自己得很,从见第一面起就姐姐不离口,最近干脆都围着她转了,真是有点没办法。 “不过就是一群围着皇兄打转的花蝴蝶罢了!”嗤了一声,楚予瑶好看的小脸上尽是不屑:“虚伪矫情的厉害,光是看着就让人倒尽胃口了,我才不想让她们进宫来!”她心目中的皇嫂,可绝对不是那个样子的。 “但是你已经答应我要在宫中设宴款待她们了,”站起身来,宁玄意心情很好地轻捏了捏少女的脸颊,笑得一派狡黠:“可不许反悔哦!” 撇了撇嘴,楚予瑶不甚满意地哼哼:“你和黎狐狸果然是师兄妹,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公主殿下,打扮完了就该去外殿招待客人了。”拉着不情不愿的小丫头起身,宁玄意决定还是哄哄她:“这次也是为了你皇兄的亲事着想,你如果好好配合呢,一会儿你看谁不顺眼我就帮你教训,好不好?” 一双清水眸子瞬间闪亮起来,楚予瑶看向宁玄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玄意姐姐咱们一言为定!” 而她这话才出口的同时,因为不太放心自家妹妹而来暗中查看的某个男人就觉得自己的头又一次疼了起来:“为什么会有一种引狼入室的感觉呢……” 与此同时,此次设宴的升平殿中,南诏世家里排得上号的贵女也都来得差不多了。一时之间,满室的衣香鬓影、玉翠珠摇,各色美人齐聚的千娇百媚,生生把殿外的春光都给压了下去,直令人恨不得多生几双眼睛,才能将这样的景色尽数收入。 不过,就算同为美人,那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作为第一世家的嫡长女,祁清岚的地位高绝毋庸置疑,更遑论她还有一张号称是南诏最美的脸,再加上颇具盛名的四艺……无论身份还是才貌,她都远超同辈,有着足够的资格睥睨在座的贵女。因此,哪怕现下是在安平公主的地盘上,她依然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 第十七章 好戏开锣 “这次还真是难得呢,居然能劳动安平公主亲自设宴。”用手中精致的牡丹纨扇遮住半张脸,也顺带着遮住嘴角讥讽的笑,定远侯府的小姐沈沁坐在祁清岚的下首,看向后者的眼中难掩羡慕:“不过也是,清岚姐姐眼看就要变成她的皇嫂了,早些巴结着也是必要的。” 语气之中竟然丝毫都不掩饰她对楚予瑶的轻蔑,听得祁清岚下意识就蹙起了一双好看的远山眉:“这是在宫中,沈小姐还是不要口无遮拦得好。” “清岚姐姐也不必过谦了,听说前几日君上就已经跟安国公提亲了,我看沈姐姐说的一点错都没有。”礼部尚书家的莫依依促狭地眨了眨眼,一副知之甚详的模样:“这次宴会,可不就是为了你才特意设的么!指不定呀,一会儿君上都会亲自过来呢!” 礼部尚书负责南诏一应仪典规程,若是皇室有大婚的准备,他自然也是最早知晓的。所以,几乎是在莫依依开口的一刹那,余下的人心里就都有了判断,紧接着,便是一片附和之声。即使,这其中暗藏着艳羡嫉妒鄙夷等太多情绪,但形势还是完全的一面倒了。 双眉已经紧锁成一团,祁清岚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淡镇静,心中却是在这一刻掀起了波澜:为什么,为什么局面会在三言两语之下变成这样? 沈沁一向是以她马首是瞻的呀,可为何今天这个女人一开口就使得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呢?且不说她和君上的婚事还没有明确的消息,就算真的定下来了也万不能在这个当口以这种方式树敌吧?还无缘无故地扯上安平公主,沈沁这个蠢货是要把自己当枪使么? “嘿,玄意姐姐你这一招还真管用!”隔着精致的雕花窗棂,楚予瑶望着那一身青衣、恍若出水芙蓉一般的女子被众人团团围住,一双漂亮的眼眸几乎都笑成了弯月牙:“这下沈沁那个摇尾巴的哈巴狗可要倒霉了,祁清岚一准以为自己是被她给阴了呢!” 闲闲地抱臂旁观,宁玄意只是上下打量了祁清岚一番也就收回了目光:“这都是小事,倒是那个祁大小姐,看起来并不简单,你在她面前还要兜着点才行。” “有玄意姐姐你在,还要我出面干什么。”嘻嘻地笑着,楚予瑶抱着宁玄意的胳膊就朝里面走:“我跟着好好学就是了。” 她突然发现,能不动嘴皮子就把这群人给收拾了,也是件很好玩的事情。既然在医术上没什么天赋了,索性就换个技能吧。 “安平公主驾到!”一旁候着的宫人见状,急忙朗声开口。而殿中原本已经开始显得有些诡异的氛围也在这一瞬间被打破,尽管并没有多少人真正地把楚予瑶放在眼里,可只要人家公主的身份还在,她们也就只有下跪行礼的份。 “见过安平公主。”祁清岚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注意到了站在楚予瑶身边的女子。那是一张极美又极陌生的脸孔,她很肯定,以前宫中绝没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否则父亲也不会一点消息都不透给自己。再看这个人通身的气质和周遭宫人对她的态度……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 “都起来吧,今儿是本宫招待不周,来晚了,各位小姐不要见怪。”一改方才在殿外的模样,现在的楚予瑶面容沉静,嘴角含笑,却是一派皇室宗女之风:“一会儿宴席完毕之后,大家就去御花园逛逛吧,若是有瞧上的花草尽管带回去,就当是本宫的赔礼了。” 御花园啊……众所周知,当今君上下朝之后最爱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了……这么看来,一向不喜交际应酬的安平公主会主动设宴果然是个幌子,这一次的真正目的,还是要帮君上选妃呢。 众人心思不一,念如电闪,面上倒是一个个感激涕零地谢了又谢,这才缓缓起身重新入座。被楚予瑶一开口就扔出的好消息给砸得晕晕乎乎的,此时此刻,大部分人的心神都飞远了,唯有祁清岚,美目流转之间仍不断扫视着坐在楚予瑶身边的人。不知为何,她总感觉这次的事情怪怪的,而那个女子,似乎就是一切古怪的根源。 听说不久之前,君上亲自迎回了一位女子,予其客卿之尊,还赐住了栖梧阁,可是对外却并没有公布她的身份。对此,朝野上下还一度议论纷纷,不过后来也没见君上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那个女子更是低调地从不出现在人前,时间一长也就不了了之了。若说她是君上一早就安排好的人,那眼下在这个场合露面就别有深意了。 “还真是敏锐的直觉……”察觉到那些若有似无的探究视线,如玉白皙的十指轻抚着手边的碧玉杯盏,宁玄意的笑容懒懒的,使得本就明艳逼人的五官更透出了十足的妖娆魅惑:“公主殿下,你觉得莫小姐和祁小姐哪一位更适合做你的皇嫂呢?” “莫依依和祁清岚啊……”细细地看了看高台之下的两人,楚予瑶难得的认真了起来。 单从外貌来看,莫依依清秀灵动,娇小可人,犹如晨时含苞带露的栀子花。而祁清岚,则好比是濯水盛放的莲花,既清且美,风华无限。若她身为男子,恐怕也会更喜欢后者这种类型的,皇兄他,应该也免不了俗吧。况且,论家世,礼部尚书和安国公,也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楚予瑶眸带幽怨地望向了身侧之人:“玄意姐姐,你今天莫不是就想让我当面知道,我皇嫂的位子非祁清岚不可么?”真是的,还不如直说算了,拿莫依依这个毫无可比性的人出来充什么数呀。 “我可没这么说。”单手托腮,宁玄意对这样的场面兴趣缺缺:“莫依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或许,比起祁清岚,她的优势会更大一些也说不定。” 是么?挑了挑眉,楚予瑶复又看了那两人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我觉得你做我皇嫂才最合适呢……” “嗯?”并没有留意她的低语,宁玄意的眼角余光扫着偷跑出去的一个身影,霎时就来了兴趣:“公主殿下,好戏快开场了,要不要跟我移步御花园呢?” 第十八章 误中副车 而同一时刻,按照事先商量好的,楚予珩已经早早地就到了御花园。算算时间,应该还要再等上一会儿,百无聊赖之下,他沿着一旁的鹅卵石小径就朝芍药园行去。栖梧阁除了几棵高大的梧桐树以外,连半点多余的花木都没有,着实看着冷清。若是挑几棵开的热闹的花送过去,哪怕玄意再怎么生性漠然,也会多少有点喜欢的吧? 暗自琢磨着脑海中的想法,正莫名地觉得有些雀跃的当口,冷不防被一个人迎面撞上,楚予珩当即就皱起了一对剑眉。眼看着那人顺势要倒入自己怀中,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甩开了手,紧接着急退几步站定,面色沉郁地拂起了袖口。 “呀……”一声女子的痛呼骤然响起,很明显,失去了屏障和借力点的人扎扎实实地跟地面做了一次亲密接触,用不着回去察看也知道,她的后背应该已经淤青了一大片了。毕竟,灵医黎烬特意嘱咐修建的鹅卵石小道,专门是为了刺激脚底穴道以便活血化瘀的,连穿了鞋的足底都能深刻感受到的疼痛,用娇嫩的背部来体验,那效果一定是非同一般的。 “你是何人,竟敢在此冲撞君上!”饶是在楚予珩身边看多了这样飞蛾扑火的类型,内侍总管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君上和公主的安排他是了解一点的,所以看着跟前这位名门贵女摔得如此凄惨,他在装傻的同时更多的是无语。南诏君上可不是以怜香惜玉闻名的,用这一招,怕是不太好吧? “君上恕罪,臣女并非是有心的!”顾不得后背传来的疼痛,一袭粉色留仙裙的女子忙不迭地起身跪好,一边告罪的同时一边美目含泪地望向眼前那面容俊美的男人,端的是梨花带雨、海棠凝露,那一份娇弱柔美的气质拿捏的恰到好处,令人一望之下就足以生出怜惜爱护之心。 依旧拂着袖口并不存在的褶皱,楚予珩却对美人的情态视若无睹。冷着脸任由她跪了许久,他才缓缓地开口说了一句:“朕记得你,你是定远侯府的小姐。” “君上!”虽然膝盖已经被凹凸不平的鹅卵石地面刺的生疼,但听到这一声,沈沁也觉得自己这一遭的罪是没有白受了:君上居然认得她,居然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明明她进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啊,而且每次都还是在祁清岚强大的光芒遮掩下,这是不是,是不是意味着…… “沈侯爷教女有方,沈小姐确实格外与众不同,朕心甚慰啊。”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不远处假山石后一闪而过的一点裙裾,楚予珩不由粲然一笑,顺带着连嗓音都提高了几分,听起来十分愉悦的样子。 “臣女……臣女……”从未见过高高在上的清远男子露出那样生动的表情,简直有如花开一瞬那般的惊艳夺目,沈沁当即就恍了神,嘴里喃喃半晌竟是语不成句。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却发现那人已经悠悠地走远了,徒留温柔悦耳的话语之声,仿佛还在耳畔低徊不去。 一张芙蓉面后知后觉地染上了红晕,沈沁愣了好半天,才勉力自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好像失了魂一样地往御花园外行去。已经被楚予珩一语一笑给夺去芳心的人,自是没察觉那个男子从头至尾都未叫她起身,当然,也就更别指望她能发现有人在暗中窥伺了。 “啧啧,皇兄的魅力还真是大呀。”兴致勃勃地在芍药园的花荫亭里看戏,楚予瑶不禁感慨连连:“沈沁那丫头平日里嚣张跋扈最讨人厌了,现在居然也能温驯成这样,实在是少见!”也幸亏这花荫亭乃是整个御花园的制高点,居高临下还隐蔽非常,否则,她怕是会错过这样精彩的一幕了。 以手遮眼,挡住太过强烈的光线,宁玄意姿态慵懒,面上的神情也是闲散至极:“食色性也,美人计是屡试不爽的,这可没有男女之分。只可惜,”她眯了眯眼,似乎有点遗憾:“那位祁大小姐对君上的兴趣一般呢,不然这三女争夫……” “口口声声要帮我的人,躲这儿看戏还嫌戏码不够精彩!”满满的无奈间夹杂着一丝火气,楚予珩挥退身后的一众侍从,径自踱着步走进了亭中:“宁玄意,你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根本和黎烬是一路货色嘛!” 没有丝毫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和心虚,瞄了眼已经自动缩成一团猫着的楚予瑶,宁玄意只是摇了摇头:“毕竟师出同门,有相似之处也很正常,君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现在怪我可不够意思。” “难不成我还要谢谢你么?!”没好气地坐了下来,楚予珩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的那股子烦闷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过,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还需要使上美人计来御下,无论是谁,应该都不会好受吧? “君上难道不觉得物超所值么?”双手抱臂,宁玄意挑高了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几句话就挑的朝中文武两派势力暗中较起劲来,这样兵不血刃的好卖买,可不是每天都能有的。” “这么说来,刚刚在假山后的人是莫依依喽?”离得太远,加上角度的问题,楚予瑶并没能看清藏身暗处的人,不过宁玄意会这么说,总是没有错的:“倒是可惜了,祁清岚不掺和一下总觉得不热闹呢。”而且,这次宴会的目的本就是她,莫依依只是个意外,误中副车,着实令人不爽快。 随手把玩着身侧的一株芍药,楚予珩嗅着鼻间隐约的淡雅花香,这才感觉心情好了一些:“祁家的目标是君后的位置,我既‘钟意’家世背景都堪称一流的定远侯之女,祁家大小姐的先天优势也就没了。祁连域筹谋多时,怎么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轻言放弃?”所以这次的局,他是不入也得入。 “再有对君上你一往情深的莫依依推波助澜,加上祁清岚先前在宴会上所遭受的种种,”眼眸中有异彩闪烁,宁玄意的表情忽而转冷,似是优雅矫捷的猎豹在看见猎物之时瞬间崭露出来的锐利锋芒:“安国公府、定远侯府必乱,再扯上礼部尚书和护国公……君上,届时就是你收权的好机会了。” “对啊,我竟然忘了莫依依的外祖是护国公啊!”猛地抚掌,楚予瑶霎时就兴奋了起来:“皇兄,那我们这一次的收获可大了!” “嗯,确实。”修长的指节缓缓收紧,轻易就将那一朵开到极致的烟粉色芍药给折了下来,一袭水色云纹常服的男子站起身来,拈花微笑却透出了君临天下的傲然之姿:“护卫京畿的五万黑羽军,若不能尽数掌握于朕之手,那便毁了吧。” 第十九章 星空不再 是夜,月凉如水,宁玄意独坐在栖梧阁的屋顶之上,仰头看着漫天繁星。白日里总是隐含笑意的凤眸在这个时候清冷地犹如一泓冰泉,沉静幽深地像是能照进人的心底,然而最终望进去的,也不过只是一片虚幻的空无。 朱颜手捧着云锦披帛打一旁上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一身雪衣的女子抱膝而坐,浅薄的月色将之笼罩其中,仿佛云烟四合之下的迷离梦幻,下一刻,或许一阵夜风徐徐刮过,她就要羽化飞升,远遁凡尘。月中仙子、暗夜精灵,恐怕也不外如是了。 “姑娘,夜间寒凉,还是多加件衣裳吧。”温声细语,朱颜虽不忍搅扰,可到底顾及她重伤痊愈后虚弱不堪的身体,一边抖开月白色的披帛替她披上,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询:“今日忙了一整天,可有哪里觉得不适么?或者我一会儿再去煎副药来……” “朱颜,你说在灵渠见到的夜空会和雍都一样么?”目光悠远绵长,女子如玉的容颜沐浴在疏朗的月光下,勾勒出清灈的一片阴影。说不出的孤绝寂寥,凄冷凉薄。 “自然是一样的,否则又何来‘千里共婵娟’呢。”隐隐知晓她的心事,却是不知该如何劝慰,朱颜也只能顺势就答。 “千里共婵娟?呵……”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也不知是不是定神凝望了太久,宁玄意只觉得眼底一片酸涩:“如果是一样的,为何灵渠的夜空那么美,而雍都的,永远都是阴云密布?” 在大雍那么多年,她曾拼尽一切去廓清那一片天,然而时也命也,她终究是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那人,看不到希望的同时还粉碎了原本所拥有的美好。就像齐月柔说的那样,她真的是个笑话,在战场杀伐多年还妄想以纯善之心涉足权谋,活该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可云相、云府、云家军,他们何辜啊? 她始终记得,当年泽国覆灭之时,自废一身玄功的母亲看着小小的自己,满面都是凄楚的怆然:“念念,勿憎勿恨,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母亲唯一的心愿。你要记得,灵族本就是逆天改命的存在,招致而今之祸,也不过是天谴,与人无尤。日后,若是可能,就忘了有关这里的一切吧。” “若真有天谴,现在安然无恙、高高在上的,又怎么会是他们呢?”眼底的涩意更重,宁玄意下意识地阖了双目。 母亲,或许当年的选择,我们都做错了。事到如今,原谅女儿再做不到不憎不恨。血债累累,她既背负了起来,就总得有人偿还才行。 “朱颜,再多看看吧。”抬手覆住双眼,宁玄意喃喃低语:“很快,灵渠这么美的夜空就要不复存在了。” 夜色愈发深沉,时将破晓,乃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光景。 原本的一勾弯月已彻底躲入了云层,点点繁星也黯淡了光芒,忽闪着悬挂在夜幕中静待离场。此刻的南诏皇宫,除了往来巡夜的军士偶尔发出的几息声响,静谧的就好似一座空城。 栖梧阁中,高大的梧桐古木在地面上映出层叠错乱的树影,随着凉风袭来,微微摇曳成斑驳一片,婆娑世界,参差迷离。 这是一个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也是任何见不得光的行动最容易得手的时候。 一道黑影自树顶而下,从浓重的树荫中慢慢剥离,暗到几乎无法视物的天光之下,隐约有着属于金属利器的色泽一闪而过。然而还不待那人再靠近主殿一步,一道破空之声极速响起,凌厉而刚猛之极,一息之间就穿透黑影而过,带起一蓬血色。风再过,空气中已明显染上了淡淡的腥甜味道。 “哼!”不屑的嗤笑声毫不遮掩地响起,循声望去,只见栖梧阁主殿的琉璃瓦顶之上,不知何时已端坐了一个青衣少年。一柄雪亮短小的薄刃正在他指间滴溜溜地打着转,那独属于武器的锐利锋芒闪着寒光,映衬着他清秀斯文的一张脸,竟是莫名的悚然和阴森。 那一地的树影忽然就静了下来,但也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稍缓之后的反复,就好像是被惊动了的蜂群,瞬间便倾巢而出,不留半分空隙,径直朝着青衣少年的面门扑杀过去,密密麻麻,遮天蔽月。 通身的寒毛几乎都立了起来,面对如此浓重的杀气,饶是青葛素来闲散惯了的性子,也忍不住沉肃了脸容。手中暗刃连甩的同时已经扣住了腰间缠着的软剑,身形连闪之间拂出一片流光清影,正面迎上那十几个黑衣蒙面人! 短兵相接,孰强孰弱高下立判。若论单打独斗,在场之人无一是青葛的对手,然而这群人显然是经过了特殊训练的死士,对战之间默契天成,攻守一体,且招招致命,以死相搏,连半点破绽都难以寻觅,时间久了,反倒是青葛落了下风,被压制的死死的。虽说还不至于有性命之危,可到底拿他们不下,一时之间竟成僵局。 “时间紧迫,别跟他耗着!”不知是谁短促地低喊了一句,几个黑衣人互相使了下眼色,陡然变招,居然硬生生地在其他人的掩护之下脱出了战圈,长剑一抖,继续向着原本的主殿大门而去。 暗杀计划本就应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们此次行动尚未接近目标就被阻断已是不利到了极点。眼看破晓在即,又是在这皇宫大内,若非主人吩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其实是应当立即撤退以图后续的。不过现在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想来这青衣少年式的人物,总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啪——”主殿门扉骤然大开,不等袭击者做出任何反应,一道鞭影挟着风声,狠戾无比地就抽向了来人的要害。 冷不防到了这地步还有人主动出击,围攻过来的黑衣人一惊之下不由齐齐扭身避让。及至狼狈躲过之后再看,却见殿门前已然站了一个红衣女子,怒目横鞭,身如劲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这一下,他们是全然地失了先机了。 “初次见面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倒真是承蒙贵主人看得起了。”红衣女子微微侧身,露出殿中说话之人的一角云色衣裳:“只是,这个时辰扰人清梦,实在是罪过太大,不知你们对贵国君上是否也行过同样的举动呢?” 第二十章 暗夜杀戮 而似是为了附和她一般,只听得话音刚落,栖梧阁外就响起了齐整而密集的脚步声,分明是之前这边的动静太大了,已经惊动了南诏宫中的禁卫军。 眼看大势已去,领头的黑衣人目光闪烁不停,先是冲身边几人暗暗地打了个手势,然后趁着红衣女子因为外院动静微微分神的当口,猛地一抬袖口,霎时,数支闪着幽暗光芒的短箭暴射而出。而同一时刻,剩下的黑衣人也都极有默契地扑向了身前的目标,以一种全然不要命的姿态缠住了朱颜和青葛。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了。死士的性命是微不足道的,可若能完成此次任务,那就是死得其所,说什么也得豁出去一试。 两道屏障骤失,殿中那人的身影终于是彻底地暴露在了袖箭的攻击范围之内。灯影朦胧,天光晦暗,那一袭云裳的女子在凛然四溢的杀气中缓缓抬头,苍白瘦削的面庞之上连一丝一毫异样的神情都没有。双瞳紧锁着那几支在视野中快速放大的箭矢,她拢在广袖中的双手刚欲探出,却不料中途一道龙吟虎啸般的剑光电闪而过,再看之时,身前不远处便只剩下了一地残箭。竟是均被那一招给拦腰斩成了两段,足见那一剑的霸道凌厉。 “大胆狂徒!竟敢在宫中作乱!”就这个纠缠的当口,巡夜的禁卫军也已经匆匆赶到了,眼看栖梧阁中分成两圈打斗正酣,不由又惊又怒。 住在这一处的可是君上的贵客,而在他们的重重保护之下居然还有这么多刺客暗中潜入……光是想想都是要掉脑袋的大罪了,于是再不敢轻忽,当即上前围剿。不过这些死士也明白此番已然是必败的局面了,不等被抓就纷纷咬破了藏在嘴里的毒丸,眨眼之间就死透了。 “姑娘……”跟禁卫军统领略做了一番交涉,朱颜急急抽身出来,正欲察看一下宁玄意的状况,却愕然发现殿中出现了另一个人,惊得她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所以刚才那一道剑光果然是主子的手笔啊。”小声嘀咕了一句,青葛自觉护卫失职,只敢心虚地用眼角偷瞄着那两个人:“不是说还在路上么,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 “幸好主子到的及时,否则你我的罪过可就大了……”心有余悸地长出了一口气,朱颜自去打发禁卫军离开。那两位多日不见,想必也没心情料理这跟前的烂摊子,她还是识趣些早早处理完毕为好。 余光扫到那尽量减少存在感的两个人,宁玄意当下失笑:“黎烬,我第一次发现你也是这般积威深重啊。”连青葛那个素来厚颜的在冷下脸的他面前都不敢再行放肆,实在是难得极了。 “区区几个死士都收拾不了,还差点伤了你,若再不好好教训还得了了。”罕见地没有露出半分笑意,一身白衣稍显凌乱的黎烬单手扣着女子的腕脉,一对修眉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这些日子没有好好调养么,为何还是这般虚弱?” 空着的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宁玄意笑得颇为讨好:“我没事不就行了嘛。再说,你这不是回来了?有灵医大人在身边,还有什么病症是不能药到病除的?” “玄意……”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然而只要遇上她的眼神,黎烬发现自己根本连板着脸都办不到:“你这样下去我真的会很担心的,我说过,一切有我,你要试着相信我。” “我一直都相信你。”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以及他周身传来的令人安定的气息,宁玄意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黎烬,我从来没有不信你。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不想就可以当作不存在的。” 所以,由不得她不多思多虑。除非,她能够将那些过往都彻底终结掉。 “你啊……”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黎烬岂能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思及此次在雍都的所见所闻,他略微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轻声开了口:“玄意,我……见到萧隐了,他的状况……不太好。” 翌日,一大早,楚予珩刚罢了早朝就忙不迭地来了栖梧阁,自然,也很顺理成章地吃了闭门羹。在花厅里坐了大半个时辰,连主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一个。 而因为护主不利担心要受责罚的青葛忐忑了一整晚,此时倒也还精神,手脚利索地上了茶之后就陪侍在一旁,连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更别说是给他任何暗示了。楚予珩心头不安了好一会儿,这才看到朱颜从内殿缓步出来,当即就以眼神相询。 “劳君上挂心了,姑娘昨晚并没有受伤,只是旧疾发作有些不适,尚需好好将养着罢了。”恭敬地福了福身子,朱颜的礼数依旧和往常一样,得体的挑不出半点错漏,可眼尖如青葛,还是从她略显僵硬的身姿里察觉到了暗藏的忧虑。 也就是说,宁玄意此时的状况可能并不好,至少,不会是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这,是要闭门谢客的意思?愁眉紧锁,楚予珩总觉得这件事的发展势头不对:“还是让太医院的院正过来看看吧,需要什么药材也好开口。昨晚之事是朕的疏忽,理应跟你们姑娘当面致歉。” “昨晚的事你这么快就查出头绪了?”内殿的门扇开了又阖,一个颀长的身影自里而出,像是染了清晨的第一缕晨晖,温文俊逸的让人无法直视:“与其向玄意致歉,不如给我个交待可好?” “黎烬?!”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楚予珩的眼中满是诧异:“你什么时候到的?” 接过青葛递来的茶,黎烬一拂衣襟下摆,悠然落座:“依我看,你这禁宫的守卫力度可真是要好好提升呢。我这么一个大活人进来了都不知道,还指望他们能防的住你手下那么多权臣的死士?” 被他这绵里藏针的一句给噎得死死的,楚予珩忍不住扶额叹息:“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师妹还让她深陷险境,你要怎么怪我都行。” 第二十一章 流言四起 “亏你还知道。”冷哼一声,黎烬面色微霁,先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这才继续道:“昨天那群死士没留下一个活口,想必身上也不会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若我说暂时按兵不动,你恐怕都不会放过我吧?”摇头苦笑,对于黎烬的护短,楚予珩也多少是了解的:“今日早朝之时,我已经特意出言警告过了,不过按照那人一贯的性子,必然会咽不下这口气,大抵很快就会再有行动了。” “打草惊蛇,你这是要用玄意做铒,引他们出洞啊。”双目如电,黎烬盯着楚予珩,眼神中的锐利锋芒几如实质:“子御,你的难处我知道,可你也要明白,我能够拿这世间的一切和你冒险,但这其中绝不包括玄意。她,不一样,你懂么?” 直视着他的目光,楚予珩看了他许久,到底还是败下阵来。摆了摆手,他认命地点头以示同意:“好吧,我知道了。我向你保证,无论何时何地,绝不将玄意置入险地就是。” 虽说对黎烬的反应颇感意外,不过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宁玄意到南诏,一早就说明是来做客休养的,是他把人家给牵扯进了政治漩涡里,如今还莫名奇妙的有了性命之危,人家师兄会动怒也算情理之中。这事,是他做的不地道了。 “对了,”将正事暂且搁置,楚予珩对宁玄意确实是有些歉疚:“她怎么样了?为何会突然旧疾复发了?”难道说昨晚的刺客还是伤到她了? 旧疾……她的旧疾何尝不是因为心病啊。暗自低叹了一声,黎烬并没有细说的打算:“放心吧,有我在,她不会有事的。倒是你,”顿了顿,他的表情转而变得有点幸灾乐祸:“我可是听说了,内外一团糟,你有的忙呢。” “还得多谢你家师妹替我打开了个缺口呢。”因着自己理亏,楚予珩也不好再像以往那般针锋相对,随即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了:“有你在这边我就不管了,需要什么自去取用,其他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一定不会再连累到你们了。” 微微颔首,黎烬起身送客:“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接下来的几天,南诏朝野上下几乎是乱成了一锅粥。先是以礼部尚书为首的一干文臣和以定国侯为首的一众武将因为政见不合掐作了一团,紧接着,连安国公祁连域和护国公郭彦昭这等老牌的文武世家也被牵扯了进去,并且各自为政迅速战成了一团乱麻。于是,文臣们金銮殿口诛笔伐,武将们演武场拳脚相向,细分下来,两派人马人数相当,占比均匀,竟是斗了个势均力敌。且不说朝堂之上的局面如何,倒是为灵渠百姓的茶余饭后增加了不少谈资。 “哎,听说了么,前两天安国公家的二公子可是被护国公府的世子给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呢。”灵渠最大的茶楼天源坊中,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胖子两眼放光,跟邻座的一个老相识聊着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啊,是那二公子想当街调戏人家表妹,被当场给抓住了。” “这种人啊,就是活该!”狠狠地啐了一口,一旁年纪稍大一些的掌柜的显然也一直在留心听着:“那个霸王,干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这次可算是碰到硬钉子了!” “就是就是!”“……”楼里一片附和之声,似乎大家都是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 而在天源坊视野最开阔的一个雅座隔间之内,一身雪色衣裳的女子听着这些议论,却是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护国公世子的表妹啊……这个莫依依还真是下得了血本。”居然能引得祁清岚的二哥当街失态,是不是调戏暂且不论,单是能给护国公府一个合理的由头就很不容易了。而且,这两天朝中能闹到这个地步,多半也是她这个有着两大靠山的贵女在其中搅局呢,能量当真是不可小觑。 修长如玉的十指轻执壶把,使得润泽的紫砂壶身微微倾斜,溢出一道流畅的水线,将两人的杯子相继斟满。即便是做着这样简单的动作,黎烬也依然可以优雅得好似画中仙。抬眼望了望楼下车水马龙的繁盛之景,他勾唇浅笑,那份温雅柔和,仿佛能照进人的心里:“能做到这种程度,她才有被你选中的价值。不得不说,不管是她还是她身后的尚书府和护国公,都对那个位置有着势在必得的野心。相比之下,那位才冠南诏的第一美人却是有些不够看了。” 接过他递来的杯盏,宁玄意没什么血色的面庞之上仍旧噙着一抹极淡的笑:“莫依依和祁清岚不一样。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有着最本质的区别。”这也是为什么,她可以让莫依依成为楚予珩的皇后,但却绝对不会扶植祁清岚。 “祁清岚能在见你一面之后就让祁家派出那么多死士行刺,这个女人的洞察力实在是不简单。”轻叩着薄薄的杯壁,若非墨色的眼底有着过于深沉的情绪在翻涌,只怕谁都会以为黎烬的口气是极为欣赏的:“如果只是论心机和手段,我看莫依依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是啊,不过如今的南诏可不需要一个母族如此强势的君后呢。”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腕,宁玄意的眼神有些恍惚:“特别是,在这个未来君后的心里,她的夫君,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 那消瘦的近乎皮包骨的腕部,还隐约盘踞着一道狰狞的疤痕,在如今过于苍白的皮肤之上显得尤为突兀和刺目。这何尝,不是对她从前犯下错误的一种提醒和警示呢?毕竟这一幕,是何其的相似啊。 “莫依依喜欢楚予珩,喜欢的近乎偏执和狂热,而且她不在乎让别人知道,即便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得到自己的心上人。”半阖了眼眸,宁玄意稳了稳心绪,这才能够让得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样的人,就算家族背景再强大,也不会成为今后皇权集中的障碍。相反,因为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甚至会亲手遏止母族的壮大……以楚予珩眼下的状况,莫依依才是最适合他的。” 第二十二章 心神不宁 这一点,早在她让楚予瑶设宴的时候就发现了。故意放出风声说祁家大小姐已经被内定为君后了,不日就要大婚。本意是想刺激一下那群贵女,给祁清岚添添堵也好顺便看看她的段位。可谁也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莫依依三言两语就把头脑简单的沈沁给推出去利用了,还轻轻松松借力打力,一下子就把祁清岚给抬到了风口浪尖,这才有了后来顺利成章的发展。 “玄意。”没有过多在意她所说的那些,黎烬只是伸出手,牢牢地握住了她的:“都过去了,这里是南诏,楚予珩也不是他。有我在你身边,别怕。” 记忆中的宁玄意,从小到大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所以纵然是女儿身,她仍旧可以背负的起一整个灵族的未来,仍旧可以提枪跃马、沙场血战。可就在刚刚,他居然从这个明朗肆意、率性妄为的女子眼中看到了惊惧和悔疚,看到了他原以为今生都不会出现在她身上的情绪。那些过往,究竟要刺的多深,伤的多痛,才能让她这般刻骨铭心,不能或忘? “有你在,我不怕的。”紧紧反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冰天雪地里汲取到了最后的一丝温暖,宁玄意也说不出自己此时那深深的惶恐和不安是为了什么。 但是,好庆幸,在这世间,还有一个黎烬。只要有他在,她就绝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不管什么时候,他在身边,自己就有大步向前的勇气。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永远都不会放开自己双手的人吧?从小到大都是的,他对她的维护和守候,几乎已经溶入了血脉,成为了本能的习惯和自发的反应。她何德何能,这一辈子,能够遇见这个人啊。 “黎烬,去治好他吧。”彼此沉默了很久,久到原本控制不住外露的情绪尽数收回,再恢复成一贯的波澜不惊,宁玄意仿佛是在脸上罩了一层假面,此后的每一点表情,都再跟她本人无关:“我知道,你总是可以办到的。” “是,我自然有办法。”看到她缓和过来,黎烬也将那一抹招牌式的温文浅笑挂回了面上。轻拍了拍她的手,他姿态优雅地拂了袖口重新煮茶,好像刚刚的一切都只是从未发生过的错觉:“只是你也知道,治标不治本,我这法子使出来,短期内看起来很有效,可实际上,也无非是一个拖字诀罢了。” “能这样便好了,延得一时是一时。”转眸望向窗外湛蓝色的天空,女子明媚妍丽的眉眼中有着一丝潜藏的忧虑:“雍都那边,我暂时还不想管,倒是金沙城……” 已经太久,没有收到从边塞传来的消息了。哪怕以黎烬的人脉之广,消息网足可遍布天机大陆,那个千里之外的边陲重镇,还是没有半点可以探查到的询息。 她担忧着的战事,她牵挂着的人,统统渺无音信。出于一个久经沙场之人的本能,有一种极度深切的不安攫住了她的心。似乎,在她历经那么多苦痛从地狱归来以后,又有什么东西,即将脱离她的掌控,然后面目全非,不复往昔。 “战事频繁,各路消息往来会有滞塞本也正常,不必忧心太过。”知道她心中所思所想,黎烬不由出言安慰:“我会让人加紧探听的,这段时间,你先好好休养,什么事情都不要管。” 之前会把萧隐的病症直接告诉她,也是他高估了宁玄意的身体恢复状况。他确实没想到,自从醒来以后,她的多思多虑就已经成为了习惯,这样的状态,对她目前来说还很羸弱的身体是极其不利的。现在想想,那一晚的刺杀行动着实是险而又险,他如果没有及时赶回,那后果还当真是不可预料了。 “好。”明白自己的任性使得身体状况反复很让黎烬担心,有些歉疚地冲他笑了一笑,宁玄意答应的十分干脆:“我一定安安静静地呆在栖梧阁。” 只是,话虽说得很简单,可现实却往往是会与之相违背的。 就好比现在,宁玄意才踏进栖梧阁的院落中,就已经听到主殿之内传来了楚予瑶咋咋呼呼的声音:“玄意姐姐到底去哪儿了呀,怎么还不回来!我是真的有事来找她的!” 和黎烬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宁玄意表示自己很无辜:“好了,这一次可不是我不想安静地呆着了。”说完,她当先迈步而入,徒留身后之人一脸无奈地立在原地。 “我说公主殿下,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我们是确实不知道姑娘的去向啊。您在这里干等也不是个事儿,不如先行回去吧。”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青葛就觉得满腔郁闷无处发泄。 上次的事,虽然有姑娘从中斡旋,主子表面上也没多说什么。但这段时间以来,那两位出入都不带上他和朱颜,反而只令他们留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就已经是很严厉的责罚了。毕竟,他们是贴身侍卫,哪有离主子那么远还完全不晓得主子行踪的道理!这还算哪门子的贴身,他们又是护卫的什么!可奈何这位安平公主,根本就不是能讲道理的人,一进栖梧阁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追问到现在,他能忍住脾气不把她丢出去就是给南诏君上面子了。 “你……”认识黎烬那么久,对于他身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厮青葛,楚予瑶也是颇为了解的。这小子,看起来一脸无害,实则跟他主子一个样,都是光说话就能把人给挤兑地跳脚的。用手指着他半晌,她一时气结,正想着要怎么撬开他的嘴的时候,却听到身后有一道熟悉的嗓音响了起来:“隔着大老远就知道是你来了,怎么,什么事急着找我啊?” “玄意姐姐!”高兴地转身直扑过去,却在还没碰到来人衣袂的时候就被另一人使巧劲给一把拂开了。楚予瑶晃悠了一下才勉强站住,不禁有些懵了,一双杏眼眨了又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紧跟着宁玄意进来的那个白衣男子,当下就像见了鬼似的猛然跳开了:“黎……黎……黎烬!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二十三章 来者不善 先是看了看宁玄意,确认她并没有被楚予瑶的冒失给冲撞到,黎烬这才扬起一个冷淡的笑,朝向了眼前的少女:“不然公主殿下以为我应该在哪里?” “没……没……”连连摆手,楚予瑶连看见他的笑容都觉得胆战心惊:“你爱在哪里就在哪里,我……我没意见。” 天呐,她原以为黎烬看望过自家师妹之后就会出宫去住自己的别院了。毕竟,他一直都很不喜欢待在皇宫里,不管皇兄有多要紧的事找他,他都从来不会在宫中停留超过两个时辰。而现在,这个男人竟然要陪着玄意姐姐一起了?那她以后岂不是不能再跟着了? 想到以前她缠着黎烬试图让他教授医术却被各种无情恶整的画面,楚予瑶欲哭无泪。为什么脾气那么好的玄意姐姐会有这种性子恶劣的师兄啊?这不是老天爷存心在跟自己过不去嘛。 该,果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心头的怨气终于有了疏解的口子,青葛笑得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齿,然后心满意足地随着朱颜退了出去。 挑了挑眉,宁玄意被这两人的相处模式给逗乐了。看样子,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在黎烬这里吃过不少的亏啊,否则何以是这种苦到极点还欲哭无泪的表情? 轻咳了一声,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幸灾乐祸:“公主殿下,有事就直说吧,我师兄是自己人,无碍的。” 对你是无碍,对我可就未必了啊。在心底哀嚎着腹诽了一句,楚予瑶的小脸蛋笑得十分僵硬:“那个,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明天,皇兄会在清河殿设宴迎接大雍的特使,我想喊你一起去凑个热闹。”如果早知道黎烬在,她是打死也不会踏进这里一步的。 “大雍特使?”原本轻松的神情迅速冻住,宁玄意听见自己的嗓音简直镇静平淡地出奇:“这倒是少见了,公主殿下可知他们是为何而来的么?” “据说,是为了跟南诏达成互市的协定吧。”谈起正事,楚予瑶倒也没那么慌张了:“具体如何,皇兄也不会跟我细说,反正明天的场面会很盛大,我想你去转转也好,就当是散心了,省得总闷在栖梧阁里。” 宁玄意的身子不好她是清楚的,尽管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多出去走动走动总是有益的。想来,黎烬就是再不近人情,也不会出言阻挠了吧? “公主殿下知道大雍特使的身份么?”没等到被邀请者的回答,倒是黎烬突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声,楚予瑶只觉得今天的场面怪异极了。 只是再怎么心里嘀咕也好,面对黎烬过于锐利的视线,她是永远会第一时间败下阵来的:“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大雍的使节太低调了,一丝风声都没传出来呢。”当然,这也怪他们素来跟那个国家交涉太少,所以连对方最基本的行事作风都摸不透,不晓得皇兄那边是不是有掌握其他的资料。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亲自来通知了。”勉力微笑颔首,宁玄意的面容之上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姿态:“明日的宴会我一定准时参加,不会让殿下落了单的。” “嗯,那你好好休息哦,明天我会提前过来接你的。”眼力见这东西,楚予瑶自认还是不缺。此时显然是告辞的最佳时机,再不走她还真怕黎烬会因为失去耐心而把自己给扔出去。 想到这,她不由打了个冷战。再度跟宁玄意示意了一下,楚予瑶几乎是脚底抹油一般地溜出了栖梧阁,连头都没敢再回一下就消失在了回廊的转角。 “为何好端端的,大雍会忽然派人前来南诏?”已经没有心情顾及楚予瑶的小动作,宁玄意的思绪完全被明天的宴会给占据了。 大雍是天机大陆第一强国,向来自负国力雄厚、兵强马壮,并不屑于跟其他小国有任何往来。当然,其实也不需要。因为以武力征伐起家的大雍一贯善战,为周遭各国所敬畏,一般势力巴不得附为属国,以求得庇佑,年年进贡岁岁来朝都不在话下,又哪敢要求它放低姿态。 而南诏,偏偏就是这么多国家中的异类。一方面,也是由于地理位置较远,无论交好或是进犯,都不那么容易;另一方面,则是南诏人民的天性使然。慵懒自由的日子过得太久,且手头富裕、衣食无忧,谁又闲着没事愿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中呢? 一个不闻,一个不问。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哪怕大雍的版图一再扩张,南诏的贸易一再繁盛,双方还是各持己见,井水不犯河水,彼此过着截然不同到好似两个世界的生活。可如今,强势的一方居然要率先低头了,这到底,算是一个什么样的信号? “若我没有猜错,恐怕跟萧隐的病也脱不了干系。”出去了半日,早担心宁玄意的身体吃不消,原想让她好好歇着,偏生此刻还来了这样的消息,当真是半点都不肯让人闲着。黎烬无奈地暗叹一声,半扶着面色不好的女子在软榻上坐下:“我离开雍都之前留了一张药方,是能暂时缓和萧隐心绞痛的症状的。不过其中很多药材都太过珍稀,以大雍的库存,应该禁不起那么大的消耗,来药材资源丰富的南诏寻求供货渠道也算正常。” “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虽然,这大概也是一个诱因,但绝对不会是最重要的那个。 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宁玄意正想再说些什么,冷不防眉心一热,却是黎烬的手指轻轻按了上来,用一种轻柔徐缓的力道慢慢揉开了她眉间的褶皱。 “念念,别想了。”半俯下身子,黎烬移开手,一双墨染的黑眸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却有无端透出令人屏息的专注和温柔:“记得我说过的,你只要相信我就够了。” 念念啊……有多久,没听人这么喊过自己了? 第二十四章 念念不忘 犹如被他的清冷低语给惑去了心神,宁玄意深深地看进男子的眼底,堪称瑰丽的凤目中异彩连连,像是把灵渠的整个星空都给揉碎了纳进眸子里,美得不似凡人:“黎烬,你刚刚……喊我什么?” 自从母亲在自己面前自刎之后,她就再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了。这个小字,是父亲在世时亲自为她取的,因为她,是他们两个人的念念不忘,是他们心中最珍爱、最疼惜的宝贝。可是,给了她如此深重之爱的人,最后却都一个个地离她远去了。先是父亲,再是母亲……她终究,是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这个世上,背井离乡,隐姓埋名,再不是念念,也再不会,被人牵之挂之、思之念之。 “念念……”神色越发柔和,黎烬以手描摹着她的轮廓,眼瞳中的墨色更深了:“你是我的念念啊……” 小时候的宁玄意很不讲理,除了双亲以外,从不允许任何人唤她的小字。而他虽比她年长不少,可到底也还是个少年,看着那娇憨的小糯米团子一样的女孩偏要摆出那般霸道的架势,就总忍不住想逗逗她。 “念念,念念!”他故意这么喊她,惹得她迈着小短腿就朝自己身上扑。张牙舞爪,百般凶狠,但落在他眼中,也只是一头没长牙的小奶兽,只余了可爱灵动,连一丝一毫的杀伤力都不具备:“既这么喊了,以后你就是我的念念不忘了,乖,哥哥不会欺负你的。” 当初痞子样的调笑,之后竟然一语成谶。自从在灭族战乱中离散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就算她成了云千雪,就算她入了宫,就算,她为另一个人披上了赤红如火的嫁衣,她也还是他的念念,不会忘,不能忘,不敢忘。 如今,她又站在他面前了,不再少不更事,不再远隔天涯,更不再是,别人的结发之妻。而他,也终于是把烙在心口的那个名字给说出来了,念念啊,你现在可懂? 他的指尖如玉温凉,在面颊上缓缓游移之时却好像点燃了心里的大火,令人在瞬间就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和感官。宁玄意失神地听着,看着,任由他的手轻捏住自己的下颚,然后,一点微凉的柔软就覆在了她的红唇之上,宛若蜻蜓点水,一触即分,美好得像是人的错觉。 “这一次,留在我身边吧。”彼此之间气息相接的距离,他的唇停留在她的脸侧,轻声细语间带着极其暧昧的缠绵悱恻,似是情人的低喃,又仿佛,是某种不敢公然宣之于口的深切恳求。 然而,在这样的状态之下,宁玄意的眼神却反而清明了起来。握住男子的手,她轻轻地笑出声:“黎烬,你是在害怕么?” 所以,才会突然这么不顾一切地说出这些话来。印象中,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深沉内敛的,能让他情绪直白外露到这种地步,想来,他心里的不安已经达到顶点了吧?她从未想过,他对自己的感情竟会如此的炽热和执着。那个永远清风朗月般的黎烬,竟然,也会有爱着的人么? “是,我害怕了。”埋头于她的颈项之间,黎烬抿了抿唇,难得一见的流露出小孩子气:“你的心神全被大雍的一切牵引着,他的消息,边塞的战事,互市的特使……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你甚至可以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我难道,还不该害怕么?” 不止害怕,而且后悔。当年,在云府认出她之后,他就应该带她走的。为何,自己当时能克制到那种地步,甚至觉得只要她快乐就好,其他什么都无所谓?已经错了一次了,他绝对不希望再有第二次。这一回,就算他贪心自私吧,说什么也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不会了,再不会了……”抬手环抱住他,宁玄意的眼眶毫无预兆的就红了:“黎烬,以后,我们都在一起了。” 隔天一大早,楚予瑶就盛装到了栖梧阁。和以往大大咧咧跑进去的作风不同,这一次,她先是在院落里探头探脑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记忆中那个恐怖的白色身影后,这才稍显安心地小步走了进去。 宁玄意已经在偏厅里用早膳了,见着她难得规矩的模样,当下就笑了:“公主殿下今儿个的情绪可不高,怎么,是月华宫的早膳不对胃口么?” “你也跟着取笑我!”闷闷地在桌前坐下,楚予瑶接过朱颜盛好递来的燕窝粥,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勺子搅着:“要不是为了不碰上黎烬,我用得着这么早就偷溜过来么?真是的,在宫里还跟做贼一样,我这公主做的也太憋屈了!” “如果只是为了他的话呢,你就可以放心了。”姿态优雅地喝完最后一勺粥,宁玄意端过一盏花茶准备漱口:“你皇兄一大早就把人宣去御书房了,这会儿你想见也见不到呢。” “是么?那我就高兴了。”长舒了一口气,楚予瑶笑得眉眼弯弯,顿时就有了用早膳的兴致,端起燕窝粥就再不客气地喝了起来。 当真还是个孩子啊。略带宠溺地笑望着眼前这个俏皮的少女,宁玄意摇了摇头,等她吃饱喝足之后才开口询问道:“宴会不是正午时分才开始么?就算是为了避开黎烬,你这也来得太早了吧?” “等到正宴才去那多无聊啊!”心满意足地停了筷子,楚予瑶笑眯眯的,再配上她还带着婴儿肥的秀丽脸蛋,活像一只偷腥得逞的小猫咪:“我昨晚听说的,今日午宴之前,大雍特使会在我朝清贵大臣的陪同下泛舟御河,以饱览我南诏胜景。你不是问我来的是谁吗,我们一会儿先去御河边上等着,就不信看不到了!” 尽管觉得这个主意并没有多高明,还意外地显得十分孩子气,不过对上楚予瑶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宁玄意总是不太忍心拒绝的。 第二十五章 大雍特使 于是,在初夏已经开始变得炎热的气温中,一行人在御河边一处隐蔽的凉亭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一处知闲亭初时是为了观赏芙蕖才建的,距离御河很近,视野也不错,多为宫中女眷来御花园赏玩之用。但御河毕竟是自外而进,风景绝佳,偶尔南诏君上也会用来招待男客,这个时候,往往就需要避嫌了。而出于这种考虑,后来在知闲亭周围的水面上就设置了不少高耸的假山石,陡峭林立,层次递进,俨然又是一景。御河上游船的人甚至都不会注意到那儿有个亭子,可亭内之人却能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这样一来,似乎两边的问题都解决了。但所谓百密一疏,负责改造的工匠一定没有想到,环绕的假山石因为掩蔽性太好,在遮挡了视线的同时也很好地遮住了穿堂风。一到夏天,这个地方就变得闷热难挡,几乎没有人能够忍受得了,就好比现在,哪怕是并没有晒到什么太阳,楚予瑶也觉得自己快要热疯了。 “皇兄的动作也太慢了吧,到现在还不过来!”使劲地用宽大的袖子扇着风,楚予瑶再无半点形象可言:“什么鬼天气!热都热死了!” “要不还是先回去吧。”看着一身大妆却早已被淋漓的汗水弄得形容狼狈的女子,宁玄意也是无奈:“反正宴会上就能见着人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 她倒是没觉得热不热的。自从变成了这么个病秧子之后,她的身体一直都是冰凉的。眼下还不到暑气蒸腾的时候,单单是闷热,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大影响。 再度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楚予瑶抿了抿唇,面上的神情颇为不甘:“不行!现在就回去我岂不是平白遭了这一回罪?再等等!” “可是公主殿下,我们姑娘她……”陪侍一旁的朱颜沉默许久,到底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宁玄意不介意陪着这位小公主胡闹,可她却不能不顾及前者目前的状况。前些日子,主子从大雍回来之后也不知道跟姑娘都说了些什么,使得她着实消沉了几天,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起色的身子又迅速地衰弱了下去。这样的天气,她实在不适合长时间在外面呆着,她不提,那就只有自己来当这个恶人了。 “来了。”用轻飘飘的两个字打断朱颜的话,宁玄意淡淡一瞥之后就继续看向了不远处的御河河面。那里,一艘装饰华丽的两层游船正缓缓而来,隔着如斯距离,她都已经能看到负手立于二层甲板之上的楚予珩了。 “那皇兄身边站着的,就该是大雍的特使了吧?”早等的不耐烦的楚予瑶几步上前,扒着栏杆看得一脸雀跃:“诶,好像是个挺年轻的呀,我还以为会是个老头子呢!” 挺年轻的……凝神看着那个被楚予珩遮挡了大半的身影,宁玄意只觉得无比的熟悉。 一国使者,来谈的还是有关两国互市这种利益攸关的问题。论资历和身份,都不会太低才是。而雍都之内,两项皆符合的,也无非就是那几个人而已。叶疏狂和萧陵尚在金沙城,而唯一的皇叔定亲王年岁也不小了,绝对不会是这种身形体态。这样一来的话,难道说…… 恰在此时,楚予珩半侧身子跟边上的男子笑说了一句什么,没有了他的遮掩,那人的面目就清晰无比地落入了亭中众人的眼里。楚予瑶一见之下,当即就忍不住连声感叹:“哇,这个大雍的使者长得真是不错,连皇兄都略逊他一筹呢!” 一身黑色暗纹的织锦衣袍紧贴着颀长劲瘦的身材,男子目如朗星,眉如墨染,刀削斧凿一般的五官冷厉非常,薄唇紧抿之间就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和清寒。恍若囿囚潭底的千年玄冰,却又犹如盘踞峭壁的高岭之花,一眼望去,虽然轻易就会心生爱慕,但也只敢远观旁视,绝不敢有伸手碰触之意。 相较之下,尽管楚予珩也是容颜俊美、风采卓然,但过于温和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平易近人,一眼望去,反而没有黑衣男子那般打眼了。 “啧啧,这样的风姿容貌,在大雍也应该绝非泛泛之辈吧?”楚予瑶再单纯也是自幼在宫中教养长大的,一看就知道那人通身的贵气只有在大家世族的常年熏陶中才会逐渐形成:“或者,他是哪位世家的公子?”如果南诏世家里也有这样的人才,那她一定要早早请皇兄赐婚,将人给拿下。 “镇北王萧陌。”语调平缓地吐出这个名字,宁玄意望着那个人,眉眼间不由自主地淌过一抹涩然的笑意。 真的是你啊。没想到,重活一回,见到的第一个故人居然还是你……这一切,和当年又是何其的相似…… “竟然是大雍的皇室宗亲啊,难怪了……”楚予瑶恍然,又恋恋不舍地盯着看了好几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玄意姐姐,你认识他吗?”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罢了。”收回目光,宁玄意带着朱颜转身离开:“走吧,午宴再过一会儿就要开始了,你也该回去梳洗更衣了。” 而彼时,站在船头的萧陌却好似察觉到了什么,星眸一转,视线直落知闲亭所在的方向。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那目力所及之处,只有怪石嶙峋的数座假山临水而立,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莫非,是自己感觉错了?剑眉微蹙,萧陌下意识地盯紧了那些假山石,试图从中窥探出些许蛛丝马迹来。 “怎么,王爷看起来似乎对那几座假山格外的有兴趣啊?”一路游览过来,楚予珩早就发现大雍的这位镇北王是个极为寡言之人,其脾性更是和长相一般,冰冷难近,不可捉摸,完全是一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的模样。现在,好不容易发现他的表情有了变化,自己又哪能轻易放过呢。 第二十六章 萧陌其人 还是什么都没有。萧陌眉间的折痕更深,转过头来对上楚予珩带笑的眼,他却已然恢复如初:“南诏御河之景果然非同凡响,倒叫本王一时迷了眼,实在是失礼了。” 只是这样么?挑了挑眉,楚予珩仍是一派东道主的热情姿态:“那可真是南诏的荣幸了。前面码头就要下船了,朕在清河殿特设了午宴,为镇北王你接风洗尘,希望我南诏的美酒佳肴也同样能不负盛名啊。” “君上客气了。”扯了扯嘴角,萧陌再度回眸看了一眼那处假山,一双幽深的眼暗了又暗,直将所有的情绪都沉了下去,再无半分踪迹可寻。 再见到萧陌的时候,已经是在午宴之时了。宁玄意望着坐于自己斜对面的黑衣男子,一时百感交集,到最后竟也只能付之一笑。 萧陌于她,着实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不过他们两个的来往,素来极少又极简单,乍然遇上,倒也不至于叫她失了常态。只是,再度以这样的开端重新认识,对她和萧陌来说,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玄意姐姐,我怎么没看见黎烬啊?”妆容一新的楚予瑶换了一袭更为华美的茜草色留仙裙,配上那张俏丽甜美的小脸,看起来娇媚极了。她甫一进殿,就东张西望了半天,在确定没有那个鬼魅似的白衣身影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在宁玄意的身边坐下:“难道是知道今天有比他长得更好看的人在,所以识趣地躲起来了?” “你呀,也就只敢在他不在的时候才这么嚣张。”失笑地摇了摇头,注意到楚予瑶频频瞥向萧陌的眼神中夹杂着十足的娇羞,宁玄意忍不住出言调侃:“萧陌长得更好看啊……啧啧,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哪……哪有耳熟了。”心虚地垂了眼眸,楚予瑶不安地挪了挪身子,连耳根子都开始隐隐泛红了。 “如果我没记错,早先你就是这么贬低你皇兄的吧?”颇有兴致地观察着这位小公主的反应,宁玄意嘴上是半点都不饶人:“看来俗话真是没有错呢,情人眼里出西施啊……” “玄意姐姐!”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楚予瑶不禁伸手捶了捶桌子:“好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说黎烬的坏话就是了!” 真是的,偏揪着这一点不放,还拿她来取笑!这师兄妹两个,有时候真是小心眼的可以! “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宁玄意的表情很微妙:“你说不说他的坏话跟我何关呢?只是,没想到我这随口一说,似乎还蒙对了?” “姐姐!”不依地扯着她的胳膊开始撒娇,楚予瑶感觉自己的脸已经烫得能煮鸡蛋了:“你说,他……他会注意到我么?” 话至最后,已经声如蚊蚋,低不可闻。显见得这个一向我行我素惯了的小丫头此刻是多么的没底气。 “你喜欢他么?”看出眼前少女此时春心萌动的劲头有点大了,宁玄意不由收了调笑的意味,转而一脸正色地轻声问道:“殿下,不过才见第二面而已,你们两个,还只是陌生人。” 忽闪着一双清澈灵动的杏眼,楚予瑶海棠花一样的面容之上流露出天真的迷惘:“我……我不知道。可是,从第一眼看见他,我就觉得他在我眼里和其他人都不同。姐姐,”她攥紧了宁玄意的手,好像只有这般才能要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如果我喜欢他,你说皇兄会同意我们两个在一起么?” 果然,养在深闺中的怀春少女就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方式来进行沟通的。 她这边还在想着要让人家看清形势,可那边都已经打算谈婚论嫁了。难道真的是因为她自幼长在军营,所以无法理解这种诡异的一见钟情么? 强忍住抚额的冲动,宁玄意当下也只能勉强结束这个话题:“好了,别胡思乱想了,他若注意不到你,一切就都是枉然。先好好把这场宴席应付过去再说,你总也不希望在外人面前丢了你皇兄的面子吧?”说实话,她是真怕这个一贯跳脱的丫头会突然跑去跟萧陌示爱,到时候,整个局面恐怕就不会那么容易被控制住了。 “嗯,我知道了,一切以大局为重。”握了握拳头,因着她模棱两可的几句话,楚予瑶仿佛是得到了最强有力的外援支持,立马就斗志昂扬了起来:“我一定会努力给皇兄长脸的!” 你不搅局你哥就谢天谢地了。以手支颌,宁玄意一边腹诽一边庆幸自己能暂时打发掉这个小家伙。萧陌的身份可是敏感得很,这两个人若是联姻,那后续的发展恐怕就不那么美妙了。南诏于她是绝佳的切入点,于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呢? “正所谓远来是客,我南诏对待客人一向热情,朕今日就以这上好的胭脂雪酿为王爷接风洗尘!”并无闲暇关注到自己宝贝妹妹的诸多小动作,作为一国之君,楚予珩还是很尽职尽责地在进行着官方的外交流程。大雍的镇北王素有冷面煞神之称,早年征战沙场也是铁血冷酷、下手无情,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面对这样的人,他难免要多花些心思。毕竟以大雍的国力,互市的利益还是极为可观的。 “多谢南诏君上了。”面不改色地和楚予珩对饮了一杯,及至侍女再度上前斟满,萧陌看着琉璃盏中那浮着一层纯白冰雾的红梅酒,薄薄的唇瓣微微上扬,却好像是陷入了某种美好的回忆里:“贵国的胭脂雪酿固然是酒中极品,只是……”比起他曾喝过的浮醉三生,眼前这个,倒似是落了下乘了。 话虽未尽,可那意思却婉转得很分明,楚予珩稍作思量,随即也就明白了过来:“听闻大雍宫中曾有一种奇酒,名为浮醉三生,不仅口感醇厚绵长,饮之更能让人恍若历经三世,玄妙至极。想必王爷是饮惯了那酒,所以瞧不上朕这里的凡品了?” 第二十七章 浮醉三生 “竟然还有这么神奇的酒?!”暗自低呼一声,楚予瑶已然听得入神,丝毫没有发现身边的宁玄意骤然收紧了双手,甚至连面色都诡异地添上了几许苍白。 “君上说笑了,这冰雪特酿的寒梅酒已是极为难得,自然不能以凡品称之。至于那浮醉三生……”略微停顿了一下,萧陌眼神微闪,眸中极深之处藏着刻骨的萧索和凄凉:“其实并无传说中那般神奇,不过是本王自己比较喜欢罢了。”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女第一次让他试酒时的场景。 那一年,初初立夏,云府的后院之中,满树的合欢开得极盛。而她,立在那一片软如云絮的清艳丽色下嫣然浅笑,分明是其中最美的一朵:“此酒名为‘浮醉三生’,酒如其名,饮之可得人间百味。不知四皇子可有兴趣一试?” 人间百味呵……浮醉三生有没有这个能耐他不清楚,可自打那朵花落在他心上,他只怕是把这一生原本都不会有的感情给尝尽了。 世人皆道大雍四皇子天性淡漠、冷面铁血,可谁又能想到,他的喜怒哀乐也仅仅只随着那一个人变动呢? 千雪,云千雪,如果每个人的命中都注定要有难以逃脱的劫数,那你于我,就是最大的必然了。 “能得镇北王如此赞誉,此酒必然非同凡响。只是,可惜了……”不由地喟叹出声,楚予珩摇了摇头,满目皆是遗憾:“朕是没有这个缘分了。” “听闻这浮醉三生乃是出自大雍昭贤皇后之手,自她之后再无人能酿制成功,不知此言是否属实啊?”捋着一把长长的美髯,安国公祁连域似笑非笑,言语间毫不客气地表现出自己的怀疑和讥讽。 虽然大雍武力强劲,可他南诏本身也是以独一无二的商贸地位在这偌大的天机大陆上立足的。无非就是一坛酒而已,夸得这般神乎其神、世间难寻岂不是打了他们的脸?他就偏偏不信了,难道大雍皇后一死,还再没有人能喝到那什么浮醉三生不成了? 从思绪中缓缓抽离出来,萧陌抬头轻瞥了他一眼,眸光似冰,直冻得人心胆俱寒:“自然。否则以我大雍之国力,贵国的美酒生意还能遍及天机大陆?” “你……”被人这般居高临下地强势压住话头,对于祁连域来说,实在是生平少有,当即怒火翻涌之下就忍不住反唇相讥:“那还真是可惜了,昭贤皇后英年早逝,看来是上天造化,注定大雍无此机缘啊!” “上天造化……”冷冷地吐出这几个字,萧陌双眸虚眯,还不待席间其他人有所反应,就见他一掌将案上的玉箸给击飞了出去。 那象牙色的一片虚影如疾风般电闪而过,再看之时,祁连域的冠发已被其中一支玉箸打散,凌乱地披落下来。而另一支,则堪堪贴着他的面门飞过,在将颧骨都擦红了一片之后才直直地钉入了大殿的梁柱之中。 没人料到萧陌会有此一招,一时之间,整个清河殿陷入了一片诡异的静谧之中。所有人都呆若木鸡,俨然是被这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镇北王给惊到了。 “嘶——”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使得祁连域下意识地抽了一口凉气。一手拂开额前的乱发,一手触碰脸颊上的伤痕,却冷不防摸到了点点血渍,惊怒之下,祁连域直接跳了起来:“镇北王!这可是在我南诏国内,你莫要欺人太甚!” 南诏国内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楚予珩向来都是以平衡各方为主,而他身为南诏第一世家的家主,到哪儿不是被尊着供着,谁人敢拂了他的面子!偏生今天,在这权贵云集的午宴之上,他被一个外来王爷当众搞成这般狼狈模样,简直是岂有此理! “那你可知,你所议论之人,乃是我大雍的**?”缓缓站起身来,萧陌通身的冷意几如实质:“若不是尚在南诏,你以为,本王还会让你有机会站在这里乱吠?” “咳咳。”清了清嗓子,楚予珩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看着披头散发、面容带伤还气急败坏的祁连域,心情竟是好得出奇:“安国公,你僭越了。镇北王已是手下留情,你该谢恩才是,再出言顶撞,丢的,可就是我南诏的脸面了。”说着,他又转向萧陌,面上的笑容真诚而饱含歉意,看起来惭愧极了:“是朕平素里对他们太过宽容,以致于多喝了几杯就开始脑子不清楚了。酒醉之人胡言乱语,还请王爷不要放在心上,伤了两国和气就不好了。” “皇兄真是能和稀泥,明明看戏看得那么开心。”撇了撇嘴,楚予瑶看着祁连域黑着一张脸不甘不愿地跟萧陌请罪,而后者则仍是一脸冰霜、勉为其难地表示不介意,就不禁对着一旁的宁玄意发牢骚:“一个个都那么会演……玄意姐姐,你说他们一天到晚都不会觉得累么?”边说边去扯身侧之人的胳膊,一触之下,竟发现宁玄意的双手冷的好似没有活人的温度,吓得她霎时就低呼了一声:“玄意姐姐,你怎么了?” “嗯?”因着她们的位置实在靠前,而楚予瑶的这一句话又没来得及控制音量,才一出口,就引得楚予珩和萧陌齐齐望了过去。 “我没事,有些不舒服,就先退下了,劳公主替我向君上告罪。”匆忙站起身来,宁玄意已然注意到了萧陌带着十足探究的视线。克制住微颤的指尖,将自己隐入殿旁宫娥内侍的队伍之中,她努力平复着心绪,缓步走出大殿。 直到看见殿外头顶湛蓝的天空,宁玄意才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的神情晦暗难辨。 还是做不到啊。她原以为自己足够从容镇静,可在面对萧陌那样外露的追思和维护之时,她还是无法抑制地失去了常态。这个男人,明明是冰一样的冷锐森寒、难以亲近,可为何从初识之日起就一直能让她感觉到温暖呢?云千雪只是个已死之人罢了,他再怎么护着她也不会知道了,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第二十八章 随行女子 “你原本就不是心狠之人,何必要强迫自己波澜不兴呢?”垂在身侧的手冷不防被人握住,那熟悉的温度令她只是微微一怔,就再度放松了下来:“你来了啊。” “嗯,大雍的人在这儿,本不打算露面的。但是你出席了,我放心不下。”黎烬牵着她,在雕花长廊之上缓缓地并肩前行,嘴角的笑容恍若此时的天空一般澄澈明朗:“念念,不要太勉强自己,仇恨固然难解,可那也并非生命中的全部。那段过去中的美好,你不需要逼自己忘记啊。” 叹了口气,宁玄意有些无奈:“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萧陌。当年如果不是我,或许,如今的大雍皇帝就该是他了。” 毕竟,论文治武功,大雍先皇的那么多儿子里,唯有四皇子萧陌才是最佳人选。可当初京城动乱成那样,几乎所有有继承权的皇子都在蠢蠢欲动,然而在她代表云府和破阵军选择了萧隐之后,他就毅然决然地站到了她的身后,从此心甘情愿,替他的二哥鞍前马后,只当一个四处征伐的将军王。 她到现在还记得,在大雍之主即将确定的前夕,他们两个曾经有过的那一番对话。 “你会后悔么?原本,你应该比他更适合那个位置的。”她问,同时也是下意识地想要试探。有个优秀太过的兄弟杵在眼前,连她都替萧隐觉得不安。 他当时只是看着她,目光幽深:“我知道你选择了他,这就够了。我总是不会让你为难的。” “哪怕之后你会被猜忌、被放逐,你也不后悔么?” “不后悔。”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她的心里,深深的撼动,重重的铭刻:“你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好的,我既给不了,也希望他能给得了。” 捏了捏女子的掌心让她回神,黎烬大约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这也是他的选择,你若太过自责,想来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停住脚步,宁玄意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埋头于那个能令她感到安心的怀抱之中,半晌之后才闷声道:“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对感情这一项,向来不敏感,也做得并不好。否则,她也不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了。 “找个机会,去见见他吧。”抬手轻抚着怀中女子柔顺如缎的长发,黎烬语气温柔,惑人至极:“我听说,镇北王此番出使南诏,随行队伍中秘密携带了一名女子,我想,你有必要去见上一面。” 回到下榻的四方殿,已是时近黄昏。萧陌看着殿中正缭绕着丝丝寒气的冰盆,忍不住又抬手捏了捏眉心,却始终赶不走满腔的噪郁烦闷。 楚予珩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尽管他看起来性情温和、极好说话,可一旦涉及家国利益,这个男人就开始变得滑不溜手,犹如成了精的狐狸,谈笑风生间就将自己所有的试探和进攻毫不客气地堵了回来,圆融周全地根本没有着手之地。如此一来,想要达到目的,他势必还要另寻他法了。 “王爷,可是事情进展不顺么?”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内殿转出,虽是一身利落短窄的胡服,作男子装扮,可一看那过于精巧秀致的五官,便足以知晓这其实是个女人。 “无妨,我会想办法的。”简单地应了一句,萧陌走近几步,看着面前之人明显消瘦了的形容,一贯冷然的面孔还是不由地闪过一抹忧虑:“怎么不好好歇着?这一路舟车劳顿,恐怕还是伤了身子,我一会儿找御医来给你瞧瞧。” “好歹当年也跟着千雪姐姐在军中待过一段时日,哪就这么娇贵了。”面带倦色的女子浅浅一笑,眉目间的愁绪却更加分明:“我只是担心哥哥和夫君,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叶疏狂和萧陵啊……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萧陌难得地放缓了嗓音劝慰:“疏月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出事的。当务之急,只是你和孩子的安全。” 抬手抚上自己尚还平坦的小腹,叶疏月秀丽的眉头却是越蹙越紧:“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若非寒枭,只怕我到现在还被困在栖月宫中不得脱身。”也不知道留下殿后的兰若和兰芷怎么样了,如果连她们也遭了不幸,那她这一遭的罪孽可就大了。 “只要能和金沙城取得联系,让他们知道你已不在萧隐手中,那主动权就会回到我们这边了。”继续轻言安抚,萧陌素来沉着的一张脸在此时看来格外地具有说服力:“寒枭既有余力助你逃出皇宫,想来他的问题也不大。其他诸事勿论,你先照顾好自己才是正理。” 万一,事情真的糟糕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那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就成了叶家和萧陵最后的血脉了。所以,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要想方设法保住这一大一小。 “王爷,安平公主遣人过来了。”一门之隔,萧陌贴身护卫的声音低低响起,打断了内里两人各自的思绪:“您要不要见?” 安平公主?略略思索了一番,萧陌依稀记起午宴之上那道明快的身影,冰泉般的深眸里却满是疑虑:“她派人过来做什么?” “说是来给王爷您送酒的。”门外的侍卫显然也不清楚这唱的是哪一出:“只来了一个女子,正在偏殿里候着。若王爷不想见,属下立时就去打发了。” 送酒?和一脸莫名的叶疏月对视了一眼,萧陌让她安心歇下,自己则推门走了出去:“不必,本王去见一面便是,你守在这里,务必寸步不离。” 而此时的偏殿之中,朱颜正捧着一小坛酒,满面肃然地等待着此间主人的到来。 说实话,自打跟在姑娘身边以来,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是越来越不够用了。今天,先是姑娘早早地就从午宴上退了下来,接着,也不知道她和主子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就突然打发自己以安平公主侍女的名义来四方殿送酒。 第二十九章 送酒之人 “若是王爷问起,我该怎么说呢?”大雍镇北王冷血嗜杀的名头太响,没有合适的由头就贸然前往,她当真是有几分忐忑的。 “他喝了这酒就会明白的,你只管送去便是。”她家姑娘轻飘飘的话到现在还在耳边回响,好吧,她应该相信的。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虚呢? “你是安平公主身边的人?”一个冷淡的嗓音蓦然响起,恍若冰棱相撞之声,直将朱颜从游离的状态中惊回。急急转身,她敛衽下福,恭敬无比地行了一礼:“是,婢子见过王爷。” 双手背负,萧陌站在偏殿门口的逆光之处,高大英挺的身影犹如山岳傲然,偏生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以致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更甚:“本王记得,并未和公主有过任何交谈。”所以,好端端地为何要跑来送酒,他可不认为单单见过一面就会有人上赶着来献殷勤。 依旧保持着深深下蹲的姿势,朱颜低垂臻首,只是举高了手中的东西:“殿下在席间听闻王爷说起‘浮醉三生’,想必也是爱酒之人,因此才特意遣了婢子来送酒。” “是么。”缓缓地走近几步,萧陌冷厉如刀锋的目光在面前女子的周身逡巡了一遍,这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起吧,替本王谢过公主好意。” 呵,爱酒之人?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酒。想用他心底最深的执念来跟他套近乎,也得抓住重点才是。 眼看他并没有要喝就打算赶人,朱颜也是有些无力。这镇北王果然是个不好说话的,如果她真的是安平公主身边的小宫女,大概当场就要被吓得丢下酒坛跑路了吧?不过可惜了,她还有任务在身,暂时还不能跑呢。 “王爷不妨品上一品,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径直将酒坛开封,朱颜硬着头皮忽视跟前那道冷中带煞、锋利地几乎快要将她凌迟的视线。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她家姑娘的话了,但愿这酒的威力真的足够,否则她怕是要小命难保了。 “你……”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的侍女,萧陌剑眉皱起,刚欲开口斥责,却冷不防被那逐渐四溢开来的酒香给勾住了心神。 那个清冽悠远到若有似无的味道,但又好似无时无刻不充盈在鼻翼之间,每呼吸一口都好像要透进心里一般……那么熟悉而又令人怀念的味道啊…… 一把夺过那酒,直接拎着坛子凌空饮了一口,这下子,萧陌连眼眸中都显出了难以置信:“这……这居然真是……”猛然转向朱颜,他的脸上有着极力压制却仍旧不由自主流露而出的喜悦,十足的惊讶兼之三分的小心翼翼,使得他出口的话语都带了几许颤抖,与方才冷然淡漠的面孔完全不同:“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马上!” 直到站在栖梧阁的院落之中,萧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极度失控的情绪之下做出了什么样的决定。 他竟然,因着一坛酒相信了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还跟着一个小侍女来到了南诏宫中的一处陌生宫苑……冷静克制如他,什么时候也会做出这样冲动鲁莽之事了?人生地不熟,毫无准备还没有暗援,若是此刻有人蓄意要对他下手,无论刺杀暗害还是阴谋诡计,这都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 萧陌啊萧陌,枉你理智了半生,最终也只是栽在了那个人身上啊。暗叹一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已入了彀,那就索性瞧瞧设这局的人究竟打算做点什么吧,正好,能拿出那坛酒的人,他也想会上一会。即便幻想破灭,但凡是能和她扯上关系的,他总是不能放过的。 “镇北王来得这么快,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淡然而温雅的男声悠悠响起,隐约还带着几分熟悉,萧陌循声望去,一看之下就眯起了眼睛:“是你?” 慢条斯理地点了点下颚,依旧是一袭素色白衣绣着缠枝竹纹,黎烬缓步行来,举手投足间优雅天成,风华清傲,翩然如世外谪仙,单是这么看着就赏心悦目极了:“大雍一面甚为仓促,日前听闻王爷也到了南诏,出于礼貌,自是要打个招呼。” “只是这样么?”牢牢锁定着眼前之人,萧陌语意沉沉,倒叫人摸不透他此刻的真实想法:“灵医大人不是号称替我大雍国君外出寻药了么?为何摇身一变又成了南诏的座上宾?” 与黎烬,他确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不过当时看萧隐对此人甚为推崇信赖,他下意识地就不想多搭理。而南诏栖梧阁的名头他则是初来之时就有所耳闻,据说是楚予珩特意为了延揽上宾客卿所设。两相一结合,黎烬现在在他心中已和细作无异,他还愿意站在此地与之交谈就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我与南诏君上本就是知交旧友,来此寻些药材也不奇怪吧?大雍想要跟南诏互市,难道跟我打的不是同一个主意?”一撩衣袍下摆,黎烬意态慵懒地坐下,还顺手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副全然无害的模样:“不过,作为大雍特使,随行却暗中带了一名女子……恐怕真正有所图谋的,是镇北王你吧?” 没料到他话锋会转得如此之快,更没想到叶疏月的行迹竟然也会被这般轻易地道出,萧陌霎时就沉了脸。拢在广袖下的双手暗自蓄力,他的表情平静如冰封的水面,谁也不知道底下暗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你究竟意欲何为?” 轻啜了一口杯中之茶,黎烬瞥了一眼他的袖子,仍旧不动声色:“我既然敢说,自然是友非敌,王爷就不必费心与我动手了。更何况,”他顿了顿,忽然轻笑出声:“我都拿出‘浮醉三生’以示诚意了,你若还不信那就没办法了,想来玄意也不会再怪我。” “玄意……”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又记起临行之前寒枭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萧陌只觉得脑海中立时一片清明:“你说的可是宁玄意?!” 第三十章 故人相认 面露微讶地挑了挑眉,黎烬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倒是将先前的轻忽之态给收了起来:“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一些内情了,挺好,省了我很多功夫。”说着,他站起身来,示意萧陌跟上:“事先提醒你一下,她跟之前大不一样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栖梧阁的主殿之后有个小小的花园,虽然格局不大,但一向打理地极为精致。后来这里有了主人之后,楚予珩又陆续挑了很多奇花异草进来,品味之高、布置之巧,纵然挑剔如黎烬,也说不出什么来。所以闲来无事之时,宁玄意多半会窝在这里的亭阁中休憩,也是看中了这处隐蔽之意,她要交待青葛朱颜办什么事也比较方便。 黎烬便是一直领着萧陌到了这一处,远远看见宁玄意已经在了,他微微一笑,直接停了脚步:“好了,就送你到这儿,剩下的事你们自己谈吧。”她应该,更希望自己去面对这一切吧,而他,只要在她需要的时候站在她身边就好。 “主子,就这么放他过去真的合适么?”青葛不知何时从角落里冒了出来,看着萧陌略带了几分匆忙的脚步,不由地就撇了撇嘴:“您也真是心大,这个镇北王对姑娘可是不一般呢,万一……”那可就没你什么事了。 “呵……”再度望了那边一眼,黎烬竟是毫不在乎地转身离开:“若真有那个万一,你以为当年最后成为大雍之主的人为何会是萧隐?” 萧陌虽好,可也早早就出局了。这么些年过去了,他如果还要百般防范,那也未免太损气度了。况且,他信的是玄意,其他人,又关他何事呢? “有道理啊。”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青葛左右望了望,最后一咬牙,还是朝着宁玄意的方向去了。 主子这么有自信是好事,可他也得尽些贴身侍卫的责任才对。姑娘动不动心暂且不论,若那镇北王有什么非分之想,他也好及时告知主子。嗯,他简直是太聪明了。 而被认为可能有着非分之想的萧陌,此刻正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那张明艳如九秋之桃、魅惑如朗月繁星的面孔,他方才在宴席之上是瞧过一眼的。可是,这么陌生的容颜,真的……真的会是他心心念念、魂梦所牵之人么? “萧陌,好久不见了。”嘴角的笑容既清且淡,宁玄意像是在见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举一动都舒缓极了:“多年未再酿浮醉三生,不知可还有当年的味道?”方才那一小坛,还是她伤势复原之后在影月山庄慢慢倒腾出来的。只是她再不敢尝,也再不敢触碰罢了。 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几步,萧陌紧紧望着她,仿佛看着一个轻易就会被惊醒的迷梦,想伸出手去,却唯恐一碰之下她就会再度消失不见:“千雪……你……” 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模样?他原以为,黎烬所说的大不一样只是指性格或者其他,可是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面貌尽改、音容不再! “昭贤皇后云千雪已经风光大葬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只是宁玄意。一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女子罢了。”面容之上隐隐带着讥诮,女子的眼底平静无澜,似是看尽了人间苦楚、万世沧桑,再不复往昔的半点神韵。 “宁玄意……对,寒枭把事情都告诉我了,你是宁玄意……你是……”无端地觉得苦涩难言,萧陌几乎是扶着身前的石桌才能勉强站稳。 他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本以为已经谢世的人还好端端地站在眼前,他纯然是惊喜而感佩上苍的,可面对着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她,他在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什么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明明很高兴看见她,高兴地快要疯了,但是隔着这般近的距离细细地打量,他却只剩下了满满的心疼和悔恨。 “你的武功……”低哑着嗓音才开了个头就猛地刹住,萧陌简直怀疑自己今天没带脑子出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这不是纯粹在戳她痛处么? “比废人要好上一些,跟以前是比不了了。”看着他面容之上显而易见的懊丧,宁玄意反而是不以为意地笑出了声:“没关系的,托他的福,只是换了张脸、废了一身功力而已,你不用这么介意。”和云家全族以及破阵军比起来,自己已经幸运太多了,毕竟,她还活着。 而已么?明白她话中深意,萧陌忍不住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情绪已比先前缓和了不少:“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没能救下他们。”哪怕他一听到她薨逝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星夜赶回,雍都之中的满地鲜血依然是无法避免。 其实,又何止是云家和破阵军呢?林太傅和定亲王,他的老师和皇叔,那是何其无辜之人啊,他还是一样救不了。 “不是你的错。”抿紧了双唇,宁玄意凤目微扬,其间似乎有着浓重的血色酝酿开来,令人毛骨悚然:“他的决定向来就少有人能挽回,连父亲都曾说过,他有一副天生的帝王心肠。”只可惜,当年天真如她,自视甚高地觉得自己能捂热那颗心,觉得只有自己才是他的救世主。 呵呵,天意弄人。最后第一个尝到这份冷硬苦果的,偏偏就是她自己。 “对了,寒枭他还好么?”云府上下被屠戮一空之后,大概知晓她身世的也就只剩叶疏狂和曾在她身边担任副将多年的寒枭了。前者还在边塞镇守,想来萧陌暂时也无暇顾及,可作为禁军大统领的后者,常年在御前行走,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局了。上次黎烬去往雍都,本想顺便将寒枭带回,可谁料盘桓多日,竟连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探听到,最后也只能作罢。 点了点头,话题被岔开之后,萧陌的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几分:“只是行动上有所限制,目前还无大碍。”在那个位置上经营多年,寒枭也不是全无人脉和势力的,萧隐固然对其心存忌惮,却也不会随意出手。恐怕这一君一臣,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拉锯战。 第三十一章 金沙城变 “那就好,想必以他的能力,要全身而退也并不是什么难事。”想到那个素来木着一张脸的男人,宁玄意还是略感欣慰:“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把疏月从宫中带出交到你手里了。” “看来你都打听清楚了。”轻扯起嘴角,短短的几句交谈,已经让萧陌找回了曾经的感觉。尽管容颜变了,可她还是那个运筹帷幄、世间万物尽在股掌之间的女子:“疏月有了身孕,再留在雍都实在不妥,我只得冒险将她带离,来南诏看看是否有机会能让她安置下来。” “疏月有孕了?”诧异地挑高了眉毛,宁玄意着实被这个消息给惊了一跳:“这一路上山高水远、舟车颠簸的,她的身子可还无恙?” “我也有些担心,所以来这里之前还在打算要找个御医,”提起这事,萧陌的眉头便又不自觉地皱成了一团。他是个大男人,又常年在外行走,府中更是到现在连正妃都没有,要他照顾一个身怀有孕的女子,实在是比领兵打仗还要困难。可偏生叶疏月又是他的弟妹,堂堂亲王妃之尊,这不尴不尬的,托谁都不合适,他纵然有能力将她安置妥当,但也免不了各种为难。 光看这男人的脸色就能知道他在纠结些什么,宁玄意暗自哂笑,随即就扬声唤了侍立在亭台数步开外的朱颜:“你去一趟四方殿,将平南王妃接过来。若有人问起,你知道该怎么回答吧?” “是,我这就去,姑娘放心。”微微福身,朱颜正要离开,却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了自家主子极其漫不经心的声音:“还是我去跑这一趟吧,顺便给她把把脉,一步到位,省时省力。” 就知道他肯定没走远。失笑地摇了摇头,宁玄意难得客气一回:“也是,你去的话想必也无人敢问什么。那我就先谢过了。” 隐隐的似有冷哼的动静传来,白色的流云袖一拂而过,那人便已经走远了。朱颜略一踌躇,旋即退得更远了一些,亭中再度只剩下了宁玄意和萧陌两个。 “你和他,似乎感情很好?”沉默了好半晌,萧陌才问出了这么一句。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人关系匪浅,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听她亲口说明。 自从寒枭告诉自己,他所认识的那个云千雪其实并非真正的云家大小姐,而是右相云归远多年前讨伐泽国带回来抚养的灵族遗孤,他就明白,他对她的了解,原来从一开始起就少得可怜。 她叫宁玄意,是泽国灵族的公主,在大雍剿杀那个神秘族群的当天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除开云千雪那一层身份,他对她的了解,便只剩下了这么多。初初知晓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相信,所以眼下,他固执地想要听见这个人亲口叙说,哪怕是关于她过往的任何一点细节都可以。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现在,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低叹出声,宁玄意的表情逐渐凉薄,像是被勾起了某些并不愉快的记忆,瞬间就失去了微笑的能力:“如果不是黎烬,我大概真的会躺进昭贤皇后的棺椁里,顶着他妻子的名头,无论生死都摆脱不了。” “千雪……”看着她再无丝毫往昔痕迹的脸,听着她仿佛冷到骨子里的语音,萧陌只觉得像有刀子在剐着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剐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疼得快要窒息而再不能言语:“对不起,我没能及时赶回去……”甚至于,都不知道她曾被萧隐押入诏狱,受尽了各种刑罚。 那时候,他和萧陵、叶疏狂没有一个在她身边,她孤身一人,在虎狼环伺的雍都中苦苦挣扎,内心该是何等的绝望和凄凉!自己当初明明决定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可是只一眨眼,他就这般轻易地食言了。 “就算你赶回来也避免不了,左不过是再牵连进一些人来,又是何苦呢?”宁玄意从来都是一个极其理智的人,要她迁怒萧陌,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都过去了,多思无益,重要的是以后。”说着,她的思绪便又回到了眼前:“边塞如今的状况如何了?你这般毫无准备地急着将疏月从雍都带离,可是宫中出事了?” “你的事情之后,萧隐性情大变,脾气愈发暴戾不说,还越来越疑神疑鬼。”想到前些时日偶尔见到那人状若疯癫的模样,萧陌的神情中就满是冰冷:“因为担心叶疏狂和萧陵同去边塞会不受控制,他便将疏月扣在宫中以为人质。刚开始的时候,两边都还相安无事,金沙城也时有捷报传来,直到他亲自派遣杨益作为监军前往西北,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了。” “广平侯杨益?”不假思索地吐出这个名号,宁玄意倒还当真记得他。靠着祖上荫封袭来的侯位,明明是武将世家却偏生一天都没有上过战场,笔杆子嘴皮子耍得一流,小心思小胆量也足够,可论及行军布阵、身法武功,他估计最多也就能跨马游个街。根本是绣花枕头,半点都指望不上。就这么个人,畏缩在武官队列里大半辈子,临了临了被派去做了两员沙场悍将的监军,萧隐这一手,玩得不可谓不阴毒。 “对,就是他。”和宁玄意的想法差不多,萧陌对于自己兄长所使的手段,着实也是无法苟同:“他去之后没多久,就听闻军中时有摩擦,并渐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恰在这时,疏月被诊出身怀有孕,萧隐便立刻着人将消息传去了金沙城。再后来,我就探听不到半点有关边塞的动静了。” 无论是军情或是私下的音讯,什么都打探不到。整个金沙城,似乎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一般,送去的信、派去的人,均是不见回转,如斯情景,不用多说他也知晓定然是出事了。 果然还是出了岔子。这些天来的不祥之感到底落到了实处,宁玄意觉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被揪了起来。叶疏狂,萧陵,这两个人难道也…… 第三十二章 人间蒸发 “如果真的如我们所料,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那疏月和她腹中的骨肉势必会被萧隐所不容。我不敢拿他们的安危去赌,”萧陌面沉如水,或许是因为愤怒太过,他的情绪反而一点一点地平静了下来:“好在宫中还有寒枭,又有黎烬那个现成的借口,否则只怕连宫城都出不了。” “疏月还不知道金沙城的情形吧?”抿着唇沉吟了良久,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宁玄意抬眸看向了萧陌:“我的身份也暂时不要告诉她,她若问起……你便说是因为黎烬的关系好了。” “你……”如今再不适合唤她旧名,可那陌生的两个字也全然出不了口,萧陌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他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那位南诏君上应该也不清楚你的身份吧?”既然要瞒,那就索性瞒彻底了。尽管他还没有洞悉她隐于南诏的目的,可只要是能帮得上忙的,他一定不遗余力。 “嗯,他只知我是黎烬的师妹。”微微颔首,宁玄意眸光闪烁,明知萧陌的未尽之意却故意避而不谈:“疏月就交给我吧,楚予珩此人并不简单,你小心应付。” 就这么,想和他划清界限么?隐含涩意的目光在那张明媚鲜妍的面孔之上寸寸流连,萧陌终究只是略弯起了唇角:“好,我会的。” 若这一切就是你想要的,那我无论怎样都会答应你。哪怕,你是要我离开也一样。 过去的云千雪,而今的宁玄意,都注定是他命中一劫,躲不开,放不下。明明是蚀心腐骨的毒药,偏偏他却甘之如饴,自寻死路到如此地步,谁还能救得了呢? “念念,你心软了。”不知何时,黎烬已经回来了。跟她并肩而立,他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后,如工笔画勾勒出来的眉目之间一闪而过看好戏的期待和调侃:“他显然是准备站在你这边的,要颠覆大雍,还有比他更趁手的利器么?” 大雍镇北王啊,那可是和曾经的云千雪一样,是大雍的保护神之一呢。如果他倒戈相向,那场面一定会极其的精彩。 “从理智上来说是这样,但凭心而论,我不能再利用他了。”揉了揉额角,宁玄意何尝不明白:“大雍对他的意义与我不同,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令他半世英名一朝丧……我会良心不安的。” 萧陌从来都没有对不起她,反倒是当年,她为着萧隐,押上了那个男人对自己的感情,软硬兼施地迫他表了态,自愿退出了帝位之争。细算起来,倒是她亏欠的多了,又怎好意思再来一遍呢? “对了,你已经把疏月接过来了么?”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宁玄意发现身边要关心的事情还有很多:“她的身子怎么样,可否有问题?” “脉象平和但稍嫌羸弱,我已经开了方子让青葛去煎药,想来好好温补个一段时间也就可以了。”回答地很干脆,黎烬侧头看她:“要去见见她么?” “还是不了,我现在的身份,跟她保持距离比较好。”既然疏月没事,那她也就放心了:“当务之急,还是金沙城。萧隐已经对他们出手了,叶疏狂和萧陵,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听萧陌所言,金沙城已被萧隐完全控制,难怪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摩挲着下巴,黎烬眨了眨眼:“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啊。” “你?去金沙城?”先是讶异了一下,宁玄意想了想,居然也颇为赞同地点了头:“还真是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而相对于南诏这边紧锣密鼓、有条不紊的行动,此时的大雍皇城之内,却是意外地乱成了一锅粥。 泰和殿中,萧隐身着寝衣、长发披散,本该是公子如玉的闲散气质,可眉宇间的阴戾和这段时间以来迅速消瘦下来的身材,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独剩了令人胆战心惊的诡秘森寒,连多看一眼都不敢。 总管五城兵马司的都察院指挥使李宏匍匐于地,战战兢兢地等候着大雍之主发落。他读书虽不多,却也在这一刻深切感受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若是可以,他简直恨不得自己有隐身遁地之术,能第一时间消失在这里,总也好过一筹莫展地等着天威降临吧。他还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因为找不到一个人就英年早逝的一天。 “你是说,整个雍都都细细搜过一遍了,就是没有平南王妃的消息?”低沉喑哑的声线恍若地狱之音,冷冷地在耳畔炸响。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李宏的冷汗就密密地下来了,顷刻之间就沾湿了衣袍:“是,微臣亲自率人前往,能查的地方都查过了,但仍旧一无所获。”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抬头瞄了萧隐一眼,略略有些迟疑:“微臣觉得……平南王妃或许已经不在雍都之内了。” 否则,这么大个人要怎么躲过五城兵马司还有巡防营的搜查?除非,她在全城戒严之前就早早地离开了,所以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在雍都……”冷哼一声,萧隐的口气并没有变得太好:“那她还能去哪儿呢?” 叶家本就人丁凋零,连叶氏兄妹二人早年都是放在云府由云归远一起教养的,叶疏月根本受不到宗族的庇护。而云府已然不存,萧陵又自顾不暇,她便是要出京,单靠一人之力也压根做不到吧?如此说来的话…… “你先下去吧。”眯了眯眼,萧隐的语气稍缓:“京中的戒备还是不能松懈,一有相关消息就及时报上来。” “是,微臣遵旨。”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李宏躬着身子退出大殿,直到呼吸着夏夜燥热的空气,他才放心地抬手拭汗。可才刚擦了一下,就看到跟前站了一人,那迤逦的繁复裙裾之上用华贵的金线绣着大片的牡丹,吓得他立时就又跪了下去:“微臣不知贵妃娘娘驾到,无意冒犯,还请娘娘恕罪!” 第三十三章 纷繁复杂 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跪地请罪之人,齐月柔只觉得没意思得很:“起来吧,本宫也并没有要怪你的意思。”怎么就吓成这样了,堂堂都察院指挥使竟然就这么点胆量,也难怪始终都找不到叶疏月的踪迹了。 “是,多谢贵妃娘娘!”努力平复着心绪,李宏站起身来,半垂了双眼立在一旁,心中一边打鼓一边暗叹自己今日是不是不宜出门。 大晚上的被皇帝陛下火急火燎地宣进宫中问话也就罢了,偏生刚一离开虎口转头就碰到了面前这主儿。如今皇后薨逝,齐贵妃自然就是正经的后宫之主,再加上她还有个权倾朝野的左相父亲,真是一言不合就能轻易把自己给碾死。也不知道那平南王妃究竟是何状况,平白无故消失就不说了,还引得当今权势最盛的两位轮番问询……照这般下去,他的这条小命是绝对要交代了。 “你夤夜入宫面圣,可是打听到平南王妃的下落了?”漫不经心地看着指尖染得鲜红的蔻丹,齐月柔的口气很平常。好似她大晚上不在栖月宫而守在泰和殿门口真的只是个巧合,至于叶疏月么,更不过是随口一问而已。 “回娘娘的话,并没有。”一说到这个,李宏就忍不住汗颜:“只是陛下急于知晓进展,所以召微臣入宫相询。”说实在的,他也不明白为何萧隐会突然如此迫切地想要知晓结果。平南王妃失踪也才不过五日,先前明明都还不甚在意的模样,怎么现在一个个都急着要找人了。 表面上看是只失踪了五日,可那个女人把贴身侍婢留下行瞒天过海之计,实则乔装逃离都已快一个多月了,他能不急才怪。不过想来,也是金沙城那边的事情办妥了,否则,他又何必在这个时候上赶着要处置叶疏月呢?面上一闪而过讥讽的冷笑,齐月柔继续问道:“那陛下可曾说什么吗?” “这倒没有。”想起萧隐方才的举动,李宏还是十分的不解:“陛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也没有多作吩咐就让微臣离开了。” 想到了什么……齐月柔的一双秀眉不自觉地皱起,就这样?这算什么?她赶过来这一趟可不是为了听这么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的。 “贵妃娘娘还有事么?若是无事,微臣就先行告退了。”李宏拱了拱手,心下却是有些不安。泰和殿虽然是皇帝寝宫,但毕竟已在前朝后宫交汇之处,他一个小小的指挥使,停留在这里太久实为不妥,还是尽早离开为妙。 “嗯。”一拂袖袍,齐月柔也不欲多言,转身即走。她本就不耐过问叶疏月的事情,如果不是父亲过于谨慎,非要她来探听一二,她才懒得跑来这里。 “微臣恭送贵妃娘娘。”半躬着身子目送那个女子离开,李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这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翌日,早朝过后,听闻贵妃娘娘凤体违和,左相齐佑特意到栖月宫中问安。因着时间尚早,齐月柔还在用着早膳,见到自家父亲进来,当即就笑着招呼出声:“今日御膳房的燕窝粥做的极好,父亲也用一点吧。近来朝事繁忙,您也该注意保重身子。” 径直在桌前坐下,接过碧荷递来的碗筷,齐佑却没有吃的心思:“昨日之事可有眉目了?陛下那边都是怎么说的?”平南王妃到底是住在栖月宫中的,无端失去了踪迹终是不好解释,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在这上面扳回一程,不然就是平白将偌大的一个把柄送到了别人手上。哪怕,那个人是当今的天子也一样。 姿态优雅地喝完最后一勺,齐月柔端起手边的花茶漱口,之后才慢悠悠地回答:“能有什么眉目,五城兵马司的人撒了那么大张网,也仍旧一无所获。陛下那边就更别说了,他的心思,又岂是区区一个李宏可以摸得透的。” “李宏摸不透,难道你也一样么?”重重地将青瓷小碗放在桌上,齐佑霍然起身,看向女儿的目光几乎都要冒出火来:“你作为一宫之主,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丢了,你以为他不怪罪这事就算完了?!” “她叶疏月要逃,连这满宫城的侍卫都能骗过去,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拿她怎么办?!”日日被这么催着逼着,齐月柔的心火也高了,当下不管不顾地就跟齐佑对上了:“他若要发作也无非就是想找个替罪羊,到时父亲大义灭亲把我送过去也就完了,保管牵扯不到齐家满门!” “你!”猛地一拍桌子,齐佑被她噎得脸都气绿了,素来柔和的五官扭成一团,看起来极为的骇人:“我怎么会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 好在碧荷尚还识趣,一早就领着底下众人退出去了,否则这父女二人对峙的场面传出去,他齐家在京城的脸面也就丢尽了。他是越来越不懂,为什么当初还算聪明伶俐的女儿在入宫之后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凡事不计后果不说,还愈发听不进身边之人的劝诫。也幸亏云千雪已死,云家已灭,不然还不知道她接下来会闯出什么样的大祸来。 “叶疏月失踪你绝对难辞其咎,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陛下迁怒之前把先前的窟窿给堵上。为父这也是替你着想,你知道么?”沉默着平复了好久的心绪,齐佑这才调整了语气,转而开始动之以情:“我让你去探听陛下的意思,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将先机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不管事情接下来的发展如何,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感觉到了父亲在示弱,齐月柔当然也是见好就收。叹了口气,她直接就摆出了一脸的无奈:“父亲以为女儿不想么?可陛下最近连我都不见,张德那边又是滴水不漏,什么都问不出来,我还能怎么样?”说着,她就将自己昨天询问李宏的事从头至尾描述了一遍,也是想看看,自己这个一贯精明的父亲能从这样的对话中揣摩出些什么来。 第三十四章 地牢夜谈 “陛下居然没有责怪于他,这倒是蹊跷了。”眉头紧锁,齐佑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按照李宏的看法,叶疏月定然是离开雍都了……”这么说来…… “寒枭!”一道灵光骤然闪过,齐佑差不多要跳起来了:“寒枭!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把叶疏月给藏起来了!”萧隐必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对李宏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而要在守备森严的皇宫大内将一个人偷偷带出,除了曾经的禁军大统领寒枭,也再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了。 “寒枭?”被父亲过于激动的反应吓到,齐月柔愣了一下才接过了话头:“可他,不是被陛下卸了任圈禁在统领府中么?又怎么可能会在宫中出入自由,甚至还从栖月宫中将人带走并部署好一切善后事宜呢?” 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要知道,即便是栖月宫周围的侍卫,那也是她齐家之人,根本不是一个寒枭就可以买通的。如果那个男人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她和萧隐在宫中的所有耳目,那也太可怕了。 “哼,你别忘了,他也是从云家军里出来的,还曾一度是云千雪身边的得力副将!”咬牙恨声道,齐佑对云氏一族的愤恨,似乎在这一刻又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云归远一家就没有个省心的!当真是半点都不能放松!” “那父亲,知道了寒枭以后呢?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反正云家都死光了,齐月柔还没有跟死人置气的兴趣:“陛下既然也想到是寒枭在暗中搞鬼了,是不是就没我们的事了?”罪责也有人背了,叶疏月的下落也有迹可循了,他们还有掺和的必要么,隔岸观火多好。 微微上挑的眼眸中闪烁着分明的狡诈算计,齐佑摇了摇头:“那可未必。你想想,刚知道平南王妃之事时,陛下可有现在这般焦急疑虑?”竟然坐立不安到大晚上直接召见都察院指挥使,这可不是萧隐平素的作风。 这意思是说,在萧隐的眼里,叶疏月忽然变得重要起来了?齐月柔难得福至心灵,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难道是金沙城那边有了变故?!” 所以才急着想要重新握住平南王妃这颗棋子,这颗在他对金沙城动手之日起就变得可有可无的棋子。 “叶疏狂和萧陵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除去的,一定是计划出岔子了。”知晓对手可能脱逃,齐佑的眼神非但没有变得凝重,反而是逐渐透出了一股兴奋,就好比是看到了鲜血的恶狼,生生被激发出了捕猎的本能:“如果真如我们所想,那事情就大有可为了。” 不知为何,尽管从小长在齐佑身边,可每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情,齐月柔总觉得不寒而栗:“父亲,你……打算做什么?” “没什么,当务之急,还是先陛下一步找到平南王妃。”多次下来,齐佑也看清了这个女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特性,索性什么也不告诉她:“对付云家出来的人,我可比谁都有经验。等着瞧吧,陛下想从寒枭嘴里套话,怕是只能失望而归了。” 诚如齐佑所说,萧隐此时,简直是连杀了寒枭的心都有了。 隔着一扇牢门,他披着玄色的缎面斗篷,定定地看着牢中那个一身单衣、遍体伤痕的男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副宁折不弯的臭脾气,真不愧是从她身边出来的。”神情漠然,语气寡淡,可偏偏字里行间都难掩厌恶之意,显见得萧隐是动了大怒了。 “承蒙陛下夸奖,当真是不胜荣幸。”寒枭鬓发散乱,中衣染血,屈膝坐在一地潮湿发霉的枯草中。零星的火把光亮映着他颀长的身影,在这昏暗阴森的地牢中显出十分的寥落和凄清,却意外地并不狼狈。虽然嘴角的血迹和身上狰狞的伤口都表明他不久之前才上过刑,但军旅多年,铁骨早铸,那通身的气息流转,仍然圆融浑厚,找不出半点破绽。 “因为你是她选中的人,所以朕给了你足够的耐心,让你到现在还能活着。”冷冷地盯着狱中之人,萧隐的眸光沉得好似暴雨将至的天空,暗黑中掺杂着怒色翻滚:“告诉朕,平南王妃在哪里?” “呵。”嗤笑出声,寒枭素来冷着的一张脸因着这点表情而于瞬间显出了十足的桀骜:“不知小姐于九泉之下听到这话会不会对陛下感恩戴德?萧隐,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么?你连她都下得了手,连她的家人都能杀,还在乎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么?!” 直呼其名,对云千雪也恢复了以往军中的叫法,寒枭此时,已经彻底的不管不顾了。 “我没有对她动手!”一拳狠狠地捶在牢门之上,巨大的声响霎时回荡在幽深的地牢里,空落落的,像是能击碎人的心:“她如果不从诏狱离开,那便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我从未想过要她死!” 一双鹰眸含着几如实质的讽意,寒枭像是从未认识过萧隐:“我原以为,你再如何帝王心术到底也还是正人君子,如今看来……呵呵,小姐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 当年孤军入阵的云大小姐是何等样的身手,如果她在诏狱之中确实安然无恙,又怎么可能会在逃出之后葬身兽口、死无全尸?以她的心性,都被逼得甘冒一死的风险也要逃离,那个地方的可怕之处便足可想见了。这么显而易见的关窍,这个男人难道会不知道么?分明是不愿多思,不敢多想,也亏得他还有脸这般振振有词!堂堂大雍的君主,被揭去那冠冕堂皇的一层皮后也不过是个懦夫! “你找死!”袖中寒芒暴涨,再看之时,萧隐手中一柄锋利的细剑已然抵住了寒枭的咽喉。他们两人的距离本就极近,一个出手迅疾,一个无意反抗,即便中间有着栏杆相阻,也不过是形同虚设。那雪玉一般锃亮的剑尖挟着主人漫卷的杀气,轻易就刺破了最表层的皮肤。接着,一线鲜红呈现其上并逐渐蜿蜒而去,乍看之下,尽是妖娆诡谲。 第三十五章 两件信物 “雪玉袖剑。”垂眸望着喉间只差寸许就能置自己于死地的东西,寒枭下意识地就唤出了这四个字:“它,竟然在你这里……” 这样独特的兵器,只消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更何况,这一柄细长锐剑最早的主人,是他的小姐。 闻言,萧隐持剑的手不由握紧,而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却是完全不受控制地开始轻颤。是啊,她的剑,他还收着,而她的人、她的心,他却已经留不住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一国之君?”当年,他初初上位,大雍四野不宁,尚在军中四处征伐之时,那一身武士服的女子墨发高束,作男儿打扮,却清逸如晨间之露,飒爽似夏夜之风:“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有件衬手的兵器防身才好。逸山,这柄袖剑名为雪玉,最适合贴身佩戴,无论何时,你都得收好。” “为何偏偏要将它给我?”他虽不忍拂她之意,但接过的时候,心中却并没有多在乎。直到她望着自己,用那样郑重的语气回答了一句。 “因为我怕有顾及不到的万一、思虑不到的意外,带着它,多少能护你周全。” 千雪啊,他的千雪,总是那么为他着想,时时忧心…… 于是这一柄雪玉,他一带就是五年,不管何时何地,袖中那一抹微凉的存在都已经成为了习惯。就好像刚刚,在他对寒枭动了杀念的同时,它便立刻出现在自己的手中。仿佛,也和过去没有了丝毫的关系,不再寄托着思念和牵挂,而只是单纯地,恢复成一件冰冷的杀人工具。 “能死在雪玉之下,是寒枭之幸。”闭上双眼,寒枭嘴角淡淡的笑意很是安然。他已做了自己能做和该做的一切,早就可以追随云氏一族于地下了。在死之前,还能再见到她的遗物,这便是上天垂怜,他,此生无憾了。 手中寒凉的袖剑在这一刻犹如于火中炙烤过一样让他不安,萧隐目光几变,最终,还是浓重的苦涩席卷而来,令他在一刹那几乎有了落泪的冲动:云千雪,这一仗,到底还是你赢了。我根本,无法从你将从心上抹去一丝一毫啊。 等了许久,那预期的疼痛都还迟迟未至。寒枭甫一睁眼,就看见萧隐缓缓地将剑给收回了袖中:“她若知晓我以此杀你,恐怕会地下难安。”说着,也不再询问叶疏月的事情,宛如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一般,慢慢的,踱着步就出去了。 “咳咳。”抚着喉部一阵轻咳,寒枭注视着那个略显萧瑟的背影,眼中流露而出的,却是夹杂了点点怜悯的讥讽笑意:“雪玉……呵呵,这一次,你只怕是真的会错意了……” 望着静静躺在自己枕边的那一支紫玉箫,宁玄意一时之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有多少年,再没见过这支萧了?自从云府一别,她将它赠予了黎烬,这一抹紫色就只留在了记忆中。那是她儿时就不离身的东西,是父亲遍寻了泽国上好的玉料,最后亲手为她制作的生辰礼物。一支白玉笛,一支紫玉箫,均是十分罕见的暖玉质地,还恰巧出自同一块玉石。偏巧白的无暇,紫的瑰丽,彼此泾渭分明却又同根同源,当时看见原石都觉得玄异非常,更遑论打磨雕琢成了如此精细的一对乐器。 “念念擅长吹笛,这一支白玉笛就放在你身边。”父亲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她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暖暖的温度。 “那紫玉箫呢?难道就不给我了?”不满地撅了小嘴,小女儿家对于美好事物喜爱总是胜过一切的。 “自然也是你的。”母亲掩面微笑,却和父亲一样的意味深长:“只是这箫笛是一对儿,将来,念念要找一个擅长此物的,这紫玉箫就是你们之间的信物。” “黎烬就会箫啊,把这个给他就好了。”自己当时还不懂双亲话语间带笑的深意,只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么个人。父亲常说,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她看来,若这世上真有像玉一样的男子,那大概也就是黎烬的样子了。玉箫配玉人,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么? 只是那时候到底也没有送成。紫玉箫到黎烬手上的时候,她已是即将出阁的云府大小姐云千雪,而她的夫君,是大雍无上的君王。 “久经离散,一别多年,没想到再见之时你居然已经要嫁人了。”那时,她和黎烬相认不久,可他说出这句话时的黯然她看得分明:“玄意,我只问一句,你是否……真的认定他了?” “是,再没有人,会比萧隐更合适了。”她回答的轻快,但也坚决地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黎烬,你会祝福我的,对么?” 抛开云千雪的身份,他才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黎烬在她生命里,总是占据着一个极其特殊且重要的地位的。就算她不在乎全天下的人,也无法不在乎他。 “只要是你做出的决定,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你的身边。”他回以一笑,却笑得那般寂然和萧索:“玄意,我只要你快乐就好。” “所以,以此为凭,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忘记你说过的话。”迟到了好些年,她终究还是把这份礼物给送出去了。 而黎烬,看着那玉箫许久,却是并没有伸手去接:“王上和王后的意思……它的主人,不应该是我……” “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信物,与父王母后无关。”为了和云归远、云夫人作出区别,她用了很久都没有再唤过的称呼。一语出口,泪水霎时就沾湿了羽睫。 “好,我收下。”从小到大,他就没有拗过自己的时候。因为他永远,舍不得看见她的眼泪啊。 “姑娘,你怎么了,可是有哪儿觉得不舒服么?”踩着平常的时间点来服侍宁玄意梳洗,朱颜进门才发现她还没有起身。半倚着雕花的梨木大床,女子手握着一管紫玉箫,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得出了神,整个人看起来恍恍惚惚,确像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第三十六章 飞鸽传书 微微一笑,宁玄意抬头看向她:“没有,想起一些往事罢了,倒又让你担心了。” “姑娘总是那么客气。”扶她下床更衣,朱颜难得的显出了几分小女孩的娇俏可爱:“主子临行前可是特意吩咐过,如果他回来之时您还是这般消瘦,那我和青葛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所以,哪怕是为了我们两个的小命,也得请姑娘您千万好好养着。” 知晓她的用意,宁玄意也只能笑着应下。感受着手中温润的触感,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牵挂起了那一个人:“他昨天是连夜离开的么?”想来,也应该是很晚了,否则,她不可能不知道他将紫玉箫放到了自己枕边。 “临近破晓才走的。”一边熟练地将宁玄意顺滑的长发挽起,朱颜一边回答着:“主子还特意留下了几副药方,说给平南王妃调理身体用的,我一会儿就去煎上。” 能让性子疏懒的主子不遗余力地四处奔波,甚至周到体贴到连一个本来不搭边的朋友都考虑在内……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这两人之间的牵绊有多深。枉她曾经还一度以为,自家主子就是不食人间烟火,清心寡欲,眼里看不到任何人。没想到,只是他眼里心里都早早地住下了这一位,所以这世间除宁玄意以外再无其他。 紧了紧手中的玉箫,宁玄意却是不置可否:“平南王妃那里,这一段时间还要你多加照看。” 毕竟,南诏宫中的御医再好,那也是外人,难免多有不便。朱颜跟在黎烬身边多年,一身医术也很是不弱,有她亲自照料,疏月那边她才能放得下心。 “我会的。”点头答应,朱颜刚想再帮自家主子美言几句,就见青葛已然端着早膳走了进来。一张清秀的脸孔之上尽是不满,活像是谁欠了他钱不还似的。 自菱花镜里将青衣少年的表情尽收眼底,宁玄意兀自好笑,一时之间,倒是转开了思绪:“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就摆着张脸?莫不是安平公主又给你气受了?”在她眼中,青葛还是个孩子,因此多数时候,她还是乐意哄哄的。 “那个大雍的镇北王,这会儿就过来了,说是有事要找姑娘你呢。”嘴撅得老高,青葛显然连传话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他现在算是发现比安平公主更难缠的角色了。与大雍这位冷面王爷比起来,前者充其量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丫头,要打发也容易得很。可偏偏外面那个,打着正事的幌子,真是赶人都没理由。硬生生地看着他在姑娘面前晃,自己简直都要帮主子捏着一把汗了。 萧陌来了?诧异地挑高了眉头,宁玄意顿时就有些不安。难道是雍都出什么事了?否则,以他向来谨慎的性格,根本不会这么不加掩饰地就跑来栖梧阁的。 “今天一早接到了雍都的飞鸽传书,说是有人在暗中探听此次出使南诏的具体随行人员。”被宁玄意不幸言中,两人才在花厅正对而坐,萧陌说出的讯息就令人不怎么愉快了:“而且似乎排查的很快,矛头直冲我而来,想必是疏月的事被发现了。” “能有这样的机敏反应和迅捷速度,非手中权柄显赫者不可为……”理了理头绪,宁玄意镇定的很:“如果再加上针对你这一条,那就一定是齐佑老贼了。”停了一下,她这才开口问道:“可知寒枭现在怎么样了么?”如果齐佑能疑心到出使南诏的使节团里,那寒枭助疏月逃离的事情就必然已经被发现了。这样的话,他还会有什么好结果么? “听说,被暂时关进了地牢之中,萧隐还在逼问他疏月的下落。”想着那虽然简短但条条信息皆是关键的传书,萧陌的面色也有些阴郁:“他未必不会联想到我身上,左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也是他跟萧陵平素走的不近的关系,两王明面之上少有交集,便连宫中偶遇都不会多说什么。否则,此次南诏之行是无论如何都落不到他身上的,更别提有机会带人离开了。不过,萧隐也不是傻子,齐佑能想到的,他又如何会疏漏?现下逼问寒枭,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打着别的什么主意。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既然来找自己,那必定就是有章程了:“大雍使团并非铁板一块,你能安排心腹,其他人也不可能没设暗哨。就算你把疏月留在南诏孤身返回,也难保不剩下蛛丝马迹予人口实。” 这样回去,那就是活生生的标靶。有齐佑这个处心积虑的小人在,想来是绝对不会错过任何落井下石的好机会的。 “既然这使团鱼龙混杂,那就好好给他清洗一遍。”虚眯了双眼,萧陌的语气并不见慌乱,反而透着成竹在胸的坚毅与果敢。 叶疏月必然是会留在南诏等到孩子出生了,有宁玄意在,这个天大的把柄就不会被有心人抓到。而他本就是独自率领使团往返,只消将队伍里不属于自己的人给翦除干净,那就是彻底的死无对证了。他现在不过是一个手无实权的闲散王爷,为大雍办成这样一桩大差事回去还要无端被冤,恐怕齐佑再怎么巧舌如簧也圆不了这个场吧? “奸谲诡诈,还染上了几分无赖脾气……”摇着头给出如斯评价,宁玄意实在是有些无语:“说你和萧陵无甚私交,连我都不信。”只有那个外表瑰杰如宝石、心性率真如稚子的男人,才会用上这么泼皮耍赖的法子。 虽然同为亲王之尊,战功之彪炳也相差无几,但萧陵行军打仗的风格,向来不如萧陌的有口皆碑。兵者诡道一说,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有时候用多了,难免就显得无理取闹。好在平南王麾下众军的接受能力也非同一般,习惯到后来,再匪夷所思的胜利他们都能面不改色,也算是大雍军中的一大奇景了。 “总也有用上下下策的时候。”面露苦笑,萧陌也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是堕落了:“现在形势比人强,只能尽快把事情先办妥。”方法场面什么的,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第三十七章 临行话别 “那你打算何时动手?”宁玄意问:“我看楚予珩的意思,大概还要再拖上你几天。” 那个男人,表面上看起来好说话的紧,实则心机谋算都很深。明明他现在在国中的状况也不好,十分急于打开新局面,好让自己的人站稳脚跟。可偏生这厮就能装得世外高人一样闲散超脱,先让祁连域等人耐不住地跳出来给他压价,然后再借萧陌之手敲打一下那几个不服帖的老臣,顺带着还给了自己一个合理的处置由头…… 啧啧啧,这一整套章程顺理成章地走下来,又岂是区区一箭双雕可以形容得了的?也不知道他这是第几次这样行事了,看起来轻车熟路得很,想必应该是惯犯了。 “拖得越久就越被动,齐佑和楚予珩都不例外。”明白她的意思,萧陌颔首道:“这两日内我会把两国互市之事敲定下来,最迟后日就离开灵渠。”略微停顿了一下,他抬眼望进面前女子的眸底,那里,清透如许的瞳仁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他,宛若兀自徘徊的天光云影,单是看着就不舍得移开目光:“临行之前,我或许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今天一面,权且就算作告别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眼眸中的小小人影微微晃了一下,宁玄意稍一愣怔之后回以柔柔一笑:“我会的,你也一样。此次回雍都,务须珍重。” 那里,已不是记忆中他们曾经一起长大的地方,也不再保有任何的美好和温情。如今,它只是大雍的帝都,一个充斥着权谋、利益、血腥和杀戮的角斗场,身在其中,稍不留神就要万劫不复。好在他是萧陌,她一向最信得过的萧陌,不然,她怕是当真不放心就这样让他离开。 “嗯。”最后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萧陌唇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冷硬。毅然转身,他大步就朝外行去。今日,他还约了楚予珩议事,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忍不住低叹一声,眼见那人即将走出栖梧阁的院落,宁玄意刚想回屋,却冷不防他突然停住了脚步,立在月亮门前就不动了。 “千雪。”萧陌没有回头,高大英挺的身躯站得笔直,有一种渊渟岳峙的魄力与气度:“你说你不再是从前的你,而现在的大雍,又何尝是我们当年所希望的那个样子呢?” 他们打下的江山,他们拥戴的帝王,他们希冀的天下……明明设想了那么多,计划的那么好,可到头来,又有哪一个,是真正如他们所愿的? “萧陌,你……”尽管也知道他是一个心思细腻、通透异常的人,只是宁玄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习惯三缄其口的男子会这般直白地告诉自己他心中所想。 “早就千疮百孔、物是人非了。”恍若没有听到她的话,萧陌径自往下说着:“所以,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无论是我、萧陵还是叶疏狂,都只会支持你而已。” 哪怕,你是要覆了这江山、换了这天下,我们,也绝对不会有二话的。 这番话语气虽轻,但个中含义却深深地砸进了人心底。宁玄意一眨不眨地盯着萧陌的背影看了许久,最后终究只是淡淡地笑着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谢谢。” 原来,这个人早就猜到了她的意图,也看出了她的顾虑;原来,在他心里,那个至尊之位也并不比他所珍视的感情更重要。自己当初,莫不是真的瞎了眼?否则,又何至于为了萧隐而将他彻底推离皇权中心呢?现下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啊。 想着,她不由提高了嗓音,生怕他会听不到一般:“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因着那么点私心就舍弃了你;对不起,拿走原本该属于你的一切还要你克制忍让;更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害你国不成国、家不成家,到现在还要殚精竭虑才能勉强获得一线生机。萧陌,如果没有我,你大抵会成为一个被人称颂的贤德君王吧?至少,会远比现在的处境要好。 在那三个字出口的瞬间,萧陌的脊背似乎是僵硬了一下,不过很快也就恢复了正常,一如他波澜不惊的语调,时时刻刻都彰显着主人的沉着冷静:“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不走到最后,谁晓得是好是坏呢?我们之间,尚且还用不着这么生疏客套。”说完,他看了看天色,发现时间不早之后就再不停留,随意地摆了摆手就走远了。 “姑娘,这镇北王爷怎么看起来好像有些仓皇的样子?”走到宁玄意身边,朱颜目送那人离开,神色间满是不解:“不是说他为人铁血冷酷、行事也莫测高深的么?”那天在四方殿里初见倒还真有几分传说中的气质,可刚刚这算什么?她竟然从堂堂一国亲王身上看到了落荒而逃的感觉? 浅浅一笑,宁玄意缓步就朝屋中行去:“要不怎么说传言误人呢。凡事总是要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才有一窥真相的可能性。然而世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宁愿相信道听途说,也绝对不会亲自去探寻真相。” 萧陌,不过还是那个一碰上她就毫无招架之力的男子,有血有肉,会紧张会慌乱会无措。所谓的冷面王爷,只是用来应付外人的一张面具罢了,若无耐心去靠近和了解,那他就永远都是冰冷的。毕竟,皮相非骨相,乃是最为直观的存在,却也往往更容易被误会。 “走吧,更衣。也时候,去见一见我们的安平公主殿下了。” “玄意姐姐,我听说你将大雍使团里的一个女子给接去了栖梧阁,是不是那人有什么不妥啊?”长乐宫中,楚予瑶一边随意拨弄着琴弦,一边问着正悠悠喝茶的素衣女子。 一般来说,一国使团中随行的女子多是侍女、舞姬、优伶之流,多半用作进贡或交易。平素也不见得宁玄意多喜好这些,否则皇兄铁定一早就安排好了,又何须特意去大雍队伍里寻这么个不知底细的呢? 第三十八章 事出有因 “哪有那么复杂。”摇头轻笑,宁玄意晃着杯中清澈的茶汤,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只是个故人,跟黎烬和我有几分交情。听闻我们在南诏,所以偷偷混在了里面。” “哦?”拖长了音调,楚予瑶指间动作不停,一双漂亮的杏眼眨了又眨,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我看,没这么简单吧……” 她又不是没见过那镇北王萧陌是什么样子的。没有他的默许,那女子能这么轻易就混迹其中不被发现还安然无恙地到了南诏?或者……她根本就是被萧陌一路护送过来的! “玄意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一想到那个女子可能和萧陌关系匪浅,楚予瑶的心里就莫名的不是滋味。心烦意乱地胡乱勾出几个音调,她开始撒娇:“我保证守口如瓶,姐姐你跟我说说好不好?” “这样啊……”秀眉微蹙,宁玄意颇有几分为难:“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 眼见她有松口的迹象,楚予瑶连忙抛下手中的古琴,一头扑过去之后扯着宁玄意的胳膊就不放了:“姐姐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宣于第三人之口。你就可怜可怜我,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吧!” 瞥着这不断摇晃着自己胳膊磨蹭的少女,宁玄意不由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笑容里掺杂着满满的无奈:“你呀你,堂堂公主殿下,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以后出嫁了也这般爱娇么?” 大雍皇室倒是子嗣充盈,可历来公主便是少之又少,到了萧隐萧陌这一辈,竟连一个女儿都没有。是以,即便她在大雍多年,接触过几乎所有的贵女,却也从未见过像楚予瑶这样的。 天之娇女、众星捧月似的长大,虽然因父母早逝、宫中争斗而变得有些敏感多疑,但到底是被哥哥一路护持着的,于是偶尔的通透之外就是满心的天真纯善。对她好与不好,真情或是假意,她都能够第一时间就了然于心。那种感觉,就恍若是某种有着灵气的小动物,一旦认定了你,那便再无所忌惮了。 “我还没想过要嫁人呢!”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偏移到这个地步,楚予瑶一愣之下霎时就涨红了脸:“别想就这么扯开话头!玄意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实情呢!” “好好好,我告诉你就是了。”终于是被缠得没了办法,宁玄意苦笑连连,这才开口继续道:“她是大雍世家出身,心上人也是大雍皇室支脉,与镇北王素有交情。两家早早就定了婚约,本来这个月就该成亲了。可偏偏前不久大雍边塞爆发战事,那人被编入了军中,如今音讯全无,生死不知。她家中父母眼见无望,转头就要将她另嫁他人,她抵死不从,这才跑了出来。” 叶疏月的身份并不是轻易就能被遮掩过去的,毕竟,她身怀有孕,瞒不了太久,之后更是极有可能要在这里分娩。想要在人前做到滴水不漏,最简单易行的法子就是让南诏的掌权者主动帮忙掩饰。而要说动楚予珩,安平公主自然就是最佳人选了。 她已经能够确定,楚予瑶对萧陌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愫。怀春少女的心思那么微妙,但凡是和那人相关之事,必定就不会错过一丝一毫。于是,她故意透出了一点风声,引楚予瑶主动询问,然后,再将叶疏月的情况半真半假地说出,只要这位小公主动了念头,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这么说来,她这算是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了?”果然,楚予瑶听得眼睛亮亮的,一双玉手不自觉地攥紧,像是也在为故事中的主人公揪心:“可她父母也是为了她好呀,万一她的心上人真的回不来,那她以后……” 虽然她也觉得背弃旧约不好,但为了一个近乎虚妄的执念死死守着一人,就连余生都要耗进去苦苦等待……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未免也太过残忍了。 “就算能肯定那人真的已经战死沙场,她也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宁玄意的声音很轻:“她怀了他的孩子,而且很可能,是那家唯一的血脉了。” “居然……还有了孩子……”圆睁双目,楚予瑶有些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这是不是……也太……”不合适了? 尽管南诏风气开化,终身不嫁或寡妇再嫁都没什么稀奇的。可她自幼长在深宫,礼教森严,也被特意保护的很好。乍一听闻这未婚先孕,还是免不了被吓一跳。 “公主殿下可是觉得她作为女子太不洁身自好了?”挑了挑眉,宁玄意随口就把她未说出来的意思给补充完整了:“行事如此出格还敢私自逃离,她的胆子也实在是大了点。” “阿嚏—”与此同时,正在栖梧阁偏房中喝药的叶疏月猛地打了个喷嚏,猝不及防之下,差点连手里的药碗都给打翻了。 “夫人,您没事吧?是不是昨晚受了风有些着凉了?”神色间隐隐透出几分担忧,朱颜探手就替她扶起了脉象。平南王妃的底子虽好,可到底前些日子过于劳累,她是生怕失之调理就会影响腹中胎儿,辜负了主子和姑娘的托付,因此行事总是格外小心。 “应该没有,只是鼻子突然发痒,好像特别想打喷嚏似的。”歉意地冲朱颜笑了一笑,叶疏月一口气把药喝完,当即又忍不住连打了几下。连她自己都开始纳闷了起来,难道说,这是有人在背后念叨她? 而一旁的朱颜看着摆放在窗口的几盆花,却是暗暗决定一会儿就把它们给搬走。鼻端发痒,喷嚏不停,嗯,指不定是花粉过敏了,得小心啊。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长乐宫里,楚予瑶连连摆手,慌忙解释:“其实我挺佩服她的,大胆到能为自己的心上人不顾一切地付出这么多……”至少,这些事情都是她想也不敢想的,更别说去做了。她并没有轻视那个女子的意思,相反,她很想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有如斯坚韧的毅力和勇气。 第三十九章 争锋相对 “因为爱情,有时候就是让人头脑发热、情不自禁的东西呢……”低低感慨了一句,宁玄意一时也有点恍惚:“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再好的人,如果不是他,也不是我想要的么……”喃喃自语,楚予瑶不禁茫然:“玄意姐姐,你有真正爱过一个人么?爱情,是不是真的就能令人那样疯狂,为一个人生、为一个人死……” “呵。”短笑中带着浓浓的讥嘲,宁玄意因着这一句话而迅速回过了神:“相爱成仇,说不定就是你死我活了。”爱情里的生死,着实狭隘,从前的她,就是太过相信这些,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若是再来一回,她想只为自己而活。 没有听到她的后半句,楚予瑶出神地想了好一会儿,这才兴致勃勃地站起了身:“玄意姐姐,带我去看看她吧!以后在宫中,我帮你一起照顾!” 并不知晓自家的宝贝妹妹已经被宁玄意成功策反,此时此刻,楚予珩还在御书房中和萧陌讨论着两国互市之事。 细细地听完面前之人所说,南诏的君上大人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惊讶表情:“镇北王,你可知你说这话意味着什么吗?” 两国互市本就是各自得利的双赢买卖,这种协议的签订通常都会迁延许久,因为双方即便是磨破了嘴皮子也想取得更便利的条件。所谓的寸土不让、毫厘必争,在这个时候就会体现的异常鲜明。 本来,对于大雍这种强势的大陆王者,他是做好了让步的准备的。之所以始终不提及具体条款,就是想等等看是否还有丁点儿回旋的余地。可他怎么也料不到,就在刚刚,大雍的镇北王爷萧陌轻而易举就开出了他想都不敢想的优厚待遇。竟是大有立马就定下来的意思。 “既是互市,那就得拿出双方都满意的价码来。我大雍不以势欺人,也自然希望贵国能以诚相待。”修长的十指交握,萧陌面无表情,用一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语气缓缓说道:“以后但凡是南诏的货物或商人进入大雍,只要能出具相关证明,除却在税收上的优惠以外,还能额外受到我大雍官方的保护和照顾。这一点本王说的出,自是有能力兑现,君上你只需相信本王就是。” “大丈夫言出必践,我倒是不会怀疑王爷的信用问题。只是,”从初时的意外情绪中缓过来,楚予珩的唇角便又习惯性地扬起,配上眼眸中潜藏的点点精明,像极了一只精于算计的老狐狸:“如此优待,不知我南诏又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呢?” 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他从出生之日起就再不相信了。作为一个阴谋论者,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好运之时,他都会下意识地心生质疑。更何况,眼下面对的可不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他难免要锱铢必较一些。 “很简单,对于商贸繁荣、货物充足的南诏来说,仅仅只是小事一桩。”依旧岿然不动,萧陌干脆利落地收尾:“无论何种商品,只要是南诏有渠道能弄到的,都必须优先提供给大雍市场。另外,如果我方急需的是市面上没有的东西,也请你们不辞辛苦,尽早尽快地帮忙找到。至于价格,”他顿了一顿,似乎是略略斟酌了一番:“只要在情理之中,我大雍绝对不会吝啬。” “听起来,似乎很合理。”摩挲着下巴,楚予珩的笑容变得更大了:“可是,如此一来,我南诏所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必然就成倍增加了。毕竟,两国相隔遥遥,这其中维系商道本身的成本就已然不低了,遑论还要特供给大雍。再者,”他站起身来,颀长的身躯立在萧陌面前,纵然温文依旧,但帝王的威严气势终究不可小觑:“专门帮人采买,这活计听着可不是很好。南诏虽偏安一隅,国势也不如青春鼎盛的大雍,可我君臣上下,还从来没打算过要成为谁家的附庸。” 以商立国,来者不拒,可这绝不意味着他们唯利是图,毫无底线可言。萧陌如今,或许只是单纯地想从他们这里的渠道购得急需之物,但有些话再难听也得说在前头。免得哪天稀里糊涂当了人家的炮灰,身死国灭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点,本王自然清楚,也并没有做过这般考量。”端坐不动,萧陌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尽管南诏的风土人情不错,可我大雍向来更偏爱端方持正、含蓄内敛的。若以你们为附庸,只怕我大雍国民也接受不了。” “你……”没成想这么个冷面煞神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如此诛心之语,楚予珩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说什么端方持正、含蓄内敛,他南诏难道就奔放洒脱地不要脸了?真是的,收复了也没信心管理就直说,承认一下自身的欠缺又不会怎么样,非得拐着弯来贬低别人。哼,他还看不上大雍那一群假惺惺的腹黑老头子呢!一个祁连域已经够他烦的了。 “还有你所说的成本问题,这的确是需要考虑的。”混不在乎他的面色如何变化,萧陌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着:“商道的维系可以由两国共同承担。论及货物的价格么,本王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开的合理,我们都照接不误。” 敛了面上的笑,楚予珩居高临下,定定地望了他许久。而萧陌,也仅仅只是微抬了头,一脸平静地回视了过去。两个男人,一站一坐,一个明朗温和,一个冷峻深沉,眼神交汇的时刻,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拼杀。但凡有一星半点的破绽被对方寻到,那暴露的一方就注定是落败的结局。 好在,就这么凝重了半晌之后,这两人几乎是同时收回了目光,然后相对一笑,再不凛冽。仿佛是在方才短暂的交锋中找到了默契,也不需要再过问更多了。 第四十章 人生如戏 “承蒙镇北王拳拳盛意,那此约便正式达成了。”回身坐回书案之后,楚予珩提笔蘸墨,手腕缓抬之际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将两人刚刚口头所约之条件整理完毕并撰写了出来:“王爷过一下目,若无其他问题,我们就当场生效了。” “君上果然是爽快。”以往这种条陈,非两国重臣在场还不能签下,今次倒好,他们两个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 暗自哂笑,萧陌走近细看了一番,随即便取出印鉴盖上,而楚予珩也随后盖上了皇帝大印。两人各持一份,拿到之后,都是不由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事到这一步,总算是完结了。 “确是省去了不少繁文缛节。”看着眼前之人由衷了几分的笑意,萧陌拱了拱手,道出自己的安排:“本王在雍都尚还有些紧急事务要去处理,此间既已事了,那便就此向君上辞行了。这几日的盛情款待,本王很是感激,若他日有幸于大雍相见,一定一尽地主之谊。” “怎么,这便要走了?”楚予珩愣怔之下不禁表示遗憾:“原还想着接下来几天要陪镇北王好好领略一番我南诏的风土人情,看来是无此机会了呀。” 小肚鸡肠的家伙,不就顺势那么一说么,还用得着特意强调什么风土人情?暗暗腹诽了一句,萧陌面上却还是一片肃然:“不敢劳动君上。今日午后,本王就率使团离开了,眼下还要先行回去收拾整理,请恕告退。” “好,那朕也就不多留你了。”笑眯眯地目送萧陌大步离开,楚予珩在御书房坐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站起身来:“来人!摆驾栖梧阁!” 直觉告诉他,萧陌这般着急离开,并不会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简单。紧急事务……哼,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紧急事务! “疏月姐姐,你当真是好脾气!你家里人那般对你,你居然都不反抗!”义愤填膺地挥着拳头,楚予瑶的一张小脸气得通红,浑身的怒气洋溢,似乎要随时随地找人打上一架:“你那个嫂子更不是个东西!还未嫁过来就敢欺负你,你们家居然还让她进门!” 用手中的白绢丝帕轻轻按着眼角,面色苍白的叶疏月看起来憔悴极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字当头,无论如何,我总不好违逆他们的意思吧。再者,长嫂如母,她既已进了门,我又怎么能不忍着受着?若不是知晓腹中已有了重山的骨肉,我也不会出此下策,让镇北王爷一路护送着我来到南诏。现在,我真正是成为了家族的耻辱,倒不如生下这孩儿后就一死以谢罪!” 呃……难得沉默着一言不发,宁玄意和朱颜站在一旁,直看得额头上虚汗都快要下来了。 虽然这是他们和萧陌通过气后告知叶疏月的版本,可当后者以这样唱作俱佳的形式表现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被惊到了。 这眼泪怎么就跟不要钱一样呢?说下就下来了?朱颜暗暗窥探了许久,到底不得要领,又深觉自己再看下去可能会因为好奇而露馅儿,于是索性悄悄退了出去。嗯,她还是再去煎一副药来吧,顺便再和青葛念叨念叨。那小子古灵精怪的,指不定还能告诉她些内情。 而找不到如此合适借口退出去的宁玄意,就只有立在角落里充当隐形人,顺便被迫看完这一场戏了。眼角抽搐地望着叶疏月差不多哭湿了那一整条帕子,而楚予瑶这丫头也被感染地开始低低啜泣,她都止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了。 话说,这明明是她设计的人物背景好不?为什么那两个人投入得连她都快信以为真了?而且,她跟叶疏月自小相识,在一起无话不谈那么多年,她怎么就硬是没发现这姑娘的演技这么好呢?谁来告诉她,面前这个倚在楚予瑶肩头伤心地快要昏厥过去的娇弱女子,到底还是不是当年那个能徒手拉开父帅强弓的人?又或者说,叶疏月跟萧陵离开雍都太久,在外多年,早非记忆中的模样了? “玄意姐姐,还是你来劝着些吧。”眼看自己怎么安慰都是枉然,楚予瑶扶着叶疏月瘦削的身子,急急地唤着身边之人:“这可还怀着身孕呢,万一动了胎气伤了根本就不好了。” 即使她还是闺中女儿,可身在宫中,女子有孕乃是最为常见、亦是最为坎坷之事。所以,她很早就听教养的嬷嬷说过此类的话题,当下提起也面不改色,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的。 啊?她去劝?还在一团浆糊一样的思绪中慢慢挣扎,冷不丁被人点了名,宁玄意着实回不过神来。仅凭残存的理智走上前去,她看着叶疏月,眼中的关切之色异常明显:“是不是有哪边不舒服?我让朱颜再来给你扶个脉?” 她对治疗外伤倒是精通,可在其他方面,那就是一窍不通,劝解别人更不是她的强项。让她对上并不知晓自己真实身份的叶疏月,她还真是无从说起。总之,岔开话头肯定没有问题,让楚予瑶尽快离开,留下叶疏月好好休养总对了吧? “对啊,瞧我这脑子!净提人伤心处招人哭了!”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楚予瑶一脸懊恼地扶着叶疏月慢慢躺下:“姐姐你好好歇着,别再想那么多事了。以后这南诏就是你家,你父母家人也再不能为难你了,放心吧!我这就去帮你看看朱颜的药煎好了没。”说完,她也不等其他人反应,脚步一错就动作迅速地跑出了屋。临了还不忘喊上一嗓子:“玄意姐姐,你先照应一会儿啊,我马上就回来!” 如果可以,我还真不想你马上就回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宁玄意无奈地摇头,半弯下身子去看叶疏月。那人已经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表演的是不是也卖力过头了? “这帕子上的药……太……太厉害了……”猛地甩出那条白绢丝帕,叶疏月鼻尖都红了,泪水仍然是潸然而下,停都停不了:“玄意姑娘,麻烦……麻烦你帮忙了……” 第四十一章 心生不安 药?瞬间明了,宁玄意点点头,捡起那条帕子,还没靠近就感到鼻翼间一阵酸楚,眼眶一红,豆大的泪珠立时滚滚掉落,全然是凄惨到了极点。 梨花雨!一边抬手擦拭一边咬牙切齿,宁玄意这会儿连杀人的心都有了:“青葛!”这家伙到底是在这方帕子上洒了多少药水!威力竟然强到这样!该死的,就让他没事别捣鼓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粉药丸,偏偏不听!这下好了,这是要她和疏月一起哭到晚上么?! “姑娘,你喊我?”小跑着来到屋门口,青葛一眼瞄见那条帕子和屋内两人的模样,顿时大叫不好。两步上前,他一把扯过那帕子塞进怀里,然后顺手又将一个小瓶子递给了宁玄意,一张清秀的脸蛋之上堆满了讨好的笑意:“解药,嗅上两口,半盏茶的功夫就好了!” 苍天啊,明明是平南王妃自己找他要的,他也是好心,谁知手一抖就倒多了,更没想到自家姑娘也中招了。这下惨了,要是被主子知道,他这一次不会被赶回影月山庄思过吧? 怒瞪了他一记,宁玄意没好气地接过小玉瓶,分别给叶疏月和自己解了药效,这才有心思跟他计较:“今天怎么这样乖觉,一喊就过来了?”平日里,那是连人影都瞧不见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还是姑娘您了解我。”嘿嘿笑着,青葛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狗腿,若不是没生尾巴,恐怕他当场就能对着宁玄意摇起来:“南诏君上来了,在花厅里等您呢。” “怎么了这是?你哭过了?”惊异地看着那素衣女子濡湿的羽睫和泛红的眼眶,楚予珩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玄意,究竟发生何事了?” 就算认识的时间不长,可频繁接触下来,他也明白这个女人的心性是何等的坚韧以及淡漠。初来乍到,她就能一眼看穿祁连域等人的弱点所在,并对症下药,帮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破了朝中的僵局。这样眼光犀利、行事缜密的人,便说是浸淫宦海、老谋深算也不为过。他相信她能毫不犹豫地算计别人,更能谈笑风生地杀人取血,但就是无法相信,她会如同一个普通女子一样哀哀哭泣。 换而言之,那就是她所遇之事不知要糟糕到何种地步,以致于全无办法可想,只能以泪洗面。如果是这样,那他就决计不能袖手旁观了。毕竟,上次暗夜行刺一事,他还欠着她数条人命,祁连域和祁清岚等人可是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着呢。 “没事,只是风沙迷了眼而已。”努力压抑着自己升腾的怒气,宁玄意这一刻无疑是对青葛恨之入骨了。楚予珩来了也不第一时间通传,搞得她只能顶着这么一副狼狈的形容出来,偏生又还解释不了,真是窝火憋屈到了极点。 满脸都写着不相信,楚予珩打量着这个面容之上还有着泪痕的女子,一时之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不愿倾诉,自己当然也不能多问。可人家事急如此,心绪不宁,他还功利地与之讨论萧陌之事,未免也太市侩难看了。罢了罢了,还是找予瑶去打听一下她这到底是怎么了,纵使帮不上忙,能多想法子安慰安慰也是好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君上大驾光临,可是有什么想问我的?”连楚予瑶都能知道叶疏月的事情,作为一国之君,楚予珩在南诏宫中的情报只会更全。在这个时间点上过来,除了向她确认这事,应该也不会有其他的了。 “黎烬他……是不是又离开南诏了?”原本还想着就此打住,暂且将事情搁置一旁,没成想她竟主动问了。如若再遮遮掩掩,似乎也不美,于是楚予珩厚着脸皮,吞吞吐吐了半晌,才抛出了这么一句。 嗯?怎么今天一个个都不按常理出牌啊? 宁玄意挑了挑眉,一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格外清透灵动,顾盼之间就仿佛能洞穿人心:“是啊,有事出去一段时间。怎么,你要找他?”以前,楚予珩好像从来都不过问黎烬的行踪,今儿个,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还真是不巧了。”转身在一旁坐下,楚予珩揉着自己的眉心,言语之间尽显疲累之态:“方才我跟大雍镇北王签好了两国互市的协定,之后他便说国中有事,急着要走。我总觉得,这事透着点蹊跷,所以心里有些许不安。” 黎烬常年在天机大陆上四处游走,前些日子更是被大雍皇帝找去治病,论及对大雍的了解,他自知是远远不及的。所以,便想着能不能从栖梧阁探听一二,总好过他当无头苍蝇,慌慌张张地乱撞一阵。 萧陌的动作还真是快啊。心下暗忖着,宁玄意也不忘留意刚听到的话:“蹊跷?君上莫非是觉得协定的内容有问题?”这应该不至于吧,凭楚予珩的谨慎圆滑,若这都能出事,那这南诏皇帝也不用做了。 “这倒不是。”摇了摇头,楚予珩也感觉自己疑神疑鬼,多思多虑得简直可笑:“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大概是因为对大雍实在欠缺了解,加上这次协定对我南诏又过于有利,故而不踏实吧。” 俗称得了便宜还卖乖么?宁玄意此刻的心情很差,一抓住对方话语里的漏洞,就忍不住满腔腹诽的热血。清了清嗓子,她让自己平复下来,继而正色地回应着楚予珩的话:“据我所知,镇北王萧陌此人并非心思诡诈之徒,观他在军中领兵之风,也足可见其光明磊落。此次两国协定既是由他牵头,君上又亲自验看过,也该安心才是。至于他所说的国中有事……”故意在这里停了一停,宁玄意双目如电,牢牢锁定着面前的男子:“那就要看君上你有没有心了。” “你,什么意思?”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楚予珩原本正端过了茶盏想要喝上一口,听得她这迥异于往常的口气,当下就顿在了那里,连指尖都再不动弹:“大雍……你是要我……” 第四十二章 意图分明 径直抬手截断他的话头,宁玄意回答得很轻巧:“我并没有要君上你去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你心中的想法究竟是什么?眼前的南诏于你,是否便已经足够了?” 是否已经足够?做了这么久的一国之主,生平第一次有人问他,是不是这样就够了? 区区一个南诏么,龟缩在大陆一角,靠唯一繁华的商贸充作门面。说的好听一点是与世无争、安然隐逸,可事实上,他们就算出去又能争得过谁呢?不过是固守在自己的小小地盘上苟延残喘罢了。即便是这样,国内尚且还有几派势力捉对厮杀,他若一着不慎,便要随时沦为傀儡,连自己的同胞妹妹都保护不了。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般日子岂有一点是他当初登基之时想要的?足够么……呵呵,如果只论惨,他倒是真足够了。 “我若有别的企图,不知玄意你又当如何?”终于幽幽地开口,不知是不是情绪激荡所致,楚予珩的嗓音此时听来竟然有了几分沙哑:“且不说大雍与我南诏何等山高水远,便是单看我国中如今的境况,你也该明白,纵然我再不甘、不愿,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父皇母后均是英年早逝,他少年登基,在一众虎视眈眈的宗室和大臣中走到现在,已是极为艰难。是以,他从来不去妄想那些他并没有力量得到的东西。只要南诏的基业不在他手中败落,予瑶能够平安喜乐一生,那他也就尽到为人君、为人兄的责任了。他以为,他可以一辈子都这么想,可就在刚才,宁玄意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好似是拂开了他心弦上堆积已久的尘埃,瞬间就有某种异样的响动在胸腔共鸣,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就生起了向往之情。 “无风不起浪,如果君上你连半点意愿都没有,我又何必来搅浑这一潭死水呢?”凤目流转间带起光华无限,于一地绮丽中泻出点点锐利锋芒:“南诏的局面一定要破,然而我所指的,却并不仅仅只是大雍而已。” 如今的大雍不是自诩为第一强国么,连萧隐,都俨然一副天下之主的傲然态势。从前,她是欣悦、是支持的,因为她从未想过要止步于此。什么牧凉古国,贪狼部族,她统统要归入麾下,纳为版图!所以,即便是高姿态,那也分所应当,毕竟,一切都是迟早的事。 可惜,她所有的计划都还没来得及实施,便跌入了那锦绣绮罗从中的陷阱,在红墙黄瓦琉璃顶下葬送了毕生的期许和热爱。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值得庆幸的,那可能,就是她耗费了大半青春、诸多心血,才终于看清了枕边人的真实面目。曾经执手为约、信马天下的男子,不知是一朝黄粱梦醒还是本就狼子野心,翻脸的速度比六月阴晴不定的天气更甚。她想过自己会死在战场上,死在疾病中,可死在他的不信任和算计之下,她连感到痛苦的机会都没有。 心,在那一刻就彻底地死去了。 苍天垂怜,既然她还活着,既然宁玄意还存在于这天地之间,那就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她完成那最后一步。一个偌大的帝国而已,她能缔造一次,那必然就能有第二次。她并未说过,非大雍和萧隐不可啊。 “你所图的,是整个天机大陆。”以万分肯定的语气道出这一句,楚予珩望着女子眼中慢慢燃起的热度,只觉得这方天地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玄意……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做什么?” “我是宁玄意,”毫不避忌地对上他的视线,女子一字一句地认真答道:“泽国灵族的公主——宁玄意。我会助你,成为这天机大陆上的千古一帝。” 目送着楚予珩失魂落魄地离开栖梧阁,连叶疏月的事情都没想起来过问,青葛不禁叹了口气,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姑娘,这会不会操之过急了?”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那南诏君上像是被吓破了胆。果然,这种野心勃勃的事由一个女子口中说出,杀伤力总是成倍增加的呀。 “金沙城的形势已然糟糕到了极点,也不知牧凉和贪狼会借此生出怎样的风波来。偏生这个时候,大雍那边还有了动静……”绯色的唇瓣抿成一条线,宁玄意的表情很不好:“青葛,我们没有时间了,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有很多事情,都讲究乱中取胜、把握先机。如今大陆上几大强国混战,还暂时无人能顾及到素来就没有存在感的南诏,因此,想要在遍地的烽火狼烟中夺得一席之地,他们就必须趁这个机会混水摸鱼。而一旦等到其中一方胜出,那一团糟的局面就会被逐渐肃清,蠢蠢欲动的南诏定然会浮出水面,若是不能在此之前崛起,那最终可走的路也不过毁灭一途。 她又何尝不知自己这一把是在赌。将楚予珩逼得那么紧,要么就是他全盘接受从此合作无间,要么就是他断然拒绝然后她远遁而走。如此决绝而毫无退路,这并不是她的处事风格,可他们都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循序渐进了。快刀斩乱麻,或许,还有着一线生机也未可知。 “楚予珩,他应该不会让我失望的。”喃喃自语着,宁玄意的脸庞隐在雕花镂空的窗扉之后。一缕斜阳悠悠探入,在她素白明净的面容上印下妖艳冶丽的花纹,犹如涅槃以后的凤凰,在冲天的火光中徐徐睁眼,而后一点点地张开羽翼,即将展翅高飞。 遍地风沙,尘烟漫卷,纵使黎烬不是第一次来这边塞地境,也还不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西北地域,本就荒凉贫瘠,却偏又躲不开地理位置的紧要,故而每每饱受战火洗礼,真如雪上加霜一般。也亏得前些年大雍荡平四野、威势煊赫,这才使得这一处有了几年的平静祥和,否则,这里怕是一早就再无人迹了。 第四十三章 边塞悍女 “主子,再有三十里,我们就到金沙城了。”站在黎烬身边的,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一身褐色短打,裸露在外的臂膀呈古铜色,肌肉纠结,块垒分明,通身都彰显着塞外汉子的野性与雄健。他叫陈亮,乃是黎烬在很久以前就布在西北的一道暗线,也是这一带最大的马帮的头领。平日里,就做一些马帮的生意买卖,既方便探听信息又容易摸清路径,着实是最佳的掩护。 前次,他们奉命打听大雍驻西北的两位主帅的消息,也不知是否有人在暗中刻意阻挠,接连派出了好几拨人,居然屡次失利。一去不返不说,竟是连只字片语的反馈都没有传回,导致他们两眼一抹黑,到现在都不清楚那金沙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一回主子亲身前来,便已经说明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严重失职了,他手下的兄弟们也都惭愧得很。是以,即便黎烬并没有要求,他还是放下帮中一切事务跟来了。毕竟,在地界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就算是放眼西北所有马帮,他也排得上前几位,多少也能帮上主子一点。 抬手拉下黑斗篷的长风帽,黎烬眯着眼,将周围环境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么说,已经到了你们先前查探的最近范围了?” “是。”郑重地点头,陈亮的表情显得有些凝重,一张端方粗犷的面庞失了笑意,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先前所有派出去的人,传出最后一道讯息的时候都是在这附近。之后,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都找不着了。” 如果这里是深山老林,或者江河湖海,那这些人必定是已经遭受了某种意外,并因之丧生了。可这里是广袤无垠的大西北啊,除了戈壁荒漠,连动物都不常见,又有什么,能够如此频繁地吞噬掉这么多生命?不合理,简直太不合理了。 “这三十里之内有人烟么?”极目四望,除了茫茫的荒野、衰败的枯草以及飞舞的砂石尘埃,几乎连丁点儿的绿色都看不见。黎烬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踏足边陲之地了,此时在灼热的烈阳光照之下,想着当前的严峻态势,心里难免掠过几分焦躁:“有的话,我们先休整一下,明日再进金沙城。而今形势不明,我们需要随时调整到最佳状态,以不变应万变。” “嗯,属下明白。”对于主子的话,陈亮从来不会有丝毫的怀疑,立时就回答道:“若说人烟,过了前面那个小山头就有一处客栈,不过生意向来不好,内里条件也差的很。平素时候招待的,不是马帮的汉子就是别国的小贩,再不然,还有流放的囚徒。牧凉和贪狼尚未出兵之时,我们倒还常常出入,后来战事一起,金沙城戒严之后断了路子,也就再没来过了。” 微微颔首,黎烬温雅如玉的脸孔上扬起点点笑意,宛如山涧清流潺潺,于无边暑气中渲染出一地清凉。再度将风帽拢起,遮掩住朗月清晖般的精致容颜,他的声音淡淡的,配上那样飘渺的笑,尤其相得益彰:“既如此,那我们就更得去住上一晚了。头前带路吧。” 说是客栈,其实也只是头顶多了片屋檐,有了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勉强比露宿荒野好上一些罢了。可要住的舒适,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看着那在风中摇摇欲坠、吱吱呀呀响个不停的两扇门板,陈亮不禁有些脸红。若是以往他自己来,那也就算了。马帮的汉子个个都是穷苦出身,早就习惯了粗衣淡食的日子。在外行走,谁人不是风餐露宿、蓬头垢面,又哪里还会在住宿上面多作讲究。可这一次,跟着他一起的,却还有自家主子。 虽然他知道黎烬也是走南闯北惯了的,并没有寻常富家公子哥儿那些娇生惯养的毛病,但是……他下意识地偷眼打量着身侧之人,纵然一袭宽大的长斗篷将之从头至尾都罩进了其中,可黎烬给人的感觉,依然是清雅高华,温润无暇。就仿佛是月下风度翩翩的谪仙人,哪怕是行走在西北粗粝的狂风里,也仍旧独此一身,纤尘不染,风霜不侵。 遗世独立,清逸悠远,在他看来,这两个词就是为黎烬量身定制的。而拥有如斯出众气质的人,眼下却硬是要屈身于这间破败房舍之中,实在是格格不入,连他在一旁瞧着都觉得是明珠蒙尘,不忍可惜偏偏又无可奈何。 “半点人声都没有。”双手垂于身侧,黎烬语出平淡,可话中内容却惊得陈亮霎时就绷紧了神经:“内中有变,千万小心。” “是。”低低应了一声,陈亮单手握上腰间的一柄长刀,在黎烬的眼神示意下,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口,随即一记力道十足的鞭腿,径直将那本就不堪的两扇门扉给踹飞了去。 老朽的门板在这一脚之下化为大小不一的碎片,迸裂四散着落于院中。还不待陈亮定睛细瞧,一把尖利刺耳的女声便陡然间拔地升起:“哪儿来的流氓土匪,上这儿找死来了么?!居然连老娘的门板都敢踹!” “嘶——”陈亮下意识地掏了掏耳朵,只觉得耳膜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高音震的发疼:“你又是哪家的泼皮娘们儿?大白天的关张落户,有你这么开客栈做生意的么?!”说话间,他已经看清了那大咧咧冲出来的女人,瘦高的个子,容长的脸颊,妖娆的身段裹在一袭紧窄的暗红色裙袍内,涂着鲜红口脂的薄唇配上高高的颧骨和斜挑上扬的眉眼,看起来格外的刻薄。 “这是老娘自己的店面,爱什么时候开张就什么时候开张,想怎么做生意就怎么做生意!你算哪根葱哪头蒜,还敢在老娘面前指手画脚!”一手叉腰,另一手直指陈亮,女人语速极快,口气又冲,说话间唾沫星子四溅,似乎要喷到人脸上:“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客人,老娘今天偏就不接待了!还有,这两扇门,你得给我照价赔偿!今儿个要是不留下银子,老娘就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第四十四章 夜宿客店 冷哼一声,陈亮对她的威胁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在道上行走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面没经过,区区一个女人的几句话,还不足以令他动容:“你说你是这家的主人,那我为什么从来没见过你?张老四呢,他去哪儿了?老朋友来了,莫非他就打算这么招呼?” “你是四哥的朋友?”闻听此言,那女人的音调稍稍降了一些,面色也略微缓和,再不似先前那般咄咄逼人:“他岳父岳母重病去世,他回老家奔丧去了。我是他堂妹,过来替他照看几天。”说着,她看了看碎了一地的木板残渣,殷红的嘴唇撇了又撇:“就算是老相识也不能这般莽撞出手吧?幸好只是两扇破门,万一伤了人,我看你赔是不赔!” “我这位朋友性子有些急躁,老板娘见谅一二吧。店中的这些损失,我们也都包了。”始终没有吭声的黎烬在一旁看了许久,到的此时方才从陈亮身后走出:“不过老板娘关张也太早了点,这太阳都还没下山呢,害得我们还以为此处无人了。” 即便面前站的女子是如此泼辣蛮横,他的语气也还是没有多大起伏,平静淡然的犹如一杯温开水,叫人无论如何都恶劣不起来。 而很显然,眼前这个女人也是极吃这一套的。面露尴尬地搓了搓手,她再不复先前剽悍的气质,却是转了转眼珠,赔上一个客气讨好的笑容:“哪有的事儿啊,不过是因为看着生意差,所以偷懒打个盹儿而已,谁成想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被你们给撞上了。”说着,她又很大度地冲陈亮挥了挥手:“既然都是朋友,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这两扇破门你们就不必管了,老娘早就想把它给换了!” 陈亮:“………” 我记得,你刚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吧?为什么换了个人,这对话的差别就这么大了呢?看来皮相这东西,不管男女,都是一样重要的啊。 “那就多谢老板娘宽宏大量了。”微微一笑,黎烬环顾了下四周,不由目露疑惑:“听老板娘的意思,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光顾了么?据我所知,在去往金沙城的路上只有这一家客店吧,往来之人为何会稀少到这般地步?” “嗨,都这么熟了,还喊什么老板娘!我在家行六,叫我六娘就是了!”原本刻薄的面容因着爽朗一笑而意外地显出几分丽色,张六娘随手自院中一角抽出一张条凳,示意两人坐下,这才继续道:“公子所言极是,我们这里独此一家,以往的生意确是极好的。只不过前不久金沙城封城戒严了,这才没了人来。生意么,自然也是做不成了。” “哦?整座城都戒严了?”黎烬似乎十分诧异的模样:“那六娘可知是何原因么?我此来金沙城乃是为了探亲,若是连城都进不去,那可就着实麻烦了。” “据说是因着前方战事吃紧,为了查清城内的细作和探子,所以才封城细究的。只是,查个把奸细哪有费这么多时间的?眼看都快一个月了,再不开城,恐怕城里的人不饿死也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张六娘看向黎烬的眼神带上了分明的同情:“你这亲可不好探啊,要么就耐心等等,说不定会有转机。要么,就只能原路返回了。” “既然来了,自是没有就走之理,好歹也得见上一面。”丝毫不见慌乱之色,黎烬望着面前的女子,倒是恢复了刚进店时的神情,就好像是在面上笼了一层依稀的薄雾,虽则浅淡却也朦胧,令人看不透、摸不清:“还要麻烦六娘帮忙收拾出两间房来,我们兄弟二人,怕是要叨扰一阵子了。” “不麻烦不麻烦!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笑得见眉不见眼,张六娘的整张脸都乐得开了花似的,与片刻之前叉腰骂人的形象大相径庭,看得陈亮的下巴都快脱臼了:“送上门来的客人啊,我们小店巴结还来不及呢,收拾房间那就是个小意思!”说着,她倏地转身,扭着细细的腰肢就去张罗了:“我给你们安排楼上的房间,清净些。你们先坐一会儿,喝杯水歇歇腿,马上就好!” “这……”陈亮张了张嘴,想开口数落上几句,可想了半晌,竟是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到的最后,终究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娘们儿,简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话都让她一个人给说完了!” 轻笑一声,黎烬居然很配合地给出了反应:“是啊,不简单呢。”尤其,是在这样的地方,能见到这么一个出彩的人物……当真,是他们运气太好了。 西北的夜晚降临地很快。及至黎烬两人收拾妥当并用完一顿极其简陋的晚饭之后,天色已经黑沉地犹如泼墨一般了。好在,这里的天空看起来格外高远辽阔,稍一抬眼,就能清晰地看见幽深天幕之上点缀着无数闪烁的星子,璀璨夺目,绮丽非常,立在高处凭栏而望,倒也是别有一番意趣。 “就这么一顿东西,还收了我一两银子的饭钱。这张六娘简直黑心得没有边了!”怀着满腔未吃饱的怨忿,陈亮坐在桌边使劲地灌着茶水,像是要借此浇灭心中的怒火:“点儿背不行了,主子,咱们这是进黑店了呀!” 脱去了一身黑色的长斗篷,黎烬还是平日里简单雅致的白衣装束。此时的他站在窗前,半仰着头凝视着浩瀚的星河,仿佛在静静地出神。略嫌清冷单薄的月光倾泻在他周身,透着一股疏离飘渺的奇异美感,甚至给人一种他下一瞬就会羽化飞升的错觉。 陈亮下意识地就闭了嘴。在这样的男子面前,好像多说一句话都是亵渎。其实,认真想来,主子从未对他摆过任何一点脸色,更别提什么重言呵斥了。可是只要站在这个人身边,他就会莫名地感觉到压力,不由自主地想去敬畏和服从。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奴性的,只不过,他的主人,只有黎烬才配当。 第四十五章 暗袭失败 “黑店不黑店倒也无所谓。”就在陈亮踌躇着要不要退出房间的当口,黎烬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眼前的美景给蛊惑了,陈亮只觉得那嗓音里也沾染了月光和星芒,有着蛊惑人心的迷醉力量:“如果能破财免灾,那就是好事一桩了。” 哈?揉了揉鼻子,陈亮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说,我们被坑的这么惨还要好好谢谢她?”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为什么他突然就听不懂主子说的话了? “等着吧,这夜还长着呢。”微弯了唇角,黎烬的双眸在这一刹那明亮得惊人。 月移西楼,夜空中的繁星也逐渐敛去了光芒,转而变得晦暗起来。再过一个时辰,就要破晓了。 客栈二楼的两间房舍之中,隐隐有鼾声不时传出,显见得其主人还在熟睡,并没有一丝一毫要醒过来的意思。 一楼的院中,几个人影在黑暗中无声窜动,最后齐齐聚在了大堂的楼梯口。为首之人,身形窈窕、曲线婀娜,即便看不清面容,也知道这是个女人。 “那两人的茶水里被我下了药,这会儿肯定不省人事了,抓紧时间下手!”刻意压低的嗓音也掩不住素来尖利的音色,很显然,领头的正是日间与黎烬陈亮交谈过的张六娘:“做得干净利索一点!不要留下把柄!” “好!”剩下的四个人点头应下,从腰间拔出刀就步履轻盈地摸黑上了楼。这般灵活敏捷的身手,想必那两人就算是没被药倒,也应该无所察觉吧?暗暗地舒了口气,只有想到这一点,张六娘才能觉得心里踏实一些。 也不知为何,明明凶神恶煞的是那个人高马大的粗壮汉子,可给她带来深重不安的,却是随后露面的俊美男子。行走在外多年,她是早将一个道理看得透透的了。通常情况下,越是看起来温柔无害的人,实际上都越可怕难测,就好比是野外的植物、走兽,越是颜色艳丽就越有毒。任何胆敢小觑他们的人,往往付出的代价都会极尽地惨痛。 她并不蠢,亦不至于被那男子的皮相所惑而误了大事。相反,自白天碰上那两个人以来,她始终都感觉到隐隐的危险。是以,哪怕第一晚动手会有冒进之嫌,她也顾不上了。他们,必须得死! 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静静等待楼上响起的动静,以往的很多个晚上,她都是这样行事的。可是今晚,她等了很久,久到她的心都开始因为忐忑而剧跳,久到她的手心都渗出了淋漓的汗水……二楼那两间房,也还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不知何时,那代表着动手信号的鼾声居然已经停了。张六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当即连额头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一定,是出事了……她很肯定。可为何连一丁点的动静都没有呢?就算是她手下的人都被解决了,也不应该悄无声息到如此地步啊…… 咬了咬牙,张六娘一抹头上的汗水,旋即准备提步上楼。大不了就是拼着这一条性命不要罢,她必须要知晓楼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怎么,六娘这就沉不住气了?”黑暗中,一个突兀的轻笑声悠悠响起,一如白日里的平静淡然。只是初见之时的矜贵公子哥,对于此刻的张六娘而言,已经不啻于妖邪鬼魅了。 “你……”猛地转身抬头,张六娘这才看见,那一身白色锦衣的男子坐在二楼顶端的房梁之上,正屈着一条腿,以一种懒散到了极点的姿态俯视着她。而那个位置刚好对着天窗,于是黎明时分,尚且还带着几分灰暗的天光就那样照在了他的身上,虽然以她的距离观之,五官和神情都是一片模糊,但男子指间把玩着的那一个小小白瓷杯,却是她万分熟悉且一眼就能辨认而出的。 “无色无味的安眠水,再辅以特意配置的梦魂香……六娘,待客之道如此,也难怪你这客栈的生意江河日下了。”随手将瓷杯掷出,黎烬拂了拂衣袖上的褶皱,骨瓷白玉般的容颜之上笑意清浅,骤然间温柔得不像话:“只是,下次动手之前最好先确认一下你的药是不是真的已经发挥作用了。不然,枉送了性命可就怪不得别人了。” 瓷杯恍若长了眼一般地朝着张六娘的方向极速飞去,她被骇得呆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小的物事裹着凌厉至极的风声,似要直取自己的面门。 “啊——”忍不住地尖叫出声,对面前之人的恐惧以及对死亡的敬畏终于令得张六娘不由自主瘫软了双腿,扑通一下就跪坐在了地上。而那个似乎被当作凶器使用的杯子,却只是在她跪倒之前轻轻擦过了她的面颊,然后在墙壁上砸了个粉碎。茶水和着瓷渣四处迸溅,落了张六娘满身满脸,看起来无比的狼狈。 “嚎丧也不挑个时候,别整得跟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了你一样!”一手拎着一个人自二楼的第一间房中走出,陈亮古铜色的脸孔绷得紧紧的,面色看起来臭极了:“学人家开黑店也不找两个身手好的,这几个歪瓜裂枣的,还不够我一顿胖揍的。” “你……你们……你们把他们怎么样了?”看着那两人被陈亮一脚一个踹下楼梯,滚落到她面前还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张六娘的声音都开始发颤了。 虽然这几个人并非什么绝世高手,但也不是一般武夫轻易就能对付得了的。她在楼下连半点打斗之声都没有听到,显见得自己的人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被瞬间解决了。这个粗鲁汉子的身手竟是这般深不可测么? 又从另一个房间将剩下的两人也一并拎出踢下楼,陈亮拍了拍手,将楼上的灯一一点亮,这才颇有些鄙夷地嗤笑出了声:“我们可不像你们那般卑鄙,用了药还要补刀,生怕别人不死。”说着,却又有些悻悻的,这次若不是主子,只怕那点药就够自己受的了,哪还有机会在这里教训别人。哎,当真是颜面扫地了。 第四十六章 当面拆穿 强忍着心头的惶惧,张六娘勉力扑到其中一人身边,探了探鼻息又把了脉相,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还好,应该只是昏过去了。这就说明眼前这两人并不是心狠手辣之徒,说不得,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 “看来,你对医毒之道还都有些研究。”飞身自梁上掠下,黎烬站定在面色惨白的女人跟前,神色变得漫不经心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么?”普天之下,敢在他面前使毒弄药之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只希望眼下这个人能识趣一点,乖乖把他想知道的事都尽数吐出,否则,他还真不介意下手再狠一些。 茫然地摇了摇头,张六娘的确猜不出他的身份。之前,她以为这个男子充其量不过是哪里的世家公子,即便真是被派来查探金沙城消息的,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绝不会有太多行走江湖的经验。而随行的那个汉子就更简单了,贴身的护卫打手,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而已,常见的蒙汗药就能将之撂倒。对他们用上她压箱底的药物,还特意喊了四个人出来,这已经是她过于谨慎小心的做法了,没想到…… “我确实不知道你是谁,如若方便,”丧气到了极点,张六娘反倒重新镇定了下来。索性在地上盘腿坐好,她捋了捋散乱的额发,认命似的道:“还请阁下告知一二,好歹让六娘清楚自己是栽在谁手里了。届时,就算是死亦可以瞑目了。” “何必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呢,你明明算准了,我是不会杀了你们的。”二楼的灯光并不十分明亮,照在黎烬这个角度就更显晦暗不定,兼之不时吹拂的穿堂风带起的摇曳晃动,使得他整个人都宛如站在了一片光影明灭之间。如玉公子变成地狱幽魂,连气息,都在转瞬间莫名诡异阴森了起来:“可你这么聪明,难道就没想过我会让你们生不如死么?” 生很简单,死也不难,可生不如死对于一个人来说,却往往是最大的惩罚和折磨。他不是掌管幽冥的阎君,自然也不适合一言就断人生死。但灵医是做什么的?那是除却两端界限便都游刃有余的角色,所以,这话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他要探听的消息,还从来没有找不到的。 “你……你要对我们做什么?”咽了口唾沫,张六娘只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看错了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什么不是心狠手辣之徒,她是瞎了眼、盲了心才会做出这样见鬼的判断!用丧心病狂来形容才对吧,哪怕她真的是个黑店掌柜,杀人也不过头点地,他居然还有凌虐别人的爱好么? “你以为我还需要做什么吗?”像是听见了世间最好笑的事情,黎烬的表情在这一刻显得愉悦极了。随手指了指躺在自己脚边的四个人,他回答地异常轻松:“他们刚一进入房间就中了腐骨化血散,你刚刚把脉之时就不曾发现么?” “腐骨化血散……”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张六娘的眼睛猛然大睁:“你……你是黎烬?!” 灵医黎烬,天机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传奇人物,一身医术堪神,号称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命。而他最早闻名大陆的,却是一手令人谈之色变的诡秘毒术,其中名头最响的,就是这腐骨化血散。 此毒只有黎烬能制,亦只有他才会使用。谁也不知道这毒会以何种形式进入人体,可一旦中招,即刻便会陷入昏迷,需等候三日方可清醒。初时与常人无异,但过后不久身体就会逐渐垮掉,浑身上下自内而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化为脓血,且所有的痛楚都能被清晰地感知,直到最后连骨头都被腐蚀殆尽,中毒之人才能彻彻底底地从世间消失。可谓是残忍血腥到了极致的手段。 黎烬早年间曾以此毒连灭了几个恶贯满盈、强凶霸道的公侯清贵,因为他们不仅横行一方,甚至还想强迫他在府中为医。种种作为,最终惹怒了这尊煞神,落得个惨绝人寰、尸骨无存的下场,倒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因此之下,腐骨化血散的大名,但凡在江湖上行走过的人,就没有不知道的,而它,从某些程度上来说,也象征了灵医黎烬的身份。毕竟,可怕到这种地步的东西,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谁就能弄的出来的。更何况,冒充黎烬这种事,通常情况下,是危险远大过于富贵的,谁让人艺高胆大、四处树敌呢?划不来不说,赔上性命才真正是最糟糕的。 点了点下巴,黎烬应得很是随意:“是,所以,不要再在我面前玩什么把戏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回答我的问题,那他们几个,或许还有得救。否则,”他转身在一旁坐下,眼神轻瞥而过的瞬间,分明有着十足凛冽的杀气蔓延而开:“你会比他们的下场惨上数倍!” 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得知原本小觑了的对手居然是鼎鼎大名的灵医,张六娘木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过了好久才勉强听清楚黎烬在说什么。一揖到底,她终究是完全放弃了所有的抵抗:“既然是灵医大人开口,六娘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对她的识趣感到颇为满意,黎烬也不多做拖延,开门见山地问道:“之前有几拨前来打探金沙城消息的人,应该就是在你们接手这家客栈之后,我想知道,他们不是都被你们给暗中解决了?” “您怎么知道有好几拨……”惊讶地反问到一半,张六娘才意识到自己犯蠢了:“是,都被解决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是您派来的。” “该死的,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说怎么出来的人到这附近就都消失了呢,不传消息回去,人也不见回转,敢情是都折你这娘们儿手里了!”怒不可遏地自楼上大步走下,陈亮蒲扇般的大手伸出,一把就卡住了张六娘的喉咙,竟是直接将她从地上给提溜了起来:“说!你们为什么要换掉这里的店家,还擅自截杀前往金沙城的人!金沙城中,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第四十七章 阴差阳错 咽喉深处发出嘶哑恐惧的低鸣,张六娘的一张脸霎时就被憋得变了颜色。双手拼命地去掰陈亮的手腕,她的双脚都被带离了地面,几近窒息的边缘,又哪里还能回答得了任何问题。 “陈亮,松开她。”低斥出声,黎烬皱了皱皱眉,对他的做法不甚赞同:“事已至此,你现在杀了她也是枉然。况且,她不过只是个小卒子,她身后的人,才是我们真正要对付的。”至于枉死的那些人命,他会想办法一一讨回来的。 知晓黎烬所言有理,而他自己也不过一时意气,心头怒火难平,陈亮冷哼一声,也是见好就收:“看在主子的份上,就暂时先饶过你!若接下来的问题你不好好回答,大爷我马上就要了你的命!”说完,他面带嫌恶地甩开了手,失去所有支撑的张六娘顿时被掼到在地,整个后背都扎扎实实地撞上了地面,疼得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主子,你怎么知道这店里的人是被他们给换了?而且,你似乎一早就猜到这家客栈有问题了?”压根儿不打算管地上女人的死活,陈亮看向黎烬,简直打心眼儿里的崇拜。他就说么,怎么从来都不怕苦怕累的主子今儿个才行了没多少路就开始打听客栈要落脚,原来是心中早就有了计较。 眼看张六娘一时半会儿还不缓过来,而外面已经拂晓,倒也不在乎再多耽搁一阵子,是以,黎烬难得耐性很好地开口解释:“边塞环境简单,人烟稀少,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不大,你的属下既然都没能到达金沙城,那一定就是折在途中的某处了。从你那里得知这条路上的大致情况之后,我就肯定店里必然是有猫腻的。至于客栈老板被人顶替么……”他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这才慢条斯理地继续:“我故意问了她几个问题,而这些,在途中其实我已经跟你确认过了。比如,你说这家店平素生意并不好,而她的回答却是一贯客人都很多,只是因为封城才没有了生意。诸如此类的破绽不少,所以,我知道她并没有在这里实际做过买卖,身份作假也就呼之欲出了。” “灵医大人果然观察入微,六娘不得不佩服。”挣扎着坐起身来,张六娘不由苦笑:“想不到这么早就露了馅儿,枉我还沾沾自喜,自以为伪装的天衣无缝。”想必在他眼中,自己从头至尾都是个笑话吧。 “你方才说,不知道他们是我派出来的。”接过话茬,黎烬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那你们以为,这些人是谁派来的,所以才要痛下狠手、杀人灭口?” “灵医大人,我能请问一句,您千方百计打探金沙城的消息是为何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张六娘紧盯着黎烬的面容,像是急于确定一件事:“据我所知,您不喜欢西北风沙,也从不过问朝堂风云。”所以当初,她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常年呆在碧落城影月山庄,喝酒烹茶、赏花看景的风流懒散人物。别的不说,单他能来边塞一游,已经是稀罕到极点了。 “不喜欢、不过问,并不代表着我不会做这件事情。”用着一贯轻描淡写的口吻,黎烬的那双眼,却仿佛拥有着洞察人心的力量:“我此行,为的是查清金沙城的底细,也是为了探听两位朋友的消息。如果你担心防备之人是来自雍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跟他们,无论何时都不会是一伙儿的。” “什么都瞒不过您。”不知道他又是从哪儿看出了端倪并得出了准确的推论,张六娘只觉得,跟这样的人对话,简直省事得有些可怕。她也懒得再问他缘由,既然他绝非敌人,那再藏着掖着倒也没什么必要了:“金沙城现在的情形确如我之前告诉您的一般。不过,全城戒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查找奸细,而是为了防止城中有人逃出,前往大雍国内求救。” “哦?城中之人……”若有所思地轻叩着手边的白瓷小杯,黎烬一言就道出关键所在:“金沙城中内讧了?”那这么看来的话,外围的牧凉和贪狼应该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压力才对。居然还有时间和心情内讧,在逼着人外逃之后更是颇具闲情逸致地封城达一月之久……呵呵,那个广平侯杨益,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神奇角色?而那个所谓的大雍之主,脑子里又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监军杨益以抚国将军叶疏狂私通敌国为名,下令清剿。这些时候金沙城关闭,就是为了在城中找到叛逃的抚国将军。”如实回答着,张六娘的语气很是低靡。大敌当前,一国军人不思退敌安民,却在阵前就互相残杀、自毁城墙。身为大雍子民,连这个国家的出路和希望在哪里都看不到,又怎能不感觉到心灰意冷呢? “只有抚国将军一人么?”稍稍有些意外,黎烬随即却更加不安了起来:“平南王呢,他难道不在城中?”以萧陵的身份地位,不可能压不过一个小小的广平侯,就算对方顶着监军的名头也一样。 “之前大雍与牧凉贪狼激战,平南王爷在乱军之中被流矢射中,身中数箭而亡。”以一种异常冷静的口吻缓缓道来,张六娘的神情却悲凉得好似盈满了叹息:“我带着人在金沙城外整整守了三天三夜,才等到了叶将军,却连王爷的尸体都没有找回……” 潜入城中的风险极大,他们为了确保城外的后路不被截断,甚至连进城支援都不敢。毕竟,他们这组人当初被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最后的一线生机。如果由于他们的贸然行动而导致了全盘倾覆,那他们死后也再无颜面去见自己的主人。 “你们是平南王爷的人?”满面讶然,陈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有点搞不清眼下的状况了,主子让他们打探抚国将军和平南王的消息,并在必要之时确保这两人的安全。而眼前的张六娘,看起来也是同样的任务……这么说,他们根本就应该是同盟,可却因为互相不知道底细而交了恶,更甚于还惹出了人命?天哪,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这是闹了多大的乌龙啊? 第四十八章 施救与暗杀 “是,王爷很早就有所预感,所以特意留了我们一组人在外策应。”面容上的凄楚愈盛,张六娘的眼中依稀有一层薄薄的水雾:“可惜,他自己却没能用上这条退路。也怪我们无能……”竟到现在还摸不透金沙城中的底细,否则,便是闯进城去杀了那杨益老贼,也总算是为主人报了仇了。 “按你所说,叶将军是跟你们在一起了?”沉吟了半晌,黎烬问出了一个他迫切想要知道的问题:“他人在哪儿?” 即便玄意不说,他也看得出来叶疏狂和萧陵在她心中的地位与常人不同。所以,这一次,他是铁了心为她跑这一趟。如果实际情形确如张六娘所说,那萧陵已死的消息于玄意而言,未免太过惨痛了一些。因此,他必须要亲眼见到叶疏狂,最好是能亲自将这个人给带回去,安然无恙地带到玄意的面前。更何况,而今也只有叶疏狂,才最知晓三国战事,也只有他,才能真正确定萧陵的生死。 没有了佯装的剽悍泼辣,张六娘的吊稍眼低垂着,看起来愁苦得紧:“就在这客栈楼下最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里。叶将军伤势过重,至今还昏迷不醒,根本无法移动,这也是我们始终都没有远离金沙城的原因。”顿了顿,她看向陈亮,眉目间有着几分明显的歉疚:“我们之前有派人去雍都求援,可眼看出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我们就知道雍都情形已变了。为了防止他们的人过来查看从而得知叶将军的事情,不得已,我只好暗中替换掉了原客栈的主人,并将前来这里的人统统杀死以确保叶将军的安全。毕竟,此时的金沙城如此特殊,寻常的平头百姓肯定躲都来不及,又哪还能上赶着进去呢。” 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她才忽略了其他势力前来的可能性,以致于错杀了黎烬那么多人,并终于引得这尊大神亲自前来了。 “那个……事急从权,也不能完全怪你。”挠了挠头,陈亮端方英气的一张脸上显出十足的尴尬之意来。自打知道两方人马实为同道中人以后,他就不太好意思对张六娘冷脸了。对方到底是个女人,又情有可原,换做是他,处在这样的境况之下,也未必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这么一换位思考,自己刚刚差点儿掐死人家的举动就显得过于莽撞了,实在是丢人。 “灵医大人,既然您并非这局中之人,不知能否帮忙看一下叶将军的伤呢?”颇有些惴惴不安地提出这个要求,张六娘的心里却是着实没底:“我清楚您的规矩,可这边塞之地苦寒不说,还缺医少药,叶将军恐怕是捱不了多久了。还请您大发慈悲就施救一回吧,若能使得将军回转,您开什么条件都可以!”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起身跪好,额头触地,咚咚咚地就磕了起来。客栈大厅的地面是水磨的青石板砖铺成,坚硬非常。如斯力度,几下之后她的额头就见了红,本就狼狈的形容更见凄惨。 灵医黎烬绝非善类,和他做交易,那就跟与虎谋皮无异。亦正亦邪到这般地步,如果还有其他法子,她是一定不会开口恳求的。然而,自己的主人已经不在了,要是她连叶将军都不能守住,那他们这一队人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主人手下从不养废物,不管何时何地,他们都不能污了主人的名声。 “你倒是个忠仆。”伸手阻住她往下磕的势头,黎烬喟叹出声:“带我去看看吧,我救他便是。” “王爷,还有十里左右,我们就要出南诏的边界了。”前方探路的小兵策马过来,向着萧陌恭声回禀道。 “只有十里了么。”低声喃喃了一句,萧陌正欲开口吩咐加快行程,却冷不防周围杀气顿生。还不待他下令护卫们警戒,狂风骤雨般的箭矢已经迎面而来,气势如虹、锐不可当,势要取人性命! “有埋伏!大家不要乱!各自找掩体躲避!”一边抽出长剑格挡,一边厉声斥喝,萧陌面沉如水,通身的气息冷得都好似要凝结成冰。 此来南诏,使节队伍中除了守护的卫军之外,还多有朝臣和侍者,战斗力远不如他以往所带的军队那般强横。是以,即便他如此吩咐,又第一时间遣了卫队回护,整个队形仍旧在瞬间被箭雨冲散。大部分人因着惊慌过度,都跟无头苍蝇似的乱闯乱窜,踩踏着自己人的同时更是避免不了被利箭射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这一方的人马就死伤过半,军械、旗旌、物品更是随处散落,铺出了一地狼藉,看得萧陌不由自主地就皱紧了眉头。 “王爷!”萧陌的贴身护卫一路护着几个大臣从遍地的混乱中闪出,眼看自家主子无事,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巨石。重新列好队形,将这几个关键人物牢牢守在中央,他们索性不再管其他地方。在军备武力都极为有限的时候,顾此失彼是最大的禁忌,能护住这一方,已然是他们的极限了,自然不能再心有旁骛。 “箭停了。”没有过多留意自己身边那几个被如斯场面骇得瑟瑟发抖的文臣,萧陌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冷冷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乃是一处密林中央,一条并不宽敞的石子路两边均是枝繁叶茂的大树,躲在树冠之中放冷箭,当真是便利至极。只不知道这些早已有所准备的伏兵是否还有后招了。 “王爷,这可如何是好?您得拿个章程出来啊!”瞅着这个停歇的空隙,此番随行的礼部侍郎拽着萧陌的袖子就不肯放了。他年纪不小,兼之素来体弱,刚刚又被突如其来的袭击与杀戮吓破了胆,眼下光是站着都忍不住两腿直打哆嗦,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怕是他这条老命就要扔在这异国他乡了。 锋利如刀的眼神直刮过那使劲攥着他衣袖的枯瘦手臂,礼部侍郎当即被惊得松了手,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几步。萧陌这才觉得满意了一些,继而近乎施舍般地回答了一句:“没办法,为今之计,只有等。” 第四十九章 阴谋的味道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眼下己方这一帮子人就是现成的活靶子,除了在原地防御等候,他们做什么都是错的。尽管这样过于被动,可是谁又有更好的方法呢? “王爷,这……这怕是不妥吧?”比礼部侍郎镇静上不少的户部郎中左右看了看,脸上的神情很有几分忐忑不安:“我们是不是主动出击会更好一点?”按照箭的射程来说,这些偷袭之人离他们似乎并不远,难道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翻盘?久闻镇北王在战场上有杀神之名,可如今看来,却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蒋大人倒是英勇而不失见地。”语气森然,明明没有丝毫的情绪,却又能让人很清晰地感觉到其中的嘲讽。萧陌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依然警戒着四周:“本王倒是不介意带着手下去主动出击,那这里的一众臣僚就拜托给蒋大人了?” “这……”看了看不远处伤亡惨重的卫队,又望了望围在自己身边几乎毫发无伤的王府侍卫,这位蒋郎中就算再蠢也明白两方实力的悬殊了。的确,镇北王手下的人,无论是面临危险时的心理素质还是战斗能力,都远非使团中的寻常护卫可比,若是这批人都跟随镇北王爷追击去了,那他们这些剩下来的文臣…… 想到他刚才看见一个相识的书记官在顷刻之间被射成刺猬的画面,蒋郎中只觉得自己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硬着头皮生生挤出一个笑脸,他本能地语带讨好:“下官不懂兵武之道,让王爷见笑了。方才只是惊惶之下才口出妄言,还请王爷宽宥一二。” 开玩笑,如果镇北王真的依他所言,那自己即便不死于暗杀之下,只怕也会被身边的同僚给活活打死的。他可是发现了,在萧陌话音刚落的瞬间就有好多道又惊又怒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显然,大部分人都在暗恨他出了个馊主意。既如此,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区区的面子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一道低低的冷哼之声在王府侍卫中毫不掩饰地响起,对于这些一心只以萧陌为主的人而言,蒋郎中方才的话已经是僭越至极了。胆敢质疑他们的主子,不把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给扔出去就算是脾气好了,哪里还需要顾及更多?也是这厮识相,见势不对就立马换了口气,否则便是王爷不计较他们也不会轻轻放过! “王爷,那我们要等到何时才行啊?”礼部侍郎到底是人老成精,眼见得场面尴尬至极,忙不迭地插着话出来打圆场:“队伍里受伤的人不少,怕是得尽快医治才妥当。”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都快站不住了,只盼着这样的煎熬能早些过去。 这么久没动静,想来是再没有下文了。萧陌给王府侍卫队使了个眼色,为首一人当即点头应下,然后几个纵跃,身形矫健如灵猴一般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一看就知道是去查探了。片刻之后,他即面露疑惑地回来,脸上的神情却显得略微放松了一些:“起禀王爷,设埋伏的人已经撤走了。属下在林中看到了很多凌乱的足迹,可是并未见到一个人。” 这……这算哪门子的状况啊?使团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齐齐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敢情这些暗下杀手的刺客就是拿他们练箭术的?射到一定数量就走人,也不用管他们这里伤亡如何么?这可是大雍镇北王亲率的使团啊,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胆子,却做出了这般匪夷所思之事? “此事发生在南诏境内,我会修书一封,请南诏国君帮忙查清楚的。”沉默了一会儿,萧陌才缓缓开口,挥了挥手,他示意众人原地休整:“卫队戒严,未伤、轻伤者照顾重伤员,侍从清点一下死者,尽快把名单列给本王。” “是,谨遵王爷号令。”有了主心骨,也就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死里逃生的一众人齐声称是,当即就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 而萧陌,看着自己衣袖上不经意间沾染的血迹,不由薄唇微扬。抬眼看向雍都所在的方向,他眸光幽深,恍若一个无底的黑色漩涡,只要对上,就能在眨眼之间致人于死地。 “齐佑,这一次,你也该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了。” 边塞阴暗逼仄的一个小房间里,一袭单衣的男子面无血色地躺在硬榻之上,长发枯黄,眼窝深陷,唇瓣干裂,整个人就好似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尸体,干瘪而毫无生机。而在他的胸口处,白色的单衣已被一片血污浸染,时间久了,逐渐发黑发硬,乍看之下简直触目惊心。不用多想,也能猜出这一处的伤势曾经严重到了何等的地步。 黎烬皱紧了眉头,他还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再见到叶疏狂。 这个男人,当年他在云府只是遥遥一面的缘分而已,却意外地印象深刻,未曾忘怀。明朗似骄阳,炽热如烈火,他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风发意气,竟然可以张扬到那种地步。只觉得,叶疏狂这个名字当真是起得极好,如果不是他,又有谁,还能配得上狂之一字呢? 可如今,叶疏狂好像再也狂不起来了。他静静地躺在那儿,连胸口的起伏都极浅极轻,若不是自己给他把过脉,怕是也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吧?此时,黎烬心底其实是很庆幸的,还好,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是他,而非玄意,不然的话,她肯定会更加痛心。毕竟,叶疏狂和叶疏月这对兄妹,在她眼中俨然是半个亲人的存在,他并不希望,她会因此而感到伤心难过。 “灵医大人,怎么样了?叶将军他……可还有救么?”虽然知道自己在这个当口问话可能并不合适,但眼看着黎烬把完脉之后许久都不吭声,张六娘还是忍不住内心的焦灼。将叶将军平安带离边塞,这已是主人临去之前最后的吩咐了,若他们能这一点都未能做到,那岂不是要主人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么? 第五十章 活着 “虽说伤得确实重了点儿,却也不算太有难度。”敛了心神,黎烬让陈亮将人背起:“换个地方安置吧,会好得快一些,治疗起来也方便。有我在,你无需担心他会被人发现。”即使是萧隐真派了人要赶尽杀绝,又或者是杨益贼心不死,还想补上几刀,以他的能力,要护住叶疏狂,也绝非办不到。所以,自是没必要委屈他再在这里躲藏了。不得不说,伤势恶化成这样,得不到医治是一方面,环境太糟糕引起感染又何尝不是另一方面。 “六娘谢过灵医大人!”没成想能得到他如斯承诺,张六娘惊喜地几乎要跪下来再次磕头:“日后,但凡您有所差遣,六娘纵然粉身碎骨,也一定为您办到!” “我并没有什么要差遣你的。”信步朝外行去,黎烬的嗓音一如初见之时的沉静笃定,好像无论何时何地,他都是这样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腐骨化血散的解药我给你,叶疏狂的伤势拖不得,我会带他离开。” “可是叶将军的身体怕是禁不起……”怔了又怔,张六娘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之间竟有些拐不过弯来,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反对。然而还没等她说完,白衣男子的声音就轻轻飘来,将她所有的话都拦腰截断了。 “我会出手保他五日平安,所以,你们的时间更短。”一步跨出门外,他顿了顿,语气里有种淡漠的残忍:“不管用什么方法,两日之内,务必要将金沙城的现状告知于我。至于平南王……如果能找到他,你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要离了金沙城,我会替你们善后的。” 也就是说,他们还有机会夺回主人的尸身?而且,他会助一臂之力?一双因着上挑而带出丝丝煞气的眼眸瞬间氤氲出朦胧的水光,张六娘又是一头重重地磕了下去:“多谢灵医大人!若然完不成任务,六娘情愿一死谢罪!” “死有何难,难的,是活着。”隐隐间透出怅惘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张六娘再抬起头时,眼前已没有了那个白色的身影。 “玄意,这段日子多亏你了。”已经开始显怀的叶疏月和往常一样,在宁玄意的陪同之下,漫步在栖梧阁后的小小花园里:“一直没机会谢谢你替我在安平公主面前遮掩,如果不是你百般照顾,我现在的日子恐怕也不会这么舒坦了。” 以往,她和萧陵被放逐在雍都之外,虽说锦衣玉食、仆从环伺,可到底免不了帝王之心的猜忌。是以,即使他们和皇城相隔遥遥,她却始终生活在一国之君的耳目和情报之下,没有一日得到过安宁。而后来,萧陵去了金沙城,她则被请进了栖月宫。名义上说是陪伴贵妃娘娘的宗室女眷,可实际上作为胁迫兄长和丈夫的棋子,她又何尝有过一时半刻的自由?天天想着逃离,夜夜悬着心怕人加害,要是寒枭没有及时出手相助,她怕是不死也得疯了,又哪里还能安心养胎、一心一意地盼着宝宝出生呢? 而南诏的情况却刚好相反。明明是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国度,可自打她来了以后,却从没有受到过半分轻忽怠慢。身子有精通医术的朱颜调理着,生活起居还有宁玄意和安平公主不断照应着,就连南诏的君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她这个身份来历皆不是很清晰的人保留了最大的宽容和自由。 这样安乐无忧的日子,经常令得她忍不住去想,如果自己不是大雍之人,是不是,就能活得更惬意洒脱一些?而她身边的人,如果同样不在大雍,也是不是,就不会以那样壮烈的方式匆匆离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本该生活在阳光下的他们,都接二连三地葬送在了无底的深渊之中,又为何,他们最初选择的生活到现在看来,似乎步步都是错的呢? “你不怪我扯那么离谱的谎就好了。”看着眼前之人恍惚出神的面容,宁玄意只是浅浅一笑:“毕竟说不出去不怎么好听,你不介意我就很高兴了,哪里还担得起你一声谢。” 作为自小就相识的朋友,她大概能猜到叶疏月在想些什么,不过,她并不会过多地去干涉。南诏确实是个挺不错的地方,她也不是什么迂腐固执的人,既然之后的一步棋已决定非走不可,那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就必须动摇了。如果叶疏月能自己站过来,她其实是很乐见其成的。 “一半真一半假,虚虚实实,往往才更难被寻出破绽,也才更容易被人相信。”收回飘远了的心绪,叶疏月忽而一脸认真地望着宁玄意,直看到后者的身躯都不自觉地僵硬了起来,她才俏皮地眨了眨眼,笑出声来:“这是我朋友说的,她可比我聪明多了,若是我们两个易地而处,她一定不会像我这般狼狈。” 不会么?或许,也不见得吧……依旧僵直着脊背,宁玄意嘴角的笑容看起来和方才并无不同:“何必妄自菲薄,你已经足够出色了。换作是她,也未见得就能比你更好。再者,”她转头望向远处的虚空,语音渐至低不可闻:“她若真的那么聪明,惨烈到殃及满门的祸事又是怎么来的呢……”这分明是蠢透了啊,只一次,她就犯下了自己毕生都不能饶恕的错误。如果连这个都能算作聪明,那天下恐怕就再无愚笨之人了。 “不,她和我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将门之女,人中龙凤。”并没有听到身畔之人后半句的低语,叶疏月只一心维护着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玄意,你知道么,我这一生中,最佩服的女子就是她了。”一双清澈剔透的眼眸中流露出怀念的神采,即将为人母的女子想起的,却是豆蔻年华时的许多个午后:“云伯伯是个极其开明的人,从来不认为女儿家跟男孩子有什么不一样,所以不管是习文还是练武,我们和哥哥还有萧陵萧陌等人总是在一处的。可就算是在那么多男子之中,学着那么枯燥乏味的经世之道、演着那么复杂莫测的军阵沙盘,千雪她,也总是可以轻易拔得头筹,优秀夺目得简直让人想不嫉妒都难。” 第五十一章 思虑再三 那时候的自己,对着这些冗杂繁复的东西,简直是伤透了脑筋。是以,云千雪三个字在她看来就是无所不能的代名词,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崇拜并关注这个仅仅比自己大上一岁的女孩。却没成想,这一留心,就是一辈子的挚交好友。 “我还一度很希望她成为我嫂子呢,硬生生撮合了好几回,只可惜……”思及年幼之时那些傻傻可爱的小心思,叶疏月到现在都觉得好笑。然而时事易变,人心易改,转眼之间物是人非,曾经一起欢笑一起折腾的少男少女,如今,又都在哪儿呢? “云千雪……”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宁玄意的双唇不自觉地抿紧:“大雍的昭贤皇后云千雪……她,已经不在了啊……” “是啊,不在了。”神色于顷刻之间晦暗下来,叶疏月抚上自己的腹部:“我们以前经常开玩笑说要做对方孩子的干娘。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孩子,终究是没有福分。”说着,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继续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子,眉目之间隐隐带出希冀的光彩:“玄意,你愿不愿意当我孩子的干娘?” “嗯?”完全没有料到这个话题会以如此怪异的走向发展,宁玄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一时竟无法控制住惊诧的表情:“我?” “我知道这么问可能有些唐突了。”略显歉意地笑着,叶疏月努力地开口解释:“我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跟你一见如故,很有缘分。我想,要是千雪还在,你们两个也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她很清楚,自己绝不是一个好亲近的人。因为幼时过早地失去了双亲,和唯一的哥哥辗转宗族亲戚之间,过够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日子,导致她对除叶疏狂以外的人都有着几乎与生俱来的疏离和隔阂。即便当初寄居云府,云相和千雪待她好得无以复加,她也是用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接受他们走进自己的心里。然而宁玄意却不一样,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莫名地感觉到信任和依赖,在她面前,自己总会无意识地放松和舒缓。似乎,她们之间的相处,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着实是奇怪却又令她心安。对此,她也曾细细思量过很久,可最终无解,也就只好归于一见如故这四个字了。 宁玄意和云千雪……一贯口齿伶俐的某人在这一刻不禁无语:当真是不成为好朋友都难啊,否则,她不是该失心疯了?不过干娘的事么,能免还是免了吧。那些属于云千雪的过去,跟宁玄意无关,也不该再由她去触碰。 “姑娘,君上过来了,说是有事要找您呢。”就在她准备出言婉拒之时,一个红衣身影匆匆自前殿过来,正是朱颜:“您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哦?”这就来了?她还以为要再多等上一段时间呢,看来,楚予珩的心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大得多呀。 “照顾好王妃,我去去就来。”将叶疏月交给朱颜,宁玄意的心情忽地明朗了起来。如果事情真像她所想的那般顺利,那接下来就简单多了。楚予珩既有胆量迈出这第一步,作为回报,她也必不会令其失望。 “玄意和南诏君上关系很好么?”看着那个快步离去且明显带着些许欢欣的背影,叶疏月忍不住询问:“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这么高兴呢,莫非……” “君上是主子的好友,自然也是姑娘的。”伸手轻扶着叶疏月的臂膀,朱颜的神情丝毫未变,像是早已司空见惯:“王妃今天走动的也不少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您现在的身子可一点都禁不起累呢。” “好。”点了点头,叶疏月很好说话地随着朱颜的步伐一起离开。早在大雍宫中之时,她那原本旺盛至极的好奇心,便已经枯萎的不成样子了。人家既不愿细说,她自是不好再多问。更何况,向来知道太多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她千里迢迢跑来南诏,可不是为了来送死的。 而此时的花厅之中,一身便服打扮的楚予珩正静静地坐着,端着一盏茶和立在身边的青葛大眼瞪小眼,场面看起来颇为滑稽。 虽然连着几天都没见着这位君上,让青葛安心了不少,可眼下他既然又来了,自己岂能不绷紧了弦好好盯着?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明明没隔多久,楚予珩却看起来憔悴了不少,脸上也没了以往那种讨人厌的笑容,倒是变得顺眼了一些。难道说,是这些日子国事过于繁忙了?还是,姑娘那天的话,终究对他造成了影响? “都这个点了,君上今日怎么还会有空过来的?”笑着踏入厅中,宁玄意神情自若,仿佛前些时候对楚予珩说出那些话的人并不是她:“意料之外,没有及时迎驾,还望君上见谅啊!” “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客套多礼了。”摇头苦笑,楚予珩对于她,向来是没有招架之力的。轻轻摩挲着手中杯盏的杯壁,他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言语之间却透出某种异样的坚定和决绝:“你说的话,我回去之后已经细细考虑过了。”依旧没有用自称,不知为何,在宁玄意面前,他总觉得自己被看得透透的,全然摆不出一国之主的威严赫赫。 “所以君上此时前来,是要将考虑的结果告之于我?”挑了挑眉,宁玄意不动声色地反问。 定定地望了她好一会儿,楚予珩终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若你不介意的话,跟我出宫走一遭吧。”或许,在那里,他们都会得到彼此想要的答案。 夜幕笼罩之下的灵渠主街热闹非凡,白日里找不见的各种小吃食、小物件纷纷在这个时候出摊,迎着出来乘凉的人们,极其热情地招揽着生意。时值盛夏,居高不下的气温往往只有在太阳落山之后才能令人觉出几分凉爽之意来,是以,南诏在夏季是没有宵禁的。每年也只有在这个时间段,夜市的生意会远超平时,难得出来看看,也确是一件很长眼力的事情。 第五十二章 花似锦 可是,为什么最后要来的,居然是这么个地方呢?青葛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看着矗立在面前的那一座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的华美建筑,只觉得额头上冷汗都要掉下来了。早知道这样,他就跟朱颜换换了,非得出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如果让主子知道姑娘来逛了青楼,那自己还能有活路么?他是不是该考虑一下,现在就去一头撞死?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轻声念着匾额旁的门联,再看向门前往来走动的妖娇女子,依旧是一身女儿装扮的宁玄意眼中闪过赞赏之意:“好一座花似锦,不愧是灵渠最大的青楼,媚而不俗,既妖且艳,当真是揽尽天下奇花了。” “若是让此间的主人听到你这般夸他,怕是当即就要引你为知己了。”注意到了青葛面上无限的痛苦纠结,转眼面对的却是宁玄意的一脸坦然欣悦,饶是对各种场面司空见惯的楚予珩,也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对主仆的差异实在是过于明显,也不知道平素是如何相处的,还能至今都相安无事,着实是神奇了。 微微一笑,宁玄意眸光微敛:“那也得看我想不想要这样的知己。”她也很好奇,能让楚予珩亲自引她前来结交的,究竟会是个怎样的人物。 “那就进去一观吧,他也想见你很久了。”头前引导,楚予珩轻车熟路地将他们径直带上三楼的一个雅间,沿途竟无一人询问或是投以好奇探究的目光,显见得是早就吩咐和安排好了的。 这个雅间极大,以一道轻薄的鲛纱垂帘分作内外两间,布置得也极为细致精巧,乍看之下简约古朴,却又处处于细节中显出奢华,看得出主人是认真花费了一番心思的。 三人在外间席地而坐,身着青衣的侍女上前为他们奉茶,举手投足如演练过上千回一般流畅优美,却又是训练有素的悄然无声,宛若一副静默的是仕女图,只这般看着,已是赏心悦目之极。 看着自己手中质地上乘的白玉杯盏,嗅着空气中逐渐弥散开来的云雾茶香,宁玄意的眼中不禁染上一抹由衷的笑意:好一个会享受懂生活的人,如不是这花似锦,她倒还真想不出这灵渠城中还有哪里更适合他了。 “不知我这上等的庐山云雾茶可还入得了灵族公主之口?”似是她的想法被主人感知到了一般,才饮过一巡茶,鲛纱垂帘之后便有一个男声悠悠传来。声线低沉悦耳,犹如上古琴弦被轻轻拨动,带着一股撩人的魅惑之意:“听闻当年的泽国之主最爱这庐山云雾,想必公主殿下的口味应该也肖似乃父吧?” 她的父亲啊……神思渺渺,宁玄意的嗓音带着些许追忆的味道:“是啊,庐山云雾确是家父心头所好,只是彼时我尚且年幼,并不懂这茶之一道。” 所谓肖似乃父,与其说是在问她喜不喜欢这庐山云雾,不如说是在试探她的底线究竟为何。当年,她的父亲在尚有一搏之力时,就因为笃信天道、心怀仁义而自愿放弃了所有的抵抗,就连她的族人、母亲,也均是一样,他们为了不使战火蔓延,为了保全灵族后代,甘愿束手赴死。可最终,灵族活下来的人,也就只有她和黎烬而已。这人之所以会这么问,无非就是想知道她会不会也有如此心怀,如此,仁善到近乎愚蠢的心怀。 “哦?灵族国主可是茶道高手,居然没有教会公主殿下么?”那个男声显得有些诧异,一个尾音也因着疑问之意而略微上扬,肆意飘忽,妖娆不定,抓挠的人心痒痒。连楚予珩都听得忍不住皱了皱眉,就更别说是从来没见识过这一套的青葛了。 然而宁玄意还是一脸的漠然,她此刻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个声音上,又或者说,是这接二连三的试探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痛,已经让她慢慢地变得麻木了:“家父不会将自身喜好强加给他人,而我,亦不会盲目跟从或追随。我喜欢的、信任的、坚持的,必是出自我心,和任何人都无关。” “所以公主殿下说要助我南诏一统天下,这也是认真的了?”鲛纱垂帘被人自内掀开,一个身着暗紫色绣银色龙纹袍服的男子就出现在宁玄意眼前。他身量极高,体型稍显清瘦,可就算是这样,以如斯之近的距离仰头看他,宁玄意还是觉得通身的压迫感如影随形。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以一个随意甚至还带些轻佻的姿势站着而已。 “试问普天之下,有谁会以这样的事情来开玩笑么?”轻扬起一个染着十足讽意的笑,宁玄意像是全然没有把他放在眼中:“还是说,容亲王你就是这样的,所以习惯以己度人,最后就得出了如此的结论?” 容亲王三个字一出口,不仅是那个男子,就连楚予珩,都几乎是通身震了一下,一副惊讶到了极点的模样。 “怎么,莫不是我说错了?”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人的反应,宁玄意愈发的漫不经心了:“南诏唯一的亲王殿下,楚灏然,当今君上的亲叔叔,也是这花似锦的幕后主人,对么?”她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既然敢将主动选择权交到楚予珩手里,那有关南诏的一切,无论是明里暗里,她自然是一早就成竹在胸了。只是没想到,这位容亲王会挑在这个时候见她,还是以这样步步紧逼的方式。 南诏皇室人丁寥落,先帝早年倒还有几个兄弟姐妹,可到了楚予珩这一辈,就只剩下了他们兄妹俩。而容亲王楚灏然,是先帝最小的胞弟,也是楚予珩嫡亲的皇叔,只比他略长几岁,若论感情,以兄弟来形容或者还更恰当一些。传说中,这位王爷极其不喜朝政,反而偏好女色,很多时候,都如闲云野鹤一般携美冶游,呆在灵渠的日子怕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依现在的情形来看,传言果然还是误人的多啊。 第五十三章 后手 一双斜长的凤眼虚眯而起,容亲王楚灏然盯着眼前的女子看了好一会儿,忽而轻笑出声,与楚予珩有着七分相似的俊美容颜,配上独特的嗓音,竟有一股异样的吸引力:“看来公主殿下也是有备而来,倒是本王唐突了。”他原以为,像泽国灵族那般轻易就被覆灭了的,再不会出什么人才才对。更何况,当年这位公主殿下至多不过十岁左右,失去了双亲教导、族人护持,能不长歪就算不错了,哪里还能指望更多呢?却不想人家张口就道出了自己的身份,相比之下,倒是他们这两个大男人落了下乘了。 “王爷有所顾虑,想要跟我当面确认一番是理所当然的。”似乎很理解地说了这么一句,下一瞬,宁玄意话锋一转,陡然之间就犀利地直刺人心:“可我泽国灵族的过往不是你用来衡量我能力的标准,先父的作为也容不得不知情的外人随意评判,如果南诏皇族中人就是这般狭隘,那先前我所说的话,便就此作罢了。” “玄意,你……”没想到场面在瞬间就急转直下,楚予珩一时怔住,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场子才比较好。毕竟,将此事告之楚灏然的人是他,将宁玄意带过来的人也是他,不管他现在偏向哪一边,都不是很合适。 抬手止住他的话头,楚灏然双手抱臂,闲闲地依靠在身后的红木梁柱之上,连看向宁玄意的眼神都带着戏谑,丝毫不见半点慌乱:“公主殿下的诚意和耐心就只有这么点么?在本王看来,这可不是谈合作的态度啊。” 站起身来,即使面对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还有余的男人,宁玄意也毫不动容:“这不过是一笔交易,我开出了价码,你们决定是否要接下,就这么简单。所以,无谓的试探还请收回去,我不是非你们不可,也不会看在大家相熟的份上就允许你们一再挑战我的底线。你们的时间很宝贵,我的也一样,若连这点共识都无法达成,那我想我们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说完,她没有再看屋中任何一人,领着同样站起来的青葛就朝门外行去。 她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事情更是让她的内心时刻处于无比焦灼的状态。黎烬去了金沙城至今都没有回音,萧陌那边的计划也不知进行得是否顺利,而疏月这里,她还必须小心翼翼照顾而不露出半分破绽……偏偏这个容亲王还跟防贼一样地防着她!这让她连最后的一点好脾气都不剩了。 他以为,如今的南诏还有什么是值得她去惦记的么?一个富庶的空壳子而已,如果不是黎烬与楚予珩有旧,而她也确实觉得此人乃帝王之才,她又何必多此一举、枉做小人?如果她真的心存算计,那她有的是法子让楚予珩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而不自知,把整个南诏当作一杆枪来使。可她还是选择开诚布公了,甚至早在祈清岚那会儿就开始替这群人谋划……如今看来,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那个从最初就显得玩世不恭的嗓音居然也能让人听出真挚和恳切来,当真是难得极了。莫名的,在听见楚灏然抱歉的那一刹那,宁玄意居然很不着调地想到了这一茬,然后,她听着那个声音继续道:“是我太过小人之心了,只是南诏而今的处境你也清楚,由不得我们不谨慎。” “因为谨慎就要将所有可能的援手都推掉么?”一步顿在原地,听出男子语气的变化,宁玄意暗叹一声,不由感慨,自己这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可真不好:“一味小心也不是什么良方妙策,否则,君上和王爷又何至于经营这么些年连区区五万黑羽军都夺不回来?” 说来也好笑,过于谨慎小心似乎是南诏人的通病。祁连域等人掌军政大权多年,却因为担心楚予珩有不为人知的后招而始终不敢造反,而眼前这两位皇室子弟,明明有钱有势,只消一个小小的契机就能将权力重新收归,却也由于忌惮朝中错综复杂的局势而不敢擅动。两相僵持之下,竟也奇迹般的维持了十数年平安无事的局面……这种事,放在人人如狼似虎的大雍,压根儿是想都不敢想的。 提及黑羽军,又思及自己方才的种种揣度,楚灏然的面色更是缓和:“之前的事,君上已经跟我说过了,还要多谢公主殿下。只是,恕我冒昧问上一句,单凭公主一己之力,你认为我们能信几分?” 狡黠一笑,宁玄意转过身来:“你以为,不信我你们就能保有退路了?” “你什么意思?”楚灏然被她笑得脊背生寒,隐隐有一种落入彀中的惊惶之感。可是,明明一切都尚在他们的掌握之间啊,难道还有什么,是他疏漏了的? “皇叔,护国公郭彦昭的夫人,曾经受过黎烬的救命之恩,到现在,还需要他的独门秘药才能确保旧症不复发。”嘴角的笑意有些苦涩,楚予珩轻声开口提醒着:“从祁连域那儿收回的五万黑羽军,我交给了护国公统率。”郭彦昭爱妻如命,对自己妻儿老小的重视远胜于他护卫的国家。有黎烬这一层关系在,自己等于是直接把护卫京畿的五万人马交到了宁玄意手中,除了信她,他还能如何呢? “什么?!”楚灏然闻言,霎时就黑了一张俊脸。对于郭彦昭的脾性,他是极为熟悉的,别说郭夫人现在还要依靠黎烬,就算已然痊愈了,那犟老头子也会因着心存恩义而对宁玄意多方照顾。如此一来,他们本计划握在自己手中的利刃就有了掣肘,而且,对方还对他们有着别的规划和企图,这简直是糟糕到了极点的一件事。 “我也是不久之前才想到这一点的。”连连摇头,楚予珩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词来描述自己的心情了。原以为要立莫依依为后,护国公自然也会归为君后一党,以他那素来中正的秉性,在眼下这种特殊时刻,可以减去不少后顾之忧。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错过了黎烬那小小的一环就失掉了这一处关键所在。而今,宁玄意几乎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他要是不答应,难不成这个女人还会就此罢手么? 第五十四章 牧凉公子 半阖了双目,抬手轻揉着已然开始隐约作痛的太阳穴,楚灏然回身在鲛纱垂帘之后的软榻上坐下,似乎是头疼到了极点:“灵族公主,本王的确是小看你了!”方才,看她隐忍负气、凛然不可侵的模样,他居然还心生愧意了,以为自己碰触到了她心底有关灭族的痛,以为她一片诚意被自己的狭隘给践踏了,更以为,她是真的被伤到了,所以才会以那样决然的姿态离开。可是,现在,谁能告诉他这一切到底算是什么?!他被一个女人给彻彻底底地玩弄了! “王爷过奖了。”到的这个时候,宁玄意唇边的弧度才有了几分真实的灵动:“这样一来,不知君上和王爷可以信我几分了?” 无力地摆了摆手,原本风姿卓绝、魅惑天成的容亲王如同遭受了重大打击,颓然地表示自己再也不想管这档子事了。而作为一国之君的楚予珩,在经过了这一番之后,也终于是下定了决心,答应宁玄意拼尽全力一试。 “这么说,我们的这笔生意就算是成了?”毫不在意面前两人异样的目光,宁玄意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好极了:“日后两位可切莫反悔啊。” “成了成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以为本王和君上都跟你一样的小人做派啊!”一口气憋到极致,楚灏然真是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就冲着宁玄意连声怒道。那副模样,卸去了刚刚的莫测与神秘,看起来竟是孩子气得很:“别急着回去,还要再让你见一个人!” 再见一个人。起初,宁玄意并没有想到还要再让她见谁,毕竟,南诏明面上和暗地里的高层她都已经见完了,还有哪个人,会值得楚灏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跟她谈起呢?直到在雅间内等来了另一个人,她才有些恍然。黎烬离开灵渠之前曾跟她提起过的,只是这段时间千头万绪的,自己一时之间也没有放在心上,而今一见之下,所有的记忆便都被唤醒了。 公子徐恪,牧凉古国丞相嫡子,亦有牧凉第一公子之称。不仅仪表瑰杰,相貌非凡,更兼惊才绝艳,四书五艺无一不精,不知是牧凉多少深闺女儿的梦中情人。据说此人生平最大的意愿就是要找一个能相携白首的知己,而后畅游四海,于世为家。前一点有没有做到,宁玄意倒是不清楚,不过后一点么,单看这位徐公子在天机大陆上的行走路线,也知道他始终都没闲着了。 只是……她凝神打量着对座男子浓艳如泼墨画般肆意绚丽的五官及通身流转的丝丝清贵之气,一双明眸忍不住微微眯起:这样的一个人,以这样特殊的身份出现在此时的南诏都城之内,究竟,又是为了哪般呢?如果说他是单纯地游历至此,并无它意,那她恐怕要仰天大笑三声了。 “早听闻泽国灵族有通天彻地的神异之能,还曾可惜无缘得见,今日遇着公主殿下,可算是了了平生的一大夙愿了。”首先开口,徐恪对宁玄意的兴趣不可谓不大。他和宁玄意年纪相若,对于那近乎传说中的国度和种族,是一直心怀向往,但彼时他尚且年幼,根本连出行都被限制,而等到他终于有能力前往之时,那个仙境一般的地方和天神一般的人却都已经不在了。这怎能不叫他耿耿于怀、遗憾至今呢? “我去过你们的无忧境。”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灯光下于眼睑处投落几分阴影,衬得那双黑曜石似的眼眸愈发流光溢彩,令人不敢直视:“虽经战火,时移世异,可是那里依然很美,我能够想象灵族当年过的是何等逍遥快乐的日子。” 修长如玉的手在袖中缓缓握紧,宁玄意的嗓音也随之收紧了起来:“无忧不过是个美好的祝愿,想不到大名鼎鼎的牧凉公子也会当真。”若真能无忧无虑地终老一生,她的族人又为何连命都保不住?她早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孩了,她不信天命不信鬼神,只相信她自己。就算前路阻塞,她也势必要拼杀而出,这天下,没有谁可以阻挡她达成目标! “因为谁都希望愿望成真啊。”笑得清爽而明快,很难想象,徐恪这样一张华艳的脸孔之上也会出现如此率真的表情:“以前我对灵族倒没有那么相信,但见过公主殿下你之后,我想我需要改变看法了。”那一族的人是否真的与众不同,他并不知晓,也不会再关心。可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所以,徐公子是要拿自己在南诏的身家来跟我赌上一场么?”只要不触及她心底最隐秘、最深重的伤口,很多时候,宁玄意都是一个头脑极度清醒、内心极度冷静的生意人。徐恪不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世家公子那么简单,相反,这些年他不断在大陆上四处游历,表面上看是为了实现自己畅游天下的理想,可实际上,他早就悄无声息地在各地布好了偌大的交易网。这个男人,一声不响地就成为了天机大陆上最有实力的商人,不仅控制着大陆上绝大部分的财权,更是将数不尽的消息和情报都牢牢地攥在了自己的手中。 黎烬在前往金沙城之前,特意把有关此人的所有信息都给了自己,又何尝不是打着要将其拿下的主意呢?毕竟,如徐恪这般的人才,可遇而不可求,如果能得到他为盟友,那很多事情就会变得无比简单。 “我在南诏的身家,早已被容亲王压榨的差不多了,就不拿出来在公主面前丢人现眼了。”撇了一眼恍若置身事外一般的楚灏然叔侄二人,徐恪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历来权钱相交,就是最佳的强强联合,在南沼这块商贸如此繁华的土地上,要是没有强硬的靠山,他的买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现在的发展速度的。在短短几年之内达到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这两位南诏的实权人物自然功不可没,不过相应的,他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就是了。这天底下,从来就白吃的午餐,他亦从来不做这样奢侈天真的妄想。 第五十五章 谈心 斜睨了他一眼,宁玄意开门见山,很直接的不打算给面子:“既如此,那你我见这一面就是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我虽不是生意人,但对于得失却向来计较得很,徐公子,若无事的话,我就先行一步了。” “是我主动要求见公主殿下一面的,自是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事。”随手取过放置在一旁的白玉茶壶,徐恪一边为两人续上新茶,一边继续笑吟吟地道:“难得灵族公主肯赏脸,徐恪这一把怎敢以区区一方相随?”他看得出来,宁玄意所谋不小,这样有魄力有能力更有手段的人……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神鬼莫测的灵医黎烬呢?他不是楚灏然和楚予珩,他们的江山帝位需要的是稳,是安定,而他,正所谓富贵险中求,不放胆一试,又岂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呢? 一字一顿,男子这一刻说出的话,犹如一掷千金的赌徒一般疯狂而毫不顾忌,令得闲坐一角看戏的两人都不由立时瞪大了双眼:“我以天机大陆之内的所有身家,押公主这一局必胜。”眨了眨眼,他笑得笃定而自信:“殿下可千万别故意让我输了。” 回以同样的笑,宁玄意端起茶盏,朝他微微示意:“定不辜负。” “所以,你们昨晚半夜方归,居然是去了灵渠最大的青楼?!”翌日,一大早,安平公主楚予瑶的高音就差点没震塌栖梧阁的半边梁:“这么好玩的事都不叫上我!玄意姐姐,你和皇兄也未免太过分了!”枉她昨晚失眠之时还第一个就想到了宁玄意,巴巴地跑来找人谈心,可谁料一来就吃上了闭门羹! 朝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青葛已经不想说什么了。你大小姐难道不该责怪他们没事跑去青楼那种不正经的地方干嘛么?为什么质问的点居然是没带上你?好吧,自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容亲王出现以后,他发现自己是越来越跟不上楚家人的思维了。你说说,一个王爷闲着没事跑去开青楼,一个公主闲着没事就想逛青楼,这一大家子还能好得了么?思来想去,竟也只有楚予珩稍微正常一点了,想到自己前一天还很鄙视他,青葛就在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 自打重伤苏醒过来之后,被细心的朱颜日日盯着,宁玄意还从来没有哪一天像昨晚那样劳心劳力过。现下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小丫头从床榻上闹起,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简直连半点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改天让你皇兄带你去就是了,不就是个青楼么,没什么稀奇的。”说着,她努力尝试了一下转移话题,尽管她疲乏地只想马上就睡过去,也记不清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你急急忙忙跑来找我,是不是又有事啊?”听说昨儿个半夜就过来了,哪怕她没跟着楚予珩出宫,也应该不会想要见她吧?楚予瑶这是闹哪一出呢,怎么忽然就神神叨叨起来了?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气鼓鼓地顶了回去,楚予瑶的脸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慢慢泛起了晕红,连声音都不如方才自然爽快,而是略略地带上了些许犹豫,与她平时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玄意姐姐,你说……镇北王他……他……” “嗯?”尽管现在的状态不比从前,可宁玄意自幼习武,五感向来要比常人敏锐得多。是以,即便楚予瑶这句话吞吞吐吐、含混不清,她也还是听出了个中的关键所在:“镇北王?大雍的镇北王?”不会吧,她原以为,这位公主殿下总不过是一时热度而已,等萧陌离开了也就好了,怎么如今反倒愈演愈烈,成了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了?就萧陌那张足够冻死人的脸,楚予瑶居然也能心心念念地惦记……她是真的看不明白了。 “不然还有哪国的镇北王!”小小地冲宁玄意吼了这么一句,楚予瑶总觉得她是在戏弄自己。玄意姐姐平时是多通透的人啊,怎地一到自己找她聊心事时就万事都不知道了。什么叫大雍的镇北王……莫非她还见过其他国家的么? 这分明就是陷进去了啊……眼看着目前的小丫头一门心思地认真反驳,宁玄意叹了口气,不自觉地就伸手揉了揉额头:“好吧,萧陌他怎么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依旧不晓得如何开口,楚予瑶愁眉苦脸地琢磨了半天,才慢慢地回答道:“我就是想找个人和我一起聊聊他而已,思来想去,这偌大的皇城之中,会好好听我说话的,也就只有玄意姐姐你了。”更何况,她还曾去过大雍,与萧陌相识……与其说,是自己想跟她倾诉,倒不如说,是想从她这里探知更多有关萧陌的事情。 “在你眼里,萧陌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看她的样子也能猜到她大致在想些什么,宁玄意深感自己此时一定是苦口婆心、唯恐自家女儿被浪荡子弟拐骗的老妈子形象:“公主殿下,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他?”或许是以前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所以,现在,她想让楚予瑶看清自己的心。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喜欢萧陌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的楚予瑶有点茫然:“可是玄意姐姐,喜欢一个人,不是不需要理由的么?” 其实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萧陌那个人,似乎和她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表面上虽然孤傲冰冷地难以接近,可她却能透过他的那双眼,明确地感受到他心底的热度。冰山里的火种,那样违和却又意外融于一体的极度差异,往往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只是这么远远看着,就已经忍不住痴迷了。 “怎么会不需要呢?”哑然失笑,宁玄意柔声引导:“就好像你讨厌祁清岚一样,好感和恶感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万事皆有理由,你得好好想一想。” 第五十六章 喜欢的理由 讨厌祁清岚的理由啊……大致明白了其间的意思,楚予瑶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细细算:“因为祁清岚自恃美貌,目中无人,爱耍心机手段还要故作天真善良,虚伪到了极点,所以我很讨厌她,从认识的那一天起就不喜欢。” 理解地点了点头,宁玄意从很早的时候就发现,这位小公主是个心思通透、敏感细腻的人。尽管她为人处事无甚章法,孩子气且幼稚,但她本能地有一种小兽一样的直觉,谁对她好或者不好,出自真情还是假意,她都看得清楚明白,而且,不遗余力、不给情面地予以揭穿。这也是为何到现在还有那么多世家贵女不屑于她的原因,这个人,实在是太没有城府,也太容易让人下不来台了。 “至于萧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那人英俊无匹的面容,楚予瑶的神思逐渐抽离:“从小到大,我一直觉得这世间没有男子会比皇兄更出色。直到那天,我看见游船上站着的他,就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多的人,我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哪怕半点儿都不认识,我也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他给人的感觉,太强烈了。” 而且,明明几次见他,都是在那般热闹喧嚣的场合,可那人的身影,却孤寂寥落地恍若整片天地都只剩他一个,格格不入至极。那一刻,好似有无形的丝线牵扯住了她的心,一点点隐隐的抽痛,让她情不自禁地想靠近。 青葛早在她们谈话开始之初就识趣地退出去了。是以,此时,宁玄意只是看着那扇关闭的门扉,沉默不语。 大雍的皇族萧氏一脉,似是得天独厚,但凡沾上一丝血缘,皆会有着不错的皮相,而萧家这一辈的几个皇子,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了。萧陌的出色毋庸置疑,当年,若非她先遇上的是萧隐,只怕后来的事情也难说。连她自己都尚且如此,又遑论从未出过深宫内院、天真纯善且春心萌动的天之娇女呢?楚予瑶的眼光,确然算是很不错的了。 “玄意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见她许久都没有任何反应,小公主免不了有些忐忑。在她看来,宁玄意亦师亦友,如果连这个人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想法,不肯帮她出主意,那这事情就糟糕透了。毕竟,能让她敢于吐露心声、征求意见的,也就只有这一个了。皇兄待她虽然极好,可终究还是以家国天下为大的,她的那些小小心思,并不会在兄长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只是把自己心中所想告诉了我而已,这又何错之有呢?”感受到了身边少女的不安,宁玄意安抚地一笑,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既然你自己确定你喜欢他,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总不至于,只是特地跑来告诉我这么简单吧?”说着,她取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浓茶,热热的一口下去,这才觉得精神头儿稍微好了一些:“难不成是要我去你皇兄那儿给你说项,好让你嫁去大雍做镇北王妃?” “我……我没想这么多……”大大的杏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窘迫,楚予瑶连连摆手:“玄意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皇兄,我……我不想去大雍……” 她固然是喜欢萧陌的,可对于要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妃这一点,她是半分念头都没有动过。她是知晓自己这过于执拗又没什么成算的性格的,若不是皇兄一心护着,后宫又空悬多年,她恐怕在南诏宫中都过不了好日子。要是真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大雍,她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能好好的。 看着她瞬间就失了分寸、双眼都蒙上一层水雾的模样,宁玄意忍不住暗叹出声:到底,还是个孩子啊。第一次全心全意地喜欢上一个人,所以迫不及待地跑来跟最亲密的朋友分享。然而,对于要怎么处理这份意料之外的感情,以及如何规划以后的人生,她应该,是一点概念都没有的。 “予瑶,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声音变得有些渺远,宁玄意望着眼前的女子,眸光深邃,又仿佛是透过她,看见了另一个人:“跟着你的心走吧,如果喜欢到想要跟他在一起过一辈子,那就从现在开始,认真考虑一下以后要怎么办。而反之……”她扯起一个笑容,略略地显出几分涩意:“如果你认为这份喜欢不应该有任何结果,那就把它埋在只属于你的记忆里吧。” 这样,于你于他,才都是最好的。 “好好想想,你的感情,没有人能为你做主的。” 一盏茶以后,青葛再来之时,发现楚予瑶竟然已经离开了。这让他不由地有些惊奇,要知道,这位想到一出是一出的公主,平日里最爱缠着姑娘,主子不在的时候,没两个时辰她都不会走。可今天,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怎么了,可是黎烬有消息传来了?”注意到他的动静,正在书案前提笔作画的宁玄意停了手,抬头就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青葛明面上看起来冒失冲动,实则该机灵的时候比谁都机灵。一般楚予瑶来的时候,他都会很自觉地给她们留下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像今天这么早就过来探头探脑的,还是第一回,想来也必定是有事通禀了。 定了定神,青葛迈步进来,背在身后的手上还抓了只鸽子:“不是主子的消息,是镇北王的飞鸽传书。”说着,他举了举那只白色的信鸽,一个小小的竹筒正绑在鸽子腿上。显然,他是一看到便送过来了。 萧陌的啊……大概能猜到上面写了些什么,宁玄意抬手悬腕,将纸上剩下的几笔画完:“你念吧。”如果一切顺利,那楚予珩那边也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 呃?没想到宁玄意会这般不在意,青葛吸了吸鼻子,莫名地感到有些心虚。好吧,他的确是小人之心了,可是围在姑娘身边的男子也太多了些,主子还经常不在,他能不操心才怪呢。 第五十七章 千机局 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手脚麻利地将竹筒里的纸卷取出,青葛一目十行地看完,面容也下意识地整肃了起来:“姑娘,镇北王在信中说,先前的计划顺利完成,他已修书一封递交了南诏君上,我们现在可以见机行事,或许会有额外的收获。” 最后一笔稳稳收势,宁玄意搁下握着的细管狼毫,转而拿起浸湿的巾帕慢慢擦起手来:“动作还挺快的。”这才走了几天,便顺理成章地完成了所有部署,当真是兵贵神速,倒是萧陌一贯的风格。至于见机行事么…… “楚予珩下朝了么?”她不打算离开栖梧阁,那自然,就只有劳动那位亲自过来一趟了。反正也是走动惯了的,不会显出突兀或者不合适来。 “下朝有一会儿了,不过好像又急急地召了几个大臣去御书房议事了。”仗着脸嫩嘴甜,青葛在南诏宫中是吃得开的很,打听起消息的速度也快。而楚予珩作为这地界上最有权势之人,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他的第一关注对象。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能掌握那人的行踪并及时告知,这一点,宁玄意还是很满意的。 “嗯,那就等他议完事再说吧。”将方才画了物件的宣纸从桌上拿起,轻轻吹干,宁玄意随手递给青葛:“找个人把这东西给我做出来,越快越好,我有用。” 伸手接过,青葛只瞄了一眼就赶紧收入了怀中,连嗓音里都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亢奋:“是,属下亲自交给千机局的人,保证三日之内完工!” 当年大雍破阵军中人手必备的饮血刀、穿云箭的名头不可谓不响,那些经过改制的武器在实战中的杀伤力几乎是成倍地增长,让当时与大雍为敌的几国军队都吃尽了苦头。而这些东西,均是出自当年破阵军的副帅、云家大小姐云千雪之手,旁人纵然想仿造,也不过是画皮画形难画骨,能达到其三分实力便已是极限,更多的,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彼时,他还只是个小屁孩,跟在主子身边习了几年武,对那传说中的神兵利器简直向往到了极点。而对于能一手缔造如此传奇的那个女子,更是惊羡且崇拜,着迷到疯魔的时候,恨不能跑到大雍军中找她,以期拜她为师。那时候的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成为这个女子的贴身侍卫,还能看到她亲手绘制的武器图纸并负责督造……天哪,这梦想成真的速度根本就是一步登天嘛。 “好,那此事就全权交给你了。”看着少年一副得了宝贝儿的兴奋模样,宁玄意只是眼带追忆地轻扯了扯嘴角。似乎对于武器的喜爱,是男子的天性,当年的云旭,在看到她改造的短刀之后,也是笑眯了眼,那样俊朗如春阳的大男孩啊……她竟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到。 “属下这就去办!”得了这句话,青葛比领了圣旨还开心,当即一溜烟儿地就出了栖凤阁,继而向宫中最靠近前朝的一角房舍而去。 千机局是南诏在宫中特设的官署,局中集合了各国的能工巧匠,专门制造各种机巧玩意儿,稀奇古怪至极。这也是致使南诏商贸比别国更发达的原因之一,那些暗含奇淫巧技的摆件物什着实好玩的紧,且做工精巧,质地上乘,非一般人不可得,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其他地方连见都没见过,遑论是要自己制造。因此,各国达官贵人,无一不以拥有一件南诏千机局的物品为傲,这也使得这些东西更加有价无市,每年为南诏赚进的利润,亦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几近天文数字。 这里的工匠通常都傲气得很,毕竟,他们能待在局中,自身手艺就已极好,兼之千机局的特殊,他们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平日里,根本连一般的大臣都不待见。然而现在,看见青葛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蹦跳着进来,这些人却没有一个敢露出丝毫怠慢之色。 “鲁师傅,您老最近还忙么?”一路行到最靠里的一个工作台前,青葛笑着招呼那原本正昏昏欲睡的半百老人,好像颇为熟稔的样子。 “哟,是青葛小哥啊,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啊?”鲁姓老人眯了眯眼,捋着颔下的雪白长须就应了一声:“可是你家主子回来了,要交待老头子办事呢?” 摇了摇头,青葛依然笑得讨喜:“没呢,主子要是回来了我哪还能出来躲懒?不过有事找您倒是真的。”说着,他将怀中揣着的图纸掏出,展开来之后摊在了老人面前:“您看看这个,能不能给做出来?” “我就说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活儿干哪想得起我这糟老头子啊。”一面调侃,一面凝神去看那犹自带着墨香的纸张,鲁师傅的浑浊的眼瞳中逐渐带上了慎重:“嗯,这副弓弩设计得颇有些意思,做起来却是不简单啊。” “再不简单也不在您老的话下是吧?”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梨木小盒,青葛笑得越发甜了:“这是刚上市的君山银针,我可第一时间就想到鲁师傅您了,您就当疼疼我,早点儿帮忙做出来呗?” 虽然在这千机局中也算是衣食无忧,但对于割舍不下的爱物,鲁师傅是怎么也冷不下脸的。更何况他这一生无儿无女,碰上面前这个厚颜无赖的小子,倒也是一场意外的机缘了。想着,他不禁摇头叹息,一张饱经沧桑的老脸之上尽是被人抓住痛脚的无奈:“被你这么一说,老朽当真是不尽力也不行了。”说完,他探手捞过那装着茶叶的小木盒,然后熟练地比照着图纸上的尺寸,取过一旁的工具箱开始准备动手:“大概什么时候要?这个做起来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可好不了。” “不急,我两日之后再过来,您慢慢琢磨着。”眼看对方接了这一茬,就知道这一次的任务是圆满完成了。青葛乐得眯了眼,跟鲁师傅说了一声就径直退了出来,却不想没走出多远,就在千机局旁的宫道上碰到了楚予珩。 第五十八章 匪夷所思 “参见君上。”青葛目不斜视,极其恭敬周到地行了一个大礼。 眼前之人,一身玄色绣金线的华丽龙袍,一头墨发以白玉冠高高束起,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看样子,竟是在御书房议事完毕之后就直接过来了。如此形容,才是那高高在上、威严无比的南诏之主,因此,他也不敢如往常在栖梧阁中那样,以主子和姑娘的好友待之。终究君臣有别,他还不至于那么没有眼力见儿。 “是青葛啊。”见到是他,楚予珩也有些意外:“起来吧,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了?” “谢君上。”垂首站好,青葛的回答一丝不苟:“我们家姑娘闲来无事捣腾了点小玩意儿,想让这边的师傅帮忙看看,所以派青葛来跑个腿。” 话说,他一个小厮跑来这边不奇怪,你一个皇帝来这里才很稀奇吧?不是刚刚还很忙么,怎么还能有闲情逸致亲自来千机局逛上一遭?默默地在心里嘀咕着,青葛暗地里的白眼就差没翻上天了。 “那她倒是真的找对人了。”浅浅一笑,楚予珩似是想起了什么:“朕记得,这千机局里的匠人多半都是黎烬找来的吧?你来吩咐他们办事,必定事半功倍,绝不会有敷衍之理。” 嗯?这算是个什么意思?暗指主子在他的地盘上安插了人手,还是说他对主子心存不满了? 细细思量着这两句意味不明的话,青葛心下狐疑,面上却依然整肃恭谨:“姑娘是君上的贵客,想来他们也不敢轻忽,换个人来跑腿也是一样,不过是青葛想要趁机出来溜达一圈罢了,没成想还被君上您抓了个正着。” “呵呵。”轻笑出声,楚予珩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大一样:“难怪素日里黎烬只带你在身边,嘴皮子的确是厉害得很。放心,朕不告诉你家姑娘就是,你回去吧。”说着,他也不再看向青葛,提步就继续朝前行去,而他身后的仪仗也是紧紧跟随,一会儿的功夫就走得远了,偌大的宫道之上,瞬间就剩了青葛一人。 今儿个算是什么情况?站在原地,青葛望着那个已经快要消失不见的玄色身影,一时之间有些琢磨不透。想了想,他转头就回栖梧阁。自己想不明白没关系,总会有人明白的。 “哦,你是说,他好像对黎烬心存芥蒂了?”正握着一卷兵书仔细翻看着,宁玄意听了青葛的话,如画的眉目间透出隐隐的思量。 楚予珩和黎烬向来交好,两人的关系形如莫逆,平日里更过分的事情都有,一个小小的千机局并妨碍不到他,态度便是再傲慢,以楚予珩的豁达,也不至于会放在心上。而撇去这一层不提,他们昨晚才达成了协议,隔天就跟黎烬翻脸,楚予珩除非是脑子坏掉了才会做出这么蠢到极致的事情来。 这其中,必有蹊跷。 “可不是么。”青葛仍旧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千机局的组建,是当初他和主子共同商量决定的,局中之人多半也是冲着主子的面子才来的。这些都是早就知道的事,好几年了也没怎么样,现在突然又介意起来了,难道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半掩了书卷,宁玄意右手食指微屈,以一种稳定的频率轻轻叩着桌面:“千机局的内情是不是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她也只是听黎烬提过一句,若有相关的需要,可以让青葛直接去找千机局的人。至于其中的细节,她确实没有过多关注。 “嗯……”青葛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是略带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的,这件事主子也只告诉了我和朱颜姐姐,若楚……君上和主子所想一致,必定也不会告诉太多人的。”毕竟,关系到一国经济命脉的重要官署居然是由一届江湖白衣一手缔造出来的,这名声传出去也未免太难听了些,楚予珩是聪明人,才不会做这么不利于自身的事情。 “你说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有大队的仪仗跟着?”宁玄意黛眉微蹙,似乎是想确认些什么:“那你可曾注意是否还有其他随行的人?” 其他的人啊……青葛同样皱起了眉头,又一次重新开始回忆:“我好像,看见了礼部尚书……”他对南诏的官员并不熟悉,如果是祁连域,他或许还能一眼就看出来,而其他人么,就不好说了。 “礼部尚书莫循?你确定?”宁玄意指尖的动作霎时顿住:“楚予珩是和他一起去的千机局?” “十有八九没错,上次接风宴的时候我曾远远地见过他一面,因此还有点印象。”当时他还想着,诸如莫依依那种心机深沉却面相天真的女子,到底是怎样的人家才能养得出来,所以下意识地便多看了莫循几眼。否则,他恐怕真的记不住。 这两个人一起去千机局,是打算做什么的呢?暗自将所有事情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稍稍思索一番,宁玄意就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意:“青葛,我们大概要准备好喝喜酒了呢。” 哈?还在苦苦思量楚予珩前后转变过大的个中深意,乍闻此言,青葛简直是一脸懵懂的茫然。这话题的跳跃性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他们方才讨论的明明不是这个啊,怎么一转头还扯到喜酒上去了?什么喜酒,谁的喜酒? “楚予珩要立后了。”好心地提点着跟前这个仍旧一无所知的少年,宁玄意微笑着展开书卷,继续往下翻阅:“他让莫循一道前往,这是特意要为自己的君后定做礼物呢。”普天之下,也唯有生身之父才最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姑娘你的意思是……他……他决定要立莫依依为君后了?”对于这说娶就娶的雷厉风行,青葛着实抑制不了自己的惊讶。只是,就算果真如此……这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还是不明白,楚予珩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第五十九章 变故 “祁连域在前朝后宫都苦苦经营了这么些年,想要在国君的身边安插几个自己的眼线,实在是再轻巧不过了。”端过小几上的清茶饮了一口,宁玄意双目不错地盯着那本书,随口说道:“楚予珩是要借用那些人的口舌,将他想要放出的消息传递给祁连域呢。”反正也是现成的渠道,不用白不用。更何况,经由自己心腹的眼耳所看到的、所听到的,祁连域才会更加相信。而他们要的,就是他的不起疑。 传递给祁连域的消息?青葛挠了挠头,难得地觉得有些发晕。祁连域因着前些时日的风波被勒令禁足在府中反省思过是不假,但也不至于就到了消息闭塞的地步吧?而且,如果单单只是为了传递出去让他知晓,又何必搞得这般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呢? “还是不明白?”纵然一心一意地在看着书中的内容,却还是感到那道困惑已极的目光如影随形,宁玄意幽幽地叹了口气,终于是败下阵来:“楚予珩想要让祁连域知晓的,无非就是两点。”说着,她索性把书扔在了一边,转而专心致志地喝起茶来:“第一,他君后的人选已定,就是莫循之女莫依依,祁清岚是注定没戏了。第二……”她瞥了眼变得若有所思的青葛:“你现在想到了么?” “第二,他是故意想让祁连域觉得他跟我们闹掰了!”猛地拍了一下手掌,青葛的眼眸亮亮的:“这样一来,祁连域原本的如意算盘落空之后必定怒火攻心,然后他就会误以为自己有机可乘!” “然后,我们英明神武的君上大人就可以找到借口,趁势收网,将南诏的第一世家彻底铲除殆尽了。”慢条斯理地补上一句,宁玄意眸底的暗色渐深:“他既然要唱这么一台大戏,咱们也得配合着演上一出才行。对于祁家,我可是记仇得很呢。” 于是当天午后,楚予珩如往常一般来到栖梧阁的时候,就吃了个闭门羹。作为主人的宁玄意非但没露面,就连院子都没让他踏足,干脆只让青葛出来送客,那态度敷衍的不是一星半点儿。据说双方僵持了好一会儿,宁玄意都没有肯让步,最后,楚予珩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接连三天都没有再走近栖梧阁范围半里之内。 而宁玄意,似乎也堵上了气,不仅再不理会任何宫中之事,更有甚者,居然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搬出宫去了。 倒是楚予瑶,听说了之后急得不行,整日里栖梧阁、御书房两头跑,试图居中调停缓解。可绕是她跑细了腿、说破了嘴,那两人还是我行我素,一个紧锣密鼓地筹备起大婚事宜,一个马不停蹄地布置着宫外的黎宅。短短几天时间,楚予珩和宁玄意的关系就降到了冰点。 “他们两个,是真的闹翻了么?”灵渠城里寸土寸金的大成坊乃是南诏京中一等显贵聚居之所,而一座轩昂大宅独自占去一条街的,也就只有祁连域的安国公府了。此时,祁家大小姐祁清岚正站在国公府那人人艳羡的观景园中,轻声询问着自己的兄长祁清峰:“这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一些?” 一袭雨过天青色的留仙裙,浓淡不同的碧色轻纱层层堆叠,衬得身形窈窕的女子恍若凌波仙子,再配上那张即便未施脂粉也依旧精致的面容,更是清丽脱俗地像是随时都能羽化飞升。眉峰如黛,眼似清波,微微一皱便是远山笼烟,秋水含愁,哪怕是看着祁清岚从小长大,祁清峰也最见不得自己这个妹妹不开颜。这副美人捧心之态,实在是过于惹人疼惜了。 “说快也快,但是细究起来,却也不是全无道理的。”想着父亲和自己先前的一番分析,祁清峰深以为然:“君上早前借助那个客卿之力,轻轻松松地搅浑了一池水,把咱们几家都扯了下来不说,还顺势将护国公和礼部尚书拉拢到了身边。现在他既已下旨要立莫依依为后,利益联盟达成,宁玄意这个人存在与否还有那么重要么?” 恨只恨,他们早先并没有全然将妹妹的话听进耳中,派去的死士武力平平,竟然没能把那个女人给杀死。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极大的失误。 “可是那宁玄意是灵医黎烬的师妹啊,那可不是一般的谋士或者幕僚。把她留在身边似乎远比跟她翻脸要好得多吧?”自从知晓那个女子的另一重身份之后,祁清岚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重视起她来。 毕竟,黎烬其人太过高深莫测,他往来各国之间,却又从未听闻有依附过哪一方势力。这等来去自由之人,不是身后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庞大背景,便是他本身的实力足够强横,以致于能够视天下皇权如无物。而无论哪一种可能,都已经明确地表示,这个人是轻易招惹不得的。楚予珩身居皇位多年,更和黎烬关系匪浅,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偏偏挑在这个时候跟黎烬唯一的师妹决裂…… 这,会不会也太巧合了一些呢? “妹妹,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庞之上带了一点笑,祁清峰细细地给她解释着:“君上与这位灵医大人的关系可不像我们看到的那样简单纯粹呢。不过都是些各取所需的买卖,处于弱势的一方被压迫久了,总会想着要反抗甚至清除对方的。立莫依依为后就是一个绝佳的契机,君上有了如此强力的后族,怎么可能还会甘心被一个江湖中人所制?自然是有多远扔多远,也亏得黎烬本人不在,否则……” 是这样的么?娇艳的唇瓣微微开阖,祁清岚似是还想辩上几句,可看着自家兄长笃定非常的模样,纵然再怀疑,她也开不了这个口了。祁清峰是安国公府的世子,亦是安国公府未来的绝对支柱,自己贸然驳他面子实为不妥。更何况,她了解这个兄长,知晓他并不是一个信口开河、肆意妄言的人,他要是这么说了,那基本上事实也就多半是这样了。以父亲的谨慎,是绝不会允许兄长将尚且不确定的事情给说出来的。 第六十章 决裂 只是,她的心底为什么还会有一种深切而隐秘的不安呢?那感觉,就好比是她将要眼睁睁地看着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而她,没有丝毫阻拦的余地。 “怎么了,还在想什么呢?”一眼就看出妹妹面带隐忧,祁清峰抬手就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担心,父亲说过的,只有南诏君后的身份才配得上你,也只有南诏的君上,才有资格娶你。所以,莫依依那个丫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的,你知道么?不需要把自己的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你只要安心待在府中备嫁就是。” 虽然父亲明令禁止,不到最后一刻什么风声都不能泄露,但谁让对面站着的是自己嫡亲的胞妹呢?他曾答应过母亲,在她去世之后会一心一意照顾好妹妹的,所以眼下,他根本就舍不得让她有一丝丝、一点点的不喜或不安。 “兄长,你在说什么?”面色变得有些难看,祁清岚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放下心来。相反,她内心深处那种不祥的预感似乎更浓了:“五日之后,就是君上和莫依依大婚的日子了,你不要乱来。” 她本来也没有多在意那个位置,若不是以祁家的门第,需要出一个君后来进一步巩固家族,她根本连南诏皇宫都不想踏入。这天底下,何尝有过谁配得上谁这种说法呢?她也不过是个女子,心中所求所想的,也只是一份两厢情悦的姻缘。她打从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楚予珩的眼里根本就看不到自己,即便,她有着南诏第一美人之称,即便,她身世显赫、四艺皆精。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任谁也强求不来的。 “总之,这件事我和父亲自有主张,你不需要管。”再不欲多说什么,祁清峰收了话头,转身就朝院外行去:“好了,我和父亲还约了一会儿要议事,就先不陪你了。”话音犹且未落,他人已彻底消失在院门之外,看起来,竟是无端的有点狼狈。 这算是,落荒而逃么?眸底的诧异一纵而逝,祁清岚收回目光,却是转头望向了宫城的方向。 五日之后,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呢? 彼时,栖梧阁中,楚予瑶正满面郁色地看着宁玄意将随身带着的几卷书收拾好交给朱颜,并嘱咐着要找一顶软轿候在宫门口,以便保证叶疏月的身子能吃得消一路的颠簸。 “姑娘放心,早就安排好了,保管万无一失。”才从黎宅回来的青葛跑得额头上都有了一层薄汗,进门的时候刚好听见宁玄意的话,当即就笑着应了一声:“管家伯伯已经把房间收拾出来了,饮食衣物也都备下了,单等着咱们一会儿回去呢!” 他生性好动,又一直跟着黎烬走南闯北,在宫中的这段日子,大概是他有生以来最拘束、最憋屈的时光了。这偌大的宫城不过是个繁华富丽的囚笼,关得住追名逐利的人,却锁不牢向往自由的心。 微微颔首,宁玄意看着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走。”这时候的少年,才有了几分当初她在影月山庄时曾见过的跳脱嬉闹,而不再是入宫以后伴在她身旁静默的影子。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一个人失去原有的天性和棱角,继而变得面目全非……深宫内院,当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地方。 “玄意姐姐,你真的要走了么?”巴巴地在一边坐了许久,却发现宁玄意始终都没有分出一丝注意力给自己,楚予瑶简直沮丧了极点。大大的眼眸不由自主地涌上层层水汽,她半撅了嘴,小模样看起来可怜极了:“你跟皇兄一定是有误会,我让他来给你道歉好不好?你别走,我舍不得你……” 从小到大,就没有人像宁玄意那样对待过她。陪她一起疯一起胡闹,教她怎么应付讨厌的人,告诉她什么是真正的感情真正的喜欢……她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这个人是真的一心一意地在对自己好。她实在是孤单了太久太久,眼看着好不容易才握到手中的温暖眨眼就要消失,她几乎是要花费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压制住心头的委屈。 “公主殿下言重了。”像是才发现还有个人也在此处一般,宁玄意终于将视线投了过来。可只是一眼,楚予瑶便发现,她的目光和以往全然不同,尽管仍旧带笑,却直看得她打从心眼儿里生出一层层的凉意来:“民女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怎么当得起南诏君上的一句抱歉?前事也并没有什么误会可言,无非就是枉自相识一场,倒要多谢殿下前些时候的照顾了。” 这几句话,她说得格外彬彬有礼,却也因此而更显出十足的冷淡疏离。仿佛她和楚予瑶从未亲近过,仿佛她们从一开始就是以这样的形式在沟通,又仿佛,她已经完全不把面前之人当作朋友来看待了。 “玄意姐姐……”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的孩子,纵使楚予瑶一再告诫自己要忍耐,也终究是被这样的冷言冷语给刺痛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而下,她双唇微颤,试图再说些什么:“我……” “青葛、朱颜,把东西带好,叫上疏月,我们该走了。”冲她点了点头,宁玄意似乎对眼下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劳公主殿下特意送行,我们这就告辞了。”说完,她径直从楚予瑶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就出了栖梧阁。 而青葛和朱颜,自然也是唯她之命是从。许是跟着黎烬日久,看过了太多类似的场面,两人竟都没有觉出半分尴尬来,反倒齐齐冲楚予瑶行了最后一礼,才小跑着出了栖梧阁主殿的大门。叶疏月住在相对清静的偏房之中,离这里还很有几步路,他们自是得抓紧,以期赶上自家姑娘的脚步,也省得天黑了还回不到黎宅。 犹如被人骤然抽去了魂魄似的,楚予瑶定定地站在原地,竟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都做不出来。过了好久,屋中才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听得人心也跟着隐隐作痛。 第六十一章 大婚 而院外某处,一个潜伏了多时的暗影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有了今天这一出,主人便是不信也得信了。这一次,可是动真格了呢。 是夜,南诏御书房中,楚予珩放下手中尚未看完的折子,转而有些头疼地望向了战战兢兢立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宫人:“你是说,安平公主她绝食了?” “是。”甚是惶恐地连连点头,形容尚且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小宫女看起来紧张极了:“今日午间公主殿下从栖梧阁回来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还把自己锁在房中不许任何人进入,连饭食都不用上一口。婢子们实在是急得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找君上您讨个主意。” 在南诏,谁人不知当今君上最宠爱的就是这个嫡亲妹妹。若是安平公主因为这样而生了病或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他们这群伺候的人恐怕连命都得没了。所以,公主的乳母一面隔着门苦口婆心地劝着哄着,一面吩咐她立刻来御书房面见君上。毕竟,血浓于水,亲哥哥的话总比他们这些不相干的外人要管用得多。 “有人在看着她么?”甫一听到栖梧阁这三个字,楚予珩霎时就皱起了眉头。抬手狠狠捏着自己的眉心,他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往昔那般平静从容:“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就是,其余的,就暂且由她去吧。”自己这个妹妹啊,还真是被他给宠坏了,如此乱来一通的作风,也不知道是随了谁了。 由……由她去?小宫女立时瞪大了双眼,她……她没听错吧?君上的意思是,不管了?那可是安平公主啊,他唯一的亲妹妹啊…… “可是君上,公主她……”看起来很不正常啊,就这样放任她一个人窝着,真的合适么? “行了。”随意地摆了摆手,止住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楚予珩再度拿起桌上的朱笔批阅起奏章来:“看牢了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你明白了么?”他和宁玄意的事情,压根儿就解释不清楚,将之告诉楚予瑶,也无非是多说多错。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功亏一篑。 “是,婢子明白了。”既然一国之君都这么发话了,那她便只有遵从的份了。还是早些回去将结果告之嬷嬷,大家一起商量着看看要怎么办吧。 “嗯,你下去吧。”在奏章上写完最后一笔,眼看着那小宫女步步谨慎地退了出去,楚予珩才叹了口气,转而拿起了摆在书案上的另一封信。 “使团遇刺啊……”男子饱含深意的嗓音幽幽响起:“真是好大的一份礼,用来庆贺朕大婚的意思么?” 不过,却也正合他意呢。五日之后,一定,会是一个好日子。 时光匆匆如流水,特别是当人开始有所期待之时,日子就更禁不起耗了。很快,便到了南诏君上大婚的正时。 这一日,无论是宫中还是礼部尚书府里,都是早早地就忙碌了起来。因着南诏皇室人丁单薄,唯一的亲王殿下楚灏然又至今都没有婚配,所以,自先帝之后,这还是南诏这么些年以来第一次筹办如此盛大的婚礼。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都变得不太习惯,生怕由于一时疏忽而造成什么纰漏,因此之下,各项繁琐的流程、复杂的物什、经手的宫人都是确认了又确认,直感觉把所有能动弹的人都给充分利用了起来。便是作为外家的护国公府,也没能幸免,时不时还要抽调人手出来护卫或帮忙,再加上往来道贺的达官贵人、迎亲出行的车马仪仗,熙熙攘攘地挤做一团,连带着整座灵渠城都被渲染地热闹而隆重起来。 “这京中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热闹了啊。”双手背负,护国公郭彦昭站在尚书府正堂门口,看着眼前一片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的景象,一张挺括硬朗的面容之上就不由掠过几分由衷的笑意:“当真是岁月催人老,细想起来,玉儿与你成亲时的画面都仿佛是在昨日一般。没料到这一晃,连依依那个小丫头都要出阁了。” “是啊,一转眼,依依都这么大了。”立于郭彦昭身侧的礼部尚书莫循也是被这一番话给触动了心神,想着多年以前自家女儿尚在襁褓中的样子,再看看如今一团糟的南诏后宫,他发现自己除了叹气以外竟然什么都做不到:“只愿她婚后能和和美美,幸福安泰,我这做父亲的也就能够放心了。” 只是,世家宅门的后院尚且不能安稳,这南诏君上的后宫又当如何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同为人父,郭彦昭自然知道自家女婿在想些什么。当年,他又何尝不是为了避免自己唯一的女儿入宫选秀,才早早就给她订下了莫家这一门亲事?那时候,莫循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庶吉士,与他国公府的门第简直是天上地下,有多少人暗地里说他是坏了脑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好在,他这一双眼看人的功夫还不差,玉儿与莫循琴瑟相谐,日子一直过的很好。而莫循也很上进,即便不依靠他的权势,也一步步爬到了而今的位置,总也算是对得起他的一片苦心了。 想着,他不由眯了眯眼,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依依这个丫头不一般,既是她自己铁了心拿定的主意,那她心中定然是一早就有了计较的。”他的这个外孙女儿啊,和他的女儿、女婿全然不是一个样儿,倒颇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胆魄和成算。这样小小的年纪就能如此通透,说不定,她能在深宫之中如鱼得水呢。 “话虽如此,可我这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儿,莫循也不知道为何,在这普天同庆的日子里竟是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总觉得,这些时日以来的事情都透着一股子不寻常的味道,便连眼前这桩万人艳羡的婚事也不例外。然而他思虑许久、左右探查,却连半分蛛丝马迹都没找着,令他不得不怀疑是自己杯弓蛇影了。可就算是这样,想到从小便捧在手心里呵宠着的女儿要踏进这纷繁复杂、诡谲莫名的局势里,他还是感到深深的不安。若是可以,他宁可像岳父当年一样,找个小门小户嫁女,来日如果受了委屈,有他这个尚书父亲在,总也能替女儿撑撑腰。 第六十二章 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郭彦昭表示十分的理解:“只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依依不是玉儿,同样的路也未必就适合她。再者,”他举目望向皇城的方向,凌厉的眉眼中隐隐有着雪亮的锋芒一闪而过:“便是日后真的有了什么,依依的背后还有我们,总不会叫她平白无故就吃了亏去的。” 闻言,莫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岳父所言极是,倒是小婿忧心太过,钻了牛角尖儿了。” “也是小心无大碍啊,你能这么为妻女着想,说明我当年并没有看错人啊。”爽朗一笑,郭彦昭摸了摸颚下的几缕花白长须:“时候也不早了,这边的事也安排地差不多了,我们两个还是先行一步,入宫朝贺吧。” 此时的宫城,早就在内侍宫女们的布置下大变了模样。放眼望去,精致的宫阙楼台间尽是花团锦簇、披红挂彩,所有物什摆件都是一水儿的崭新如洗,往来穿梭之人也都容光焕发,笑意盈面,端的是满目生花,喜气洋洋。 朝臣之中已有不少人提前候在了祈年殿中,此刻,正满面堆笑地彼此寒暄着。帝后大婚,按照惯例,在君后的凤鸾入宫之后,需先至祈年殿与君上一起朝拜天地人神,以得到上苍庇佑、先祖护持,而后才可以接受群臣叩拜,行夫妻之礼。真正的婚宴,要到一切仪式结束之后才开始,是以,他们今天入宫之后的任务,主要就是等。 好整以暇地站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祁连域双手抱臂,眼神空茫,一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模样,和他以外那长袖善舞、八面来风的政客嘴脸大相径庭。若不是容颜未改,只怕所有人都要怀疑眼前这一位,并非是那权倾朝野、满门显赫的安国公,而不过是一个初入官场、尚且不懂得人情世故为何物的失意小吏罢了。 好在,所有人也都是见怪不怪。毕竟,有个身为南诏第一美人的女儿,谁都会认为这君后的位置必定是手到擒来的,又哪能料到半路还会杀出个尚书府的小姐截了胡呢?若是换做他们,只怕也要回家呕血三升,安国公这般模样,已经很值得学习了。 “哼,摆出那副嘴脸给谁看!指不定心里都把莫循给恨出一个洞来了。”冷冷地嗤笑出声,定远侯沈尘对祁连域是半点都瞧不上。这一次,因着对君后位置的肖想,他也着实跟着折腾了一把,可到头来,搅得天翻地覆,也不过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他不蠢,自然看得出这件事从头至尾就是个圈套。虽说最终受益者是莫循,可人家背后有老谋深算的护国公作倚仗,莫家小姐也算出类拔萃,会赢倒也是在意料之中,他并没有觉得多不平衡。但祁连域就不一样了。众所周知,祁家大小姐跟自家女儿交好,如果不是那个颇有心计的祁清岚在中间捣鬼,他那个傻闺女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认为君上对她有意思,甚至于还劳动他带着定远侯府上下一搏呢? 祁家,应该是一早就得知对上尚书府和郭家没多大成算,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拉他下水,让自己心甘情愿地成为上阵厮杀的马前卒。而他们,只需躲在幕后坐享其成就可以了。只可惜,如意算盘打得挺好,实际操作起来却还是输给了护国公,落得个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下场。女儿再美,如今最好的归属也不过就是入宫为妃了,生生被莫依依压去一头,想来,高傲如祁连域,是绝对受不了的。 至于他自己么,本来就是一介武夫,对于入主中宫,其实并无多少野心和自信。若不是女儿那几句话让他生出了误会,以为君上暗示他可以一争,他根本连掺和的兴趣都没有。只是,这一回倒也不算全无收获,至少,还让他看清了祁连域的真面目,以后敬而远之、互不来往也就是了。免得哪一日被人当作垫脚石或者替人挡了灾还懵然不知,他定远侯府的性命也是命啊,如何能轻易一赌? “侯爷,你有没有觉得,安国公今日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站在身边的一个将军听了他的话,忍不住跟他小声嘀咕着。 “嗯?怪怪的?”下意识地再盯着祁连域的脸看了一会儿,沈尘仍旧摸不着头脑:“哪儿怪了?”在他眼里,那个皮笑肉不笑的家伙就没有哪一天是正常的。不过,身旁之人曾经是自己在军中时的副将,从来说话都是有理有据,思路清晰,断不会在这种时候信口开河的。 “末将刚入殿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却发现,安国公他,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作为武将,这些年来,他跟祁连域打交道的机会极多,处事时间也很长,是以,他对这个人的很多习惯都十分的了解。 方才,他过去的时候,虽然祁连域面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还有几分落寞,可他就是能感觉到面前之人打从心底里生出的怪异情绪。那似乎,是一种不为人知的隐秘雀跃,其间,还隐隐夹杂了几分莫名的期待。具体是怎样他也说不上来,但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所以,他只好跑来跟自己昔日的上司聊上几句,以期能排解一下那始终缭绕不散的古怪心绪。 心情不错?自己女儿看中许久的位置被人无端抢走了,祁连域还能心情不错?开什么玩笑! 沈尘狠狠地皱了皱眉,复有看向先前的那个方向:“你没看错?他还跟你说了什么吗?”如果此言不虚的话,那今日之事,可就确实耐人寻味了。 安国公祁连域,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无的放矢的人。能让他出现如此情态,可见情形定不简单。 “倒是没有说什么,可以末将对国公大人的熟悉程度,应该是不会有错的。”感觉到沈尘骤然变化的情绪,那个将军也开始变得有点不安起来。再度思索了一会儿,他最终重重地点头以示肯定。 “祁清峰今天好像也没有过来。”沈尘看了看祈年殿外,那里,护国公郭彦昭和礼部尚书莫循正缓步行来。 “也罢,我们就当送个人情吧。” 第六十三章 山雨欲来 楚灏然进殿的时候,帝后的仪仗也已经快到祈年殿了。只是他如今是宗室里辈分最高的,兼之向来我行我素惯了,所以,即便是有些失礼,也无人敢多加置喙。而这位皇叔本人,显然亦对此毫不在意,一脸闲散地在前排队列中站好,他随手把玩着腰间系着的一块羊脂白玉,一副无聊到了极点的模样。看样子,若不是事关南诏之主,而他因着身份特殊又必须露上一面,类似今天这种场合,他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站在斜后方不远的位置,祁连域将楚灏然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略略勾起了唇角,他的笑容轻慢而不屑,对于这位容亲王,他向来是不放在眼中的。一个眠花宿柳、夜夜笙歌的浪荡子,即便出身皇室,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还不如楚予珩那个优柔寡断、薄情少恩的小子。看来,也是天要绝这楚氏一脉,注定他要取而代之,否则的话,何至于满门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呢? “安国公似乎很高兴呢,莫不是,已经替你那倾国倾城的女儿寻到比皇宫更好的去处了?”仿佛是后背生了眼睛一般,祁连域这边厢的念头还没有转完,站在最前面的楚灏然就忽然转过了头,一双眼线狭长的眸子饱含戏谑,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这君后做不成,王妃的位置倒还有一个,安国公要不要考虑一下?” “王爷您说笑了,小女不过蒲柳之姿,哪里能高攀得上容亲王府的门第!”诚惶诚恐地连连拱手,祁连域听到第一句时几乎以为自己的心思被对方给看透了,好在第二句一出,他就知道终究还是自己多疑了。容亲王贪花好色的名声在外,会想到自家女儿也算正常,只是这个亲,他万万不能结就对了:“王爷龙章凤姿,乃是灵渠城多少闺中女儿的梦里人,以小女的才德,恐怕是配不上呢。” 挑了挑眉,楚灏然眼底的戏谑之意更浓:“是么……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本王捧得这么高呢。”说着,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变得凌厉了起来:“既然你那女儿如此差劲,当初又为何会传出她要入主中宫的消息呢?这岂不是,在打君上的脸么?” 呃……没想到这个人会在眼下这个时刻如此胡搅蛮缠,祁连域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还好,帝后恰在此时进入了祈年殿中,随着司仪礼官的引导一步步踏上殿中高台开始行礼,早就等候于此的众人自然也只能保持队形,噤声跪拜,这一番简短的对话也便就此终结。 祁连域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一边又忍不住续起方才被楚灏然打断的思路。不知为何,刚刚容亲王的几句话总令他觉得意有所指,所以,得手之后,哪怕他再看不起这个人,也还是先行解决了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他所谋之大,可容不得半点马虎。 他兀自想得出神,却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原本应该跪在他身侧的郭彦昭竟不在那里。而楚灏然,在又望了他一眼之后才笑着收回了目光,恢复了进殿之时那漫不经心的样子。 有些人啊,总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时局风云变幻,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哪个人会是真正的赢家呢? “大礼已毕,诸位平身吧。”一身明黄色镶赤金的龙纹袍服,面如冠玉的楚予珩和身着君后制式大妆的莫依依并肩而立,男的俊女的俏,一眼望去,宛若一对璧人,倒也般配得紧。 “谢君上、君后!臣等祝帝后百年,相守相依!”齐齐恭贺,群臣再拜顿首,这才应声而起,重新站成两列,以送帝后离去。按照仪程,帝后前去更衣换装,而他们,则要转到凤仪宫中,与等候在那处的家眷汇合,然后一起等待晚宴开始。 居高临下,楚予珩锐利如刀锋的目光在底下的人群中冷冷逡巡了一遍,直到把一切情形都收入了眼中,他才敛去眸中深意,继而半牵着莫依依的手朝祈年殿外行去。 果然,该在的不在,该动的也动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 “臣等恭送君上、君后!”祁连域半抬了眼,望着那个明黄色的颀长背影慢慢消失,嘴角的弧度却是越来越大。 最后一次了,且让你再得意一会儿,以后,就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祁清岚很早就到了凤仪宫中,祈年殿里尚在行礼之时,她便已经立在长廊之下很久了。盛夏一过,初秋的风便染上了丝丝的凉意,带着她身上烟蓝色的裙裾一起拂动,不经意间就有了一种把酒临风的潇洒和旷达,尽管,她此刻的心情全然不是这样。 她并不想出席这一场婚宴的。哪怕她对楚予珩无意、对莫依依无感,可在自己势在必得的那个位置上栽了大跟头,这于她而言,便是最大的耻辱了。她的自尊心绝不会允许她做出这样毫无尊严的举动。然而,她最终还是放下身段来了,不为其他,只是因为,她从兄长那日的话语中嗅到了一抹极不寻常的气息。 祁清峰今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露面。这是她入宫之后就发现了的,这让她越发感到不安,她其实大概明白,自己的父兄究竟想要做些什么。然而,楚予珩呢?那个她从未看透过的男人,他又想要做些什么呢?连自己这个小女子都能轻易发现的端倪,她不相信那个人会半点儿都不知情。 不是没有试图打消父兄这些疯狂的念头,只是男人一旦被权欲冲昏了头脑,失控的程度往往会比陷入爱情的女人更甚。他们告诉她,眼前就是最好的机会了,再瞻前顾后,祁家会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退后了。 祁家有什么时候是真正退后过的么?她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笑,如果祁家真的知晓退后的含义,又何至于使得楚予珩感受到威胁,就算牺牲了自己的亲事也要联合郭、莫两家排挤他们?所有的症结,不过是祁家锋芒太盛,过于咄咄逼人了。如今要趁着黎烬和楚予珩关系破裂、京中诸多势力也都因着帝后大婚而放松警惕来谋划行动,在她看来,着实是欠缺明智的。人微力薄如她,唯有自己亲自来现场盯着,万一有什么不对,或许还有修正的机会。而若是真的无能为力,且碰上了最糟糕的情况,那她好歹也能跟父兄死在一处,总也算对得起祁家女儿的声名了。 第六十四章 做戏 “祁小姐来得这么早,可是特意来向新晋君后道喜的?”一个冷冷清清的女声乍然在背后响起,冷不防地打断了她的思绪,祁清岚略带不悦地转过头去,对上的,却是一张意料之外的脸孔。 这张脸极美,美到她当初第一眼见到的时候就留了心,甚至,还打上了主意。最后,却由于父兄的不够重视而没有彻底解决问题,反而还惹上了祸端。似乎,从那个时候起,祁家就开始急转直下、无法违逆了。 “是你。”仿佛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拨云见日一般,许多先前没想清楚的节点,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而终于褪去了模糊的虚影,继而变得清晰可见了起来。祁清岚在脑海中将所有的事情都过了一遍,看向面前之人的眼神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怨怼和一丝几不可查的畏惧:“是你一直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是你让君上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我们祁家,是你,让所有人都变成了棋子!” 依旧是一身如雪的白衣,宁玄意墨发飞扬,笑容浅淡,那副精致妍丽的容颜因着这么一丁点生动的表情就显得既美且妖,连再简单朴素的白色衣裳都掩不住那份艳色,只一眼就让人觉得魅惑极了:“有人既自愿为棋,技痒之人自然忍不住不伸手执起。祁小姐这么说,可是本末倒置了呢。” “哼,技不如人,我祁家认栽便是。可宁姑娘身为江湖中人,为何要无端搅进南诏这一番乱局之中?”纵使再心有不甘,祁清岚也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心思太多,给了人家可乘之机,又哪里会一步走错、步步入局?可她也实在是想不通,灵医黎烬虽和楚予珩交好,但也从未干涉过朝政,为什么他这个师妹一来就旗帜鲜明地当了客卿不说,还屡屡出手帮助楚予珩清理朝堂呢? 这未免,也太过奇怪了一些。她便是无法与之相抗,至少也得弄清对手的来意吧?否则,岂不是连死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啊……还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呢。”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光洁的下颚,宁玄意此刻的神情落在祁清岚的眼中,便只剩下了十足的可恶:“大概,是我闲得慌吧。” “你……”分明感觉到自己被人给耍了,从未碰上过此种局面的祁清岚简直出离愤怒了。姣好的面容瞬间涨得通红,她恨然出声:“宁玄意!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难道非要逼得我们祁氏一族走投无路才甘心么?!” 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故意的!她见过宁玄意对着楚予瑶那个没脑子的小丫头时是何等模样的,明明是那样温和的脾气,可对上自己时,偏偏就这般气死人不偿命!她祁家到底哪里招她惹她了,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我逼你们?”犹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宁玄意看着眼前满脸质问的女子,忍不住冷笑出了声:“祁小姐年纪不大,这忘性倒是大得很呢。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你口中那个仿佛无辜到了极点的祁家先对我下的手吧?只可惜,让你们失望了,那群死士并没能如你们所愿的除掉我,因此才有了后面的事情。”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很满意地注意到祁清岚的面孔已经变得煞白:“难不成,祁大小姐你对待自己的敌人一贯就是如此的宽宏大量,只要对方没有得手,你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原谅她?” 自然是不可能的了。祁清岚拢在袖中的手几乎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完全没有料到,宁玄意竟然查出了那批死士的来历。父亲和兄长得到的消息明明说那群人都是当场就死了的呀,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能知道是他们出的手?而且,若事情真如她所说的那样,岂不是自己的一时失策才招致了祁家的后患?原来她,才是祁家真正的罪人么? 静静地等了她一会儿,却发现祁清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面色不断变幻地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宁玄意不由失望地咋了咋舌:“这么一点消息就让祁小姐良久回不过神来,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她原以为,祁清岚跟莫依依应该是差相仿佛的角色,只不过后者的外祖过于精明,在家世上才可以稳压一头。可如今看来,前者还是稍嫌逊色,即便两个人易地而处,她也未必能赢。这么一看,莫依依还注定是个母仪天下的命格了。 “你什么意思?”勉力收拾了一下心神,祁清岚到底是第一世家教养出来的女子,无论何时,她总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失去应有的仪态的。宁玄意这话隐隐有着未尽之意,只一句,就足够勾起她的好奇心了。 “我还以为,你看到我的时候,会第一时间问我为什么此刻还会出现在这宫城之内。”宁玄意的笑容活像是淬了毒,尽管她的表情仍旧那样云淡风轻,却还是令得祁清岚后背寒毛竖起,恍若见了鬼一般地瞪大了双眼:“你……你和楚予珩根本就没有闹掰?!” 所以,先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戏,一场演给她父兄看的戏?!楚予珩他,居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和外人联手彻底抹掉他们祁家了么? “不得不说,你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对她今日的做法表示赞同,宁玄意一脸中肯地进行着自己的评价:“你那么早就出现在这凤仪宫中,是想提前阻止祁清峰做什么傻事吧?” “你……你……”深感自己和祁家已经踏入了某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之中且无法自拔,祁清岚在这一刻惊恐到了极点。抬手指向眼前的白衣女子,她连嗓音都由于恐惧颤抖而破碎成了不连贯的一片:“你到……到底……要做什么……” 连她来宫中的目的都已知晓,还特意在这里等她……宁玄意,这个女人真的是和她一样的凡人么? “不做什么。”拂了拂袖子,宁玄意回答地很是轻巧:“只不过是拖住你,便于你兄长好好行事罢了。”方才,她可是亲眼瞧着改换过行头的祁清峰偷偷潜入了殿中。都现在这会儿了,想必事情也办完了,她就算直言告诉祁清岚也无伤大雅,那就索性让这位大小姐急上一急吧。 “兄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祁清岚急怒之下,一声惊呼尚且还卡在喉头,便只觉眼前一黑,顷刻间就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啧啧,当真是不经吓啊,这样就晕了?”自长廊的转角后走出,青葛一脸嫌弃地将祁清岚扛上了肩头:“不过,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儿。” “好了,别贫嘴了。”摇了摇头,宁玄意也是有点无奈:“把她带去给我们的君后吧。” 第六十五章 毒发 秋日的夜晚总是到来的格外之快。华灯初上,精心装点过的凤仪宫中已是一片歌舞升平之景,新婚的帝后业已入席,此刻正接受着文武百官的轮流敬贺。 除去华美繁琐的凤冠霞帔,换了一身君后帷衣的莫依依看起来分外的端庄华贵。带着笑跟随楚予珩与众臣一道把盏,这位年轻的君后虽然才刚过门,但通身的气度流转已然不可小觑。此间中人没有谁是傻子,单这么一看,就知晓自家君上的眼光还是很毒辣的。毕竟,祁清岚美则美矣,做做宠妃或许还绰绰有余,可真要论及一国之母的气势,却未必能及得上眼下的这位了。 “终究是护国公的外孙女儿啊,将门虎女的气魄就是不一样。”祁连域坐在下首,诸如此类的话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就算沉稳老练如他,也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了。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他被楚予珩几番训诫,失势才不过数日就已经再没有人将他放在眼里了。反倒是郭彦昭那个老匹夫,沉寂多年,闷声不响,这番仅因着外孙女入主东宫,竟也跟着一夕之间翻了盘,开始被这么多人吹捧起来了。这个世道,当真是现实得可以。 “父亲莫要动怒,很快,这些人就该尝到苦头了。”打从殿外进来,祁清峰就发现祁连域面色不善,当下一边在他身旁落座,一边压低了嗓音劝慰:“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万事俱备,只待父亲发令便动手。” “这就好。”表情稍稍和缓了一些,祁连域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你来了之后可曾看见你妹妹?”他这个女儿,漂亮是漂亮,聪明也不少,只可惜就是欠缺了那么点魄力和手段。今日之事,他知道多少是瞒不过那丫头的,所以特意勒令她待在府中不必出来,以免到时又给他扯出什么意外状况来。 “不曾呢,想来妹妹也是有分寸的,父亲你放心就是了。”对于不让祁清岚前来赴宴一事,祁清峰很难得地坚决站在了自家父亲这一边。毕竟,如果真要闹起来,那难免刀剑无眼,他可舍不得让好好的妹妹被误伤。既然能躲,那就躲起来吧,府中再怎么样也比这里要安全。 “嗯。”心无挂碍地点了点头,祁连域看着龙座之上正与群臣举杯痛饮的楚予珩,眉眼间略带阴郁的笑容越来越不加掩饰。 喝吧,再多喝几杯,今夜之后,你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安国公怎么不过去给君上敬一杯酒呢?”一身暗红色的朝服被楚灏然穿出了风流恣肆的味道,他晃着手中的琉璃盏,隔着一条过道冲祁连域微笑:“你可是朝中栋梁,国之基石,少了你,这婚宴怕是都要黯然失色呀。” “容亲王谬赞了,微臣实在是当不起这般盛名。”同样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以示意,祁连域只感觉这人今天怪异得很。 以往,楚灏然便是连这种场合都懒得出席,可偏偏今天,他不仅来了,还仿佛盯上了自己似的,频繁地没话找话。若他所言真的只是信口拈来,那自己所要做的,也不过就是耐着性子跟他周旋。然而今日,不知是自己心虚多疑还是怎么样,他深感楚灏然的每一句话都别有用心,可细细琢磨,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着实令人恼火异常。 “安国公这就过谦了,遍数南诏历朝历代,能同时手握文官武将的人,你可是第一位呢。”依然笑得慵懒无害,楚灏然此刻无辜的表情再配上那张得天独厚的俊美脸孔,看起来纯善极了:“这样吧,本王敬你一杯,也算是聊表一些心意了,安国公你可千万不能不给面子啊。”说完,他也不等祁连域作何反应,抬手仰脖,一杯酒水就入了肚。而这原本略显粗鲁的动作由他做出,却只剩下了优雅和洒脱,就好像是一副线条流畅的画,每一笔都行云流水,叫人连挑剔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被他绵里藏针的话语给挤兑地已经皱起了眉头,可一看到他的举动,祁连域的脸色就忍不住又缓和了下来。正当他打算再找借口推拒之时,却见高台之上的君后莫依依冷不丁地趴倒在了面前的桌案上,不过短短一瞬,就引起了巨大的慌乱之声。 “君后!君后您怎么了?!”一旁伺候的宫娥侍女立时就跪了一地,几个近身服侍的更是惊惧地眼泪都要下来了。她们都是莫依依陪嫁进宫的人,对于自家主子的酒量当然比谁都清楚。且不说不会这般不胜酒力,便是真的醉倒了,也绝不应该以这种姿态,这分明就是出事了啊。 同样被如此状况惊到了的众臣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便都觉得脑海中一片天旋地转,同时四肢发软,连站都站不稳,刹那之间就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引得凤仪宫中的宫人皆是惊呼不断。就连楚予珩,也开始止不住地一阵阵发晕,眼前逐渐出现各种重叠的影子,只是将将勉力撑住不倒下而已,想要再进一步地保持清醒,却是万万都不能够了。 “你……是你……”几乎和楚予珩同一时间瘫倒在位置上,楚灏然极力凝神看向眼前唯一一对安然无恙且镇定依旧的人:“祁连域、祁清峰,你……你们……在酒中下……下毒……” 眼见着在场那些没用酒水的官员家眷以及宫人内侍还在惊恐地尖叫和奔逃,祁连域朝身边的祁清峰使了个眼色。看到自家儿子会意地点头出去以后,他才悠悠地踱着小步到了楚灏然面前:“容亲王就是容亲王,论起聪敏机变,恐怕连我们堂堂的君上都比不过你呢。”说着,他转向楚予珩,语气顿时就变得凌厉了起来:“没错,是我们下的毒。君上,你是不是特别想知道为什么啊?” “你……你这个……图谋不轨的小人!”恨声连连,楚予珩紧咬着牙关,声音却仍旧显得含糊而无力:“胆……胆敢……谋朝篡位,朕不会放过你的!” 第六十六章 逼宫 “不放过我?”冷哼一声,祁连域露出一个极度轻蔑的笑容:“就凭你现在的样子,又能奈我何呢?楚予珩,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放狠话也是要分时间、论场合的么?现在,你已经自身难保,不过是落在俎上的鱼肉,任我想怎么宰割都可以。我倒是很好奇,这样的你,又打算怎么不放过我呢?” 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言不虚一般,祁连域话音刚落,大批身着银色甲胄的侍卫便自外涌入。因着此时尚有余力动弹的基本都是官员家眷以及手无缚鸡之力的宫人,凤仪宫中混乱的场面很快便得到了控制。所有中了招的大臣都被扔到了王座周围,而其余人等则是被押往了偏殿之中,由银甲侍卫统一管制,稍有反抗就利刃加身,连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不过片刻功夫,整座凤仪宫就静默地好似坟场,连呼吸声都变得缄默。 “父亲,银甲卫队已控制了大半宫城,对凤仪宫的包围也已完成,今天这里的人是一个都别想出去了。”大步踏进殿中,祁清峰朗声跟祁连域汇报着具体的情形,同时也加剧了殿内众人内心深处的绝望:“别说黑羽军尚在西山大营训练未归,即便真的回来了,有这些人在我们手中,也不愁那群莽夫不束手就缚。” “好!做得好!不愧是我祁家的儿郎!”满意至极地大笑出声,祁连域顺着台阶慢慢走至那方象征着南诏无上权位的高台,居高临下地望着半趴伏在桌案上的人,一双幽深的眸子中隐隐透出灼热的血色:“楚予珩,你知道我容忍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凌驾于我之上多久了么?你以为,这些年你在暗中针对我和祁家的那些举动我当真一点儿也不知道么?我不过是在等待罢了,等着你自以为得计,等着你轻言大意,等着你掉以轻心无暇对我设防!万幸,如今,我终于等到了,而你,除了沦为阶下之囚以外,根本就无路可走!” “狼子野心的东西!”试图站起身来,可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虚弱和疲乏令得任何努力都是枉然,楚灏然颀长的身躯晃了一晃,便又重重地跌坐了回去。这一次,他连额头上都渗出了密密的汗珠,显见得是发狠了。 “容亲王还是听我好言相劝,不要再白费力气了。”对这位不可一世到似乎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王爷,祁清峰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早年,父亲曾动过要把妹妹嫁进王府的念头。可这个风流无度的家伙倒好,没有一丝感念之意也就算了,竟然还当众取笑祁清岚,直言她引以为傲的四艺连花似锦中最普通的胡姬都比不上。这对于一个世家出身的贵族女子而言是何等的屈辱!若不是容亲王行事荒唐的名头在外,大家也都习惯了他信口妄言,恐怕妹妹的名声都要被毁于一旦。可即便如此,这个话题也曾不止一次地被祁家的对头拿出来攻讦父亲,在一段时间里着实损害了祁家满门的声誉。 从那之后,他就恨上了楚灏然,现在难得能看到这个人这般狼狈,自然是忍不住不针对他:“今日席上的酒水里可是特意加了去功散,不知道诸位大人用着是否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去功散?”莫循瘫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那不是应该只……只对武将有用么……”他是从岳父那里听说过这种药剂的作用的,无色无味,极易溶解,用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能轻易化去武者的功力,且短时间内极难恢复。 可是,他明明记得那种东西只对身怀武功之人才有效果的呀,而且药效也绝不该强到这种地步。如果只是中了去功散,按理来说,是不会搞成这样的。 “是玉梨香。”苦笑着强自拭去额头上快要滴落下来的汗水,楚灏然的声音听起来萎顿极了。他也是习武之人,对于去功散这种令武者避之唯恐不及的东西,自然也是有着相应的了解的。 皇室用香,一般以千金难求的龙涎香为首选,以彰显独一无二的权势与地位。可唯独帝后大婚这一天,会选用气味更加香甜、且具有宁神定心之效的玉梨香。而这一传统,便是自南诏第一位君上大婚之时传袭下来,据说,是因为初代的君后极爱此款香料,亦有定情纪念之意。可恰恰是这样的一个简单习俗,却被有心之人无耻地进行了利用。去功散碰上玉梨香,药力瞬间就会成倍地增长,而且本来只作用于武人体魄的局限也会被消除,继而变得无差别起来。 他们这些人,自进殿之时起就嗅到了玉梨香,再加上宴席之上不停的推杯换盏,耗到现在,岂有全身而退的道理?祁连域他,分明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啊。 “呵,容亲王这会儿反应过来,可是有些太迟了。”斜睨着那个即使满身狼狈却依然俊美张扬到刺眼的男人,祁清峰的心里有一种隐约的快意。被自己瞧不上的人死死压制了这么久,他实在是已经受够了。如今扬眉吐气,他发誓,必要楚灏然将以往所欠的一切统统还回来! “所以,你们究竟想要干什么?”半抬起头来,楚予珩冷冷的眼正对上祁连域猖狂得意的视线。保持着沉静的对峙之姿,他一字一顿地继续道:“若是打算杀了朕,那现在就动手吧,无需多言。可若是打算逼朕将皇位交出,那你们就只好死了这条心了。”几个犯上作乱、大逆不道的佞臣而已,他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替他们正名。就这样遗臭万年地活在后世的传说中吧,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结局。 “哦?君上居然这么坚决么?”故作姿态地表现了一下自己的惊讶之情,祁连域咂了咂嘴,又显出了一脸的惋惜:“这就没办法了,这纸退位书我还非要不可了,如果君上您不配合,那我们就只能委屈一下在座的各位同僚了。”说完,他直接朝一旁持剑静候的银甲侍卫一挥手:“先把莫大人给我抓过来。从现在开始,只要君上不肯写下退位诏书,那每过一盏茶的功夫你就杀一个。” 第六十七章 想不到的逆转 他就不信了,像楚予珩这样口口声声以百姓为重,动辄家国天下的人会眼睁睁地看着众臣因为他的缄口不言而死在他的面前。这个人不是铁了心不给他正名好让他生生世世都背负着乱臣贼子的骂名么?好,那他也让他尝尝这种硬生生被胁迫至死却无能为力的滋味儿!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玩得过谁! “君上何必如此执迷不悟呢?”幽幽地叹了口气,祁清峰的表情也是遗憾万分:“反正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父亲看在君臣一场的情分上让你自己选择,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这般冥顽不灵,到最后害了各位臣僚不说,连你自己的身后名都保不住,何苦呢?” 毕竟,最后的赢家是他们,就算青史留名,这一笔也不是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的?也亏得楚予珩在那个位置上待了那么些年,居然还能想的这样幼稚,当真是可笑至极。 “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我看,不见得吧。”嘴角扯起的弧度有些冷厉,尽管楚予珩的声音听起来仍旧虚弱不堪,祁连域的眼中也还是闪过了疑虑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此刻的楚予珩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似乎,即便这个人已经沦落到了眼前的地步,自己也还是没有占到完全的优势。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来得突然而强烈,却是他生平都没有过的,着实透着不祥。 “好了,不要废话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祁连域果断地截断了话头:“君上的为人我很了解,也算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再说下去也是徒劳,还不如让他看清形势来得直观。”说着,他看向那个揪着莫循衣领将其从地上强行拽起的银甲蒙面护卫,做了一个杀的手势:“动手吧!” 南诏的朝堂,已经太多年没有见过鲜血和变乱了。他很乐意在将来的史书上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是!”与护卫京畿的黑羽军不同,银甲卫一直是守护宫城的内卫,他们最鲜明的特征就是身着银色铠甲,脸罩铜质面具。因此,虽然这个人的嗓音听起来沉闷而含糊,殿中诸人也没有一个对此表现出诧异。于是,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莫循走到了祁清峰的近旁,看样子,显然是准备让楚予珩和楚灏然更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自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弯刀,银甲人的动作异常的流畅。那冷锐的刀面反射着殿中烛火的光影,隐约间有一种梦幻的迷离,叫人不由自主地就晃了心神,一双眼只近乎呆滞地望着那柄利刃在顷刻间划出道道虚影,以极其刁钻和意想不到的角度斩向了一个人的咽喉。 已然感受到那股凛冽阴寒的杀气,这么近的距离,几乎令他的寒毛都根根竖了起来。莫循认命而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最后滑过脑海的闪念居然是庆幸此时的女儿是昏迷不醒的。若不然,要她在自己婚宴的当天亲眼看着生父人头落地、血溅当场,这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啊。 他知道,再没有人会救他了。所以,要死就这么死吧,至少,他还没有违背自己的良心和尊严,哪怕去到地下,他也能理直气壮地面见莫家的列祖列宗:他莫循,绝不是贪生怕死之徒!也绝不会,因为一己私利就背弃生养他的国家!他,虽死犹荣! “清峰!”祁连域撕心裂肺的痛呼声恍若一道轰响在耳畔的惊雷,直炸得莫循下意识地就睁开了眼,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为何自己到现在也没有感觉到半分疼痛。直至,他看见一个血淋林的人头咕噜噜地滚到了自己脚边,那骤然凝固住一个惊骇表情的脸孔无比的熟悉。它的主人,分明不久之前还很嚣张地在这殿中说话,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已尸首分离了。 “清峰!我的儿子啊!”祁连域一个箭步自高台上冲下,一把搂住那具失去了头颅的躯干,痛怒地双目赤红、睚眦欲裂:“你不是我的银甲卫!你是谁?!你究竟是谁?!”一叠声地朝着那个持刀而立的侍卫嘶吼着,他宛如一头失去了幼崽的野兽,已经再没有分毫的理智可言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这原本要斩杀莫循的人会在须臾之间就倒戈相向,且身法利索、出手极快,不由分说便直接砍掉了离他最近的祁清峰的头颅。如此惊天逆转的剧情,大概任谁亲眼看见都会目瞪口呆,更别提意外丧子的祁连域本人了,能不当场发疯就算是他内心强大了。 “你总算知道我不是你的人了。”弯刀之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殿中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差不多快要连成一条血线。那细微的声响配上银甲蒙面人依旧低沉发闷的嗓音,听起来委实诡异:“你的银甲卫早在前往凤仪宫的路上就被替换掉了,枉你还在这里沾沾自喜,做着什么登基称王的美梦!”说完,这个人径直抬手摘掉了面上覆着的铜具,露出了底下格外妍丽明媚的一张精致脸庞,赫然便是宁玄意无疑! “是你!宁玄意!”单手哆嗦着指向她,祁连域咬牙切齿的模样简直是想把面前之人给生吞活剥了:“你没离开皇宫!从头至尾,你都是在骗我!” “是啊,就是在骗你,你又能奈我何呢?”不甚在意地转着手中的铜质面具,宁玄意俯视着他,目光种流露着显而易见的耻笑和怜悯:“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银甲卫这样重要的势力居然还要蒙面示人,你是生怕面孔太熟别人替换不了么?”如果不是这样,她或许还没这么容易混进来,更加不会有机会如此省事儿地就除去祁清峰。不得不说,祁连域这一手真是帮了她的大忙。 “扑哧——”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楚灏然第一个就破了功。慢悠悠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直,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左手托着下颚,好整以暇地盯住了脸色越发难看的祁连域:“安国公能想出这一招恐怕是花费了大力气的,玄意你这么不给面子可不好。”说完,他又忍不住动了动脖子。 唉,真是太久没干过装死装中毒这种活计了,猛然来这一下还觉得挺累的。等到此间事了,他可得好好在花似锦待上一段时日。 第六十八章 学以致用 而他这一起身,就好似是出现了什么连锁反应,紧接着,殿中原本倒下的人里,几乎有一半都站了起来。且一个个目光炯炯、神色清明,哪里有半点方才中毒的样子?尚还处于丧子之痛中的祁连域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犹如被人在寒冬腊月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内至外,一寸寸地冻透然后龟裂成齑粉。 原来,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于他的圈套。而自己,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一步步地踏了进去,还得意忘形地以为大事将成,以致于轻易就搭上了亲生儿子的一条性命……分明他才是那个愚蠢到了极点的人啊! “安国公现在要的可不是面子,而是朕退位让贤的一纸诏书呢。”不知何时,楚予珩已经负手立于高台之上,一张素来明朗隽秀的面孔被明黄色的龙袍衬出了铁血肃杀的味道,单是看起来就叫人不寒而栗:“祁连域,朕刚刚就对你说过,这最后的结果,可未必能如你所料。” 刺着精致绣纹的深色朝服已经被祁清峰的鲜血所浸透,祁连域双手托着儿子的无头尸体,却是露出了一个奇诡的笑容:“即便这一场我输了,你也不见得就是真正的赢家。哼,想兵不血刃地就把我给解决了,恐怕你还没有那个能耐!” 他的银甲卫可是整整三万人马,以宁玄意之力,又能替换的了几何?最多,也就是在此刻保住凤仪宫中之人罢了。况且,他们也不想想,如果他手中只有这三万人,他还会这么有恃无恐、明目张胆地来逼宫么?后手,他是早早地就备下了,纵然现在自身处境不妙,可他的清岚还在宫外啊。以那个丫头的机敏,他留下的力量,足够她指挥的。届时,便是这偌大的宫城也可闯上一闯,不给楚予珩咬下一块肉来,他们也算不得是祁家人。 彼此对视一眼,楚予珩和楚灏然的两双眸子里皆有着一丝惊疑不定。对于祁连域,他们是了解的,若说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能摆平此次的变乱,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一些。所以,这个老匹夫的话,还是有一定可信度的。然而,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们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我记得,安国公片刻之前才说过君上不见棺材不落泪是吧?”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宁玄意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弯刀上的血迹,秀逸绝伦的眉宇之间竟还透着几分专注,仿佛世间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的了:“现在,我把这句话还给你。由你自己决定,到底要不要落泪了。” “你什么意思?!”相对于楚予珩和楚灏然,反而是这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女人更令祁连域忌惮。宁玄意身上的气息太过古怪,亦正亦邪却又飘渺难寻,饶是他琢磨了很久,也依旧探不到她的底。因此,只要她开口说话,祁连域就会下意识地开始紧张,继而忍不住去回思自己安排的每一个细节,看是否有存在纰漏的可能性。 啧了一声,专心致志擦着刀的女子这才抬起了头看向他:“莫非你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这凤仪宫中少了两个很关键的人物么?” 少了两个人?这里么? 此言一出,不仅是祁连域的脸色变了,就连其他人的反应也没有好到哪里。脑袋仍在发晕的莫循努力打着精神在殿中来回扫视了好几遍,这才有些了然,双目不自然地微微闪烁,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是搞不太懂眼前的局面了,就好比现在,明明没有真中毒,可自己一直没有缓过来的症状又是什么缘故?他确实不是一个精于权谋和算计的人,能免开尊口的时候还是选择安静看戏吧。反正,那两个人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不利的。 “郭彦昭和莫依依。”快要咬碎一口钢牙,祁连域说出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心都在颤抖。莫依依在殿中群臣“毒发”之前还坐在楚予珩的身边,这他是知道的,想来也不会离开太久,大概就是方才殿中混乱乍起之时避开了。可是郭彦昭,这个他一直以来的死对头,他竟然半点都不曾留意到他是从何时起就不在场的。 郭彦昭不是一般人,他这个护国公的称号更不是平白无故来的。作为一个多年的老将,他在军中的地位毋庸置疑,如果黑羽军掌握在他的手中,那自己潜藏的那一丁点东西就完全保不住了,除非,清岚能抢占先机,在所有人都动起来之前抢先下手。 “嗯,到这会儿才看见,也不好说你老眼昏花了。”嫌恶似的丢掉了手中擦完血的帕子,宁玄意收刀入鞘:“实话告诉你,护国公早就赶去了京郊大营,按速度来算,他应该已经率领黑羽军进京勤王了。所以,奉劝一句,不管是你在黑羽军中安插的人手,还是你蓄养在国公府密室里的大批暗卫,你最好都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护国公和安国公两虎相争了那么多年,彼此之间的认识和了解恐怕比家里人还多。以郭彦昭来破祁连域的局,绝对是手到擒来、不带半点粗疏的。 想着,她就忍不住稍稍勾起了唇角:“至于君后么……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作为主人,自然是要招待一下像祁大小姐这样的贵客,安国公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了。” “你……你们……”冷厉阴森地好像是眼神中淬了毒,祁连域的视线一一滑过宁玄意、楚予珩等人,简直恨不能将之凌迟:“清岚……你们居然用清岚来威胁我!太卑鄙了!” “彼此彼此,安国公先前不还是用在场臣僚的性命来威胁我们么?”修长的指间轻轻缠绕着自己的一缕黑发把玩,楚灏然笑得客气又不失可恶:“我们不过是学以致用罢了,你又何必动怒呢?” 学以致用……唇角的弧度越发明显,宁玄意还是很佩服楚灏然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的。无奈地摇了摇头,她直接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第六十九章 大势已去 “学以致用这个词可是不太妥当,皇叔还是换个说法吧。”凤仪宫大殿的屏风后悠悠转出一个人,正是一脸盈盈笑意的莫依依。而她身后,被两个宫女半架着出来的另一个女子,赫然便是南诏第一美人祁清岚:“毕竟,我们可没有打算要杀了祁小姐,也就更加谈不上以此相要挟了。” “清岚!”语带绝望地喊了一声,祁连域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了。他的儿子死了,他安插的人手和布置的暗卫被发现了,他的银甲卫也快完了,就连他唯一的女儿,现在也被人家捏在了手心,不知死活。纵使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的生路究竟在哪里了。 楚予珩,这个他看着长起来的孩子,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变成了而今这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而自己,则成为了他帝王之路上的第一块试金石,从此以后,南诏再无人能阻挡他的脚步了。又或许,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止是南诏,所以,自己这个阻碍了大局的人,无论如何都得被除去。他适时的野心和冲动的手段,只是为楚予珩提供了合理的借口,连一分一毫动摇其统治的可能性都不曾有过。 可笑而又可悲至极。他原想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带领祁氏家门迈入一个前所未有的新高度,可最终,他却是亲手葬送了这个姓氏的所有荣光。 “安国公放心,祁大小姐只是暂时晕厥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大碍。”笑得雍容自若,莫依依示意宫女将尚在昏迷之中的祁清岚弄醒。这可是家人团聚的大好戏码呢,若是主角之一不曾亲眼看见,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在嗅瓶的刺激下缓缓清醒过来,祁清岚的思绪尚且还停留在昏迷之前。一双美目犹自带着几分迷蒙,她猛然就想起了先前和自己对话的人:“宁玄意!你简直卑鄙!” “哦?不知道我到底做了些什么,让祁大小姐才睁开眼睛就忙不迭地骂我呢?”单手握着刀柄,一身银色甲胄加身的女子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竟害得祁清岚愣怔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作男子打扮的人正是被她口口声声说着卑鄙的宁玄意。 “你……你……”完全看不懂眼下是什么状况,祁清岚也不知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她一心想着念着的,只是希望父亲和兄长尚未动手,这样,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然而,他们祁家所走的每一步都被人算计着,那些人又怎么会允许父兄就此罢手呢?她越发心急如焚,恢复了清醒的双眸开始急切地环顾四周,试图搞清楚自己当下所处的局面为何。可才一打量,她就看到了跪坐在血泊中的父亲,还有他怀中抱着的一具无头尸体,骇得她当场就不由自主地惊叫出了声。 完了,一切全完了。她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得了。 双脚再无力支撑住自己,祁清岚直接软倒在地上。看着不远处兄长头颅上至死都没能闭上的一双眼,她捂住脸,止不住地低声啜泣。 “启禀君上,忠于祁连域的银甲卫已泰半被解决,剩下的逆党正在被围剿中,宫城的守卫权已基本夺回,君上大可安心。”就在这个时候,同样是一身银甲卫装束的青葛大步踏进了殿中,开口就是一记喜报,直听得祁连域的面色更加灰败。 “好啊,真是太好了!”原本尚在悬心的一众大臣闻听此言,心中的大石也终于是落了地:“等到护国公率黑羽军将京城中的乱军尽数剿杀,此间就真正事了了。”先前,他们也不过是得到了容亲王的暗中授意,说是要听命行事,可具体情形如何,他们也是被蒙在鼓里的。现下形势一片大好,倒是省去了不少提心吊胆。 “嗯,你辛苦了。”赞许地点了点头,楚予珩指向下首一位武将:“王将军,你率朕的贴身禁卫队去接手,务必要将剩余的银甲卫一网成擒!” 之前,因为担心祁连域还有什么他们没有摸清的底牌,是以,他的五千贴身禁卫军并没有动。此时,在外对抗祁连域银甲军的,只是黎烬临行前留给宁玄意的一大批暗卫。也正是由于这些人的身份特殊,所以才会让青葛前去指挥,而宁玄意则率一小部分人提前替换到了凤仪宫中。说起来,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宁玄意的身手,这个在黎烬口中身体虚弱到了极点的女子,杀起人来可一点儿也不弱,着实让他怀疑黎烬话语的真实性。 “是,末将一定不辱使命!”接过楚予珩赐下的腰牌,一脸络腮胡子的王将军转身就走,在经过青葛身边的时候还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干得漂亮!改日一定要和你好好喝上一杯!”他认得出来,这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就是君上亲信客卿身边的小童,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身手,前途当真是无可限量啊。 青葛呲牙咧嘴地回了一个笑容,随即就凑到了宁玄意的身边,一张沾着血迹的小脸之上尽是惴惴不安:“姑娘,你没事吧?可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么?” 虽然经过前些日子的特意调养,宁玄意的伤势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但毕竟当初伤重入骨,损了根本,连主子都曾说过,这一身武功,怕是都要就此废弃。然而方才,她却执意要亲自前来凤仪宫镇守,吓得他差点儿连魂都飞了,所以那边一得了空,他就赶紧跑过来了。 唉,主子强硬,姑娘执拗,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一下子摊上这两个极有主见、绝不听话的人呢?老是夹在中间受气不说,还得时时担心、步步留意的,再这么下去,他恐怕都得未老先衰了。 “就动了一下手而已,死不了。”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宁玄意不由失笑:“只有你知我知,连朱颜都不告诉,黎烬不会知道的,你放心。” 是么……青葛无语望天,内心表示很怀疑。 第七十章 身死 “呵呵,大势已去啊……”一旁静默了许久的祁连域突然大笑出声:“楚予珩,你够狠!够狠啊!” “父亲……”泪眼涟涟地看着那状若疯癫的男人,祁清岚的心头一片悲凉。 “保护君上!”一群武将自觉自发地将祁连域围在中央隔离开来,生怕这个以军功起家的元老宿将会在狂怒之下骤然暴起伤人。这都最后关头了,可千万不能因着一时大意而功亏一篑,否则,他们还有何脸面在朝为官呢。 上前几步,楚予珩面色如常,看着祁连域的目光宛若看着一只蝼蚁,再是平淡不过:“如果今日你的奸计得逞,你只怕会比朕更狠。说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违心么?” “你倒是很了解我!”冷哼出声,祁连域猛地抽出祁清峰身上佩戴着的长剑,霍然站起身来:“成王败寇,这次是我棋差一招,为你所算计,我祁连域无话可说。只是我祁家没有孬种,想要我束手就擒是绝无可能!”说完,不待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已掣了剑锋朝自己的颈项划去,动作之迅猛突然,直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父亲!”凄厉的嘶吼恍如野兽受伤时发出的绝望低鸣,祁清岚自高台之上猛扑而下,却只看到了父亲回眸之时投以的歉疚一瞥,而后,她整个人就顺着高阶滚落而下。再爬起来的时候,祁连域脖颈处已经开了一条大口子,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像极了一副色彩浓艳的泼墨画。 “父亲,父亲!别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顾不上摔跌出来的伤口,也没功夫管脑海中逼人窒息的晕眩,祁清岚连滚带爬地赶过去,刚好接住了祁连域往后摔倒的身体:“父亲,不要丢下清岚,不要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浸湿了素白面颊之上沾染的尘土,留下一道道显眼的污迹,此时的南诏第一美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刚醒过来的时候就接连失去兄长和父亲,即便是最可怕的噩梦中,也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场景啊。明明不久之前,她的兄长还告诉她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而她的父亲,也还如以往一样疼她爱她,给她买她最爱吃的李记芙蓉糕,答应她一定会让她将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那样简单的美好,为何眨眼之间就离她这么远了?她是来阻止这些发生的呀,她原本可以阻止的呀…… 喉咙深处发出“咯咯咯”的细微声响,脖颈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处也逐渐泛出层层的血沫,祁连域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吃力地抬手抚上女儿的脸,他渐渐涣散的眼瞳中出现的,却是当年爱妻初嫁之时的姣美容颜。 锦衣轻裘,如花美眷,钟鸣鼎食,权倾朝野。他曾经拥有过一个男人梦想过的一切,可最终,却也都一一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了,找不回了。 伸出的手无力地滑落而下,黯然地阖上双眼,祁连域连最后一个笑容都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女儿,就这么溘然长逝了。而坐在一地血泊中,看着兄长近在咫尺的残缺尸身,感受着怀中父亲慢慢僵硬冷去的躯体,祁清岚哭成了泪人。眼睁睁看着至亲至爱在片刻之间相继离世,那种痛苦,便是用割肉剜心来形容也毫不为过,如果可以,她宁愿以身相替,也绝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世间。更何况,就算她什么都没有做,楚予珩就会放过她了么?父亲想要以此来撇清她的举动着实多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谋逆造反之罪是要夷灭九族的,偌大的祁家尚且不能保全,又遑论是作为祁连域嫡女的她呢? 不过是,等待最后的审判以确定死法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祁清岚索性站起身来,她擦干脸上残余的泪水,恭敬地将父兄的尸体摆放整齐,而后几步走至距离楚予珩最近的地方,认命地跪了下来,重重地叩了几个头:“罪臣之女祁清岚,自知罪无可逭,不敢妄乞宽宥,只求速死,还望君上成全!” 长这么大,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恳求别人,然而,所求却只是一死。将嘴角凄苦而无望的一抹笑深深掩在低垂的面容之下,祁清岚觉得此刻的自己真的卑微可笑到了极点。 一招错,满盘皆输。怪只怪,他们最早的时候就打错了主意,眼下得到如斯下场,总也算是罪有应得。如果还有来生,她或许什么都不会再奢求了。 “传朕旨意,安国公祁连域意图谋反,罪无可恕。即刻抄家没府,夷其九族。”仅仅只是看了祁清岚一眼,楚予珩就移开了目光。祁连域不轨在前,他自然也没什么心思在这个时候看一场父女情深,不过偶尔借机做做顺水人情倒还是不错的:“至于祁家大小姐祁清岚,因其早前对朕的客卿无礼,甚至还图谋行刺,确实可恶。朕就将其交予宁卿自行处置吧。”说着,他转向一脸状况外的宁玄意,笑得很是亲切:“此番行事,宁卿辛苦了,待朕矗立完毕之后,会额外再行封赏。” 所以把祁清岚交给她,算是封赏之前的开胃小菜么?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宁玄意面上还是表现地很受宠若惊:“多谢君上,这不过是下臣应尽之责,当不起君上如此厚爱。”说实在的,她也想不出楚予珩打算封赏些什么,也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在意过。在她看来,这些只是冠冕堂皇的流程而已,并不具备什么真切意义,倒是祁清岚,她还要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处置才比较恰当。 “这也是君上的一番心意,依本王看,宁卿也就不必推辞了。”适时地打了个哈哈,楚灏然一脸的高深莫测:“说不得日后要劳烦宁卿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愿你到时别嫌封赏太薄也就是了。” “下臣不敢,容亲王玩笑了。”拱手应声,宁玄意望着那个笑得嘚瑟的俊美男子,忽然就想到了幼时在无忧境树林中经常看到的红狐狸。那些狡诈的小家伙,在摇着大尾巴逃跑的时候,和现在的楚灏然真是莫名的相似啊。 难不成,她还入了这个人的套了? 第七十一章 封赏与赐死 事实证明,宁玄意这方面的直觉还是挺准确的。 就在祁府抄没、满门被当街施以斩刑之后不久,一道封赏的旨意紧跟着就下来了。圣旨言称,宁氏玄意以客卿之身,屡涉险境,护卫皇室安全,粉碎逆党奸谋,智勇双全,胆略过人,堪称一代巾帼英雄。特开先例,封为南诏护国公主,位比国师,权同副相,可上殿奏本议事,享公主食邑。 “所以,姑娘这是成了南诏历史上的第一位异姓公主了?”尽管陪着一起接了圣旨,可朱颜还是恍若置身于梦中,一脸的不敢相信。这些日子,因为叶疏月的怀相有些不好,她一直都在忙里忙外地照顾,并没有过多地关注宁玄意那边的状况。等到她好不容易将孕妇安置妥当了,竟然莫名其妙地从天降下一个实权公主的名头,简直叫人不震惊都不行。 握着手中文彩华美的金丝绢帛,宁玄意只是一个劲儿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朝野上下难道就没有大臣反对么?” 是,为了日后的行事方便,她是需要在南诏的朝堂之上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这没错。可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位比国师、权同副相的护国公主是个什么鬼?她不过是要一点点的话语权,为什么一下子就被捧到了这样的高度?她不是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啊,楚予珩那家伙,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 “呃……”青葛的鬓角也隐隐有着冷汗滑落:“据我所知,虽然最初群臣的反应都很大,但多半是出于惊讶……事实上,到最后并没有一个多嘴反对的。” 说起来,连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南诏一国存续至今,就没有过女人进殿议事的先例,更别提他家姑娘还位列班次之中了。按理来说,无论是换了哪一国的大臣,应该都不会允许自家的君主颁下如此荒唐而有违祖宗礼法的诏谕,纵然为君者一意孤行,只怕拼死劝谏之人也是少不了的。可到了南诏这里倒好,一大批人吃惊归吃惊,震撼归震撼,竟没有一个试图开口劝阻楚予珩收回成命的。相反,他们只是抱着一种名为意外的情绪,然后欣然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连半点抗争都没有。就算心大如自己,一时之间也搞不懂南诏这些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了点什么,莫非还真是国中开放的风气已久,所以对任何事物的接受能力都更强么? “……”直接换了手去按压自己的太阳穴,宁玄意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快要抽搐了。 这都是一群怎样的生物啊,居然能够神奇到这种地步,她一点都看不懂了,看不懂! “把圣旨给我收起来!”随意地将手中之物抛给青葛,宁玄意转身就朝屋内行去:“一定又是楚灏然那个家伙出的馊主意!”当时还说什么封赏太薄,敢情一早就挖好坑等着她跳了。 忙不迭地接住那被当作出气筒使用的圣旨,青葛的面色有些窘迫。急着追上前几步,他不由连声地询问:“姑娘,那这个……这个要怎么处置比较好?”他有点摸不准,不确定盛怒之下的宁玄意会不会径直拿着这卷东西砸到楚予珩的脸上,以便让他改变主意。 “供着!”冷冷的两字扔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下极其响亮的摔门声,显见得是屋子主人气得狠了。 青葛和朱颜甚为无辜地对视了一眼,随即也只能苦笑着摆案焚香,依言将圣旨搁置好。看姑娘这意思,就是接下了,只不过,这南诏君上以后的日子,可未见得能好过多少啊。他们真心地为楚予珩的将来感到担忧。 “怎么着,你当上了君后又如何?现在,还不是无缘无故地就多出了一个护国公主?”栖梧阁的偏殿之中,一个略显阴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即便面容在凌乱长发的遮掩之下看不分明,可那略带了一点嘶哑的嗓音还是有着以往熟悉的音质。这个人,正是被楚予珩亲自吩咐交给宁玄意处置的祁家大小姐祁清岚。 方才,那传旨宫人的嗓门极其洪亮,饶是她如今虚弱不堪,也还是将宣读的内容听了个仔细明白。呵呵,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她祁家上下几百口人的鲜血,最终就换了这么个名头,也不知究竟是谁更值得一些。 “你想说什么?”一直立在雕花镂空窗棂前的另一人缓缓转身,她腰间所佩戴的饰物在疏漏的阳光映照下反射出莹莹的光亮,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容颜姣美,华贵端方地似是能将整个房间的幽暗都驱散。 “你父亲是护国公,宁玄意偏生就被册封成了护国公主,这么一来,你这君后母族的实力可就要被大大削弱了。”幽幽一笑,祁清岚拨开面前的乱发,露出一张苍白如鬼魅的容颜:“而且,有了这个身份,她在楚予珩身边就更名正言顺,两个人相处的时间也会更长,那个男人的心思如此,你这个发妻让位就是迟早的事情了。莫依依,我不信你真的甘心!” 不过数日不见,也不知道祁清岚经历了些什么,通身的气息竟然变化地连她都不敢相信了。莫依依的目光徐徐地在面前之人瘦削了不少的身形上流连,宁玄意并没有对其用刑,这个人的身上连半点伤口和血腥味都没有。然而,她却清楚地感觉到祁清岚生为人的意志被硬生生地给磨灭了,此刻,坐在她面前的,与其说是个活人,不如说是个从地狱归来的厉鬼还更恰当一些。 “不甘心又如何?我只知道,我是他唯一的妻,而宁玄意是我们的臣子,这就够了。”平静自若地回了这一句,莫依依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况且,我也不是你,会蠢到想要杀了宁玄意来重新掌控局势。”那个女子不简单,也绝不是她可以看透或者应付的,她不会在任何时候,做出以卵击石的举动。 “哈哈哈哈……”仰头狂笑出声,祁清岚双眸带血,狰狞的神情有着撕裂一切的绝望和疯狂:“既然你都已经看透了我,那你还来做什么?!” 面容无波地挥了挥手,一直充当着隐形人的侍女便端着手中的托盘走上前来。莫依依垂眸望着那做工精致的酒壶和酒杯,只是轻轻地拂着自己的衣袖:“自然,是来送你上路的。” “是么……”怔怔地看着那侍女手脚利索地将酒杯斟满,祁清岚眸光中的火焰仿佛是被那清澈的酒液给彻底浇灭了。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她颤抖着手端过酒杯,眼角却有一线清泪滑过:“那真是太好了……” 太好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她的父兄了。 “走吧。”莫依依一脸淡然地推门而出,而她身后,传来了酒杯坠地的破碎声响以及一声几乎低不可闻的痛苦嘶鸣。 终于,都结束了呢。抬手挡出屋外骤然明亮起来的光线,这位南诏新进上位的君后不由眯了眯眼,今天的阳光,真是格外的灿烂啊。 第七十二章 骨肉兄弟 而同样的时刻,大雍泰和殿中,一身朝服的萧隐坐在紫檀木桌案之后,看着单膝跪地的同胞兄弟,一双深黑色的眼眸就沉淀出了寂寂的郁色:“如此说来,使团遇袭是南诏人的手笔了?”跟他自己,连半点关系都扯不上,是这样的么? “是,臣弟在回来之前就已经跟南诏君上去过手书一封了,他的亲笔回信臣弟也一起附在了奏报里,陛下可以详加阅看。”背脊挺直地跪在大殿中央,萧陌还是满身的风尘仆仆,下颚处甚至还有了一片青色的胡茬,显见得是还没有来得及回府就先行进宫奏事了。 “嗯,这一趟你辛苦了。”也不开口叫起,萧隐似乎完全忘了这一茬,直接从一堆行文中捡出楚予珩的信件就看了起来。而侍立一旁的张德左右观望了许久,眼见着一个专心读信,一个垂首不言,心下斗争了半晌,终于还是叹息着没有吭声。 这兄弟两个,几乎是他看着长起来的,对于他们各自的脾气,他比谁都清楚。萧隐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打压自己的弟弟了,于是索性摆出了一国之君的架势,连半点情面都不肯再给。而萧陌,原本自来就是个寡言少语、冷面冷心的倔强性子,一旦跟人杠上,那是宁死也不会回头的。所以,即使现在的局面只消他讨个饶、求下情就能缓过来,他也绝对不屑于去做。这两厢一碰撞,彼此互掐也就少不了了,只看最后谁能更胜一筹而已。 至于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是没有这个资格过问或者介入的。皇室的战争,无论是权势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在这个环境之下都会被无限放大。置身其中,如果想要好好活着,那就应当找准自己的位置。能做的和不能做的,要比谁都更了然于心。 “照信中所说,这一切竟都是南诏安国公祁连域所谋划的诡计啊,”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萧隐才漫不经心地将信收起,继而抬头看向底下的萧陌:“你在灵渠停留的时间虽不长,但想必跟他还有有所接触的吧?你觉得,楚予珩此言的可信度高么?” 恐怕你想问的,压根儿就不是这个吧。 将眼底的讥嘲生生掩下,萧陌的面容依旧是一片冷漠:“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刚愎自用之人,曾经还一度阻挠两国互市约定的达成,只是最后被南诏君上给当众斥责了。” “是么。”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他身上,萧隐言犹带笑:“既然早已有了此心,那他袭杀我大雍使团以挑起两国纷争的目的就更加合理了。” 合理到无懈可击的地步,所以这个人,是不是你一早就看准了的替罪羊呢? 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坚硬无比,哪怕他已经跪了将近一个时辰,从膝盖处慢慢传递而来的,仍然是丝丝入骨的凉意。就好比是眼前这个人的心,无论自己用何种方式、花费多少时间,也始终都捂不热、融不了。他们这样,真的也算是亲兄弟么? 嘴角不自觉地牵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萧陌只是照实回禀:“回雍都的途中,臣弟听说此人已公然反叛,被南诏君上当场擒拿了。南诏若有诚意于我大雍,想必很快就会有进一步的说法,陛下不妨静候几日,等等那边的消息。” 早在他离开南诏边境之后不久,宁玄意就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说她定然会说服楚予珩出手帮忙,在萧隐和齐佑面前替他圆这个场,让他务必照此言讲。虽说他并不在乎那两个人真正相信与否,也无所谓他们怀疑试探,但他信任宁玄意。只要是她说的,那他就一定会去做。因为他知道,不管什么时候,那个女子都绝对不会想要害他。 “看来,你此行不仅顺利完成了任务,还有可能让楚予珩在这场交易里主动向我们低头啊。”蔓延至唇畔的笑意到得此时才算是有了几分真实,萧隐抬手示意他起身:“南诏虽然兵力羸弱,可到底富裕繁荣,如果他们真的肯在互市条款上退让几步,那大雍也算不上吃亏了。”这确是实事求是的说法,尽管被刺杀致死的人里有他和齐佑培养了多年的眼线,但要是真能以此换取一国利益,也实在是划算得很了。 缓缓起身立于一旁,萧陌的一条腿都几乎麻痹了:“南诏君上是个聪明人,必定会做出有利于双方的决定,陛下大可安心。” “这样就好。”眯了眯眼,萧隐换了个舒适一点的姿势靠坐在扶手椅上,一直堵在心口的一团郁气逐渐消散,让他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正如自己所说的,萧陌在南诏停留的时日很短,短到他基本上没有任何机会跟别国君主达成什么秘密交易。所以,让楚予珩来帮他圆场,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这样一来,使团所发生的意外就不会是萧陌自行编排的一场戏了,这一次,应该真的是他多虑了。 “对了,臣弟这一趟回来发现雍都似乎戒严了。”仿佛只是正事谈完之后的随口闲聊,萧陌抬头对上那双眼,眉宇之间有着显而易见的淡淡疑惑:“敢问陛下,可是京中有什么事发生了么?是否需要臣弟帮忙?” 他倒是很想知道,有关叶疏月失踪之事,自己这个兄长究竟预备怎么说起。 “不过是例行搜查罢了。眼下战事频仍,前来雍都投亲靠友的人也比以往更多,少不得要多注意些,万一有别国细作趁机混入就不好了。”极其罕见地细细解释了一番,萧隐的面色看起来有些糟糕:“往来奔波,你也累了,这种小事就不用管了,回府歇息一段时间吧。”在南诏的消息传来之前,他并不是很想再见这个弟弟了。 “是,臣弟谢过陛下隆恩。”拱手谢恩,萧陌一礼行完,正欲转身离开,想了想,却又顿住了脚步。 “皇兄,你瘦了。”喊出这个自打他登基之后就再没有唤过的称呼,萧陌的嗓音很低沉:“好好将养,不要过于操劳了。”比起他离京之前,萧隐瘦削了不少,刚刚一眼细瞧之下,他觉得这人连以前合身的龙袍都撑不起来了,也不知道是真的身染疾恙还是心病所致。总之,这样的萧隐看着有些触目惊心,以往那个风姿勃发的影子,似乎正在一点点地离他远去。 “你……”没有料到自己满心怀疑的人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萧隐愣怔了半晌,才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朕知道了。” “嗯,那臣弟就先行告退了。”再不停留,萧陌大步离开泰和殿,在跨出殿门的瞬间,双唇却不自觉地就抿紧了。 好好将养着,千万保重着,终有一天,我会看着你自食恶果。 第七十三章 夜探 是夜,大理寺地牢之中,几个值夜的狱卒昏昏欲睡。及至几人步履蹒跚地巡完最后一圈,夜已经深到恍若一砚浓墨泼下,连月亮和繁星的光芒都被遮掩,徒剩一盏昏黄如豆的油灯,在幽暗潮湿的地下随风轻曳,于斑驳残缺的灰墙上拉出一片破碎的灯影,犹如来自地狱的游魂一般不甘地肆意舞动。 “走吧走吧,咱们睡去吧。”又连着打了几个哈欠,领头的一个当先掌不住了:“左右也巡视过了,不会有事的。” 谁都知道,大理寺的地牢乃是雍都最大的摆设。自从当今圣上登基以来,这处曾经的牢狱胜地就很少再关押犯人了。便是有,不过是一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没有人,会为了这些人而擅闯官门。久而久之,这里的守卫也就松懈了,再不复早年的谨慎小心,转而变得偷懒耍滑起来。毕竟,犯人也是一种另类的资源,失去了他们,本就不多的油水还能从哪儿来呢?还不如让自己过得惬意一些,总也好过拼死拼活。 “嗐,可不就在等你这一句话呢嘛。”同行的几个嬉笑着答应了一声,显然也是早有此意:“早走一会儿还能赶着睡前喝上一杯,走走走!” 大雍位置偏北,初秋的夜晚已经开始很带着几分凉意了,再加上地牢阴寒,一般体质不好的人都扛不了太久。纵然他们有职责在身,可这里既是无人问津之地,那讲太多的规矩也就没必要了,小人物么,活得糊涂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走喽,喝酒去喽……”几个人勾肩搭背,彼此间调笑着就离开了。那渐远渐模糊的人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响盘旋,竟给人一种极度错乱的感觉,仿佛这里就是幽冥地界,而离开的,则是牛鬼蛇神。他们一走,这方天地之间就只余了暗黑和寥落,看不见的幽灵徘徊其间,却始终没有露出形体。 是的,无声无息的幽灵,不动声色的靠近,而这一片黑暗,就是他最好的掩体。 “刷——”地睁开双眼,在地牢最深处的一间班房中,一个盘坐在枯草堆中的男子冷笑出声,那嗓音活像是被砂纸给硬生生地打磨过,粗粝嘶哑地惊人:“出来吧,藏了这么久,难道你等的并不是这一刻么?” 甫一听到这野兽嘶吼似的破碎声音,避于暗处的那个影子都不由地愣了一愣,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利索地自一旁的梁柱上纵身而下,于曳动的黯淡烛火光里现出了身形:“大统领就是大统领,无论何时何地,感知都还是一样的敏锐无比。” 抿了抿苍白干裂的嘴唇,寒枭的脸上透出几分深切的无可奈何:“应该说,是比以往更敏锐了。”已经受够了在这地牢里苦苦煎熬的日子,所以他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加留心周围的动静。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都早就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而他最怕最担心的,不过是没有消息,然后,被困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镇北王爷,你终于回来了。”看着一身夜行衣的萧陌慢慢走近,寒枭的话语间也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急切:“事情都办完了是么?一切都还顺利么?”按照他的推算,这个人应该至少还得再过个三五天才能回来,而且还是在一帆风顺、没有任何意外发生的前提之下。然而现在,萧陌不仅已经回京了,就连自己被关押在哪里都打探地清清楚楚……这样的速度,可着实是有些出人意料了。 “很顺利,也绝对不会有半点破绽和后患,你放心。”明白他心中所想,萧陌第一时间出言安抚:“她让我一定要跟你说一声谢谢还有抱歉,这一次,连累你了。” 叶疏月这个人质对于萧隐的意义不可谓不重大,寒枭暗中将她送出,这几乎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他此刻身在这里,与自己隔着一扇牢门相对,便是最好的证明。是以,不管是道谢或者致歉,在叶疏月心里,都必然是不够的。毕竟,寒枭这般做法,差不多可以算是以命换命了。 “你们都太过客气了。”摇了摇头,寒枭对此倒是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我这一条性命本就不值钱,当年若不是小姐,我也活不到今天。如今她不在了,她做不了的事情便由我来,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叶家也好,镇北平南两位王爷也罢,但凡是小姐的朋友,那就是他一条战线上的盟友,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可她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大概也不会高兴吧。”即便是光线如此昏暗的地方,萧陌也仍旧看到了他衣襟上斑驳的血迹,以及裸露在外的臂膀上的累累伤痕。皮开肉绽,血色淋漓,一看就知道是新伤叠旧伤,也不知是上过几遍刑了,难为他,竟然始终都没有吐出只字片语。否则,自己日间在泰和殿中就不会那么轻易过关了。 其实,如寒枭这样抱着必死之心的,大可在被抓进地牢前就自行了断,这样以来,既守住了秘密也免去了痛苦,方是聪明人的做法。可他,为了替他们争取时间,转移目标,愣是咬紧了牙关忍到现在,不得不说是忠义至极了。萧陌从不知道,这个在千雪身边仅仅做了一段时间副将的男人居然可以为了她到这般地步。 “如果可能,我倒是宁愿惹小姐不高兴一回。”瘦削见骨的脸孔上挂起一抹淡淡的笑,寒枭单手撑地,极为吃力地站起身来,一步步挪到萧陌近前,本就低喑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既然事情已了,那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临去之前,我还想告诉王爷一声,若是能够,多注意一下金沙城和齐佑吧。” 自从云家出事之后,他这个由云家旧臣转变而来的大统领就变得很尴尬了,不但手中权力被架空,就连自由都是被限制的,确实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不过,以镇北王的手段,这点模糊的信息也就够了,而他,也可以安心地走了。 斯人已逝,他对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的眷恋了。 “好,我知道了,多谢。”点了点头,萧陌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若是我说,那个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人还在,你是不是,会改变主意?” 第七十四章 灵音寺 初秋的清晨,大概是一天之中最为惬意的时刻了。没有午后蒸腾而起的丝丝热气,也没有夜间骤然侵袭的阵阵冷风,空气中弥漫的,只是这个季节特有的清新味道。秋高而气爽,水落而石出,确然,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一辆朱红色的宝盖缨车就是在这个时候辚辚地驶出了南诏的都城灵渠。赶车的是个青衣少年,一张清秀白皙的小脸上挂着清爽明净的笑,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联想到秋日暖阳照射下的湖面,单是远远地瞧着就已经足够讨喜了。是以,守城的士兵并没有多做检查,甚至连例行的问讯步骤都省了不少,就将人给放了出去。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不知道,自己刚刚和京中最炙手可热的一位大人物擦肩而过了。 “姑娘,我们这样,算不算是外逃啊?”一手拉着马车的缰绳,一手揉着自己方才在城门口几乎要笑到僵硬的脸,青葛闷声询问着车内之人。毕竟,按时辰来算,这个点儿她应该还在朝堂上才对,而不是如他们现在这般,瞒过了栖梧阁中的所有人,绕道黎宅让管家收拾了一辆马车就往城外跑。 “你见过这样子的外逃么?”车厢里传出的声音疏懒而漫不经心,好似半点也没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任何不妥之处:“我又不是南诏的百姓,更加不是他宫中的什么人,莫说是出城一趟,即便我真的要走,谁又能奈我何?” 嘿嘿一笑,青葛深感自己先前所想的没错,姑娘她啊,是当真生了楚予珩的气了。也难怪自从受封之日起,她就压根没在众臣面前露过脸,更别说是上朝听政了,就是不知道,自家姑娘的这股气性究竟打算维持到什么时候。如果可以,他倒是希望能再不理楚家的一干人,因为在他眼里,无论是楚予珩、楚予瑶兄妹俩,还是那个大张旗鼓开着青楼的楚灏然,统统都烦人得紧,自然是能有多远躲多远,他才不想替人揽事儿做。 “所以姑娘,你是真的要去灵音寺上香?”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对管家的说辞,青葛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可若是这般,我们应该去济宁寺才对啊,那里香火更旺一些,距离灵渠也更近。”灵音寺的话,相比起来就是山野小庙一间了,风景固然是不错,可未免也太过偏远清寒,而且,也并没有听人说过在那里祈福会更灵验。姑娘她,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就想去那里了? “香火更旺也不见得就更容易让人心想事成吧?”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张书页,一身天空蓝的月华裙衬得宁玄意的肌肤欺霜赛雪,以往略带了几分病态的苍白被隐匿而起,流露出来的,却是飘渺如置身云端的淡雅高洁。一眼望去,只见闲逸慵懒,风华灼人,谁又能想到,当日将祁清峰那个将门虎子的头颅轻松斩下的人,竟会是此等形容呢? “更何况,我们是去拜佛的,不是拜人的,要那么热闹做什么?”伸手挑开了一点马车的车帘,宁玄意看了看天色,绯色的唇瓣不自觉地微微抿起:“再快一点吧,还有很长一段路,去晚了不太好。” “是。”察觉到她话语间隐约的焦虑,青葛发现自己好像有点想偏了。姑娘这一趟,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呢,只是她既愿带了他出来,那就说明她对自己是十分信任的,要知晓具体情况,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罢了。想到这,青葛径直扬鞭策马,再不多言地就朝灵音寺的方向奔驰而去。 说起来,灵音寺建立的年头要比济宁寺久远得多了,早在南诏建国伊始,这座寺庙就矗立在了隐苍山的山腰间。因其寺中僧人的佛法造诣极深,接连几位主持更是有着活佛之名,灵音寺甚至一度成为了南诏的国寺,每年但凡有相关的仪典祭程,都是在这里进行,寺中的得道高僧也皆被皇亲贵族所追崇,差不多到了奉为神明的地步,可谓是鼎盛辉煌至极。 然而世事难料,也或许是万事万物都难逃盛极必衰的法则。后来的南诏君主再不信佛,不但严禁僧人再出现于高门府第,更是下令废止了国寺。灵音寺本就地处远郊,此令一出,京中百姓更是噤若寒蝉,再没有人敢前往参拜,灵音寺也就因此一天天地败落了下来。及至楚予珩的祖父这一代,禁佛的声音才算是小了下来,为了安抚百姓和王公大臣的情绪,当时的南诏君上特意从国库出资,修建了如今的济宁寺。虽不再以国寺著称,但也算得上是皇家庙宇,更兼地理位置得天独厚,凡是笃信神佛之人都乐得往那里跑,从此,也便没有人再记得灵音寺了。 这一处所在,就仿佛是被时光遗弃了一般,在隐苍山如画的风光里悠然自在,哪怕往昔的光华褪去之后徒剩斑驳苍凉,它都始终不曾有过丝毫变化。日日唱起的梵音,准时敲响的长钟,百年的灵音寺就如同是一个堪破世情的长者,睿智而无争,只要心中有佛之人前往,就会发现它还是旧时那个佛法**、普度众生的古刹。 一切都未不同,只是人变了而已。 从马车上下来,宁玄意望着眼前这座仿佛笼罩在云雾之中的古老庙宇,眸光几闪,最终却只是化成了一声叹息。 原以为沧海桑田,时移事异,这一次再来,她会失去从前所有的痕迹,一如她自己那般。可是,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加固执和坚持的,从过去到现在,除了日渐陈旧的色彩和庙门前不断变化的知客僧的面孔,这里,竟然仍旧会是记忆里的模样。想来,把会面地点定在此处,也是让自己重温过去的意思吧,毕竟,若不提起,连她自己都快忘了,她在南诏的回忆,还有过这座山间的灵音寺。 第七十五章 秘密会面 “姑娘,怎么了?”将马车安置妥当,青葛走到宁玄意身边,随即就感觉到了她跟以往大不相同的气息。那感觉有些陌生,他实在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莫名地很悲伤:“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不进去了?” “嗯?”看见山门前的知客僧已然迎上前来,宁玄意只是垂眸浅笑:“进去吧,我没事。” “哦。”识趣地没有多问,而是乖乖地跟在后面一起走,青葛虽然觉得今日的宁玄意很是奇怪,但他原本的主子也经常会有那种高深莫测的状态,见得多了倒也习惯了。每逢这个时候,他就明白,适当的缄默必然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因为,想跟你说的一定会告诉你,而不想让你知道的,即使问了也多余。这点小小的分寸,他自认还是把握得了的。 一行三人,在踏进山门之后就开始沿着山腰上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而行。晨间的山中空气格外清新,隐苍山的景色也极其秀丽,苍翠欲滴的绿林间不时传来几声婉转悠长的鸟鸣,微风拂面的瞬间还送来了扑鼻的花香,着实是太久没体验过这样的日子,宁玄意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筋骨都舒展开了。 以后,等所有的事情都了结了,或许,她也可以找一个这样的地方安顿下来。就好像以前在无忧境时一样,没有忧愁烦恼,没有背叛伤害,余下的生命里,有的都是美好与欢乐。只是,在一切未有定数之前,她还不知道,上苍会不会愿意再给她一次得到幸福的机会。 “女施主,你们要见的人就在前面的那个小院子里了。”停下脚步,继而双掌合十,尚还年轻的知客僧在面对宁玄意这样的女子之时,依旧是面色恬淡、温文有礼:“主持吩咐,客人不喜欢被打扰,贫僧就不便过去了。” “有劳大师,我们自行过去便是。”回了一礼,宁玄意看着他转身走远,这才加快了脚步,继续朝前方不远处的院落行去。 听雪别院,她记得这里,她也知道,一定会是这里。 “姑娘……”明显被她过于急切的举动给吓了一跳,青葛连忙跟上,却见她走到门前又一步顿在了那里,面上还流露出几分颇为复杂的颜色。似是踌躇,似是追忆,又好像,是满满的担心和忧虑。 “姑娘,我们来这儿,到底是来见谁的啊?”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一声,青葛实在是有些憋不住了。宁玄意似乎是跟人有约,所以刚才她才跟那知客僧提了一下,那人就立马带着他们来这里了。然而,他不懂的是,他们要见的究竟是何许人也,为什么要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不在灵渠城里就算了,还偏偏非要跑到这荒郊僻野来……怎么看,这个情况都不太对啊。 难道,他家姑娘是来私会情郎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青葛简直忍不住要炸毛了。这可不行啊,绝对不行!如果让主子知道他不仅没守住姑娘,还陪着她一起来见了别的男人,那他绝对、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啊!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就想打退堂鼓:“主人好像不怎么欢迎的样子,我们就这么贸然敲门,怕是……不太好吧?姑娘,我看,要不我们还是……” “回去吧”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宁玄意就已经抬手叩响了门扉。而几乎是在同时,那两扇院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熟悉的男子身影出现在门口,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个人就是微微一笑:“来了啊。” “主……主子……”青葛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要被惊掉了。他……他没看错吧?此时此刻,这个站在他面前、被他以为是宁玄意私会的情郎的人,居然是他那英明神武的主子黎烬? 这个人不是应该还在西北么?前段时间才收到他的信说要晚些回来,怎么现在就如此突兀地出现在这里了?而且,他既然已经回来,为什么不直接去栖梧阁找他们,就算再不济,那也可以去黎宅啊,为何要和姑娘约在这里会面呢? 他忽然,就搞不懂眼前这两位的心思了。 “先进来再说吧。”侧过身子让宁玄意进去,黎烬看着仍然一脸呆滞的青衣少年,就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我走了这么久,你都没有长进分毫。这么大的一块朽木,朱颜这些年当真是辛苦了。” “……”撇了撇嘴以示不满,青葛最终也只能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进去。在黎烬面前,他是从来占不到上风的,索性直接投降,倒还来得爽快一些。毕竟,对于这一番奚落,他是没有立场反驳的。 “人怎么样了?还好么?”顾不上听这两人斗嘴,宁玄意的急迫在这一刻表现地很分明:“他在哪儿,我要亲眼看到他!” “伤势已经控制住了,你别担心。”轻拍了拍宁玄意的肩头以示安慰,黎烬领头朝院中的一处客房走去:“我把他安置在这里了,好歹比其他房间要更敞亮一些,对于他的恢复也更有利。” 重重地点了点头,跟在黎烬身后迈过那道门槛,宁玄意看见那人一身单衣躺在床榻上的憔悴模样,眼眶直接就红了一圈:“叶疏狂……” 不过几年不见,你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样子呢? 打从她被云相带回府第,她就认识了因为失去双亲而时常寄居在云府的叶家兄妹。叶疏狂比她要大上三岁,从那个时候起,他就身材挺拔地不像个小小的少年。且他自幼习武,身子骨硬朗非常,便是寒冬腊月被她给一脚踹下结了冰的池塘,也不过是多打了几个喷嚏,连风寒都没有染上一场。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隔了这么些年再见,他居然已经骨瘦如柴、遍体鳞伤地躺在了她的面前,伛偻瑟缩,昏迷不醒。 这样巨大的落差,这样直观的视觉冲击,让宁玄意一时之间有些接受不了。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到他的床边,她半跪了下去,才握住那只垂在身侧的大手,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地夺眶而出:“叶疏狂,是我啊,我是千雪啊……” 第七十六章 旧时相识 叶疏狂……这个人,竟然是…… 青葛满脑子的浆糊到得现在才算是清楚了一些。如果说这人真是大雍的抚国将军叶疏狂,那主子暗中将姑娘约到这里也就顺理成章了。毕竟,一个叶疏月他们就要千方百计地设计新身份了,更遑论是手掌一国军权的镇边大将军。就算宁玄意现在的身份跟以前截然不同,那也实在太过敏感了一些,若是被南诏之人知晓,又免不了要掀起一轮新的风波。 想着,他自觉自动地替屋中之人关上了房门,转而退到院里去把风。虽说主子一定是把相关细节都处理好了,但有他在这里,总归是要更保险一些的。 “他身上的伤太重了,当胸一剑距离心口不过几寸,能把他救回来已经算是天意了。”站在宁玄意身后,看着她骤然失去常态的模样,黎烬的心像是被一根细细的丝线给牵扯住了,一点点尖锐而细密的疼:“大概还要好好将养几天才能醒过来,玄意,你不要太难过了。” 紧紧握着叶疏狂的手,却再没有感受到这双手掌当年在背她上花轿时的那种力度,宁玄意仰头闭眼,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克制住了自己心中过于激荡的情绪。还好,只要他还活着就还好,她总可以等到他醒来的那一日的,她可以的。 “黎烬,萧陵呢?”在一室的静默中,宁玄意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低低响起:“你只带回了叶疏狂,是不是萧陵……”已经不在了?是不是,她曾经最害怕的那种可能,已经活生生地出现了?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亲手撕碎她以往所有美好记忆的刽子手。黎烬突然记起,凡是她身边亲近之人的死讯,几乎全是由他嘴里说出并确认的,而这一次,也并没有例外:“是,我去的时候,萧陵已经死了,只有叶疏狂还留着一口气,所以我把他带回来给你。” 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话语里的冰凉和残忍。一条鲜活的性命,一个曾在她记忆里留有美好的人,在他的描述里,就是那么轻易和决绝地被抹去了。黎烬自认从不是一个太过感情用事的人,可在这一刻,他也禁不住有了浓烈的负罪感,对萧陵,对叶疏月,更多的,则是对宁玄意。 如果,他能提早动身去往金沙城,或许一切就不会沦落到那般无可挽回的地步,或许,他还会有机会救到萧陵。而不是像眼下这样,在面对着宁玄意的问题之时,他甚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因为,他害怕在那双眼眸中看到让他绝望的心碎和痛苦,那是他的地狱,是比死亡还要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东西。 萧陵……终于,连他也不在了啊…… 径直跪倒在了地上,宁玄意体内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让她连勉强站住都不能够。最后一次见他,应该还是在他和疏月的婚礼上吧?那时候,一身大红喜服、显得格外俊美抢眼的萧陵,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人不再是一个大男孩了,而是一个女子毕生的良人,可以为他的妻子撑起一片天空,从此夫妻相守、白头到老。真的,她曾以为,这两个人是绝对可以相携着走完一生的。就在不久之前,她看着叶疏月日益隆起的小腹之时,还在想着,等再见到萧陵,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然而现在,一切都只是泡影了。她甚至,连跟他久别重逢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失去他了。 “玄意!”急忙抢上前来,黎烬一把搀住她滑落而下的身子,一双璀璨如星海的眼瞳在这一瞬灰暗到了极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去的。我……” “说什么傻话呢。”被他的臂弯牢牢护持着,宁玄意看不到他的脸,可他的语气,已经足够让她明白了。放开叶疏狂的手,她就着身后之人的力道重新站好,然后转过身来定定地看向了他:“黎烬,你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很多很多。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用跟我道歉,这些,原本就不是你需要担负的,更加不是你的错。如果都能迫使你说出这样的话来了,那你认为我以后还会有脸面对你么?” “可是,你很难过……”而这一份极致的难过,是他带来的。这在他看来,已是自己不可饶恕的罪过了。 “每个人都会有难过的时候,其实这一天,我早就有所预感了,只是我一直都自欺欺人地不肯承认罢了。”不知为何,看着一向风轻云淡的黎烬露出这样落寞无奈的神情,宁玄意竟会觉得心口有种难以言表的刺痛。那种感觉之强烈,甚至冲淡了萧陵的死讯带给她的阴霾。 主动伸手环住他劲瘦的腰身,她和小时候一样,将脸埋在他的襟口,声音闷闷的:“让我靠一会儿就好了。黎烬,我记得你说过的,这些都不是我们的错。” “嗯,我说过。”看着怀中犹如受了伤求抚慰一般的女子,再想到她从前软软撒娇动辄耍赖的场面,黎烬的一颗心都化成了水,满腔洋溢的都是涌动的柔情:“玄意,我们会为逝者报仇的。他们的债,你的债,我们都要一笔一笔讨回来的。” 所以,不要难过了,也不要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流泪,他真的,见不得她的泪水。 “念念,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念念。”揽在腰间的素手紧了紧,女子的嗓音更沉了:“黎烬,是你要我留在你身边的。” 明白他的心意,也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里细细琢磨了自己的心,这一次,她不打算再回避了。既然两个人心里都珍藏着对方,那为什么不大胆一些、直白一些,就在一起呢? 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黎烬只是稍稍愣怔了一下,随即便弯了双唇。抬手回抱住她,他像是拥有了整个世界似的,嘴角处绽放的笑容温暖而灿烂至极:“念念,这是你说的。有了这句话,以后,你休想再丢下我了。” 第七十七章 追问 和屋里的温情脉脉不同,此时此刻,一门之隔的院落里,青葛看着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彪形大汉,一时之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陈……陈大哥?” 不会吧,他是不是眼花了?那个人现在有可能会在这里么? “青葛小子?”听到身后的动静,那壮实的男子转过头来,在看清眼前所站之人后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呀?” 依旧是一身短打装扮,古铜色的皮肤再配上端正英武的面相,这个人,正是从西北一路跟随黎烬来到南诏的陈亮。 “这话我问你还差不多吧!”眼看那铁塔一样的男人三两步就站到了自己身边,青葛忍不住瞧了瞧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清秀的面庞之上就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羡慕:“您这马帮头目做的好好的,不安心待在边塞发财,怎么会突然想起要跑回来了?”他可是记得陈亮最受不得拘束的,也不耐大陆上最尊崇的那些繁文缛节,因此在主子当初布线的时候,他才会主动请缨去了西北,为的就是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这一去就是好些年不回头的人,今儿个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一别这几年,你小子这一张利嘴还是这么不饶人!”蒲扇似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了拍青葛的肩头,陈亮倒是半点也不计较他的揶揄:“你以为我乐得回来啊?这不,看着事关重大,让别人接手我不放心,所以才特地护着主子走这一遭。” “哦,是这样的啊。”青葛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正想再接着往下问一句,却听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宁玄意和黎烬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似是已将叶疏狂的事给处理好了。 “主子。”恭敬地唤了一声,陈亮只是瞥到了宁玄意的影子,就不敢多看地径直垂下了头去。虽说他素来厌恶中原礼节繁琐,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不知、不懂、不会。看这架势就明白这一位必然是日后的女主人,他又岂能有半点怠慢和轻忽之心?反正他是绝对相信自家主子的眼光的,只要是主子认定了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嗯,她醒了么?”点了点头,黎烬也没有要过多介绍的意思:“我还有一些事要问她。” “额……”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玄意在场的缘故,陈亮难得地显出了几分窘迫的意思:“醒是醒过来了,就是好像烧的有点糊涂,一直一个人闷声不响地看着外面发呆,也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能醒过来就好。”淡淡地接过话茬,宁玄意跟着黎烬就朝陈亮先前出来的那个房间而去:“只要她知道,那我们就问得出来,其他的,统统不重要。” 嗯?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人?!谁,是什么人?为什么主子和姑娘看起来都很重视的样子? 青葛觉得自己挺悲催的,明明始终都跟着宁玄意没有寸步稍离,为何他们两个的信息就不对等到这种地步呢?这简直是没有天理啊! 哀嚎的内心在淌血,可他脚下的步伐却是丝毫都没有放慢,眼看着就要跟上去的瞬间,一只强壮的臂膀硬生生地阻住了他的去路。 “青葛小子,我们兄弟两个也好久都没见过了,不如一起叙叙旧吧?”陈亮笑得直率,仿佛真的只是想跟他交流下感情那么简单。然而,陈亮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眼中不经意间闪烁的精光已经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那是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在熊熊燃烧的光芒,一如此时青葛眼中同样的火焰。 这是要情报互换啊?粗粗估量了一下留下来打听和前往偷听的成功机率,青葛最终还是决定妥协。就选保险且难度系数低一些的吧,毕竟,对上主子和姑娘,他实在是没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届时被抓包当场,恐怕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青葛不禁打了个哆嗦,眼中的光芒一变,当即就爽快地应下了:“好,咱们叙旧去!” 并不知晓手下的两个家伙已经闲着没事干到了这般地步,黎烬半倚在房门口,看着斜靠在软榻上的瘦削女子,深不见底的双眸里尽是平淡:“从金沙城一路到南诏,不容易啊,你总算是舍得醒了。” 裹在一袭淡红色衣裳里的身子不由地僵了一僵,女子没有说话,甚至连动弹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反而依旧呆滞沉默如雕像。她才刚醒没多久,连此处是哪儿都不知道,又能够说出些什么来呢。 “我不是陈亮,不会那么轻易被骗,所以在我面前,你还是收起那套小把戏吧。”摇了摇头,黎烬的态度很分明:“张六娘,我只有一句话,告诉我,在金沙城里你究竟打探到了什么?” 上次他给了她三日期限,以查清金沙城的内幕,而到了最后一天,回到客栈中的就只剩下了她一个,而且,还是伤得惨不忍睹的那种。张六娘手下人的本事他多少知道一点,虽然不是特别强悍,但也不至于轻易就会覆灭。能让他们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想来这一趟的收获颇丰,只是她始终都不肯开口,倒叫人挺头疼的。 “这里已经是南诏了,距离金沙城也好,西北边陲也罢,都远到不行了。”静静观察了她好一会儿,宁玄意这时候才开口:“你到底,还在顾虑些什么?” 顾虑些什么?如果真的能说出来,那还叫顾虑么? “我听说,你是萧陵安排的人。”一种无比沉静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宁玄意牢牢盯住她的眼睛,像是要透过那一方窗口,直直地看进她的心底:“身为下属,护住不力,你以为,凭你救出一个叶疏狂就能将功折罪了?你以为,这样的你死了以后就能有面目去九泉之下见你的主子了?别做梦了,你已经失职了,如果到现在你还什么都不肯说,那你即使活着,后半生也不过是被钉在耻辱柱上。他的亲人、朋友,没有一个会放过你,你会被生生世世咒骂,就连死后都不得安歇的!” 第七十八章 惨烈的真相 “别说了别说了!”猛地抱住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膝间,张六娘几乎是在一刹那就彻底崩溃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金沙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究竟,都查探到了哪些消息。”一字一顿地询问着,宁玄意的语气越发冷静尖锐,犹如一柄沾染着冰霜雪意的利刃,乍然惊破就直刺人心,连丝毫回避的可能性都没有:“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萧陵是怎么死的,是谁下的手,是谁!” 虽然和叶氏兄妹接触得更多,可萧陵也是她的朋友啊。萧家几兄弟里,她最早认识的就是萧陵,那个长相过于精致,举手投足都贵气天成,恍若宝石一般绚烂夺目的少年。为了混进云家最精锐的破阵军中,他们从最早的见面就开打到后来的莫逆之交,那么多年少轻狂、追逐嬉闹的日子,不是说忘就可以忘了的。 犹记得她大婚之时他精心准备的漫天烟火,犹记得他婚宴之上她亲手送出的白首合卺,他们互为知己,亲如一家,为彼此的生命做了那么多的见证,可到头来,几年前雍都的匆匆一别就成了他们今生的最后一面,这叫她如何能甘心、如何能忘却?!她不可能因为带回了叶疏狂就遗忘了另一个,在她的生命里,他们不仅仅只是过客,要她就这么不清不楚地丢掉萧陵在这个世间的所有痕迹,她做不到,一点,都做不到。 “王爷他……他……”即便是闭上了双眼,张六娘也觉得那个恐怖的场景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的眼前。死死地咬住下唇,她用力地攥紧了自己的头发,好像只有感受到从头皮上传来的真切疼痛,她才能勉强从那一幕中脱离出来,从而感知到自己还好端端地存活在这个世上:“他们不是人,不是人啊……” “他们是谁,他们对萧陵做了什么?”面色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宁玄意极力克制住周身情绪的波动,慢慢地继续引导着面前的人。 听黎烬先前所说,这个张六娘也是长久隐在暗处行事的人,庙堂江湖均有涉猎,应该也是杀多了人、见惯了鲜血的。如果只是寻常的情况,或者萧陵真的只是死于战场上的流矢,那她绝对不会表现得如此癫狂。而换言之,若是有什么景象能够真正刺激她到这种程度,那么……萧陵的死,大概是她最不敢听到的惨烈。 “是……是杨益,是杨益!”紧闭的双眸处有泪水滚滚滑落,张六娘努力让自己不去回想,可所有的一切,随着记忆的苏醒,终究都是徒劳的:“王爷被杨益的心腹围攻,万箭穿心,死在了战场之上。后来,叶将军负伤逃走,西北驻军人心不稳,隐隐有哗变的迹象,为了将其镇压下去,杨益宣称叶将军和王爷暗中通敌,并将王爷的尸体挂在了内城的城楼之上,曝晒示众……”说到这里,她差不多已经泣不成声,语音语调都破碎得让人根本无法听清她在说些什么。 然而,只需那几个清晰的关键词而已。这些,已经足够令宁玄意知晓,她还未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的好友,在身死魂灭之后又遭遇了些什么。 “继续。”过于平静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蹦出,哪怕一直面无表情如黎烬,在这个时候也忍不住抬眸望了过来:“玄意……”他有些担心,眸光里满满的都是关切和忧虑。好像在他看来,自己的压抑隐忍要比歇斯底里更加让他不安。 “我没事。”回了他一个安抚的手势,宁玄意的目光只是锁定在张六娘身上:“你继续。” “我们潜入城中的时候,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终于缓缓地抬起了头,自从宁玄意进屋以来,张六娘第一次对上了她的视线:“我看见,好多乌鸦……乌鸦,停在他身上……我们……我们……” 那缭绕在鼻翼间仿佛至今都挥之不去的腐臭味道,那时而盘旋嘶叫、时而不停啄食的黑色鸟类,她恐怕这一辈子都忘不了了。无比浓烈而鲜明的死亡的味道,那么残忍,那么不堪,她从未想过,自己高高在上、宛如神祗的主子,有一天,竟然会被一群小人用那样极端的方式定格在那里。说实话,在亲眼看到的一瞬间,她是半点都不希望人有魂魄的。因为如果真的有,那这一切对于她的主子来说,就是一场莫大的羞辱和煎熬了。他在的时候她没能尽到一个做属下的责任,难道连他不在了,她也仍旧护不了他分毫么?那她,这么无用的一个她,还留在这世上做什么呢?若是可以,她宁愿死后吊在城楼上被群鸦啃食的是自己啊! “我们想把主子给带回来,可是内城城楼那边守卫森严,不分昼夜,连杨益都时不时地亲自前来查看,根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强迫自己继续往下说,张六娘此时倒是颇有几分清醒了。她很明白,想要报仇,光凭她一个人是绝无可能的,但只要黎烬肯答应,这事情就会变得容易许多:“直到三天里的最后一天,我们看见杨益吩咐军士将尸体撤下焚烧……”说着,她顿了顿,从贴身里衣内掏出了一个绣工精巧的素色荷包:“这是我们拼死从那些人手中抢回来的,可这,也就是我们唯一能为王爷做的了。” 伸手接过,宁玄意神情凝重地打开荷包,取出里面的两件物什,才看了第一眼,手就颤抖得不成样子了。 一枚盘龙飞凤的墨玉玉佩,一个小小的素底青花瓷瓶。那是萧陵的定情信物,是当年大雍的先帝在小儿子生辰之时特意吩咐人打造出来的,两个一对儿,独此一家,其中的另一个,她昨日还看见叶疏月戴在身上。至于那个瓷瓶,里面装的,是他的骨灰。 是的,张六娘他们一行人付出了那样惨重的代价,最终,还是把他给带回家了。 第七十九章 交心 当天,宁玄意没有回灵渠。因为她不敢保证,现在的自己,能够全无破绽地出现在叶疏月的面前。 她没有信心,顶着云千雪以外的身份平静地告诉自己的好友:你的丈夫,已经再不可能活着从金沙城回来了。她甚至,没有勇气跟她说一声节哀。 呵呵,连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又能以何种虚伪的面目去劝服别人呢?生活,本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了,她想,应该不需要更多的矫饰和遮掩了。 那个小小的素底青花瓷瓶,此刻就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躺了那么久。可惜,她却依然没有想好要怎样将它交出去,尽管,她一个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试图理出一点头绪来,可显然,这一次是失败了。 “青葛说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跟他打赌,猜你一定会在这儿。”微风拂来,隐隐夹杂着衣袂飘飞的细小声响,男子温润的嗓音恍若月色下飞溅的山泉水,有着某种清幽的凉意,透出丝丝静谧的祥和:“从小到大都这样,心情不好就上屋顶,念念,你是猴子投胎的么?” 在她刚来灵音寺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的呼吸吐纳有了极大的变化,步伐较之先前也轻盈了不少,显然那些曾经差点要了她性命的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是以,对她能躲开其他人的视线从而悄悄藏在这里的举动,他是半点都不奇怪的。 “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你知道我有这个毛病了。”不用回头也想得出黎烬此时的表情定然是略带了几分无奈的,宁玄意固执地望着手中的瓷瓶,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一样来:“黎烬,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争名逐利、汲汲营营,可到头来,也不过是化为一抔黄土罢了。多年以后,除却墓碑之外,谁又能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呢?” 为了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虚幻之物,那么多人拼死拼活,尔虞我诈,甚至不惜泯灭良知、残害同胞,这样做,当真有意义么? 一撩衣袍的下摆,黎烬在她身边坐下,也同样地望向了那个并不起眼的小瓶子:“这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这一辈子能和别人活得不一样吧。越是目标宏大,越是使劲地钻营,使劲地掠夺,在他们心里,是没有旁人的。”所有阻挡了道路的,只需清除就好,至于可不可以,应不应该,那不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通常情况下,他们只问自己能不能够。 “可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必须以伤害他人为前提么?”闭了闭眼,宁玄意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乏自心头涌出,并且正在极为迅速地占据她整个身躯:“黎烬,我累了,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累。”即便是她眼睁睁看着双亲死在自己的面前,她也从未对这个世界失去过希望。在她以云千雪的名字开始生活之时,她一度还觉得未来是充满了新的期待和光明的。直到后来的事实一次又一次地甩了她狠狠的耳光。 不过一年不到的功夫而已,她原本的生活分崩离析,她挚爱的亲人朋友相继惨死……她所拥有的一切,似乎都在极短的时间里湮灭成了齑粉。她不明白,究竟是她做错了什么,要引得上天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进行惩罚?就算是天谴,要死的也应该是她啊…… “生而为人,本就注定是要受苦的,不然刚出生的婴儿为什么要啼哭呢?”仿佛是在打趣,又好像真的是在阐述一个道理,沉沉的夜色下,黎烬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渺远:“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承担的生命之重,就如同我们各自选择的道路不同,沿途遇见的风景和沟沟坎坎也就不同,没有谁能替代得了谁。而当一个人经受过了命运安排的所有磨练,他就能得到解脱,再不需要在这世间苦苦挣扎。”顿了顿,他侧头看向身边之人:“这么一说,是不是觉得死亡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你是想告诉我,那些死去的人其实也没有那么痛苦么?”轻轻地握住那个对她来说显得异常沉重的瓷瓶,宁玄意的双眼对上他的,两个人的瞳孔中都印出了对方的身影:“父亲,母亲,萧陵,云家军……如果没有我,他们一定都还好好地活着,那条解脱的道路,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该属于他们的。” 那是她的路,早在灵族覆灭的那一天,她就应该跟着父王母后一起去了。是她,把这些人推向了无可逆转的深渊。 “若你真的相信有上天,那你就必须相信所有的事情必有其因果。反之,你就什么都不要信。”语气中流露出十足的坚决果断,黎烬的眼神也传递着与之相同的讯息:“人的一生只有两件事,那就是生出来,然后活下去,没有那么复杂的。你记住这一点就好了。” “生出来,活下去……这么简单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宁玄意忍不住苦笑:“什么都别信,别较真地活着,是吧?” “这是你父王告诉我的。”微微一笑,黎烬看着女子须臾间露出惊讶神色的脸庞,不由抬手抚上了她的发间:“他说过,凡事莫论,守住自己的本心就好,所有你想要的答案,命运最终都会给你的。” “父王……”几乎能想象出自己那身形伟岸的父亲在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举止,宁玄意忽然觉得,那些在她记忆中逝去了太久的美好,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归来,抚慰着她崩到极限的情绪,充盈她逐渐枯萎的信仰。犹如隔着久远的时光,隔着生死的距离,她的父亲仍然在看顾着她,没有一时一刻离开过。 是的,她还有黎烬呢。无论何时,亦无论她迷失在何地,这个人,总是可以第一时间执着地将她寻回,从小便是如此啊。 “念念,如果你一定要相信什么,那就相信我吧。”略带着凉意的唇轻柔地印上她的额头,黎烬语意低柔,用心许下他这一生最为虔诚的一个承诺:“我做你的启明星,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守着你。” 第八十章 有缘人的琴 翌日,青葛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从叶疏狂的屋里出来,就看见自家的主子和姑娘已经坐在小院的梧桐树下喝茶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煮茶之人,换成了宁玄意,而黎烬,则正一脸专注地调着一张古琴。修长有力的手指不时在琴弦上拨动两下,发出零星的响声,再配上一旁行云流水一般的烹茶动作,倒像是一场别出心裁的表演,隐约间透出错乱的美感,单只是看着就已赏心悦目至极了。 果然还是要人美气质佳才行啊。望着那皆是一袭素白衣裳,相对坐在阳光树影下的一对璧人,青葛忍不住感慨连连。这两个人真的就是很配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那都是佳偶天成,绝世无双。也不知道姑娘身边的那些狂蜂浪蝶是怎么有脸出来扑腾的,敢跟他家主子比。哼,还是出门前多照照镜子吧。 “刚刚还说着再过一会儿就进屋替你的,没想到你倒先出来了。”即使不抬头,黎烬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边调着最后一根琴弦,他一边出声招呼:“过来喝杯茶吧,看你这么精神,想必一个人再守一天是绝对没问题的了。” “啊?!”全没意识到自己走了个神就被人给抓了包,青葛的一张小脸霎时就苦成了包子样:“主子,这样不好吧?陈大哥难得来一趟,你就这么不给他施展的机会,我看着都不好意思啊。”他才不要再守一天呢,累不累先不说,这一看就知道是掉进他那腹黑主子的坑里了。 圣人有云,吃什么都不能吃亏。这一点,他还是有必要贯彻落实并将之作为生存法则执行到底的。 “指不定你陈大哥并不需要你让出这样的机会呢?”笑着将一盏茶推到了青葛面前,宁玄意看着他,黑沉的眸底尽是无奈:“还真是个活宝,难怪黎烬出门再怎么着也得带着你。” 嘿嘿一笑,青葛老实不客气地端起那盏茶,直接一口便饮尽了。说实在的,他这一夜要防着叶疏狂突然发烧或者伤口恶化,着实辛苦,这浓浓的一杯茶下去,解了乏才是真的,至于品不品、懂不懂行,那就不是他有心思去计较的事情了。大不了就是牛嚼牡丹么,他的脸皮,早就被黎烬给练出来了,厚着呢,才不怕这些小小的攻击。 “怎么样,这一晚上的伤情有变化么?”玩笑既已开过,黎烬也就不再紧抓着不放,而是一转头就问起了正事:“昨天的那两帖药可有按时给他用下了?” “一切都是按照主子你的吩咐照办的,没有任何问题。”青葛正了正面色,很认真地回答着:“叶将军这一夜睡得很安稳,没有发烧也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症状,照这种态势发展下去,应该很快就能痊愈了。” “养伤这种事本就急不来,只要过了最危险的时候,那就什么都好说了。”终于将手中的古琴调好,黎烬试了试音色,美如冠玉的面庞之上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意:“慧远住持的这一张琴还是很不错的,可惜搁置多年,白白蒙了尘埃啊。” 叶疏狂的伤势既然没有反复,那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他醒来。这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事,所以现在,黎烬的情绪是少有的放松,对于平日里仅作赏玩之用的物什,也愿意说得更多一些。 “这琴居然是慧远大师的?”想到那个深居简出、寡言少语的老和尚,青葛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他是跟着黎烬来过几回灵音寺的,对于那位传说中的得道高僧,也确实有过几面之缘。但是,要让他将古琴这种东西和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啧啧,真是太难了。 “晨间在山上散步之时偶遇的。”将古琴爱惜地放到一边,黎烬接过宁玄意新沏好的茶水,流转的眸光中显出格外的深意:“他说琴音如心音,都要倾诉给知己才行。而他远离凡俗多年,早就失去了再拨响这张琴的资格,所以,不如赠给有缘人。” 正执着紫砂壶把的手不自觉地顿了一顿,宁玄意旋即背过身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然而有青葛这么个喜欢追根究底的家伙在,这个话题注定是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的。所以很快,宁玄意就听到那小子很有求知欲地在追问着:“有缘人?谁啊,是主子你么?” 好吧,她真的第一次觉得,有个太过捧场的听众有时候也挺招人烦的。 笑睨了一眼已经全然一副置身事外嘴脸的某人,黎烬慢悠悠地予以回复:“我跟慧远住持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你看他什么时候觉得我有缘过么?”那个眼高于顶的老头子,看人的眼光可毒着呢。若不是他有灵族后人的身份,只怕慧远根本就不会让他如此频繁地出现在这里。 毕竟,如今的灵音寺不求名不求利,所图的,也不过是在这乱世里安稳存续。有着那样的背景在,往往就意味着他们要比常人考虑的更周全。因为很多时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能影响到一寺僧众的性命,由不得人不谨慎、不留心。 “这么说的话,他说的有缘人是姑娘喽?”一双清澈的大眼瞬间迸发出异样的光彩,青葛盯住宁玄意,那小眼神几乎可以用膜拜来形容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姑娘弹琴呢。”原来,是这般的深藏不露啊。竟然能让慧远都为之心折,甚至到了甘愿将自己珍爱的古琴赠出的地步…… 要知道,就连主子那样绝妙的琴音,那个老板着一张脸的人还瞧不上呢。能得到他的夸赞和欣赏,姑娘的琴技莫非是已臻化境了? “咳咳……”呛咳出声,宁玄意放下手中的白瓷杯盏,面色微变,却是没好气地回了青葛一句:“想听琴就让你家主子弹去!别扯上我!”说完,她径直站起了身,又怒瞪了一眼在边上兀自笑得愉悦的黎烬,抬脚就朝屋内而去:“我去看看叶疏狂怎么样了。” “……”一头雾水地看着女子似乎怒气冲冲地走远,青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黎烬,显得有些无辜:“主子,我怎么觉得我好像说错话了呢?”为什么,他觉得宁玄意不是在生气,反而……是尴尬和羞恼的情绪更多一点呢? “嗯,你是说错了。”好整以暇地点了点头,黎烬抿了口清香甘醇的茶水,笑容里终于是出现了几分恶意:“慧远大师并没有听过你家姑娘弹琴。而凡是听过的,除我之外,应该,都不在人世了。” 第八十一章 失踪 是夜,灵渠花似锦。还是上次的那个雅间里,一身常服的楚予珩看着眼前左拥右抱的红衣男子,紧蹙的眉间不由地又添上了一道折痕:“皇叔,你就非得这样跟我见面么?”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他觉得自己简直头疼欲裂。要不是有事相求,他真是懒得来这里见这个人。 “嗯?这样有什么不好么?”一口引尽身边美人喂过来的水酒,楚灏然佳人在怀,英俊的眉目间满是懒散的笑意:“不是我说你,小小年纪一天到晚尽绷着张脸那多没意思啊。人生得意须尽欢,你不是才大婚没多久么?就这么着让新娘子独守空闺的,多不好呀。”说着,他抚上怀中女子的脸颊,一双瑰丽凤眸中的光芒肆意流转,勾魂摄魄至极:“春宵苦短,可不是用来给你浪费的。” “噗——”一口茶水尽数喷出,原本只是坐在一旁看戏的徐恪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么一番高论,霎时就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再无半点形象可言:“王爷,若是我没记错,你们两个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吧?”怎么还端出一副为人父者的嘴脸来了,这可不是楚灏然平日的行事作风啊。 而且,外人不知也就算了,他和楚予珩对楚灏然的品性可是清楚得很的。这个家伙,虽然开着南诏最大的青楼,平日里也都表现的贪花好色,然则他对男女之事其实并不怎么热衷,王府里连个正经的侍妾都没有,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就这么个人,居然还好意思让别人纵情享乐,也不知道这脸皮得厚成什么样才能站得住这个场了。 “年纪很重要么?”眼看着好友这般不给面子,楚灏然也觉得无聊得很,当即就挥手示意那两个女子退下:“再怎么着我也是长辈,就不能给我一点小小的尊重以及适当的个人空间吗?”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才转头看向了面色很差的楚予珩:“到底什么事这么急,竟然能让你主动来花似锦找我。” “宁玄意离京两日了,至今都不知去向。”狠狠地在屋内踱了几步,楚予珩的模样看起来有些焦躁:“从我下了那道圣旨之后,她就再没有见过我,我担心……” “担心她是不是彻底恼了,然后一气之下离开南诏了?”嗤笑出声,楚灏然显然完全没有把这档子事给放在心上:“你觉得,那个女人有可能会做出那么赌气而且不理智的举动么?”他表示很怀疑。 那个狡黠的好似狐狸一样的宁玄意,当初连他们都敢毫不留情地算计并且戏耍于股掌之间。如果会单单为了这点小手段就愤然离开,那根本就是天方夜谭了。反正他不信,他更倾向的是,她一定又在暗地里捣鼓什么新的阴谋了,就好像前段时间对付祁连域一样。表面上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所有的布线和铺垫,都在暗中悄无声息地进行。只有她点头,别人才会拥有窥见一角的机会。 “总之,即使任何人出事,都不可能是宁玄意,即使所有人都疯了,她也依然会好好地活着。”楚灏然以万分笃定的口吻下着自己的这个结论:“所以,我们不需要为她操心,你更加用不着大晚上的还特意跑来找我,明白了么?” 目露惊讶地看着一口气说出这些话的男子,楚予珩和徐恪对视了一眼,后者旋即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王爷,我怎么觉得,你对这位灵族的公主殿下有着很深的敌意呢?” 从第一面开始,似乎就是这样的。楚灏然对于宁玄意,仿佛始终都喜欢不来,就连中立的态度都很难做到。即便,是这个人一手策划,帮他们清除掉了朝中最大的隐患也不例外。那道有些僭越祖制的封赏圣旨,就是楚予珩在他的授意下颁布的,尽管谁也没料到,宁玄意对此的反弹会那么大。 “一个别有用心的外来人士,本来就该多加警惕。”攥着酒杯的手慢慢收紧,楚灏然的面容也逐渐冷沉了下来:“是你们太过轻信她了,不是我的问题。” “皇叔……”有些担心地唤了一声,楚予珩着实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在他眼里,楚灏然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血脉至亲,宁玄意则和黎烬一样,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好友,无论哪一个,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存在,他并不愿意,为了其中一方而抛弃另一方。 这样非一即二的选择,太艰难也太残忍,他想要的,是大家并肩作战,亲密无间。 接触到他为难的眼神,楚灏然不由愣怔了一下。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到底是将手里的酒杯放下,继而走到徐恪边上坐好:“好吧,我承认我是对她最初胁迫我们的手段有些耿耿于怀。不过以后,只要她不做出不利于我南诏的举动,我就不会再针对她。” “那就谢过王爷宽宏大量了。”似笑非笑地揶揄了一句,徐恪倒是能够体会他的心情。只是他这个人向来只讲求眼缘,那个女子第一眼就入了他的心,那他的立场就不会再中正了。谁让他打小就不是公私分明的人呢。 冷哼一声,楚灏然也懒得跟他置气,索性直接盯住了楚予珩:“你方才说,她已经离京两日了?究竟什么情况?” “栖梧阁的宫人来报,说是已经有两日未曾见到过她了。”楚予珩提起这事就感觉自己的头疼的更厉害了:“而且谁也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开的,去了哪儿,就连宫门守卫都没有丝毫头绪,实在是古怪极了。”她没有来上朝,他本就一直悬着心,谁知道一转眼居然还不见了……由不得他不亲自过问一番啊。 “连宫门守卫都不知道,她这是存心要隐匿行踪啊。”摩挲着下巴,楚灏然不禁挑眉:“她是故意如此,想必也有自己的考量在,你不妨再安心等两天试试?” “栖梧阁中一切如常,她的贴身侍女也仍旧在照顾着她的朋友,我原本……应该放心才对。”紧锁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楚予珩也说不清心底的不安到底是从何而来:“可不管怎样,总也该知晓她的踪迹吧?”否则,她若有什么差池,等到黎烬归来,他又要如何解释呢? “所以,君上此行,其实是来找我的?”缓缓站起身来,徐恪脸上的笑容,到得此时方才有了几分真实之感。 第八十二章 揭破 “这几日,辛苦你了。”灵渠城最为著名的琳琅玉坊后院,一身白色锦衣的宁玄意看着身侧站立的高挑男子,双眸里不禁透出由衷的感激:“还有,多谢,若不是你施以援手,恐怕这一切都不会这么顺利。” 微微一笑,徐恪过于华丽的五官在瞬间显出了十分的浓艳绚丽,就好像是满树盛开的繁花,在清风拂过的刹那便鲜活地舞动起来,美轮美奂,夺目地叫人无法移开视线:“举手之劳罢了。只要是公主殿下的事情,我都乐意出力。”不过是隐瞒些消息,再藏起个把人而已,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什么大事。若是为此就得她一声谢,那倒是他占了便宜了。 “我记得,在我来南诏之前,你一直和他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定定地望着他,宁玄意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男子可以将石青色的衣物穿出沉稳干练以外的感觉来。 大概也是知晓自己的长相太过醒目,所以很多时候,她看见的徐恪服饰颜色总是偏深。和楚灏然那种张扬的大红大紫不同,这个人似乎总想以另一种方式削弱自身的存在感,尽管这一招在她看来也并不管用。而仅仅,只是起到了一点细微的调节作用,让他的面孔不更加引人注目罢了。 “是。自从我到了灵渠,就开始跟他们合作了。”毫不回避地直视着她的眼眸,徐恪回答得也很直接:“直到殿下你出现。” “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就选择了我这一边?”没有将她的行踪透露给楚予珩和楚灏然,没有帮他们打探任何一点消息,甚至,还帮她将叶疏狂暗中安顿在了灵渠城里,让她没有了最后的一点后顾之忧……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个人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殿下觉得,这个选择很突然么?”带着她在院落中缓步慢行,徐恪依旧笑得令人如沐春风:“我是牧凉人,来这里是为了经商。在商言商,从利益的角度讲,他们为我提供倚仗和靠山,而我回馈给他们金钱和消息,这笔交易就算是达成了。公平公开,两不相欠,所以我,并不是他们的人。” “那么你现在,是打算跟我谈一笔什么样的买卖呢?”面对一个条理如此清晰的人,宁玄意也不由失笑:“那夜在花似锦你就说过,要赌上全部身家押我必胜……可就目前来看,我似乎没有一样东西值得你付出这么多来交换的。” 抬起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徐恪继续笑言:“殿下这一句话可是说错了,我跟你之间,并不是一场交易,也不需要,你用任何东西来交换。”略微停顿了一下,他的笑容变得有些无辜:“还是说,殿下有见过将自己的一切都悉数交出的生意人?我做不到那么蠢的事,我所希望的,是得到殿下你的信任。” 她的……信任?宁玄意微微恍然,心底的疑惑却更深了:“你是牧凉的第一公子,以你的身份和你父亲的权位,你在牧凉必然是会有一番锦绣前程的。我冒昧地问一句,你为什么,要选择背弃国家和亲人,转而到我身边来呢?”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意。她也绝不会自以为是,认为自己的人格魅力能强大到那种地步,只是几面之缘就让一个兼具能力和手段的人心甘情愿地交出一切,然后奉她为主。虽然,她是一直想把徐恪收归麾下的,但如果搞不清缘由,那她宁可不要这份助力,也定然不允许自己的身边存在隐患。 “若是有的选,我自然也不想成为史书上遗臭万年的角色。可是如今的牧凉,还值得我付出什么呢?”难得地敛去表情,徐恪连脚步都显出了几分沉重:“积垢已久,一朝倾覆也不过是迟早的事,谁也无法力挽狂澜。这些,连我都看得出来,又何况是我父亲呢?”所以,他很早就被父亲以一种异常决绝的方式放逐了出去。那个人是希望,哪怕有一天牧凉真的不在了,徐家也还能有他这一丝血脉存在于世间,至于殉国以全身后名这种傻事,让他们那些老东西去担着也就是了,年轻人的性命,是不该被这样浪费掉的。 “你父亲让你远离牧凉,可你却希望,借由我去改变它么?”勾起一个带了几分轻嘲的笑,宁玄意的口气有些漫不经心:“这会不会,也太看得起我了?难道仅凭我能改变一个小小南诏的格局么?”牧凉可是天机大陆上仅次于大雍的第二大国,国中势力盘根错节,复杂无比,远非南诏这种边陲小国可以比拟。如果徐恪真的只是因为这个,那她或许就要重新考量一下留他在身边的必要性了。 虽说全面发展的人才很难得,可要呆在她身边,对于大局的远瞻性和把控性却是必不可少的。徐恪固然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和情报收集者,但是她需要的,远远不止这些。 摇了摇头,徐恪停下脚步,认真地看向了身边的女子:“虽说我不涉朝政,但我也不是傻子。牧凉和南诏的区别,天上地下,我还没有天真到会将之相提并论的地步。我相信的,只是你。”从很早之前就是了,他在大陆上游历这么些年,又何尝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到她面前,有资格跟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呢? “相信我?”同样住了脚步,宁玄意却不是这么轻易就会被说服的人:“你见过我几次,你又真的了解我多少?”如此草率的信任,在徐恪身上出现,未免也太过不可思议了一些。她从不认为,这个男人很简单,所以任何简单的理由,在他身上都是不成立的。 而徐恪,面对着她的质疑却只是露出了一个笃定的笑:“一个能改变整个大雍的女人,一个胆敢把天下风云变幻都掌握在手中的女人,对我来说,这些了解就已经足够了。” 第八十三章 心之所悦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面色不改地盯着站在自己跟前的男子,宁玄意的凤眸深处沉淀着浓浓的冰冷煞意:“徐恪,但愿你现在还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我一直都是个很理智的人。”好似没有看出女子的警惕和戒备,徐恪依然是双眸带笑的模样:“云家大小姐云千雪的名头,在天机大陆上可是一点都不弱,我还不至于,对这样一个人的人品生出怀疑之心来。” 能以纤弱的女儿身在千里挑一的云家破阵军中脱颖而出,并且力排众议成为一军统帅的,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云千雪一人了。他听多了这个女子的事迹,知道她是牧凉武将人人谈之色变的杀神,更清楚,她是如何从大雍的昭贤皇后变成了现在的宁玄意。或许,他掌握的消息还远远没有达到最真实的情况,但至少,对于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了解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她还是泽国的公主,灵族的后裔,无论是哪个身份,他都有千万个理由去追随和相信。 “云千雪……”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宁玄意在这一瞬间,竟然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觉:“是啊,云千雪……说起来,她还是你们牧凉曾经的死对头呢。” 当年大雍内乱,皇族上下战成一团,几乎无暇顾及边事。一直虎视眈眈的牧凉古国则瞅准了这个时机,挥军南下,几日之内便连下数州。那锐不可当的势头,犹如冲天之竹,好似须臾之间就能攻破雍都,改朝换代,直惊得各州府百姓都绝望不已,唯恐故土一朝沦陷,明日醒来就再没有了大雍。 当时她尚在破阵军中,和父亲商定扶持二皇子萧隐上位以后,便在火速平定京都之乱的翌日赶往了北境的战场。那时候,大雍北面的防线已经岌岌可危,若不是她最后率军及时赶到,牧凉的骁勇将军就要打下北境的最后一座城池了。可饶是这般千里奔袭,晋远城的这一场仗也依然是胜利地无比艰辛。他们浴血奋战了一天一夜,付出了破阵军将近半数兄弟的性命,到最后,她才勉强抓住了一个间隙,一箭将牧凉的主帅射落于马下。而也正是因为那一次,她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才得以在分别多年之后再次跟黎烬相逢。 所以有时候,命运这东西,当真是因果循环,兜兜转转,怎样都说不清啊。 “骁勇将军风梁,当年那个被你当胸一箭射死的人。”仿佛是老友坐在一起回忆旧事一般,即便是提起这个,徐恪的面色也没有泛起半点涟漪:“他可算得上是牧凉境内数一数二的悍将了,就连国中都没有人有必胜于他的信心,却偏偏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女子的手里……你说,牧凉的武将是不是要因此而忌惮你呢?” 抿了抿唇,宁玄意只是在嘴角处牵扯起了一个有些古怪的弧度:“现在云千雪不在了,于是他们就敢联合贪狼族一起打大雍的主意了。” 只是,她打下来的江山,即便而今不在她手中,那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染指就可以插上一脚的。有没有份,最终,还是要她说了算!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消息的。”将关注的视线自男子身上移开,宁玄意对他的怀疑,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浓重了。 她能感觉得到,徐恪通身的气息都是平静而且宁和的。他对自己,是真的没有半分恶意在,这种基调,从最初的第一面起就已然确定下来了。能以这样的姿态面对她,还能够心无挂碍地跟她说起这么多,从某种程度上来定义,徐恪,应该可以算作是她的朋友了。当然,这并不妨碍她对朋友追根究底,因为她也想知道,凭借他那遍及天机大陆的情报和消息网,究竟,可以把她的底细摸清几分。这对他们日后的合作,也算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说我去过泽国无忧境的旧址,这并不是为了和你拉近关系而胡扯的。”摊了摊手,徐恪显得有些无奈,他对灵族的好奇和向往,那是自小就有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又遑论要跟他人解释缘由呢:“虽说那里被战火付之一炬,但灵族在那里繁衍生息了那么久,肯定不会半点痕迹都不留下的。”他想着当时自己在无忧境苦苦徘徊的那么多天,至今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我在那里,发现了有关灵族祭司的信息,说是祭司一脉皆为黎姓,且精通岐黄之术,在族中出任皇族的御医之职。” 黎姓,岐黄之术……呵呵,当真是敏锐的洞察力。 “所以,你便认定黎烬是我灵族的祭司了?”挑眉看他,宁玄意不置可否。黎这个姓氏虽然并不多见,可偌大的一片天机大陆,要找出个把毫不相关的也不是难事。徐恪他,到底是因何而如此肯定的呢? “最初看到的时候只是恰巧想到了而已,并不十分肯定。不过后来灵医大人神乎其技的医术实在由不得我不多想,于是私下里也就格外关注了一下,各种蛛丝马迹凑在一起,再没有证据也能确定他的身份了。”说起来很轻松,可实际过程中的不易,也就只有徐恪本人才了解:“再后来,我便发现一向医病只看心情的黎烬居然从外面救回了一个重伤到必死无疑的女子……” 这跟冷血灵医的一贯行事作风也差得太远了,因此,他才会始终不死心地追查。直至最后,查出了宁玄意这一条线。 “总之,我并没有要冒犯的意思,能得知这一切,可以说也算是机缘巧合。”面上的神情极其真诚,徐恪看得出来,对于他的这一番解释,其实宁玄意已经接受了:“今日将这些坦诚相告,便是希望我们以后能避免嫌隙,精诚协作。”他并不奢望她真的能把自己当成是推心置腹的好友,但至少,也不要生硬冷漠地将他给远远隔开吧。 这世间,能入他眼者本就不多,该争取的,也还是要争取的。哪怕他晚来一步,将来也未必就不能捷足先登呢。 第八十四章 苏醒 “我说主子,你就真的放心让姑娘一个人去应付那个什么牧凉公子啊?”已经站在屋中看着那两个人在院落里对谈了许久,青葛秀气的脸蛋都快要皱成一团了。 不得不说,徐恪的那副面容的确长得极好。五官深邃而立体,轮廓分明而利落,整张脸浓艳华丽地几乎不像个男人,可却偏生没有半分妖娆女气,反而更添了一丝神秘莫测的气息。叫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被吸引,进而想探究,而探究的最后结果,必然是深深地一头栽进去,再逃离不了情网的桎梏。要知道,有时候,男色和女色惑人心神的效果是相差无几的。 他原以为,自家主子的长相已经是万中无一、难描难画了,然而,和徐恪一对比,他才发现前者并没有丝毫优势可言。相反,黎烬的气质过于清傲孤冷,一看就是很难接近的类型,若他为女子,一定要在这两个当中做一个选择的话,恐怕他也会不由自主地站到徐恪边上。毕竟,一个笑得温柔宠溺的美男子和一块常年冷硬结实的冰疙瘩,只要是长眼睛的人,就绝对不会选错。 唉,他怎么也情不自禁地想倒戈了呢?这么一对比,主子根本就是优势全无、静待出局呀。这个徐恪,可当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一个徐恪而已,有什么应付不来的。”根本没有看向窗外,黎烬正半阖了双目,凝神静气地感受着指下的脉息:“你如果觉得很无聊,就赶紧去把今天的药给煎了,一会儿病人还要用呢。” 叶疏狂的脉象已经越来越趋向平稳有力,这些日子以来,他能很明确地感觉到这个人体内的生命力正在不断地恢复和增强。显然,这意味着他的伤势将再无大碍,因为身体机能开始迅速地进行自我修复了。若是他没有料错,叶疏狂的苏醒,大概也就在这两天,所以这最后的几副药很关键,一点差错也不能有。 “哪敢等主子您吩咐再办事啊。”撇了撇嘴,青葛一脸早有准备的模样。径直走到耳房里将药炉上的汤药取下,他倒了浓浓的一碗回来,走到床边就递给了已经收回手的黎烬:“新鲜出炉的,还烫着呢,保证没损药性!” “嗯,做得挺好,以后朱颜的工作量可以减少很多了。”只是轻嗅了一下药味就知道药材和火候都没出问题,黎烬接过药碗,却是并没有急着喂给叶疏狂。转眼看了看镂空的雕花红木窗,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自一朵精致的莲花浮雕中看到宁玄意的侧脸。她垂首敛眉,嘴角则带着极浅的笑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徐恪说了些什么,竟能让她露出那样赏心悦目的神情来。黎烬不由地就捏紧了手中的药碗。 “你方才说得不错,确实,是不能让徐恪再有看见你家姑娘的机会了。”他语调平平地开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折,听起来沉着冷静极了。 牧凉公子么……把这么出色的人拉拢到身边,居然会是他给宁玄意出的主意……这还当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呃……他刚才,好像并不是这么说的吧?冷汗涔涔地下来,青葛抚了抚自己的胳膊,莫名地觉得身边凉飕飕的。 为什么他觉得,主子仿佛是生气了呢?可片刻之前,这个人明明还一脸大度地要自己别多管闲事来着……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这脸说变就变了? 搞不清楚,弄不明白。摇了摇头,青葛的脑子又一次迷糊了,眼看着黎烬开始动手给叶疏狂喂药,他也再顾不得多想些什么,连忙上前几步就伸手帮忙。其余的暂且不论,这位叶大将军,可是万万不能再有任何差池了。被姑娘放在心上的人啊,总得多担上几分小心才是。 “我说过的,定不辜负。”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在被人留心观察着,宁玄意只是以一笑回应着徐恪的示好:“这一句承诺既已许下,那就再没有变更之理。只要你还站在我身边一天,我就绝不会做出践诺之事。”反之,若是他生出了背叛之心,亦或是做出了悖逆之举,那就不要怪她不守誓约、心狠手辣了。 这一句话,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徐恪是聪明人,而聪明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够充分地审时度势。在最有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做出最有利的决定,他们往往比对方更清楚彼此的底线在哪里,也就因此而更加不会越雷池半步。所以,有些事,她点到为止也就可以了,说多了说穿了,对大家都没有意义。 “能得公主殿下一诺,是徐恪的荣幸。”深邃如暗夜的双眸随着眼波流转而越发光彩夺目,徐恪看起来像是十分的高兴:“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还要请殿下多多赐教。” 他看得出来,宁玄意并没有急于要回宫的意思。说到底,叶疏狂的身份过于特殊,且至今尚在昏迷,把他丢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心的。所以,他们的相处时间应该还能再延长不少,如果连这种难得的机会都不好好把握,那他牧凉第一公子的名头才真算是白瞎了。 “我和你,或许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切磋而已吧。”略感好笑地摇了摇头,宁玄意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冷不防听见青葛欣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姑娘,你的病人醒过来了!你快过来瞧瞧啊!” 她的……病人?稍稍愣神,宁玄意随即反应过来,再顾不上和徐恪寒暄一句,她转身就朝着正屋一路跑去。 叶疏狂,是叶疏狂醒过来了啊……那个待她如珠如宝、呵护备至的人,那个没有半分血缘关系却宛如她嫡亲兄长的人……终于,是醒过来了啊。 这就,醒过来了?惊讶到咋舌,徐恪实在没料到自己才刚铺展开来的美好在下一瞬就会碎裂成满地残渣,硬是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他才逐渐地找回了自己的心神,继而慢悠悠地跟着就往院落中唯一的正屋走了过去。 好吧,人算不如天算,只要有恒心和毅力,相处的契机总是少不了的。他有的是耐心慢慢来。 第八十五章 变故 而相对于琳琅玉坊的一片欢欣鼓舞,此时,远在千里之遥的雍都皇城之中,一身玄色朝服的萧隐高踞桌案之后,眉宇间压抑的戾气却仿佛是暴雨将至的暗黑夜空,阴沉而冷郁至极。只是这般坐着,就足以给人带来毁灭一般的窒息感,更不知道那怒气一旦突破最后一层束缚,又将会是怎样不可收拾的结局。 立在大殿门口的张德挥了挥手,示意底下的小宫人远离这一片区域,而他自己,在再三确认殿内无事之后,才小心地掩上了殿门,退到了一边静静地等候。 萧隐的情绪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了。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怀念当年初登大宝的那个翩翩少年。那时候,皇后娘娘也还健在,陛下每日下朝之后,无论国事多么繁忙,也总要抛下手头的一切,陪着娘娘在宫中悠悠地踱上几圈,说上两句话。那时,他就在想,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大抵,也就是这般模样了。饶是他混迹深宫多年,看尽了世态炎凉、尔虞我诈,在瞧见那宛若璧人的一对儿之时,他也恍惚地觉得,这两个人,大约是可以携手走完一生的。毕竟,他们嘴角微笑的弧度那么相似,看向彼此的眼神也皆是温柔,他从不认为,这样并肩闯过风霜雪雨的夫妻最终会流于俗套而导致劳燕分飞。 然而,皇宫终究是皇宫。这个可怕的地方,从来不会因为住进来的主人有多幸福美满而发生任何的改变。纵使他的陛下曾经那样深爱过云皇后,纵使那位一国之母曾经那样惊才绝艳、举手无双,可如今,后者已经成为了史册之上的昭贤皇后,躺进了冰冷幽暗的地下皇陵。至于前者……张德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泰和殿,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眸中却是流露出了深深的无奈。 他倒宁愿这一位已经不在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徒留一副空空的躯壳,却连自己的心和魂魄,都不知道丢在了何处。这样的萧隐,让他看着都觉得不是滋味儿。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原本的一切美好竟然会一步步崩坏到了而今的样子,当真是可悲可叹到了极点。 “萧陵死了,叶疏狂却不知下落?”并不知晓张德心中所想,此刻的萧隐,因着陡然爆发的怒气,连带着整张脸孔都显得狰狞了起来:“朕给了你们那么久的时间,居然还是让叶疏狂给走脱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杨益呢,他不是监军么,他在做什么?你们就是这么给朕办差的?!” “是属下们办事不力,还请陛下千万息怒!”双膝跪地,一身灰色粗布麻衣的男子连连磕头,连嗓音里都透着极致的惶恐:“出事之后,监军大人就已经第一时间封锁了整座金沙城,不准进也不准出。按理来说,叶疏狂是绝无逃脱的可能性的,应该……应该是还在城中才对。” “按理来说,应该……”眯了眯眼,萧隐的语气变得更加危险:“令叶疏狂有逃脱的机会也就罢了,你们居然到现在都还搞不清楚他的下落!你说,朕留你们何用,啊?留你们何用!” 那两个人,无论是萧陵还是叶疏狂,在千雪去世以后,对他而言,都是太过巨大的威胁。所以在当初战乱刚起之时,他将他们两个派去同一个地方,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和安排。也正是基于此种心态,他亲自指派的监军杨益才敢在那两人击退牧凉和贪狼的联军之后暗下毒手。 届时,世人皆知的版本就是,两大将领虽侥幸平息了战火,却也因此而深受重伤,以致于在战事结束之后不治身亡。而到了那个时候,即便萧陌有所怀疑,有所举措,被撤去了兵权的镇北王也不过是孤掌难鸣,想翻起任何一点风浪来也得看他给不给这个机会。退一万步来将,便是牧凉和贪狼卷土重来,他也可以将受过杨益管制的军队安心交给萧陌,而既不用担心边界告急,也用不着害怕这个弟弟会借机篡位。当真是一举数得,完美周密到了极致的一次筹谋。 原本,这所有的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的。然而,眼下,他亲自选派前去的暗卫居然告诉他任务并没有被圆满完成。一死一伤,伤的那个还逃走了……他们到底明不明白,像叶疏狂这样重要的人负伤逃走,会引来多大的祸患?只要他一天不死,他的计划就始终无法达成。而更糟糕的是,不管叶疏狂是被谁给救走的,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潜在的威胁,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大祸降临到他的头上。这,可绝对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局面啊。 “属下该死!属下该死!陛下恕罪啊!”感受到了一国之君由内自外的蓬勃怒意,此次奉命前去金沙城的暗卫几乎连跪都要跪不住了:“属下回京之前,监军大人还在封锁城池细细搜查,想必不日就会得到明确的消息,还望陛下稍稍宽宥一些时间吧!” “封锁城池?”面上翻涌的怒气微微一怔,稍稍冷静了些许的萧隐这才抓住了他话语里的重点:“你是说,杨益下令封锁了整座金沙城?”他刚刚被叶疏狂还活着的消息给冲昏了头脑,竟然连这一句都没有注意到。 “是……是啊……”没有料到萧隐会突然之间转移了话题的重心,灰衣暗卫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片刻之后才忙不迭地开始点头:“杨监军下令,金沙城全城戒严,不许进不许出,属下……啊!” 所有未出口的话语在最后化作了一声惨叫,那灰衣暗卫还没抬头,便被不知何时走下来的萧隐给一脚踹在了心口,在内力的激荡之下远远地飞了出去,然后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殿中的汉白玉石柱。 “废物!一群废物!”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急得,萧隐本就少了血色的一张俊脸在此时变得惨白如雪。胸口剧烈地起伏不定,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个吐血倒地之后就再没有了任何动静的暗卫,径直甩袖转身就朝殿外大步行去:“来人!宣镇北王进宫!” 第八十六章 圣旨下 “杨益将金沙城整个独立起来了?”乍一听闻这个消息,萧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萧陵和叶疏狂呢,他们不是也在么,难道就由着他这么乱来一气不成?” 自古以来,金沙城就不是什么易守难攻之地,城里城外也并无天堑阻隔,此次能在牧凉和贪狼联手的情况下,以二十万大军硬扛对方三十万人马而不退半步,就已经是十分了不得的功勋了。他原以为,有了这番震慑在前,再加上那两个人压阵,这两国纵然再是狼子野心,恐怕也会有一阵子的安分了。可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料到一个区区的广平侯竟然会在这种关键时刻冒出头来,还愚蠢至极地做出了这样自毁长城的举动呢? 金沙城戒严,不许进不许出。这种严令一下,根本就是阻断了这座边塞小城的所有生机。城内的居民会觉得战事紧迫,人心惶惶,而临近镇落的百姓则会下意识地远离潜在的危险,进而停止对金沙城的一切日常补给。如此一来,即便牧凉和贪狼选择按兵不动,金沙城最终的结果也跟被围城没有任何分别。 而那两个虎视眈眈的强大敌人,又真的会错过这样好的机会么?他表示非常怀疑。毕竟,一旦金沙城被拿下,就等于是将大雍的整个西北边境给捏在了手中,这样的诱惑,太大了。 “先前牧凉和贪狼暗中有过一次规模不小的偷袭,萧陵在乱军中被流矢射中,回城之后就不治身亡了。”捏了捏眉心,萧隐显然是忧虑到了极点:“叶疏狂也在那一战里身受重伤,而后下落不明,至今都没有半点消息传来,也不知道……” 是死是活么?心里不由自主地补上这后半句话,萧陌面上神色未变,胸中情绪却早已奔涌如失控的海浪,一下一下地狠拍在心窝里,令他下意识地就想蜷成一团。 疼,太疼了。他至亲的骨肉兄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两个那样活生生的人,竟然,说没就没有了。当年帝后大婚结束没多久,他们为了避免兄弟阋墙、君臣反目的局面出现,所以纷纷主动请缨离开京城。他和萧陵以亲王之名北上南下,代天巡牧,而叶疏狂则自请前往最苦寒的西北边境驻守。三人一日阔别,数年未见,原以为相聚有时,却不料那一别竟成了永远的死诀。 身中流矢,伤重失踪……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两个在记忆中曾经那般张扬热烈的少年,最后的结局居然会是如此的惨痛和出人意料。萧陵,尤其是萧陵,他的亲弟弟啊,都还没能等到他孩子降生的这一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去了。他又要,如何跟疏月交待,又要如何让这个女子接受,她的夫婿和唯一的兄长,已经抛下她和孩子,永永远远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呢? “所以陛下今日急召微臣进宫,应该是有要事要交待的吧?”黯然地闭了闭眼,萧陌觉得那喑哑干涩又平板的嗓音完全不是自己能够发出的,可那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有一股无比强大的理智在背后支撑着,硬生生地将他想要问出口的话语缓缓道来:“事急从权,微臣万死不敢有所推辞,陛下只管吩咐就是。” 若他所料不差,萧隐要他做的,无非也就是前往金沙城收拾杨益留下来的烂摊子而已。如果牧凉和贪狼胆敢趁这个时候进犯,那自己就定然不能坐视不理,至少也要驱除外虏、保家卫国,而届时,在不在乱军之中,中不中流矢,也就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反之,如果金沙城仍旧诸事安好,那他要做的,就是处置杨益以解决内忧。可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情况下,要对付广平侯这个滑不溜手的家伙又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他必定还要耗尽心力去周旋,如此一来,他能被人抓住的破绽就会更多。 因此,这一趟金沙城,对他而言,怎样都算不上是好事。然而,那两个人就是折在那里的,他无论如何也得亲自去看上一眼。没来得及见上最后一面,他至少,也得替他们报仇雪恨啊。也不知道南诏那边有没有收到消息,叶疏月她,又是否还安好。 “广平侯杨益阳奉阴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在难堪西北大军监军之职,朕即刻便下旨废除。”一双因着极速消瘦而深陷进去的眼眸紧盯着面前低眉颔首之人,萧隐也说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这道圣旨由你亲自前去颁布。另外,西北也不可一日无主事之人,两大主帅和监军都不在,那里的事情就只能交由你全权负责了。” “是,微臣领命。”一撩衣袍的下摆,萧陌单膝跪下,行了深深一礼:“定不辜负陛下隆恩。”既然要派他出去,那就别怪他出去了再不想回来了。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才不会再任由萧隐从中动什么手脚。识人不清、认人不明的错误,犯一回也就够了。否则,便是他蠢到不可救药了。 “嗯,朕信得过你。”伸手将他扶起,萧隐对他的反应总体还是很满意的:“明日就带五千禁军出发吧。之前几战,金沙城内的实力保存得相当好,你此去直接接手就行,无需过问得太多。” 五千……禁军……强行克制住自己想要挑眉的冲动,萧陌只是就着他的搀扶力道顺势站直了身:“微臣心里有数了,多谢陛下提点。” “那你去吧,准备得当就尽快出发。”话语间隐隐透出催促的味道,再不复以往的沉稳笃定,萧隐的状态很是莫名。 好在萧陌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底的,看见他这样倒也见怪不怪,拱手施礼之后当即就转身离开。 要去金沙城的话,他的确是要好好准备一下。至于能不能达到大雍之主的期望,那他就保证不了了。 “张公公,边事不宁,恐怕这雍都的平静也不会维持太久了呢。”一步跨出殿外,看见迎上前来的张德,萧陌素来冷峻的面容之上就多了一丝淡淡的讥嘲:“有时候,早做决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乱流之中,我们要确保的,只是自己能站得稳罢了。” 第八十七章 帮手 是夜,大理寺幽深的地牢之中,一点火把的光亮映进眸底,却丝毫都无法照亮那双眼中的灰暗。寒枭的身形已经瘦削到了一定的程度,兼之眼窝深陷,长发凌乱,衣衫褴褛,使得此刻的他看起来与鬼魅无异:“平南王和叶将军……他们,真的不在了么?”嗓音滞涩而嘶哑,犹如野兽不甘的低鸣,这个男人似乎已不再是当初那高高在上的禁军统领,而是放归山林的某种生灵,一举一动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攻击性。 “萧陵的死,应该是确认无疑了。至于叶疏狂……”披着一身长长的黑色斗篷,萧陌的脸掩在一片浓重的阴影之下,连轮廓都变得模糊:“或许还活着,或许也已经不在人世了,谁知道呢。”至少,在找到他的尸体之前,自己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他从不愿自欺欺人,但也并不会任由别人含混糊弄过去,所有的真相,他都要亲自去找。 “所以你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了他?带五千禁军前往金沙城?”始终保持着盘坐在地上的姿势,寒枭的语调很是奇异,像是惊讶,却又夹杂着八分的好笑以及两分的不可思议,凑在一起,那就是十足的怀疑与忧虑:“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想必王爷你定然比我更清楚吧?” 边塞,战争,内忧,外患。还有哪一处地方,会比纷乱不堪的金沙城更适合做他萧陌的埋骨之所呢?大雍堂堂的镇北王,历来战功彪炳,威名赫赫,最后一战不幸死于战场,马革裹尸,想来也是符合了一般大人物宿命的结局,听起来倒也正常得很。反正,萧隐打从一开始起,也就没想过要让他活着回来。能让他死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在他们这个一国之君的眼里,恐怕已经算是最大的恩典了。 “去是死路一条,留在京中却也不见得还有半点生机。跟窝窝囊囊地在府中被幽囚一辈子相比,我宁可死在对阵的厮杀之中。”哪怕,他的对手是自己人,哪怕,想要他性命的,根本就是他的亲哥哥。 大概是早就知道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寒枭丝毫都没有意外地勾了勾唇:“小姐说得没错,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大雍最杀伐决断的镇北王。这一点,是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的。” 这也是萧家三兄弟截然不同的性格的表现。萧陵欠缺这么一丝果敢,而萧隐则是过犹不及,冷血太甚。唯有萧陌,自小就冷静睿智地能将其中的分寸拿捏把握到近乎完美。这也是为何,当年先帝在位之时,最为宠爱和栽培他的原因。 “若是被她知道我这种一心求死的做法,估计她会直接要了我的命吧?”想起记忆中那张犹自带着几分稚气与跋扈的少女脸孔,萧陌就忍不住苦笑着摇头:“这一趟着实艰难,我想,就连那个广平侯杨益,或者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尽管他连连失策,尽管他并不通晓兵法战术。可他既然能屡次得手,还全然不顾周遭情况就敢擅自蛮干,这就说明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有着充分的信心的。这样的人,势必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也断不会给他提供什么有利的把柄,所以,要找到杨益的突破点,其实还是非常困难的。 “明明知道还要去,王爷,我是不是该佩服你的勇气才对?”勉力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寒枭的表情很淡:“明日就要起行了,你今晚还来这地牢之中探我,应该,不单单是想把这些消息告诉我这么简单吧?” 萧陵和叶疏狂,虽然都是他很早就熟识了的人,但因着身份地位的关系,其实一直也没有过多的交集。在他这里,他们是天潢贵胄,是人中龙凤,是哪怕私底下交情再好,也必须要守住一点界限的同袍。而如果非要加重一份筹码,那便是,他们是小姐最珍视的朋友和手足。 他可以对任何人的生死都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反正他打从有了记忆开始,就一直都是个孤儿。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跟他有牵扯,也没有人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他孑然一身,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最初给过他温暖和关怀的那一个女子。他的小姐,他的主子,他唯独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人。只要跟她有关,只要是她牵念和记挂的,他都会不遗余力地迎难而上。 萧陌会在这个时候跑来跟他说上这么一些东西,其实他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不过,那又怎么样呢?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被利用,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有人能找上他,这便说明他的价值还是不小的。更何况,这人还是小姐给予了十足信任的一个呢。 “我的兵权被收回,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见他如此,萧陌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索性开门见山了:“他并不信任我,我身边的耳目众多,即便是暗中的势力,也受到很大的限制。”他静静地看着寒枭,神色坦然而不带半分遮掩:“我需要你帮我。” 即便此行危险重重,他也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但还是不能盲目而毫无准备。如今的雍都之中,有能力的不少,可他能信任的却也不多。刚巧,寒枭是这两者都兼备的,那么,他也就不用再挑了。她曾经的心腹手下,想来,也不会再有比这更合适的人选了。 “以我现在这样的状态么?王爷还真是看得起我呢。”恢复了之前一贯的冷峻神情,寒枭只是回以一个同样的眼神:“我答应帮你,不过首先,你得想办法让我从这里离开。”否则,一切便都是空谈了。 “这是自然。”仿佛是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萧陌一直紧绷着的脸到的此时方才有了舒缓下来的迹象:“我查到的消息,杨益在离京前往金沙城之前,跟齐佑有过一些来往。所以寒枭,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得抓紧。” “好。”点了点头,寒枭那一双锐利如鹰隼的深眸忍不住微微眯起,一股几如实质的戾气从中透出,一瞬之间就叫人遍体生寒。 齐佑,又是齐佑……永远这么喜欢上窜下跳的人,他倒真是好奇,这种人最后的结局究竟会是什么样子的。 第八十八章 寒枭之死 “你说什么?寒枭死在大理寺地牢之中了?!”还没来得及换下朝服,萧隐甫一踏入寝宫,就听到了张德传来的消息。下意识地怔在殿门口,他出了好一会儿的神,才想起来继续问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应该是昨晚发生的事,今儿个狱卒一大早就发现了的。”小心翼翼地回禀着,张德此时有些摸不透面前之人的心思:“是用一片碎瓷割腕自尽的,想来,他是一早就有所准备了。”毕竟,大理寺和一般的监牢也没什么不同,不该有的利器是绝对不会出现的。那小小的一点碎瓷,怎么想也该是寒枭暗中偷藏起来的,这就表示这人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着手谋划自己的死亡了。这么一想,还当真是可怕。 “割腕?”转过身来,萧隐看向张德,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采:“他竟然会选择这种死法?”他记得,寒枭曾经说过,上吊和割腕都是女人才会用的手段,而作为男人,尤其是一个从小长在军营里的男人,无论生死,都要硬气。若不为国为民,也没有死在战场,那就是最大的耻辱,他是绝对不想看到自己落得这样的结局的。 所以,在他看来,在地牢中自尽并不会是寒枭的风格,这也是为何,他将他扔在那个境地却始终没有多作过问的原因。然而,现在的局面就好像是有人狠狠地甩了他一个耳光,告诉他,他先前自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 寒枭死了,他宁可选择一个对他而言最耻辱的死法,也不愿在他这个主子面前低一下头。他和云千雪一样,执拗得纵然你想尽办法也挽回不来。 “严太医比大理寺的仵作晚一步到,死在地牢的人,的确是寒枭。”垂眉敛目,张德恭谨地没有直视萧隐的面庞:“他的致命伤口,就是手腕上割开的一处,不会错的。” 自从云皇后的事情发生之后,萧隐就一直都有些疑神疑鬼的。寒枭的死过于突兀,也不太符合常理,他会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事实就是事实,铁证如山的时候,再不正常的状况你也只能试着去相信。身份做不了假,伤口也做不了假,虽然张德自己也很震惊,但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沉吟了好一会儿,萧隐也没有对张德的说辞做出任何评价。提步继续往寝殿里走去,他转而问起了另一个人:“萧陌呢?他知道这个消息了么?”同在军中多年,这两人之间的来往不可谓不多。尽管最近几年因着彼此身份的变化而少了接触,可也并不能就此便忽略过去。 他很好奇,对于寒枭的死,萧陌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态度。或许,他能从中发现某些端倪也未可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而萧陌,可能就是他最大的突破口。 “镇北王爷?”步步紧跟着朝内殿行去,张德对于萧隐陡然转变的话锋显得有点不太适应。不过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他就迅速地给出了回答,反应快得几乎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老人:“王爷今日一早就带着五千禁军赶往金沙城了,那时候大理寺的狱卒还没有发现尸体,他应该……并不知晓才是。” “哦?”一边换下朝服,萧隐一边不自觉地挑高了眉:“已经离开了么?”他还以为,这个弟弟会在京中再耗上一段时间才对。没想到,这一次,倒似乎是他自己太过小人之心了。 “是的。”不太明白萧隐为什么会有此一问,张德很谨慎地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昨日陛下您下旨之后,王爷就去兵部签署了禁军的调令,说边塞事紧,不得迁延,因此今儿个天还没亮就出城了。”一切都是按朝中仪程在走的,并没有任何疏漏或错失的地方,也不知道萧隐究竟是想到了些什么,面色居然会变得如此奇怪。 “他离京之前,镇北王府难道就没有什么异动么?”在张德的服侍下穿上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萧隐到底还是放不下心中的那份芥蒂:“记得先前朕让你着人盯紧了那一处宅邸,这段时间以来,莫非连半点消息都没能查探到?”他不信,萧陌会是那么安分守己的一个人。 毕竟,当年若不是父皇去得仓促,而内乱乍起之时他又赢得了千雪和云相的鼎力支持,恐怕,这座宫城如今的主人就该是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了。易地而处,他不认为萧陌会心怀坦荡到不带半点怨恨。作为一个男人,心爱的女人和原本唾手可得的江山在一夕之间皆被另一个人夺走,这是何等的深仇大恨,又是何等的愤懑忧愁。换作是他自己,也绝对不会强忍心痛地将所有的苦果咽下,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地将属于自己的东西统统拿回来。哪怕,他需要付出的代价很可能会毁了他自己。 果然啊,陛下他,还是打从心眼里就不信任镇北王爷。 暗叹一声,张德面上却是丝毫都不显露。亲自将手中的暗金色龙袍展开挂好,他的语调平静至极:“从南诏归来之后,王爷一直深居简出,平素连上门拜访的客人都没有,所以老奴就没有将具体的情形告知于陛下。倒是齐相那边……” 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他还真是沉得住气。嘴角牵起一抹有些讽刺的弧度,萧隐随即就注意到了张德压低了嗓音的后半句话:“齐相那边?他又怎么了?” “齐相似乎也对王爷的事情很感兴趣,老奴派去的人曾多次看到他府中的暗卫在窥探镇北王府,但是由于意图不明,倒也不好擅自插手询问。”苍老的面容之上露出一个略带几分无奈的笑,张德躬了躬身子,看起来很是歉疚:“是老奴无能,没有替陛下分忧解难,还请陛下降罪!” 即便他是大雍皇帝身边的第一亲近之人,可内侍就是内侍,有一条不得干政的祖训压在头上,他是始终都压不过齐佑这个堂堂的丞相的。所以,就算明知齐佑监视王府的行为不妥,可他也不能出面干预什么。而且对方什么都没有做,在抓不到任何把柄的情况下,他如果直接跟萧隐告状,那便坐实了是挑拨君臣关系。能选在这个时候开口,便是已经拼上他在帝王面前的所有筹码了。 他只能赌,萧隐会信他。 第八十九章 生疑 “起身吧,朕知道,这事情怪不了你。”挥了挥手,萧隐倒是能体谅张德的难处。这个人是看着他自小长起来的,不管什么时候,他为他考虑得都很多,所以即使这一回他真的错了,自己也生不出责怪的心思,更不用说降罪了:“齐佑的人除了窥探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动作么?” 那个老狐狸,在明知萧陌不好对付的境地之下还敢大着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必然是有更大的图谋在的。然而镇北王府,又有什么东西是他不知道而齐佑迫切想要得到的呢?他有些捉摸不透了。 “应该并没有了。”谢恩之后,张德恢复了常态,开始认真地回想:“不过听手底下的人说,齐相的暗卫看起来像是去镇北王府联系谁的一般,极为的神秘和小心,所以连王爷也没有发现异样。” 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从一座守卫森严的府邸中拿走一两样东西其实并不简单,可如果要找的是自己人,那显然就轻松得多了。无非是碰个头说两句而已,在双方皆有所准备的情况下,想避过府中上下的耳目,根本就是轻而易举。齐佑敢冒这样的风险,定然是有着不被发现的信心和把握,而且,这一切的行为,都要建立在王府里有他的耳目的前提下才能成立。只是这么一想,很多事情就能解释清楚了。 “镇北王府有齐佑的人……”以一种无比肯定的口吻缓缓地说出这一句,萧隐的眸色恍若是打翻了的砚台,在不经意间就变得逐渐深沉了起来:“这个老东西,他究竟,打算做什么?” 在萧陌身边安插眼线,他的手,伸得比自己这个皇帝还要长得多,倒还真是闲不住啊。可是萧陌现在,无非就是一个被下了兵权的闲散亲王而已,他到底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看着眼前之人瞬息万变的脸色,张德的面上显出几分踌躇。纠结了好一会儿,他到底还是咬了咬牙,开了这个口:“请陛下恕老奴僭越之罪,容老奴斗胆多嘴上一回。” 点了点头,萧隐答应得很爽快:“说吧。”张德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能让这么个久经深宫人事的老人家都禁不住要说上几句,显然是隐情极深了。若真的事关齐佑,他还真不介意有人能给自己理理思绪。毕竟,自从千雪的事情以后,好多乱局就开始纷至沓来,他不断地在处理各种麻烦,却又不断地遇见新的问题,每天都忙得毫无头绪,连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的精力和头脑,早就已经被挥霍得差不多了,他的确需要有这么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他身边多念叨上一回。 “那就多谢陛下了。”一双浑浊的老眼中隐隐有着湿润的光泽,张德顿了一顿,整理了一下思路,这才继续往下说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上次镇北王率领的使团在南诏国境内被袭一事?” “当然记得。”习惯性地抬手捏了捏眉心,萧隐回忆着那件事的后续处置结果:“南诏国君后来亲笔手书一封,说明是他治境不严,以致于南诏原安国公祁连域图谋不轨,伺机埋伏杀手想要挑起两国争端。”为此,楚予珩还特意送了不少奇珍异宝给大雍,并将祁氏满门的尸首都送了过来,任由他们处置。 他以为,这件事应该就到此结束了才对,为何张德还会在这个时候特意提起呢? 半躬了身子,张德不敢对上萧隐的眼:“如果老奴没有猜错,陛下您一开始,大约是怀疑镇北王策划了这一出吧?”使节团死了那么多的人,偏生基本都是萧隐的人和朝中的大臣,镇北王府的人,未免也保全的太多了一些。 若是没有南诏国君的那一纸信笺,这一个罪名,哪怕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也一定会牢牢地扣死在萧陌的头上。而且,他注定了,百口莫辩。 一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面孔瞬间变得更加苍白,即使张德的话才说了一个开头,萧隐也已经懂得他的未尽之意了。 镇北王府的实力在那遇袭的一战中保存地最好,表面上看起来,是萧陌占足了便宜。可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一回京,自己就把所有的矛头都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他。凭心而论,一个领兵打仗多年的将军,如果真要策划一场谋杀,那他会在这种事情上犯下这样显而易见的错误么?萧陌不是傻子,他不会不知道,带着这样的消息回来会令得他落到一个尴尬无比的局面。只是,别人早已张好了网在等他,他避不开,躲不过,唯有向南诏求证,才有那一线小小的生机。 这也是为何,他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场袭击莫名其妙的原因。如果,镇北王府里有齐佑的人,那一切,便都说得过去了。他可是记得,很多年以前,在齐佑还不是丞相的时候,曾在南诏和当时的祁家家主有过一番来往。如此一来,所有的事件就都能串起来,并且顺理成章到不可思议了。 “他这是要借朕的手,除掉萧陌么?”虚眯了一双眼眸,萧隐通身的气息开始变得冰冷而压抑。虽然他忌惮萧陌,也慢慢地滋生了想要毁灭的念头,但这些,都是他出于一个帝王的考量而做出的决定。他并不能允许,有人连他都胆敢利用,还妄图以他为剑,铲除异己。 “恕老奴直言,齐相的心思,恐怕远没有这么简单呢。”依旧保持着谦卑至极的姿态,张德不忘加上最后一句:“陛下细想,叶将军、平南王、寒枭大统领,乃至而今金沙城的局面,哪一点,没有齐相的刻意引导?”这个人啊,总在关键的时候风轻云淡地点上几句,仿佛置身事外,却又总能让事情按照他所想要的局面去发展。这一点,倒也不算是自己冤枉他了。 冷冷一笑,萧隐明显也是想到了各种关联:“齐佑,好一个心大的左相啊。” 第九十章 诘责 “你说什么?陛下将父亲召进宫中了?”栖月宫正殿之内,一身茜色云锦宫装的齐月柔豁然从软榻上直起了身子,一脸的状况之外:“可打听清楚了,为的是什么事情?” 近来父亲一直称病不朝,在府中休养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萧隐明明是准了的。而且,虽然她最近没怎么往泰和殿去,但自家夫君的身子骨她还是有在关注的,自从那个灵医黎烬离开以后,萧隐就一直在喝药调理心脉,所以很多时候,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他压根就懒得分出精神去管。可现在,两个皆在病中的人却急急地碰头了,还是单方面地被召见,她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不好的情况要发生。 “据说,今儿个一早,寒大统领被发现自尽在狱中了。”碧荷想着自己从泰和殿执事小太监那里听来的消息,一张清秀的小脸就不由自主地显出了几分惊惧:“事情报上去之后,陛下似乎十分震怒的样子。奴婢斗胆猜测,这个时候召相爷入宫,会不会与此有关?”她可是听说寒大统领的死状极惨,血流的到处都是,连大理寺地牢里的狱卒都被吓到了。齐相不过是个文臣,手无缚鸡之力,比她这个小宫女也好不到哪儿去,真不知道陛下特意将他传唤过来是为了什么。 “寒枭死了?”微微讶然,齐月柔倒是并没有太将这个消息放在心上:“不过他胆敢暗中帮着叶疏月那个贱人逃离雍都,也算是死不足惜了。”可是,这跟父亲又有什么关系呢?萧隐他,总不至于糊涂到认为是父亲派人杀了寒枭吧?这未免也太不合理了一些。 “娘娘,您要不要亲自去泰和殿看一看?”毕竟是半打探半揣测得来的消息,连碧荷自己都觉着没什么说服力:“陛下的心思一向莫测高深,咱们在这里硬猜也不是个办法。万一真的要怪罪到相爷头上,那娘娘您之后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太舒坦了。”父债子还是一回事,而更深层次的原因,却是陛下从未将他们家这个贵妃娘娘给放在过心上。先天不喜再加上后天迁怒……她当真要为栖月宫上下掬一捧同情之泪了。 “就怕父亲此时都没有什么头绪,本宫去与不去,倒是无关紧要了。”齐府到现在都没有传来任何风声,这就说明父亲事先并无半点准备,所以,他很有可能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清楚就被萧隐的人传了进来。这样一来,确是足以证明他和寒枭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了。只是,如果不是因着这一件,萧隐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当口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举动来呢?今日早朝的时候,明明还一切如常的呀。 齐月柔只觉得自己想得脑袋都要炸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她到底是举止优雅地站起了身:“罢了,碧荷,陪本宫走一遭吧。”今天若是不把这事给弄明白了,只怕她也歇不安生了。索性痛痛快快地去问泰和殿问上几句,无论结果为何,总好过她在这里胡思乱想。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暗暗地舒了口气,碧荷这才觉得没那么心慌了。娘娘到底还是以大局为重的,她原以为,说服她向陛下低头会很困难,而今看来,却是她自己太过于杞人忧天。 也是,事关齐氏一族的生死,岂是区区的小事一桩?身为齐家女儿,既已享了荣华,那就得担起这个责任。贵妃娘娘平素纵然骄纵跋扈,可在大事面前还是拎得清的,也不枉齐相特意将自己送进宫来,为的,可不就是在关键时刻提点一二么。 而不同于栖月宫中的焦虑不安,此时的泰和殿里,却是一片意料之外的死寂。 匆匆换了一身竹青色朝服的齐佑跪在大殿中央,许是真的大病未愈,这个时候的他,并没有以往那种温文儒雅的俊朗,反而是显出了在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沧桑憔悴,兼之行止匆忙,发髻和衣衫都带出了显而易见的凌乱,看起来竟是格外的落拓和失意。 强忍着胸口不断翻涌的一阵咳嗽,萧隐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一双宛若黑曜石的眼在这一刻好似结上了千年的玄冰,连偶尔投射过来的一道视线都夹杂着寒透肌骨的森然雪意,令人不敢直视。而张德,则一如既往地垂首立于一旁,尽职尽责地充当着一个隐形人。 该说的他早就已经说完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掌握在大雍的一国之君手中,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人的心意。齐佑如何,大雍如何,端看他要怎么动手处置了。如果连这一次都没能带来任何扭转局势的希望,那就注定是天意如此了。上天造化,又哪里是几个凡人轻易动摇得了的?他们,也无非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齐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殿中跪了多久了。他只记得,自打他爬上这个左相的位置,已经有很多年,再没有人敢这么对他了。尽管在入宫的路上,他就打听到了寒枭自尽身亡的消息,可他自认为跟这事丝毫都不沾边,因此也就更加不懂萧隐将他宣召进来的意思。他看得出,这位天之骄子生了很大的气,而且,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然而,他依旧想不透,如此阵仗到底是为了什么。他自信,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并没有一星半点儿实在的把柄,也不知道萧隐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齐卿,朕念在你为两朝元老的份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终于幽幽地开了口,萧隐的声音平淡冷静地仿佛凝了厚重冰霜的湖面,空荡荡的盘旋回响,叫人只是听着,都止不住生出浓重的不安之感来:“前次我大雍使节团在南诏境内遇袭一事,是否与你有关?”顿了一顿,他望向齐佑的眼神更加锋利如雪刃:“还有,你是否,跟南诏的安国公祁连域有旧?你们私底下,是否有过不可见人的交易?” 第九十一章 对峙 被这一连三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齐佑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来,当即便是重重地一叩首:“微臣不敢,还请陛下明察!” “不敢?朕都不知,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你齐佑不敢做的!”抬手便将案上一封书信给甩了出去,萧隐面色沉沉,依稀是一副怒极了的模样:“仔细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亲笔字迹,免得到时候又说朕冤枉了你!” 他向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更何况,这一次要面对的角色还是齐佑这种老奸巨猾型的,该有的准备自然半点都不能少。其实这一纸信函已经落在他手里很久了,只是其上的内容并没有太过敏感,而彼时他也没有要动齐佑的心思,所以就暂且压了下来。如今这个时候拿出来,倒是显得更加顺理成章了。 那封信只是一页纸的厚度,即便萧隐用了十足的力道,它也不过是轻飘飘地落在了齐佑跟前不远的地方。膝行几步将之捡起,齐佑才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整张脸的颜色就变了:“不知陛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封书信?”他明明,是把它寄给了祁连域才对,为何以那人的谨慎,这封信还会出现在萧隐的手中?莫非打从一开始,它就没有被寄出去过么?还是说,祁连域直接就把自己给出卖了? “回答朕的问题!是,还是不是?”看着齐佑并不怎么好的脸色,萧隐忽然就觉得心头舒畅了不少:“然后,朕才会决定要不要告诉你,这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微臣遵旨。”慢慢地把手中的信纸叠好,齐佑整了整面色,这才沉声答道:“这的确是微臣亲手所书。当年,微臣还只是户部尚书,曾向先帝谏言要广开商路,与南诏互通有无,因此才会跟安国公有了接触。这一点,陛下您也应该是记得的。”虽然,当时在先帝面前得宠的只有萧陌一人,但萧隐好歹也是二皇子,要探听到这些消息,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难度。 “这么说,你是在怪朕硬扣罪名给你了?”语调不善地反问了一句,萧隐怒极反笑:“齐卿,你以为朕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么?如果只有这区区的一张纸,朕还会在这个时候特意宣你进宫?” “如果陛下有其他的证据,还请详细罗列出来,好让微臣一项一项地对应。否则,微臣绝对不会担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不甘示弱地回视过去,齐佑全然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一句句铿锵有力地说完,他只是平静地垂下了头,等着面前之人接下来的反应。 萧隐的确不是一个会信口开河的人,可同时,他也绝对不会小题大做。 自己手上拿着的这一封,的确是他当年亲笔写给祁连域的,虽然最终目标确实是达成两国的互市协定,但其中却隐含了不少他们两个人的小心思。尽管他有着十分的自信,认为不会被萧隐看出来,可谁知道,这个莫测的男人手里会不会还掌握着其他。所以,该赌的时候总是要赌的,即使他不乐意,也不得不去下这个注。 “你还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讽刺地笑了一笑,萧隐的眼神更冷,说起话来也显得更加有条不紊:“实话告诉你,祁连域已经身首异处了,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瞒着朕的么?卧榻休养太久了,总有些关键信息,是注定要被错过的。” 楚予珩是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为了不在大雍国内激起民愤人怨,他的亲笔书信以及那些赔礼道歉的东西,均是通过秘密渠道送过来的。除了萧隐本人和几个心腹重臣,甚至没有其他人知晓这其中的由来,更别说是久不上朝的左相齐佑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没有料到萧隐会来上这么一句,齐佑一时之间竟有些回不过神来:“祁连域,祁连域他……”死了? 这怎么可能?!堂堂南诏的安国公,声名显赫的第一世家的家主……就说祁连域在南诏一手遮天也不为过,怎么会忽然就死了呢?而且,到底是为什么,他居然连一星半点儿的消息都没有提前收到。祁家人都在做什么啊,就算安国公真的死了,至少他们还在啊,也用不着跟没头苍蝇似的,什么都做不了吧?害得他现在落得这么个尴尬被动的局面,连仅仅应付萧隐的咄咄逼人都办不到。实在是,太靠不住了。 “南诏前安国公犯上作乱,意图谋反,已经被南诏君上给处决了。”饶有兴趣地盯着齐佑的反应,萧隐故意一字一句地慢慢叙述着:“连同祁府满门,上下百余口人,统统被处以斩形。现在,南诏已经没有祁氏之人了。”倒是他这边,还有不少祁氏族人的尸体没来得及处理,如果齐佑要,他却是不介意给的。 说起来,那楚予珩也是个妙人。对跟了自己那么些年的臣子也能说杀就杀,说赔罪就赔罪,都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的。相比之下,倒是他这个大国之主有些放不开了,考虑个事情还要假想个一二三的,远没有人家的态度来得爽快。 竟然,已经被灭族了么?那么,他曾经留下的那些书信,现在肯定也都落在萧隐的手中了? 没有对祁家的事表现出过多的情绪,齐佑此时能够想到的,已经只剩下自己的安危了。他开始拼命地回想,自己在那些往来的信件中都留下了些什么证据,是否,严重到萧隐需要对他动手的地步。毕竟,事隔多年,好多东西的性质都不一样了,而祁家,又覆灭于谋逆这样的大罪。如果他还不好好处理,那祁氏的下场,就是他齐家的将来。他还不想,在这里就一败涂地,更不愿,让自己亲手创立的基业就此毁掉。 “陛下,贵妃娘娘在殿外求见。”泰和殿门口,执事小太监的声音悠悠响起,霎时就打散了一地纷乱的思绪。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萧隐给出了回复:“让她进来吧。”反正,对他来说,这个女人还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定。 第九十二章 问题的答案 “臣妾参见陛下。”步履轻缓地入得殿来,换了一身浅绿色的素雅宫装之后,齐月柔的气质显得更加轻柔无害。径直在齐佑身旁跪好,她俯身便是一个大礼行下:“陛下龙体安康要紧,臣妾的父亲有何错漏,还请您直接发落便好,可千万莫要动怒太过。一旦圣上有所损伤,那臣妾父女二人纵是万死也难赎之一二了。” “看不出来,朕的贵妃即便身处后宫,这消息也是灵通至极的。”并没有直接叫起,萧隐只是冷眼瞧着跟前这父女情深的一幕,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齐卿才来了泰和殿没多久,朕也没有说什么,为何贵妃你一来就先告罪呢?却是显得朕有些不近人情了啊。” “臣妾并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是存心要探听前朝机要。只是出于女人家的小心思,想着陛下和父亲都尚在病中,不宜过度操劳,因此才来劝上一劝。”半抬了头,齐月柔半咬着下唇,看起来楚楚可怜极了:“若是臣妾有任何举止或言语失当的地方,还望陛下千万体谅,稍加宽宥。日后,臣妾定会加倍小心,不致再犯同样的错误。” 萧隐吃软不吃硬,这一套,她是早就清楚了的。所以,即使本身的性格并不是这样,她在萧隐面前,也还是一贯放低了身段、做足了姿态的。无论何时,她都是柔柔弱弱、需要他保护和提供依靠的。她让这个男人深深地觉得,自己唯有攀附着他才能活着,他的一言,可以让她生也可以让她死。这是她和云千雪为人处世的最大不同,也是她还活着后者却已然入了土的原因。 不过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已经开始越来越厌倦这样的做派。明明,她和云千雪一样,都是那么骄傲而富有自尊心的人。可在她表现的那么卑微弱小的时候,那个从小到大的眼中钉却可以活得那么肆意而强大。就好比刚刚,哪怕她只是打探了一点点并不重要的小消息,她的夫君也会第一时间出言警告。而云千雪呢,那个不像女子的女子曾经一度领兵打仗,还屡屡涉足朝中政事,到最后萧隐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甚至,很多时候,她都能听见他对云千雪毫不吝惜的夸赞和欣赏。她很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眼里,都无非是一个用于繁衍子嗣的花瓶罢了,所以才不需要有更多的能力。唯有他的皇后,才是他真正认定的发妻与挚爱,是他最终选择要携手走完一生的人,所以,那个人能在他的身边,能与他并驾齐驱,就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只可惜,老天那么残忍,又有多少时候,会让人轻易地如愿以偿呢?萧隐想要的太多,想要的太好,于是,他最后亲手毁掉了这一切。恐怕连他自己都预料不到,有一天,他会成为害死云千雪的罪魁祸首吧?呵呵,原来有多恩爱,如今就有多伤痛。而从前渺小到从不被他们放在眼里的她,却依旧活得好好的,这当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也不知道如果云千雪泉下有知,会不会恨得想把她也拉去地狱受苦呢? “齐府的家风倒真是不错,教养出来的女儿不仅伶牙俐齿,还十分懂得忠孝二字呢。”语气越发的嘲讽,萧隐对于齐月柔的这些招数,却是已经看得有点生厌了。他很清楚这个女人今日是为了什么过来的,而所有的这些,却被她用那样冠冕堂皇的话语说得无比美妙动听,仿佛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好。他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愿再被一层华美的外衣所遮蔽,他要看的、要听的,是真相,是血淋林摆在他面前也不得不硬生生知晓和接受的东西。 齐佑和祁连域过从甚密已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再不会有其他任何改变的可能性。可单单只是这样,却还远远不够他重重定下齐佑的罪名。正所谓放虎归山,遗患无穷,他既然已经这么大张旗鼓了,那说什么也得有所斩获才行。否则,这一次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以后若再想搞什么动作,可就难上加难了。 “微臣惶恐。”事前并不知道女儿会过来,即便到了此时,也不清楚齐月柔下一句会蹦出什么,齐佑伏低了身子,几乎大半个人都要趴在地面上了:“微臣还是那句话,和祁连域私下的书信来往,只是出于两国贸易的考虑,并无半点私心杂念。微臣恳请陛下派人详查,以还微臣一个公道清白!” “详查?”撇了撇唇,萧隐质疑的态度格外分明:“你以为,你的那点底子禁得起朕亲自派人查看么?”的确,他手头上除了多年前这一封无关痛痒的信以外,并没有其他详情实证了。可是,如果他铁了心去寻一个人的破绽,齐佑他,又有什么自信那么笃定自己不会被揪出来呢?这一点,其实尤其的可疑啊。 “而且,你到现在都只是在辩驳你和祁连域的关系。”一双积淀着复杂情绪的深眸幽暗沉郁,萧隐一字一句地继续补充着:“朕记得,朕一共问了你三个问题的。”他说,他的确跟祁连域有过旧交,但是,并没有一丝一毫见不得人的地方。这些话,他来来回回重复了很多遍,可唯独,没有提及之前的使团遇袭之事。 这样的做法,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回避呢?不用说,他也大概能猜到了,借刀杀人而后嫁祸给萧陌……齐佑他,当真是仗着在南诏有祁连域这般的好帮手,所以才变得异常的肆无忌惮么? 入殿以后,齐佑第一次抬起头来,缓缓地直视着上方高踞于王座之上的男子。望进萧隐的眼底,他显得平静而从容,似乎并不惧怕一时的回答不妥会给自己带来何等样的后患:“假如陛下所指的,是之前的使节团在南诏境内遇袭一事,那微臣便依然只有刚刚的那一个答案了。”暗暗地喘了一口长气,齐佑的嗓音稳如泰山:“没有,从来没有。微臣从来没有联合别国之人做出任何对我大雍不利之事。若有违背,愿受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轮回之苦!” 第九十三章 过往种种 如若世间的誓言都能成真的话,只怕天公每日都要劈上几道雷才行呢。 很早以前,云千雪就曾对萧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过这么一句话。所以,她从不相信誓言,也更加不相信,誓言破灭之后会有的相应惩罚。 “我只要相信你这个人就好了呀。”二八年华的少女,就好像清晨初绽的花蕾,鲜妍明媚,清爽灵动,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风间露水的沁凉气息,只是简简单单的一笑,就足以牵扯住所有人的心神:“萧隐,不要对我承诺任何你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也不要在我面前发誓。那些,对我而言都是极其虚幻的东西,当不得真的。我只希望,无论何时,我们都能彼此信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轻易地去怀疑对方。这样,可以吗?” 可以么……他原以为,答案是万分肯定的。然而,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两人之间的信任和亲密会在一夕之间就彻底崩塌,他原以为,他这一生,都绝不会对她动怒的。可是,当齐佑将那样的一个真相摆在他的眼前,将她真正的身世都袒露出来,他发现,自己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可笑且肤浅到了极点的人。 原来他所谓的爱,与寻常男子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当她的存在触动了他内心最深的隐痛之时,她便再也不是他眼中的妻子,而是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宿敌。甚至,他还远比一般的人要更加的薄情和狠心,因为,他根本就是将其除之而后快了。发妻也好,岳丈一家也罢,只要在他眼中有威胁感的,他统统可以不在乎。 萧隐啊萧隐……这个人,其实从坐上了这个位置的那一天起,就再没有心了吧?只可惜,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呢,其他人,又怎么会知晓?千雪她,可能从最初的相识起,就终究是个避免不了的错误吧。如果时间真的能倒流,她应该,宁可从不与自己遇见才对。 “陛下,您喝上一碗银耳羹养养胃吧。”并不知晓自己的主子为何在齐相和齐贵妃走了之后就开始持续出神到现在,张德此刻关心的,依然是一国之君的龙体:“您这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有用过一点膳食,这可不利于调养身体啊。若是那位灵医大人回来了,恐怕也不能立即就对症下药了。” “张德,你说,齐佑的话可信么?”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瓷碗,萧隐半倚在软塌之上,眉宇之间流露着一抹极深的倦意:“齐月柔分明就是接了消息才特意在这个时候赶过来的,看来,朕这泰和殿,也并非是铁板一块呢。” 看出面前之人此时的思虑之深,想必之后也不会再有用任何膳食的心思了。张德暗叹一声,只得将手里的小碗递回身后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然后示意他们都退出去:“是老奴管教下属无方,这两日之内一定严加整顿,再不会走漏一点风声,还请陛下宽心。”至于齐佑的话,他还是不置可否。 能从一个寒门末流小官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还将原本草芥微尘一般的齐氏一族带入了京城名门新贵的圈子,齐佑这个人的城府之深、手段之绝便已然是可以想见的了。虽然他刚才在萧隐面前的表现很真实,甚至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拿捏的恰到好处,令人不自觉地就能感受到他的无辜和委屈。然而张德就是说不上来,自己心底的那一点违和到底是因着什么。 也或许,只是因为偏见吧。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就不喜欢那些卯着劲儿钻营的人。尤其是在皇宫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名利场里,他们内心深处的贪欲和野心总是会被无限地放大,继而膨胀过度,最后,做出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可怕事情。而齐佑,无疑是这一群人中的佼佼者,所以他的手究竟有多肮脏,恐怕也就只有这个人自己才知道了。 而同为丞相,云归远这个武将出身的人却是和齐佑截然不同。张德至今都还记得,先帝壮年之时,自己不过还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内侍,时常会因为经办的差事不妥而被总管责罚。有一年的夏天,他在御花园里一边顶着大日头暴晒,一边被骂骂咧咧的大太监鞭打,而起因,仅仅是由于他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人。那一回,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死在御花园里成为花肥的,也打定了必死的决心和主意,所以,即便满头大汗、浑身血污,他也强忍着没有呼出一声。他已经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了,不想连死去的时候都毫无尊严可言,这也算是,他唯一能保住自己为数不多的体面的时刻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消失之前,当时还是西北大营少将的云归远恰好路过了。他是世家子弟,又有军功在身,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那个大太监就不得不点头哈腰地放了自己。他艰难无比地爬起来想要跟他道谢,而那个年少有为的将军,却只是笑得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不想挨打就要机灵一点啊,在这皇宫里太老实可是要被欺负的呢。” 是啊,为了不被欺负,他从那一天起,就开始懂得察言观色、趋利避害了。然而那个教会他这一切的人,却一声不响地就死在了上一个隆冬的深夜。萧隐那道灭门的旨意刚下之时,他是有暗中派人去警告云相一家的。可是,就连送消息的人都一起葬身在了云府,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而他,纵然顶着一个皇帝心腹的名头,实际上,却又能做些什么呢? 云后,云相,云府,云家的破阵军……这些心存善意、有功于社稷的人都去得那么早,而齐佑这种满腹诡计与恶毒心思的小人却依然还活得好好的,有时候,他当真是怀疑苍天无眼的。 “无论齐相的话是真是假,反正陛下也将他先幽囚在府中了,慢慢查总是会有所发现的。”缓缓地吐出这一句,张德的语气一如往昔,持正而公允,冷静地让人觉察不出半点情绪的波动:“齐贵妃那里,老奴也会加倍留心,陛下您还是好好将养最为要紧。” 第九十四章 心境各异 而与此同时,栖月宫中,齐月柔却正满面焦虑地来回踱着步子。一旁的碧荷看了她许久,可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闭嘴。 贵妃娘娘真实的性子可远不是她平常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温柔无害,她自幼在相府就跟着这位大小姐,各种各样的场面见得多了,自然清楚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只能安安稳稳地避开风头。方才在泰和殿,她们并没有占得半分赢面,以她对自家主子的了解,那肯定是怒火攻心,焦虑上头了。这种关键的时间点上,她怎么还能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呢? 齐佑会被幽禁在府中闭门思过,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在齐月柔心里,自己的这个父亲一向是将人心算计到了极点的那种,否则,他也断不可能就凭捏着云千雪的那一点过往而将这一对曾经恩爱无疑的帝后夫妻拆到几乎生死相拼的地步。她原以为,至少萧隐,是可以被父亲握在掌心的。可是现在,那个人似乎也不一样了。她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自从云千雪死了以后,萧隐就跟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而且,他原来对准云家的利刃,如今也调转过来朝向了齐家。她很清楚地看见,今日萧隐下令的瞬间,从父亲眼中流露而出的震惊。那种情绪是如此的强烈和直接,毫不遮掩也没有作伪,很明显,他已然是失去掌控萧隐的能力了,不然的话,以父亲的为人,绝不会让自己这般轻易地就捕捉到他的情绪。毕竟,身为齐家的家主,他的权威和尊严是不容许任何人践踏的,哪怕她是他的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碧荷,你说陛下他究竟是怎么打算的?难道真的要置本宫的父亲于死地么?”脑子里乱成一团,齐月柔索性停了脚步,转头看向了泰和殿所在的位置:“父亲和南诏国安国公的往来一向很隐秘,连本宫都知之甚少,为何陛下能了解的那么详尽呢?况且,这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如果他早就了如指掌,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隐忍不发,偏偏挑在这个当口拿出来质问父亲?”她原以为,寒枭之死才是重点,现在看来,这居然也只是根导火线么?但是,寒枭这么个禁卫军的统领,生前和父亲都没有半点来往,怎么死后反倒能牵扯出这一大堆的东西来了?她简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这个……奴婢也揣测不了圣上的心思,不过相爷他,多半……是不会有事的吧。”没想到她会突然朝自己发问,碧荷想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的话来。虽然她还是有些小心思的,可那终究不是太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如果真要论到帝王心术,军国大事,那她肯定是说不上来的。今日之事,连相爷应付起来都很勉强,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又怎么能信口开河呢?萧隐于她,南诏于她,都太远了一些,她的眼界,还着实不够看的。 “多半么?”抿了抿唇,齐月柔一时之间却是陷入了沉思。说实在的,她对齐佑,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的生死,她是可以做到置之不理的。然而,同为齐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们血脉上的联系是割裂不了的,一旦齐佑出事,那她作为这个人唯一的女儿,必然也是无法逃脱的。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得保证齐佑这个齐家大家主的安全,也只有这样,她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才能坐稳贵妃娘娘这个位置。 即使,她再不甘愿、再不想理会,这一切,也都避免不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因她而门楣光耀,可她,又何尝不是因着家族的庇佑才步步繁华的呢? “罢了罢了,就当是还他这一场生养之恩吧。”喃喃低语了一声,齐月柔示意碧荷附耳过来:“你找人去打探一下,镇北王在出使南诏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记下来告知本宫。”她总觉得,这一次的事,十有八九跟萧陌有关,若是从这个角度切入,或许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不同于雍都之中的暗流汹涌、人心惶惶,此时南诏宫城的栖梧阁里,宁玄意的心情简直是少有的明媚。 自从那一日在琳琅玉坊里发现叶疏狂苏醒,所有的事情就仿佛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了。叶疏月的这一胎极其的稳当,黎烬亲自号脉之后,沉吟了许久,才以一种异常谨慎的态度告诉她,这一胎基本可以确定是个男孩了。当年黎氏祭司一脉的医术精绝天下,单凭脉息评断胎儿性别并不算太有技术含量的事情,黎烬既然选择了跟她说明,那这一个小子就是跑不了了。 这段时间以来,尽管她每天看着叶疏狂在一点一点地好起来,可她心里,却是始终都无法放下萧陵的。她的知己,她的好友,就那样孤零零地死在了边塞,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这令她怎么能够轻易释怀?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她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纵然偶尔入梦,也是铺天盖地的血色和充斥耳畔的凄厉嘶吼,直痛得她连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而每到这个时候,她便忍不住去看看叶疏月,去看看,她腹中孕育着的那一个小生命。 那是萧陵的延续啊,如果可以,她是想倾尽一切去保护好的。现在,终于知道是个儿子了,是他曾心心念念想着日后要带着一起骑马射箭的儿子,她也总算,是对萧陵有个交待了。至少,她守住了他的妻子,守住了他的血脉,而以后,她也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若斯人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瞑目了。 她到底,还是有一件事没有辜负了他的。萧陵,你看到了么,不管是疏月还是儿子,我都会,替你照看着,所以,安安心心去走你该走的路吧。来世,但愿你简简单单、平安喜乐,不要再卷入这世间最大的纠纷之中了。 第九十五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还在想萧陵的事情么?”不知什么时候,黎烬已经站在了她的身旁。尽管宁玄意什么话都没说,可他还是只消一眼,就能对她的情绪了然于心。 “灵医大人,你是打算改天去街头摆个算命摊么?”没有回头,宁玄意的语气略略带上了几分戏谑,显示出她此刻分明的放松和舒缓:“精通读心之术,传出去也是神异一桩。到时候,指不定比你这妙手回春的名头还响,以后发家致富可就等着靠你了。” 但笑不语,黎烬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很久之后才悠悠地吐了几句话出来:“就算没有这两门手艺,我也还是能养得起你的。绫罗绸缎,锦衣玉食,只要念念想得出来,我应该,都可以满足得了。” 妙手回春暂且不论,可这读心之术,普天之下能让他用以施展的,也不过唯有面前这一人而已。他想读懂、也愿意去读懂的,只有宁玄意的心,除此之外,世人皆不在他眼中。如果依靠这个谋生,他觉得,他们多半是会饿死的。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宁玄意只是笑着牵住他的手摇了摇:“灵医大人的口气可真是不小,想必这些年也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的吧?”还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他以为她是地主家的傻女儿还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啊?说得未免也太好骗了一些:“我若要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你又打算怎么办呢?” 她就不信了,自己就没有能将他一回军的时候! “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啊……”轻声喃喃着,黎烬温润隽美的一张脸上隐隐流露出些许为难,似乎,宁玄意说的这些当真是让他没有了办法一样:“念念这么任性,我看,今后除了嫁给我以外,也没有旁人敢娶了吧?”这样离谱的条件,他上一次听到,还是从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四处蹦跶的小丫头嘴里。一切,都明明仿佛还在昨日,可一眨眼的功夫,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她跟萧隐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平民夫妻,恐怕他们的孩子都快要到那个年纪了,而不是再如现在这般…… “我也没说我要嫁啊。”听着他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回答,宁玄意当即就撇了撇嘴:“黎烬,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不讨人喜欢。” “是么?”挑了挑眉,黎烬的眸色深深,像是将暗夜的星辰都揉碎了纳入其中,每一次眼波流转都光芒璀璨得令人心颤:“如果这一次我是说认真的呢,念念……”他低低地唤着只有他才知道的那个名字:“念念,嫁给我好不好?” 纵然这一句话迟到了太久太久,他也还是想听到她亲口说出的那一个答案。当年的他,因为看不清形势、亦看不清自己的心,所以才会在最后,做出了那样一个让他悔痛半生的决定。幸而苍天怜佑,给了他又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是以,哪怕如今的局势并不乐观,哪怕现在的场景并没有多合适,他也必须得抓紧这个时间点问上一句。他必须得知道,在宁玄意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可以令她信任和依赖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黎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笑言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根本没有料到黎烬这样一个向来克制谨慎的人会在这个时间和地点问出这样的一句话来,宁玄意望着他好一会儿,罕见地觉得呼吸有些不畅。 是的,她忽然意识到,面对千军万马也仍旧可以面不改色的自己,在听到黎烬的求婚之时,居然很丢人地紧张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他那样专注的凝视下开始慢慢发烧,而她的手,她还被他牢牢握住的那只手,也已经开始一点一点地渗出了汗水。 连在情窦初开的那个年纪遇上萧隐都没有过的微妙感觉,此时,正逐渐地在她身上徐徐复苏,以致于向来伶牙俐齿如她,生平第一次在一个简单的问题面前失去了所有言语的能力。她只是望着黎烬的那双眼,一眨不眨地紧紧望着,仿佛是要透过那一眼的深情,直直地望进他的心底。 “嗯,我在。”语意轻柔地应了一声,黎烬也并不出言催促。他比谁都更懂得宁玄意的心结,也自然,会比任何人都更有耐心去等候她的答案:“念念,我一直都会在的。”不管你需不需要,也不管你是否能够看得见,我其实,一直都在的。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定了定心神,宁玄意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现在的宁玄意,身上有着云千雪的影子,还背负着云家和大雍曾经带给她的一切,这样的一个人,你当真确定,是你心里想要的那个人么?” 她并不怀疑黎烬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有一点,从一开始就是双方必须得申明的。她和黎烬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他们两个之间,有着太多太多美好的过去。虽然这也是他们现在能够惺惺相惜的基础,可她需要弄明白,他想娶的,到底是记忆中那个单纯无忧的她,还是而今这个站在他面前却满怀忿恨和仇怨的她。这两者之间的区别是很大的,她不希望,在他们两个承诺在一起之后,再因当初没有严明的误会而生出更多的纠葛来。现在的宁玄意,比千疮百孔好不到哪儿去,她不想耗,也再耗不起了。 “如果不是十分的确定,我会在这个时候跟你开口么?”没有介意她的动作,黎烬只是浅笑着抬手抚上她的发:“念念,无论是从前的你,还是现在的你,对我而言,都没有任何的分别。我想要的,从头至尾就只有你一个罢了。”不是你,纵使倾尽天下又如何?而只要是你,即便地狱深渊,刀山火海,我也能够心甘情愿,怡然不惧。 “就算我带给你的将来,免不了阴谋算计、血雨腥风,你也还是不改此衷么?”一双瑰丽的凤目中有着某种特殊的神采闪烁,宁玄意的嗓音终于是失去了一贯的平静淡然,一如她此刻很有些惶惑的心。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滑到她的脸侧,黎烬的语气笃定极了:“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奉陪到底。”他害怕的,从不是前路的坎坷和黑暗,而是注定就没有她的生活和未来啊。只要她肯在自己身边,那世间最惨烈的修罗场也是天堂啊,他哪里,又会担心这些呢? “这可是你说的。”展颜一笑,宁玄意本就明艳的面容在这一刻浑如绚烂的宝石一般耀眼:“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第九十六章 新夫人 “朱颜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主子和姑娘最近看起来有些怪怪的?”站在廊下遥遥地望着那并肩立于梧桐树下的两人,青葛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之前在灵音寺也是,不过似乎最近更明显了一点。” “嗯?什么意思?”一双素手不见停歇地分拣着筐里的药材,朱颜下意识地也跟着转头望了过去:“哪里奇怪了?”为什么她丝毫都没有看出来呢?难道上一次在灵音寺里还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挠了挠脑袋,青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反正就是怪怪的!”他总觉得,那两个人之间的默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到达了一种非比寻常的程度,合拍到中间再加入任何一个人都感觉碍眼,只要他们简简单单地站在一起,就已然是一幅赏心悦目到了极点的画了。 那并不单单只是以往那种外貌上的相配,而是另一种更深层次的契合。仿佛,那两人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达成了某种共识,进而造成了更大的相互影响,所以最终,才出现了他现在所看见的这个画面。 “难得你还有这么敏锐的小心思,真是不枉费姑娘一直将你带在身边!”笑着摇了摇头,朱颜再度看了那边一眼,才收回了视线继续忙碌:“青葛,我们马上就要有夫人了。” “啊?!”直接被惊得吓掉了手中的一个香囊,青葛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听了:“朱颜姐姐,你说什么?!夫……夫人?主子的……”夫人?他们的主母么?这,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何他连半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你小心点儿!姑娘这两天睡得不安稳,这可是主子特意调的安神药香呢!”眼疾手快地将那个小巧的香囊拾起,朱颜一边拂去上面的落尘,一边忍不住小声数落着:“我好不容易才赶出这么个放置安神香的物件来,你就不能不给添乱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管香囊!”几乎快要跳起来,青葛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哪家的姑娘?她是怎么和主子认识的?为什么突然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天呐,虽然他也想过迟早会有主子夫人这一茬,可是,未免也来得太过突兀了一些吧?他还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呢,这就要赶紧迎接新人了?那姑娘要怎么办?他可不可以,跟主子报备一下,就选择跟着姑娘好了? “……” 完全不明白他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朱颜以一种看傻子的关爱眼神望着满面纠结的青葛许久,临了才幽幽地叹出了声:“我收回刚才对你的评价。你这样的家伙如果都能算得上敏锐的话,那大约母猪都是可以上树的了。”害她还以为这人如今有了长进,至少都开始学会看人了。没成想,真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还哪家的姑娘……也亏他能问得出这种蠢问题来! “朱颜姐姐……”冷不防地被说得有些懵,青葛不由地停了碎碎念,先是目露困惑地看了看跟前的女子,继而又望向了那边的两人,如此反复来回了好几遍,他才终于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说,夫人就是……” “姑娘有耐心带着你进进出出也真是太不容易了。”连连咋舌,朱颜叹着气站起身来:“朽木不可雕也。青葛,你说我是不是该建议主子给姑娘换个小厮呢?毕竟这身份都快要不一样了,未来夫人身边再跟着你这样的人我总感觉不太放心啊。” “未来夫人?谁的夫人?”一个清亮的女声乍然插进话来,那满是好奇与探究的声调在两人背后猝不及防地响起,直令青葛和朱颜在一瞬间便都僵在了原地。他们两个刚刚光顾着说话了,竟然连有人进了栖梧阁都不知道。虽然来人他们都熟悉,也并没有什么大要紧,但若是被主子知晓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深感前途莫测,小命堪忧。 “怎么都不说话了?”一身粉色衣衫的楚予瑶看着就像是未及笄的小姑娘,再配上她纯善的面容、无辜的眼神,让人无论如何都生不起责怪她听人壁角的心来:“是不是黎烬要成婚了?新娘子是谁啊?” 而跟在她身后一起过来的楚予珩闻言,尽管觉得有些不妥,却也还是挑了挑眉,没有出言阻止。说实在的,对于要和黎烬成婚的对象,他的好奇心并不会比自家咋咋呼呼的妹妹来得低。此刻她既然善解人意地帮他开口提问了,他也就免了不少麻烦,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拆楚予瑶的台。 “见过君上,见过公主!”转过身的第一时间就齐齐行礼叩拜,朱颜和青葛深恨自己方才多言。所谓成婚和未来夫人,原本就只是他们私底下揣测和议论的事情罢了,现在倒好,偏生被这身份高得压死人的兄妹俩听见了,还一本正经地摆上台面来问话,倒好像主子和姑娘明日就要拜堂成亲一般,真真是要逼死人了。 “是啊,我打算成婚了,公主殿下准备来喝喜酒么?”大概是这边的动静太大了一些,终于惹得那边的两人留了心,还没等朱颜和青葛想到什么更好的说辞,黎烬和宁玄意就已经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看着这明显是被震惊到了的兄妹两个,黎烬觉得自己的心情好极了:“怎么样,陛下到时候是不是也要来捧个场呢?” “所以这消息是真的喽?”一脸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的表情,楚予瑶也顾不上平素时候对他的忌惮,径直就开口追问:“那你未来夫人到底是谁啊?我们认识么?我真的可以去喝喜酒么?”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全天下最古怪的黎烬居然也要成亲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家的女子,竟能让这么个人也为之心折,她真的迫不及待地想要认识啊。 “予瑶。”有些头疼地阻住自己这个粗枝大叶到了一定程度的妹妹,眼尖的楚予珩已经注意到了某些细节。指了指宁玄意被黎烬牵住的手,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他的新夫人我们不仅认识,而且,朕应该要为他们下旨赐婚才对。” 第九十七章 赐婚 “所以,你刚封了没多久的护国公主不仅没有上朝、没有参政,还很快地就找到了如意郎君准备出嫁了?”懒懒散散地坐在御书房里,楚灏然捧着茶盏,饶有兴致地看着楚予珩在桌案前奋笔疾书。 说来也好玩,自打有了宁玄意这号人物,他入宫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这不,今天一大早的,他人还在花似锦呢,眼前这位的口谕就到了亲王府了。得亏他昨日睡得早,不然这一会儿肯定还在犯困呢,哪还有心思听其他的事情。不过黎烬居然要和宁玄意成一家了……这个消息听起来还真是挺震撼的。 “是啊,朕已经答应给他们赐婚了。”虽然他觉得,那两个人根本也不在意这个,但是,明面上该有的礼数还是半点都不能少的。再怎么着,黎烬于他有义,而宁玄意则于南诏有恩,这种顺水推舟式的人情,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吧,毕竟大家日后还有的是时间去相处。 “不过没上朝也不见得是坏事,至少那些朝臣挺满意她的做法的。”批完最后一本奏章,楚予珩将手中的朱笔搁下,这才端起一边的茶盏喝了口水:“忙了一上午了,到现在才有功夫喘口气,难怪皇叔你当年怎么样都不肯接这个位置了。” 摆了摆手,楚灏然笑得一脸邪气:“什么样的人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我啊,从生下来就跟这座皇宫八字不合,还是离得远点的好。对了,说到上朝,”他顿了一顿,继而坐直了身子,面色也比方才端肃了不少:“宁玄意失踪了那么些天,现在看来都是早有谋划的啊。” 那个女人,应该是早就料到了南诏朝臣不会接纳她,所以才佯装赌气离开,将自己的那一点小女儿心思彻彻底底地展露人前。让朝野上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心生感慨,下意识地就会觉得这个护国公主不仅不居功自傲,而且对人人都向往的权力中心地位还没什么兴趣,从头至尾,压根儿就是他们一群大男人太小人之心了。人都是感性大于理性的动物,这样的想法一经产生,之前所有反对宁玄意上朝议政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对她生出愧疚之意。如此一来,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平息了一场可大可小的风波,还顺带着拉拢了一波人心,即便她日后真有什么过分之举,这些人也再不好意思第一时间跳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位曾经的灵族公主确实是手段了得,即使眼高于顶如自己,面对她这样的人,也只有甘拜下风的份了。 “是啊,表面上看起来是我们在册封上摆了她一道,可她这随机应变的能力也由不得我们不佩服啊。”苦笑着摇了摇头,楚予珩着实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到现在都没有说起,她离宫的那些时日究竟干什么去了。而且,就算底下的人已经将灵渠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单凭这几点,他就已经明白,她其实对自己不知会她就擅作主张的行为还是很介意的。 不过,也当真是记仇的可以了。 啧了一声,提起这事,楚灏然也是郁闷得可以:“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徐恪那小子最初明明是我们的人,怎么才见过一面之后就倒戈向她了呢?”还死鸭子嘴硬地什么都不肯说,偏偏他们还真不能对他怎么样,简直是能把人给活活气死。 他就不明白了,这宁玄意到底有什么连他都没有发现的魅力,居然能把堂堂的牧凉第一公子就这样给拢在了手心?若不是他跟徐恪来往频繁,对这个人的头脑和行事作风都很熟悉的话,他恐怕都要认为传说中的第一公子不过是虚有其名了。否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情来,实在是令人不解到了极点。 “这一次的事,肯定也少不了他的份。”面上的神情显出十分的无奈,楚予珩对此也是有苦说不出:“原本这两人的心计智谋就是一等一的,再加上徐恪在灵渠的势力,想要打探出东西就已经很难了,遑论现在还多了个黎烬!”那家伙,一天到晚神出鬼没,要他现身的时候连个影子都不见,不想看到他的时候就各种添堵碍眼。如果这世上真有命定克星一说,那黎烬和宁玄意这两个人绝对是他毕生的劫数!而且,还是那种说不上好坏的劫数! “那就只能指望他们这一次故意隐瞒的事情无关痛痒了。”耸了耸肩,楚灏然对于这一点倒是不太在意:“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了。宁玄意是个聪明人,她既然能那般开诚布公地跟我们谈条件,那至少在短时间内一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自然不会做出什么对我们不利的事情来。”不然,她岂不是自毁长城?他可不信那样精明的一个女子会干出这么愚蠢的事。风险巨大还害人害己,绝对是笔不划算的买卖,即使她脑子卡壳了,徐恪也不会助纣为虐的。那两个人啊,可是比狐狸还要狡猾呢。 “也是,用人不疑,都到这地步了,再想东想西也于事无补了。”想起自己父皇当年的教导,楚予珩一时之间有些汗颜:“都抛出一个护国公主的尊位了,她怎么着也算是自己人了,以后要做的,无非就是让她再下不了这艘船。”如此,方能彻底地免除后顾之忧。 为什么这句话听着,感觉就像是上了贼船呢? 摩挲着下巴,楚灏然看着眼前皱着眉头的侄子,几乎笑弯了一双眸子:“怀柔政策……陛下是准备用他们两个的婚约来做文章么?” “既然是我南诏护国公主的终身大事,那由朕亲自来操办也就顺理成章了。”以食指轻轻叩着桌面,楚予珩似是想到了什么,当即就露出了一个莫测的笑:“这一场下来,朕就不信你们还有其他的念想!” 第九十八章 亲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各种奇珍异宝、锦绣华缎就好似流水一般地进了栖梧阁。而这中间,不单单有楚予珩的赏赐,更多的,反而是以莫依依为首的后宫女眷的手笔。 宁玄意和黎烬对个中深意心知肚明,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每天该干嘛还干嘛,一点都不受到外界的影响,礼物虽然照单全收,却也不见得多感兴趣的模样。毕竟,这两个人的出身就摆在那儿,从小见得多了,到现在就更加不会放在眼里了,这些身外之物,他们就没有欠缺的时候。 倒是负责迎来送往的大总管青葛,日子开始变得越发不好过了。 “你说这算什么啊,君上一有赏赐下来,整个后宫都跟着来劲了。”一边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一边手脚不停地盘点记账,青葛觉得这差事可比以前在影月山庄的时候还要难做得多。那时候,收不收礼物还要看主子心情呢,忙起来大不了闭门谢客也就是了。哪像现在啊,不但非收不可,还要周到体贴地准备回礼!这几天下来,他都不知道围着栖梧阁的库房转了多少圈了。再照这个样子下去啊,恐怕过一段时间礼物还在,他就不在了。 “君后都这么大手笔了,那些后宫的娘娘们如果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以后还怎么在这深宫内院里呆着呢。”朱颜捧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看着其中数颗圆润饱满的夜明珠,一双秀丽的眼眸中也满是讶然:“这赐婚的旨意还没下来就搞得这般隆重,到真成婚那一日他们都打算送些什么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主子这两天的心情格外不错的缘故,那天的事,他们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处罚。她仍旧还是负责照顾平南王妃的身体,而青葛则是一如既往地忙里忙外。若不是今天叶疏月来寻宁玄意说话,只怕她都无缘得见这传说中宏大无比的送礼场面。连那两间不算太小的库房都堆满了,可想而知,这几天的青葛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谁知道呢!”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青葛感觉自己已然生无可恋:“倒是主子和姑娘,半点都不上心的样子,让我随便看着办。”然而,这哪里是能随便看着办的事儿啊。他家姑娘怎么着也还顶着南诏护国公主的名头,日后,自然也少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要是因为他办事不力,现在就把人给得罪完了,那以后他也只剩以死谢罪的下场了,这可不是他想要的。 大约是跟着跳脱直率的叶疏月久了,朱颜的性子也不再如以往那般沉静。此时的她,望着青葛哭丧着的一张脸,居然还有些幸灾乐祸:“既如此,那大总管你可切莫辜负主子和姑娘对你信任无比的一片心啊。”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朱颜的笑容灿烂如花:“好好干,前途无量呢。” “朱颜姐姐……”眉头越发紧锁,青葛的脸色已经苦到不能再苦了:“哪有你这样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他怎么觉得这皇宫对人的影响那么大呢,明明从前的朱颜不是这个样子的呀。 “居然有这么多东西么,难怪我们的大总管要抱怨到现在了。”一个惊讶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女声冷不丁地自背后响起,惊得青葛下意识地就回头望了过去:“叶姑娘!”还……还有姑娘……完了,她们不是应该在内室叙话么,怎么都跑这里来了? 挺着已经隆起了不少的肚子,叶疏月在宁玄意的搀扶下一步步地朝着这边行来:“最近出门少了些,想着好久没看到你了,又听说你这边热闹得很,所以特意过来瞧瞧。”她自小就是个不喜欢冷清的人,这些年来跟着萧陵巡游在外,倒也没有少疯,反而是有了身孕之后,她不自觉地就开始变得安静和沉稳了起来,着实是有违天性得很。是以,在今天这种有机会出门闲逛的时候,她是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的。尽管库房离正殿的距离一点儿都不近,她也还是扯着宁玄意过来了。 无语望天,青葛简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点什么了。这年头,大家的同情心都少得可怜,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指望才对。 “知道你一定在心里暗暗地骂了我好多回了,这种时候再装乖也没意思了。”小心翼翼地留心着叶疏月脚下的动作,宁玄意连头都懒得抬一下:“我记得昨日有收到过几支上好的野山参吧?一会儿你找出来交给朱颜,关键时候还能拿来给叶姑娘补补身子。”虽然她并不希望有用得上的时候,但女子分娩本就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事,不到那个地步,谁也不敢保证没有意外发生。她要确保的,只是在最坏的情况还能够留有一线生机。毕竟,一路走到今天,她能为他们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 “朱颜说了,我身体很好的,这一胎不会有任何的问题,你放心。”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宽慰,叶疏月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似乎宁玄意比她这个亲娘还要更加担心她腹中的孩子。不过,她也能感受得到,面前这个女子的做法全然是出于真心实意,并无半点其他阴暗的谋算。所以,即便她和宁玄意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她也还是把这个人引为了知己。自从千雪不在以后,她已经孤单了太久太久,难得遇上一个能让她无需半点防备、只要真心相待的,她是无论如何都想好好珍惜的。 “小心无大碍,谨慎一些总不会有错的。”笑着回了一句,宁玄意的心却是不由自主地痛得缩成了一团。 对不起疏月,原谅我在这个时候还是无法将全部的真相告诉你。只是,萧陵已经不在了,这一次,不管怎样,亦不管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一定要留住你和你们的孩子。况且,在这个世上,你还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呢。 “疏月,你想不想,见一个人?” 第九十九章 重逢 虽然她的身体状况确实是已经稳定了下来,然而以宁玄意的个性,怎么着也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上特意让她冒险。是以,当一行人紧密护送着她乘着软轿到达琳琅玉坊之时,叶疏月就明白自己即将要见到的人是有多重要了。 不仅躲开了宫里的耳目,还特意离开了楚予珩的保护。这就意味着,宁玄意要让她见的这个人是不能够在南诏范围之内暴露身份的,而符合这一条件、又是她非见不可的……她基本上,已经可以判断出那人是谁了。 “小月……”甫一踏进后院,在听到那无比熟悉的一声呼唤之时,叶疏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颤了起来:“哥哥,真的……是你么?” “是,是我!小月……”已经快要记不清自己到底有多久再没见过这个妹妹了,隔着几步的距离,就那么不近不远地看着她,叶疏狂甚至连走过去的勇气都没有:“对不起,是哥哥不好,一直都没能照顾你……” 自从千雪和萧隐大婚之后,他在雍都便是意兴阑珊,因为想着帝王之心太过难测,为了保全叶家,他索性自请离京,前往西北边境驻守,还一去就是好几年。期间,他虽然也想念叶疏月,但总念着她出嫁之后有萧陵这个夫君在,应该不需要他太过操心,所以,这么些年来,他们兄妹二人除了书信往来之外,竟是始终都没有见过一面的。 直到不久之前,他在金沙城见到了迫于萧隐严令而来的萧陵,他才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了身孕,还被独自一人扣在了宫中,成为了制约他和萧陵的工具。而他自以为她一直平安无忧的错觉,就在那一刻被彻底地粉碎了。 他们这一群人,无论是千雪、萧陌、萧陵,亦或者是小月和他,都是自出生那一日起便注定要在大雍权力漩涡中心的人。他们,没有一刻能够躲开这样的宿命,也就从来都不会拥有真正的喜乐宁和。可是他,却因着一时的安逸完全忽视了这一点,这才会将自己的亲生妹妹置于那样险恶的环境之中。他根本不敢想象,在那般几欲噬人的窒息环境之中,他的小月,是怎样在身怀有孕还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无助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的。 “哥哥,别这么说,我很好,我一直都过得很好的!”面带笑容地快走几步,叶疏月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一下子就扑进了叶疏狂的怀中:“你来了就好了,哥哥,我好想你!” “小月……”小心地揽住她以免碰到她隆起的腹部,叶疏狂分明能感受到自己襟口的那一丝沁凉:“别哭了,对宝宝不好的。哥哥在这里,乖,别哭了。”只是这么柔声地劝慰着,他自己的眼眶却也不由自主地就红了。 躲在他怀里哭这种事情,叶疏月从四岁以后就再没有做过了。她说,这样看起来太孩子气了,她不能一辈子都躲在哥哥身后,她应该是叶家最硬气、最骄傲的大小姐才是。既是这么说了,后来她也果然都做到了,他这个妹妹啊,其实骨子里是倔强执拗到了极点的,他从不怀疑她的坚强和韧劲。然而现在,她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却让他依稀看到了当年那个四岁小女娃受尽委屈的脸。他的宝贝妹妹,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而他,当初在父亲临终时答应会照顾好妹妹的他,到底又干了些什么呢? “哥哥,你为什么到现在才回来,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见我……”原本还只是低低的啜泣,可一听到他那样低声下气地哄她,叶疏月的泪水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你知道么,在雍都的时候,你和萧陵都不在,我一个人在宫里,真的好担心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她不傻,也不是不清楚萧隐和齐月柔要拿她做什么,只是,当孤身一人处在那样的环境之中,她几乎是无法正常去思考的。如果没有寒枭和萧陌后来的援手,她想,她大概会在栖月宫中疯掉的。即使,那座宫城的主人没有动她一根手指,她或许,也活不到这个孩子降生。 “不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哥哥向你保证。”心痛地像是有人在上面钻了个孔,随着每一次的跳动都不断有鲜血汩汩而出,叶疏狂抚着妹妹的发顶,认真地不能再认真地许下承诺:“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护着你。小月,再相信哥哥一回好不好?”她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以前,也是自己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觉得她只要有萧陵就够了。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了。 “叶姑娘,兄妹相逢是喜事一桩,怎么就哭了呢。”眼看着这两人的情绪都差不多平稳下来了,宁玄意才缓缓上前,微笑着劝了一句:“你还怀着身孕,叶将军的伤势也尚且还在恢复中,太激动了对你们两个都不好,来日方长,不如进屋慢慢说吧。” “嗯。”擦了擦眼泪,叶疏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站直身子,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的脸色很有几分憔悴:“是我鲁莽了,哥哥,你的伤不打紧吧?”说起来她也是快做母亲的人了,竟然还是没能改掉以往冲动的**病,若不是宁玄意提醒,恐怕她还要再啰嗦下去,当真也是粗心到了极点了。 “早就无碍了,多亏了宁姑娘和黎神医出手相救。”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叶疏狂虽然面色有点苍白,但精神看着还是很不错的:“咱们还是进屋坐下来说吧,你的身子要紧,站久了不太好。” “好,都听哥哥的。”冲着宁玄意感激万分地一笑,叶疏月在叶疏狂的搀扶下慢慢地朝屋中走去。她今日走动的不少,又是一路乘着轿子颠过来的,再站下去,也的确是有些吃不消了。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把你的真正身份告诉他么?”从院中的另一角出来,徐恪径直走到宁玄意身边,望着那兄妹俩相携而走的身影,眼神之中的情绪也是极端的复杂。 “他们两个,对我来说不一样,能不告诉,就不告诉了吧。”眯了眯眼,宁玄意幽幽地说出这么一句,可听在徐恪的耳中,却仿佛只是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一样么……” 第一百章 回不来的那个人 “哥哥,金沙城那边究竟出什么事了?为何你好端端地竟然伤重到这般地步?”才在屋中坐下,叶疏月就忍不住开口询问起来。自家兄长的身手之凌厉,当年在云家高手如云的破阵军中,那都是鲜有对手的。即便她并不知晓牧凉和贪狼的阵容是何样的,可要在两军对阵之时将叶疏狂伤到这副模样,那基本就是不可能的。除非是大雍全军覆没,亦或者,是金沙城已然沦陷,否则,她的哥哥绝对不会狼狈至此。 “金沙城么……”因为伤势未愈而显出病态的面容之上流露出十分的沉郁和哀痛,叶疏狂沉吟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出声回答:“牧凉和贪狼虽然来势汹汹,但凭我大雍之精兵强将,也并非不可一战。可是,当最大的敌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就是防不胜防了。”他原以为,像千雪那样的事就已经是让人无法接受的极致了,然而他万万也没有料到,有一天,在他最为熟悉的西北地境之内,居然也会出现同样的情况。 没有死在对敌的战场之上,却在后方毫无防备地被自己人捅刀……这大概,是一个军人最不能忍受的结局了吧? “西北大军中有内鬼?!”从小也是跟着叶疏狂和云千雪在军中长大的,叶疏月对战事并非全无了解,此时听到这么一句,就已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可是,怎么会呢?西北大军是你的治下啊,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刻出了内鬼?” 叶疏狂的治军能力,连当年戎马半生的云相都是屡屡夸赞过的。他带出来的兵,不说以一敌十,骁勇善战,单论忠心这一点,是完全不用怀疑的。所以,哪怕是他亲口说了这么个事实,叶疏月也不敢相信,在他的军中会有内奸的存在,甚至,还将他迫害到了差点死在金沙城的地步。方才,她可是听见了的,他的伤势都已经劳动黎烬出手了,这就说明,他当时遭遇的处境,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酷得多。又或许,他所说的,远远不止内奸这一个因素。 “我们大雍的皇帝陛下变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叶疏狂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他派了广平侯杨益来做监军,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我们的手平定边塞之乱,而后,就将我们一网打尽,以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早在他将我扣在宫中为质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跟着叹了一声,叶疏月的眉宇之间还是难掩哀色:“自从千雪和云伯伯家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如今的大雍陛下,已经再不是我们当年所认识的那个二皇子了。”说着,她秀美容颜之上的愁怨更甚,却是一种记挂到了骨子里的思念:“也不知道萧陵怎么样了,他会不会,也中了一样的圈套,伤得很重呢?” 在来的路上,宁玄意就跟她说过了,因为战事的关系,西北边塞的风声很紧,即便他们派了很多人前去查看,也并没能探听到有关萧陵的任何消息。不过,在这种特殊时刻,没有消息就算是好消息了,不然的话,以他一国王爷的身份,一旦有噩耗传出,那是无论如何都封锁不了的。既然都没有,那就说明,他还好好地存在着,只是这样,对她来说也就够了。 下意识地怔了一怔,叶疏狂看着妹妹盛满期待的双眼,看着她抬手轻抚腹部时不由自主流露而出的温柔笑意,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却无端地令他难受的鼻翼发酸,心口发颤,直恨不得能呕出两口血来才能变得痛快一些。 张六娘在他醒过来的当天就自杀以殉旧主了,而他,也是从那个女人的口中,才得知了萧陵的最后结局。然而这样残酷到极点的实情,他要怎么才能告诉自己的妹妹呢?他又如何忍心、如何能够,在她怀着身孕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抹灭她全部的希望和生存的勇气呢?他不能做,也根本,就办不到啊。 萧陵,他视为兄弟的萧陵,就那样,抛下了所有、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荒凉的西北戈壁。他不明白,为何上天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折磨人,明明孑然一身的是他呀,那天被围攻的伤得更重的也是他呀!他才是那个了无牵挂可以毫不犹豫去死的人!为什么,偏偏被救的是他,而不是萧陵呢?那个家伙,才应该是活下去的啊。而他,他算什么呢……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还在痛啊?”隐约感受到面前之人的情绪波动,叶疏月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继而一脸担忧地看向叶疏狂:“要不要让朱颜来看一下,她的医术也很高明的,我的身体一直都是托她在照料的。” “没事,哥哥没事。”还不能,让她在这个时候救知道这一切。叶疏狂比谁都更加清楚这个道理,所以他很快地就整理好了自己的状态:“放心吧,萧陵也是在军中摸爬滚打惯了的人,又自小在宫中长大,看惯了尔虞我诈,以杨益的手段,未必会是他的对手的。而且,”他顿了一顿,抬头对上叶疏月的眼,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为自然坦荡:“再怎么样,他也是萧隐的亲弟弟,那个人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会随意出手的。” “嗯,我相信哥哥。”握住他的手,叶疏月笑得很灿烂,那样有温度的笑,是宁玄意这一阵子都没有瞧见过的,以致于她不自觉地就愣在了门口,而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屋来:“我和宝宝,会一起等他回来的,到时候,哥哥你要帮我好好数落他!怎么可以把我们丢下这么久呢,一点都不像个要做父亲的人啊。” “好,等他回来,哥哥替你好好教训他。”回了一个同样的笑,宁玄意却觉得,叶疏狂已经泪流满面了。 回来,等他回来……她转过头去,视线一片模糊。那个人,当真还回得来么? 第一百零一章 劝说与拉拢 “这些天来,真是多谢你了。”好不容易哄得叶疏月去小睡了一会儿,叶疏狂一脸诚挚地邀了宁玄意在后院散步,而徐恪这么有眼力见的人,自然是早早地就退了出去准备晚餐。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大帮子人压根儿就是把他这琳琅玉坊当作是集会的大本营了,他这地主啊,是不做也得做了,那相较之下,当然还是知情达物一些更好。 “先是不计自身安危地收留了小月,而后又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金沙城救我。”想着这段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叶疏狂只觉得心中感慨得很:“宁姑娘,虽然我并不知晓你的目的为何,但这份情我领了。日后,但凡你有所驱使,叶疏狂必定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小月和萧陵那未出世的孩子,对现在的他来说,是比世上任何人或事都要更加珍贵的。宁玄意既救了他们,那便是要了他的命又有何妨?他早已不在乎是否被人给利用了,只要能保得住自己的亲人,他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以牺牲的。 “能让大雍堂堂的抚远将军欠我一个人情,这一笔买卖还当真是划算呢。”笑得一脸市侩和狡黠,难得宁玄意那副精致的面容还能一如既往的惑人而不显出半点世俗来:“叶将军随口就许下这样的承诺,难道不怕我狮子大开口,改日就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么?” 她可不记得,以往的叶疏狂有这么好说话。即使有恩必报是他一贯的做人准则,可眼下这番,答应的也未免太爽快了一些。现在的自己在他眼中可不是云千雪,一个别有用心的陌生女子罢了,他怎可能如此轻易就卸下所有心防呢?也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宁姑娘玩笑了。”面上的神情隐隐带出苦涩的意味,叶疏狂半垂了眸子,并没有看她:“如今的我,不过是个无国无家、遍体鳞伤的沦落之人而已,再不是什么大雍的将军了。便是姑娘你想要让我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恐怕叶疏狂也是力不从心。从这般角度来看,我这个诺言分文不值,倒是辜负姑娘出手相救的这一番恩德了。” 离开了大雍,脱下了那个身份,他如今,又还能算得了什么呢?并不是他要妄自菲薄,但有黎烬那样的招牌摆在那里,宁玄意要怎样的人找不到,又何苦,要招揽他这么一个只剩下身手还不错的人呢?所以,该说的丑话他都要说在前面,也省得之后给彼此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国无家的沦落之人……”低低地轻喃出声,宁玄意满面的若有所思:“原来,你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似是沉吟了一会儿,她抬头凝视着叶疏狂良久,这才缓缓地,开口问了一句:“既然主君无德,属国无归,那为什么,不另觅佳处呢?” “你……你的意思是……”没有料到如此重大的事情在这个女子口中竟如信手拈来一般随意散漫,叶疏狂猛地转眼看向她,却冷不防被她黑眸中那一缕幽深的哀痛给刺中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神,他的嗓音变得沉郁而喑哑,仿佛这一切在他心头都是重逾千斤,单单是把它们讲出来,就已经要耗尽他毕生的气力了:“宁姑娘……对不起,我办不到的。” 大雍于他,是生他育他之地,是他自懂事以来就发誓要守护一辈子的地方。无论现在怎样,可那里,曾经有他的亲人和朋友,更曾经,是他的家。纵然那里的人伤他千遍万遍,又叫他如何能够反戈一击,亲手去毁掉那片他们叶家曾祖祖辈辈为之浴血、为之杀戮的土地呢?他不是圣人,没有普济天下的大爱,他只是个军人,有的,亦只是一腔火热的赤诚之血,说他头脑简单也好,说他心慈手软也罢,他真的,做不到就这么放弃大雍。 “我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案。”那带着深切伤痛的目光似乎从未出现过一般,宁玄意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轻松而自然至极:“萧陌说得不错,你啊,就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要劝服你,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唰地转过头来,叶疏狂望着跟前的女子,一脸的难以置信:“萧陌?你说萧陌?你认识他?” “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回答的不带半分犹豫:“如果不是认识他,你以为,我为何无缘无故地就会收留你妹妹?我虽然有这么个护国公主的身份,但毕竟也是个外来人,救下你们,远比你想象的风险要更大。” “所以你方才说的话……”都是假的了? 叶疏狂有些无语,他还是第一次碰上个这么莫名其妙的角色。如果是萧陌的朋友,那就直说好了啊,干嘛要扯这些个有的没的,害他都在考虑之后是不是要以死相谢以求她好好护住小月了。闹了这么半天,也不知道是图的什么。 “也不全是假的。”丝毫不介意他想要大翻白眼的古怪表情,宁玄意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在乱世之中求生存,自是希望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我可以因着萧陌的关系救下你们,但这也并不妨碍我想要劝说你归到这边来啊。萧陌是萧陌,你是你,他的答案我一早就知道了,可你的答案,我还没有拿到。” “你到底想要什么?”听她的口气,竟是一早就将萧陌拢到她的身边了。叶疏狂对于自己得到的这个认知颇有些难以置信。萧陌啊,那个人可是冷峻执拗到了极点的萧陌啊,普天之下,能动摇他心意的人,大约早早就都不在了吧?为什么这个宁玄意可以说动他呢?而且,在有了萧陌之后还要让他也心甘情愿地归入麾下,她所谋的,未免也太恐怖了一些。他有些猜不到,这个女子究竟要做什么了。 “如果我说,我要这天机大陆的历史重写呢?”迎向傍晚的夕照,宁玄意的背影在那层温柔的橘金色光芒中显得瑰丽华美,令人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亵渎之心:“叶疏狂,大雍已不再是你心中的那片乐土了。破而后立,才有一线生机,好好想想吧。” 第一百零二章 决断 “重写天机大陆的历史……”叶疏狂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样不可一世而又野心勃勃的一句话自一个女子口中吐出。 不是颠覆一个国家,改换一个朝代,而是,要将整个大陆的势力都重新洗过。上一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似乎,已经是百年以前了。天机大陆的政治格局由来已久,各方势力盘踞对峙也远非一朝一夕,要打破而今的局面谈何容易!宁玄意她,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底牌,居然敢放出如此狠话来? “怎么,觉得很不可思议么?”拎着一小坛酒自九曲回廊中转出,徐恪把这一番低语听得清清楚楚,显然是注意他好一会儿了:“若不是你重伤方愈,不宜饮酒,今日这一遭,无论如何都要跟你喝个痛快。”大雍的抚远将军,也算是他神交已久的人物了,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当浮一大白。 笑了笑,叶疏狂倒是对他也挺有好感的:“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必定跟徐兄一醉方休。只是……”他还在想着方才扰乱了自己心绪的那个问题:“徐兄当真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做出那样一番丰功伟绩?” 他不明白,为何牧凉公子也会心甘情愿地牵扯进来,以这个人的身份地位,几乎是干什么都可以了,冒这么大的风险又是图的哪般?而且,他看得出来,徐恪是以宁玄意马首是瞻的,这两个人的关系,在不经意间就有了从属之分。如果单单凭借宁玄意身后的黎烬,似乎,还不足以产生这样的效果吧?一定是这个女子本身就有着能让徐恪折服的地方,否则,这些都未免太牵强了。 “这世上的事,都要做了才知道。”直接就着坛口猛灌了一通,徐恪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于随意的慵懒中透出几许显而易见的愉悦:“我只知道,她是宁玄意,而我愿意陪她赌上这一场,这就够了。”虽然不清楚她为何不想让叶疏狂兄妹知晓其灵族后人的身份,但只要是答应了她的,自己就绝不会食言,包括眼前之人在内。他既说过要帮她收服,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妥妥拿下的。 “如果输了呢?”全没想到堂堂牧凉丞相家的公子居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叶疏狂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如果这一场筹谋最终满盘皆输,你或许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你还确定要赌么?更何况,”他顿了顿,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大雍所在的那个方向:“她要对付的,不是一方势力或者几个诸侯,她的目标,还有你的属国、你的故土,她的对手,有你的亲人和朋友……就算是这样,你也一点都不会顾及么?” “早在我远离牧凉的时候,那里的一切就都不在我眼中了。”抬手拭去嘴角的酒渍,徐恪的眼神在顷刻之间就冷了下来:“与之为敌,固然不是我所愿,之后若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能保全的,我也会尽力保全。至于身家性命……”他淡淡一笑,恍惚间犹如皎洁月光下摇曳的花影,魅惑而妖娆:“士为知己者死,她既已是我选定之人,那不管前路如何,我必然是要追随到底的。”谁让这世间千般好,偏偏就只有这一个宁玄意是让他挂心的呢?所以,顾及什么的,在他这里,压根儿就不是问题。 “徐兄,你……”没料到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会决绝至此,叶疏狂一时之间倒有些汗颜了。好歹他也是征战一方、往来杀伐的军中将士,可偏偏在这件事上,还不如一个舞文弄墨的才子来得果敢坚毅。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只怕也会觉得自己是坠了叶家先祖的威名吧? 拍了拍他的肩膀,徐恪的笑容更加自若:“你我二人的境况不可同日而语,你也不必太勉强自己了。这些日子,还是安心将养着吧,待你伤好之后,我会安排你离开的。” 离开……离开之后他又能去哪儿呢?一时之间,叶疏狂的心底尽是茫然。 而在两处人心皆是纷乱不堪的时候,萧陌已经带着五千禁军来到了金沙城。 望着依旧紧闭的城门,一身黑色甲胄的男子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他的兄弟将命都留在了这里,可有些该死的人却依然在做着一些该死的事。 广平侯杨益……哼,他的好日子,是注定要到头了。 “城中看起来颇为宁静,难道牧凉和贪狼竟是始终都按兵不动么?”乔装成副将的寒枭也投以同样的目光,可所思所想却与萧陌完全不同:“他们的消息不会那么闭塞,何以连这么好的时机都不把握?”两个最忌惮的人都不在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监军守着一座孤城罢了,这么大块肥肉,那虎视眈眈的两国绝不应该会错过。诡异,眼前的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对劲。”夹杂着点点黄沙的罡风漫卷而来,在拂过面颊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丝极度不祥的气息。萧陌鼻翼微动,眼神却是在瞬间就冷沉了下来:“城中出事了。”空气中,隐约浮动着一股腐臭的味道,虽然十分的浅淡,还不足以吸引人的注意,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点了点头,寒枭显然也是有所察觉。在军中服役多年,之后更是出任了皇家御用暗卫一般的大统领一职,对于危险的直觉,几乎已经深深地融入了他的血脉之中,成为了某种本能。即便萧陌不说,他也明白今日之事是必定不会简单了的。 边塞之城,或许可以满目疮痍,遍地血腥,可这种死寂一般的腐朽却是极其不正常的。没有半点声响,也没有任何一分活动的迹象,哪怕此刻的城池静谧如初,他也是能够肯定,在他们日夜兼程赶来的这段时间里,金沙城已然出现了变故。 “所有人原地休整!”沉声下令,萧陌转头看向了同样面色不善的寒枭:“我们两个,进城一探! 第一百零三章 城中异状 作为西北边陲之重镇,金沙城自古以来也算是城高墙厚,好在萧陌二人皆是身手高绝之辈,稍加小心之后便是悄无声息地潜了进去。时已入夜,然而高耸的城楼之上却连一星半点的火光都不曾闪现,这般情景,一看之下简直反常地让人心头发毛。 “都死了。”快速地搜寻了一遍几个塔楼的哨所,寒枭低哑的嗓音透着极度的寒意:“遍身血污死状蹊跷,看起来倒像是中毒身亡的。” “嗯,外面值夜的军士也是一样。”皱紧了眉头,萧陌的神情显出几分凝重。且不说是何种奇毒,居然能让人的死状如此之可怖,单论现今所见的情形,就没有一丝一毫是正常的。 自古以来,城防就是重中之重,何况是在此时的金沙城。可偏偏现在,这么多岗哨死在这里无人问津,更连收尸掩埋的痕迹都没有,也就是说,城里一定是出了更大的事情了。大到再没有人能顾及城防,大到,这座城池是否会被人攻克也再不重要了。 “去城主府看看。”对视了一眼,两道黑衣身影再度没入了暗夜之中。在朦胧的月光下几如鬼魅,一路风驰电掣地直朝城主府而去。 “韦副将,王爷到现在还没回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按照指示在隐蔽处安营扎寨完毕,几轮巡视下来还是不见得主帅回归,禁军的一位统领不由得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城里到底是怎么个状况,王爷可只带了一个人去,这万一发生点什么……” “管好自己的嘴!”冷冷地撇过一个眼神,通身凛冽气质和萧陌如出一辙的韦副将连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主帅不在便胡言乱语,动摇军心这等大罪真要压将下来,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他是萧陌的亲信扈从了,随军多年,他比谁都清楚这位王爷的行事作风。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萧陌是绝不会轻易涉险的,再者,他还特意带上了寒枭。有那个人在,便是再凶险的场面,他们两个也足以应付的过来了吧? “这……末将并没有这个意思……”没想到随口的一句询问就惹来了这么大一顶帽子,禁军统领的面孔瞬间就失去了血色:“末将也只是放心不下……” 抬手止住他的告罪之辞,韦副将低叹一声,却也没有要诘责下去的意思:“王爷自有分寸,你我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了,其余诸事莫论。” 下意识地长出了一口气,禁军统领连连称是,正要躬身退下的当口,却见不远处昏暗的月色下闪出两道人影,随即就是心头一喜:“王爷回来了!” “王爷。”大步迎上前去,见得这两人平安归来,韦副将只觉得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您没事吧?” “本王无事。”一身黑衣的萧陌于微弱的火把光亮中现出身形来:“韦正,传令下去,将营地撤到十里开外。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接近金沙城。” “王爷,您这……这是……”没想到望眼欲穿等来的主帅甫一开口就是这样匪夷所思的命令,韦副将和禁军统领都不由地愣了一下。前者倒还好,或者是早已习惯了类似的节奏,仅仅在极短地犹豫了一下之后就径自应声去办事了。而后者,则是满脸的茫然与困惑,显见得是不知道眼下演的是哪一出了。 “城中有变,似是瘟疫之兆。”简短地解释了一句,寒枭紧跟着萧陌就朝主营的方向行去:“找一小队身手好的去刺探一下贪狼和牧凉那边的动静,有任何消息都及时来报。” “是!”面色一肃,禁军统领也是转身疾走。如果金沙城中真的有瘟疫蔓延,那这次的事情可就严重的有些过分了呀。 “我们此行只带了几位军医,怕是不太好办了。”看着骤然忙碌起来的营地,寒枭站在萧陌身后,语意沉沉:“若真是瘟疫,让他们进去查看无异于送死。”那满身脓血、肿胀腐烂的模样,单是看着就不同于寻常的疫症。更何况,金沙城里大夫也不少,可最终还是成了一座死城…… 目光沉凝地望着金沙城的方向,萧陌背负双手,也是深感为难:“如果都不去那就更难确诊了。我们奉命而来,总不能就这样放任金沙城不管吧?” 不明不白就死了一城的人,而且个个形容可怖,惨不忍睹,要说这东西不会传染蔓延,连他都不相信。除非他们能彻底放弃这一座城池,否则,必然是要进去处理的。 “要是小姐在就好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寒枭却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云千雪于医药一道的造诣在当年的破阵军中也是出了名的,不说治病救人,至少这认症识毒的本事便连宫中的太医都要逊色三分。若她在场,恐怕就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她若在,自然也少不了那个人,只怕都能药到病除了。”微一愣怔,旋即想到了而今陪在她身边的黎烬,萧陌不禁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好了,先把这边的情况报回雍都吧,等刺探消息的队伍回来,应该多少会有些端倪的。” 他隐约有一种直觉,此次金沙城之事,贪狼和牧凉两国或许也脱不了关系。不然,这般大的动静,这么合适的机会,他们为何始终无动于衷呢? “嗯。”正色地点了点头,寒枭大约也知道萧陌心中所想,一时之间,也是陷入了沉思。 自古以来,征战杀伐大多不会殃及平民百姓,因为那并不利于平定之后的统治。屠城已然是会被后世唾弃万载的罪名了,遑论是用诡计灭城?如果那两方真是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那日后的局面就很难料了,可能,会有更大的变数也说不定。他们,还是需要早做准备啊。 就在萧陌还千方百计地进行着各种查探之时,一封内容详尽的情报已经到了灵渠黎烬的手中。 第一百零四章 噬血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到得最后,连黎烬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阴了一张脸,反手就将那东西给扣在了桌案之上。 “怎么了?”他的动静不大,但对于在一旁看书的宁玄意来说,却已经足够引起注意了:“是出什么事了么?” “是金沙城的消息。”抬手按压着眉心的位置,黎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沉着声继续往下说:“贪狼族在城中的饮用水里投放了大剂量的‘噬血’,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一座死城了。” 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书,宁玄意脸上的清浅笑意在这一刻尽数转化成了无穷的怒火:“他们怎么敢?!‘噬血’不是贪狼的禁药么,为何时隔多年还会启用?别人不知道,苍彧难道也糊涂了不成,居然会纵容手下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和一般的小游牧民族不一样,贪狼族渊源已久,且自来就以巫药和蛊毒为长,其中的某些阴诡手段使得他们在草原上很是横行了一段时间,直到灵族开始出面干预。那时候的后者,尚还在鼎盛时期,地位超脱,悠然世外,被天机大陆各国当作神明一般供奉尊崇,也因此受到周遭饱经迫害的小国请托,以雷霆之势遏止了贪狼进一步扩张的野心,并迫使其销毁了族中绝大部分阴邪狠毒的巫蛊典籍。而这所谓的噬血,则正是其中最臭名昭著的。 “噬血一出,百里之内,生机尽灭。”当年出面应对贪狼的,正是黎氏的先人,所以黎烬对于这些东西的了解也远非常人可及:“虽说它的传染性并没有瘟疫那么厉害,可积少成多的话,也难保不会继续蔓延开来。”眼下的金沙城正是堆尸如山,萧陌如果要插手这件事的话,那就不是一般的危险了。 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宁玄意略略思忖了一会儿,这才开口问道:“有解么?”她依稀记得,即便是当年的黎氏祭司,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解去这噬血之毒。 “没有,但可以试试。”单手摩挲着下巴,过了半晌,黎烬才缓缓地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 噬血并不是寻常之物,而是融合了贪狼一族的巫蛊之术,非蛊非毒非咒,却又兼而有之,十分的棘手,否则当年灵族也不会执意要将其毁去。他已经算是黎氏一脉中最具天赋之人了,所以早年也曾被族中长辈殷切期盼着接触过噬血,可钻研多年也不过尔尔。仅仅只是有把握不被感染而已,想要彻底解除,他自认还没有十足的信心。 “那金沙城这一趟,可就真正是龙潭虎穴了。”面上的冷怒之色渐渐沉积,宁玄意随手将书抛开,当下便是站起了身来:“我要去一趟贪狼,跟苍彧当面谈一谈。” “你要去贪狼部族?”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般,楚予珩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不知道面前之人为何会突然想了这么一出:“好端端的,去那儿做什么?”那个在草原上横行惯了的大家伙,可从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也不知宁玄意这一次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我记得我承诺过,要让你成为天机大陆上的千古一帝。”眉眼沉静地看向他,宁玄意的表情很淡:“你是觉得我在说笑还是压根儿就不相信我能办到?” “照你的意思,现在是合适的时机了?”心头忍不住地狠狠一跳,楚予珩下意识地稳住自己的嗓音:“你要从贪狼开始?”这个目标,会不会也挑的太大了一点? “攘外必先安内,你南诏国内既已肃清,修养了这么些时候,也该朝外动一动了。”仿佛全然不察自己这话给人带来了多大的震动,宁玄意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缓:“虽说贪狼势大,可其内部也并非是铁板一块,要将之撬动其实不难。” 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不知为何,楚予珩总觉得这件事情并没有她说起来的这么简单。不过,既然已经将宁玄意和黎烬彻底地归入了自己的麾下,那他再多疑多思也就不合适了。因此,只是稍稍顿了一会儿,他就开口应了一句:“那好吧,需要我做什么,你直说便是。” 他可不认为眼前这个女子会忽然之间就转了性,还特意跑来跟自己交代一下行踪。如果不是需要他提供什么帮助,或者应下什么条件,她应该早早地就悄无声息地出了南诏国境,而不是到现在还站在他跟前,满怀耐心地跟他解释上这么多。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毫不吝啬地给予自己的赞赏,宁玄意显然也不打算跟楚予珩客气:“此行我会带上徐恪,另外,还需要你给我一道手谕。” “内容呢?”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楚予珩也不磨叽,一手摊开谕旨,一手提笔就准备写:“你要多少黑羽军?”既然她有意拿下贪狼,那调动军队的权力就是必不可少的。黑羽军是南诏国内最精锐的兵力,用来对付这个场面,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我这么一个外来的异姓公主,三两句话就要拿走你的黑羽军……啧啧……”宁玄意连连摇头:“这可不好,就算护国公没有意见,其他朝臣的唾沫星子也足够淹死我了。不要不要,我只要能调动附近州府的常驻军就可以了。” “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楚予珩正待落下的紫毫霎时就顿了一下,一点墨水溅落在宣纸之上,瞬间就晕开了模糊的一团:“可是,贪狼部族附近州府的兵力极其的有限啊。”而且战斗力跟黑羽军是完全不能够相提并论的,要这些人,用处似乎不大呀。 “偌大的一个南诏,莫非只有黑羽军是可用的么?”意味深长地看了楚予珩一眼,宁玄意起身便走:“青州、永州的常驻军归我调派,明日辰时就出发。” 近乎愕然地看着那个来去匆匆的身影,楚予珩愣了好一会儿才无奈地摇了摇头,继而开始奋笔疾书。他怎么觉得自己这个君上当得有些窝囊呢,居然就这么轻易地被人给使唤了。 “不过,说得也对,南诏可不止是有黑羽军呢……”低声喃喃了一句,他倒是明白宁玄意的意思:“如果是她的话,大概能有惊喜吧。” 第一百零五章 天狼城 翌日,时值晌午,距离灵渠百里开外的一条山间小道上,一队商旅正缓缓而行。打头的,是一个青衣少年和一个五大三粗的高个汉子,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一辆造型古朴的马车以及几辆满载着木箱的货车,周边还有十余个精壮男子骑马护卫。看起来整体规模并不是很大,但却透着一股子整肃的味道,似乎是某个大户人家特意训练出来的商队,这声势和派头是一点都不弱的。 “我说,你要离开灵渠去那个地方,好歹也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啊。这突如其来的,我还以为你决意逃婚要跟我私奔了呢。”一身简单的墨色衣衫将男子浓艳五官的丽色稍稍敛去了几分,虽不如以往那般出彩到夺人眼球,但依然神秘高贵,望之心折。直让人怀疑刚刚那轻佻至极的话语是否出自他口。 单手撩了一角的车帘向外观瞧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显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你见过要私奔的人还带着未婚夫君的下属么?”事出突然,她走这一趟也算不得是计划周全,哪里还有提前告知的时间。若不然,她也不需要特意带上徐恪以策万全了。 “殿下还真是连一点幻想的余地都不留给我啊。”啧啧出声,对于未婚夫君这四个字,徐恪倒好似真的有些在意:“能令你这么行色匆匆,想来也是事关重大,黎烬怎么会不跟来的?”反倒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虽然直觉告诉他此行的危险程度是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之外的。 “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他去办了。”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宁玄意转头就对上了徐恪灼灼的眼,当即就忍不住浅笑出声:“人说牧凉公子是人中龙凤,才智无双,现在看来,连耐性都是一等一的。跟我出城这么久,居然都不问问我到底打算做些什么吗?” “总之你不会卖了我就是了。”回以同样的一个笑容,经过叶疏狂的事情,徐恪发现眼前的女子似乎对自己亲近了不少,这可绝对是个好兆头:“只要我们站在同一边,刀山火海闯一闯也无妨啊。” “你可是我的财神爷,让你去闯刀山火海岂不是大材小用?”语带调侃地回了一句,宁玄意的眼神飘得有些远:“我们去会一会苍彧,如果有机会,那就直接把贪狼拿下。” 闻言,徐恪不由惊愕出声:“你的胃口还真不小,居然第一个就想拿贪狼开刀……这可是块硬骨头啊,你确定要先动它?”还是说,金沙城的事,已经彻底惹怒她了? “再硬的骨头也总有下口的地方,我们能挑对就行了。”眸光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宁玄意却没有了解释下去的意思:“加快速度吧,先到天狼城,届时自有分晓。” 贪狼部族虽是草原上最强大的游牧民族,可要在偌大的天机大陆上拥有一席之地,没有固定的势力据点是绝对不行的。因此,早在这个部族建立之初,第一代狼主就将王帐设在了天狼城,至此以后,经过数代更迭,如今的天狼城已与其他国家的都城无异。不过,草原凶狼的野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抹灭的,和雍都、灵渠的大气热烈不同,天狼城的氛围原始而狂野,一如草原上的儿女,血液里都流淌着悍勇与无惧,纵然是在遍地的繁华中,也能感受到它独特的魅力。 “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看着来往马背之上穿着随意暴露的青年男女,徐恪忍不住啧啧称奇:“除了南诏,怕也只有这里的民风最为开化了。”换作是在牧凉,女子如此张扬地抛头露面,肯定免不了要被诟病。他很少来这一带,却也耳闻这里女子的大胆泼辣,与之相比,楚予瑶那种,充其量也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罢了。 “可惜,不管在大雍还是牧凉,这里对他们来说,只是野蛮和落后的象征。”目光沉静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宁玄意抬手敲了敲车壁:“去天香楼。” 众所周知,天狼城有三绝,一是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二是闻香即醉的炙焰烈酒,而第三,则是天香楼的美人夜倾城。 谁也不知道这个容色绝艳的女子是从何时出现在天香楼的,可是自打她来了以后,天香楼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妓馆一跃而成为了天狼城里最火爆的销金窟。就连那声名远扬的炙焰酒,也是出自于她之手,除了天香楼,这天底下是再没有地方喝去的。是以,哪怕夜倾城只是个身份低微的风尘女子,她的裙下之臣,也依然囊括了贪狼的一众王公贵族。而其中,最为显赫尊贵的,自然要数如今的贪狼族长、正值而立之年的狼主苍彧。 想要在天狼城里毫无阻碍地接近苍彧,去天香楼找夜倾城显然是最便捷的途径。 深谙此道的徐恪对于这个办法是没有一点异议的,然而宁玄意过于轻车熟路的姿态却令得他下意识地就挑高了眉头。尽管贪狼的女子行事不拘一格,可在大白天就明目张胆地逛花楼,也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些。亏得她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在包间里听着外面议论纷纷,简直是把张狂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夜倾城居然也是你们的人,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身处的这个厢房,徐恪舒展了一下四肢,眉目之间尽是慵懒之色:“手脚比我这个做生意的人还伸得长,早知道就第一时间攀上你们这根高枝了,还理会楚家人干什么。” 他可是眼尖地注意到青葛在进城的时候就开溜了,想必是一早就过来疏通安排了。否则,单凭天香楼入夜才正式接客的惯例,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郑而重之地迎一个陌生女子进来呢?更何况,眼前这个包间的规格,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接待达官贵人的,若宁玄意和夜倾城没有丝毫牵扯,哪会一上来就这般殷勤!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既然事情如此反常,那就唯有这一个原因可以解释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夜倾城 “说得跟着楚家人你吃了多大的亏一样。”端着茶盏轻嗅了嗅茶香,宁玄意半垂了眼睑,一脸的漫不经心:“而且,这一回你可说错了。夜倾城是黎烬的人,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句话的与众不同,徐恪晃了晃手里的白瓷杯,忽然就笑了:“我怎么觉着你是吃醋了呢?” 这可太少见了,宁玄意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而吃醋……这是不是意味着,黎烬在她心里还是很不一样的? “吃醋?”语带讶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眼,宁玄意只是摇头:“炙焰是我母后一手酿造出来的,除了她,这世上本该再无人会此技艺。”除非,是酒方落到了夜倾城手里,而那个女人唯一能够获取的途径,却只有通过黎烬。 “灵族王后?”没有想到自己的调侃竟会勾出一段过往,徐恪下意识地就整肃了神情:“所以,是黎烬教给她的?” 想来也不太可能吧?明知道炙焰对于宁玄意的意义有多么不同,却还是为了扩展势力就将其随意拿出交予旁人……连他都干不出这样的事情,黎烬又怎么会对自己深爱的女子如斯残忍? “他不会的。”半分迟疑也没有地就接过了话头,女子原本流光溢彩的一双凤眸在此刻恍若暗夜下的天幕,深沉得叫人心悸:“所以,这个夜倾城不简单。”很不简单。 “你还真是信任他。”撇了撇嘴,徐恪倒是对这番维护十分的不以为然:“不过这个夜倾城么……”耳畔捕捉到了房间之外的一点微小动静,他适时地收了声,顺带着就抬手抿了口茶水,咽下了所有到嘴边的话。 下一刻,厢房之外就传来了细细的叩击之声:“小女子夜倾城,请见贵客。” “进来吧。”淡淡一笑,宁玄意望着推门而入的白衣女子,一时之间,面上的神情很是莫测。 “嗯?”挑了挑眉,徐恪认真端详着眼前这副算得上是国色天香的容颜,却是轻笑出了声:“原来夜姑娘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也难怪让得一代狼主都流连忘返了。” 他并未见过夜倾城,可这张如画的脸,他却是似曾相识的。很久以前,早在牧凉败于云家破阵军之手时,他曾在两国的议和大会上遥遥见过云家那位主帅一眼。 天机大陆唯一的女将军,大雍守护神一样存在的女子,亦是大雍后来的一国之母,云千雪。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夜倾城,长相居然有三分肖似云千雪。不得不说,这世间的事往往都太过巧合了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倒是能理解黎烬对于那炙焰烈酒的态度了。 “这位公子过奖了。”尚且琢磨不透徐恪的身份,夜倾城也只是虚应了一声就径自转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宁玄意:“主子告知过您要来,却没想到来得这般快,还请您恕倾城失迎之罪。” 看着她盈盈下拜,那张熟悉的面容在视线里一晃而过,宁玄意的嘴角却是慢慢上扬:“能以一己之力将这天香楼经营得如此声势浩大,倾城你居功甚伟。我若因此就责怪你,怕是要落得个狭隘之名吧?”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夜倾城似乎惶恐极了,连带着娇弱的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颤:“倾城万万没有这个意思!还望姑娘您明察!” “夜姑娘这是怎么了,玄意不过是夸了你一句,怎得就吓成了这般?”单手托着下巴,徐恪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快起来吧,地上凉,若是跪久了伤了身,怕是黎烬也要责怪玄意了。” 跟着进门的青葛闻言,几乎是费了吃奶的力气才勉强让自己忍住不笑出来。 这个牧凉第一公子,促狭起来简直比自家主子还要过分。瞧这几句话说得多么好听!可实际上呢,根本就是在直言夜倾城挑拨那两个人的关系嘛。好在他也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女人,能够这么一致对外,不得不说,听起来还挺爽快的。 “姑娘……”一双秋水眸子盈然欲泣,夜倾城只是抬头看向宁玄意,小模样十足的委屈。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个陌生的男子,明明生着那样绝佳的一张脸,一开口却是连半分余地都不肯给她,实在是恶毒到了极点。偏生他能直呼主子和宁玄意的名字,想来双方的关系也不差,轻易是绝对不可以驳斥的,这倒令得她颇为无奈。 “起来吧。”不置可否地微笑,宁玄意显然连这个话题都不愿接:“我们此行只是为了见苍彧,你设法安排一下,务必掩人耳目。” “姑娘要见狼主?”有点意外,又似乎是透着几分为难,夜倾城的语气愈发楚楚可怜:“可他一般只在十五那日才来,倾城怕是……” “以你的能耐,若连想见苍彧一面都这么难的话,那你这天香楼的美名也不过尔尔了。”毫不客气地打断她的话,宁玄意笑得温和极了:“好了,抓紧时间吧,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 缓缓地站起身来,夜倾城的目光在厢房里扫了一圈,却终究只是咬了咬唇,低低地应了下来:“是,倾城这就去办。”说完,她也不敢再多作逗留,转身就出了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来的这几个人都邪门得很,就没有一个是对她抱着善意的。该委曲求全的时候绝对不擅自出头,这点眼力见她自认还是有的,所以先行退避总是没有错的。至于他们的要求…… 呵呵,苍彧啊……那可是天狼城的主人,见一面付出些代价也总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是夜,暗月无星。黎烬负手立于一处山丘之上,望着下方不远处那星星点点的一片火光,墨染的长眉就忍不住微微蹙起。 “金沙城啊……”低声喃喃着,男子抬手捏了捏眉心,话语之间尽是无奈:“萧陌啊萧陌,你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第一百零七章 会面 “主子,镇北王跟咱们非亲非故的,您又何必……”欲言又止了半晌,陈亮终究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在他看来,现在的金沙城就是一个烂摊子,避之都惟恐不及的,哪里还有上杆子凑的道理?叶将军也就罢了,又何苦要为了一个镇北王再来倒一趟浑水呢? “这世上的事,不是桩桩件件都有缘由的。”微微一笑,黎烬将黑斗篷的风帽重新戴上,提步就朝下行去:“走吧,也是时候再去会一会这个镇北王了。” 独坐帐中,萧陌握着一卷兵书许久,却是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整整十日了,从他和寒枭夜探金沙城至今,已经过去了十日光景。可直到现在,对于这件事,他还是半分头绪都没有。除了打听到贪狼国内有所异动,以致于无暇顾及大雍以外,他连一星半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得到。也幸好牧凉素来谨慎多疑,在贪狼内讧的同时也开始犹疑不前,否则,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势肯定就不光是这样了。寒枭自然也明白这一点,是以,这几日都连着在外奔波。至于他自己,若不是军心尚且还需要主帅来稳固,只怕他也压根都坐不住了。 “怎么,区区一个金沙城,就把镇北王给为难成这样了?”一道轻笑声忽而响起,与此同时,风卷帐帘,带得烛火一阵跃动,萧陌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再看的时候,帐中已然多了一个人。 “阁下夤夜前来,难道就是为了取笑本王这一句的么?”细细打量着跟前这一个黑斗篷加身的男人,萧陌倒也不见得有什么慌张之色。 能在守卫森严的情况下直入主帐而丝毫不为人所知,这个黑衣男子本身就很不寻常了。如果他对自己怀有恶意,那也不该是现在这种状态。所以,见招拆招才是最明智的。 “只因家人与镇北王有旧,所以特地前来助一臂之力罢了。”语调清淡地好比闲话家常,来人摘下风帽,露出了一张玉石般精雕细琢的温润容颜,风华灼灼,翩然如仙,却是曾经和萧陌在南诏宫中有过一番交谈的黎烬。 稍一愣怔,萧陌旋即就扯了扯嘴角:“我早该想到这里的事瞒不住她。不过你愿意来,还真是大大地出乎了我的意料。”而且他刚刚说什么,家人?他们两个的关系,难道已经走到那一步了? 挑了挑眉,黎烬半点不客气地在一旁坐下,自顾自地就斟起了茶:“我若不来,这里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虽说你已经派了死士处理完了城中的尸体,可对于金沙城,是弃是保,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抉择吧?” 大雍的西北边塞其实极为薄弱,金沙城一破,就势必会被敌国长驱直入,深达腹地。虽说不至于直接兵临雍都,可期间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数十座城池的沦陷、无数黎民百姓的流离,因此之下,在金沙城的守军,是决计不能后退半步的。然而如今的局势却非同一般,他们这些保家卫国的人,连踏进金沙城都成了难题,又谈何据守?进不能进,退也无路可退,这根本就是一个困局,如果再想不出办法来解决,就算那两国仍旧按兵不动,远在宫中的萧隐也会腾出手来动作了。 “当初云家军镇守金沙数十年,从无外敌敢犯,如今云氏被戮,这里倒成了大雍最大的软肋了。”摇头叹息,萧陌也没打算掩饰自己的无措:“既是灵医大人亲至,那就给我指条明路吧。”这么龟缩不前的日子他也实在是受够了。 “掩埋的尸体统统挖出来焚烧掉吧。”用杯盖轻轻撇着茶盏中的浮沫,黎烬垂眸,却是想起了自己当年初见云归远时候的场景:“金沙城的水源里被人下了剧毒,所以才会出现满城死绝的情况。这段时间让军士去远一点的地方取水,至少保证这里的人不会被传染。至于城里,我会去查看,那些进去过的人也全都交给我,你就安心练兵,想想要怎么对付牧凉之后的大举来犯吧。” 听着他条理清晰、一字一句的交代,萧陌着实也松了口气。有这么个内行的人来主持大局,他真的是少操了很多心。只是,揣摩黎烬刚刚这话的意思…… “只防牧凉?贪狼那边……莫不是出什么问题了?”那个悍勇异常的民族,可不见得比牧凉更容易拿下,若不及时防备,就等于是将这一方疆土拱手相让了。他可不认为黎烬会想不到这一点。 浅浅地啜了一口茶水,黎烬只是微笑:“那是自然,贪狼此时恐怕已经自顾不暇了。”更何况,连她都到了,如果不翻了天去,那也就不热闹了。 入夜之后的天香楼,大概是天狼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了。五彩华灯下车水马龙,一派门庭若市的场景,不少面容冶艳、身材火辣的女子迎来送往,裹着几若无物的薄纱在楼内穿梭,牵动着无数炙热的眸光。歌声、乐声、各种或粗犷或轻佻的调笑之声,混合着馥郁浓烈的酒香以及醉人心魂的女儿香,隐隐间交织成一片靡靡的极乐之相,所谓红粉骷髅、胭脂埋骨,大约也不外如是了。 “我就说此行定然不虚。”轻晃着琉璃盏中殷红如血色的葡萄酒,徐恪望着楼下大厅中飞旋如蝶、轻盈似燕的美艳舞姬,忍不住享受地半眯了眼:“这天香楼还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即便跟楚灏然的花似锦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啊。” “怎么,徐公子是看上哪个胡姬了?”挑了挑眉,宁玄意抬手饮下半盏葡萄酒,连带着平素里略嫌苍白的双唇都染上了一层潋滟的水光:“灵渠的繁花似锦都没能迷了你的眼,居然,是好塞外的这一口么?” 她早就发现徐恪也是个天生就长了反骨的人,看似翩翩公子,温良恭俭,可实则对世俗礼法是不屑一顾到了极点。不然,以他宰相公子之尊,又如何会成为大陆第一商人?就算再富甲一方,身份上也是落了下乘的,除非他自己,从一开始就压根不在意。 第一百零八章 朔风王爷 转眼看向身边的女子,那张一贯清瘦白皙的脸孔因为饮酒之故而带出了一抹绯色,更衬得本就明艳的五官愈发绮丽魅惑,就好比一朵含苞的昙花,在月色下氤氲着开出了最美的韶华,令人丝毫都转移不了目光。 他忽然就记不起云千雪的模样了。明明是同一个人,两张不同的脸而已,却偏偏有着截然相反的气质……大雍的那位皇帝陛下,到底对自己的结发之人做了些什么,才会让她改变得如此之多?徐恪自认并不是一个多管闲事之人,可在这一刻,他竟然很想了解面前女子的过往,那一定,是无比痛苦和惨烈的吧? “胡姬就算了吧,真带回去,恐怕家父会被我给气死。”收拾好眸光中丝丝缕缕的疼惜,徐恪打着哈哈略过了这一茬:“时辰也不早了,夜倾城那边到现在都没动静,我看今晚是不是悬了?” 摇了摇头,宁玄意却只是笑:“南诏人皆言容亲王乃是世上最懂女人心的男子,你好歹也跟他共事了那么久,怎的他的本事就一点都没学会呢?” “嗯?”徐恪一脸莫名:“这跟女人心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不是来见苍彧的么,苍彧又不是女人。 “我一个初来乍到之人,就让她在天香楼里颜面尽失,她若不给我来一记下马威,那才真是心胸宽广了。”一气饮下杯中剩余之酒,宁玄意的眼眸都亮了起来:“还真是期待,也不知她打算怎么借用苍彧之势呢。” “……”有些无语于她的恶趣味,徐恪再次感慨了一下女人的不可得罪,正欲开口说话,却冷不防瞥见楼下大厅走进了一人,直看得他眉头都紧蹙了起来。 “怎么会是他?”这个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难道说,他之前得到的消息都是假的不成? 贪狼族唯一的一位亲王,也是狼主苍彧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朔风亲王苍冥。他不是,应该还远在金沙边境未归么?如何他们甫一达到天狼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呢? 和哥哥的威名远播不同,这位朔风亲王在天机大陆的名声可是臭到了极点,不仅残暴嗜血,而且荒淫无度,视人命如草芥。若不是这些年苍彧对他还多有约束,只怕会更加无法无天。据说夜倾城在天香楼声名鹊起之时,苍冥也曾经打过主意,不过碍着自家兄长是人家的入幕之宾,好歹也没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情来,可如今么…… “看来,有人是下定决心要给我送一份大礼呢。”眼看着那一身华衣、体格伟岸的男子在将楼上楼下扫视一圈之后便径直朝自己所在的雅间而来,宁玄意再次斟了一杯酒,却是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这个下马威很实在,也来得够快了。” 一声嗤笑尚且还在喉间,徐恪才侧过身子,就听见雅间的门被人给一脚踹开了:“不是说楼里新来了一个花魁娘子么?怎么着,看见本王上门也不亲自出来候着!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了?!” 这两嗓子的威力不小,即便楼里莺歌燕舞、笑语频仍,可还是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地打入了死寂的深渊。在天狼城的地界之内,朔风王爷的名头几乎可止小儿夜啼,但凡有些理智的人,都知道要在这个当口减少存在感,否则,被当众扔出楼事小,被五马分尸那就是出门没看好日子了。 于一片忐忑而好奇的打量之中,徐恪虚眯了双眸,看着那大摇大摆走进来的阴鸷男子,缓缓地站起了身:“王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天香楼的花魁娘子,除了夜倾城,哪里还有别人呢?” “你是哪来的小白脸,居然连本王的路都敢挡?!”一张清秀的五官因着一个显著的鹰钩鼻而带出浓浓的煞气,苍冥略微凹陷的眼窝中一对暗绿色的眼瞳幽幽,瞥了下跟前的墨袍男子,又看了看他身后坐着的素衣女子,不由邪佞地勾起了唇角,恰似一头伺机而动的恶狼。 这个一副文弱书生样的男人脸很生,应该并不是他天狼城的人。可他竟然还有胆在自己面前提起夜倾城那个女人,这分明就是挑衅!是明知道他不敢对苍彧不敬,所以故意来下他的面子!哼,好,真是好极了!他才离开一段时间而已,就有人忘记他朔风王爷是不好惹的了! “我说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还是速速退出去吧。”拢在广袖中的手微微攥起,徐恪的面上甚至还带着浅薄的笑意,却并不妨碍他说出半点都不客气的话来。 一地冷冷的抽气声霎时响起,整个天香楼在这一刻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之中。 已经很多年了,自打朔风王爷行过成人礼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用这种口气说话了。因为有这样胆量的人,统统都在他的手上变成了枯骨,而时间一长,也就再无人会用性命来挑战他的权威。眼前这个俊美异常的男子,恐怕很快就要为自己的言行不慎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了,而他们这些围观的人,除了惋惜之外,便只求朔风王爷能不牵连无辜。毕竟,谁来天香楼都是为了找乐子,可不想正事儿没办就先掉了脑袋的。 嘴角的弧度越发邪肆,苍冥也不言语,左手一抬,竟是直接射出了一排袖箭。那动作迅捷无比,箭尖更是冷锐异常,毫不留情地就直朝徐恪的面部而去。如此之近的距离、如此刁钻的角度,再加上本就不俗的力道,就算只中一支,那也足可致命了。 全然没想到这个看似莽撞的男人会有这般阴邪的一手,徐恪好歹反应不慢,脚下急退的同时广袖连挥。那原本柔软的衣料在对上利箭的瞬间竟变得坚硬如铁,碰撞间隐有金石之声,不过须臾已有四支被打落。而那最后一支,却成了狭小空间里的漏网之鱼,在他防守的范围之内堪堪突破了出去,径直插向他身后女子的背心! 第一百零九章 交手 观望的人群中下意识地爆发出一阵惊呼,都唯恐看见一个弱女子血溅当场。因此,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在邻近的一个雅间内,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一双翦水秋瞳中闪现的,只是满满的讥讽和憎恶。 “玄意!”面色骇然,徐恪急急回身,却见原本背对着门口安坐的女子已然消失在了原地,而那支疾射过去的短箭则“铎——”地一声牢牢钉在了窗棂之上,兀自还泛着森森的蓝芒。 “早听说朔风王爷肆意妄为之名,却不想还爱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小女子今天真是开了眼了。”拂了拂半点褶皱都没有的衣衫,宁玄意凤眸含煞,连带着看向苍冥的眼神都变得凛然了起来。 一个胡作非为的阴邪小人罢了,她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的,哪怕他今天是被人当了枪使,看在苍彧的面子上,她也并不打算对他如何。不过,这一言不合就对人下杀手的习惯可真不好,尤其,还是当自己变成那被杀的对象时,简直是糟糕透顶了。她不喜欢,很不喜欢。 “看来本王的消息来源还真是有误啊,以你的姿色和身段,如果真是楼里的,夜倾城那女人恐怕都不会有立足之地了吧?”初始的惊讶过后,苍冥斜睨着面前的女子,充斥着野性的眼眸中转而泛起浓浓的兴味:“功夫不错,虽然牙尖嘴利了一点,可带回去好好**些日子,想必会别有一番风味啊。” 这张脸够美,脾气也够硬,倒还真是合了他的胃口了。虽说她身手确实凌厉,也和那个小白脸一样,看起来气度不凡,身份应该不会低。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天狼城里,就没有他苍冥办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人!靠山再大,强掳了回去也就是了,草原上的朔风王爷可从来都不是吃素的。 “不仅贴身藏着的暗器淬了剧毒,就连你这张嘴也是不干净得很!”冷哼一声,徐恪被刚才那一幕惊出了一身汗,现在再听他这般污言秽语,当下火气就蹭蹭地冒了上来:“狼主苍彧威名赫赫,同胞兄弟却是人模狗样、歹毒奸邪,真真是令人不齿!” 到了这个时候,若还看不出这陌生的一男一女是大有背景的,那汇集在这天香楼里的天狼城权贵就都是傻子了。却不知,这两个人的来头究竟大到何种程度,居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苍冥。那家伙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拿他和苍彧做比较,接下来的场面只怕是要更加的难以控制了。 果不其然,在苍彧这个名字出来的刹那,苍冥的面容就变得扭曲了起来。暗绿色的眼眸中涌起一层磅礴的杀意,他的视线牢牢锁定着面前的两人,仿佛是要将他们生生盯出一个洞来:“本王是什么样的人,尚且还轮不到你们来置喙。本王只知道,你们两个,就快要变成死人了。” “朔风王爷的手段不怎样,口气倒是不小。”完全无视那好比刮骨钢刀一样的幽寒眼神,宁玄意走近几步,却是将目光投向了门外:“久闻狼主苍彧乃一代贤君,便是放眼天机大陆都是少有的人物。不过……”女子话锋一转,忽而就轻笑出了声:“正所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的亲弟弟都如此桀骜不驯,想来这草原一把手的位置并不好坐啊,不如……” “不如退位让贤,将贪狼一族的基业交给魄力非凡的朔风王爷,指不定还能更上一层楼呢。”顺势搭了一句,徐恪乐得配合。他跟苍彧没有过交集,也不清楚其为人,可一个苍冥却已然让他厌恶到了极点,所以当下说起挑拨离间之言就顺嘴的很,连一丝一毫的心理压力都没有。 “满口胡言!”直接将最后几支袖箭射出,苍冥面色铁青地拔剑:“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本王拿下!本王要将他们大卸八块以解心头之恨!” 该死的,他原本不过是听说天香楼新来了个大美人儿,所以才特意来寻寻夜倾城的晦气罢了。谁成想这一个两个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不把他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还敢再三地寻衅滋事!方才的话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如果被皇兄和他手底下的那些人听到了,鬼知道又要生出多少是非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管这一男一女是什么来头,先杀了灭口再图后话。他就不信今儿个的硬茬子会这么多,用血淋林的人头还封不了攸攸之口。 “哟,看来王爷是被我们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啊。”有了防备之后,这些剧毒的袖箭便失去了真正的威力,徐恪袖袍再摆,轻描淡写地就将之尽数给拨了开去:“以多欺少,这可不像是草原汉子的作风。” 站在徐恪身后,宁玄意随意地望了望那冲进屋里的十几号彪形大汉,微微上挑的凤眸里一派澄净:“我觉得,这大概是王爷太看得起我们的缘故。”说着,她拢在袖中的素手轻轻一握,一根长得离谱的黑色软鞭就犹如一尾灵蛇般暴射而出,从众人头顶迅速越过,直取苍冥的头颈! “抱歉,我这个人比较喜欢走捷径。”眼看着苍冥躲闪未及而被软鞭缠住脖颈,女子手下稍稍施力,嗓音却更柔了:“谁让你们人多势众,我这也是被逼无奈,还请王爷莫怪啊。” 额…… 望着苍冥手下的侍从投鼠忌器,颇有些滑稽地止住所有攻势,在场围观的众人却都产生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今天这个事情似乎莫名其妙就变得搞笑了起来。要知道,苍冥武功不弱,毒辣程度更是不在话下,否则以草原人的血性,他也不可能仅仅凭借一个亲王的身份就横行这么多年。然而现在,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这个手段不俗的男人竟被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一招给制住了,连性命都随时掌握在了对方手里,这未免,也太戏剧性了一点。而且,刚刚那女子说什么,被逼无奈?呵呵,她还真是会开玩笑,也不知道此刻的情形到底是谁更无奈一些。 第一百一十章 狼主苍彧 “你……”一双狠戾的眸子几乎被勒得充血,苍冥举剑欲斩断那条软鞭,却不防右手腕忽地一阵剧痛,接着就失去了知觉,连剑都再握不稳,“哐啷”一声就落了地。 好整以暇地拍了拍手,徐恪笑得眉眼弯弯,那一张妖孽般华美的脸孔顿时更加生动而愈显流光溢彩,直看得楼里的姑娘都失了魂:“擒贼先擒王,当真是省事极了。” “如果狼主还是不打算出面的话,我不介意一会儿更省事一点。”露出一个纯善极了的笑容,宁玄意双手再度收紧:“虽然免不了麻烦,但朔风王爷的命可比我们矜贵多了,怎么着也不会是亏本买卖。” 她并没有在说笑的意思,若是连苍彧都逼不出来,那苍冥可就太不值钱了,杀了便杀了,无关大局。 “皇……皇兄……”勉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丝破碎的嗓音,苍冥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看起来痛苦异常。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面前这个容貌绝丽的女子居然会是如斯之狠的一个角色,着实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若说一开始他还有想要将其收为禁脔的念头,那现在,他就是巴不得自己从未踏进过这间房半步。她的杀意是真的,她说的话自然也假不了。或许,他今天真的会横尸在此处也说不定了。 “贵客远道来我天狼城,总不至于就是为了取我这不成器的兄弟性命吧?”就在苍冥的意识都即将模糊的瞬间,一道低沉而爽朗的男声缓缓响起。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一个比苍冥还高出一头的魁伟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而与此同时,一队身着甲胄的士兵跑上楼来,开始疏散人群,尽职尽责地为自家主子清场。短短几息之间,除了雅间内对峙的四人以外,就连朔风王府的侍卫都被带了出去,场面一下子就变得冷清了下来。 “不知姑娘是不是可以放开本君的弟弟了?”背靠着关闭的房门站着,苍彧双手抱胸,一张英俊的面目之上尽是疏阔之气。若不是满面的络腮胡,他应该也是个十分抢眼的男子,只是现在却无端地添了几分狂野与不羁。 “正主都出来了,再这么揪着人不放可不就是我的错了?”展颜一笑,宁玄意手腕一抖,那夺命锁链一样的软鞭终于从苍冥颈间撤回:“朔风王爷,辛苦你了。” “咳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苍冥捂着自己的脖子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连半分回话的力气都没有。 该死的,这压根儿就不是个女人吧?哪有剽悍成这样的女子,也不晓得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还偏偏好死不死地让他给碰上了,简直是倒了血霉了。 “扶王爷出去。”扫了眼那一圈货真价实的勒痕,苍彧淡淡地朝外吩咐了一声,很快就有人把苍冥给搀走了。朝着宁玄意的方向走了几步,他伟岸的身形直接将这个只及他胸口高度的女子给罩了进去,那凌厉的气势所带来的压迫和窒息感,便是一言不发也已骇人之极,大有要报方才她迫自己出面之仇的意思。 徐恪挑了挑眉,很明智地没有在这个时候冲上前去担任什么护花使者。苍彧又不是苍冥那个做事不过脑子的蠢货,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做出对宁玄意不利的事情来。况且,他们此行前来不就是为了跟这个男人当面谈判的么?眼下可不就是最好的时机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宁玄意肯定应付得来,又哪需要他再冒冒失失地白出头呢。 “南诏的护国公主亲至我天狼城,本君还真是有失远迎呢。”居高临下地望着宁玄意,苍彧的神情很是莫测。 对于南诏这个素来无甚波澜的国家,他一向是不怎么关心的。只是,平白无故倒了个第一世家,接着又冒出来一个护国公主,那位南诏君上的把戏一出赶着一出,他便是再不留意也不得不生出一丝好奇了。贪狼和南诏隔得不算远,有些人的野心,或许也超出他的想象,该早做防范的时候,他是绝不会错漏分毫的。 “狼主当真是不可小觑,本宫进城也没多久,竟连底牌都被人给亮出来了呢。”回以灿然一笑,宁玄意倒是并不意外。自己大剌剌地在他的眼皮底下行事,他如果真的一无所知的话,那这个一国之君也就白当了。 “所以公主此行前来,是有话要对本君说么?”大马金刀地在女子对面坐下,苍彧越看她竟是越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并不是长相上的,因为这张脸,他确定是从未见过的,但是打从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就有一种老友重逢的感觉,着实是荒谬得紧。 “既然狼主这般爽快,那本宫也就开门见山了。”神态自若地任由对方上下打量,宁玄意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大雍如今局势正乱,不知狼主是否也有意分上一杯羹呢?” “大雍?本君倒不知,南诏竟有这么大的野心。”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苍彧的脸上无端现出几分感慨:“当年,本君跟大雍的一人曾有过约定,但凡本君在位一日,就绝不与大雍为敌。”可惜,彼此定下的约定尚在,那个人却已经不在了。 “狼主原是一言九鼎,本宫也不该怀疑,只是,若真的重约守信,那金沙城一事又作何解释呢?”双手交叉,宁玄意的眉眼间全是了然。苍彧是个好对手,不但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屑于什么鬼蜮伎俩,而且生性直率,事无不可对人言。碰上他这样的,绕再多圈子都不如坦言问上一句,或许答案还能来得更快一些。 “金沙城?”苍彧握着杯盏的手顿了一顿:“金沙城又如何?本君只是派人配合了一下牧凉而已。想来公主也清楚,我们这等小小部族,不过是在夹缝中艰难求生,身不由己的时候太多太多了。更何况,就我所知,我贪狼男儿应该也没有尽全力才是。否则,那么长时间下来,以两国倍于大雍的兵力,又怎么会拿不下一个区区的金沙城呢?”当然,事实上他们没尽全力的意思也只是在防备着牧凉罢了,跟那个约定还真没有多大关系。 “哦,草原上的霸主还会有如此小意为难的时候?”宁玄意挑高了眉头,一脸的似笑非笑:“那本宫倒是要问上一句了,不知道金沙城的百姓是如何得罪于你的,竟会令得你弃信约于不顾,直接便下手屠杀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锋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的?”苍彧蹙了蹙眉,脸色骤然间就沉了下去:“别说我贪狼一族素来顶天立地,从不杀害老弱无辜,就算真要动手,本君也用不着在你面前推诿不认吧?”没错,云千雪不在以后,他的确是对大雍动了心思,不然的话,也不会专挑在这个时候和牧凉联手。可屠城这种事向来不符合他的作风,更遑论金沙城至今都还未被完全攻破,他便是要动手也找不到时机啊。 “有人在金沙城的水井之中下了药,致使一城百姓几乎死绝,而他自己却还装模作样地继续包围着那里……”宁玄意紧盯着苍彧深黑到近乎幽蓝色的眼眸,连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不肯放过:“狼主以为,这个家伙所图为何呢?” “下药……”蒲扇一般的大手猛地攥紧,连杯盏中的酒水都晃了一晃,立时就溅出了一片透明的水色。空气中开始弥漫出浓郁的酒香,可苍彧却是下意识地连声线都紧绷了起来:“什么药能有这等威力,想必公主不介意告知本君吧。”涉及到致人死命的药物,而眼前的南诏护国公主还特意挑了这个话头跟他提起,那就意味着这一手证据相当充分了。他贪狼原本就是靠巫蛊一类的东西起家,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就是想避开也不行了,倒不如迎难而上,或许还显得更加坦荡一些。 宁玄意眨了眨眼,朝徐恪递了个不出所料的眼神,这才语调低沉地吐出了那两个字:“噬血。” “什么?!为何会是这个东西?!”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受到的震撼过多了一点,苍彧的手在颤抖之下竟是连酒杯都没能握住,“啪”地一声就掉落在了地上。纵然房间内都铺着上好的毛皮地毯,可那琉璃制成的杯盏却还是过于脆弱,一碰之下,直接就碎成了几片,殷红如血的葡萄酒浸染了白色的毯子,变得脏污不堪,一如苍彧此时的心情一般复杂难言。 “怎么,连狼主都不知道原因么?”徐恪倚门而立,依旧是站没站像,却无端地显得潇洒异常:“据我们所知,这一味药似乎只有贪狼族才有配方。出于合作之心,我们特意前来相询,没想到……唉……”在约见苍彧之前,宁玄意就将金沙城的始末尽数告诉给了他,是以,即便是隐秘如噬血这等消息,他如今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了。别的不论,用来帮忙敲敲边鼓倒还是可以的,只不知道这位草原之主的心理防线究竟牢固到何种地步了。 “我族中的噬血,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彻底销毁,连方子都没有留存了。”苍彧的声音很沉,似乎还带着十足的难以置信:“不知公主殿下这个消息是否属实?有没有可能是弄错了呢?”被灵族逼着销毁噬血之时,他尚且还年幼,不过他很清楚地记得,那一个被视为族中禁忌的方子,因为过于阴毒狠辣,为了郑重起见,他父亲还特地交给了族中的巫医大长老去处理。如今出了这一档子事,他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可能,脑海里在霎时间乱成一团,想来这一时半会儿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来了。 然而宁玄意却是不会给他躲闪和逃避的机会的。双目如电地紧锁住跟前男子的视线,她的嗓音稳如磐石,连半分质疑的余地都不留给他人:“灵医黎烬给出的结论,本宫觉得,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了。倒是狼主你,与其怀疑这个,不如好好想一想,为何本该销毁的东西还会再度出现在人前,甚至还运用到了前方的战事之中呢?”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并不相信苍彧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而刚刚那一番你来我往下来,这个男人的表现也基本毫无破绽。可以说,到目前为止,她基本能够判定噬血是出自贪狼其他人员之手了。只是这个人究竟是谁,她还要通过苍彧才能真正掌握,所以不管怎么样,还得先从他嘴里套出话来才行。 “我……这……”在联想到巫医大长老的瞬间,一个人就已然跃入了苍彧的脑海,可一向杀伐果断的草原霸主却并不敢相信这样的现实。几经挣扎犹豫之下,他一贯冷静睿智的头脑也有些乱了,面对着宁玄意的咄咄逼人,他最终只是抬起了头,眼神中隐隐透出阴冷的光芒:“我想,这是我们贪狼族内部的问题,或许,还轮不到公主你这一个外人来插手吧?”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不明白宁玄意的来意就太可笑了。这个女人,只怕想跟他联手是假,想从他口中得知隐情才是真的。若是其他人,他也许还不会袒护,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一个…… “我们并无插手之意,狼主想要如何管教自家子民,跟我们也没有关系。”徐恪看出他情绪的异常,立时就接上了宁玄意先前的话:“只是,这杀伤力强大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战场之上,不知会带来多大的隐患?牧凉那边可还毫不知情呢,这万一误中副车,惹恼了同盟军,那贪狼可就立马就要陷入腹背受敌的窘态了。” “而且,噬血的名声有多响,恐怕整个天机大陆都无人不知吧?”宁玄意一刻也不停地火上浇油:“当年的事情可还没有彻底过去呢,要是贪狼族利用这类秘药卷土重来的消息传出,其他国家会怎么应付,想必也不用我多言吧?英明如狼主,大概不会做出自毁城墙之事?” “你这是在威胁本君!”一双幽蓝的眼眸散发出野兽一般的凶光,苍彧又逼近宁玄意几分,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将她脖子拧断的趋势:“你手握证据,要是想陷贪狼于不义,也不会千里迢迢赶至这里了。说吧,你到底想要本君做什么?!” “很简单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宁玄意吐气如兰,毫不畏惧:“我只是不忍心狼主被蒙在鼓里,想要你找出这个在背后作祟的小人罢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盯梢 当晚,苍彧离开天香楼的时候已是月移西楼,除了徐恪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和宁玄意都聊了些什么。饶是以夜倾城的眼力,也没能从这个男人过于坚毅冷峻的面部轮廓之上瞧出半分异样来。更有甚者,她连他是喜是怒都无从分辨,也就无法窥探出这一番交谈的奥秘所在了。 “倾城恭送狼主!”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眼见着苍彧从自己身边经过,夜倾城就扬起了一抹柔顺甜腻的笑,纤细如柳的腰身微微一拧就摇曳出了十分美好的弧度。落在来往过客眼底只显得格外赏心悦目,直令人感觉此女果然不愧天香楼花魁之名。 若是放在从前,苍彧可能点点头也就过去了,然而今天,他却突然毫无征兆地就在夜倾城跟前停住了脚步。那一顿足的力道,使得夜倾城都不禁愕然,下意识地就抬头去看:“狼主,您这是……呃……” 问询的话才刚出口,夜倾城的下颚就被一只古铜色的大掌给死死钳住了,那力度之大,像是要生生把她的骨头给捏碎一般。不由自主地就盈上了满眶的泪水,娇弱如风中落花似的女子瑟瑟发抖,仿佛在下一刻就会无助地死去一般:“狼主您……求……求您饶命!” “本君记得早在很久以前就告诫过你,不要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耍花招!”森冷如冰的嗓音在耳畔幽幽响起,恍若来自地底的冥冥之音:“看来是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你居然连这点本分都给丢了。”苍彧说话的同时一双淡漠残忍如野狼的眸子也同样在夜倾城的脸蛋上缓缓逡巡着。说实话,在这个女人刚来天香楼的时候他就一眼相中了。不为别的,单为了这副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的容颜。 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就算再中意于她,这世上也绝不可能再出现第二个云千雪了,而他有生之年唯一的一次倾慕与心动,随着她嫁给萧隐而彻底终结。从那之后,就只剩下了这个似是而非的夜倾城可供他寄托思念、哀伤凭吊。所以,他时常来楼里小坐一会儿,也未必和她交谈,但却成了她名义上的入幕之宾,变为了她在这天狼城中立足的最大依仗。可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玩物似的角色,到如今也有了自己额外的意志和手段,竟妄想借助他来搅弄是非、拔除对手,果然人的野心都是会无限制地膨胀开来的啊。 想到这一茬,苍彧的眸色顿时变得更冷,捏着夜倾城的手掌更加用力不说,甚至还隐隐有了要下移至脖颈的趋势,似乎是铁了心要致她于死地了。 “狼主不要啊!”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夜倾城惊骇之余更是梨花带雨、声声哀泣:“倾城从……从不敢违逆您的意思!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望您……望您……”她真的不想被活活掐死,而且还死的如此莫名其妙。是以,纵然她此刻疼痛已极,到了不太能说话的地步,可她还在不死心地苦苦挣扎,好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没有违逆本君的意思?”苍彧冷哼一声:“那苍冥是因何才到方才那个房间里去的?!夜倾城,不要在本君面前玩那套小孩子的把戏,明白么?!” 这个女人的确是知道的太多了,她清楚他对苍冥的宽容和放纵,也掌握了他那个不争气的胞弟的弱点。所以,她只是简单地放出一点风声,就让苍冥直接对上了宁玄意,甚至,还在前者不能够将之尽快解决的情况下安排了自己上场,不得不说其手段高杆。而且,更令他感到郁闷的是,他明明知晓这一切只是夜倾城布下的局,但在控制不了苍冥的前提下,他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乖乖踏进这个陷阱。这对他而言,简直是莫大的屈辱。好在那个宁玄意也不是等闲之辈,并没有按照夜倾城的预想做出反应,不然的话,他们现在只怕都要被面前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狼主……狼主饶命!倾城错了,是倾城一时糊涂,鬼迷心窍……倾城再也不敢了!”眼瞅着那只手掌已然卡住了自己的咽喉,而苍彧的面上尽是毫不掩饰的凶光,再不见半点儿往日的柔和淡然,夜倾城的嗓音就更加滞涩和嘶哑了:“倾城日后……绝对唯狼主之命是从,再……咳咳……再不敢有二心……” “日后唯我之命是从?”听到近乎破碎的这一句,苍彧轻嗤一声,却是忽然就不屑地松开了手:“看来,你以前也是有主之人啊,本君过去倒是疏忽了。”因着云千雪的脸,他无意识地忽略了太多细节部分,枉他英明神武了半辈子,终究还是没能逃过一个情字。 “这……咳咳……”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瞬间,夜倾城就知道自己刚刚的那一句话露出了马脚。可哪怕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她也决计不能出卖黎烬,这般一想,她不由焦急地连声咳嗽,半真半假的,一时之间,倒还停不下来了,直咳得涕泗横流,狼狈不堪,再不复早些时候那天狼城第一美人儿的绝世风范。 苍彧这会儿却是意外地显出了好脾气的一面。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他耐心地站在一旁,直等到夜倾城的咳嗽彻底消停,他才接着开口道:“你也不必费心隐瞒什么,本君知道,你跟宁玄意那一伙人交情匪浅,你的主子,无非也就是那几个人中的一员。本君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你能做好这件事,过往种种,本君再不追究。可要是你不答应……” “还请狼主示下!倾城一定尽心竭力!”双膝跪地,夜倾城趴伏在地上,连多看一眼苍彧的勇气都不剩了。说实话,整个天狼城里,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天性莫测、心深似海的男人。只要自己能不落到他手上,那就没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宁玄意还会继续住在这天香楼里。”转头凝望着自己才出来没多久的那个房间,苍彧的神情很是复杂:“你给本君盯好了她,有什么异动,都要第一时间来向本君禀报!”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纠葛 而房间里,透过雕花窗格看着那站在楼梯转角处的一男一女,徐恪的眉头就忍不住皱了起来:“你说的还真没错,苍彧即便恼火成这样也没对夜倾城下杀手呢。”他之前还以为那个男人就是个纯粹的莽夫,一旦发现自己被人利用,那出手定然是不会留情的,没想到…… “那是自然了,夜倾城还有点儿用处,苍彧可不会就这么白白浪费了。至于利用嘛……”宁玄意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刚才话讲的也太多了,她得好好喝口水润润嗓子:“身处这乱世之中,谁敢说自己没被人利用过。只要适得其所,能从中获取利益,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别看他外表粗犷、十足十草原血性汉子的模样,可这位贪狼族族长的心思却是沉得很,一般人绝对琢磨不透,能屈能伸这点不过是小意思罢了。” 回身在宁玄意对面坐下,徐恪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她,一副想要挖掘出什么隐密的样子:“我记得,早年间大雍和贪狼之间多有摩擦,当时前来这天狼城平定乾坤的,似乎就是声名显赫的云家破阵军吧?” “那又怎么样。”斜睨了他一眼,宁玄意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不过有个了解自己原先底细的人在身边还真不好,特别是像徐恪这种,知道的太多就无孔不入,有时候还真是挺烦人的。 “那时候破阵军的主帅可是你啊。”一双过于魅惑的眼眸闪了又闪,徐恪一旦执着起来,这架势恐怕没谁能够扛得住:“看样子,你和苍彧应该是老相识了,或许,交情还很深?”一谈起对方就那么了解的架势,啧啧,实在是让他忍不住直冒酸水。不过想着黎烬好像也没有这等待遇,他的心里终究还是微微平衡了一些的。 “哪里能有什么交情。”宁玄意低头抿了口茶水,白皙的面容之上就带出了几分追忆的神情:“战场上的老对手,互相知晓一些底细是有的,最多能算得上惺惺相惜,其余的,还剩下什么呢?”他们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相对的,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有成为朋友的可能。交情这种东西,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遥远了。 “我说你怎么时时刻刻都能保持这么冷静的状态呢?”啧了一声,徐恪越来越发现宁玄意这个人清醒到近乎无趣:“不过这样也好,眼下的情况是你知晓他的性格,而他对你却是全然陌生的。如此一来,或许能让他对我们更加忌惮一些,我们在这天狼城里也就能更安全。”尽管眼下看来,他们是已经和苍彧达成了暂时的协定了,可之后的情形会如何变化,到底还是难说的。天狼城终究是人家的地盘,他们势单力薄,凡事还是多留个心眼儿比较好。 宁玄意唇角微勾,却是摆明了没有这方面的顾虑:“放心吧,这番交谈过后,苍彧肯定要忙上一阵子了,估计短时间内不会有闲暇来过问我们的。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面震慑夜倾城了,为的,不就是替自己多留个眼线嘛。” “呵呵,那他可真是找对人了。”稍一愣怔之后就不禁笑着摇头,徐恪看了眼依旧热闹非凡的天香楼大厅,眼神里就只剩下了戏谑:“那个女人怕是求之不得呢,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那么大敌意,针对我们,她能有什么好处么?”说到底,黎烬也有责任。明知道宁玄意要过来,还不安排点妥帖的人手,非留下这个隐患做什么,实在是看了就叫人倒胃口。 “这世上有些人的敌意,很多时候都是无缘无故的,不一定非要得到好处才行啊。”宁玄意似有所感,叹了口气就悠悠地吐出了这么一句:“你看那苍冥,身为苍彧的胞弟,当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朔风王爷,享着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人世风流,可他仍然心有不甘。所以啊,永远不要低估人性的险恶,那些家伙,远比我们看到的要更加丑陋和歹毒呢。” “说起来,苍彧对他这弟弟也算是真情实感了。”回想起刚才那个男人为胞弟出面对情景,徐恪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苍冥那混蛋性子,看样子也是被他一天天给惯出来的。人说慈母多败儿,没成想哥哥太护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啊。”只是,看多了牧凉皇室的勾心斗角,再想想眼前的女子是因何才沦落到了现在的地步,他当真是想象不出来,贪狼族的这对皇室兄弟的情谊是怎么维系的。 “苍彧的母亲是前任狼主的正妻,一辈子只留下了这两个儿子。偏生苍彧的父亲贪花好色,妻妾成群之余儿女也是扎了堆。”早年在攻打贪狼之时,为了精确把握住敌方主帅的心理,宁玄意曾花过大量时间研究苍彧的生平,因此之下,说起这个来她倒也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的:“族长之位的争夺何其惨烈,再加上草原人并不太重视嫡庶之分,作为长子,母亲还不受宠,苍彧全无优势不说,还从小就生活在风口浪尖。苍冥比他小上不少,是他在群狼环伺的状况之下带大了这个弟弟,还击败了所有的兄弟姐妹,最终成为新的草原之主。”宁玄意说着,抬眸就看向徐恪:“人在落魄之时产生的感情和羁绊往往最难被忘却了,苍冥到底是陪着他共度难关的血亲,也是他如今唯一在世的亲人了,他会格外重视也算不得稀奇。” “可是,”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徐恪显然是有了一层新的顾虑:“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会不会受到影响?”是的,他们的确需要苍彧重视苍冥好转移矛盾,可这个重视却也是有尺度在的。过犹不及,他可不希望最后的结果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你如果这样想,那也未免太小看苍彧这个草原霸主了。”宁玄意的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却是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那个男人的冷静和理智程度,只怕是不在我之下呢。等着看吧,你会发现他如今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什么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猜忌 而不出宁玄意所料,离开天香楼之后的苍彧回到王帐之中,第一时间就召见了自己的心腹爱将。这个人原本才是他打算派去金沙城的,可谁料半路上冒出了苍冥,非要横插一脚。而他想着这一趟不是什么大事,也正好让自己这个心浮气躁的弟弟好好历练一番,所以就临时改变了主意。没想到这一个心软还生出额外的事端来了。 “木野,你在金沙城那边的副将有传什么消息过来么?”伟岸挺拔的身躯高踞桌案之后,无形中就给人带来十足的压迫感,再加上苍彧此刻并不算好看的脸色,弄得大半夜被紧急传唤过来的大将军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末将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军情异状的通知。不知狼主您这是……”什么意思?不放心朔风王爷?还是,根本就对他驻扎在那里的军士起了疑心了?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木野的手心立刻就沁出了一层汗水。 看出他表情里的凝重和紧张,苍彧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紧跟着就叹了口气:“苍冥回来得未免也太快了,本君有些不放心。我们和牧凉本就是各打各的算盘,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在临近大雍的地界上,情况怕是会对我们很不利啊。”当初,他之所以没有变动木野那一支人马的其他部署,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到底是跟着贪狼第一大将出生入死多年的队伍了,不管是心性、智谋或者战斗力,他们都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这样一来,纵然苍冥没有掌军之能,做出了一些错误的决策,可只要有这帮人马在,大场面也总还是镇得住的。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在用上这批人的时候却是对自己的亲弟弟起了防备之心。 原来是担心朔风王爷行事不够稳妥。高高吊起的一颗心慢慢落回到原处,木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接着道:“按照狼主您早先的吩咐,末将和李副将的私下联系一直没有断过。可连着收了好几封书信,都和前方的战报没有半点儿出入,想来王爷此行是没出什么乱子的。” “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反常的地方?”苍彧还真是不相信了,自己这个弟弟在天狼城都能闹个天翻地覆,难道去了荒凉贫弱的金沙城反而安生了?更何况,关于噬血一事,现在所有的疑点可都落在他身上呢,他不认为苍冥会如此的无懈可击。 “反常的地方……”木野下意识地跟着重复了一遍,这才觉得自己似乎是有段记忆被唤醒了:“我记得,李副将在没多久之前还提过一句,王爷交代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要接近金沙城,哪怕是牧凉先动了也一样。而且,李副将还发现王爷的贴身侍卫曾有一段时间不在营中,也不知是去了哪里。不过因为王爷向来不喜欢别人插手他的事情,他们也就没有多做过问了。” “无论如何都不要接近金沙城……”想着宁玄意带来的那个消息,苍彧墨黑的浓眉就紧皱而起:“木野,你跟本君说实话,你有没有觉得,这其中可能存在着什么阴谋?” 存在着,阴谋?这又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狼主今晚说的话听起来都奇奇怪怪的?木野心下讶然,当即就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老老实实地给出了答案:“末将倒是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我族和牧凉向来也不是多友好的关系,此次只是为了攻击大雍才暂时联手,王爷会多有防备恰在情理之中。或许是过于谨慎而显得畏首畏尾,可实际上算不得什么大错。” “是这样么……”苍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的褶皱却依旧没有消失:“那关于他提前回来这个事,李副将可有向你言及?原话又是怎么说的?”对于苍冥带着自己的卫队提前折返天狼城一事,他早先其实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个混账小子折腾累了,不想再吃苦就半途而废了。可如今细细一琢磨,好像前前后后都是事出有因的,他纵然想轻轻放过也不太可能了。 “李副将也很意外,因为王爷之前丝毫都没有提起过要回来,他们也是到了事发当天才被告知这个决定的。”木野如实回禀着:“王爷临行之际还特意下了命令,接下去的日子,只要牧凉举兵,我族就绝对不能落后,尤其是破城之后,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抢占先机。除此以外,一切照旧也就是了。”虽然这命令听起来不无道理,也很符合贪狼族将士们的心理,可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前后矛盾得厉害。也不知是那位无法无天的王爷想到一出是一出,还是这件事情本身就有猫腻。他先前收到信时还没有想这么多,可刚刚被苍彧接二连三地追问,他这一轮复盘下来,心里的底气却反而不足了,甚至还隐约多了一抹忐忑和怀疑,直搅弄的满腔思绪都乱作了一团,根本无从整理。 “他这个意思,是要本君的将士用性命去跟别国一争高下了?”苍彧冷哼一声,面色霎时变得更沉了:“匹夫之勇!难当大任!”说着,他一甩手就站了起来:“木野,本君要你去调查一些事情,你务必仔细办理,千万不要疏漏了,更不能让任何人得到风声,知道了么?” “是,末将自当尽力!”双手抱拳,木野恭敬地朗声应下:“请狼主您尽管吩咐!” “附耳过来。”苍彧招了招手,在木野凑过来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随后便极尽郑重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信重到了极点的模样:“调查的结果一定要第一时间上报给本君知晓。还有就是,除了你我之外,绝对不能让第三人知道这件事,记着,任何人都不可以!” 这几件事怎么……木野早就听得瞪大了双眼,直到听到苍彧这句话才算猛然回过了神,立刻就僵着身子答应了下来:“是,末将清楚了,定不辜负狼主的期望!” 只是,这么一来,那两个人之间……是不是就意味着……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进驻城中 萧陌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一个医术高超之人呆在自己身边,竟是如此令人心安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位大夫还是名满天机大陆的灵医黎烬之时,这种突如其来的安全感更加达到了顶点,似乎一直以来困扰着自己的金沙城的问题也不是那么可怕了,颇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朗之感,这可是他很长时间都没有过的心情了,实在是难得的很。 而和他有着同样感受的,自然还有始终跟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寒枭。自从那日萧陌吩咐军士开始整顿并从很远的地方找来水源之时起,那个一身白衣、温润出尘地好似翩翩贵公子的男人就带着自己的随从进了金沙城,而且在里面一耗就是整整三天。谁也不知道这三天里他在那座危险的死城中都干了些什么,寒枭只记得三天之后他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地跟鬼一样,连那身衣袍都沾了污迹和血色,看起来狼狈到了极点。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第一时间就来找了萧陌,并告诉他城中已然安全,可以放心地将大军开进去了。 城中原先是什么样,自然没有谁比萧陌和寒枭更清楚。虽然先前已经派了死士进去清理尸体,但那遍地的狼藉又岂是旦夕之间能够收拾得了的?是以,等到他们带着人马大张旗鼓地打开城门,见到的只是空荡的街道和死寂的房舍之时,寒枭几乎都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个看着就高不可攀的男子,仿佛是在这段时间内用一己之力把整座城都给洗了一遍,不仅早先的血肉污秽统统不见了,就连城中的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不少。尽管依然是黄沙茫茫,罡风猎猎,可比之那晚人间地狱般的场景,无疑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从最初的讶异中醒过神来,萧陌先是吩咐韦副将将大军安置在城中各处,这才想着要问一问:“太不可思议了,若不是通过她才认识的你,我恐怕真要以为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明明外表看着就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甚至还清俊冷漠的过了头,带出了几分孤傲高绝的不可一世,若放在从前,自己大概第一时间就会对他生出无限的不喜之意来。可现在,萧陌对黎烬着实感激,以至于对他的这副神鬼手段还产生了十足的钦佩之心,实在是想象不出他是如何缔造奇迹的。 耸了耸肩,梳洗过后换了一身衣物的黎烬看起来精神了不少,虽说面容还有些憔悴,但至少没有刚出来的时候那么吓人了:“不过是用了大量驱毒的药水罢了,再加上你那一群死士的帮忙,纵然颇费了一番功夫,可好歹把城中的污染源和毒素都去除干净了。”说着,他微微顿了顿,嘴角却是在不经意间就挂上了一抹浅淡的笑:“如果我真能那么神通广大,或许挥挥衣袖也就完事了,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为了把城中水井里的噬血彻底清除,他在三天里试了不下百种药物,最后还是在其中掺了自己的血才勉强达到效果。也幸好黎氏一脉体质特殊,千百年来浸润医药一道更是养出了他们近乎药人的完美血统,百毒不侵的同时还能以血解毒,否则,这一次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就把局面给重新掌控住。 “就是,你们看着轻松,我们在里面可忙得够呛啊。”陈亮这几天一直都陪在黎烬身边,基本上是看着自家主子耗费心力地在劳累。说实话,要不是黎烬素来说一不二,从不允许任何人违逆他的意思,只怕自己都要忍不住敲晕他然后拖去休息了。帮忙解毒是一回事,自残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黎烬手腕上那几道过于狰狞的伤口,哪怕他出身马帮,是个常年都在刀口舔血的粗人,那景象看着都要心颤不已,也不知道主子他本人的心怎么就能够那么果敢狠绝的。 “这一次,的确是辛苦你们了。”萧陌歉然,倒也没觉得陈亮这几句话有什么地方不对的。他们的确是坐享其成了,看黎烬的样子就知道他这一回出手的损伤不小,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该视若无睹:“你先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派人来找我。不管是药材还是其他什么,但凡你开口,我一定竭尽全力给你弄到。” “我跑这儿又不是为了来跟你要这笔报酬的。”黎烬摇头失笑:“她交代的事情,总得认认真真解决了,况且,我也没什么大碍,休息两天就行了。倒是你,从牧凉和贪狼那边打探出什么来了吗?眼下金沙城里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人马,你这兵力差距也太大了一点。真要打起来,我怕你用尽招数都枉然啊。” “只要能进城,我多少还是能安排好的。”见他无意在这上头过多纠缠,萧陌当即也就顺势转换了话题:“牧凉那边还是很平静,只是贪狼军中似乎越来越闹腾了。据说他们此行的主帅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朔风王爷,前段日子突然连声招呼都没打就回天狼城了,直接把一大堆人马给撂在了这里。现在,他们内部为着这事闹得不可开交,天天都在互相争论,偶尔说红了眼还免不了动手,直让牧凉人都看足了笑话。”他还从未见过有哪个领兵的主帅会不负责任到这种地步的,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了。 “哦,居然是苍冥?”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黎烬对这个消息却是不知情的:“这突然回城倒是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就是苦了贪狼族的战士们了,徒留下来为他收拾烂摊子。” “嗯,这样一来,他们前些日子的不作为就解释得通了。”萧陌点了点头,神情略带上了几分思索:“正所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我想,要是等他们都缓过劲来,我们这边的局面可就要糟糕了。倒不如……”说着,他下意识地就看了一眼从头至尾都保持着沉默的寒枭。 “倒不如让寒大统领带人去搏上一搏。”会心一笑,黎烬舒展了一下四肢,无端地显出了些许慵懒之意:“月黑风高,可不就是最好的时机了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困惑 月黑风高杀人夜,需要寒枭这位曾经的大统领亲自出马的事情,自然要属暗杀无疑了。是以,在黎烬提出这个计划,而萧陌也毫无异义之后,当天晚上,寒枭和陈亮就带着一队死士一起出发了。后者并不精通此道,原本是不在行列之中的,可无奈牧凉和贪狼的驻地实在不近,让寒枭这类从不涉足此地的人贸然前往,风险也太大了一些。所以,出于慎重考虑,黎烬才特意派出了陈亮跟随,也是策应的意思。寒枭到底是宁玄意过去的老熟人了,他能护还是得多护着一些。毕竟,她身边的故旧如今是越来越少,黎烬再怎么样也舍不得继续看她难过了。 倒是陈亮本人,在得了自家主子的特别叮嘱之后,对寒枭这个乔装打扮的副将就多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他虽然为人粗率,可也不是个没有心眼儿的,他看得出黎烬对萧陌和眼前这个男人都有着额外的关注。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两个家伙,他那个一向眼高于顶、慵懒散漫的主子才肯卷入这一次的是非从里。然而镇北王萧陌终究算得上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多费些心思也是理所当然,可寒枭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副将,着意关照他又是为了什么呢?陈亮自觉是个会看人的,可他冷眼旁观了这么些日子,居然始终没有参透寒枭的过人之处,直搞得他都郁闷了起来。因此,即便此时正在深夜的漫漫黄沙之中快速潜行,可他还是下意识地连瞟了寒枭好几眼,全然是一副好奇而又纳闷到了极点的样子。 “我脸上长花了么?值得你这么打量?”冷不防的,寒枭低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幽幽响起。听得出来,其实他也被看得够呛,这一路过来大概都是强忍着才没有出声。而此时此刻,在即将执行任务的关键节点,他的忍耐力也已经达到了极限,不问个清楚明白是不能够的了:“你有话直说,不用藏着掖着的。我们现在是一伙儿的,我不希望有什么芥蒂影响到我们之后的行动。”暗杀这事本来就有风险,纵然他再精通、再擅长也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而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最忌讳的就是跟自己人有隔阂,这万一被背后捅刀,那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陈亮终究是黎烬身边的人,他也不想闹出什么矛盾来。 “呃……”没想到这人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陈亮稍稍尴尬了一瞬,而后便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误会了,芥蒂什么的……怎么可能呢。我只是……只是吧,有个问题想问一问你。当然了,要是你觉得不方便,你可以不说。我纯粹只是……额……那个啥……” “什么问题?”寒枭越发觉得奇怪了。 “我想知道,你跟我家主子……哦,也就是灵医黎烬,是不是……是不是有什么瓜葛?”不然的话,他干嘛要对他这么关心呢? “瓜葛?我跟黎烬?”寒枭一脸的莫名其妙:“我跟他能有什么瓜葛!他是举世闻名的灵医大人,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兵罢了,八杆子都打不着,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个的?”而且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难道说灵医手底下的人也是艺高人胆大,越紧急重要的状况就越不当回事儿么? “嘿嘿,我也只是突发奇想而已……”同样知道自己这个问题有些不合时宜,陈亮窘迫地挠了挠脑袋,下意识地就开始找补:“你看啊,你有没有可能……是他的什么兄弟啊或者亲戚之类的……失散多年的那种,或者你自己都不太记得了?”其实他最早冒出来的想法是这两个人是兄弟,但看外形的话,似乎怎么着也不像是一脉的,所以他就在考虑私生子的可能性了。没准这两个是同父异母呢? 失散多年的兄弟……寒枭片刻不停的脚步都在一瞬之间出现了些微的凝顿。他和黎烬啊,这都什么跟什么了!若不是这个人是黎烬的下属,他简直都要忍不住出言呵斥了。大敌当前,他这脑子里都装了点什么玩意儿?!也幸好此人不是大雍的军士,否则只怕国家的前途都相当堪忧了。 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怒气,寒枭冷着脸没有看他:“我是个孤儿,自幼长在军中,从未听说过自己还有亲人一事。”即便有,那和黎烬也绝对挨不着,他现在只想请陈亮闭嘴,好让他安安静静地赶路,以便能尽快解决今晚之事。 谁知,陈亮一听这话,整张脸都在霎时间变得明亮了起来:“对嘛,你也不知道身世嘛!所以我这个猜想不是没有道理的对不对?”如果真是这样,那主子过于异常的行为就有解释了,他这心里多少也能舒坦些。 这家伙……寒枭额头上的一根青筋都暴了起来,正打算不客气地跟他好好理论一番,却看到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陈亮猛的抬手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停!前面有岗哨,我们快到地方了!” 岗哨……这是进入到牧凉和贪狼驻地的所在范围之内了?寒枭面色冷峻,示意身后的死士小队先就地潜伏,而他自己,则在极尽目力观察半天无果之后皱着眉头看向了身侧之人:“在哪里?为什么我没有瞧见?”边塞的夜晚风声很急,纵然四周没有其他动静的干扰也听不见什么。所以,即使武功高绝如寒枭,也无法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分辨出对方的位置,一时之间倒显得无措了。 “只是一处小岗哨,估摸着也就三五个人。”陈亮压低着嗓音,伸手就朝着前方五百米开外的一处隆起指了一指:“在那个小沙丘后面呢,估计也是怕寒畏冷,躲着没露脸,我们偷偷摸过去应该可以迅速地把他们解决掉。”而只要能捉到活口,牧凉和贪狼的具体分布位置也就有了着落,今晚的行动也算成功了一大半了,真是送上门来的好生意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杀与约定 既然已经有了清晰的思路,那就没必要再多作踌躇。寒枭向来都能把握最好的时机,所以,几乎是在跟陈亮确定好那个隐蔽岗哨的位置之后,他就带着死士小队一路潜了过去。 陈亮不太放心,有意想跟上帮衬,却发现那几个家伙的速度都快得离谱,仿佛飘忽不定的鬼影一般,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就都“嗖——”地一声从自己的身旁掠了过去,完全反应不及。而等到他勉强压下心里的那点诧异,咬着牙加快脚步进入岗哨所处的隐蔽小屋之时,却发现屋里五个身着牧凉军中服色的兵士都已倒在了地上,口眼不闭,头部歪斜,一看就知道是颈骨被人给绞断了。 “你……你们这动作也未免太利索了一点儿吧?”陈亮简直忍不住快要惊呼出声了。好在他还清楚眼下的场合不适合做这样的举动,因此,哪怕是出声询问,也是极力压低了自己的嗓音的:“怎么样,军营的驻扎分布问出来了么?”跟在黎烬身边这么久,他自认也不是个没见过场面的人,可面前这些被击杀的人好歹也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吧,寒枭怎么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搞定的?而且,他可是连半点动静都没能听着呢,萧陌身边的这帮人究竟是训来打仗的还是专职的刺客呀? “从这处岗哨再往前一段,左手边的营地是牧凉,右手边的是贪狼。”寒枭并不在意陈亮的诸多感慨,当即一个眼神递过去,自己就带着一半死士朝外走去了:“我和他们三个去执行任务,你带着剩下的人留在这里,也方便一会儿接应我们。”一旦营地里闹起来,那他们的撤退就会变得格外危险,适当的后路还是要给自己留下的。 “好。”知道事关重大,陈亮也不敢再像先前那般罗唣,当即就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你也千万小心,我可答应了主子要带你们平安回去的。”别让他言而无信,从此在黎烬跟前再抬不起头来就成。到底还是马帮的扛把子呢,必要的脸面还是不能丢的。 寒枭挥了挥手,黑色的身影走出小屋,瞬间就融入了暗黑无际的夜色之中。塞外的风声迅疾刚猛,倒是为他们的行动提供了绝佳的天然掩护,他仔细辨认了一下方向,须臾之间就如风一般地刮了过去。这是他离开云家军多年以后第一次重回战场,即便是为了不辱小姐和云相的威名,他也绝对不能失败。更何况,金沙城之后还有无数的大雍百姓,只要他作为军人活着一天,他都要守护好这片疆土、守护好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这是他的责任,更是他打从进入军营之时起就立下的誓言,说什么也不能违背了。 而与此同时,萧陌站在城主府中,看着面前挂着的地图,一对如墨染过的长眉就下意识地蹙了起来。 “你怎么还不睡呢?”黎烬斜靠在门边,一身白衣飘飘,在淡淡的月光下恍若精灵鬼魅。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可却丝毫不损他容颜的清俊温润,倒像是一块被骤然磨去了凹凸棱角的玉石,少了些不可亲近,多了点儿温柔随和,刹那间就显得接地气起来:“我看了你好一会儿了,居然连动都不动,有这发呆的时间还不如多休息一下。这可是前线战场呢,一旦开战忙起来,恐怕你有的是时间殚精竭虑,眼下还是能省则省吧。” 缓缓地摇了摇头,萧陌回身看他一眼,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寒枭还没回来呢,我哪儿能放心的下?就算勉强去休息只怕也是瞪着眼睛等天亮,还不如多研究下局势,为之后做做准备呢。”说着,他走到桌边,抬手就给自己和黎烬都倒了一杯:“倒是你,你怎么也没去歇着?听陈亮说你元气大伤,正应该好好养着才对,大晚上的怎么又晃出来了?” 单凭直觉,他就知道黎烬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感,而且这个人似乎生来就孤傲异常,寻常的人和事皆入不了他的眼。自己见过他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可他每每露面,好像也就对宁玄意的态度好一点,碰上其他人,通常连基本的耐心都欠奉。也不知道今天晚上的月亮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他居然会跑来特意关心自己,当真是离奇地过了头了。 “我倒是想去安静歇着,可正如你所说,寒枭还没回来,我就算睡也睡不踏实吧。”一步跨进屋内,黎烬毫不客气地在桌边坐下,端过茶盏就喝了一大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风姿过于出众,即便是做着这样粗鲁直率的动作,他看起来也是优雅如往昔,半分唐突之感都没有,直叫人看了就禁不住凝神,实在是皮相过于美好。 “你居然这么关心寒枭?”萧陌深感意外,拿着茶杯的手就下意识地怔了一怔。这似乎,不是黎烬的风格才对,可为什么…… “是她会关心,所以我得替她多想一点。”黎烬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平静:“还有你,我也得帮她好好看着。万一今晚的事出了什么变故,你脑子一热做出点傻事可就不好了。我既然来了,总得帮她把人都照顾到位。否则,就算回去了也不好交代啊。”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看到她的眼泪了,一点儿都不想。 原来,还是因着那个人的缘故啊。萧陌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捧着茶杯发了好半晌的愣,却是忽然没忍住开口问道:“黎烬,你……是不是很爱她?” “是。”不带半分犹豫,白衣翩跹好似天人的男子就第一时间给出了痛快的答复:“她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没有她,我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事实上,早在很多年前,早在她出嫁的那一天,他站在街边看着那十里红妆之时,他就无比深切地明白了这一点。好在,他终究是有机会改正自己的错误的,算是万幸。 “那就好。”听着这个男人如此外露地说出这么一句,萧陌近乎失魂落魄,随即却又强笑着微微颔首:“那就好了,我只希望你永远记着今天的话,也永远,不要有辜负她的那一天。”难得那个女子肯再度托付真心,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不要再让她被伤到了。 知晓他的言下之意,黎烬深深地看了萧陌一眼,却是忽地就笑了:“好,我记着。也请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就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第一百一十八章 谋划 万幸的是,黎烬和萧陌这一夜的等待总算是没有白费。临近破晓之时,寒枭和陈亮终于带着人回来了,而且全须全尾,没有损失任何一个。 萧陌一看,一直紧绷着的脸孔才算是稍稍松了下来,连带着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显见的是真心实意地觉得高兴:“看来此行一切顺利,你们这是如约完成任务了。” “有惊无险,幸不辱命。”寒枭拱手一礼,面上依旧是毫无破绽的坚冰一块,什么时候都透着波澜不惊:“牧凉此行的主帅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当年的骁勇将军风梁族中的一个子侄,虽然行军打仗不在话下,可论起其他都只是一般,没有费太大的心力。”那小子武艺倒是还不错,可偏生稚气尚未完全消退,大概也是家中放出来历练的。毕竟,没有了云家军的大雍怎么看都像是拔掉了牙齿的老虎,余威犹在可到底震慑不足,世人为了军功忽视掉潜在的险恶也是正常。 “居然都没有被发现么?”摩挲着下巴看着面前毫发无伤的一干人,黎烬眸光微闪,却是径直瞧向了陈亮:“贪狼那边什么情况?”虽说那两派人马没有驻扎在一起,但终究隔得不远,牧凉掉以轻心就算了,难道连素来谨慎的草原之主也会犯这样的错误? “贪狼的那几个将领似乎是收到了天狼城的传信,正在议论纷纷,商量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在寒枭带人摸进牧凉营地的同时,陈亮当然也在努力完成着自家主子交托的任务。刺杀他是不在行,可要偷偷溜进贪狼探听一些消息还是不在话下的:“我没敢靠得太近,只隐约听到好像是苍彧对苍冥此次的举动颇有些不满,在后者回城之后曾经多加指责。而眼下营中剩余的几人军衔相当、年资相仿,谁也不服谁,正是群龙无首之际。别说顾及牧凉这个盟友了,只怕他们不暗中捅刀就算是厚道的了。” “贪狼竟然已经开始内讧了?”萧陌想着黎烬刚来那晚所说的话,立时就有些明白了。他抬手挥退死士,只留寒枭和陈亮两人在场,这才将视线投向了那始终安然坐在原地不动的白衣男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你们的功劳?” “我自打来了这里可一直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呢,不关我的事。”无谓地摊了摊手,黎烬的表情很是淡然:“怪只怪他们兄弟之间早有龃龉,没有这一次也会有下一次。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顺势而为,让他们早些看破罢了。”既然天狼城能有这样的消息传出来,那就说明玄意那边应该是没出什么问题了。这样就好,也便于他安心应付眼前的局面。 “与你无关?”萧陌盯着他,满脸都写着不相信,可联系他的话前后一思量,他倒是忽然就反应了过来:“这么说来,她去了天狼城?现在在挑起那两兄弟事端的人是她?!”那个女人的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儿?!她难道忘了自己跟苍彧是曾经的死对头了么,就算她如今容颜已改,面目全非,可往昔的痕迹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掩盖过去的!这万一被苍彧看出点什么,那在人家的地盘上可不就是刀俎上的鱼肉了?真不知道黎烬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连这么离谱的事都纵着她! 她……寒枭听到这个字的瞬间,脑海中就闪过了无数的可能。萧陌此刻提起的,是不是就是他奉若神明的小姐?她在天狼城么?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还处在危险之中……只可惜,自己还身处这里,根本就没有前去保护她的能力,实在是…… “放心吧,她行事素来极有分寸,没有把握的事又怎么会随意出手呢。”光是看着萧陌的眼神就清楚他在想什么,黎烬苦笑着开口,却是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解释的意味:“而且,她身边有得力的帮手在,通常情况下绝不会有意外发生的,你就不必杞人忧天了。”徐恪那家伙可是一贴甩不脱的膏药,虽然平时看着胡搅蛮缠、貌似讨厌到了极点,但在关键时期还是能够派得上用场的。平心而论,他足智多谋且富甲天下,再加上一身武艺也很是不弱,有他在身边保驾护航,闯个天狼城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得力的帮手?不知为何,萧陌总觉得黎烬在说出这几个字的同时还染了些微微的酸,隐隐竟有了吃味的意思,听得他下意识地就追问道:“这个帮手我认识么?能让你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想必也不会是泛泛之辈了吧?” 嗯,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怎么可以只让他一个人别扭着呢。望着萧、寒二人在短短一瞬间就变得五味杂陈起来的神色,黎烬暗自高兴了一回,表面上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当然不是,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安心让他陪在玄意身边呢。至于你认识与否嘛,我看改天见上一面也就知道了,现在,我们还是先专注于那两国的态势吧。”呵呵,想知道嘛,偏不告诉你! 萧陌、寒枭:“……”改天见上一面?你说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会死嘛,这给足了想象空间却一直都不揭晓谜底的感觉非常不好啊! “我想,再等上一个时辰,牧凉主帅的死就不是秘密了。”黎烬站起身来,踱着步走到门外,看着天边已然泛起的鱼肚白,一双黑眸就逐渐变得幽深而不见底:“然后,这桩突如其来的死亡注定会查到贪狼族身上,到那时,金沙城外的战地就又要重新燃起战火了。”只是,这一次的枪口不是冲着金沙城,更不是冲着两国共同的眼中钉大雍,相反,这一次的鲜血,只能他们自己流了。 “主子,这种栽赃……会不会太明显了一点儿?”陈亮咽了口唾沫,终于是忍不住吐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牧凉的人也不是傻子,他们……”真的会相信是自己的盟友背信弃义了? “他们是不傻,只是,有时候明知前方是坑,那也得心甘情愿地往里跳啊。”萧陌跟在黎烬身后,看了眼天色之后也不由地感慨出声:“天亮了,这场危局能不能过,就看他们反目到何种程度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解困 牧凉的主帅风笙死了,死在自家营地的主帐之中,被利器穿透了心口,一击毙命,连眼睛都没能闭上。从现场凌乱的痕迹可以看出,他应该是和行刺之人有过短暂的搏斗的,可不知为何,偌大的军营之中,竟没有一个人听到半分响动。而守在他帐外的那几个军士也是离奇地失去了踪影,不知道是被杀了灭口了,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是混在其中的奸细。 反正,此事一出,牧凉方面立时就炸了锅了,几个主要将领出离愤怒,当着所有士兵的面发誓一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而在这样的特殊时刻、特殊地点,与牧凉结成暂时盟友的贪狼理所当然地就承担了最大的嫌疑。因着双方现在都没有能真正主持大局的人,于是两边的将领就毫不客气地互相质问攻讦了起来。那边说你们背弃盟约,暗杀我们的主帅,这边就骂是你们自己废物无能,被人得逞之后还强行冤枉别人。总之,诸如此类的口水战进行了无数轮,可始终都没有得出任何结论。时间一长,也没有谁想起要去深究风笙被杀的真相了,所有人都在疯狂甩锅,直把整个局面搅闹得混乱不堪。一时之间,两国的联盟岌岌可危,原本合力围攻金沙城的气势瞬间就破灭成了幻影。 “这算是个什么情况?”陈亮接连几天都听着从城外传来的混战消息,只感觉这个世道变得神奇无比:“主帅被杀难道不是大事?不应该好好查看一下然后再找出真凶?为什么牧凉那群傻子能放着那么多疑点不管不问,直接就跟贪狼吵上了?” “如果那几个守在帐外的军士没有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或许牧凉还能有个调查的切入口。”黎烬双手背负,立在城墙之上远眺着茫茫荒漠上的一大片军帐,眼神飘得就有些远:“可是这几个关键人物偏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要问责起来,牧凉剩余的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脱得了干系。毕竟,在自己的地盘之上,让外人闯入杀戮还毫不知情,甚至军中也许还存在着细作。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回国中,只怕君王震怒之下,顷刻之间就要血流成河,那些家伙可没有冒如此巨险的胆量啊。”所以,无论如何,死死咬住贪狼总是不会错的,即便真要给上面一个交代,那也是两国之间的拉锯和角力,跟他们这些小人物却是全不相关的。至于风笙其人,死了也就死了,没有哪个会真正在意的。 “可是,贪狼不也是外人么?”陈亮不明白其中的出入:“就算真的是贪狼搞的鬼,他们这么说难道就不需要承担松懈军防的责任了?” 黎烬闻言,不由地就轻笑出了声:“还是有区别的。贪狼现在是牧凉的盟友,算不上真正的外人。如果他们有紧急军情要跟风笙商议,深夜来访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特意防备的。”而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主帅之死就变成了贪狼族筹划已久的阴谋,答应联盟的居心值得怀疑,矛盾便自然而然地上升到两国之间,再不是牧凉单方面的过错了。 原来是这样……想着当时寒枭面无表情地扛着那几具守卫的尸体离开时的样子,陈亮就忍不住连连咋舌:“那家伙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居然在那个时候就把之后的所有情形都给设想好了么?”至少他是全无头绪的,别说主动去设局了,他连看透都困难。要不是自家主子英明睿智还不嫌弃他蠢笨地给解释,恐怕他到现在都看得一头雾水呢。 “你以往从不接触这些东西,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就领悟到个中深意。至于寒枭嘛,”黎烬勾了勾唇,倒也没打算把话给说破:“他可不是个普通的副将,你只要记得不要小瞧他就够了。”跟在她身边征战多年的人啊,即便之后做了太长时间的宫中统领,可作为将士驰骋疆场的敏锐直觉和自发本能却不会变。寒枭就算做不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可耍一些小小的手段算计一下人心还是不成问题的。就这一点而言,自己身边的这个憨直汉子就大大比不上了,只怕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实在是令人无奈。 看来自己之前的那点小心思还是没能逃出主子的法眼啊。陈亮傻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脑袋,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应了下来:“我知道了,主子放心就是。”说着,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主子,难道我们还要继续留在这里么?”不然的话,为啥单单要跟他强调这一句,除非他日后还要继续跟寒枭相处。 只是,他们来金沙城的目的不是都已经达到了么?城里的毒被解了,两国合围的局面也破了,他们再呆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这里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我们明天就离开。”黎烬收回目光,转身就朝城楼下走去:“只是,接下来的事还要靠寒枭帮忙,所以,我会让他跟我们同行。”顿了顿,那步调悠然的男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在陈亮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又补上了一句:“还有,我跟那家伙没有任何关系,不管是血缘还是情感。所以,以后不要闲着没事胡乱打听,也省得给我丢人。”他跟寒枭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哼,这种话也亏他说得出口!看来,日后闲下来是要好好考虑一下陈亮这个位置的接替人了。这家伙比青葛还不靠谱,未免也太悬了。 额……陈亮脚下一个趔趄,差一点儿没直接从楼梯上滑下去。 主子他知道了!他居然知道自己那天晚上跟寒枭的对话了!天呐,他难得好奇一回竟然还被当事人抓包了么?!而且,寒枭那个冷脸的家伙看着不声不响的,竟然也是个会在暗地里告黑状的长舌妇么?!这下可惨了,青葛小子说过主子最不喜欢下属多问他的私事的,他这一回莫非要尸骨无存? 一念及此,再想起前些时日黎烬用特意调配的化尸水清理城中断肢残骸的情景,陈亮下意识地就咽了口口水,连带着后背都涌起了无尽的寒意。死定了,他这是要英年早逝的节奏!苍天啊,有没有好心人可以救命的呀? 第一百二十章 离开 “你是说,你要去雍都见萧隐?”是夜,城主府中,暂时解除了眼前危局的萧陌整个人都显得松弛了不少,可饶是这样,听见黎烬这话,他还是下意识地就蹙了眉头,露出了些微的不赞同:“这会不会……太过危险了?”自从上次跟那个人交锋,他就清楚地知道,萧隐再不是自己以往熟识的那个皇兄了。他如今的心思和手段都过于叵测,恐怕没有谁能够真正琢磨得透。而这样的一个君主,就好像一头随时都会暴起伤人的猛虎,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跟他正面杠上,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我答应过要回去给他治病,自然就不能言而无信。”黎烬懒散地靠坐在椅子上,依然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况且先前给他留下的药方也该把他调理的差不多了,我再不去看看,怕是你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又得派人四处堵我了。万一真让他发现我在这里,对你也没有好处。”毕竟,到目前为止,知道他在金沙城帮忙的,除了萧、寒二人,也就只有萧陌的那几个心腹死士了。其余的,哪怕是知晓有他这号人物在,也搞不清他的真实身份,更加无从告密。他挑在这个时候走,也算是比较恰当的了。 “无非就是以为你我勾结,认定我要谋害他继而篡夺王位罢了。”萧陌对此嗤之以鼻,却也不得不避免真把黎烬给牵扯进来。他们兄弟间的龃龉和斗争,伤了死了也就那样了,但面前这个人实属无辜,他还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一时之气就不计后果。只是,他不由自主地盯着黎烬看了一会儿,迟疑半晌才缓缓地开口问道:“你真的打算把他给治好么?” 在他看来,萧隐把千雪给害成那样,落在一贯嫉恶如仇的灵医大人眼中,那就更该是天大的罪过了,不直接下药毒死他已是仁至义尽,难不成还真能摒弃前嫌,救其于病困之中?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黎烬不像是有这个度量的人,恰恰相反,这个男人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小肚鸡肠、极其护短。那个女子可是他的心上人啊,他会好好地医治萧隐才是见了鬼了。 “不然你以为我去干什么,一帖药下去直接送他归西?”勾了勾唇,黎烬抬头看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所谓医者父母心,我就算再不待见他,也不会因私废公,砸了自己的招牌啊。” 萧陌闻言却是不由地笑了:“如果是一般的江湖郎中,说这话我可能还会信上一二。不过你嘛,呵,我还真不觉得这块招牌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大概也能摸清一点黎烬的脾气了。这个家伙,看起来高高在上、出尘如仙,应该是不屑于耍任何鬼魅技俩的正人君子。然而,实际上,他为了达到目的,往往比自己都要不择手段。这确实是一个亦正亦邪、肆意而行的角色,没有太多道德包袱,也从来不给自己设什么底线,只要是他自己决定要做的事,那天王老子都阻止不了。至于他本身的气质给人带来的迷惑性,萧陌只能说是黎烬这一副皮相太过美好,以至于他根本都没怎么遮掩就能够轻松骗过那么多人。 “没想到你居然还挺了解我的。”展颜一笑,黎烬倒是觉得萧陌没有先前看起来那么不顺眼了:“没错,我的确没什么仁爱之心,也巴不得看着他受心疾之累而死。可是,他手上沾染着那么多人的鲜血,做错了那么多不应该的事,我若是放任他病重身亡,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萧隐杀了多少人他管不着,可他千错万错,却万万不该把玄意置于如今的境地!杀了她视作至亲至爱的云家人,毁了她所有的骄傲和尊严,更是伤了她的心还差一点儿就要了她的命。如此深仇大恨,即便玄意放下了,他也做不到视若无睹。要说上天对萧隐也真是不薄,一个心疾之症而已,就算是死恐怕也吃不到什么苦头。那好,既然老天都不开眼,剩下的事就交给他好了,反正灵族之人素来就被认为是逆天改命的邪祟妖物,他不妨顺势而为,坐实了这个名头。反正他向来不在乎世间的虚名, 人生短短数十载,活得畅快且无愧于心也就够了。 果然是这样啊。纵然萧陌心里早已有数,听到黎烬这般直言不讳也还是忍不住感叹出声:“所以,你打算怎么折磨他呢?” “怎么,忽然开始同情起那个人来了?”黎烬眸带戏谑地望向他,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也是,再怎么着,他终究还是你的亲兄弟,你会不忍也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出手干预阻挠,那怎么都好说。 萧陌摇了摇头,并不赞同他的说法:“生在皇族,血脉亲缘关系本就淡薄已极,说我对他有多深的感情,那一定是假的。”站起身来,他走到门口仰望着头顶上那一片无星无月的天空,冷如寒冰的双眸难得地碎开了一丝裂缝:“我只是在想,昔年那么多的美好回忆、温醇光景,到今天却都胜不过九五至尊的那一线荣光,人性的善变和丑陋,当真是难以想象啊。” “世事如此,人性本恶,你多思多想也是无益的。”黎烬看着他的背影,当下就直截了当地回了一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总是会让他好好活着的,好好地、亲眼看一看被他自己一手毁掉的人生,我会让他悔不当初,知道最后的恶果有多苦。”更何况,玄意也是那个意思,那他就一定要帮她达成。 默默地点了点头,萧陌叹了口气,顺势也就转移了话题:“我接到他的旨意,说是金沙城这里的消息他已全然清楚,会派兵过来增援。所以,你明天离开是全然无碍了。”只要城中的奇毒解尽,那再难的仗他也有信心打,也就不用再劳动黎烬跟他一起撑着了。 “好。”干脆地应声,黎烬刚想起身离开,突然又仿佛才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就又补了一声:“对了,我要带寒枭一起走,想必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下一步计划 月凉如水,白日的喧嚣褪去之后,天狼城的夜晚便只剩下了天香楼这一处极乐之地。自打上次的闹剧之后,来这里的达官贵人倒是又多了不少,毕竟好奇心人皆有之,谁都想见见那个挟持朔风王爷威胁狼主最后却还能够全身而退的女子。当晚亲眼目睹过那一幕的人都说那女子绝美,不比身为花魁娘子的夜倾城差,甚至连武功都很是高绝,让朔风王爷都轻易败于她手下……种种传言,不一而足,都为这位天香楼的神秘住客添上了奇幻的色彩。一时之间,这一处烟花胜地倒似是换了风水,哪怕是平素从不涉足此地的人也是蜂拥而至,挤破了头也想瞧一瞧这个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来天狼城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可惜,自从那晚过后,这个人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除却她的随从同伴会偶尔露面,表示他们尚未离去以外,她的身影却是再没有在楼里出现过。也亏得那些一心想要打探消息的人格外忍耐包容,竟能夜夜流连,迟迟不去,却是在无形中又为天香楼创造了更多的收入,直看得徐恪都忍不住心里痒痒了。 “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才特地挑了这么个高调的地方和苍彧约谈的?”作为一个足够精明的商人,徐恪即使看不着账本,通过这几天的人流量,他也清楚楼里绝对是赚了个盆满钵满的了:“你还真是心大,一边算计着那个男人的心思,一边还不肯放过他子民口袋里的银子……啧啧,都说别得罪女人,今儿个我可算是真正领教了。”枉他前些日子还单纯地以为她只是来办正事的,没想到居然还有隐藏的大招。搞得他又开始羡慕起黎烬来了,这日进斗金的生意啊,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送上门来了,所以找对女主人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啊。 “狼主和朔风王爷,这是多招摇的两个招牌啊,都到我们眼前了,难道还要干晾着不用么?”最近这几天喝多了葡萄酒,宁玄意已经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个味道了。坐在隐秘的雅间里轻晃着手中的琉璃盏,她望着楼下的歌舞升平,眉眼间就满是讥讽的笑意:“政事要料理,买卖自然也要照做,我只是借他们的名头炒一下而已,其他的,可不关我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她出门的时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硬要把罪名扣她头上可不好。 冷嗤一声,徐恪才不信她这一套:“光是把握人心这一点,普天之下恐怕都没谁能比得过你了,你还想要做什么!”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格外气人啊,不得不说,有些人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证明上天的偏疼与爱宠,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除了羡慕嫉妒恨以外,也就光剩下仰望了,当真是很不公平。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说话,楼下那些美艳的胡姬不需要徐大公子照顾了?”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忿,宁玄意不由摇了摇头,当下就语带调侃地问道:“我看她们之中有几个对你颇有几分真情实意,你要真有心的话,不妨认真考虑考虑?” “可别了。”徐恪摊了摊手以示投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就坐到了宁玄意的身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出去拓展自己的生意了,还故意拿我开涮做什么。” “我这么足不出户的,哪会知道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呢。”宁玄意的视线透过窗,正追随着在人群中犹如一只花蝴蝶般来回穿梭的夜倾城。她的那张脸在看多了之后也逐渐变得陌生了起来,那感觉就像是过去的一个人正从自己的记忆里慢慢褪去,最后,也终有彻底消失的那一天。 “我记得青葛这些日子就都挺忙的吧?”想起那个几乎总和自己一样进进出出的小子,徐恪心里就尤其的不舒服。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不是黎烬特意安插在宁玄意身边的,每次当他有想要亲近后者的意图之时,那家伙就跟幽灵一样地准时出现,还跟防贼一样地防着自己,实在是叫人看了都不爽。这还只是未婚的夫妻呢,他跟宁玄意稍微走近一点就摆出了这样的架势,那等到他们真的成了亲,他岂不是连心上人的面都见不着了? “我和外界的信息交流可全靠他呢,谁清闲也轮不着他呀。”微微一笑,宁玄意侧头看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正经:“牧凉和贪狼内讧,彼此之间争执不断,联盟已破,嫌隙丛生,金沙城的局面暂时稳住了。” “这么快?!”徐恪大吃一惊,倒也立刻就收起了满面的哀怨,开始关注起当前的局势来了:“难道接下来要轮到牧凉和贪狼开战了么?”否则,她何以如此郑重地告知他这个消息。她大概早在前来天狼城的路上就大致计划好了,在事情发生之前肯先知会他一声,也算是十分顾及他的心情了。 “不好说啊,不过我估计应该不会这么快的。”把黎烬和萧陌在金沙城策划的那一出告知给徐恪,宁玄意的声音非常平静,既没有小胜之后的喜悦,也不见趁胜追击的急迫。她就宛如是一个厨艺高超的大师傅,每一次颠勺的火候都自在心中,不骄不躁,不急不徐,慢条斯理间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给理清楚了:“如今两边都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会闹出小摩擦,也不过是失去主心骨之后的一时情急罢了。等到两边都派人出面干涉,这样混乱的局面就会很快被稳定下来,虽说联盟是再难成就了,可闹翻的可能性也基本没有。”苍彧不傻,牧凉古国的掌权者也不是摆设,一个风笙而已,还不值得两国为之翻脸。 “所以呢?”徐恪盯着她,连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都不肯轻易错过:“我以为,你是希望看到两国交战的。” 宁玄意直视着他的双眸,不避亦不让:“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继续火上浇油。” 第一百二十二章 炙焰 徐恪被噎了一下,拧着眉头认真思索了半晌,却是苦笑着道:“早在选择踏上殿下这一条船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过往的一切都给抛却了。现在的牧凉于我,并没有太大的干系,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吧,我既站在了你的身旁,自然不会成为你掣肘。只是战事一起,难免又要生灵涂炭,这其中的分寸,或许你得好好把握才行。” “这是一定的。”宁玄意挑唇一笑,满脸都是势在必得的自信:“况且,我要的可不是大战之后的狼藉一片,点到为止也就够了。” 点到为止?打仗也可以操控到这份上么?哪怕再不敢小瞧眼前这个女子的手段,徐恪对这话也是将信将疑:“你打算怎么做?苍彧肯定不会让这件事情继续恶化下去的,到时候,就算是勉强为了息事宁人,他也会找个替罪羊当成是凶手送过去。而只要接到他这番诚意,牧凉的陛下势必也会就坡下驴,你要在其中搅动风云,怕是有些困难啊。”还是说,她和黎烬的势力其实远超他的想象,甚至于在牧凉的高层中也有着绝对的影响力?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她想要达成目标,或许是会更简单一点。 “放心,我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呢。”瞧着徐恪逐渐变得凝重起来的脸色,宁玄意就很有几分哭笑不得:“我是个凡人,和你一样的肉骨凡胎,没有那飞天遁地的水准。只是有些人嘛,”她抿了抿唇,嘴角的弧度陡然间就又起了变化:“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被利用的!我们顺水推舟,至于最后这把火能烧到什么地步,那就看要它的造化了。” “你是说……”徐恪璀璨的双眸微闪,确认的话还没有完全出口,就听见从雅间外面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姑娘,倾城按照您的吩咐来送酒了。” 送酒?徐恪瞅了瞅自己手里的酒杯,又看了眼被宁玄意喝了半天还剩下一大壶的酒器,一时之间还有点莫名其妙。这好端端的送什么酒,难道宁玄意来了这里之后打算转性做酒鬼了?不可能吧,她近来正常得很,也没见着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需要她借酒浇愁啊。眼下这又是玩得哪一出呢? 挑了挑眉,宁玄意斜睨了他一眼,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反倒是冲着门口扬声道:“进来吧。” “是。”一身红艳如火的大幅罗裙,夜倾城一手端着一壶酒,一手就顺带着推开了门。她今晚似乎是格外精心地打扮过,一双本就好看的眼眸勾画的异常妖媚惑人,再配上那如雪的肤色,华美的裙裾,整个人就好似在发光一般,晃得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真正是绝世惊人的妖姬尤物了。 然而徐恪看着,却是不经意地就皱起了眉头。原因无它,还是由于那张过于熟悉的脸。云千雪在阵前之时一向英姿飒爽、气势惊人,那是盛开在高山之巅的冰霜雪莲,只可仰望而不可亵渎。而在这样的印象深入人心之后,再看到相似的容颜换上如此迥异的打扮,他就止不住地从心眼儿里生出不适来。果然啊,外表长得再相像,骨子里根本的不同还是无法被随意抹去的。夜倾城只是个花魁娘子,是这草原之花,余者,什么都不该有幻想。 反倒是宁玄意本人,看着她这身装束,意外地显出了一点兴趣盎然。趁着夜倾城在摆放酒壶酒杯的时候,她来回打量了好几遭,这才无比悠闲地开口道:“这一身倒是很衬你,看着也挺好看的,是今天晚上有什么特别的表演么?”她来这天香楼也有些日子了,对于夜倾城的作息活动也大概都能摸透。这个女子,虽说是天香楼最大的招牌,平时也是艳名远播,但实则却爱惜羽毛得紧。她从楼里的舞娘那里也听说过了,除非是狼主亲自要求,否则,一般的权贵一年也不能跟她对饮上一杯,更别说是看她跳舞了,着实清高孤傲又冷艳。然而,她今晚的这一身摆明了是舞衣,这可就当真是蹊跷了。 听到这一问,夜倾城的身子就忍不住僵了一僵,原本正准备倒酒的手也顿在了那里,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好在她混迹风月场所多年,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轻易失态,是以,短短片刻之后,她就低垂了眸子,恢复了正常:“也没什么,只是一会儿朔风王爷要过来,指明要看倾城跳舞罢了。”如果是原来,有苍彧的名头摆在那里,苍冥也许还不敢这么放肆。可经过那晚之后,她显然是被苍彧毫不掩饰地嫌弃了,所以连他的弟弟都敢欺上门来了。她不是宁玄意,没有跟人谈判的资本,也并无违逆苍冥的实力,就算是为了维护主子的天香楼,她也只能乖乖低头。可这一番下来,除了让她感觉到屈辱以外,别的就什么都不剩了,尤其是在跟前这个女人还在楼里的时候。 宁玄意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就将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她倾倒出来的酒液上:“好醇厚的酒香,不愧是名扬天下的炙焰烈酒啊。” 炙焰?一听到这个酒名,徐恪就不由得愣了一下,想起上次的交谈,他甚至还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好吧,在感情方面,女人果真都是占有欲极强且毫无理智可言的,即便是宁玄意这样不流于世俗的奇女子也绝不例外。她居然还找夜倾城要了这酒,怎么着,是打算品品这究竟是不是灵族的配方,然后再找黎烬兴师问罪么?不过,这两个人要真能因此而闹掰了也挺好,可不正是给了他拉近距离的好机会嘛。嗯,这样看来的话,他倒是巴不得这夜倾城的酿酒手艺争气一点了。 “姑娘过奖了。”小心翼翼地将斟满的杯子递了过去,夜倾城低眉垂眼,看起来柔顺极了:“若不是有主子的鼎力支持,倾城应该也无缘酿出此酒。” “是么。”唇边的笑容不达眼底,宁玄意在徐恪的满眼期待中浅浅地抿了一口,随即却是完全的笑开了:“也是,以你的天资,大概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酿酒 “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望着夜倾城敢怒不敢言地转身离开这一处雅间,徐恪不由地就好奇了起来:“虽说有几分伤人,可她也不用气成那副德行吧?明明先前被我们两个联合起来挤兑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他方才隔岸观火,看得是再清楚不过了,夜倾城的整张脸都黑了下来,简直都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了。如果不是忌惮着宁玄意的身份,那个女人只怕是当场就会克制不住地把酒壶给砸她脸上,然后甩手关门,愤然离去。相较之下,眼前的情形已是再好不过的了。 “我说过,黎烬定然不会为着招揽生意就把我母后的酒方交给他人的,尤其是像她这般心术不正的。”毫无仪态可言地半躺在美人榻上,宁玄意舒展了一下四肢,继续道:“她酿出的炙焰味道不对,还缺了一点,而那种独特的口感才真正是这种酒的灵魂所在。没有酒方子,酿出来的酒液再相像也不是同一种东西,我想她应该是从黎烬那里偶然听到了一些,然后自己琢磨着捣鼓出来的。”如果真是这样,光凭尝试和钻研就能模仿到这种地步,那这夜倾城也的确算是个人才了。她刚才之所以那么说,纯粹是为了气气她而已,谁让这个人打从一开始出现就对自己不怀好意呢。 “缺了一点?”徐恪也听得来了兴趣,立马就端过酒杯喝上了:“是什么啊?我以前也喝过这炙焰酒,确实是极醇极烈,而那股子酒香,更是如同附着在了身上一般,很长时间都不会散去呢。”说起来,他在饮食上面也算是万分挑剔的了,可唯独这炙焰酒,他当初才喝第一口就喜欢上了。结果一碰上宁玄意,这一价难求的美酒居然还变成了仿制的残次品了,真不晓得原本的东西会是多么的令人惊艳。 “你说的,不过是炙焰名声在外以后被大家所熟知的特点了。”宁玄意的目光难得的温润似水,仿佛是透过面前之事看到了昔年之景:“炙焰入口的感觉是极其柔和的,就好似春风拂面一般,有一股清冷的甜香缭绕在舌尖,经久都不会散去。如果不告诉你那是酒,第一口下去,很多人都会误以为那是什么特意调配出来的花草茶。”她小时候就吃过这个亏,去厨下找点心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炙焰,一口下去还来了劲,一下午就偷喝了小半坛,差点儿没直接醉死过去。 “你这么一说的话,那这玩意儿还真不是了。”一口饮尽杯中酒,徐恪咂了咂嘴,显得相当的意犹未尽:“不过,既然都叫这个名字了,难道就光是温醇和好喝么?”怎么着也该是个霸道无伦的主吧?喝酒不就是图一痛快的口感,连这个都没有,那他索性喝茶养生好了。 “当然不是了。”宁玄意白了他一眼:“几口下肚之后,炙焰的酒力才会完全渗透出来,那种感觉,就如同是在你的胸腔和血脉里放了一把火,会烫地你直想把内心最深切的渴望给嘶吼出来,灼热沸腾地没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如果是酒量非常大的人,或许只会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熨帖到昏昏欲睡,而酒量小的人则会在短时间内就汗流浃背,在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醉酒之后快速清醒。只是,不管酒量大小,只要喝过这酒的人,都会在酒意消散之后忘记自己先前所说,就好像那一段的记忆完全不属于他一样,效果十分的神奇,所以我们族里一度也将之笑称为‘失忆’酒。” “这么神奇的么?”徐恪听得瞠目结舌,颇有些难以置信:“能让人不受控制地说出真话,而且最后还能完全不记得这事……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酒么?”这大概不是酒,而是九天之上的琼浆玉液吧,不然的话,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说真的,他长这么大也算是见多识广,可也从来没听说过世间还有这等奇物,难不成是宁玄意在故意耍他玩?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只有我母后一个人会酿制呢?”看出他满眼的质疑和不信任,宁玄意这下子是连白眼都懒得给了:“我们灵族之人,大约生来就有些天赋异禀,会捣鼓出点奇奇怪怪的东西也是理所应当。若非如此,也不会被你们这些正常人给视作妖孽继而灭国了。” 不知为何,在听着她用如斯平淡的口气说出这句自嘲之时,徐恪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根细长的针给扎了一下,虽说看不见针眼,可那尖锐的疼痛却是一阵猛似一阵,完完全全是不可回避的。徐恪明白,自己这是心疼了。可说来也怪,他竟然对面前的女子已经产生了如此浓厚的感情了么?连她过往的伤痛他也开始感同身受,在明知对方有了婚约的情况下,他还兀自越陷越深,这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啊。 这么一想,他就又猛地灌了一口烈酒,努力迫使自己恢复冷静的同时也顺带着麻木一下那颗躁动的心。不得不说,酒这个东西在这样的场合还是相当管用的,连着两杯下去,徐恪的头脑蓦然清醒了很多,以至于福至心灵似的,刹那间就感觉到了不对:“玄意,我记得,你好像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啊?”而且,是在没有任何特殊情况发生的境地之下,突如其来地就跟自己忆起了当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宁玄意的作风,这个过于睿智精明的女人,每每行事都必有缘由,她才不会因着一时感触就做出没有意义的举动来。 “我么?”伸手指了指自己,宁玄意表现的相当无辜:“该多愁善感时还是得配合一把的,小女子也得能屈能伸啊。” 挥了挥手,徐恪认定自己心中所想,说什么也不肯相信宁玄意了:“说吧,你又想做什么了?我们都是同一根绳上拴着的蚂蚱了,你就行行好,不要再拿我开涮了。” “我才没有要涮你,我打的,只不过是这个酒的主意。”耸了耸肩,宁玄意的表情略有些失望:“本来还想着借夜倾城的炙焰一用的,没想到她这仿冒品却是差得远了。若是不想改变计划,看来还得我亲自出马才行啊。” “原来你是为了试酒?”恍然大悟的徐恪气地猛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他就说嘛,宁玄意怎么可能会因为吃黎烬的醋就特意挑了炙焰来喝,搞半天其实事事都是有因果在的。 “是啊,可是试酒失败了,这不得另谋生路了嘛。”宁玄意眨巴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忽然就转向了犹自在懊恼着的徐恪:“牧凉公子,有没有兴趣尝一尝我亲手酿的酒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包藏祸心 苍彧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踏出过王帐一步了。自从那日在天香楼见过宁玄意,他原本尚算平静的生活就陷入了波澜起伏之中。先是疑似已销毁的噬血秘药重现人间,接着又发现贪狼族内隐约有了其他异动,再然后就是牧凉远征金沙城的主帅忽然暴毙,而凶手居然还很有可能在他派去的联盟军中……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往往是第一个烂摊子还没收拾出个头绪,第二个就紧跟着摆在了眼前。苍彧猝不及防之下,简直被砸了个头晕眼花,纵然平素的头脑再清晰,在如此紧迫的情势下也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而每到稍有闲暇的时候,他都禁不住会想,到底是他贪狼这一潭水本就过于浑浊了,还是宁玄意的出现压根就是祸乱的开始。那个女人的来意看似简单,可事后他琢磨了许久,至今也没想通她代表南诏前来问责金沙城一事究竟是何用意。据他以往的情报可知,南诏的实力并不算强,就算大雍如今少了战力强劲的云家军,那也不是可以被肆意觊觎的地方,南诏汲汲营营了那么多年,绝不至于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而它若真想从中牟利,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跟在他和牧凉后面趁乱捡便宜,现在这个当口冲出来是要做什么呢?耳闻宁玄意这个异姓的护国公主乃是南诏朝堂上的新贵,早些时候也是以楚予珩的客卿身份上位的,这种经历怎么看也不像是没脑子的花瓶,可为什么她做出来的事总是令他难以理解呢?是她真的犯了蠢,在下几步必死的棋,还是如今的自己眼界狭隘,根本就没看出她的立意?尽管苍彧并不想承认,可直觉告诉他,眼下的情况绝对是第二种。 “大将军!”帐外亲卫的行礼声整齐划一地响起,霎时间就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给惊了出来。苍彧下意识地抬头,正看见一身鳞甲加身的木野走了进来,他似乎是在外奔波了很久,整个人都显得风尘仆仆,嘴边的胡子也密密地长了一圈,使得他那张本就黝黑粗犷的面孔变得更加凶神恶煞,不像个将军,倒仿佛是个混迹边塞的土匪马贼,浑身都透着匪气:“狼主,末将回来了。” “回来的正是时候!”大步迎上前去,能见到自己的这个心腹,苍彧的确还是很高兴的:“怎么样,本君交代给你的几件事可有着落了?” “末将暗中去大长老府上查探过,一连几天下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在末将准备离开之时,却发现大长老家有一个小妾深夜潜逃了。”堂堂一个大将军,却偏偏跑去做这种梁上君子一样的勾当,木野想起来都觉得有一丝尴尬:“末将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所以出手抓住了那个妾室。由她口中得知朔风王爷曾在去往金沙城之前去到大长老家密谈,临走之时还拿走了什么东西,搞得老头子心疼地念叨了好几天,说是族中隐秘,当年他拼死才留存下来的。要不是看在他是自家姑爷还是皇亲国戚的份上,那是打死也不可能交出去的。” “还有呢,那个妾室还说什么了?!”苍彧连声追问着。难得时间点和话中大意都基本扣上了,可要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一切也仍旧只能说是推测而已。 “她说大长老前两日酒醉之时提起过,被朔风王爷拿去的那宝贝若当真用在了金沙城的战场之上,那恐怕就要死伤无数了。此药剧毒无解,且和瘟疫一般会蔓延扩散,也只有王爷胆子大,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大招。”木野缓缓地复述这那女子的话语:“她越听越觉得不对,感觉自己像是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为了防止大长老想起来之后找她算账,她这才连夜奔逃出府。” “剧毒无解,还跟瘟疫一样……”那确实是噬血独有的功效,只有真的见识过此物的人才会知晓,所以那个妾室胡编乱造的可能性就很低了。苍彧猛地握紧了拳头,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弟弟居然会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且不说金沙城的百姓是否无辜,滥用噬血,屠城灭族,他可曾想过自家的军队也在那里,随时也会遭遇同样的惨状?更别说还有一个毫不知情的牧凉了,如果他们也中了招,事态扩大,再有更多势力介入的话,噬血的面目一旦暴露,他们贪狼族只会被群起而攻之。 当年的灵族厉害到接近独步天下,那是近乎神的待遇了,可碰上杀红了眼的群狼,最终还不是落得个国破家亡、故土不存的下场!他贪狼可还远远比不上人家呢,最后的结局只会更惨,而绝无一丝一毫其他的可能性。苍冥他暗中谋划了这一局,可这背后的巨大漩涡,他可曾预估到?还是虽然想到了却根本不在乎?他的弟弟啊,在母亲离世之后他就一心宠着护着照顾着的唯一亲人啊,为什么有一天要背着自己做出这样天理难容的事情来了? “出于谨慎考虑,末将将那个女子秘密关押了起来,而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金沙城。我想传再多的信件也总有偏颇,倒不如亲自走上一趟,只要不被人发现,总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的。”看着苍彧又是急怒又是痛心的表情,木野不禁有些惶恐,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说起了自己在营中的所见所闻:“我秘密潜伏在营中多日,连我的亲信副将都没有告知,听到了王爷留在营地中的一个副将提起,之前王爷的心腹悄悄离开,去的正是金沙城的方向。因此,狼主您先前的猜想应该都是正确无疑的。”苍冥利用了自己王妃的生父,也就是贪狼族的巫医大长老,从他手中拿到了残存于世的噬血,并令心腹将之投入了金沙城中。就这一举动而言,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王爷已然是包藏祸心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蓄势待发 “就你所见,他在军中的部下可否清楚他此次的行动?”沉默了好一会儿,苍彧终究是低哑着嗓子开了口:“本君要知道,在他苍冥的眼里,究竟有没有贪狼族的生死存亡!” 如果他连自己的部下都没有知会一声,那就说明他打从一开始便放弃了贪狼的军队,是下定决心要将他们和牧凉的人马一起,直接送入金沙城陪葬的。或许,他的图谋还远不止此,牧凉比他们的人要多得多了,一旦被传染,那接下来很有可能就会如烈火燎原似的蔓延到其麾下的所有军队。这样一来,天机大陆上的三大巨头,一则丧失了战斗力,二则门户大开,只待贪狼大军就位,便可以长驱直入、再无阻隔。而到时候,他再趁机抖落出噬血之事,作为贪狼族向来说一不二的君主,没有人会不把这罪名归结到苍彧身上。狼主的倒台已经足可想见,接下去,自然只有他这个嫡亲弟弟上位的份了。可不就是一把如意算盘打地噼啪作响,所有好的结果都预见了,唯独不去思考那些危险至极的。苍冥是个鼠目寸光、见识短浅的人,早在很久以前就是了。 光听这问话,木野也差不多知晓苍彧的心思了。下意识地垂下头去,他的声音也跟着放低了不少,像是生怕自己的话会火上浇油,更加触怒这个已然在暴怒边缘的男人:“就末将所知,王爷他……应该是没有告知的。连那个心腹也不知道自己投的是何种药物,且在完成任务回来之后不久就被王爷给灭口了。如果狼主您想要确凿的人证,怕是……有些困难。” “混账!”一掌狠击在自己的紫檀木大椅扶手上,那本来万分坚固的木料竟承受不住,在顷刻间就碎裂成了一片木头残渣,显见苍彧这一下的力道有多么惊人了。 木野当即就跪伏在地,连喘气的声音都无意识地放轻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般失态的狼主了。自当苍彧成年以后,他的心性就异常沉稳,哪怕是平常的表情都很难让人看出端倪,更别说是在其他的重要场合了。他记得上一次能让狼主有所震动的消息还是大雍的那位云皇后仙逝,然而此时此刻,面对自己亲生兄弟的背叛,这种痛苦和愤怒恐怕是要深入骨髓的了。他在回来的路上还在思考要怎么启齿才能让苍彧更容易接受一些,可思来想去,到底还是枉费心机。 “狼主……”听着从自己头顶上传来的剧烈的喘息,一如猛兽受伤之后的绝望低鸣,木野的心不自觉地揪地很紧,忍不住就想出言劝慰几句:“您也不要太过……” “本君没事。”声冷如冰地截断他的话,现在的苍彧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你此去金沙城,应该也知道牧凉主帅风笙被杀一事吧?怎么样,其中有没有他的影子?”虽然他相信苍冥在动用了噬血之后就不会再做其他多余的动作了,但到底事关重大,他不会轻饶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可也不会因此就随意地冤枉他。 “那一日末将也正在营中,尽管不知道刺杀风笙的凶手是谁,可末将敢以性命担保,此事和我们贪狼绝无干系!”木野掷地有声地保证着:“那晚我们这边的营帐没有过任何异动,也没有被谁偷溜进来的痕迹。倒是末将闻声出去查探之时,发现牧凉设在在外面的一个岗哨被人给端了。那手法利落异常,连现场都干净地看不到一丝血迹,依末将多年的经验来看,很少有人可以做到这份上,只有……” “只有什么?”察觉到了他的吞吞吐吐,苍彧当即一皱眉,语气里的耐心就荡然无存:“有话快说!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么婆婆妈妈的一套了!” 不是他想婆婆妈妈,而是这件事本身就透着不可思议啊,他怎么敢凭借着一点经验就信口开河呢!木野有苦难言,又对上自家主子越发咄咄逼人的视线,索性把心一横,咬咬牙就豁出去了:“只有当年大雍云氏的破阵军中才有过这等操作!不过众所周知,所有和云家有关的人都被大雍皇帝给除去了,按理来说,这是根本就不会发生的事情。除非……” 苍彧惊异地挑高了眉头,这下却是连催促都没有了。除非,还能除非什么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云家尚且还有人存活于世。 “除非云家之人不甘被冤,阴魂不散!”木野看着苍彧的表情,还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当即就忙不迭地补上了先前之言:“狼主,您看我们要不要派人去超度一下……”他看主子好像还挺在意云千雪的,那爱屋及乌…… “超度个鬼!”没好气地冷哼一声,苍彧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该气还是该笑了:“你堂堂一个大将军,怎么也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再让本君听见类似的话,我先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末将不敢了,末将知错!”连连叩首,木野识趣地等了一会儿,这才出声请示道:“狼主,既然最近的事到这里都查的差不多了,那我们接下来……” 如果抛开那莫名其妙神似云家人的手法,倒的确是可以说差不多了。苍彧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想了想,这才说道:“牧凉主帅的事,本君会亲自去信给牧凉国君说明,只要两国不打起来,那一切尚还有回旋的余地。至于其他么……”他望向天香楼的方向,听说苍冥今晚又过去胡闹了,没想到这个夜夜笙歌的弟弟背后竟还藏着那样的一副脸孔:“先暗中将苍冥的人手势力都给查清楚,然后控制起来等本君发落。尤其是巫医大长老那边的人脉,稍有牵连,那就一个都别放过。记得,务必要谨慎,千万不能打草惊蛇。” 他倒要看看,在他得知了个中玄机之后,他那个弟弟打算怎么继续把这出戏给唱下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易容 而在天狼城紧锣密鼓地铺开一张弥天大网之时,黎烬也已经带着寒枭和陈亮来到了雍都城外。自打早上从客栈出门开始,寒枭就披了件黑色的大斗篷,和黎烬打扮地如出一辙。更有甚者,他连风帽都戴得严严实实的,无论谁怎么看都只能瞧见一个坚毅的下颚,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搞得陈亮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褐色短打,又瞅了瞅那闷声不响的两个人,心里的郁闷简直都爬到了脸上。 这算是个什么情况?明明他才是跟着主子的,忽然冒出来一个寒枭也就算了,这么打扮又是几个意思啊?弄得他倒好像格格不入了似的。而且,很奇怪的是,黎烬和寒枭分明一个温润一个冷峻,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可当他们站在一起之时,那画面一看之下,只觉得这两个人极其相似,都是生人勿近的远距离磁场,反而把自己显得跟个赶车的马夫一样,他能不别扭才奇怪了。 “这还没到冬天呢,你捂这么严实也不怕把自己给热着。”陈亮向来是心直口快惯了的,哪怕面对黎烬,他也没有多少收敛的时候,更何况是已经被他记恨上了的寒枭了:“前面不远可就要到城门口了,你这个样子怕是不好进城吧?”这句倒是实打实的,雍都的城防一向很严,守城的士兵恨不得把你里三层外三层地搜一遍,就更别指望戴着风帽还能混进去了。恐怕寒枭只要在城门口一冒头,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就能直接将他当场拿下,到时候啊,可别怪他没有出言提醒。 “多谢费心,不过我自有打算。”寒枭看都没看他一眼,被风帽遮住的脸上看不到表情,言语间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他倒不是对陈亮有什么意见,只是越接近这座皇城,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种不适之感就越发强烈。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足这里,可提出让他随行的人是黎烬,他无法拒绝。 而唯一知晓这两人心结所在的黎烬却只是洒然一笑,由着他们继续生闷气,连半点解释说明的意思都没有。拂了拂斗篷上的灰迹,他看着前面已经开始排队进城的人流,轻声道:“走吧,先进城再说。”趁着天光尚早,他还要往宫里去一趟呢。 “进城……”陈亮冷哼一声,刚想再揶揄寒枭几句,却发现那一身黑的男子大步向前,径直越过自己就先排在了队伍里,丝毫都不顾及自己的穿着是不是不合时宜了。 “主子你看……”陈亮一时傻眼,回过神来刚想找黎烬控诉,却发现后者眼睛都不眨地盯着寒枭一步步往前,那模样竟似是在期待着什么。陈亮这才察觉到了气氛有异,却怎么也揣摩不清其中的曲折,索性也闭了嘴,跟着黎烬一起站在后面观望起来。主子的记性可好得很呢,只怕自己先前的那一页还没被揭过,要是再多嘴多舌惹恼了他可就不妙了,还是装哑巴比较安全。 队伍前方都是些早起进城做买卖的小贩,偶尔夹杂着几个从外地过来的百姓,不过都是些例行盘查,所以进行的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了寒枭。他那一身黑斗篷,杵在人堆里也是异常显眼,以至于守在城门口的六个人倒有一大半围了过来,不住地吆喝着要他取下风帽,摆明了是要重点关注了。 陈亮露出了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心里还隐隐地有些幸灾乐祸,可还没等他把这种情绪完全放大开来,就见到站在自己前方的寒枭抬手摘下了风帽,露出了一张令他感觉全然陌生的脸! 说实在的,寒枭的长相并不似黎烬、萧陌一类,属于俊美地各有风采,能够让人一看之下就生出赞叹之心来的。这个常年木着一张脸的男人,有着一双极为锐利深邃的眼睛,整个人犹如斧凿刀刻一般,有一种迫人的凌厉英气。无论何时何地,哪怕他的五官并不十分出彩,你也能毫不费力地就注意到他。然而此时此刻,那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依然是木木的一张脸,五官平庸到没有丝毫记忆点不说,连眼神都变得呆滞了起来。虽说他面部的整体轮廓没有大改,但也明显是经过钝化加工的。现在的寒枭,差不多就是在一块木头上安了两个假眼珠子,普通木讷到扔进人丛里也找不着。陈亮看得简直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走走走!就一个普通的庄稼汉子,你穿成这样是糊弄谁呢?!”几个守卫一看到这张脸就已经打消了对面前之人的一半怀疑,再加上搜了几下什么东西都没找着,连个像样点的值钱玩意儿都没有,立时所有的警惕和戒备就都化作了浓浓的不耐烦,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推搡着寒枭就让他赶紧过去:“动作快点儿!没看到后面还有那么多人嘛,真是的,瞎耽误功夫!” “这……”陈亮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非常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主子,那个人是寒枭么?为什么……突然间就长得不一样了?”若说身形步伐稍稍伪装一下他是能信的,可换成是脸,这就有点太不可思议了。难不成这小子是带上了什么面具?可哪有乔装的面具会做到这么逼真的?他可看见那几个守卫揪着他细细打量了好半晌呢,要是面具还不马上就露陷了。 满意地收回目光,黎烬正准备上前排队,一听到这话,当下就忍不住啧了一声:“陈亮,我真是越来越觉得把你带在身边是个错误了。”以前用着还算挺得力的,所以他想为人憨直一点也没什么。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家伙开始频繁犯傻,傻到令他都感觉不可思议。再这么下去,他的脸面也许会被丢光的。 “啥?”陈亮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他又怎么了? “你是不是不记得你主子我是干什么的了?”在丧尽全部耐心之前最后点拨了一句,黎烬摆了摆手就朝前走去:“脑子是个好东西,我很希望你能有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心思 “原来主子昨天晚上给你易了容啊,难怪你一大早起来就穿成那个样子。”及至三个人在城中找了个客栈住下,陈亮盯着寒枭的脸发了好久的呆,这才明白了黎烬先前所言。他家主子是干什么的?虽然最近一直在忙着干杀人放火、毁尸灭迹的勾当,但总的来说,黎烬的主业还是治病救人。而作为天机大陆上鼎鼎有名的灵医,比较鲜为人知的便是他那堪称一绝的易容术了。至少,在陈亮跟随他的这些年里,看到他施展这门手艺的次数少得可怜,所以才会在关键时刻忘得一干二净,还差点儿以为是出了什么灵异事件了。 寒枭看了他一眼,依旧是没有说话。他原先的面容并不适合在雍都出现,毕竟,身为大统领,他在宫里宫外出现的频率都太高了。这和在军中并不相同,更何况,之前还有萧陌这个镇北王在替他兜揽,他只要稍稍乔装打扮一下,装作一个不起眼的副将寸步不离地跟在萧陌身边就够了。可眼下,这里是遍布着各方权贵眼线的雍都,谁也不知道一个不起眼的小兵会是那一派的暗棋,一旦他被人认出,诈死的秘密暴露是小,再把黎烬牵扯出来可就糟糕了。尽管他并不清楚黎烬这个灵医到底是怎么跟曾经的大雍皇后有涉的,可只要是小姐身边的人,他就绝不会使之轻易涉险。 “这会儿才想起来……啧啧,陈亮,我这些年来是不是把你扔在塞外太久了?”黎烬站在窗前,背对着他们,语气里满是感叹:“风沙太大,吹得脑子都不太好使了。回头让你跟青葛一起替我看段时间的药炉子,或许能醒醒神也不一定呢?” “嘿嘿,主子你可饶了我吧。”陈亮挠了挠头,难得地显出几分畏缩:“我最怕的就是整日里闻着那苦哈哈的药味儿了,除了这个以外,你怎么罚我都成!” “好啊,那就罚你这段日子替我多照料寒大统领吧。”头都没回一下,黎烬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对面铺子里的人,完全不顾后面两人各自迥异的神态表现:“他在雍都行事总是不方便多露脸,也要防止被他人看出破绽。所以,你多上点心吧,也正好多练练你的脑子,可别真的生锈了。” “你既明白我的身份不方便在雍都行走,为何单单要跟镇北王把我要了来?”这是寒枭困惑已久的问题,先时是不方便多问,也没有什么心思,可眼下都话赶话地提到了,那他也就开门见山了:“军中熟悉雍都情况的也不止我一个,你若要用这个为借口,怕是说不过去。” “寒大统领……身份不方便……”陈亮茫无头绪地小声嘀咕着:“不就是一个小副将嘛,就算偷溜回京有些敏感,总也不至于……”说到这里,他忽然露出了一个像是被雷劈了的表情,瞪着坐在自己跟前的黑衣男子就猛地倒退了几步:“你……你是寒枭?!大雍的御前大统领寒枭?!”寒大统领,寒枭……天呐,他大概是真的把脑子给喂了狗,所以才会连这不带半点掩饰的姓名称呼都没有意识到!原来他不是死了,而是诈死之后暗中跟在了镇北王萧陌的身边啊!这……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难怪他这么忌惮回来这件事了。 黎烬回过头来,给了自己这个迟钝到没边的下属一个“你才知道”的表情,继而又慢悠悠地瞥了眼正绷着脸等着自己回答的寒枭:“熟不熟悉雍都状况对我来说都无关痛痒,我本也没打算在这里搞出什么动静来,也根本没准备利用你。”他此行前来,还当真只是为了医治萧隐。虽然,也并非是出自善意。 “哦?”寒枭微微地有些意外:“那你非要我来干什么?”除了借助他曾经的身份和所知来谋划一些事情以外,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自己对黎烬还有其他的作用了。 一双黑眸变得澄静异常,黎烬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认真地看着他:“因为你是寒枭,因为她想要你平安,仅此而已。” 萧陌留在金沙城,那是因为还有皇命在身,不得不为之。再者,自己已经替他解了危局,之后的场面他足可以独自应付,再把身份处境皆尴尬的寒枭留在那里,实在是不太乐观。因此,他在权衡之下,干脆就把这个男人带在了自己身边。反正等萧隐的治疗告一段落,他肯定是第一时间回去南诏的,届时,就可以把寒枭领到玄意面前,怎么着也是大功一件啊。 她……被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给撼动了所有的心神,寒枭怔在原地许久,这才沉着嗓子开了口,连声音都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颤抖:“你是说……小姐么?你要带我去见她?” “她如今可不是你的小姐了。”黎烬的神情总在提到那个女子的时候就变得格外柔软温和:“她叫宁玄意,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答应过她,会把你完好无损地带到她面前,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食言的。”事实上,早在第一次来给萧隐看诊之时他就努力尝试过了,只是时间点卡得不巧。那时候,寒枭正因为私自送离了叶疏月而被萧隐关在大理寺地牢中严刑拷打,他连人影都找不见,又何谈出手救助?可现在,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宁玄意……”对啊,她是灵族的宁玄意,他都差点儿把这回事给忘了。寒枭扯了扯嘴角,让那张更加呆板的面容勉强有了一丝生动的痕迹:“对,你说得对,她是宁玄意。”而再不是他的小姐云千雪了。而且,未过门的妻子……她居然,要嫁给黎烬了么?不过,她到现在还能牵挂着自己,这对他来说,已经是上苍格外的恩赐了。 哪怕换了身份和名字,她也依然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女子啊。那个世间最好、有着最美丽温暖的心的人。 “还有,祝你们幸福。”只要她好,那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暂时的稳定 自从按照黎烬的药方服用调理之后,萧隐的状态的确是比之前要好了不少,吐血昏迷的情况基本没有再出现过,连带着精神也比以前看着要好了。只是,张德看着才撤下去的一桌饭食,眉心皱得几乎都快要打结了,陛下的食欲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整个人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天天地消瘦着。和云后出事的时候相比,现在的萧隐差不多已经变成了一副骨头架子,连眼睛都深深凹陷了下去,显出更加阴鸷和狠戾的气场来。有时候,他都不禁怀疑,面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活生生的性命,而是从地底深处爬出来的幽魂,白白占据了这副躯壳,却做不出一件人干的事情。 “你也别摆出这副模样了,这些日子能有个安稳觉睡,朕便已经心满意足了。”相比张德,萧隐本人倒是看得更开一些:“那黎烬确有过人之处。服了他的药之后,朕晚间睡觉倒是再没犯过心悸的毛病了。”虽说平时动怒之时还是会感觉到绞痛,但比起先前的日日不安生,这已然是个相当好的征兆了。 “他能以如此年龄就成为在天机大陆广受追捧的神医,自然也是有道理的。”这一点,张德早在初见那个男子之时就心下了然了:“只要陛下日后能配合黎神医,遵从医嘱,想必身子还能好得更快一些。”以他如今的这种状态,自己真的想不操心都很难啊。 “虽然你这么说,但恐怕人家也不想给朕好好治呢。”端起一盏茶慢慢地喝着,萧隐这话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无端地令张德头皮发紧,像是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逼近:“陛下您的意思是……” “朕收到消息,说黎烬其实昨日一早就进入雍都了。”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水的浮沫,大雍的一国之君半垂着眼眸,活像是一头被人侵犯了尊严的雄狮,通身都散发着足以叫人窒息的压迫感:“只是不知为何,他到现在也没有进宫来见朕。或许,是打从一开始就对朕心生不满了吧。” 陛下这疑心病,当真是一天比一天重了啊。张德暗暗地叹了口气,面上却只能挤出一个劝慰的笑:“陛下这是说的哪里话。要是黎神医真有此念的话,他不管去哪儿,随便找个穷乡僻壤的角落窝着也就罢了,又何必非得回到雍都来呢?在您眼皮子下如此行事,那跟自寻死路也没什么两样了。依老奴所见,他不像是这么愚蠢的人,大概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也不一定。” 冷笑一声,萧隐的面色仍旧不善:“这也是为何朕至今都没有派人动他的原因。”他倒要看看,那个故弄玄虚的家伙,这一次又能玩出什么新花样来。 “对了,咱们的左相如今怎么样了?”撇开黎烬不谈,萧隐却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自从上次朕幽禁他于相府之后,好像很久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就连齐月柔,也似乎很久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哪怕他如今甚少踏足后宫,可安静到完全不在他跟前抛头露面,这也不是他那个贵妃的一贯作风。那一对父女,若是能因为自己的一次惩戒就乖乖收敛,那才不正常了。 “老奴按照陛下的吩咐,一直有派人在暗中监视着相府。可这些日子以来,齐相不是在府中吟诗作画,就是独自一个人垂钓饮茶,连院子都很少出,更不见得有和谁私下来往过。”说到这个,张德也觉得十分奇怪。齐佑以前蹦跶地很欢,几乎哪件事背后都有他的影子,而这样的一个人,难道真能因着顾及小命、就好就收?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反正他是不信这背后没有阴谋在的。 “这么风平浪静……那还真是不像他了。”若有所思地轻叩着手边的案几,萧隐转念一想,倒也觉得这样的情况不算坏:“那就暂时先继续盯着吧。没想到金沙城那里会出那么大的纰漏,也幸好此次派去的人是萧陌,不然还当真处理不了。齐佑在这个当口安稳着也好,至少不会再给这个乱局火上浇油了。”居然会被奇诡的毒药迫害至满城死绝,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料不到的变故。看来萧陌那边暂时是不能再动了,反正援军也已派出,那么些人手,还得应付着牧凉和贪狼可能会发动的攻击,想来他那个弟弟也翻不出什么大风浪了。 这么说,镇北王在短时间内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张德的眼眸微闪,心里也是不由地就放松了一点。还好,还好陛下还没有完全地丧失理智,还在为大局考虑着。要是他铁了心不顾一切也要铲除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那大雍可就真的岌岌可危了。谁知道牧凉和贪狼反目是不是人家策划好的一场大戏呢,在这局政治博弈中,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这么一来,国中和外围的局面都算是暂时稳住了。”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萧隐最近做这个动作的频率很高,以至于眉宇间都隐隐有了一道刻痕,算不上太深,却很显疲态,破坏了他五官原本的俊美,怎么看怎么阴郁:“张德,吩咐下去,如果近日没有什么特别紧急或者重要的消息上奏,那就暂时不上朝了。朕累了,要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 大概是失去了一个人之后才会真正懂得她的重要。云千雪的死,就好像是抽去了大雍根基的一个重要支点,整个国家的平衡都随着她的离开而被打破,所有人都在告诉他大厦将倾、摇摇欲坠。可是他不信!他怎么能信呢?他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才是真正主宰这方天地命运的人!云千雪就算再重要,那也越不过他去!他是大雍的支柱所在,只有他还活着,这个国家就能好好的!所以,他才杀了那些妖言惑众的人,他不要听那些废话,更不需要别人的指责和质疑! 的确,她走了之后大雍的国家和人心就乱了,但那也只是不适应的一个阶段罢了。你看,眼下他不就把所有的问题都给解决了么?一切都已重回正轨,所有反对他的人都消失了,这个国家接下来只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行。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没有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见 就在萧隐和张德的谈话告一段落、正准备休息的当口,守在大殿外面的内侍的声音却是忽然就响了起来:“启禀陛下,灵医黎烬现在宫门外等候,说是来为您看诊的,不知您见是不见?”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萧陌挑了挑眉,原本也没什么困意,一听到这人来了,那自然就更加清醒了。站起身来,他扬声冲外面道:“召吧,把他直接带到朕的寝宫里来。”说实话,他也很好奇,黎烬离开那么久,到底是倒腾出什么东西来了。 半炷香之后,黎烬站在内殿,看着一身常服高踞上位的萧隐,面上就闪过了几分打量之意:“看来皇帝陛下有按照我留下的方子在调理,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了。” 看着那依然是白衣飘飘、不沾凡尘的俊雅男子,萧隐扯出一抹笑意,看着是要比上一次亲和不少:“黎卿的医术出神入化,朕尚且还惜命如金,自然没有不听从之理了。”说着,他示意张德赐座,等到黎烬意态悠闲地坐在了自己下首,他方才继续说道:“只是,黎卿一去数旬,听闻还跑去了南诏,不知可否属实啊?” 这个消息还是他从齐佑那里得来的,当时正值使节团在南诏境内遇袭,萧陌、齐佑二人都牵涉其间,他还以为是后者情急之下胡乱攀咬,因此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可眼下,黎烬的种种行为都让他感到迷惑,即便是个假消息,他也得姑且放出一试了。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外的收获呢。 谁知黎烬闻言,神情却是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他还动作优雅地拂了拂袖口,满脸的毫不在意:“是。实不相瞒,能为陛下疗愈心疾的药材过于罕见,放眼天机大陆,唯有资源丰富、商贸发达的南诏尚有寻得之机。可就算是这样,也花费了在下太长的时间,所耗钱财更是惊人,这才侥幸终有所得。想必以大雍之气度财力,应该不至于会占我这小小江湖郎中的便宜吧?” “这是自然,黎卿出手救人的价码朕素来有所耳闻,也必定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只是,”萧隐笑望着他,似乎纯粹是出于好奇之心:“不知道是哪几味药材,竟然会稀罕到如此地步?” 像是早有预感他会有此一问,黎烬笑了笑,抬手就从袖袋中取出了一个精巧的玉匣:“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就是雪玉灵芝、清心露这些玩意儿罢了。”他边说边把玉匣递给张德,那动作随意地就好像匣子里装得只是些不重要的小物件:“那两样东西的生长条件都极其苛刻,再加上只对心疾之症有奇效,所以很少会有人前往摘取并拿出来贩卖。而且,因为它们都是极寒之地才会诞生的产物,即便是收藏也得以质地上乘的玉匣才能保证其不失药效。如此矜贵却又有价无市的东西,可不就得费上一番周折了么。” 张德听得手一抖,随即便下意识地将那匣子死死地抓住,唯恐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毁了萧隐的救命药材。说起来这灵医大人也真是的,这么难得的宝物取放竟这般随意,万一他给搞砸了,那可是万死都难赎的罪过啊。 “那还真是有劳黎卿了。”眸带惊异地看了看那个玉匣,萧隐慢慢收回目光,又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说起来,黎卿也不是今日才入京的了吧?怎么耽搁到现在才来,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需不需要朕出手相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冥冥之中总有种感觉,面前这个男子,仿佛从初见之时就对自己怀有着一种十分深切的敌意。哪怕他是在说着关心的话,从头至尾也没对他做过任何不利的事情也一样。所以,在面对黎烬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就会表现出一种试探和不信任的状态,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逼出这个人的真心,从而看清他到底是不是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瞥了萧隐一眼,黎烬忽地笑了,那笑容的弧度很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冷,将这个原本漫不经心的男子瞬间就和在场的两个人给隔开了:“看来即便是到了现在,皇帝陛下也仍是不肯信任我呢。不过陛下可知,让一个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大夫来诊病,还放任他跟你独处,这本身就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了?” “黎神医,你……你可不要乱来……”张德当即踏前一步,挡在了两个人中间,一张老脸在短短片刻已是布满冷汗,着实是被吓得不轻。人都说医毒不分家,黎烬能妙手回春,自然也可以杀人于无形。尽管他认为眼前这个飘渺如谪仙般的男子绝对不会在森严的宫禁中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可江湖中人的性情谁说得准呢?尤其对方还是以喜怒无常闻名的。怪只怪自家陛下为什么好端端地又起了疑,明明之前他也很认可黎烬的。 嗤笑一声,黎烬站起身来,好整以暇、堂而皇之地在萧隐的寝宫里踱了两圈:“我要真想乱来,也用不着等到现在。我只是想提醒陛下,你对我的防备,根本就毫无意义。我是受你之邀而来的,也答应过会替你医治,如果你只是掌握了我的行动就觉得我别有居心,那想来我制出的药你也不敢服用了。”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地做出了某种妥协:“我之所以在雍都停留,只是为着安置我的两个侍从。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将药材尽数炼制,势必会在宫中逗留一段时间。他们不便入宫,也正好可以留在城中替我半点事情。这纯属个人私事而已,莫非陛下连这个都要过问了么?” 这倒是和探子传来的消息一致,看样子他是没有耍花招了。萧隐勾了勾唇,笑意直到这时才逐渐地落到了眼底:“大雍先时的状况并不好,腹背受敌之下,朕难免会多虑一些,并不是有意针对于你,还请黎卿见谅。” “见谅就不必了,在下不至于跟一国之君过不去。”话虽如此,黎烬的面上却是掠过了明显的不悦:“陛下还是尽快给在下安排个地方制药吧。此间事了,你我之间就银货两讫,再无瓜葛,也省得我这江湖郎中再被猜忌。” “呵呵,这个好办。”并不在意他言语间的夹枪带棒,萧隐只是让张德出面去安排黎烬的住所。望着两个人一道离开的背影,他对于黎烬身上那种过于熟悉的气质却是再一次疑惑了起来。 “这到底,是像谁呢?” 第一百三十章 顶风作案 苍彧写给牧凉国君的那一封信终究还是起了作用。很快,牧凉古国就派了使者前来,一方面是表明己方还是讲道理的态度,另一方面也是变相地催促苍彧给出一个交代。既然你敢说这事和你贪狼无关,那你就势必得把凶手给揪出来正法,否则,空口白牙的,怎么说都可以了,堂堂牧凉古国的威信和脸面又何存呢? 早在决意写信出去的时候,苍彧就预料到了事态会如此发展。是以,他并没有任何意外或慌张的表现,周到得体地迎了牧凉使者进城不说,一切礼遇还是最高规格。既显示了诚意,又不失自家的风度与魄力,总的来说还是宾主尽欢,大有能将联盟持续下去的态势的。 而在此期间,为了防备自家弟弟再在背后捣鬼,苍彧以之前大闹天香楼一事为借口,早早地就把苍冥给幽禁在了王府之中。至于他手底下的那一派势力,虽说为了不过早地惊动他们,苍彧并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的措施,可有木野的人手在暗中监控着,基本也就杜绝了产生问题的可能。思虑周全到这种地步,苍彧自认也可以安心了,因此根本没去在意城中其他地方,包括天香楼。 不过,这也算不得他的疏漏。毕竟,宁玄意再厉害,也只带了两个人,何况还住在夜倾城的眼皮子底下。稍有风吹草动,他就能第一时间得知了,完全没有必要过分紧张。眼下,唯有意图篡位的苍冥才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你说的还真对。”天香楼的屋顶上,徐恪坐在屋脊上,看着脚下来往巡视的贪狼士兵就觉得有些好笑:“苍彧在全城戒严,却独独绕过了天香楼,也不知道是说他聪明好呢还是心大好。”放任他们两个别国之人在外,还如此自由不受拘,那个男人当真就那么自信? “没听说过灯下黑么?”宁玄意裹着一领白色的狐皮大氅,清瘦颀长的身形看起来竟是莫名的娇小:“灯火最亮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容易被忽视的地方。天香楼名声在外,还有夜倾城这么个狼主的红颜知己,再加上我们两个毫不掩饰特殊身份的外来客,早就是天狼城里最招摇、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了。”在这里,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尤其醒目,会被人下意识地关注,除非是脑子坏了才会在这里筹谋诡计。苍彧的想法显然就是这样的。 “嗯,按照正常的逻辑来说,一般人是不该、也绝不会有什么动作的。”徐恪兀自笑得邪气,那张堪称华美的脸孔在月色下越发潋滟生辉,好看地简直像只勾人心魄的妖精:“可是,谁让他遇上的是你呢?你这种行动间总是出人意表的家伙,剑走偏锋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不过却很对他的胃口,谁让他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呢。 “顶风作案嘛。”仰望着夜幕之上的漫天繁星,宁玄意只觉得心境都跟着开阔了起来,就连此刻冰冷的空气都变得格外舒爽清新,令人无端地就感觉到满心的愉悦:“事事皆是如此,风险越大,得到的回报也就越多。你是赫赫有名的商人,就这一点来说,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这么说来,你的这一坛酒是大功告成了?”瞥了眼她特意叮嘱自己要拎上来的那一个小酒坛,徐恪的眼眸中隐隐闪过一丝期待:“正宗的炙焰烈酒,我这是有幸第一个品尝?” “早就拿青葛做过试验了,酒酿的很成功,绝对不会出问题的。”想着那个号称自己千杯不倒的小家伙在喝醉之后还大声骂着黎烬剥削小孩子的样子,宁玄意脸上的笑容明朗地就仿佛夜空中的星星:“这一小坛是送给你的,随便你现在喝还是拿回去。若你有什么酒后真言打算要吐露给我呢,我也不介意听一听。” 虽说彼此之间一直号称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但徐恪对她的真诚和用心,她是确然感受到了的。对于伙伴,她向来都不吝啬,这坛炙焰即便市价高达千金,在她看来也不过是随手送出的别致小礼物,聊表心意而已,并不需要太过介怀。更何况,她应该很快就有事情需要徐恪帮忙了。 “那我还是拿回去好了。”一把将那酒坛抱在怀里,徐恪笑着就打了个哈哈:“这万一让你听去了什么不该听的,没的以后还要落个把柄在你手里。啧啧,这么危险的事,我可不敢做,还是一个人躲起来慢慢品吧。”这还是她第一次送他东西,何况还是她亲手酿的酒,得好好藏着才行,哪能随随便便就在屋顶上喝了,也未免太煞风景了。 “都随你。”好笑地看着他十分宝贝的动作,宁玄意环顾着四周,眼神飘得有些远:“这里能看见朔风王爷的府邸呢,视野还真是不错。” “呵呵,那家伙,估计现在还被囚在府中动弹不得吧。”徐恪跟着看了一眼,不由问道:“说吧,你接下来要我怎么做?” “嗯?”宁玄意挑了挑眉,仿佛并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怎么,你也打算插上一脚吗?”她事前的计划里是没有徐恪的,不过他若是想参与进来,她也不会拒绝就是了。在商言商,很多时候,徐恪的人出面做事总是要比她更名正言顺一点的。 拍了拍怀中的酒坛子,徐恪此时是万分感慨:“吃人家的嘴软啊。收了你的礼还不作为,哪怕你面上不说,心里也会责怪我的吧?不过,”他转头望着王帐所在的方向,一双流光溢彩的黑眸里就闪过了丝丝的促狭之意:“这事儿很有趣,如果不掺和上一回,我怕是会抱憾终生呢。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只管吩咐就是。”整个天机大陆都有他的买卖,这句话并不是虚的。行军打仗或许他还力有不逮,可要说在背后捣鬼,那舍他其谁呢? “牧凉公子都把话给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执意拒绝,那可就是不给你面子了。”眨了眨眼,宁玄意回了一个同样狡黠的笑,贴近徐恪耳畔就开始低语。而这方天地之下,除了头顶上的朗月繁星,又有谁能知晓其间的真正奥秘呢? 第一百三十一章 城中局势 翌日一早,朔风王府之中,苍冥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房里,一双暗绿色的眼瞳中就写满了不耐:“人呢?都给本王死哪儿去了?!还不快点奉茶!”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忙不迭地从门外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茶盘,一边快步走近,嘴里还一边连声地告着罪:“小的刚刚就是去沏茶了,这才走开了一会儿,还请王爷莫怪!”他是王府专司茶水的小厮,因为泡茶的手艺一流,平时在府中颇得苍冥欢心,因此才不像府中的其他人一样对自家主子畏若鬼神。 接过茶盏大大地喝了一口,苍冥心底的怒火才勉强被浇熄了一些。冷眼瞅着那弯腰垂首,连眼都不敢轻易抬一下的小厮,他哼了一声,口气虽然很差,但比之片刻之前,明显是要好上太多了:“怎么就你一个?杨二去哪儿了?” “管家带着几个家丁一大早就出去了。”小厮流利地回复着:“听说是城里的酒行新进了一批酒,号称比天香楼的炙焰烈酒还要上乘。管家说王爷最近比较烦闷,买点好酒回来也好让您开开心。” “出去买酒?哼,算他有心了。”心火再度被压下去了一点,苍冥听着这个描述,对这所谓的好酒却也上了心:“比天香楼的炙焰还要上乘?呵,酒行的人也真是敢乱喊!谁不知道夜倾城那炙焰可是精贵的很呢!”连他喝到的次数都十分有限,就因为那个姓夜的娘们儿说那酒的制作工艺不简单,所得很少,所以常常都是限量供应,有钱有势都未必能买得到。而唯一不受这个限制影响的,整个天狼城里,估计也就只有他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兄了。 “不提了,一说到这个就来气!”苍冥眼眸虚眯,随即烦躁地挥了挥手,又问道:“对了,秦侍卫回来了么?”那是他在府中的亲卫卫队长,一向负责给他打探城中的各项消息。如今他被幽禁在了府里,几乎等于是寸步难行,要想知道外面的情况,还得指望着手底下的人才行。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小厮讪笑着答道:“不过小的从早上到现在还没见到过秦侍卫,想必……” “王爷,属下回来了。”随着一道低哑嗓音响起,一个身着王府侍卫服色的男子就站在了门口。一副中等身材,一张毫无特色的脸,秦侍卫站在那里,似乎比茶水小厮还要更加不起眼一些:“你先退下吧,在院外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秦侍卫相当于府中的二把手,连王妃的话都未必有他管用。所以小厮一听这一句,脚底下连犹豫都不带,一溜烟地就小步快跑了出去。临走之时还随手带上了书房的门,那动作之麻利,一看就受过专门训练的。 “怎么样,你可有打探到什么?”等到书房中只剩下自己和秦侍卫两个了,苍冥当即就站起身来,一张清秀的面容之上尽显急迫:“金沙城那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风笙会突然就死了?我皇兄那边又是打算怎么处理,可有跟牧凉的使者具体交涉过了?” 摇了摇头,秦侍卫的脸色并不好看:“王帐那边把消息封锁地很紧,属下费尽心思,也只打探到我们在金沙城的军队现在已被木将军的手下接管,由木将军下令调遣。两方如今暂时保持着平稳局面,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冲突。至于后续进展,却是要看天狼城这里的和谈进行的如何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由面露愧色:“至于风笙被刺杀的真相、狼主调查的进度,属下是半点儿都没能挖出讯息。只知道狼主昨晚设私宴招待了牧凉使者,可具体的谈话内容,完全不得而知。” “居然……就查到了这么点东西?!”苍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这算什么?跟没有查探有任何的区别吗?!根本一点实质性的线索都看不到! 除了知晓他的手再伸不到金沙城的大军里以外,他对其他事情完全就是一抹黑!风笙是被谁杀的,是谁在暗中破坏他原本的计划,苍彧又知不知道其中的真相,有没有怀疑自己,又打算给牧凉古国一个什么样的交代……这些对如今的他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信息。不知情就意味着他不能走下一步棋,不能走就意味着他只能被困在原地等候别人的裁决!这实在是太被动了,也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可该死的,他之前的每一步不都走得好好的么,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陷入眼前的绝境了?! “是属下无能!还请王爷降罪!”单膝跪地,秦侍卫也是羞愤到了极点。他替苍冥办差近十年,打探过的消息和隐秘不知凡几,这一次的任务根本算不上有什么难度,都是些堂而皇之的话题,按理来说,去王帐周围和族中权贵那里兜上一圈,应该就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了。毕竟,他是朔风王爷的人,是狼主亲弟弟的心腹,光是顶着这个名头,他就不应该受到任何阻滞。只可惜,现在的局势似乎整个都大改了,别说明面上的打听,就连他暗地里撒出去的一些人手都不见回转,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消息了。 “这不能怪你,看来,是我那皇兄铁了心不走露丁点儿风声了。”最初的急怒过后,苍冥反倒是冷静了下来。他修长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桌面,似乎是又准备着盘算什么了:“除却这些不说,天狼城当下的局面怎么样了?城中可有任何异样么?”既然不能得知具体的动向,那他把握住大局也没什么不可以。只要这贪狼族还不是铁板一块,他就总有办法找到突破口! “属下谢王爷不罚之恩!”恭敬地拱了拱手,秦侍卫细细想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城中目前虽说戒备森严,士兵巡逻和盘查的力度比以往大了不少,可那也只是循例而已,牧凉使者前来,有这样的阵仗也算正常。其余的,都和以往并无不同,连天香楼都照样是人满为患,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第一百三十二章 献宝 天香楼一向算是天狼城里的风向标,除非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情况发生,否则,以城中权贵为主要顾客的销金窟是绝对不会有任何一天闭门歇业的。苍彧本人虽然对风月之事并不十分热络,可城中能有这么一处歌舞升平的地方也算是天狼城繁华的体现,所以他在这方面一向也是乐见其成,并不会特意出面去制止和干预。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惯了天香楼这么个特殊的存在,时常也会借助它来考量当下的时局,这也是秦侍卫之所以会有此一说的原因。 这么看来,苍彧竟是连半点私底下的举动都没有了?苍冥暗自思忖,同时也在心底稍稍释然了一些。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在金沙城的那些动作应该就没有被发现了。毕竟,城中人已经死绝,两国的联军近在咫尺却从未进入过,而相关的涉事人员自己已经出手清理过一遍,在如此情形之下,便是苍彧想查,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收获的。倒是那个人…… “王妃回门那天,本王记得是让你亲自护送过去的吧?”他看向秦侍卫,忽然问了一个和前言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大长老府上可好?说起来本王也有些日子没去了,可听说那边有什么新鲜事么?也讲给本王听听。”为了谨慎起见,他从老家伙那里拿走东西的事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不管是自己的枕边人还是眼前的心腹,在他看来,都不是可以共享秘密的人。至于大长老,目前他们还是利益共同体,以他的精明程度,不会干出出卖自己的蠢事。不过以后么…… “属下送王妃回门的时候并没有在大长老府上停留太久。”尽管不解其意,可秦侍卫还是一五一十地认真回答着:“只是替王爷转达了问好的话,而后就离开了。大长老身体康健,和以往没什么两样。只是在临出门之时,听到有府上的下人在暗中议论,说是大长老的一个妾室跟人私奔了,至今都没能找着下落。大长老气地狠了,还差一点儿犯了旧疾,所以长老夫人才来信要王妃回家小住的。” “哦?”苍冥转了转眼睛,有些没料到:“小妾跟人跑了?这听着倒是有点儿意思啊。”只不过,跟他关心的事似乎差得远了。 “王爷,您是想到了什么吗?”秦侍卫一看他的反应,下意识地就追问了一句。他有些看不懂现在的状况,片刻之前,王爷好像还是很生气,甚至有点惊疑不定的,怎么这话题从天香楼跑到大长老家的小妾身上,忽然就又变得无事发生的样子了? 重新端起桌上已经放凉了的茶水喝了一口,苍冥垂下眼眸,这才觉得一颗心逐渐恢复了平静:“没什么,外面的情况你要一直关注着,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本王。其他的,要是没什么,你就先退出去吧。”既然他那皇兄只是单纯想要收收他的性子才将他关在了府上,那他也就用不着太过急躁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好好盘算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已经出手,那势必就不能半途而废,这可不是他苍冥的作风啊。 “是,属下领命。” 起身离开书房,秦侍卫才走到院门口,就看见王府的管家杨二手捧着一坛酒,正兴高采烈地朝院子里冲,一副捡到了宝的模样。因着两人平时多有交集,关系还不错,他就索性站住了,等着杨二走到自己跟前。 “哟,秦侍卫回来啦。”杨二一见面就先笑着打招呼:“这可是赶巧了,我刚从外面回来,给王府购置了一批好酒呢,晚上记得一起来凑个热闹!” 微微一笑,秦侍卫看了看他手里的酒坛子,面上就全是了然:“这是先送给王爷尝鲜的吧?”杨二原先只是府上的一个小买办,可他每次置办的新鲜玩意儿总是特别对苍冥的胃口,这才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也算是个能人了。 “那可不!”一提到这个,杨二就高兴地脸泛红光:“这酒我可尝过了,比天香楼的炙焰好喝上不知道多少倍呢!保管王爷喝下以后就再瞧不上那花魁娘子的手艺!嘿嘿,到时候王爷一高兴,咱们的赏银可不又有着落了嘛。”外界传闻朔风王爷性情暴虐是不假,可他出手也异常的大方。只要能摸对他的性子,其实也很好取悦,反正杨二是早就习惯了。 “这世间居然还有这等美酒么?”秦侍卫一听之下,忍不住就盯着那酒坛看了几眼:“托你的福,这下可是得了天大的好处了。不过,”他转头瞅了瞅书房的方向,刻意压低了嗓音道:“我劝你啊,现在还是别进去了。王爷今天心情不好,此刻也正在书房里想事情呢,你这会儿闯进去,恐怕是讨不了好的。” 本来正要继续往前赶的杨二霎时就刹住了脚,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就带出了一点犹豫:“那……这可怎么好呢?”秦侍卫呆在王爷身边的时间可比自己长多了,而且他们两个一向交好,杨二对他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暴怒中的朔风王爷可不能以常理推断,他还不想献宝不成就先把自己的小命给赔进去了。 “急什么呀,有的是你露脸的机会。”秦侍卫有些好笑地看他,然后才继续点拨道:“王爷现在整日都呆在府上,肯定是烦闷得紧了。你啊,今儿个晚上干脆整饬上一桌席面,奉上你寻来的好酒,再悄悄地寻几个舞姬入府。到时候,可不比你如今这样干巴巴地送坛酒过去要强么?” 杨二站在原地仔仔细细地想了一回,又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院落,连茶水小厮都远远地避开了,想必书房里的王爷定然是在火头上。保命要紧,他还是知情识趣一点比较好。 这么一想,他就不禁伸手拍了拍秦侍卫的肩,连声感慨道:“还是秦侍卫你有主意!得亏今天碰上你了,不然我可就要遭殃了。” “小事而已,用不着这么介怀。”跟着杨二一起朝外面走去,秦侍卫特有的低哑嗓音渐渐飘远,显然是还在为杨二出谋划策:“我跟你说啊,晚上的舞姬就从天香楼里找,王爷他还是最喜欢那个调调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酒后真言 当天晚上,杨二果然就参考了秦侍卫的意见。不仅一早就嘱咐厨房要烧上一桌好菜,更是亲自去了一趟天香楼,专门为自家王爷挑选何意的舞姬。 “什么,你要找五个舞姬?”夜倾城一听之下就皱起了眉头:“若我所记不错,王爷此时应该正被狼主禁足在家吧?一下子喊这么多舞姬,怕是不太合适吧?”反省期间还在自己府上夜夜笙歌的,这不是跟苍彧对着干是什么?苍冥那家伙是不是疯的没边了? “合不合适也用不着夜姑娘你操心吧?”杨二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对上夜倾城这样的花魁娘子,他虽然不会有意得罪,但也注定不会客气到哪儿去:“我们王爷也是看得起你天香楼才会专门到你这里要人,银钱一分一厘也不会少了你的,你只要点头就成了。” “呵呵,杨管家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开门做生意的,只要钱给到位了,哪里还有不成的。”知道自己一时失言,已经惹了面前的这个家伙不痛快,夜倾城当即就扬起了一张笑脸:“我不过是为王爷多顾虑了一点,既然杨管家你都亲自开口了,那就当我没说。姑娘们现在都在屋里打扮呢,还请杨管家稍待,我去喊她们下楼。到时候你随便挑,看中哪个直接带走就是了。” “嗯,这还像句人话!”斜睨了她一眼,杨二转身下楼。喝了半杯茶的功夫,就见一群身姿妖娆的女子自楼上鱼贯而下,一个个都打扮得分外冶艳,差一点儿没让他挑花了眼去。好在天香楼的姑娘向来都比周围青楼楚馆里的质量要高,任凭怎么挑剔都不会出什么大错,是以,最终杨二还是挑到了令他满意的五个,付完钱之后就带着人离开了。 倒是夜倾城,笑着送人出门之后,那张芙蓉面上的神情就骤然起了变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朔风王府的方向,她冷冷地挑了挑唇,语带讥讽:“真希望你今晚能玩得尽兴呢。”否则,她的好处又要从哪里得到呢?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夜幕降临之时,整个朔风王府都被纷杂的香气所笼罩。饭菜香、酒香兼之美人香,若隐若现、时有时无地缭绕在鼻间,彼此纷杂却又泾渭分明,直把人浸得醺醺然,简直不知身在何方。 苍冥甫一踏进厅中就被吓了一跳,看着布置了一桌的饭菜,他下意识地就看了看杨二:“怎么,是王妃回来了?”虽说他也没有什么勤俭节约的习惯,但最近他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平时的吃用也就马虎了不少。今天突然给他来这么一出,他第一时间的反应就只剩下这个了。 “嘿嘿,托王爷的福,小的今儿个出门买到上好的佳酿。”杨二笑得一脸恭顺,哈着腰道:“这不,想着王爷您也该好好松快松快了。这好酒自然得配好菜不是。” “你倒是越来越会揣摩本王的心思了。”苍冥看了他一眼,也没说好不好,大步就走到桌前坐下了:“倒酒,本王倒要看看你究竟出去捣腾了什么玩意儿回来。” 示意一旁的丫鬟布菜,杨二亲自上前执壶,那醉人的酒香随着一条水线四溢开来,短短片刻间就弥散于周身,竟是让人为之一振。苍冥眼睛一亮,这才真正有了点兴趣:“好酒!”光是这股子清冽绵长的幽冷芬芳,就足见其不逊色于炙焰的一面了。也不等杨二多作介绍,苍冥直接就把酒杯端了起来。俗话说酒能忘忧,此时此刻他品着这杯中之物,一整天的躁郁心情还真的散去了不少。 杨二自是个识时务的,一看主子这副模样,当即得意一笑就退了开去。与此同时,他朝着外面轻拍了几下手掌,很快,热闹的丝竹之声响起,一群身着舞衣的美艳女子轻盈如云朵般飘进大厅,当着尚在饮酒的苍冥的面就开始了翩翩起舞。着实是风姿绰约,靡丽非常,像是瞬间就点亮了王府的夜,能空气中的味道都变得火热起来。 苍冥半眯着眸子,一面慢条斯理地喝着酒,一面看着下方腰细如柳、面容姣好的五个女子,神情就逐渐飘忽起来。他倒是没想到,杨二这家伙一出接一出的,搞得花样还真不少。如果是放在平时,他或许还会责骂两声自作主张,可放在眼下他这满腹郁郁的当口,就纯当一乐了,他也懒得再多说些什么。不过这酒真是不错,极好入口、唇齿生香不说,顺着喉咙下去就化作了一股热流,烫的整个人都暖暖的,惬意极了。再配上眼前这曼妙无双的舞姿,玲珑有致的身躯,那简直就好比是一把火烧在了心里,热到他的眼眸都微微发了红,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需要被释放出来似的。 “你!给本王过来!”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苍冥皱了皱眉,随手指向了站在最前面领舞的一个红衣女子。 红衣女子稍一愣怔,随后就挂着满面的温柔笑意款款而来:“红袖见过王爷。” 一把拉过女子,径直将其扯入自己怀中,苍冥嗅着鼻端诱人的女儿香,揽着那不盈一握的小腰,眸色越发赤红,神智却是更趋清明无比。 他自是知道自己并非动了情,可这遍体的热意又是怎么回事?初时还是温暖中带有一点烫手的热度,十分熨帖,可接连几杯酒下肚,他周身就仿佛是燃起了一场大火,没有剧痛灼身,也没有令人骇然的温度,可却偏偏痛快地他几乎快要忍不住纵声长啸。这到底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这酒里被下了药?可是怎么会呢,杨二是他的亲信,做出如此明显的谋害之举,这个人根本也逃不掉,所以…… “王爷……”苍冥清楚自己此时的状况,可这并不代表红袖不会误会。一看他如此形容,女子轻唤一声就靠得更近了,涂着口脂的红唇凑上前去,似乎是在下一刻就要印上苍冥的。而兀自处在探究和挣扎境地里的男子冷不丁地骤然起身,竟是直接就将红袖给甩到了一旁:“苍彧!本王不会一辈子居于你之下的!总有一天,你所有的东西都会属于本王!” 而一旁的角落里,杨二脸色惨白,捂着自己的嘴就陷入了极度的惊惶之中。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暗夜杀戮 原来,王爷他……居然真的对狼主存有二心! 杨二自打知道这个消息以后,整个人就如坠冰窟,一身的彻骨冷意到现在都还没能完全散去。因着几个乐师都是王府里本就豢养的,还都在隔壁房间里弹奏,他倒也不怎么担心他们会听见什么。唯独那五个舞姬,却是都在厅里还把话给听了个正着的,这万一要是传了出去…… 杨二下意识地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忍不住地又有些庆幸,幸好自己为了保证气氛,一早就让服侍的丫鬟小厮都统统退出去了,不然的话,知道的人越多岂不是越危险?就是不清楚王爷会用什么样的手段让那五个女人闭嘴了……想着,他又自屏风后头偷偷地朝前面窥探了一眼,发现苍冥已经拎着酒壶走到了大厅中央,正跟那五个女子一起胡闹着,好似刚才的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他心下惶恐,也不敢再在这里继续呆下去,瞅准一个空当就开了门溜走了。 王爷怎么想的他是看不懂了,还是去找秦侍卫商量一下吧,也看看接下来要怎么办才能妥妥地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 和朔风王府的热闹非凡不同,此刻天狼城的馆驿之中,正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除了在外面街道上来回巡视的贪狼士兵的脚步声,馆驿之中连个一星半点儿的响动都没有,若非里面尚且还灯火通明,恐怕都会让人以为这其中并无人居住了。 “会不会是消息有误,牧凉古国的使者根本就没有在这里落脚?”宁玄意一身黑衣,猫在距离馆驿不远处的一处平房屋顶上,越看就越觉得匪夷所思:“这未免**静了,跟个坟地似的,你们牧凉的使者都是幽灵么?整日里飘来飘去就行了?” 徐恪被她的形容瞬间逗笑,可碍于他此时也是同样的夜行衣打扮,过分高调不合适,所以他也只好强行忍住,勉强压低了声音回道:“要是有这本事,那还来和谈干什么?索性直接把这不靠谱的盟友给尽数歼灭了不是更好?”说着,他略作停顿,仔细分辨了一下馆驿的房舍位置,这才继续往下说:“我打听过了,牧凉这一次派来的人是抚远侯乔林。此人一向以喜欢安静、吹毛求疵闻名,虽说如今的年岁稍微大了点,可早年间还是上过战场、有军功在身的。这一回本来苍彧是邀请他们住在王庭中的,可是这老家伙说什么也不愿意,宁可带着一大帮人挤在这小破馆驿里,也不想给贪狼族的人以任何可趁之机。” “这听着可不像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啊。”宁玄意挑了挑眉,看向徐恪的眼神里就带上了问询:“这样你也下得了手?”毕竟是他认识的人,如果他不便出手,那也很正常,她是绝对不会强求的。 “如果是别人,我或许还可能会有些犹豫,不过他么……”徐恪耸了耸肩,就抬手蒙上了面罩,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他可是家父的政敌之一,还是朝中贪污腐败的中流砥柱,要是你不让我动手,估计那才叫憋屈呢。”说完,他纵身一跃,整个人犹如一只黑色的夜枭,悄无声息地就融入了这片夜色之中,几个起落间便已摸到了馆驿的屋顶之上,看起来极其顺利的模样。而宁玄意则是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继续潜伏在原地,一动不动,恍若已经和整个屋顶都融为了一体。 既然徐恪都说他一个人可以搞定,那自己就省得再多趟浑水了。况且,她留在外面还可以当个策应,万一是个陷阱那也有回旋的余地,凡事还是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比较好啊。 “还真不跟过来了,就这么放心我嘛。”望着身后黑漆漆的静谧,徐恪撇了撇嘴,当下也不再磨叽,转头看着身下的院落,一双黑眸中就显出十足的专注来。 他很早就离开家了,也甚少回牧凉。如果是别人,他也许还真没有什么把握,独独这个抚远侯,在他还是相府公子的时候就有过几番接触。人老弥精,这个词简直就是为那家伙量身定做的,以他的性子,此时会在馆驿的主院里安稳地歇着才有鬼呢。这亮如白昼的架势,摆明了是在惑敌!他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乔林这会儿,一定是躺在底下某间黑黢黢的小房间里睡大觉。至于能不能把他给揪出来,那就得看自己的眼力是不是够强了。 反正时间还早,徐恪也不着急,盯着下面是不是路过的仆从,他连心跳的频率都没有半点儿变化。就这么如同一个影子似的默默观望了半晌,他正打算换个地方查探之时,却见一个灰衣小厮从拐角处的小偏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头摆着酒壶和几个小菜碟,像是刚刚宵夜完了的样子。徐恪会心一笑,准备等他过去了再转移,却不想那小厮贪杯,在走到他正下方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抬手就把酒壶里的残酒直接往自己嘴里倒。 那里面显然是已经空了,他使劲倒了半天也就几滴的事儿,可那股酒香却意外的浓郁缠绵,刹那间就扑了徐恪满脸,居然还是个熟悉的味道! 炙焰!他前两天才在天香楼喝过的炙焰!是那些出自夜倾城之手的仿制品!这酒在天狼城里可是千金难求,一般权贵尚且都够不着门槛,又遑论是在这小破馆驿之中呢?有这个能力购买且有足够的权势令人无法拒绝的,在这个地界上,不用想也知道只有身份特殊、地位尊崇的牧凉使者了。 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徐恪的眼眸弯了弯,露出了一个无声的笑容:乔林啊乔林,看来这一次是老天爷不帮你,那就怪不得我下手狠毒了。 及至小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院的另一端,一个黑色人影便自房梁上缓缓挂下,恰似暗夜里闻风而来的噬血蝙蝠,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挟裹着死亡的气息。而他的目标,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安然沉睡,全然不知大难已经临头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五日期限 隔天,苍彧起了个大早,他今天还约了乔林出城打猎,预备着在好好拉近关系的同时也顺带着让牧凉方面多宽限一点时间。昨儿个晚上他原本是想继续宴请对方的,可那个抚远侯过于谨慎,直接就给拒绝了。以至于他一晚上都没能睡好,直想着要在今天早上扳回一局,也好让他尽快达成目标。 没想到他这边刚打算出去,馆驿那里的侍卫却是率先堵上了门,卫队长甚至还一脸的惊恐,见到他的同时语气里只剩下了绝望:“启禀狼主,大事不妙了,从牧凉来的使者大人,被人给杀了!” “什么?!”惊怒之下差点儿要拍案而起,苍彧额头上的青筋都在瞬间迸了出来:“你再说一遍!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们今天天刚亮的时候正好在馆驿附近巡逻,听到了里面传出了很嘈杂的声音,于是就过去查看了。”卫队长一丝不苟地讲述着之前发生的事,大概是已经清楚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个壮硕的汉子连表情都逐渐变得平静了下来:“我们进到里面,就看见牧凉的使者被人杀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尸身上面遍布刀痕,死状极其的狰狞可怕。”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苍彧狠命地搓了搓脸,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乔林居然死在了馆驿里,这事情也未免太过蹊跷了。赶在这个当口,这凶手是铁了心要置他贪狼一族于死地啊。而且,这个人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胆子是不是也太肥了一点?莫非真当他苍彧是个摆设不成! “走!去馆驿!本君要亲自看一看,到底是谁,敢在我贪狼的地盘上耍这种阴毒手段!” 天狼城的馆驿用的不多,不光是因为贪狼族历来孤勇,从不与谁结盟,更是因着草原的资源素来稀少,鲜有外客问津。也就是这些年,苍彧上位之后,极力扩大商路和市场的同时还用种种优惠政策吸引了众多客商,将天狼城逐渐发展了起来,这才使得这里慢慢增添了人气。不过这一次,既出了这么大的一桩命案,未来的再次萧条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苍彧赶到的时候,牧凉使节团的其他人还在揪着贪狼族的几个守卫不放,高声叫嚷着要让他们给出一个说法。而那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自知理亏,虽然口口声声也在为己方辩解,但无奈理不直气不壮,只得任由对方扯着领子不停咒骂,一个个面色都难看到了极点。那场面,乱得跟一锅粥似的,即便是负责管理驿站的大臣,也不敢随意插话,一边搓着手,一边就在原地急得团团转,直到看见自家老大来了,那一双锐利的小眼睛里才放出了精光,浑然是看到了救星才有的模样。 “都在吵些什么东西?!”看也不看他一眼,苍彧龙行虎步,转眼就来到了人群最中央。他一手一个,直接就把那撕扯在一块儿的两堆人给分了开来,高大伟岸的身躯加上那满脸铁青的冷怒,气势压人地恍若刚出笼的野兽:“人都死了,你们这么胡闹就能把人给闹活了?!”这群牧凉的家伙统统都是傻子,每次一有事情发生,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设法解决,而是拼了命也要拉出一个垫背的来。上次在金沙城就是,现在在天狼城还是,真不知道他们的主帅和侯爷到底价值几何,为什么连个肯为其查明真相的人都没有。 “事出有因,我们也不过是情急无奈,一时失态罢了。”牧凉此次前来天狼城配备的使节团,除了正使抚远侯乔林以外,还有一位礼部侍郎曾铭作为副手。只是乔林为人一贯专横,且地位较高,曾铭的存在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直到此刻前者命丧馆驿,面对着苍彧的质问,他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发声的主力了:“倒是狼主您,漂亮话说得如此轻巧,不知是否打算再给我们一个交代呢?” 可不就是再给一个嘛,连先前风笙的死都还没能顺利收尾呢,这会子又来了这么一出。他这个狼主的脸面似乎已经被人扔在地上践踏多时了,偏偏他到现在都还找不出那人是谁,也实在是窝囊透了。 “本君若是心中有鬼,那又何必第一时间亲自赶到这里来跟你们多费口舌?”想归想,场面上却还是不能输的,苍彧虎目圆睁,看向他的同时还不忘语带威胁:“这里可是我贪狼族的地盘,如果本君要出手,干脆把你们全杀了,那不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打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可这些鼠目寸光的人连动一下脑筋都懒,就这么看来,牧凉古国的人也不过如此了。 “这……”曾铭被他说话间的直白和坦然给堵地哑口无言,又觉得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略一迟疑之后便恭敬地抬了抬手,沉声道:“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主使被杀,也是群龙无首,追查凶手一事想必还要落在狼主您的身上。我会尽快修书一封给国君说明情况,也希望狼主能给出一个确切的调查时限,不要让我们双方都为难。” 狗屁的人生地不熟,还有脸说什么群龙无首!刚刚闹腾的时候不还挺团结的么?!苍彧看着眼前那几张诚恳中还带着无比凝重的脸,心里的愤怒就如同是被浇上了油的火苗,一瞬间就蹭蹭地直往上蹿。一面提出要求还一面不断警告,他真的是烦透了牧凉的这群伪君子了,可是事到如今,再想撂挑子也绝无可能。是以,他最终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道:“好,本君给你牧凉一个承诺,就以五天为限。五天之后,本君会把谋害风笙和乔林的凶手一并交给你们,否则,人神共弃!” “不愧是贪狼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狼主!果然有魄力!”盛赞出声,曾铭听完这话,连看向苍彧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如此,我就据实回禀给国君了。” “嗯。”毫不在乎他后面还有什么花招,苍彧如今只想去探一探现场:“乔林是死在哪间房里的?带本君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六章 勘察现场 来之前完全没想到看一眼现场还要费上这么多口舌,来之后却是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被带至一个采光极差的小偏房,苍彧攥了攥手,感觉到自己额头上的一根青筋已经开始跳了。这群牧凉人,要是再给他搞什么幺蛾子,他就当真不再客气了。 “抚远侯一向喜欢清静,这里比较符合他的要求。”能做到礼部侍郎的位置,曾铭的眼力也是不差的,一看苍彧的模样,赶忙就开口解释了一句。他总不能说是乔林根本就信不过贪狼族的人,所以即便是睡觉也要故布疑阵吧?那岂不是不打自招,万一苍彧再借机把责任推回来那可就不妙了。 “是么,抚远侯的爱好还当真是十分独特。”冷哼一声,苍彧摆明了不信,却也懒得再多说什么,抬手就推开了那间小屋的房门。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几如实质,粘稠厚重地简直要令人作呕。苍彧倒是还好,他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见惯了最原始、最鲜血淋漓的场景,眼前这些,也不过刚够他皱一皱眉。倒是引他来此的曾铭,前一刻还在不慌不忙地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下一刻就扶着一旁的廊柱吐了个稀里哗啦,短短片刻时间,硬是把自己的脸都给吐白了,看得跟在后面的贪狼守卫一脸鄙夷。 苍彧再不耐烦看这个碍事的家伙,索性招了招手,让几个属下把他给送回房间,自己则是无所避忌,一脚就踏进了凶案的发生地。 大概是他们先前光顾着争吵了,乔林的尸体至今都还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没有人收拾,也没有人搭理。那曾经汩汩涌出的血液,经过一段时间的凝结之后,变成了一大块一大块的暗黑色污迹,从床被之间一直延伸到地面上,几乎是铺满了薄薄的一层。苍彧留心着脚下,始终在仅有的几个空隙里穿行,生怕一个不当心就破坏了当前的样子,然后错过最为关键的信息,最后只能追悔莫及。 “这出血量是不是也太大了一点……”眉头越发禁皱,苍彧看着歪倒在凌乱被褥间的矮壮老者,一张英俊的脸孔之上就满是不解。 如果说乔林这个人的死能有什么价值的话,那肯定就是进一步激化牧凉和贪狼之间的矛盾,令他们反目成仇,甚至互相攻击和厮杀。要真是这样,那除去乔林就是出于政治目的,应该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暗夜刺杀才对。务求一击毙命,既快又狠且准,绝不会出现任何的旁支末节。然而就现在的情形来看,这场面似乎远非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啊。 “依末将所见,这倒是很像仇杀。”接到苍彧通传就急忙赶来的木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正伸长着脖子在细细地打量屋内床上躺着的那个死者:“他身上的伤痕太多太杂了,而且只能致人疼痛流血,却并不会轻易死去。这不是一般的刺杀方式,反而让我觉得是有人故意在折磨他。”唯有仇恨,才能令来人那么不厌其烦地一刀刀割划,这在以完成目的为使命的刺客身上是非常不可能的。毕竟,血腥味太重就容易引起注意,而折磨的过程中但凡有半分不谨慎,死者就有机会呼喊救命。这种做法过于冒险,且毫无理智可言,刺客和杀手都是以功利性为导向的,绝不会莫名其妙地干下这种蠢事。 “你也这么觉得?”看了看自己的得力干将,又瞅了瞅乔林至死都没能闭上的双眼,苍彧莫名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网给包围住了,任凭他在其中如何扑腾,背后那个人都只是远望着看他挣扎,连一丝一毫露脸的欲望都没有:“只是,若真是仇杀的话,那这时间和地点挑的是不是也太巧了?” 乔林为人再讨厌、再怎么树敌,那也是在牧凉古国才会有的事情。他来天狼城不过两天,大部分时间还都在馆驿里窝着,当地人因为仇恨而想要杀他的理由基本都不存在,除非是那个死敌过于隐忍,从牧凉一路追到了这里,而后瞅准了时机才动的刀。 “不仅是巧,而且他还要对天狼城特别熟悉才行呢。”木野稍稍走近了一点,跟苍彧回禀着自己方才探查得知的内容:“末将在进来之前就逐个问过馆驿的小厮杂役还有在附近一带巡逻的守卫们了,昨天晚上,他们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馆驿周边更是连半点异常都没有。如果不是内部有人下此狠手,那这个凶手势必就只能在我们的老熟人里找了。”无论是仇杀还是什么杀,只要抓紧这一个关键点,那就肯定跑不了。他的脑子向来简单,思考不了什么太过复杂的问题,所以就只能尽量不去管一些不够明朗的信息,化繁为简了。 “你这话倒是一点儿不错,我们……”苍彧琢磨了一下,随即就对木野的发现表示赞同,正当他想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鞋尖上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了一点血迹,而且,那块红色印记居然还有明显在扩大的趋势。 “嗯?”这是有血滴落下来了?苍彧弯下腰去,凝神细看,正发现半垂在地上的一角褥子还在缓缓地渗着血。而他的鞋子刚好处在下方,被落了个正着而已。 “这,这是……鲜血还没有完全干涸?”木野循着他的视线一看,自然也是立时就发觉了其中的异常:“如此说来,那人动手的时间要比我们推测的更晚啊。”以至于都到这会儿了,血液都还没能完全干涸。这就说明,这个凶手眼下肯定还在天狼城中!还有着稳定的居处,完全不用担心会被查出来。 “所以,你说要找老熟人的这个思路是肯定不会错的了。”苍彧眯了眯眼,浑身上下都开始散发楚一种极致的危险气息:“正好,老熟人也不是很多,那就一个一个地排查起来吧。” 不是这个就是那个,他想,他或许已经找到最为正确的方向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证 从馆驿出来之后,苍彧就直奔天香楼而去。因为时间尚早,楼里的人基本都还没起身,苍彧的几个亲卫把门板拍得震天响,过了好半天,才有一个睡眼惺忪的门童自门缝里探出了头:“谁啊,这么一大清早的!我们现在可还没开门呢!” “管你开没开门,狼主亲临,还不赶紧拜见!”一把将那门童从里面揪了出来,为首的亲卫径直就将他扔到了苍彧的脚边:“跪下,好好说话!” “是……是,小人参见狼主!不……不知……”没想到一开门就迎来了这么一出,那门童满腹的困意在瞬间就尽数转化成了惊惧,直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这才哆哆嗦嗦地在原地跪好,害怕地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不知狼……狼主……” 一脚踢开大门就直接朝里面走,苍彧的声音冷得像冰:“把夜倾城给本君叫过来!” 好在夜倾城素来有早起的习惯,在天香楼的大门被人拍响的时候,她便已经坐在自己的房内梳妆了。是以,一听到是苍彧过来了,她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赶到了那个男人平时惯用的雅间,一边走一边还在琢磨今天是又出了什么事。不过刚好自己也有事要禀告,他既主动找上门来了,那也省去不少麻烦,她乐得清闲。 抱着这样的心思踏进房间,夜倾城还没来得及扬起笑脸,就听见苍彧的质问声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本君让你监视那两个人的一举一动,如今可有什么消息了?” 这么急匆匆地突然赶来,为的,竟然是宁玄意和徐恪么?夜倾城有些诧异,却还是毕恭毕敬地认真回答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自从狼主您上次吩咐之后,倾城没有一刻懈怠过,整日都有留心他们。不过这段日子以来,宁玄意从未出过天香楼,徐恪也只是偶尔出去逛逛,买点东西。但凡他接触过的那些人,倾城也都有派人去打探过,都是些寻常的商人掌柜,没有任何特殊的身份背景。” “你能确定?”那个女人,居然会足不出户,那这么看来,这次的事情真不是她的手笔了?苍彧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昨晚他们也在楼里么?会不会有可能暗中离开而你并没有发现?”天香楼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这迎来送往、进进出出的,等楼里忙起来闹起来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个人消失不见,估计谁也不会发现。以宁玄意的精明,难道会放过那样的时机? “如果是别的什么时候,倾城或许还真不敢给出这么肯定的答复。只是昨天,”夜倾城无奈地笑了笑:“他们两个都在楼下大堂里看舞姬跳舞,还一掷千金,买下了当晚所有的炙焰请客人们喝。”这种举动,如此引人注目,几乎都快成为全场的焦点了,那两个人能有机会偷偷溜走才是奇了怪了。虽说她也希望他们能有所举动,好让自己借刀杀人,以苍彧的名头处理了他们,但没有的事情就是没有,她若是非得往上凑,一旦被苍彧瞧出破绽,那这一次就是非死不可了。 “他们总不至于整夜都坐在楼下吧?”苍彧板着张脸,细细地继续盘问:“回房之后呢?难道你还有派人一直守着不成?” 看出苍彧是铁了心思要把某些事情扣在那两个人头上,若是换个时间点,夜倾城定然会欣喜若狂,可此时此刻,她的内心除了无力以外就不剩其他半分情绪了:“狼主,尽管倾城也很想帮忙,可这一次,恐怕您是当真误会了。”昨天晚上,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光是宁玄意和徐恪一反常态也就算了,偏生连贪狼族曾经的第一勇士木战来凑热闹了。 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非但是当朝大将军木野的亲叔叔,更是苍彧少年之时唯一的一位老师。虽说他如今在贪狼族里也不是什么实权人物了,但光靠那两个身份摆在那儿,天狼城里就无人敢轻易小瞧他。再者,木战是出了名的性情豪爽、光明磊落,从不趋炎附势,更加不会被谁威逼利诱。也不知道这个一贯不好美色的人是怎么想的,不仅在昨晚破天荒地进了天香楼,还居然跟宁玄意他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最后,三个人更是一道去了二楼的雅间喝酒,还一个个都醉地东倒西歪的,连自己的住处都没能回。要不是楼里的小厮去屋里换酒瞧见,还报到了她这里,她也是打死都不会信的。 “若是狼主您还不放心的话,不妨去隔壁房间看一看,只怕那三个人到现在都还没醒呢。”夜倾城不蠢,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脏水能泼,而什么样的脏水是碰都不该碰的。听说苍彧和木战这个老师的关系一直都很好,此事既涉及到了后者,那她无论如何都要谨慎。偷鸡不成蚀把米,这种结果可不是她希望看见的。 “老师居然也来了这里……”苍彧听完整个事情的经过,一时之间就有点懵。木战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有自己的这个老师作为人证,那宁玄意和徐恪就算是彻底洗脱嫌疑了。 可是,为什么他总觉得还是有某些地方不太对劲呢?从来不涉足风月场所的老师为何单单挑了昨天过来,还莫名其妙地和宁玄意打成了一片,对酌整晚。而恰好也在同一时间,住在馆驿里的乔林就被人给杀害了,现场除了疑似仇杀的证据以外没留下任何线索……这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一点,人为安排的迹象过于明显。所以,会不会还是宁玄意她…… 旁观着眼前这个男人好似风云变幻一样的神情,夜倾城等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对了狼主,虽说倾城在宁玄意这边没有收获,可是昨天,我还是收到了一些意外的消息,想必您会有所兴趣的。” “哦?”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苍彧闻声只是瞥了她一眼,相当的心不在焉:“那先说来听听。”反正来都来了,听这个女人聒噪上几句也无关痛痒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意料之外 苍冥是在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起身的。他已经很久没有醒的这么晚了,这不是他的生活习性。他依稀记得自己昨晚喝酒了,可如果是宿醉的话,那怎么着也该头疼脑胀一下的吧?然而他感觉了又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半点儿异样都没有,还分外的神清气爽,莫非只是单纯地睡过了? 苦思无果,他干脆推门出屋,正看见杨二站在院中不远的地方,不由立时就朝他招了招手:“杨二,你给本王死过来!” “王爷!”本在看顾小厮干活的杨二被这一喊给吓得不轻,回过神来之后马上就颠颠地跑了过来:“王爷您醒了啊,小的才在嘱咐他们要把声音放低一点,免得扰着您呢。” “嗯。”对他这过于狗腿的态度见怪不怪,苍冥现在想的还是昨天晚上的事:“你找来的那酒挺烈啊,本王印象中好像没喝多少,怎么就愣是睡到这会儿才醒呢?” “嘿嘿,小的早说过了,那酒太香太醇了,极好入口。您昨晚喝得过于尽兴,那量可是不小,这后劲一上来,喝醉了可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嘛。”杨二笑得谄媚,心里又忍不住有些忐忑,当下就忍不住小声提醒:“对了王爷,天香楼的那五个舞姬已经离开了,您看这……” 那五个女人可是实打实地听到了王爷的逆悖之言的,他原以为,依照自家主子以往的性子,那绝对是要杀人灭口的。可偏偏今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那五个人就衣衫不整地从王爷的院子里狼狈地跑了出来,说是王爷发了怒,让她们滚回去。他当时就懵了,还不死心地去主院里走了一趟,却硬是被苍冥愤怒的咆哮声给吼了出来,无奈之下,也只得放她们先行离开。然而毕竟事关重大,他哪怕硬着头皮也得再确认一遍,要是清醒之后的王爷改了心思,那也来得及亡羊补牢。 “走就走了呗,你什么时候这么没用了,连几个小舞姬的事也要本王亲自过问么?”眼带责备地瞥了杨二一眼,苍冥对舞姬的事毫不关心:“倒是那酒,颇有点意思,看在这个的份上,本王就不计较你刚才的罗唣了。”喝完舒坦还能安安稳稳一梦到现在,这种不上头的烈酒可当真是少见了,只怕炙焰都远不能及。日后,他必定要带上一些去天香楼,好好甩甩那夜倾城的面子!一个青楼女子而已,仗着他皇兄的势就敢百般轻视自己,哼,他不让她后悔莫及就不是朔风王爷苍冥了。 “是是是,是小的不好,多谢王爷您宽容大量不计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杨二心中一安,发现秦侍卫给指明的思路还是对的。只要自己佯装不知,以不变应万变,那一切就都能迎刃而解了。这不,王爷根本就没想起昨晚的事,也压根没打算处理谁。这就说明,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小题大做,事实上,也并没有人会在乎酒后的一句戏言,是他思虑过度、少见多怪了。 伸了个懒腰,苍冥走下台阶,在院子里缓缓地踱起步来:“今儿个外面可有什么新鲜事吗?”都是拜他那个亲哥所赐,他现在连门都出不去,想要知道外面的事还得通过自己的管家,实在是憋屈的不行:“不管什么都好,都说给本王听听!” “新鲜事儿倒还真有,只是,大概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一听到他问起,杨二霎时就想到了自己早间出门时闻听的噩耗:“牧凉古国派来天狼城的那个使者死了,被人杀死在了馆驿里。如今狼主正带着木野大将军在调查呢,把馆驿都给团团围住了。” “什么?!”全没想到自己睡了一夜之后会得到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消息,苍冥差一点儿没直接蹦起来:“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调查又进行的怎么样了?” 怎么搞的,昨天问起来还是个好端端的人呢,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死了呢?尽管他瞧不上苍彧,可自己这位大哥的手段他还是清楚的,倾举城之力在保护的一个人竟然还能被杀掉,这下子他应该要气疯了吧?也难怪,眼下这当口,牧凉派来的这个使者是多么重要,这分量不用衡量也能知晓了。可偏偏越是紧张在意就越出乱子,这不,和谈还没出什么结果呢,这人就先死透了。这下子,纵然牧凉国君脾性再好,恐怕也要坐不住了。 “这个……就要等秦侍卫打探回来才能知道了。”杨二主理内宅,对外面情况的掌控并比不上前者,所以他也是有一说一:“今天这个消息一爆出来,秦侍卫就第一时间出门了,想来再过一会儿就能有答案了,王爷您也不用太过忧心。” 呵呵,他忧心?他盼着这一天不知道有多久了。要不是他此前一直被限制在府中,这个牧凉使者的主意他倒是也想打上一打。如今看来,却是有人捷足先登,为他代劳了。但是,这同时是不是也意味着天狼城中还有第三股势力呢?除却苍彧和他以外,还有一个隐藏的第三方?这个神秘人在中间搅局,难不成是打算看他们鹬蚌相争,然后他自己好从中得利么?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是贪狼族里还有他没发现的幕后势力,还是说这是牧凉的自导自演?又或者,谁都不是,而是他们从来没想到过、甚至没有接触过的其他人物? 苍冥想到最后,简直是悚然而惊,连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好在而今的掌权者并不是自己,以苍彧的敏锐,应该也能从中发现出不对劲来。但凡有什么事,就让他先去应付好了,反正自己躲在后面,也不急着冒头,首当其冲也轮不着他,安心看戏就够了。 这么一理,苍冥的心态就放得更平了。他甚至还隐隐地开始期待秦侍卫能给自己带来更多、更详细的讯息,好让他能从中推断出一二来,也正好瞧瞧苍彧的手段。他那个哥哥啊,坐在顶端安稳平顺的日子实在也是过得太久了,不重重地跌下来一回,又怎么能让他领会到什么才叫做高处不胜寒呢? 正在他想入非非、琢磨不断的当口,却看见自己刚刚还在念叨着的秦侍卫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还连声地呼唤着,看起来竟是极端的仓皇:“王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爆】第一百三十九章 谣言 “出什么事了?”自打醒过来就有的那种不踏实感在一瞬间全都转化成了强烈的不安,苍冥大步迎上前去,一把抓住面色难看的秦侍卫就连声责问:“你怎么慌张成这个样子?给本王把气喘匀了,好好说!” “王爷可知,牧凉国的那位使者昨夜被人杀死了?”秦侍卫神情焦虑,眼见着苍冥点了点头,这才接着往下说:“属下方才出府打探消息的时候,发现市井上流言不断,都在说此事跟您有关!” “胡扯!”苍冥勃然大怒:“本王都被禁足在府中了,又要怎么去馆驿里杀人?那些个刁民连半点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么,这种帽子也敢随便往本王头上套!” “王爷您虽然是出不去,可属下们的行动还是不受影响的啊。”秦侍卫苦笑连连,似乎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莫名其妙地朝这个方向发展:“都说三人成虎,这个谣言若是再继续传扬下去,只怕这件事不是我们干的也变成我们干的了。” “那就替本王把造谣生事的源头给找出来!”咬牙切齿地说着,苍冥的眼中简直都快要喷出火来了:“这种蠢话,也只有没脑子的市井小人才会相信!皇兄他有自己的判断,势必不会被他们所影响,我们只要尽快出手,把流言遏止住就可以了。”生气归生气,可解决的法子还是要想的。正如秦侍卫所说,再假的话被传扬多了,也会变成真的。到时候,众口一词,积毁销骨,他百口莫辩,处境就会变得相当尴尬了。 闻言,秦侍卫的表情变得更加奇怪。他没有像以往那样迅速听命,反而是一脸踌躇,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可是王爷,这一次……” “秦侍卫您有话就快说吧,这么吞吞吐吐的当真是要急死人啊!”不等苍冥开口催促,一直站在一旁的杨二却是耐不住了:“咱们王府上下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了,哪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就乱了方寸!这不还有王爷在呢嘛!”只要不是事设谋逆,那就没什么可怕的。在他看来,馆驿那档子事跟自家主子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也不知道这秦侍卫究竟是在犹豫些什么。 “正是。”苍冥哼了一声,对杨二的话表示了赞同。他在天狼城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想凭这点伎俩就扳倒他,根本就是没可能的事。 秦侍卫咬了咬牙,这才如同下定决心一般,以极快的语速开口道:“因为使者被杀事关重大,狼主特吩咐木大将军协同处理。而介于那个流言在百姓间的传播度很广,已经引起了城里绝大多数人的议论,大将军为了控制事态发展,避免情况进一步恶化,已经派手下军士将王府包围,府中一概人等都不得外出!” 什么?!苍冥猛地倒退了一步,简直难以置信到了极点:“将王府包围?!木野他,他怎么敢的!这是要将本王软禁起来么?!不,不行!本王要见皇兄!本王要见他!”说完,他步履生风地就朝外疾行而去。而在他身后,秦侍卫和杨二对视了一眼,最终也只得无奈地跟了上去。不过,他们都明白,王府上空笼罩着的那片天,怕是要变了。 而此时此刻,苍冥口口声声喊着要见的他家皇兄还身处天香楼内。看着坐在自己对面兀自揉着额头的虬髯大汉,苍彧就忍不住有些想笑:“老师,您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的?我记得,您对这些东西一向不感兴趣的啊。”来就来了吧,偏生还帮他最怀疑的那两个家伙给做了切实的人证。先前听夜倾城说的时候他还不怎么相信,可等到打开隔壁雅间的门,发现酒坛子酒壶摆了一地,而那三个人都浑身酒气地睡得东倒西歪,他便连最后一丝坚持都消失不见了。 木战为人悍勇,粗中带细,酒量更是大到惊人,作为他唯一的嫡传徒弟,苍彧比谁都了解他的这些特征。换句话说,宁玄意和徐恪就算再滑头,在这上面也绝不可能瞒过他的老师。所以,把酒言欢一宿,直至酒醉睡去,这些都是真的,没有半分掺假的可能性。那两个人,清白的堪比刚出生的小羊羔。 “怎么,就许你这小子在这里找花魁娘子,老子难得来这里喝回好酒都不行了?”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木战的嗓音跟他的外表如出一辙,都是一样的狂放粗野,是个实打实的草原汉子:“老子垂涎这里的炙焰酒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偏偏这东西名贵的很,找人搞了好几回都没能弄到手。这不,就算再不情愿,我也只能亲自出马了。”说着,他喝了口面前摆着的清茶,当下就是一连串的不满意:“这地方的脂粉气可真是太重了,连茶水里都带着花儿,腻歪透了!要不是昨晚碰上那有趣的两个小家伙,我才懒得在这里多呆呢!还要被你这小子给撞见,真是把老子的脸面都给丢光了!” “老师……”一听这数十年来都没有改变的说话腔调,苍彧就更加哭笑不得了:“您要喝酒跟我说一声不就得了,非得这么折腾干什么。”他从小就没有从生父那里得到过什么,自打有意识以来,他对这世界和人心的认识几乎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头发胡须都花白了的男人。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也不管他身处什么样的位置,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木战对他来说,始终都是最温暖和亲情的所在。因此,无论这个男人说什么不着调的话,他都只会笑着应下来。 “你是这贪狼族的主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国家,我可不想没事儿净沾你的光。兴师动众的,烦都烦死了。”嫌弃地撇了撇嘴,木战对这特殊的待遇相当不以为意:“喝酒嘛,还是得随意一点才畅快!昨儿个那丫头就特别好,看着斯斯文文的一小姑娘,骨子里还真有几分血性!端起酒坛子都能直接喝,嘿嘿,老子瞧着就喜欢!可惜啊,我没有这样的闺女,也没个儿子能把人给娶回来……啧啧,不知道便宜了哪家呢。” “那丫头……”苍彧听得一脸黑线:“老师,您说的那个人,不会是宁玄意吧?” 【爆】第一百四十章 木战的证明 有没有搞错啊,那个狐狸一样盘算人心的女人也能被叫做有血性的爽快丫头?而且,他的老师居然还格外的喜欢,甚至不惜动了结亲的心思?这……这也未免过于离谱了。依他看啊,昨晚宁玄意请老师喝的不是炙焰酒,该是迷魂汤才对!这不,一醒过来药效还在呢,连人的真面目都看不清了。 “当然是了,除了她,这天狼城里还有哪个姑娘能这么对老子的胃口!”一边说着一边把茶杯砸在了桌上,木战看了看苍彧,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原来你也认识她啊,怎么样,那丫头是不是还挺好的?” 是不是挺好的他不知道,挺捉摸不透却是真的。不过对着自己这个直肠子的老师,苍彧还不敢直说,毕竟老头子护短得很,入了他眼的人基本就容不得别人再说一句坏话了,所以他只是微微一笑,道:“有过一点接触,算不得熟悉。老师您觉得好就行了,我向来信得过您看人的眼光。” “这还差不多。”得意地咧了咧嘴,木战也觉得自己的眼光一向很过硬:“既然你小子也认为她不错,那不如就干脆娶回来好了。宁丫头脾性也好,配你这个混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噗——”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水在猝不及防之下喷了个精光,苍彧直接就被呛了一下,然后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起来:“老师……咳咳咳,您……您说什么?我……咳咳,我娶她?!” 老师这是疯了不成,要不然,怎么能够提出这么离谱的主意来的!他跟宁玄意?这辈子都不可能好嘛! “怎么着,你小子还有什么意见吗?”瞪了他一眼,木战还老大不高兴的:“要不是你老师我这辈子没儿没女的,你以为这好事轮得着你啊!” “老师,宁玄意的身份你知不知道啊?”擦了擦嘴边的水渍,苍彧几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可是南诏国的……” “南诏国的护国公主嘛。”不待他把话说完,木战就已经自顾自地接上了话头:“你老师我又不是傻的,难道连人家的身份来历都没搞清楚就在这边给你牵线吗?宁丫头一早就告诉过我了,这有什么关系的。你娶的是她的人,又不是南诏国,瞎操心个什么劲!再说了,一个国家的异姓公主,这身份配你也不算委屈了。” 宁玄意居然还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给老师了?苍彧听得更加傻眼,这都是玩的哪一出啊,莫非还真是一见面就惺惺相惜,而后自动成为忘年交了?他打死也不信那女人会这么单纯! “再说了,你都是一国之君了,成年这么久也没娶媳妇,你以为老师我看在眼里不着急吗?这男未婚女未嫁的,不是正合适……”木战少见的开始絮絮叨叨,好像是打定主意要好好撮合这两个人,吓得苍彧连连就摆起了手:“老师,咱们先不说这个了行不行?我今天是有正事来的,真没空想这些有的没的!” “我知道你今天是来干嘛的,不就是想看看我这个老糊涂是不是给他们作伪证的托吗?”木战气地吹胡子瞪眼的,看向苍彧的目光就是满满的恨铁不成钢:“死了个牧凉人而已,用得着这么天翻地覆的?徐恪还是牧凉的呢,他没事杀个自己人干什么,好玩么?” 徐恪是牧凉人?苍彧被这一句给惊地不轻:“老师,您能确定?”从见面以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差不多都放在宁玄意的身上,还真没有深入地去调查过跟在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没想到,南诏国的公主殿下居然结交了牧凉的朋友,甚至连前来天狼城洽谈这样机密的事情都不回避他……这么看来,南诏国是一早就跟牧凉暗中合谋了? “我当然能确定了。”看着苍彧惊讶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不晓得里面还有这一茬,木战当即就来了兴趣,悠悠地指点起自己的学生来:“我早年间曾经跟随你父亲去过一趟牧凉,也见过牧凉古国的丞相。徐恪小子,正是那丞相家的独子。虽说这些年他的相貌上有了很大的变化,但以那副招惹女人的皮囊,想要认出来还是不难的。”顿了顿,像是怕苍彧又想得太多,他下意识地就又补了一句:“那个使者一死,任谁得了好处也绝不会是牧凉。徐恪他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替他家老爹多顾虑着些吧?再说了,家国天下,哪有一个人是会那么容易就放下的?就算宁丫头想从中捣鬼,也得他情愿配合才是,要不然,他搁在里面不成了最大的一块绊脚石了?” 这倒是没错,徐恪如果真是牧凉丞相的儿子,那昨晚的事就必然跟他们两个毫无关系了。苍彧叹了口气,一直悬在心头的那块巨石仿佛在陡然间落了地,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松垮了下来:“既然老师你都这么说了,那这一次就真是我想岔了。”又或者,他根本不是想岔,而是打从一开始就无意识地在抗拒着另一个可能。他宁愿天香楼的这两个成为凶手,也不想看到另一幕状况的发生。以至于被偏见遮蔽了双眼,才硬生生地揪着自己的老师耗到现在。 挥了挥手,木战却是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不要一意孤行地错下去就好了。你自己承诺给人五天,总也得抓紧时间才成。”说完,他径直站起身来,就朝屋外走去:“回家了回家了,醉在外面一晚上,连身上都臭了,得回家好好洗一洗才行。” 苍彧听得好笑,正想也跟着出去,却发现木野正从楼下上来,脚步匆匆,神情也不大好看,引得他当即就又皱起了眉头。 刚才看过现场之后,为了保险起见,他们两个是兵分两路开展调查的。他来了天香楼,木野自然就去了其他地方。眼下,看他的样子,显然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啊。 【爆】第一百四十一章 矛盾冲突 “狼主,朔风王爷那边出问题了。”没等苍彧开口问,木野上来就扔出了这么一句,显见得如今的局面是已经有些不好了。 “真的是他?!”苍彧的脸瞬间冻结成冰。可因着心里其实早也有了数,他此刻反倒是能够平静的下来了:“具体情况究竟是如何,你给本君一五一十地说来,不许有任何隐瞒和错漏。” “是。”木野想起自己刚刚在王府看见的那一幕,脸上的神色就颇为复杂:“其实末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得到太过确凿的证据,只是发现王爷手底下的一队亲卫曾经在昨晚有过秘密调动的迹象,而且到现在都还行踪不明。出于谨慎起见,末将便令人先暂时包围了王府,限制人员出入,待查清之后再做进一步的安排,却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手下亲卫的调动本就不寻常了,还偏偏赶在昨天那个时间点,木野的做法算不得过分,即便是他报了上来,自己大概也会给出同样的命令,所以苍彧完全不觉得包围王府有什么不妥。在他看来,清者自清,这其实也算是一种证明自身清白的法子,是一种另类的保护措施而已。不过,这种举措落在此时的苍冥身上,究竟意味着什么,怕是也不好说了。 “没想到王爷当场就叫嚷了起来,非要见您不说,还口出胡言,说……说是……”木野暗地里给自己鼓了不少劲,可事到临头,他发现有些话始终还是难以启齿:“王爷他说,这次的事,摆明了就是狼主您在贼喊捉贼,是想借这个机会栽赃嫁祸,好除掉他这个您早已看不顺眼的兄弟。他,他还说……” “还说什么?”苍彧的拳头攥地死紧,连骨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异常苍白,可他面上的神色却是越发地沉静如水了。 呵,他早已看不顺眼的兄弟……原来,在苍冥的眼中,自己这个亲哥哥居然是这样的么? “他还说他就该一早揭穿您的真面目,让所有族人都知道您为了迫害自己的兄弟,连全族的利益都可以置之不理……”越说越觉得胆战心惊,木野偷偷瞧了一眼苍彧的面色,识趣地把话头收在这里,再没有继续下去。实际上,苍冥还说要去告知牧凉的使团,要让他们知道这在背地里捣鬼的凶手到底是谁。而一想到这个,木野就不由地庆幸自己下手果断,第一时间就把朔风王府和外界隔绝了开来。不然,按照苍冥的这个闹法,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还真不一定。 “我的真面目……哈哈哈,我的真面目!”苍彧忽地仰天大笑,几乎连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不愧是我的亲弟弟啊,好,他可真是太好了!” “狼主……”下意识地感觉苍彧此时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对,木野不由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就问了一句:“狼主,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这案子是查还是不查了?他为什么总觉得这对兄弟间的矛盾冲突才是当下最为要紧且亟待解决的事呢? 冷笑出声,苍彧抬脚就朝外走:“他不是口口声声要见本君么,我这就如他所愿!” 木野愣了一下,刚想跟上去,却听男子冷厉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既然亲卫调动过,那你就继续往下查!下一步该找谁,不用本君来教你吧?” “是,末将明白!”浑身一凛,木野朗声应下,也随即匆匆离开了此处。现在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朔风王府了,他也得抓紧时间赶上才行啊。 就在这一群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天香楼之后,苍彧先前呆着的隔壁雅间的窗却是被人给轻轻地推了开来。徐恪一身藏青色衣袍斜靠在窗前,愈发显得人如冠玉,倒比平时少了一点风流魅惑,多了几分挺拔俊朗:“我说,你当真跟他只是对手而已?” “什么意思?”坐在临街那面的窗前,宁玄意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男人策马而去,一张沉静的面容就好比是古井深渊,永远都无波无澜,全剩下了莫测高深。 “说你是他肚里的蛔虫还差不多,居然能把他的反应都给料得一丝不差。”啧啧地感叹出声,徐恪不由地心生后怕:“幸好我一早就选对了你,不然的话,站在你对面可实在是太恐怖的一件事了。”其实从他们策划之时起,这件事的漏洞就很多,而他们两个外来人的嫌疑无论如何都会是最大的,更别说周围还有一个时刻想要把他们拖下水的夜倾城了。 然而,宁玄意这个女人凭着自己对人心的精准把握,硬是把所有的这些不利都转化成了洗脱自身罪名的推手。这期间种种,真假掺办,虚虚实实,连他这个参与者都看得目不暇接,晕头转向,可她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极大的清醒和冷静,以一种非常镇定和从容的姿态把他们从僵局里摘了出来,顺带着还把对手搅和了进去。这一连番的操作,干脆漂亮地不像一个女子,也怪不得她当年驰骋疆场之时能那么的所向披靡了。 “哪有那么神,我只是知道作为贪狼族的主人和苍冥的兄长,他会在什么时候做什么样的事情罢了。”宁玄意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对于徐恪的调侃,却是半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何况,纵然是我布下了这个局,那也得有人配合才能继续下去不是?我说过,苍冥是个奸邪小人,成不了大事,可用来做做武器还勉强能行,尽管杀伤力不大但至少顺手。” 徐恪一听这话,差点儿没笑抽过去:“这还杀伤力不大呢?我看苍彧简直都快被气死了。他这会儿赶去朔风王府,只怕接下来那里就要热闹了。”亲兄弟翻脸啊,这场面估计相当狗血和难堪,只希望苍彧的神经足够强悍、心也足够冷硬。否则,他们想要看到的局面怕是不容易出现啊。 “是啊,可惜不能去现场亲眼见证了。”耸了耸肩,宁玄意对此表示相当遗憾:“不过,这也该是最后一场大戏了。要是这样都不能令苍彧下定决心,那我们就可以回南诏去了。” 【爆】第一百四十二章 兄弟反目 一如宁玄意和徐恪所想,此时的朔风王府,是从未有过的铁血冷肃。 苍彧手底下的亲卫在院中一字排开,不让任何人靠近这一块区域,而苍彧本人,高大的身形巍然如山,正和苍冥进行着无声的对峙。至于这方安静的院落以外,吆喝声、叫嚷声不时传来,嘈杂喧嚣的好似另一个世界,那是木野领着手下的军士在府中进行大规模的搜查和盘问。苍彧只是听着,眸底的暗色就越来越深,仿佛他整个人也随着那些混乱陷入了不知名的深渊,再也没有任何回转的可能。 “怎么,皇兄你是被我说中心思,所以干脆恼羞成怒,连掩饰都懒得了?”双手抱臂,苍冥的嘴角挂着一抹讥讽的笑,像是再也不把自己的这个兄长给看在眼中了:“枉我从前还觉得你无论如何也总归行事磊落,没想到连对付自己的亲弟弟也会用上这样见不得人的一招啊。” 初时,在听到王府被围的消息之时,他确实是惊诧且意外的。然而很快,随着他冷静下来,再联想到今早起身之后的每一点异常,他忽然就明白了这件事情背后的真正含义。牧凉的那个使者并不是自己动的手,而他的尸体,直到天亮才被发现,也明明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可为何等到临近正午,却离奇地就传出了凶手是自己的谣言?这一切,若说没有人在暗中操纵,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至于这人究竟是谁,又如何会有这么大的能力,仔细想一想如今这天狼城中的势力划分也就该明白了。 他只是在谋划着要对苍彧动手而已,可对方,却早就付诸了实际行动,不惜自损八百也定要他伤上一千。以往的那些日子,他还真是看错自己的这位兄长了。 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苍彧抬了抬手,示意亲卫们统统退出去,却惹得苍冥当场就笑出了声:“既然都做了,那又何必还怕人听见呢?苍彧,早在很久以前,我就看不上你这副惺惺作态的丑样了!”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忍不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了。”目光依旧平淡到看不出喜怒,苍彧凝视着站在自己对面那个眼底写满了鄙夷和仇恨的男子,只觉得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弟弟:“荒淫无度,为非作歹,这么长时间以来,其实你都是在做样子给我看是不是?苍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位置动了心思,以至于连我这个唯一的亲人都要开始欺骗了呢?” “什么时候?”对他的这个问题回以一记冷笑,苍冥通身的戾气更重,仿佛是被猎人重伤之后的孤狼,看起来危险异常:“大概,就是从父亲眼里只看得见你的时候开始的吧。明明你我是一母同胞,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鲜血,可为什么,父亲也好,木战也好,族中的长老也好,那些人注目的焦点永远都是你?我呢,我在哪儿?!他们围着你赞许欢笑的时候,有没有一刻曾经注意到,还有一个我在角落里眼巴巴地看着,连靠近都很难呢?!” “苍冥……”没有想到他的恨意是从少年时代就累积下来的,苍彧满心无奈、满身悲凉,想要开口解释,却发现自己连一个安慰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草原人信奉的就是弱肉强食,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连身份地位都可以全然无视。而他父亲的孩子那么多,各个背后都有着强大的母族做依凭,唯有他和苍冥,除却嫡长身份以外,一无所有,想要获得父亲的青眼,想要在族内斗争中好好活下来,那就只有不断地拼命往上爬。苍冥比他小,体魄也要略逊一筹,所以他习惯性地看着护着,也为他争着抢着,可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为弟弟夺取一切的同时也埋下了嫉妒的种子。原本,他把所有的责任都一力扛下就是为了能让他平安快乐地长大啊。为什么到头来,他所做的那些都成了笑话,成了弟弟愤恨攻击的理由了呢? “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直接截住他的话头,苍冥暗绿色的眼眸在这一刻亮得惊人:“父亲宠你爱你,以你为荣,木战这个第一勇士也只肯收你为徒,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苍彧,你难道要告诉我这些都不是真的么?!我不比你差的!可是因为有你在前,没有一个人瞧得见我!我就像是你的一个影子,每每被提及,也省略不掉你的名字!” 他的骑射功夫一流,排兵布阵也不在话下,可每当他在人前崭露头角,苍彧的阴影也就随之而来了:“不愧是苍彧的弟弟!一看就是兄长教导有方!” “哥哥那么厉害,弟弟也不会差劲到哪儿去的,不然不是落了苍彧的面子么!” “苍彧的亲兄弟啊!这就难怪了!” “……” 可是,他为什么非得遭受这一切呢?他是苍冥,他有名字的,而不是什么苍彧的弟弟!苍彧能做到的,他全部都可以!哪怕是他做不到的也一样!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做出那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来么?”一双黑到近乎幽蓝色的眼眸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哪怕是站在艳阳底下,苍彧也觉得自己通身冰凉,冷到了骨子里:“苍冥,你有没有想过,我是你的亲哥哥,你我之间既有了血缘的至深羁绊,这一层关系就是不管怎么样都割裂不了的么?而且,”他的声音越发低沉,连语气里都渗出了浓重的哀伤:“你有没有想过,看到我们如今的样子,母亲她在天上也是不会安心的。” 亲兄弟反目成仇,这恐怕是世间父母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哪怕苍冥再恨自己、再不肯原谅,他也得试这最后一回,如果他依然无药可救,那他也再无话可说了。 “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提母亲?!”怒极反笑,苍冥清秀的一张脸孔已然近乎扭曲:“我们两个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那都是你的错!是你,是你把我一点点逼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爆】第一百四十三章 最后一击 “是我逼着你用噬血去杀人的么?!”眼看着他到现在还死性不改地在怨怪他人,苍彧的最后一份耐心也终于被彻底地消磨殆尽了:“苍冥,我原以为你纵然再野性难驯,心里也该残留有那么一点良知底线。可你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啊?!瞒着族中所有人偷用禁药,置万千征战将士的性命于不顾,还意图将整个贪狼族放在火炭堆上炙烤!苍冥,你还有没有心?就算你恨我恨到了骨子里,也用不着押上全族做赌注吧?”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包括金沙城的那些百姓,哪怕三国混战,他们也都是无辜的生灵,绝不该以这种形式惨死在城中! “噬……噬血……”没有料到话题会突然不受控地滑到这个方向,苍冥就像是一个被人放了气的口袋,骤然干瘪下去的同时也消散了原本的肆意猖狂:“你……你居然都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事情都发生那么久了,他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呢?枉他还沾沾自喜,以为那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却原来,这个人从头到尾都看在眼中么?又或者说,这一次除掉使者再栽赃给他,就是出于惩戒的心理?他苦于没有证据但又不甘心白白放过自己,所以故意制造了一起谋杀? “是,我都知道了。”注意到他的心虚闪躲,又发现他不间断上涨的怒气,苍彧心下悲叹,面上的神情却是逐渐地趋向了冷静平稳,一如过去很多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狼主:“从你去大长老那里拿药,再到你主动请缨去金沙城,并吩咐亲信暗夜入城投毒而后杀人灭口。这里面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基本掌握了。我之所以没有主动揭破,就是因为我打心眼儿里希望这一切都是误会,是有人在陷害你,因为你是我的亲弟弟,哪怕我自欺欺人,也想再给你一次机会。然而,事到如今,我发现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缓缓走近几步,苍彧紧盯住面露震惊之色的苍冥,眉眼间只余心灰意冷的平淡麻木:“你死不悔改,在金沙城一计不成便又将主意打到了这里。暗杀牧凉古国的使者,呵,真亏你想得出来!苍冥啊苍冥,你以为失去了我的贪狼族会变成什么模样?就凭你的手段,能在牧凉大军的铁蹄下保住家园么?!” “你……你是说……”那个使者的死当真不是苍彧搞的鬼?苍冥的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地乱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兄长,他尽管不是了如指掌,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还在,苍彧的表情是真情还是假意,他一眼就足够看穿了。可如果苍彧说的都是真的,那隐在幕后的一定就另有其人!可笑自己早些时候还在幸灾乐祸,想着任由苍彧去与其斗法,没成想到头来被卷入中心的却还是他,自己亲哥的刀口,这一回是直冲着自己而来的了。 “怎么,这就说不上来了?”凌厉的视线牢牢锁住他,苍彧想起今天一早夜倾城告诉自己的那个消息,当下就忍不住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你不是说过,你不会永远屈居于本君之下么?本君的一切东西早晚都会归你所有,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怕的?”当着几个舞姬都能口无遮拦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苍冥确实是不堪大用。若他不是自己的胞弟,他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他放肆?只是,有些人终究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这些话……他有说过么?苍冥眉头紧锁,早间起身时的那种怪异违和之感又一次席卷全身,让他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虽然这些都是他内心潜藏的想法,但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言讲过,为何苍彧会知道的那么清楚?联想到昨晚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酒宴,还有那五个出自天香楼的舞姬,苍冥的脸色霎时雪白一片,恍然大悟:酒!都是那些酒!他谨慎小心了那么多年,这一次竟然是酒后吐真言了? “杨二是你安插过来的?!”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合理的解释了。否则,那些酒,那些人和事,就未免过于巧合了。除非杨二是内奸,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别人安插过来的一步暗棋。 “我若真心要监视你,有的是其他不费事费力的法子,何必要在一个管家的身上大费周折。”苍彧不屑地一笑,对苍冥的这个思路表示十分无语:“苍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有半点儿长进。一到自己出了问题,就在别人身上找借口,你就没有想过,是你自己出了错才导致满盘皆输的么?” 错?他能有什么错?他最大的错,不过就是没有在一开始就对苍彧动手而已!死死地咬着牙关,苍冥怎么都不肯相信自己的失败和眼前的男人毫无干系:“成王败寇!既然噬血一事被你发现了,那其他的,任我再多作辩解也没有用了。要杀要剐,我悉听尊便!”以他对苍彧的了解,金沙城那一出他应该是没有抓到多少实证的,而眼下的这一桩刺杀,完全也是莫须有的罪名。他若想借此发落了自己,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说不准还可以有个绝地反弹的机会。所以,他才不遗余力地出言刺激,就是希望苍彧能在冲动之下露出破绽。 “看来你还是觉得自己很冤枉了。”话说到这个份上,连苍彧都深感没有再多牵扯下去的必要了。苍冥他,根本就是心魔已深,无药可救,无论自己怎么试图挽回,那都不过是一场徒劳。想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就迅速地充斥了胸腔,他拍了拍手,示意早就等在院门外的木野进来:“把人带过来吧,也好让朔风王爷心服口服,免得再说本君谋害于他。” 无非也就是杨二罢了。苍冥冷冷地笑了一声,刚想再讽刺苍彧两句,就看见木野的手下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走进了院中,而那个服色、那个身形,他明明熟悉到了极点,却并不是他意料之中的那一位。 “秦侍卫?!”苍冥彻底地被惊呆了:“怎么会是你?!” “对……对不起,王爷……”受伤不轻的男子抬起那张满是血污的脸,言语间满是愧疚和懊悔:“属下无……无能,没能扛过刑罚,招……招出了昨晚奉您之命前……前去刺杀牧凉使者的经过……” “原来,王府真正的细作是你……”苍冥眼前一片漆黑,几乎是当场就不受控地跪了下来。完了,这下才是真的完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幕后真凶 接下来的几天,天狼城里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事情。 狼主苍彧允诺给牧凉使团的五日期限才过去了一半,他就揪出了杀害使者乔林的真凶并把人给交了过去。而这个人,不是什么默默无闻的小角色,而是天狼城里身份仅次于狼主的朔风王爷苍冥!他所涉及的罪名,不仅包括此次的暗杀,就连早先牧凉主帅风笙的死,也是由他一手策划。目的,就是为了挑起两国争端,好让兄长遭受诟病、应付不及,以给自己的谋权篡位制造机会。期间种种,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就连认罪的供词都严丝合缝,挑不出任何毛病。可以说,苍冥这一次,是真正的在劫难逃了。 “贵国这是大义灭亲之举,我牧凉国人当真不得不服啊。”及至木野将主犯苍冥和一干罪证移交,曾铭看着那般不似作假的场面就忍不住连声感慨:“下官定会将实情尽数转达给国君,至于后续如何,就只能看国君的意思了。”按理来说,人家为了息事宁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交出来了,看在这样的诚意份上,国君应该也不会太过计较才是。 “那就多谢体谅了。”一脸的公事公办,木野拱手抱拳,连面色都没有变动:“我家狼主因着一时悲愤,身染疾恙,近来恐怕都无法招待你们了,还请不要见怪。之后若还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来找我。” 人家这是摆明了心情不好要逐客呢,他们哪还能再提什么需要。反正此行的目的都已达到,回去也不怕不好交差,曾铭顺势就变得相当的通情达理:“贵国事忙,我们也不好多做打扰,明天便出发回去了。还请木将军转告狼主安心休养,就不必来送我们了。”抓着贪狼族的亲王还留在人家的地盘上,他怎么想都不安全,万一再惹来一出杀身之祸可就不妙了,还是尽早回牧凉的好。 “好,一定转告!”木野朗声应下,与此同时,最后看了一眼关在囚笼中兀自沉默的苍冥,这才翻身上马:“那就预祝你们一路顺风!我还有些事要办,就先行告辞了。” “木将军慢行。”曾铭回手施礼,看着那一队人马声势浩荡地离开,又瞅了瞅那镣铐加身、披头散发的男人,终究只是挑唇一笑:“让他们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离开!” 而距离馆驿不远的一处店铺二楼,宁玄意和徐恪透过半开的窗,将这一幕场景都看在眼中,面上就都露出了了然的笑。 “这牧凉的礼部侍郎还真看不出来,圆滑地很可以啊。”宁玄意回身坐下,想着曾铭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好笑:“若不是官职比乔林要低,这一趟,他才是最合适的使者人员呢。” “呵,要说可以,那恐怕还得属苍彧吧?”徐恪把窗户给关上,这才踱着步子看起了店里的东西:“连风笙一事都直接归到了苍冥头上,他还真的是物尽其用了。” “反正这个弟弟已经是救不回来了,倒不如再为贪狼族做出点贡献,也算是弥补了他先前的过失。”单手托腮,宁玄意看着摆在自己跟前的一个玉镯,连把玩的兴趣都生不起来。也不知道徐恪这人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跑到天狼城来开一家玉饰店,这里的人可素来只爱真金白银和宝石的,能赚得了钱才怪了。 “可他就这么把苍冥给交了过去,难道真的不怕再出什么意外么?”停住脚步,徐恪看着宁玄意,像是很有几份不解似的:“现在的苍冥可是他的死敌啊,就这么活生生地送给其他国家,苍彧的心也未免太大了点儿吧?”如果是他,那就宁可送具尸体出去也绝不留下活口。 类似苍冥这种人,那就是阴沟里的蛆虫,只要一日不死,他就必定还会继续恶心人。虽说这次的事多半就这么了了,但要让牧凉毫无心结也是不现实的。苍冥这事一出,贪狼族的内部斗争就暴露无疑,这对苍彧已然是很不利了,如果此时再留着这么一个巨大的把柄,那日后会发生什么事还真不好说了。 摇头轻笑,宁玄意对此可是半点儿都不在意:“苍彧可不是这么不小心的人啊。你信不信,苍冥肯定不会活着到达牧凉,便是你家国君再想跟他联手,估计也找不着机会了。”这一个以巫医毒蛊起家的部族,别的或许不多,各种功效不一且能致人死命的毒药倒是不少的。只要计算好了时间,苍冥的性命就等于是捏在了苍彧手里,后者想要他什么时辰死都可以,又何需担心太多呢? “那他又干嘛要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杀了不是更好?”徐恪认为这纯粹是多此一举:“你可千万别跟我说是不想留下话柄,我看苍彧也不像是怕被人议论的人。” “他当然不是了,不过是因为苍冥还有些剩余价值没发挥而已。”宁玄意轻描淡写地道:“如今的局面看起来是被苍彧完全掌控了的,可苍冥手底下的势力究竟有多少,他大概还是不能完全确定。木野监控并处理了的可能只是一部分,他多留苍冥一会儿,为的只是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这些天来,苍彧始终没有露面,就是一直在忙着处置苍冥的那批人手。可直到今天为止,被揪出来的也不过是明面上的几个大臣和武将,暗卫之流根本就不见踪影,也怪不得苍彧始终无法安心。而只要苍冥还活着一天,那些暗地里的死忠力量就不可能放弃营救,而只要他们肯动,苍彧就一定会将之一网打尽。这是一场博弈,赌的只是人心,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苍彧是赢定了的。 “没想到他能瞒着自家哥哥经营起如此不容小觑的基业来啊。”啧了一声,徐恪忍不住又有些得意:“不过,再厉害也还是被我们有机可趁了。一个秦侍卫的介入,轻轻松松就把局面给搅成了现在的模样,不得不说是他们过于自大,掉以轻心了。” 微微一笑,宁玄意的神情在此刻变得宁静而渺远:“所有成功的布局谋划,天时地利人和都缺一不可。”现在,站在上风的是他们,这样就够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礼物 “嗯,说的也是。”徐恪想着也只有表示无奈的份:“想他那样亲妹妹被苍冥害死又报仇心切、甚至不惜赔上自身的男人,这世间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了。看来是上天都站在我们这边啊。” “说起来,我倒是更好奇你是怎么知道这一段过往的。”宁玄意转头望向他,一双瑰丽的凤眸难得蕴满了光华,看起来璀璨异常:“我记得你说过,你很少来天狼城这一带吧?”怎么又是各种小道消息,又是各处都有店铺的?这个家伙,在自己面前掩饰的还挺好啊。 “的确很少。”摊了摊手,徐恪倒是并没有要糊弄过去的意思:“只是我号称是生意遍布天机大陆的大商人,这里又怎么能少得了铺子和买卖呢?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世上最便于消息流通的地方就是市井之中了。秦侍卫的妹妹精于算账,以前曾在我的一家铺子里帮过忙,后来无意中撞上苍冥,被他的马蹄践踏而死,那家铺子的掌柜还出钱收殓来着。只可惜秦侍卫那时还在外面替苍冥办事奔波,在这里也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连个报讯的人都没有,以至于他都完全不知道这一茬。后来,在我们开始着手对付苍冥的时候,我就派人去给他透了点风,等到他自己把一切都查清楚,那自然而然就能为我所用了。” “这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了。”低低地叹了一声,宁玄意发现徐恪正拿着一支玉簪看得出神,下意识地就想起了自己刚才琢磨的那回事:“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开玉饰店呢。”从他们两个进来到现在,这可不止一盏茶的功夫了,这家铺子里连半个客人都没来过,说门可罗雀都算是客气的了。再看这家店的装修布置,处处都透着精工细致,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大价钱的,这样只出不入的买卖,是个人都不会去做。除非徐恪的脑子被门给夹了,否则他一定不会任由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 “你也发现这里不适合做这桩买卖了?”随手拿起那支玉簪在宁玄意的发间比了比,徐恪的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当即就把簪子递到了女子面前:“我一早就觉得这个肯定很适合你,现在看来啊,本公子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这是用一块上等羊脂玉雕琢出来的,通身纯白无暇,晶莹剔透,质地极其的上乘,他上一次来时就一眼看中了。更妙的是,这支簪子并没有像店里其他款式的那样繁复花哨,只在簪尾雕出了一丛白玉兰,清新雅致又不失贵气,和宁玄意的气质十分贴合。 他早就发现了,她不喜欢戴什么首饰,乌黑的鬓发往往都只是简单地挽起,连朵花儿都懒得装饰,素净的简直都不像个女子。这支簪子就刚刚好,除了她也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了。 “送我的?”看着男子修长的双手猝然间伸到自己面前,宁玄意着实被吓了一跳:“这么名贵的羊脂玉,随随便便地拿出来合适么?” “只要是送给你的东西,那就没有什么名不名贵的了。”笑眯眯地看着她,徐恪越来越发现在宁玄意脸上出现的小女儿家情态是难得一见,当然得抓紧时间好好欣赏:“再说了,本公子可是天机大陆出了名的有钱人,一支簪子又何必放在眼里呢。” “噗——”宁玄意忍俊不禁,竟是少见地嗤笑出了声:“你这副模样,倒像是哪个土财主家的傻儿子,就差把财大气粗四个字给写在脑门上了。”有钱是不假,傻里傻气也是真的,这种形象,还真是配不上他那张过于华丽的脸,反差太大,徒增笑料了。 眨了眨眼,徐恪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变得极其温柔:“那也没关系,只要你肯收下就好了。”更何况,只要能让你一直对着我展露这样发自内心的笑,继续傻下去又有何妨呢? 玉饰店二楼的空间并不大,除却几个摆放了各色玉器首饰的架子柜子,边上就只余下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空隙。此时此刻,宁玄意坐在桌边,徐恪却是自她侧后方将手递了过来,那姿势,乍一看就好像是一个背后的拥抱,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感知。而对上他此时专注的眼神,以及语气里怎么藏都藏不住的缱绻多情,宁玄意忽然觉得这一方天地过于狭小,而对方身上的温度却又太高,仿佛随时都会燃烧成一团烈火,让她在须臾间就化作一堆灰烬:“徐恪,你知不知道,簪子是不可以随便送人的?尤其是送给女子。” 一般情况下,只有男女双方订了亲事,男子才会送女子发簪,并在女子及笄之时用之绾起满头青丝,寓意结发同心。而未婚男子若送出此物,那就意味着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了。 徐恪双眉舒展,嘴角的笑容更见轻柔甜蜜,加之他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波光流转间似能夺走人的心魄,所以任凭他说出怎样漫不经心的话,那也一定是世间最诱人的海誓山盟了:“我当然知道。”不然的话,他又为何要多此一举,送出这么一件能令人误会的东西呢?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是不能收的了。”再次感叹了一下这个男人的皮相之美,宁玄意回以歉意一笑,抬手就把簪子推了回去:“我可是有未婚夫的人了,乱收礼物难免不合适。”再说了,黎烬都还没送过簪子给她呢,这会儿把别人的收下了算怎么回事。 “那行啊。”反手就将簪子收了回来,徐恪老神在在地卖了个关子:“不收也行,那这家店铺背后的秘密我就不告诉你了。”说完,他将簪子放至袖间,转身就要下楼:“再者,一次送不成还有第二次,听说青葛那小子今晚要回来,大不了到时候我厚着脸皮再来一趟吧。” 宁玄意:“……” 利诱加上威逼啊?好,徐恪你简直是太好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家底 最终的结果,自然还是宁玄意选择了妥协。一方面,她确实好奇于他这家玉饰店背后的故事,而另一方面,更让她顾虑的,却是青葛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 那小子对徐恪似乎相当的看不顺眼,每每回来,都防得跟贼一样,也不知道是在私底下脑补了多少戏码。介于徐恪一向没脸没皮却又说到做到,当面送簪子这种举动还真是避免不了,万一青葛到时候又想了些有的没的,再在黎烬跟前告上那么一小状,那她就绝对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因此,为了给自己省点心,也少受点罪,宁玄意认命地收好了那支玉簪,心里却也在盘算着要回赠点什么才比较合适。毕竟,礼尚往来才显得正常,不然总也瓜田李下的,无端地多生是非。 尽管没能看到她把玉簪簪在鬓发间的模样,徐恪稍稍觉得有些遗憾,不过来日方长,他还有的是机会,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了。这么一想,他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不住,那张脸上的容光之盛,似乎都能把昏暗的马车车厢给照亮了,看得宁玄意当即就连连摇头:祸水啊祸水。人都说女色误国,可眼前这个男人比起那些倾世的妖姬而言,恐怕也是不遑多让吧。还好她早已不是二八年华、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了,否则,对上这样的容颜和柔情攻势,只怕压根儿扛不过一个时辰,便是再多出十个青葛在一旁敲锣打鼓地提醒也没有用了。 “为什么忽然看着我露出这样的表情?”一看她的神态,徐恪就知道准没好事儿:“我都送情报送礼物了,你不说感动万分,至少也该把我往好处想想吧?” “我是在想,你这张脸啊,不派出去用用美男计还真是浪费了。”好整以暇地看着对座之人,宁玄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和赞叹:“只要你对着那些豪门夫人、贵族小姐随便笑笑,只怕她们都会任你予取予求了。” “什么予取予求的……”徐恪被她这个形容说得哭笑不得:“要真有那么大影响力,我岂不是只要站在店铺门口陪笑几天就能宾客盈门了?哪至于还像你刚才看到的那么萧条啊。”不过,这里的审美观念也确实如此,玉器不受欢迎也在情理之中,他本身也不是很在意就对了。 “所以呢,既然入不敷出的,为什么这家店你还在继续经营呢?”就算是钱多,也不会这般任性挥霍。以徐恪这种无利不起早的性子,那必然就是有所图谋的了。 “你知道这家玉饰店的玉料是从哪儿来的么?”不答反问,徐恪看着宁玄意,面上的笑颇有几分神秘的意思。 哪儿来的?这话问得可就有点奇怪了,既然开了铺子,难不成还会没有货源么?不过天狼城这地方过于闭塞,其他的还好说,玉料运到这里也是白费功夫……宁玄意刚想说话,却禁不住脑海中灵光一闪,再记起刚刚在店里看到的数量极多的玉器摆件,忽然之间就找着了点感觉:“你的意思是……这里,才是你的货源所在么?” “聪明。”认同地点了点头,徐恪这才继续往下说:“距这里五十里以外有一座小荒山,规模不大,更谈不上什么景色。而聚居在此的贪狼族向来只追逐水草丰茂之地,对于这块地方倒是没什么兴趣。我也是偶然间才发现,那里藏着一条十分罕见的玉脉,于是索性就使了些手段,将之据为己有了。”头脑简单的贪狼族人对此一窍不通,别说开采利用,只怕是发现了也不太会瞧得上眼。而他自己全程不露面,只让当地的属下负责周旋,那就更省了不少事端,基本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苍彧的地盘上占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啧了一声,宁玄意不由自主地再一次打量起徐恪来:“没想到啊,你竟然是坐拥着一条玉脉的人!那就不是普通的有钱人那么简单了,这根本就是富可敌国啊。”果然,做生意这种事情,有时候不光要靠头脑,运气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这不,人比人就气死人了,这长得跟面首似的家伙随便逛一逛都能挖出一个玉矿来,也不晓得那些辛辛苦苦打拼半辈子才攒下财富的老板掌柜会作何感想。反正在她看来,这世上是绝对没有任何公平可言的,至少老天在决定你命数的时候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这就对我刮目相看了?”被她的语气逗笑,徐恪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而后便压低了嗓音:“这几天青葛一直在外面忙碌,依我之见,你应该是要采取什么行动了吧?”那小子,自打送他们来了这里以后,三天两头都不见人影。偶尔瞧见他来给宁玄意送消息,一脸疲倦的同时双眸却亮得惊人,所以啊,他连问都没问就大概能琢磨出里面的东西来了。 “怎么着,你是打算主动投诚了?”知道他观察力惊人,也压根儿就没准备瞒他,宁玄意回答地十分淡然:“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做散财童子的爱好,送完簪子还要给我送银子么?” 牧凉和贪狼的联盟眼看着告一段落,而嫌隙已生,贪狼内部的动荡更是昭然若揭,牧凉要是能忍住不动手那才真是奇了怪了。正如先前她曾分析过的,牧凉古国内部的势力盘根错节且年深月久,不是她随随便便就能搅进去并有所收获的地方。所以,在这一场斗争里,她是一定要站在贪狼这边去削弱对方的。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这样的站队其实相当凶险,徐恪他,自然也是看出了局面的紧张,这才主动把自己的家底给漏了出来。 毕竟,打仗最不能缺的就是士兵和钱财。有他这么一个厚实的钱袋子在,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不少。 “如果你需要的话。”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徐恪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女子,眸光中满是诚挚:“虽然我不清楚你具体要怎么做,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可以帮你很多忙,只要你不让自己涉险就好。” 第一百四十七章 暗中布置 只要你不让自己涉险就好。 除了黎烬以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更别说不计成本、发自内心地替她着想、为她担忧了。纵然宁玄意早已看破男女之情,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当徐恪将那句重如千金的话就这么轻飘飘地吐出来之时,她还是抑制不住地心跳加快了。 是以,尽管她当时什么都没有说,可等到晚间青葛回来的时候,她却没有再刻意回避,当着徐恪的面就开口询问道:“怎么样,这段时间的训练可有成果了?” 看了一眼大大方方坐在原地毫不动弹的徐恪,青葛暗自嘀咕了一声,可到底还是不敢违逆宁玄意的决定,于是也只能一五一十地答:“虽说青州、永州的常驻军单兵作战能力都只是一般,可终究还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布个弩阵那是绰绰有余,最后发挥出的战斗力简直惊人,连我都被震撼到了。想必实战起来的效果也不会差的。”说着,他又忍不住连声感慨起来:“姑娘,你设计的那个连珠驽也太好用了,一次可以同时射出十支弩箭不说,装填速度还格外的快,那些军士一个个拿到之后都爱不释手的呢。” “那都是千机局鲁师傅的功劳。”提到那连珠驽,宁玄意也忍不住由衷感叹:“我不过是在图纸上顺带着写了一笔,没想到他老人家还真能给制作出来。如今的连珠驽重量比之早先几乎轻了一半还多,射程和速度却基本没受影响,效果自然是绝佳的了。” “你们这是用自制的武器去武装楚予珩的两州驻军了?”饶有兴趣地插了一嘴,徐恪发现这事情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早就听说她前段时间动用过南诏千机局里的人手,也知道临行前她找楚予珩借调了两州的常驻军,只没想到这两件遥遥相隔、互不相关的事情还能以如此方式联系到一起,真不知道该说她是洞察先机还是老谋深算了。 “那可不。”青葛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我按照姑娘的吩咐去常驻军里抽调了一批精英,集中到一起之后教他们使用连珠驽并演练阵法。如果说那群人以前的战斗力是五分的话,那现在差不多已经可以达到八九分的水准了。我这几天可一直都没有闲着啊。” 五分到将近十分,这是翻了一番的意思啊。诧异地扬了扬眉,徐恪有些恍然:“你是打算用这批人去做苍彧的后援军么?”这倒是挺出其不意的,毕竟,以牧凉那些人的眼见,估计打死也想不到一向以悍勇野蛮闻名的贪狼军中会隐藏着这么一个大杀招。而且,光听他们两个刚才的对话,就知道那威力强劲的连珠驽还是初次登场,这种过于新颖的武器,通常情况下都不会被轻易压制住。就如同当年大雍军中的饮血刀和穿云箭,直到这几年才勉强诞生了能与之相抗衡的兵器,而放在那时,可是能令人闻风丧胆的。 “那个家伙可还没打算跟我们联手呢。”无奈一笑,宁玄意说话的同时轻挥衣袖,但见一道银色的流光一闪而过、破窗直出,随即,一个人就应声从门口一头栽倒了进来。 “夜倾城。”看着那摔在地上无法动弹只剩两只眼睛还在惊惶转动的女子,徐恪不由意外:“看来你的武功远比你先前表现的要强啊,居然连我都没能察觉到你的动静。” 青葛一脸嫌弃地把她拖了进来,随即又将房门重新关好,这才望向了宁玄意:“姑娘,你是怎么知道她在外面的?”别说徐恪,他也同样没有感觉到一丝异样。严格说起来,这夜倾城还是他们这边的人呢,怎么就突然干起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了。 缓步走近那个仰面躺着的红女女子,宁玄意先是找了找自己随手射出去的银针,待发现那细长的一根正好好地扎在夜倾城心口附近之时,才露出了一个比较满意的表情:“先前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所以才特意说了点关键信息,没想到她立刻就呼吸不稳了,这才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说着,她抬手将银针取下,望着那在恢复行动能力之后第一时间远离自己的人,面上的笑意就一点一点地冷却了下来:“帮助苍彧刺探我们消息的日子好过么?我很好奇,他究竟给了你多大的好处,你居然会背弃黎烬转去帮他。” “我……我才没有背弃主子!”那一针似乎扎的极疼,夜倾城原本娇艳无双的面容在这一刻都显出了十分的苍白,看起来楚楚可怜:“是狼主以天香楼威胁我,我为了顾全大局,不得已才与他虚与委蛇罢了!我是为了主子的大局着想,绝对没有半分想要背弃主子的心!” “说得倒是好听。”从桌上拿起一块绢帕细细地擦拭着那根银针,宁玄意甚至都没有认真看她:“到底是为了黎烬的大局还是为了保住你的小命,这一点,你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我猜,你最想看到的场景应该是我被苍彧所杀吧?所以,你才这么不遗余力地打听监视,就连我们跟木战深夜饮酒喝醉都迫不及待地要告知,实在是煞费苦心了。”那一天,苍彧来势汹汹地上门责问,要不是有木战这个有力人证,只怕这个女人是无论如何都要把杀人之事栽到自己头上的。她一直都看得很分明,夜倾城深恨自己,虽然不明白个中情由,但那份恨却是真实存在且不容小觑的。 “我……我没有!我只是……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场面话而已!”不明白宁玄意为何会这么清楚自己的心理,夜倾城咬紧了牙关,只是宁死也不肯承认。她并没有任何证据落在这女人手里,只要她一口咬定是为了大局,想来主子也是可以理解的,绝不会…… “我劝你还是别死鸭子嘴硬了。”守在门口的青葛看着她这副垂死挣扎的模样,直接就冷嗤了一声:“夜倾城,你要知道,主子的大局再重要,那也越不过姑娘去。无论何时,保护好姑娘才是最紧要的,哪怕这样会毁了天香楼也无所谓。所以,要找借口也拜托你找个像样一点的,这些话嘛……啧啧……” 第一百四十八章 流水无情 “你……你什么意思?!”愤恨不已地瞪着青葛,夜倾城骤然间觉得自己听不懂这话了。什么叫姑娘最重要?主子为天香楼耗费了那么多心血呢,怎么可能说毁就毁!青葛这混蛋,信口开河也未免开得太离谱了! “主子已经和姑娘订了亲事,这天香楼也就等于是姑娘的了。”对于这种不自量力、始终缠着自家主子不放的女人,青葛向来是厌恶透了的,此刻眼看着能有机会痛打落水狗,他是再高兴不过了:“毁不毁、留不留,姑娘说了才算,至于你,还是不要再耍什么心眼儿比较好。” 黎烬和宁玄意订了亲?如遭雷击一般,夜倾城睁大了双眼,却是忽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怎么可能呢,那个男人那么高高在上,眼神又从来都是那么淡薄无情,她原以为,他会是一块任谁倾尽一生都融不了的坚冰,为什么这么快就能和别的女子定下亲事了? 她至今都还记得自己初次见到黎烬的场景,她满身脏污,和一群被人牙子贩卖的少女一起,以铁链锁着,在天香楼的后院里待价而沽。而他,就好像是从世外而来的仙人,带着满身的冰霜雪意,穿过那么多的人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她到现在都忘不了他当时轻声开口说出的那一句:“这张脸,不应该留在这里。” 可是后来,为了能更靠近他,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和他说话,她还是拒绝了他送自己离开的建议,自愿留在了楼里,并接受了各项严格的训练,最终把自己打造成了天香楼的活字招牌。 她以为,自己能帮得上他的忙了,他应该很高兴才对。然而,他那时候望向她的目光却只剩下了复杂:“路是你选的,以后能走成什么样,那就只有看你自己的了。”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却换不来他一个满意的眼神,她试着接近他,试着吐露心声,最后也只是被他淡淡拂开:“我早就没有心了,更没有多余的感情可以给别人,所以,你还是离我远一点。我帮你,也只是冲着这张脸而已,你不应该误会。” 她承认,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有被伤到。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也不会喜欢上别人,只要他还在意自己这张脸,那就够了。她多的是时间和机会慢慢磨,总有一天,她是可以把这个男人给征服了的。 怀着这种愿景和希望,她在天香楼待了一年又一年,然而现在,她等来的是什么?那个说过自己早没有心和感情的黎烬,居然已经有了未婚的妻子……这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种天大的嘲笑和讽刺! “不可能的!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终于控制不住地嘶吼出声,夜倾城抬头看向宁玄意的方向,突然猛地发力起身,连心口处还未消退的疼痛都顾及不来了:“宁玄意我要杀了你!” 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宁玄意看着那直朝自己冲撞过来,眉眼之间都写满了疯狂的女子,一双好看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这世间为了情爱迷失的女子不少,就连自己都曾经被蒙蔽过双眼,但执迷到夜倾城这种地步的,恐怕也是相当少见了。 正当她退后两步,想要再度出手之时,却见又一道银光飞闪而过,原本还在急扑过来的夜倾城双腿一软,直接就跪倒在了地上。这一次,不仅是全身发僵,就连口鼻处都开始有鲜血涌出,夜倾城惊恐万分,整张脸都扭曲成了一团,像是无比痛苦的模样。可碍于身上的大穴被封住,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喉咙里还在不断地咯咯作响,那场面看起来极其的骇人。 “这是……”宁玄意稍一愣神,随即就朝门外看去,就在徐恪和青葛还一脸莫名的时候,一个清冷散漫的男声却是悠悠地响了起来:“就说过你这一手练的还不到火候,否则刚才就可以把她的武功给废了,又何至于再让自己陷入险境呢?” “主子!”看着那抬脚迈进屋中的斗篷男子,青葛瞬间一蹦三尺高:“你这出场也太是时候了吧!”虽然方才的那一幕纯粹就是小场面,夜倾城也根本就伤不到姑娘,但这个英雄救美的时机可是卡的恰到好处啊,硬生生地就把那个徐恪给压了下去。不愧是他家主子!眼力实在是一流!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好好跟灵医大人多学习,不会再随便偷懒了。”望着那人连门都没进就开始数落自己,宁玄意也禁不住有些好笑:“倒是你,怎么这会儿就跑到这里来了?”按照青葛前几天收到的消息,黎烬应该还在雍都才是啊。这种速度,也未免过于神出鬼没了。 “那边的事情忙好了,又知道你还在这里,我总不至于先回南诏去等你吧?”几步走到她身边,黎烬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几眼,这才习惯性地一手探起了她的脉息。还好,虽说看着精神一般,但脉象还不错,显见得这阵子是有注意在保养的,这样他也就放心了。这么一想,他捎了一眼一旁站着的徐恪,开口就道了声谢:“这些日子,麻烦你照顾她了。” 这个家伙,用得着一露面就宣示主权么?望着宁玄意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欣喜笑容,再瞅瞅黎烬那副清冷表皮之下藏都藏不住的温柔关切,徐恪心里酸到了极点,却还是皮笑肉不笑,挫着自己的后槽牙应声道:“客气了,我跟玄意合作愉快,照顾她也是理所当然,当不得你这一句。不过,”他瞥了眼趴在地上瑟缩成一团的红衣女子,报复性地就想给黎烬添点儿堵:“这可是你的手下,还貌似跟你关系匪浅的样子……你是不是也该及时地给个交代啊?毕竟,她可是几次三番想要找玄意不痛快的,你要是想要袒护的话,那可就……” “既是我的手下,那当然是玄意想怎么处理都可以了。”先是朝着身边的女子笑了一笑,黎烬这才将视线移到那仍旧死盯着自己的夜倾城身上:“这是她咎由自取,我袒护来干什么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最后一程 “噗——”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夜倾城捂住胸口,连面色都开始变得灰败起来。咎由自取……呵呵,好一个咎由自取啊。 “主子,你看这……”青葛望着这一屋子的人,又看了看变得狼狈无比的夜倾城,总觉得现在这局面不太好。别说还有徐恪这么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在,光是个半死不活的夜倾城,就足够他们操心的了。万一这女人当着姑娘的面再胡乱说些什么,那他家主子可就绝对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因此,能私下解决就别搁在这明面上了,不但看着碍眼,还容易惹出事端。主子一时想不到,他可得先提醒着啊。 “这里留给我处理吧。”黎烬准确地接收到这一波信号,当即就笑了一笑:“你们都先到隔壁雅间去歇着吧,我带了位朋友回来,我想玄意你应该会很乐意见见他。” 对于他要如何处置别有用心的下属,宁玄意自然是不关心的,倒是那位他口中的朋友引起了她的兴趣。想起他信中都没有提及这事,她不由得就有些纳闷,略作犹豫之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风一样地起身离开了。而在她身后,青葛扯着不是很情愿的徐恪,也赶紧大步跟了上去,还顺带着把门给关上了。一时之间,偌大的房间里就剩下了黎烬和夜倾城这两个,空气里都开始弥漫着死一样的静谧。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要离我远一点?”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黎烬半闭着双眸,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淡淡地开口问道。他在雍都并没有停留太久,几乎是刚把给萧隐的药丸制好就火速离开赶到这里来了。从他自南诏出发以来,这段日子的奔波实在是过于仓促,马不停蹄到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捱到此刻,他也不禁感觉到疲累了。 “有,但是……”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夜倾城半伏在地上,仰头看着那张让自己迷失了心智的脸就又开始恍惚。但是她怎么能做到呢?即便这个男人如此凶残,一出手就直接废了自己的武功,可她还是忍不住想接近、想触摸。或许,她就是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那一点光和热会致命,她也要摆脱黑暗,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更何况,她的武功原本就是他派人教授的,现在由他收回去也算物归原主,她并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了。 “但是你就是不想听。”黎烬叹了口气,为的却是有些人的执迷不悟:“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所以我当初才出手救你,让你离开,可是你拒绝了。后来,我看你天资不错,也就放心地把这个地方交给了你,由着你行事。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清楚底线和分寸,却没想到,你的心术终究还是不正的。” “我心术不正?”像是听见了这世上最可笑的事,夜倾城大笑出声,连眼泪都纷纷滴落了下去:“我只是喜欢上你而已!喜欢一个人有错么?!” “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可要是因着这份喜欢而生出了别的念头,那或许你连这两个字都再不配谈了。”沉声回答着,黎烬少见地比以往多了几分耐心:“看在你以往对天香楼的贡献上,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一个死法。留个全尸,体面地入土为安。”这也是她没能伤着玄意的缘故,否则,哪怕是这张脸再相似,他也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你还是要杀了我……”泪水混合着鲜血缓缓流淌,在夜倾城姣好的面容上晕染开来,犹如是打翻了的胭脂盒,在一瞬间就斑驳地不成样子:“黎烬,你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你说过你早就没有心了,可为什么到头来一个宁玄意却成了你的全部,而我连碰她一下都不行了?!我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啊,我的青春、我的心血,都在这里了!为什么你从来就不肯多看一眼呢?” “在遇见她之前,我是没有心了,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听到这近乎撕心裂肺的质问,黎烬皱了皱眉,终于是睁开了眼:“至于你的青春和心血,我想,我这些年来也给足了回馈吧?我唯一没有给你的,只是我的感情。所以玄意一出现你就疯了,疯到要让她消失,好拖着我跟你一起重新沉入那种无边的冰冷黑暗里,不是么?” “是!只要没有了她,我们还是能和以前一样的!”夜倾城骤然笑了,可却没有了以往的那种艳光四射,反倒像是一朵即将凋零的花,在枝头露出最后一抹绚丽的颜色:“只要你身边没有其他女子,只要我能这么不远不近地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放下按压额头的手,黎烬望着她,那一双黑眸中已经只剩下了冰霜一样的冷意:“我跟你,从始至终都是主子和下属的身份,没有情分和过往。如今的一切,都只是你僭越之后为自己找出的借口罢了。”说着,他抬手就倒了杯茶,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本来无色无味的清水中就浮上了一层浅碧之色:“既然你一心一意想干涉别人的生活,并借此来满足自己的私心,那这最后一程就由我来送你吧。” 他是已经彻底发现了,有的人,根本就说不清。他们的思维异于常人,总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该围着自己转,但凡有一丝和设想的不一样,那就是他人的罪过,而他们自己,始终清白无辜。 “这……这是什么?”看着那被递到自己面前的茶水,夜倾城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缩:“你……你在茶里放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能让你会想起一生的东西而已。”黎烬面无表情,将杯子又往前送了一送:“喝过之后你就会做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最后在梦里死去。”至于是美梦还是噩梦,那就不是归他负责的了。在梦中愧悔无比、痛苦不堪地死去,这或许,才是属于她的最后结局。 第一百五十章 故人重逢 不同于一墙之隔的决绝冰冷,宁玄意这边却是别样的温情和喜悦。一步踏进房间,她一眼看到那个身着黑衣的高大背影,泪水当即就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玄意……”紧随其后的徐恪看到这一幕,心都不禁揪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轻唤出了声。说实在的,自从认识了这个女子以后,他还从来没见过她外露过什么太浓烈的情绪,可眼下这是…… 他这低低一声没有引起宁玄意的注意,却惹得那个本在窗口观望的黑衣男子回了头。他坚毅的面容上一闪而过激动之色,却又立马就被克制住了。而后,他望了望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素衣女子,又瞧了瞧呆立门口的徐恪和青葛,却是有些迟疑地开了口:“这位姑娘……就是宁玄意?” “是啊,不然还有谁配叫这个名字呢。”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不对的陈亮大大咧咧地开口,因着自家主子的关系,他向来不太敢直视宁玄意的面孔,就更别说是注意到她眼中的泪水了。拍了拍得到答复后怔在那里不动的黑衣男子,他甚至还笑问了一句:“怎么,你难不成还跟我家姑娘有旧?” “岂止是有旧,关系还不浅呢。”不待他应声,宁玄意却是笑着先接过了话头。她脸上的泪水未干,可映着那个发自内心的笑,倒显出了别样的灿烂:“寒枭,我们好久没见了。” “小……小姐。”看着眼前这张全然陌生的女子的脸,又想起萧陌和黎烬那些委婉的暗示,寒枭直到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和以往不一样了。 她的脸,她的声音,包括她的举止和眼神,跟过去许多年里自己认识的那个云千雪都再没有了半点相似之处。他原以为,她只是恢复了以前的身份,却没想到这彻头彻尾地就是换了个人。 “小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寒枭的脊背挺得笔直,面上的表情也依旧没有太大的改变,可陈亮却觉得他似乎快要哭了:“对不起,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 自她出事以后,他满脑子里盘旋着的都是和她有关的场面。在天牢里受刑之后鲜血淋漓的她,让他赶紧离开不要莽撞的她,强忍着剧痛还在担心云府的她,以及那日在仙都峰,他看到的折断的玉笛、碎裂的锦衣还有那具残缺不全、面目模糊的女尸。那些让他每每想起都倍感心痛煎熬的画面,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了他的噩梦。但凡他能更强大一点、更有用一点,她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的苦,更不至于逃出生天后还要抛弃从前的一切。她是云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啊,怎么就沦落到了需要改头换面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尽管他并不清楚这其中是一段怎样的过程,可想也知道,这样的经历绝对是惨烈至极的。那些痛苦和不堪,从来都不是她应该经受的啊。 “说什么傻话呢。”望着那和许多年前一样的冷面男子,宁玄意的笑容越发温和:“我说过的,我不要你们保护,我只要你们都好好地活着。”所以现在,你能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就可以了,这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最大恩赐了。 “小姐?”陈亮听这个称呼听得更是一脸懵,眼看着这两人一副久别重逢、劫后余生的模样,再加上其中还有一个是未来的主母,他硬生生地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学着青葛的样子装起了木头人。唯有徐恪,对寒枭的身份也算有所了解,一看之下就心中有数了,立时就出面化解了一下当前这过于哀伤的气氛:“他乡遇故人可是天大的好事,求都求不来的,你们该开心才对啊,怎么还谢起罪来了。”说着,他上前就把寒枭给扶了起来,嘴里还不忘数落一下不在场的黎烬:“你说黎烬也真是的,还特意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早说不行嘛,我们还能抓紧时间去置办一桌水酒热闹热闹。现在这个时间点……” “现在这个时间点怎么了?这里可是天香楼诶,你要什么样的席面办不了!”最见不得有人挤兑自家主子,青葛立马就不服气地跳了出来:“陈大哥,我们带着徐公子去后院厨房兜一圈!看看他的要求究竟是有多高!”真是的,居然敢当着姑娘的面见缝插针的,他们这边好歹还两个人呢,怕他不成! “好,咱们走!”对于徐恪这种长相的男子,陈亮实在也是欣赏不来,青葛这一声招呼,简直是正中他下怀,当即就挑衅地看了眼徐恪,示意他跟自己下楼去。 “走走走,本公子奉陪到底!若是你们的酒菜真能让我满意了,今天这一桌本公子请!”哼了一声,徐恪率先出门,后面那一高一矮两个也随之离开。短短片刻功夫,这个房间就变得安静无比,直看得宁玄意和寒枭忍俊不禁,方才那股子物是人非的伤情到底是全然散去了。 “看来小姐如今身边的人都很不错。”寒枭的嘴角微微牵扯,露出一个浅淡到几乎看不清的笑:“对了,还没有恭贺你订亲之喜。” “嗯?”宁玄意微微诧异:“你都知道了?”不至于吧,这事也就在南诏的动静大一点,怎么可能连远在大雍的寒枭也听说了。 “嗯,是黎烬告诉我的。”点了点头,寒枭想起那个男人动不动就宣示主权的样子,心里倒也是颇有几分欣慰:“我看得出来,他对小姐你用情很深,也是个至情至性的男子。你们两个在一起,云相在天有灵,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原来是黎烬在四处招摇。宁玄意无奈地笑了一笑,听他说到云相,也忍不住跟着叹了一声:“是啊,若他们都能看见就好了。”黎烬和萧隐,根本就是天上地下的两个人。可她当年为什么就瞎了眼挑了后者呢?若不然的话…… “对不起小姐,我……我说错话了。”注意到她再次黯淡下去的眉目,寒枭下意识地就有些无措。他似乎是给她添堵来了,明明刚刚才好不容易变好的气氛…… “没有的事,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从来不会特意回避这些。”冲他安抚地笑,宁玄意在桌边坐了下来:“跟我说说雍都的事情吧,我想知道,在我离开之后,那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意外时机 正如宁玄意在惦记雍都之事一般,此时此刻,身处雍都皇城的萧隐也在探听着外面的消息。自从他幽禁了齐佑,将萧陌派到金沙城之后,整个雍都都变得清静了不少。心绪大好之下,他也就乐得听从张德的建议,安安稳稳地闭门静养了一段时间,再加上黎烬特意调配的丸药,他如今的身体,算是恢复地七七八八,比之过去的混混沌沌已经好上太多。这样的状态,在云千雪过世之后还是第一次,恍惚地简直令他生出了一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就好像以往的那么多阴霾都可以彻底地消散,哪怕那个人离开了,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这个想法一经产生,萧隐就不由地更加意气风发,他甚至一大早就开始坐在书桌旁批阅奏折,连张德端着茶水进来都毫无察觉。直到他看到有关贪狼族的奏报,一双墨染的长眉才下意识地拧起,然后放下朱笔,单手叩着桌案就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之中。 “陛下,您已经坐在这里一上午了,有什么事情,还是稍作休息之后再慢慢想吧。”适时地奉上一盏热热的清茶,张德轻声开口提醒:“黎神医临走之时还特意嘱咐过,哪怕身体有了好转也不能放松以后的保养和调理,最忌的就是操劳过度。您看您这才刚刚好一点,还是缓着点劲儿比较好。” “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萧隐站起身走到一旁,由着张德把桌面给收拾好,心神却还沉浸在方才的那个消息中没有出来。 那是来自大雍和牧凉接壤的越州城主府来的密函,说是贪狼和牧凉多生龃龉,彼此间都搭进了不少人命,最近更是连狼主苍彧的胞弟都赔了进去,两国联盟荡然无存,眼看着或许就要开战了。越州不比金沙城,一直都是易守难攻、钱粮富裕之地,且城中守军向来精悍,又与牧凉挨的很近。所以越州城主具折请奏,问是否要抓住这个时机,在背后打牧凉一个措手不及。毕竟,就如今的情况而言,他们的优势面太大了,如果安排得当,连下牧凉几城也不是不可能,正好挽回一下之前金沙城战事失利的面子。 平心而论,对于这个局势,萧隐其实还是挺动心的。金沙城一战,他们的损失不小,虽然如今的局面已被稳住,但作为天机大陆第一强国,这样的耻辱又怎能被轻易揭过?贪狼族的狼主有多宠爱自己那个弟弟,萧隐也是很清楚的,如果这些信息都属实的话,那两国的战事基本就成为了定局。尽管牧凉有着倍于贪狼的兵马,可若要认真论起战斗力,前者在后者面前却是要逊色不少的。这样实力相当的两方打起来,恐怕会是个旷日持久的工程,而己方只要把握好机会,从越州突进,偷袭牧凉的赢面还是很大的。再来,到时候那两家斗个两败俱伤,他说不准还能连贪狼都一起收拾了,那这个渔翁之利就大了去了。 只是,越州的城主刘筠不是块打仗的料,让他守个城、管理一下州府或许还不是大问题,可如果真要上场厮杀,他恐怕还难当大任。这么一来,自己就还要派个能统御大局的将帅之才过去,只是这人选嘛……萧隐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他就是在这个问题上犯了难,如今的朝野上下,他想了个遍居然也想不到一个能挑得起这副担子的。这就好比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拥有了再好的战事条件,没有一个靠得住的主帅也是白费心机。偷袭战靠的就是行军的谋略和胆识,更考验主帅对手下军士的掌控程度和彼此间的合作默契,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功夫,非得在军中常年磨合不可。可就这一点来说,可供选择的余地就更少了。 “张德,你跟在朕的身边也很多年了,对朝中的人员配置也基本都了如指掌。朕问你,”一边捏着自己的眉心,一边询问着还在一旁兀自忙碌的贴身内侍,萧隐第一次知道,原来有好的机会出现也会是这么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依你之见,在当前的局势之下,朝中还有谁是能够领兵出征的?” 领兵出征?整理着奏折的手僵了一僵,张德似是有些为难地笑了一笑:“这个……老奴怎么能知道呢?陛下圣心独裁,思虑地自然比老奴这种常年混迹内宫的要深远。这个问题……老奴怕是有心也无力啊。”虽说并不清楚这位陛下又在谋划着些什么,但潜意识告诉张德,这种事情,他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前朝后宫,本就界限分明,不该他涉足的,那是绝不能越雷池半步。他可还想带着自己这把老骨头回乡呢,死在深宫大院里可不是他的理想归宿。 “但说无妨,朕既问了你,那就是有心听听你的意见。”叹了口气,萧隐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和:“你是皇城里的老人了,也是看着朕长大的,很多事情,或许你比朕看得清楚。”他也只是想换个角度看看问题罢了,说到底,现在的宫中,能让他安心与之交谈的,也就只有张德一个了。 听出他语气里隐约的萧索,张德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随即便应声回道:“那就恕老奴僭越了。依老奴的浅见,如果是比较重要的战事,那堪称三军主帅的,当然就是镇北王爷了。”这也是一个比较安全的答案,毕竟镇北王战神的名头不是凭空得来,雍都之中,是个人都知道他行军打仗的本事一流。此时用作答复,再顺理成章不过了。 “萧陌么。”萧隐的神情并没有因之而有所动容。其实,他第一个想起的也是萧陌,可那个人如今还在金沙城,且不说离不离地开,单说令其领兵去越州,他心里就先存了个疙瘩。 “金沙城如今的局势还不够明朗,在两国联军未撤回来之前,萧陌是不能够动的。”也不知道是给自己找借口还是在解释给张德听,萧隐心念微转之下就继续道:“还有没有其他人选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领兵人选 其他人选?张德愣了一愣,凝神细思了半晌,竟是想不出一个确实的人名来。 若是换作以前,大雍国内可以出任主帅的人那是数不胜数。云后云相、镇北平南两王、抚国大将军叶疏狂,还有大统领寒枭以及破阵军中的四大主将,哪一个不是战功彪炳、威名赫赫?但凡出征,尚且无需动手就足以震慑敌方,那是何等的光辉荣耀、令人心折!而那时候的大雍,又何尝不是固若金汤、无人敢犯呢?只是时移事易,转眼之间,那么多的人都不在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独独剩下一个镇北王,却是孤掌难鸣,以至于事到临头了,居然连个像样的都找不出来。这其中的差距,真真是令人扼腕。 “陛下,请恕老奴见识短浅。”无奈地躬身谢罪,张德的笑容讪讪的:“这……事关军机要务,老奴信口胡言,怕是会耽误正事。陛下若真有打算,不如召兵部尚书入宫一议。” “兵部尚书……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他似乎是齐佑早年举荐上来的吧?”左手的食指和拇指微微搓动着,萧隐显得略有几分踌躇。 而张德听到这句问话,倒是立即就给出了答复:“是,陛下记得不差,赵文翰赵大人正是齐相的门生,也是由齐相一力保举才担任此职的。”原先他还只是个兵部侍郎,和云相举荐的前尚书曾经多有争驰,只不过后来云相倒台,与之相关的一干人等都或死或贬,这个赵文翰也就趁机上位了。只是自他担任兵部尚书以来,一直都无功无过,对于他的人品作风,张德还当真是不太了解的。 和齐佑有关的大臣啊……萧隐眯了眯眼,又沉吟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罢了,先召他进宫再说吧。”偌大一个朝堂,能与齐佑毫无关联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自己若是一心想要避开,那也未免过于刻意了。何况,他是一国之君,齐佑的手脚再长,他也有信心可以将其尽数折断。既如此,那也就不需要再畏首畏尾,一切都先按部就班地进行便是了。 “是,老奴这就去宣旨。” 直到跪在御书房中,赵文翰仍旧不知自己是因何而被突然传召。张德的嘴向来很严,要从他那里套出消息是难于登天,所以他只在稍加试探之后也就放弃了。可是,今天的萧隐似乎也很不正常。从他进殿见礼到现在,几乎都快有半盏茶的功夫了,这位大雍的皇帝陛下却始终一言不发。既不叫起也不问话,令得赵文翰的一颗心悬在半空许久也落不了地,不住地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这才导致惹祸上身,不得安宁。否则,现在这样算是个什么情况呢? “卿家可知,牧凉和贪狼两国,如今是何种状况了?”居高临下地望着那跪在自己面前的瘦高男子,萧隐忽然发现,他对自己的这个兵部尚书其实根本算不上了解。早年间碰到类似的问题,他都是第一时间去找云千雪商量的,而基本上,再棘手的事件到了她那里也就被解决地差不多了。等最后轮到兵部尚书出场的时候,几乎也就只剩下了听命执行的份,从来没有需要商讨的时刻,所以哪怕是对前任尚书,他也只有个大概的印象,就更别提是眼前这一个新上任的了。要让他推荐个主帅上来,那也得先看看他本人有没有这个眼光和实力。 牧凉和贪狼?想起自己前段时间收到的奏报,赵文翰双目微凝,倒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启禀陛下,因着早先牧凉主帅被杀一事,两国盟军直到现在还在距离金沙城不远的地方对峙。不过微臣近日收到信报,说是两方面的队伍都已经开始有了回撤的迹象了,所以两国之间的矛盾应该是被解决了,一时之间并不会彻底翻脸。但嫌隙已生,类似先前那种围攻之举,大抵是不会再出现了,我们也可以暂时松上一口气,尽快调养生息以应付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特殊情况。” “哦?”挑了挑眉,萧隐盯着赵文翰就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卿家得到的消息只是这样而已么?”堂堂的兵部尚书,得到的消息居然和自己的不对等到这种地步,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 “这……”赵文翰一时语塞,随即面上就难以掩饰地露出了一丝羞愧:“还请陛下恕罪。实不相瞒,微臣自上任以来,对兵部的事情尚且未能全部归置清楚,所以……” “到今天都未能归置清楚,朕要你这尚书又有何用?!”萧隐的语气骤然加重:“赵文翰,你的前任是何下场应该不用朕来提醒吧?前车之鉴未远,朕劝你还是小心着些为妙!” “微臣万死都不敢怠慢国事,还望陛下您明察啊!”一头磕在坚硬的地面上,赵文翰连身子都不敢稍微抬起:“实在是……实在是事出有因,微臣……微臣也……” “事出有因?”冷哼一声,萧隐沉声道:“那你且说来听听。若是给不出一个说得过的理由,朕就当场将你问罪了。”原本齐佑的人他用着也不是很安心,如果恰好有错处送上门来,那他也就顺势给处理了。将帅之才难得,区区一个尚书倒还不在话下呢。 “微臣是由齐相一力保举上来的,这个陛下您想必也清楚。”额头上冷汗涔涔,赵文翰似乎当真是惶恐到了极点:“他是微臣的恩师,这也是朝中上下都知晓的事情。所以,即便他借着这层关系插手兵部事宜,拦截消息,微臣也无力阻止,这才导致……导致各地军情奏报零散不堪,无法归拢。而同部僚属则以为这是微臣的意思,从来未曾多想,可……可实际上,微臣也是受害之人啊!” “你说什么?!”遽然站起身来,萧隐的面色在这一刻才有了明显的动容:“齐佑?!他居然敢从中作梗?!”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定远伯李解 “微臣也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明显忍不住内心情绪的激荡,赵文翰几乎都快要声泪俱下了:“微臣并不想与老师同流合污,可到底人微言轻,进入兵部的时间又短,完全无法跟老师相抗衡。想要跟陛下禀告,但又苦于拿不到半点实证,如果当面对质,指不定还要被倒打一耙,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微臣实在……实在也是进退两难啊!”顿了顿,他稍稍稳定了心神,这才接着往下继续说道:“前些日子陛下责令老师闭门思过,微臣简直喜不自胜,想着可以趁此机会好好将兵部梳理上一回。只是没想到事情尚未整理妥当就得到了陛下的突然召见,一时应对不及,倒让陛下看了笑话,确是微臣无能!陛下若要责罚,微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哦?听你所言,你跟齐佑居然不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从最初的震惊中醒过神来,萧隐对于赵文翰的坦率倒是颇感意外:“你是由他一手推上来的,转头就把自己的恩师出卖的这么干净,你就不怕朕对你的品性表示怀疑么?” “老师举荐之恩自然要报,可微臣更是陛下的臣属,是大雍的子民,无论何时,都绝不可能为了一己私利就置天下大义于不顾啊。”露出一个格外苦涩的笑,赵文翰的神情是既痛苦又无奈:“所以,微臣万死都不敢隐瞒陛下。至于老师的情义,或许文翰唯有一死才能偿还了。” “那照这么说的话,朕是可以相信你的了?”萧隐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许久,确定他的神态不似作伪,这才逐渐地松下了语气:“这件事朕姑且先不跟你计较,你起身回话吧。”至于齐佑的这一茬,哼,他有的是时间慢慢处置。 “是,微臣多谢陛下。”战战兢兢地从地上爬起来并在一旁站好,赵文翰只觉得自己通身湿透,却依旧连动弹一下都不敢。他今天这一出乃是兵行险招,眼前这个男子是大雍权势最盛却也是疑心最重的人,但凡自己一句话没说好那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纵然他再豁得出去,也免不了心忧惶遽。不过就目前的架势来看,他应该是暂时过关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朕也就不再跟你兜圈子了。”在大殿之内缓缓地踱着步子,萧隐的声音冷肃低沉,像是来自幽冥的审判:“朕有意对牧凉出手,只是这领兵之人,一时之间还没有半点儿头绪。如果你能推荐出一个合适的主帅人选,一解朕的烦难,或许刚才的种种,朕就既往不咎了。齐相那边的问题,朕也会一并解决,不提及你一分一毫,如何?” “微臣惶恐!能得陛下这番恩典,是微臣之幸!”感激涕零地连连躬身,赵文翰脑中思绪如飞,仅仅片刻功夫就给出了一个名字:“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安远伯李解么?” 安远伯……这个名号还当真是很久都没有听人提起过了。萧隐眯了眯眼,道:“朕记得,他以前是在叶疏狂帐下效力的吧?” 更确切的说,李解曾经是叶疏狂手下第一得力的副将,所立战功之显赫,令他在弱冠之龄就以一届白衣之身直接被册封为安远伯,在当时的整个大雍都是风头无两的。只可惜后来,李解在一次冲锋陷阵之时受了重伤,差一点儿就没能救回来,哪怕是康复之后也落下了残疾,这才无奈退隐,常年独居府上再不外出。说实在的,要不是赵文翰突然提及,萧隐还真是忘了雍都之中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了。毕竟,先前有云家军那等卓尔不凡的珠玉在前,又有谁还会记得一个昙花一现的骁勇将领呢?更何况,这些年以来,李解也过于孤僻了,无人问津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所记不错,正是此人。”赵文翰大概也清楚萧隐的顾虑,还没等他开口提问,他就第一时间给了说明:“微臣跟安远伯是同乡,早年也有一些交情,所以对他的情况,倒是要比外人更了解一些。尽管坊间曾有议论,说他因伤势残疾而无法再披挂上阵,可实际上,据微臣所知,还远没有到影响那么深远的地步。” “他的伤势朕也曾听太医言讲过,说是右手筋脉受损严重,此生都无法再恢复如初了。”萧隐微皱着眉头,却是不太明白赵文翰这么说的依据何在。一个武将伤了手,那战斗能力必然就大打折扣了,更别说还是伤筋动骨、不能复原的那种。再来,如果李解没有丧失战斗力的话,他又何必龟缩多年,一言不发?须知他现在还未到而立,正是一个男子建功立业、更上一层楼的大好年华,若不是因为身体问题,他这么躲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赵文翰微微一笑,说起自己所知范畴内的正事,他的表现确是要比方才都从容不少:“陛下得到的消息确实无误,可安远伯却是个名副其实的左撇子,右手的伤势其实并不影响他实力的发挥。” “李解是个左撇子?”萧隐听着就又吃了一惊:“那他闭门不出那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 “微臣也就这个疑惑询问过他。”赵文翰悠悠地回道:“他说行军打仗之事依靠单手总是徒增变数,所以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反复练习,也顺便减轻右手伤势对行动的影响。到如今,他那所谓残疾应该早已看不出半分不妥,能与寻常武人无异了。陛下若是不相信,大可将安远伯宣进宫中查看一番。至于早些时候的不声不响,”赵文翰顿了顿,嗓音又一次显得隐忍无比:“朝中猛将如云,用这么个身有疾恙的旧将未免过于冒险。即便是为了陛下您体恤将士的名声,为了大雍不可限量的将来,安远伯也不敢出这种风头,所以才耽误至今了。” “现在可正是朝中需要用人的时候,何谈什么冒险和出风头!”萧隐洒然一笑,霎时之间眉眼生辉,竟是有了几分久违的意气风发:“来人,去安远伯府召李解进宫面圣!”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叶疏狂的情报 “李解?”叶疏狂面露不解地望着朱颜,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话题为什么会跑到这个人的身上:“宁姑娘最近是在忙些什么吗?为何会忽然打听起他的消息来了?”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朱颜回以歉意的一笑:“只是收到姑娘来信,让我向叶将军细细询问一番有关于这个人的事情。最好是事无巨细,任何方面都不要错过,她有重要用途。” 说真的,自打她被派去照顾叶疏月之后,对于姑娘和主子那边的动静就了解地越来越少了。这一次姑娘在天狼城一呆那么久,她着实有些放心布下她的身体,原本还想着指不定可以从来信中窥见一二,没想到一收到信就来了个任务,还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当真是叫她苦笑不得了。别说叶疏狂满面费解,就连她也是半点头绪都摸不着的。 “玄意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必然是有用处的了。”一旁的叶疏月轻抚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带笑的眉眼间尽是温柔:“哥哥,你就好好想想吧。她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呢,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 叶疏狂闻言,却是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这个妹妹,以前那么高傲自持,眼中除了千雪以外,根本就瞧不上其他任何一个女子,怎么如今碰上宁玄意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不仅时时刻刻嘴里挂着念着,就连一颗心都开始向着人家了。他也没说不交代啊,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就催起来了,反倒搞得他小肚鸡肠、不思回报一样。 “李解这个人是行伍出身,家境贫寒,不过头脑灵活,聪明机变,加上一身武功着实不弱,所以在军中效力的时候拔擢地很快,短短几年时间就由一个小兵升成我身边第一得力的副将了。”想起那个在一众人中处处都显得意外出类拔萃的少年,叶疏狂就忍不住心生感慨:那时候的自己,怕是无论无何都想象不到,就是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少年,居然会在日后成为大雍的一个平民传奇。果然世事难料,一切都早有定数啊。 “小兵到主帅的副将啊……”朱颜听得也是不由咋舌:“看来这个人也是相当了得了。”她一开始还在琢磨,姑娘无缘无故打听一个小小的伯爷是要干什么,如今看来,事情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呢。 “是啊。李解在行军打仗上颇有天赋,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很多时候,不管多复杂的谋略和布局,只要我跟他稍稍提起,他基本都是一点就透。不但能把自己分内的那一部分给做好,甚至还能帮忙部署其他细节,完全不用我多操心。”说到这个,叶疏狂的眼中也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追忆的光亮:“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立下那么多军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安远伯,这可是当时大雍的独一份。尽管其中不乏我叶家的提携和支持,可主要原因,还得归功于他自身的英勇和努力。”投身在他叶家帐下的人那么多,胜仗也不知打了多少场,可最终脱颖而出、走到那个高度的,也就只有一个李解而已。从这里面,就足够看出这小子是多么难得的一个人才了。 “原来那家伙这么厉害的么?”叶疏月虽说长在雍都,可她对这些事从来都是一知半解,听自家哥哥都毫不掩饰地表达赞赏和欣慰之情,她才隐约地感觉出李解的一点与众不同来:“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后来都不太能听你提到他了呢?你们两个是闹翻了还是怎么样?”她嫁进平南王府之后,对军中和外界的事关心地就更少了,别说一个小小的李解,就连云千雪的消息,她有时候也会晚一步才得知。因此,有这么一问倒也正常。 闹翻了……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么?叶疏狂无力地暗自翻了个白眼,对自家妹妹始终如一的天真纯粹却也是半点儿主意都没有:“怎么可能呢。是他自己,在后来对贪狼族的一次战役中过分贪功冒进,以至于中了敌人的埋伏,身中数箭不说,连一条胳膊都差点儿没能保住。我为了挽回因他而导致的颓势,还一度亲自带兵突击,最后才侥幸胜过贪狼,勉强凯旋而归。” “居然有这么险要的一仗?”叶疏月瞪大了双眼,有些难以置信:“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人提到过?”那时候的几场战役,因为事关兄长的安危,她还是有密切关注过的,可从来都不知道有哪一场是打得这般辛苦的。每每都是大胜大捷,不日还朝,她的担心基本都还没生成就尘埃落定了。不过如今听哥哥所说,好像一切都还有内情的样子? “胜都胜了,他的过失也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看在多年同袍的份上,我难道还会特意点出来让他受罚不成?”叶疏狂瞅着自家不谙世事的妹妹,心底就越发的无语:“所以,战报也好,事后的奏折也罢,我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私下出面提醒了他几句,让他好好反省一番,不要再犯。可没想到他手腕上的伤势过重,损及了筋脉,竟是再不能握剑,之后他便自请退出叶家军,从此也不再抛头露面了。”事情会发展成那样,也是他根本就没有预料到的。终身不能再握剑,这对于一个纵横疆场之人是多大的打击,他也完全可以想见,只是……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出啊。”叶疏月连连叹息,面上却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疑惑:“可是,这个李解会不会也太脆弱了一点?只是因为这样就一蹶不振了?纵然他留下了残疾,无法再带兵出征,可他既已在安远伯的位置上,能做的事情就不少,又何必作践自己,白白地浪费青春年华呢?”在她的记忆里,安远伯府这几年几乎就跟不存在一样。没有人提起,也没有人问及,原本好好的一个将帅之才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个幽灵。如果只是因为手上的伤,这也有些不太合理了。 “确实。”叶疏月所说,正是叶疏狂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李解的性格我多少知道,他生性乐观,心性也坚韧,照理来说,他应该只会低落一阵子就会恢复了。可是后来……” 有不合理之处才正常,她家姑娘要了解的人能正常才是怪了呢。朱颜默默记下,心里却是下意识地松快了下来。还好,这次的任务总算是能顺利交差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改观 对宁玄意的行为感到一脑袋浆糊的,除了朱颜和叶家兄妹以外,剩下的,自然就要属楚予珩这个南诏君上了。 看着从青州和永州发来的军情奏报,他揉了半晌的额头却仍然觉得自己毫无思路可言。宁玄意当时要了那两州的驻军调动之权,他原以为只是为了一壮前往天狼城的声威,可没想到,那个女子压根儿就不按常理出牌。不仅没把人手带走不说,还特意从中挑了一批相对精锐的,暗中转移到天狼城附近开始秘密训练。这种架势一出,真是天才晓得她打算干些什么了。 “要我说啊,你既已把权力都交出去了,也就不要再瞎琢磨她的用意了。”一身紫金色华丽锦衣的楚灏然毫无仪态可言地瘫坐在靠椅上,一边专心致志地剥着一个橘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安慰:“我早说过,宁玄意那个女人的脑子异乎寻常,行事的方法和手段也往往匪夷所思,你想再多也没有用。难不成都到这当口了,你还能出手拦阻么?还不如听之任之了。” “可是……”话是这个道理没错,楚予珩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弄不清她的意图,我这心里就总是不踏实。”那些驻军实力再差,也终究是他南诏的,若是任由他们在外胡来一气,这对他南诏来说,可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怕什么!”潇洒至极地将一瓣橘子扔进嘴里,楚灏然漂亮的眉眼之间满是不屑和狂放之意:“如今的宁玄意跟我们,那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在祸害了南诏之后自己跑路,这对她而言可没有半点儿好处。依我看啊,你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安安稳稳地坐在宫中等着人家给你开疆扩土吧。” 虽说那个女人的心思太深,连他都不能轻易看穿,可既然都开始操练军队了,那就必然是在为某些预料之中的战事做准备了。再想起她先前跟他们谈判之时那毫不遮掩的野心,答案根本就是跃然纸上。所以他连脑子都不想动,只冷眼看着她折腾出个结果也就够了。 楚予珩心下一惊,对着眼前之人,也没有多作掩饰:“皇叔的意思是……她这是要对贪狼出手?”可青州永州的那些军士,又如何能敌得过历来悍勇、且全民皆可作战的贪狼族人呢?如果是黑羽军,这或许还能成事,换作其他的,除了覆灭一途,他基本都不做他想。 楚灏然单手捻着自己的下颚,面上的表情却是异常的玩味:“我倒是觉得,她的目标未必是贪狼呢……”两方实力的悬殊不言而喻,并不是几天的特别训练就能弥补回来的。这一点,只要宁玄意不是个傻子,就一定不会忽略。而以她的精明,显然也不会去以卵击石,是以,这一支秘密集训中的队伍,反而更像是一支奇兵,意在攻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多的是辅助之能,却不像是正面交锋的主力。 “不是贪狼,那还会是谁呢?那块地界上,最近的也只有苍彧了吧?”楚予珩会这么想,也不是空穴来风,实在是宁玄意当初说要去天狼城时的表情太过肃杀,乍一看就像是要过去寻仇的一般。所以,他先入为主,至今都觉得那个女子不狠狠砍贪狼一刀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耸了耸肩,楚灏然表示这个问题不在自己的回答范围之内:“这可说不好。就我所知,在黎烬和宁玄意这两个家伙相继离开灵渠之后,那一带可是事故频发,乱象丛生啊。光是表面上看到的,就有贪狼、牧凉和大雍这三方当前最大的势力卷入,她在这潭浑水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估计也就只有她自己最为清楚了。”说起来,那个女人的胆子也过于大了一些,在现阶段就开始招惹那三尊庞然大物了。也不晓得她究竟还有哪些不为人知的底细,能让她这么肆无忌惮地在其中搅和,要知道,这可是一招不慎就会粉身碎骨的玩法啊。 “是啊,她这一盘棋,下得我是真的一点儿都看不懂了。”眼见地苦思无果,楚予珩也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当下也只能学着楚灏然的样子不再去自寻烦恼。反正不管怎么样,宁玄意如今可都是他南诏的护国公主了,就算她此行没有用到他给的人手,一旦有事发生,他们也撇不清这一层干系,因此,他的确只要乖乖等着看就好了。至于最后是坐收渔利还是收拾残局,这个主动权可不在他的手上,他现在考虑再多也只是徒劳无功啊。 “不过皇叔,”一抛开这重重的心事,楚予珩倒是有了另一个全新的发现:“我怎么突然觉得,你没有以前那么讨厌玄意了呢?”不但不讨厌了,而且字里行间还逐渐透露出对那个人的欣赏和赞许,这对于一向眼高于顶的容亲王而言,可是太过稀罕的景象了。莫非,自己这万花丛中过的皇叔也有了怦然心动的一天? 啧了一声,楚灏然蓦然起身,抬手就把剩余的橘瓣都塞进了兀自坏笑的楚予珩口中:“一码归一码,就算我真的不讨厌她了,也不代表我就会喜欢她。你这个小子,枉费我从花似锦出来还进宫陪你犯愁,真是好心没好报!”说完,他也不理楚予珩被呛得咳嗽连连,拍了拍手,径直转身就出了御书房:“以后没事儿不要再来烦我了,你皇叔我可忙着呢!” “咳咳……知……知道了……”好不容易把橘子给咽下去,楚予珩抚了抚胸口,看着楚灏然离开的背影,眼中就止不住地倾泻出了一片笑意。看来,这一回自己当真是猜中了这个皇叔的心意啊,否则,他又怎么会用那么幼稚的举动来试图掩盖呢?他明明只问讨不讨厌,皇叔却不自觉地就说出了不喜欢……嘿嘿,绝对是不打自招! “只可惜,这发现来的有些太晚了啊。”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给黎烬和宁玄意赐婚的那一道圣旨,楚予珩下一刻就捶胸顿足上了:“早知道就不要多此一举了啊!”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徐恪的决定 并不知道自己远在天狼城都会被那么多人惦记着,此时的宁玄意,看着默默收拾行李的徐恪,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就掠过一丝复杂之色:“你真的决定要回牧凉?” “是啊,你在这里的事办得差不多了,更何况黎烬也回来了,你的安全肯定不成问题,也就不用我再多操心了。”将自己的物品慢慢归置好,徐恪的语气分外悠闲:“再说了,我也有好几年没回过家了,趁着现在还算太平,怎么着也得回去一趟看看我父亲,省得被人戳着脊梁骂不孝子。” 纤细的柳眉微蹙,宁玄意却并没有被他的轻描淡写给说服:“徐恪,不要骗我。”他如果是会在意这种名声的人,那很早以前就不会断然离家,四处闯荡还挣下如今的基业。他和那个丞相父亲的关系具体如何,她虽然不太清楚,可也差不多能够想象,定然不会是父慈子孝、亲密无间的。他早不走晚不走,偏偏在眼下这个当口说要回家探父,她会相信才有鬼了。 被她过于郑重的口气所撼动,徐恪无奈地停了手里的动作,转头望了过去:“你就不能让我保留点儿小秘密么?这样当面说穿了可就没意思了。”他就知道瞒不过她,可无论如何也总得一试吧?好在,试探的结果是她似乎比自己想象地要更关心他一些。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结果也不算太糟糕了。 “你真的要去牧凉冒险么?”走近几步,宁玄意的情绪愈见焦虑:“现在的牧凉可不是当初你离开时的那一个了,再加上你如今的身份过于显眼,一旦回去,一定会成为诸多势力的标靶。到时候,要想再顺利脱身可就难了。” 她何尝不清楚徐恪突然要走的真正原因呢。牧凉的使团已经顺利回朝了,而早已服毒的苍冥在沿途经过几次被劫未遂之后,也按照苍彧的计划死在了半道上。按理来说,被戏耍了一道的牧凉应该万分震怒,趁着贪狼内部势力尚在争斗之时迅速出兵突袭才是。可不知为何,牧凉那边从头至尾都是一片死寂。及至苍彧借着苍冥被劫的余势清楚了几波暗藏的党羽、顺利收拢了权势之后,牧凉方面也依然没有丝毫要动起来的迹象。不仅如此,就连原本驻扎在金沙城外的军队都被撤了回去,苍彧为了防备他们而紧急制定的一些招数完全没起到作用,就更别说是她自己预先设定好的那些规划了。完完全全受到了影响,一时之间竟有了几分举步维艰的意思。 徐恪作为最了解她计划的盟友,当然也清楚这样的局面如果维持下去,对她会有多大的不利。所以,他才专门挑了这么个时间回国,为的,就是从源头上助她一臂之力。毕竟,只有牧凉有了动作,她接下来的安排才能如期进行,否则,一切若要推倒重来的话,这其中耗费的心血可就太大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摊了摊手,徐恪也只得苦笑:“我前两天收到了父亲的暗中传信,说是国君受到了国内小人的蛊惑,行事越来越荒诞无稽,也越来越畏首畏尾。他在朝中的威望已经大不如前,就连手中仅剩的一些权力也基本被架空了。牧凉到底不比其他国家,它若真心想要龟缩起来,怕是没有个十来年都动摇不了。我想你未必有那个耐心,我也不想看着自家国内的有识之士空耗热血,所以,即便是成为明晃晃的靶子,我也得回去搅一搅这深不见底的死水。再说了,”他忽地盯住宁玄意,惑人的双眸里满是信任:“要是我真有泥潭深陷、大祸临头的那一天,你难道还能硬下心肠不管我么?” “那也得看我管不管得了啊。”看他还有心思说笑,宁玄意无语之下,倒也跟着笑了出来:“牧凉的水太深,很多时候我恐怕爱莫能助,你得万事小心才行。”尽管他的父亲还挂着牧凉丞相的名头,可那如今也不过是个空架子了。谁都知道他在天机大陆各国间游走,他这一回去,光是这过于敏感的身份就会被人给盯上了,到时候,他父亲大概都护不住他,又遑论她这远在千里之外的盟友呢。 “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好像我这一去就回不了头似的。”感受到她不自觉流露而出的担忧和关切,徐恪心头微暖的同时却也止不住习惯性地插科打诨:“你放心,都说我是遍地有铺子的大商人了,难道牧凉这大本营还能反而少了不成?不管回去要面对些什么,我都早有准备,你不必太为我担心,掌握好这里的局面才是关键。” “这是自然,我还要在这里等你给我打信号呢。”知晓他有自保的能力和担心他此行的安危是两码事,如果不是为了自己的计划,他原本是不用走这一遭的。然而宁玄意也清楚,她此时并不适合轻举妄动,也唯有守在这里等待徐恪推动牧凉的结果。 “那就这么说定了。”徐恪说着,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宁玄意只觉手中一暖,一枚小小的玉制令牌就出现在她的掌心里。那是一枚做成扇面状的白玉令牌,做工精细,纹理分明,玉质温润,一看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更别提上面还雕了一个花式的恪字,哪怕徐恪不说,宁玄意也看得出来这是他的私人印信了。 “你不是说你一定会回来的么,那还把这么贵重的私人物品交给我干什么。”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宁玄意执着地传达着自己不收的信念。 “又不是永远都交给你了。”徐恪笑得更欢了:“只是这里的那家玉器铺子,我不在的话,你没有这个东西可调动不了银钱。”眼看着宁玄意还是一副不肯收的模样,他索性直接把她的手掌合拢,顺便还牢牢地给攥紧了:“让你以备不时之需罢了。没有动用的话,等我回来你再还给我,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约定了,好不好?” 约定……想起那些消失地猝不及防、甚至没有只字片语留下的故人,宁玄意的心仿佛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锤了一记,当下便只剩了钝钝的痛:“好,那就约好了,我等着你遵守诺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吃醋 及至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宁玄意也还是没能从刚才的一番对话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那一枚白玉令牌,她的眼神就有些飘忽,以至于连黎烬走了进来都没有察觉,直到他故意重重阖上了门扉,她才被那一声给惊醒,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却是直接就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 “要不然呢?”黎烬看了她一眼,难得的有些意味不明:“徐恪不是才刚跟你话别,总不至于这会儿会再过来吧。” “嗯?你都听见了?”莫名地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宁玄意收起令牌,继而认真地瞧向了黎烬:“我怎么觉得你今日好像有哪儿不对呢?莫非,我们的灵医大人还突然吃起醋来了?” “我本来也不想啊。”面色不虞地在一旁坐下,黎烬长叹一声,显得相当不愉快的样子:“可惜未婚妻子太受欢迎,便是我这个大活人现杵在这里,也没谁会特别顾忌呢。” 徐恪那家伙也就不说了,反正他本来就看自己不爽,有事儿没事儿都得蹦跶两下,他也就不做计较了。可偏偏玄意也是,自打他从雍都回来,她不是忙着跟寒枭叙旧议事就是跟徐恪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这两天,就连青葛见她的时间都快比自己要长了。要不是他修养到家,始终强忍着没有吭声,只怕这天香楼早都要翻个个儿了。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他们两个都订了亲了,怎么搞得反而比先前还要疏远了似的?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干脆就维持原样呢。 谁知,宁玄意闻听此言,竟也是全然的无动于衷。转身走到另一边坐下,她特意跟黎烬隔开了一道桌案的距离,开口的语调虽然平静地一如往昔,可黎烬却还是从中听出了几许暗涌的味道:“真要计较这个的话,灵医大人本人招蜂引蝶的本事怕是更胜一筹吧?毕竟,徐恪可没有在暗中对你下什么黑手,更别说是试图要取你的性命了。” 相比之下,她可就惨地太多了,一来天香楼就被人处处针对不说,还差一点儿就被人家借来的刀给顺手料理了。结果现在倒好了,她还没来得及找黎烬算账呢,他却率先摆着张脸上门了,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今儿个不把这事给理清楚了,以后她的日子可还怎么过! 额……被她这森森的一句给提醒地一个激灵,黎烬这才想起早先还出了夜倾城那一档子事。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他不自觉地就透出了几分心虚:“我从来没有招惹过夜倾城,更加跟她没有丝毫牵扯。上次之后,我就已经令她服毒自尽了,我也从来没生出过半点儿偏袒的心思,你可别听徐恪乱嚼舌头。” “是么?”挑了挑眉,宁玄意不动声色地拂着衣袖:“那夜倾城的脸是怎么回事呢?”和自己原本的容颜那么相似,普天之下大概都找不出第二个了吧? 就知道这一定是个绕不过去的坎。黎烬摇了摇头,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场面有点好笑,怎么这就互相翻起旧账来了。而且,自从长大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宁玄意如此斤斤计较的一面了,一时间倒是让他分不清这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来真的,还当真是伤脑筋了。 “她只是我在收购天香楼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并不是刻意为之。”理了理思绪,黎烬决定还是好好答这一题。万一她真上了心,而自己又没有在意的话,搞不好以后就会是个大隐患。再说了,徐恪那家伙可不好打发,要是这一回不说清楚,过段时间再被那人胡扯着煽风点火一通,依宁玄意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直接把婚约给解除了。他可不能给自己挖这么大个坑。 “嗯。”宁玄意点了点头,既不催促也不表态,只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黎烬见状,除了暗自叹息以外,竟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我承认,我最初是因为她跟你长得很像,所以才格外注意到了她。”一五一十地继续道,黎烬偷眼瞅着女子的神态,唯恐她一言不合就甩手走人。然而宁玄意始终四平八稳,双目低垂,宛若一座最得体的美人像,令他所有的窥探都落了个空:“可是,我除了给了她卖身契让她自行离开以外,什么额外的照拂都没有给。” 那时,他刚亲眼目睹了云千雪和萧隐的大婚盛况,对于那样的一张脸孔,他望之心痛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将人留在自己身边呢?何况,那个女子对他而言那么特殊,是只能放在心底珍藏一辈子的人,他除非是脑子坏了,才会退而求其次地去找一个仿冒品。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是那个人,是那个拥有着他们共同回忆、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跟声音和相貌都没有关系。且不说夜倾城的相似之处并不多,就算一模一样,她也替代不了他心中的宁玄意,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你放她离开了?”宁玄意听到这里,才勉强算是有了一点比较大的反应。她还以为他是有意让夜倾城留在这里,好方便他感怀留恋的。虽说她明白黎烬不会把对自己的感情寄托在另一个女子身上,但冷不丁冒出一个类似替身一样的存在,她也是会感觉不舒服的。 “对啊。我不想看到和你有着几分相像的一张脸沦落风尘,这也算是我当时的一点移情作用。”自嘲地笑笑,黎烬道:“不过她自己拒绝了,还主动要求留下来为我效力。我看她天赋野心都足够,也就由着她去了。但是从那之后,她对我来说和一般的下属也就没什么不同了。”毕竟,他因着云千雪而产生的那一份可惜到放她出去也就为之了,她既不想要,他也就不会再着意留心了。 “看来,人家是把你对她的那一丝留意当成了特殊的感怀,铁了心想要一举把你拿下啊。”没想到后来的一切居然会是夜倾城的一厢情愿,宁玄意不由愕然,嘴上却依旧不肯轻易饶人:“所以说灵医大人的魅力的确不小,纵然再是无心也能令人奋不顾身呢。” “这难道也要怪我么?”黎烬简直要大喊冤枉了。他哪儿知道会有之后的事情发生啊。 “不然是要怪我么?”斜睨了他一眼,宁玄意眼珠子一转,心中已有了盘算:“不过,你要是帮我一个忙,先前的那些事就都一笔勾销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阴谋的味道 “所以,主子你跑去跟姑娘抗议了半天,最终的结果是你要派人去保护自己的情敌?!”青葛听着黎烬下达给自己的命令,一双眼睛就瞪到了极致。 枉费他方才躲楼梯拐角偷听那么久!他还以为主子出马,至少能把徐恪那家伙给彻底解决,省得一天到晚都在姑娘面前晃。没想到啊没想到,主子竟然会败得那么惨烈! “也谈不上保护,不过是让牧凉那边的人多看顾着些罢了。”黎烬毫不客气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给他:“真要细究起来,徐恪的实力可不见得比你家主子差呢。他能以一届白身在天机大陆上打拼到如今的偌大身家,靠的可不是他那张好看的脸或者什么丞相公子的身份!那个家伙的城府深着呢,也就是他懒得跟你计较,不然的话,以你对他的态度,早不知该没命多少回了,你以后也该多注意着些才是。”以前徐恪跟他们的交集不大,他也就没太在意青葛的言行如何。可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了,连玄意都对他上了心,想来日后还有的是机会碰上,青葛这嘴上再没有个把门的可不行。 吐了吐舌头,青葛乖乖地点头应下,却又无论如何都遏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硬生生憋了半晌,他直把整张脸都给憋红了,还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主子,为什么你会说以后呢?难不成,徐恪之后都会跟我们一起行动了吗?”他还以为这一趟就算是结束了呢,压根儿没想过那个人回了国还会再转过头来。 “差不多吧。”黎烬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面色却是并没有如青葛想象中的那么难看:“他这次去牧凉,实际上就是在帮我们的忙。看在这个天大的人情上,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 这是玄意的意思,却希望借着他的名头来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在表明他们两个是一家的立场了。所以,哪怕他再不热衷于做这样的事,却还是得高高兴兴地揽下这活儿。说来也是自己一时大意了,因着太害怕玄意生气,居然没意识到这纯粹是她设下的一个陷阱。没跟她讨到好处不说,还直接输了个条件给她。不过,只要徐恪没有占到便宜,他们两个人之间,却是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的,自己的未婚妻自己宠。再说了,就算徐恪知道了他在暗中派人保护,应该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的,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有些小期待了,这一回吃的暗亏似乎还挺值。 全然不明白自家主子怎么盘算了一会儿还突然高兴起来了,青葛纳闷地挠了挠脑袋,最终决定放弃再掺和这几个人的事。也是,主子自己都不急呢,他这么个随从跟着瞎蹦跶啥,出力不讨好的,还不如少费点心,跟着陈亮大哥多在军中操练一番呢。 “对了,灵渠那边朱颜可有消息传过来?”不等他瞎琢磨出个什么名堂,黎烬已是转换了话题:“算起来,我们上次问的那件事也该有着落了。” “还没有呢,不过……”青葛的话才说了一半,忽然就听到窗边响起了熟悉的“咕咕”声,他双眼猛地一亮,径直走过去就把那只不起眼的信鸽给放了进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只灰色的鸽子可是朱颜姐姐专门**的呢。”说着,他伸手就从鸽子腿上取下了一个小小的竹筒,回身就直接递给了黎烬。 将那小小的一张信笺展开,又自怀中取出一瓶特制药水涂抹了一遍,黎烬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清俊的容颜之上就露出了胜券在握的了然:“果然不出所料啊。”他就说,那个李解哪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至于这人到底在暗中打着什么算盘,恐怕还得要玄意看了再说了。 “依照叶疏狂所说,这个李解就是借着手上的伤顺势退出叶家阵营的了。”和黎烬所想一致,宁玄意只扫了一遍纸条上的内容,心里大致就有了结论:“他官居安远伯,哪怕之后再不征战,他的地位也不会受到半分影响,虽说不是光耀满门,但想要安稳富贵地度过下半辈子总是没问题了。单这一点而言,他也不该颓丧到那种地步的。” 和一般想要自己闯出名头的贵胄子弟不同,李解是贫苦百姓出身,像他这样的身份,能以军功搏得一个爵位已是万中无一,想要更进一步,却是难如登天,只怕再多打几场胜仗都不见得能行了。他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自己的局限性,所以,不能再上战场对他来说不会致命,反倒是个急流勇退的好机会。再来,她如果所记不错的话…… “李解是会用左手刀的。”宁玄意回忆着旧时的场景,一双凤眸虚眯而起,隐隐有着宝剑藏锋的冰冷锐利:“当年,他还在叶疏狂手下做副将的时候,曾经跟我有过一场很短暂的切磋。当时他被我逼得落尽下风,情急之下用左手回了一招,在我的印象里,他左手的力道似乎比右手还要更强悍一些。”不过那都是一晃而过的事情,切磋完了谈笑几句也就抛开了,她根本没有多加在意。要不是这回从雍都传出了萧隐意图要启用李解的消息,她恐怕都不会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 “左手比右手的力道要强?”黎烬品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倒是第一时间就摸到了一点门路:“莫非他是个左撇子?在军中那么多年却一直都藏而不露,只用右手示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这个人的用心可就更深了。 “常年在军中行走之人多半都有自己隐藏的杀招,他一开始的做法却也不可厚非。”宁玄意沉吟着道:“不过联系他那次鲁莽的冲锋陷阵,再加上后来的所作所为,就怎么看都很刻意了。而且,”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继而抬头看向黎烬,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自己都不太敢相信的神色:“我依稀记得,他和齐佑似乎是同乡……”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合作 还没等宁玄意把李解的事给理出一个头绪来,天狼城的主人倒是在这个时候主动找上门来了。 还是上一次的那个雅间,还是两个人隔桌而坐,苍彧看向面前女子的目光却是和上次大相径庭了。若说先时他对这个南诏的护国公主还颇有些不太在意的话,经过这段时间,他大概是再不能像以前那般自信和笃定了。 虽然就他所知的,宁玄意不过是提供了一点情报,助他揭露了苍冥的真面目而已。可实际情况是,自从她来了天狼城以后,他就没有一天消停过。尽管并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她和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关,但光是这样,就足以令苍彧觉得这个女人邪门得很了。更别说她还老是给他一种意外的熟悉感,仿佛一见如故似的,让他不由自主地就会去相信或者服从。所以,即便面上平静如水,可他心里却着实是翻腾已久,只想尽快把来意说明,好让自己可以再也不用看见她。 “狼主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吗?”宁玄意抬手给他倒了杯茶,神色悠然地好像真的只是在跟一个朋友闲聊:“有些日子没见了,我还以为狼主已经把我这号人给忘了呢。” “金沙城一事,本君已经查清楚了,确实是苍冥所为。”不想再跟她兜什么圈子,苍冥相当地果断和直接:“他在被押解前往牧凉的路上就自杀了,他用的那一剂禁药也已经被再度销毁。不知公主殿下对这个处理结果可还满意?” “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宁玄意勾了勾唇,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杀的是狼主你的胞弟,无辜惨死的是大雍的百姓,这于我南诏何干呢。”眼看着苍彧的脸色因着这话而瞬间变得阴沉下来,她顿了顿,随即便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本宫早就说过,我来,只是为了跟贪狼联手,去分大雍一杯羹而已。至于朔风王爷之事,那不过是顺手扯出来的,为的也只是让狼主再无后顾之忧,想必你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跟我这一个小女子计较这么多吧?” “这么说来,本君还得谢谢公主你的用心良苦了?”不留情面地嗤笑出声,苍彧沉声道:“说吧,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打算怎么做,又要我贪狼如何配合?大雍可是块硬骨头,不是你区区一个南诏想啃就能随便咬上几口的。”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再攀扯出跟云千雪的约定来搪塞宁玄意也没什么意思了。毕竟,前者都已经入土了,要不然,之前他也不会那么爽快地就应下牧凉的合围计划。接触了这么两回,他好歹也知道这个宁玄意不是什么善茬了,如果不干脆答应着,鬼知道她之后会不会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那既然目标一致,箭头都直指大雍,那联手合作也未尝不可,至于以后要不要撕破脸什么的,那可是谁都说不准的啊。 “我们当然不会贸然行事了。”宁玄意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慢条斯理地抛着重要情报:“本宫得到可靠消息,据说大雍不日就将起兵攻打牧凉。一旦这两方的战事一起,如今的局面会变成什么样,狼主应该会比我看得更清楚吧?” 萧隐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打牧凉的主意?苍彧皱了皱眉,怎么听都觉得难以置信:“虽说大雍名义上是天机大陆如今的第一强国,可对上综合实力一直很强悍的牧凉,也不见得会有太多的胜算。更何况,”哪怕是时隔那么久,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苍彧还是会忍不住地有点儿揪心:“更何况,云千雪和云家军都已经不在了,单凭现在的大雍,真要动起手来,谁胜谁败还真是不好说。” 倒不是他存心要贬低萧隐,只是在天机大陆半数人的认知里,大雍的江山多半都是靠着云千雪和她麾下那支无往不利的破阵军打下来的。这一个人和这一支队伍,基本就等同于大雍军事力量的精神符号了,他们在或不在,对于其他国家军队的士气有着十分深重的影响。而打仗这种事,本身很多时候就是显而易见的心理游戏,稍有差池,都会满盘皆输,就不用说牧凉的实力本来就不弱了。这一场的胜负,在他看来,那根本就是五五之分。萧隐大概是在云千雪死了以后得了失心疯了,否则,断不可能放着国内受到战事损伤的百姓不去抚恤,却单单挑在这个时候去开疆扩土的。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跟宁玄意确认:“你这个消息来源当真靠得住?就算萧隐再蠢,也不至于会干出这么不利于国计民生的事情来吧?”自古以来,打仗都是最劳民伤财的事情了,大雍可不是闷声发财的南诏,以他们的程度,恐怕还禁不起这么多番的大动干戈。 “消息来源恕本宫不能告知,不过绝对值得信任就是了。”宁玄意看出他的顾虑,当下就温言补充了几句:“再者,这一次我南诏可没有打算作壁上观,如果故意设局阴你们贪狼一把,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倒也是。苍彧对此深以为然。也不是他妄自菲薄,只是各种先天条件摆在那儿,他贪狼相比其他两国来说,的确是没有什么油水,南诏动了他意义也不大。更何况,在那样的局势之下,他下去掺和一旦被发现那就必然会被大雍或者牧凉吞掉,压根就轮不到一个小小的南诏出面。宁玄意千辛万苦折腾这么久,总不至于是为他人做嫁衣,所以,如果从这个方面上来说,眼前之人还是可以相信的。 “好吧,那本君姑且信你一回。”仔细盘算稳妥,苍彧定了定心神,又接着问道:“那我们这个浑水摸鱼的时间点,估摸着定在什么时候才合适呢?” “这个嘛……”宁玄意的嘴角扯出一抹略带了几分神秘的清浅笑意:“那就得看牧凉准备什么时候出兵攻打贪狼了。” 第一百六十章 牧凉局势 不管天狼城和雍都的情况怎样,徐恪一路快马加鞭,在第三天的傍晚时分回到了牧凉的都城长丰。而拜他那张过于明显的脸孔所赐,他回府还没有超过半天的时间,整个长丰城都知道曾经的牧凉第一公子回来了。一时间,几乎牧凉所有权贵的目光都开始聚焦在丞相府上,更有甚者,还明目张胆地派出家丁仆佣上门送礼顺便打听,直把相府之人搞得一头雾水,片刻都不得安生。 “自从我这丞相大权旁落之后,府上可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相府的小书房里,一身青衣的牧凉丞相徐泽抚着自己长长的一把胡须,细细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儿子,一张清瘦的面庞之上就露出了点点笑意:“你这一趟回来可真是半点儿都不遮掩,这么高调张扬的,怕是明儿个一早陛下就该下旨传你入宫了。” “我又不是什么外逃的通缉犯,回自己家一趟难道还见不得人么?”耸了耸肩,徐恪丝毫都没有把这样的场面给放在眼里:“入宫就入宫吧,我见国君的次数也不少了,不差这么一遭。”严格说起来,牧凉的当今圣上还是他父亲的学生,就连他自己,当年也曾入宫做过一段时间的太子伴读。他们两个,算是一起长大的小兄弟,一度感情还相当不错,不过那也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 徐泽摇了摇头,像是对儿子的漫不经心有些担忧:“如今的陛下可不是你当初所熟悉的那一个了。久居帝位,人心易变,你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才行啊。” “伴君如伴虎,这一句我还是知道的,肯定会保住自己的脑袋活着回来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徐恪依旧是没几分正形的样子:“与其担心国君那边,我倒是更加好奇,父亲你怎么就不问问我突然回来的目的的?”毕竟当年这个老头子督促他离开的时候就说过,牧凉已经不是块净土了,能抽身而退就绝不要再回来。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居然也没被他老爹给训斥,未免也太神奇了一些。 轻笑一声,徐泽一甩袍袖,也跟着端起了茶杯,那同样的动作落在徐恪身上是风流不羁,落到他身上就只剩了洒脱写意,看着就是一副高人做派:“我为什么要问呢?就像你自己说的,回家一趟而已,天经地义,权当是你这个做儿子的挂念我这个老爹了,又有什么目的可言啊。”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大啊,难怪给人排挤到角落里都不在乎了。”徐恪看着自家老爹,只觉得有些好笑:“好像我离开以后宫中就没有消停过吧,那个女人和她爹还在一个劲儿地折腾么?” “堂堂牧凉的君后和国丈啊,这个身份不好好利用起来那还是安府一贯的作风么?”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徐泽的表情也很无奈:“这几年来,安后把陛下拢得死死的,连朝堂大事都由她一手经办,就更别说她在宫中替陛下搜罗的无数美人了。现在陛下整日流连后宫,与众位妃嫔戏耍玩闹,一月之中,连我能见到他的次数都相当有限,实在是荒唐的厉害了。” “那照这么说的话,现在前朝后宫不是都被安悦儿一手掌控了?”徐恪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那这情况比你在信里跟我说的要更严重啊。平宁王府上还握着兵权呢,再加上有那么个厉害的女儿乾纲独断,这整个牧凉不都成了他们安家的天下了?”林祺风这个国君当得也太窝囊了一点儿吧?在他印象中,这个人应该没有这么贪花好色才对,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你会回来啊。”把玩着还带些温热的茶杯,徐泽表示自己很无辜:“都一大半年纪了,我总不能在信里还跟你诸多抱怨诉苦,让你这个小辈在外面还要替我分心劳神吧?再说了,”他抿了口已经开始变凉的茶水,眼神就飘得远了:“如今的牧凉早就不足以令我挂怀了,很多事情我也就是看看,弹劾抗议之类的,我压根儿不掺和。安天河那个老东西想怎么蹦跶就蹦跶着吧,我是不会管的。”或者说,他纵然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了。 要不是牧凉这块土地上埋葬着他徐家历代的忠良,埋葬着他此生的挚爱,他应该很早之前就离开了。当初铁了心要赶徐恪走,与其说是不希望这唯一的儿子跟着他一起沦落,还不如说是想要看着自己血脉的延续可以获得不一样的自由。这大概算是一种另类的逃避方式,也是他的一点小自私。毕竟那时候,为了斩断徐恪和牧凉的任何联系,他连半分支持和帮助都没有给过他。好在这个儿子是个争气的,不仅很快就在大陆上站稳了脚跟,所取得的成就更是远超他最初的想象。有子如此,就算是让他马上去死,他也再没有遗憾了。 “你要真不想管还会在信里跟我说那么多?”对于徐泽的口是心非,徐恪是从小就领教过了,所以现在听了也只是回以了然一笑:“对了,上次去天狼城的使团回来之后,安家父女到底是什么反应啊?为什么还能说服国君不出兵讨伐贪狼的?”抚远侯乔林可是安天河麾下最得力的一个,他的死对于后者而言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损失了,林祺风若要出兵,安家应该举双手赞同才对,怎么突然还反过来拦阻了。这可是他至今都没能想通的一点了。 “听你这口气,乔林的死还跟你有关?”讶异地挑了挑眉,徐泽见儿子点头应下,当下也忍不住笑了:“你这手伸得可够长的,安天河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的心腹爱将会折在你手里,恐怕到现在还一心记恨着贪狼族的人呢。” “安天河记恨?”徐恪转了转眼珠,倒是瞬间就回过了味儿来:“这么说的话,出面阻止的人不是安天河,而是安悦儿了?”那个女人,这又是打算做什么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国之母 “你应该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关注过牧凉的状况了吧。”徐泽望向窗外的某个方向,眼底的神色就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几分灰暗:“陛下突发奇想,要在碧水湖中造一座瀛洲仙岛出来。现在安天河正负责此事,整个工程从上到下都是他们的人,这其中的盈利不可胜数,足以让平宁王府大赚上一笔。而一旦要开战,无论战事大小,所有的钱财物料都必须要为军队让步,安后素来精明,又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要到手的银子就这么白白飞走呢?所以,即使安天河目光短浅,她也一定会及时提醒。毕竟,他们的志向可不在扩张版图上啊。” “瀛洲仙岛?”徐恪被林祺风的这一构想弄得哭笑不得:“他这是打算干什么,一国之主当够了,准备羽化成仙?” 眼下天机大陆可是风声日紧,没有了云氏一族支撑的大雍不再固若金汤,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蠢蠢欲动,只要一有合适的时机必然会开始捉对厮杀。因此,不管是南诏还是贪狼,差不多都在忙着肃清自己的内政,为以后可能出现的战局做准备。可他们牧凉倒好,占着最中庸的地位却既不进攻也不防守,自顾自地关起门来歌舞升平。这不是摆明了要干等着外面的人兵临城下么。 “我也觉得很荒唐,不过平宁王府如今在朝中基本是一手遮天,并没有谁能真正提出反对的意见。”徐泽一谈到这一茬,眉宇间就现出了一道深深的折痕:“臣僚们要么趋炎附势,要么闭口不言,还有少部分言辞激烈以示抗议的,不是被赐死就是被贬谪。一夕之间,朝堂中人都噤若寒蝉,只能任由安后和安天河肆意妄为了。” 徐恪啧了一声,实在很难想象曾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宽和少年会有如此罔顾谏言、残害忠良的手段:“那父亲你属于哪一类呢?我怎么觉着你一直都在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说来惭愧,你爹我空有帝师之名,实则早在旬月之前就被自己的学生幽闭在相府之中思过了。”徐泽的叹息越见沉重:“我自身难保,连自己的门生也护不住,除了龟缩在府中打探些消息,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了。” 徐恪:“……”搞了半天这还是个代罪之身。他就说他老爹怎么能这么定心地在家里呆着的,原来还有这么一段隐情。不过相较其他人的下场而言,林祺风似乎是对自家老爹手下留情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个好兆头。 “总之你如今得万事小心,在长丰城里,或许我能做的事都不见得比你多。”盖棺定论完毕,徐泽拂了拂衣摆就站起了身:“好了,也是用晚膳的时候了。我们父子俩很多年没有见,也该好好吃顿饭了,其余烦心的事就暂且搁置一旁吧。” “好。”徐恪欣然应允,起身跟着就出了书房,可还没等他们走到偏厅,相府的管家就一脸惶急地跑了过来:“老爷、公子,宫中内侍前来传旨,要让公子即刻入宫面圣呢!” 等到徐恪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的时候,才隐隐有了一丝当年的熟悉感。那时候,他才是个将将十岁的小少年,每天一早就进宫陪同当年还是太子的林祺风去书房上课。上到策论,下到骑射,文韬武略,几乎无所不包。林祺风的资质其实并不高,文才武功皆是习得平平,不过他个性很好,脾气温和的同时也很肯下苦功,不像是自己,仗着天资好就各种摸鱼偷懒,不知道被父亲教训过多少回。而那时候的安悦儿,因着平宁王府小郡主的身份,也多出入宫廷陪伴公主。宫中聚会繁多,他们彼此年纪相仿,碰到一块儿玩耍的时候就更多了。所以,他们几个算得上是一起长大的儿时同伴,只是后来,大家的选择不同,各自的路也就渐行渐远了。没想到时隔多年他重回这深宫内院,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世事难料这四个字,还真是形容的无比确切了。 “公子,已经到地方了,奴才就先告退了。”内侍的声音低低响起,将徐恪从对往事的追忆中惊醒出来。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处隐蔽的偏殿之中,窗外就是御花园,而此刻的时辰已然不早,纵然外面处处点着宫灯,放眼望去,也还是黑黢黢的一片。这般场景,怎么看都不会是林祺风要召见自己。徐恪挑了挑眉,也不去管那已经跑得不见人影的领路内侍,只是抱着双臂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 既然有人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给他耍手段,那他就姑且看看对方会使出什么样的招数吧。虽说他并无官职在身,也只是孤身一人进来的,但若是因为这样就想对他不利,那也未免把他想得过于简单了一些。毕竟,他可是答应了玄意要平安回去的,又怎么可能会在游戏刚开始的时候就出局呢。 “多年不见,牧凉的第一公子还是风采不减当年啊。”一点昏黄的光亮在不远处徐徐地飘过来,一个轻柔悦耳的女声也随之响起,并很快就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下现出了身形。 那是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身着一袭紫金色的凤袍,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更是挽成了繁复的云鬓,露出一副精心修饰过的容颜。她其实算不上是一眼惊艳的绝世大美人,可胜在肤白似雪,五官挺括,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有如弯月,再配上那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和嘴角的那两个梨涡,令人一看之下就生出一股沁凉的甜意来。仿佛这个女子就是世间最灵秀的仙子,一颦一笑都足以让你如沐春风。她的美,柔善而不带丝毫的攻击力,只是看着就很舒服。眼下她独自一人,拖着长长的裙裾,打着一个绮罗灯笼缓步走近,就更像是在黑暗中潜行的精灵,有着一种奇特而诡异的美感。 “徐恪,没想到你这么好骗。”女子轻启朱唇,语意轻巧,一双秀丽的眼睛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那个男人。准确地说,他现在的风采要比当年更胜了。不管是越来越华丽的眉眼还是更加成熟积淀的气质,都远非当年那个骄傲到不可一世的少年可以相比的了。 “我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喜欢骗人。”唇角微勾,徐恪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很有几分邪气:“安悦儿,或者我现在该称呼你一声君后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过往情愫 “君后?”牧凉当今的一国之母闻言,面上的笑容却是瞬间就冷了下来:“呵,这个位置可不是我想要的。” “那难道是谁逼你的不成?”徐恪懒得再看她,转头将就目光投向了窗外:“眼看着宫门都快要下钥了,你还敢在这个时候假装圣旨将我召进宫来,看来平宁王府如今的权柄当真是不可小觑啊。” 冷哼一声,安悦儿的语气满是不屑:“区区一个平宁王府算什么!要是没有本宫,如今的安天河又何来这般至高无上的地位!” 直呼其名啊,看样子这父女俩的关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牢不可破呢。徐恪唇角的笑意加深了一些,声调却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你们的事儿我管不着,我只想知道,你这会儿诓我前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家那一亩三分地现在可是连平宁王府都比不上了,你总不至于还打一个破落相府的主意吧?” “我如果真要对相府做什么,也不至于会让林祺风把你父亲给幽禁在府中了。”双目牢牢锁定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安悦儿的嗓音透出几分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小意:“就算他在家中有些憋闷,可好歹不用夹在复杂的朝局之中左右为难总是真的。我没有对他不利,更不会做出伤害你家人的事情。恪哥哥,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意么?” 被这个多年没有听到过的称呼激得浑身都起鸡皮疙瘩,徐恪简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保证自己不冷嘶出声。这还是安悦儿小时候对他的称呼了,他从来不喜欢,可她却觉着好玩似的非要追着喊。他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而在他看来,称呼也不过是个代号,时间一长也就没心情纠正随她去了。没成想这么多年过去,她居然还能记得,真的是要肉麻死他不偿命啊。 竭力维持着自己风流不羁的浪荡子形象,徐恪半倚着窗,连头都不想回:“照你这个意思,我还得谢谢你了?哈,我只能说安后的手笔果然是不一般,对别人示好的方法都这么别出心裁。我们相府还真是无福消受呢。” “无福消受……”低声呢喃着那四个字,安悦儿凝望着他的眼神不由地更加痴迷:“当年我鼓足勇气对你表白心意,你也是用这四个字回绝我的。恪哥哥,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还是这么伤人呢?” 她比徐恪和林祺风都要小上两岁,当时除了给公主伴读,多半时间都是跟着这两个大哥哥一起玩的。那时候的徐恪就已经极为抢眼了,虽然调皮捣蛋到经常会被各门课的先生责罚,但他文能出口成章,武能百步穿杨,既能倒腾各种新鲜玩意儿,又是把人照顾得井井有条。再加上他那出色的令人移不开眼的外表,小小的她在见过几面之后一颗心就迅速地沦陷了。 牧凉的女子成婚都很早,而她贵为王府郡主,亲事更是在刚出生不久就被定下了,她注定是要嫁给林祺风当太子妃的。原先她并不在意这些,想着以后太子登基她就能顺利成为牧凉最高贵的君后,她心里其实还挺骄傲的。只是,再大的虚荣心在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徐恪之后都化作了泡影。因为他和牧凉所有的少年都不一样,不一样到让她的视线不自觉地就开始追随。她越来越想每天都能见到他、待在他身边,享受他无微不至的关怀和呵护,不是以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妹妹的身份,而是要真正成为他的心上人。 从小被无数称赞环绕的她不明白什么叫拒绝,也从不觉得有谁会舍得推开自己。于是,在某一天的午后,等林祺风被徐相喊去例行单独辅导的时候,她坐在御花园偏殿的廊下,看着和自己并肩的百无聊赖的少年,一直藏在心头的少女情怀就情不自禁地吐露而出。她以为,徐恪或许会惊讶、会意外,可至少会是喜悦和高兴的,他一定会接受,然后他们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目前的状况。毕竟,他们都还小,林祺风对自己也不见得有多青睐,直接把结亲的人选换一个也就算了。 然而,她设想了千百种局面,却独独没有料到这个始终被她挂在心头的人会第一时间就抗拒这件事情。徐恪当时几乎是面露惊恐地跳了起来,而且一下子就跟她离得远远的,仿佛她是什么毒蛇猛兽一般:“安悦儿你是不是疯了?你跟太子是有婚约在身的,这种话被人听到你这辈子可就完了!” “我不在乎!只要你能跟我在一起就好!”她至今都还记得自己那时的固执和倔强:“我只想要嫁给你!我不要当什么太子妃!恪哥哥,只要你肯娶我,我真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平宁郡主!”他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她表示的决心而变得好看一点,相反,少年通身的气息都在一瞬间由慵懒变成了十足的凌厉,和平时的他迥然不同,看着竟然无端的有些骇人:“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金尊玉贵的人物,生来就注定会嫁入皇家,我们相府不过一介清贫门第,恐怕无福消受你这份厚爱。还请郡主你务必谨言慎行!” “恪哥哥……”她不懂他忽然的疾言厉色是因何而来,但她还是被这几句给说得落了泪:“我……我可以去跟父王说,我要解除婚约,我不要嫁给林祺风……所有的问题,我都会去自己解决,只是……只是你不要这么轻易就推开我好不好?”如果只是因为身份的话,她可以清除这些障碍的,父王那么宠爱她,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只可惜,他除了警告她不要乱来以外,根本就是头也不回地离开。那一天的阳光那么明媚,可他的背影那么冰冷决绝,成为了她往后人生里挥之不去的一个噩梦。 而现在,她要亲手把这个噩梦给终结掉。为此,她甚至不惜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林祺风,然后才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她绝不允许自己再有一丁点失败的可能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挑明 “你我过去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而今就更加不会是了。”听着她语气中的黯然,再想起当年那个青涩莽撞的午后,徐恪就忍不住有点头疼。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傲气的混小子,万事都看在眼中,却也万事都不上心。少年当然也怀春,只是安悦儿这种娇生惯养的王室贵女,从来就不是他心仪的类型。他不喜欢娇滴滴围着自己打转的,也不喜欢嘴甜心苦、一转身就满腹心机和谎言的,但凡沾染上一丝,哪怕对方再美如天仙,也只能让他倒足了胃口,而好巧不巧,安悦儿就刚好把这些都给占了个十足。所以,虽然他面上待她还一直都挺过得去的,可内心深处实则就只有排斥。他从未动过想和她产生任何联系的念头,冷不防听到这么惊世骇俗的告白,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丫头疯了。因此,没有及时跟她说明,也没有把问题剖析清楚,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他只是选择了自以为正确的法子去避开,却压根没想过一个女孩子在受到如此冷待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今想来,倒还是自己错的更甚一点,要是那时就能把话说开并且圆满解决,或许他就不用在这个时间点还要站在这里尴尬了。少年时期的遗留问题啊,居然能残存至今,不得不说安悦儿的执念也是相当之深了。 这么一想,他就干脆转过了身来,望着对面女子的眼眸认真道:“我希望你能明白,不管是那个时候还是现在,我不接受你都不是出于身份地位的原因,更多的,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所以就算你再耗尽心力,那也不过是白费功夫。到头来,除了感动你自己以外,什么都得不到。” “你不喜欢我?”安悦儿重复着这一句话,连嗓音都莫名地变得尖锐了起来:“那你喜欢谁?徐恪,我跟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哪个女子会跟你有如此亲近的关系么?!” “怎么,我告诉了你,然后你就派人去杀了她么?”徐恪看着那张在瞬间就狰狞起来的脸孔,心里满满的都是说不清的无力感:“安悦儿,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么多年过去,彼此都有落自己的生活,你不该再纠缠于那些无望的过往不放的。”说着,他朝着她走近了几步,看着她那彰显身份的华贵打扮,语调就恢复了早先的散漫:“你现在已然贵为君后,而且权势滔天,几乎是拥有了令世间女子都羡慕的一切,你为什么还不满足呢?” 一听这话,安悦儿却是立刻就红了眼眶:“如果我不能和你在一起,那生命对我来说就全无意义了。恪哥哥,你究竟明不明白,我走到今天都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已啊!” “所以你今天背着陛下召我进来,为的就是当面跟我说这一番话么?”不想再跟这个说不通的女人胡搅蛮缠下去,徐恪自认为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了:“我反正言尽于此,你若还要一意孤行,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我只告诉你一句,不管你想再胡闹些什么,都不要妄图对我耍阴谋诡计。我不是当年的徐恪了,也不会让任何人操控我的人生。” “是么?”听着他语气里分明的警告意味,安悦儿冷笑一声,刚才还带着点哀伤的表情却是霎时间就只剩下了森寒:“那我们就走着瞧吧,只要你还在长丰一天,我就一定会让你向我臣服的!” “那就各凭本事好了。”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徐恪走到一半,却好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当即脚下就停了一停:“对了,宫里的那些媚香效用一般,味道重还俗气,很容易被发现的。你下次要想再对别人用这种东西,建议你还是换一些更高级的比较好。”说完,他也不顾安悦儿骤然剧变的面色,步伐轻快地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幸好他走南闯北的时候见识过不少同类的手段,再加上临行之前宁玄意还特意交给了他一个可解百毒的小药囊,不然的话,这牧凉皇室最顶级的蚀骨香他还真未必扛得住。要说安悦儿这女人也真是狠,居然会不惜名声地在自己身上洒上这种香粉,然后故意跟他说话拖时间来等药效发挥作用。要不是他真的对她毫无想法,且走近的时候恰巧闻到了一点熟悉的味道,恐怕这下不中招也不行了。虽说他一个大男人也没什么守身如玉的说法,但被不喜欢的女子强迫总不是件愉快的事情,更别提安悦儿肯定还有后招在那儿等着。他可不想明天一早被人发现躺在君后的寝殿里,那他到时候只怕就得沦落为一个毫无尊严的面首了。这笔买卖划不来,还是走为上策。 然而规划得再好也敌不过现实的残酷,徐恪才从偏殿走出来没多远就发现已经到了下钥的时间了。既然今天的这一出是安悦儿布置的,那他就算再跑去宫门口表明身份也没有用了。好在他对宫中也算熟悉,两下一盘算,就决定先去林祺风的寝宫走一趟。反正自己是被他的枕边人给骗进来的,他倒要看看,那个曾经的敦厚太子如今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身形快如闪电一般地在宫闱间穿梭,徐恪仗着身法的飘忽和对地形的熟悉,轻轻松松地就绕过了几波巡逻的侍卫队。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他就已经出现在了牧凉国君所居的延年殿外,只是刚刚才站稳,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阵阵女子的娇笑声,和低靡的丝竹之音混合在一起,于安静的宫苑里显出一种别样的喧嚣来,令得他不由自主地就挑高了眉头。 并不知道殿外来了故人,此时身处殿内的林祺风正左拥右抱,一边享受着美人递到嘴边的食物,一边半眯着双眼看着下首正续续弹着琵琶的乐伶,一张还算端正的面容之上就流露出了十分的满意之色。至于自己的君后打着他的旗号在外面干了些什么,他却是半点儿都不知情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牧凉国君 “陛下,听说丞相府离家出走的那位公子回长丰了呢。”坐在他左手边的红衣女子小心地把一块鱼肉上的鱼刺一一剔除,顺便就聊起了今天晚间在宫中引起极大轰动的那个消息:“宫中议论纷纷,都在传他仪表瑰杰、文武双全,乃是当年牧凉出了名的第一公子。臣妾久居内宅,竟是从未得见,不知这传言究竟是真还是假呀?” 牧凉的第一公子……林祺风眼眸微动,面部表情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自然是真的,否则他又怎么会成为朕唯一的伴读呢?” “听闻当年长丰城中无数大家闺秀都将其视为梦中情人,可他既不出仕也不从军,反而没过多久便离家出走了。”坐在右边的黄衣女子显然也对这桩稀奇事很感兴趣,趁着这会儿话赶话的,打听起来也是毫无压力:“陛下可知这中间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摆了摆手,林祺风倒并没有特别忌讳的意思:“徐恪生性散漫,为人跳脱,和一贯中正耿介的徐相完全是两种人。让他入朝为官,恐怕比杀了他还更加要命,父子俩因此而有所冲突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却是他父皇当年有意要将皇妹许配给徐恪,那小子一听风声就恨不得退避三舍,连徐相百般劝阻都是无用。最终,为了竭力不让这桩尚在酝酿中的婚事成型,徐恪干脆就直接跑路了。此后那么多年,他都再没有回过牧凉一次,别说他父皇母后拿他全无办法,就连徐相本人都被气了个半死。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放眼天机大陆,估计也就只有徐恪一个人做得出来了。 “那他这个时候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一边将处理好的鱼肉讨好地喂给林祺风,一边继续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心,红衣女子的语气里满是兴味:“不是说徐恪如今已经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了嘛,难不成现在是想要衣锦还乡,让徐相看看自己的能耐?” “妹妹这话可说得太傻了。”黄衣女子刹时就捂着自己的嘴笑开了:“都说士农工商,商人可是再低贱不过的了,仅仅只是有钱又有什么用呢?徐相看到他自甘下贱,怕是生气都来不及呢,又哪里会老怀欣慰!就更别提什么衣锦还乡了,现在的长丰城里啊,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胄都在等着看相府的笑话呢!” 自己一时不查被挑了个错处,红衣女子又岂会甘心在林祺风跟前丢了面子,当下涂得艳红的小嘴一撇,就接话道:“那也只是针对普通百姓的区分吧?徐恪本就是相府的公子,身份摆在那儿,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的。再加上他现在不涉朝局纠纷还坐拥着万贯家财,真正是个富贵闲人,依妹妹看啊,只怕是盯着他想伺机嫁入相府的贵女会更多呢!”说着,她就扯着林祺风的袖子撒起了娇:“陛下,臣妾娘家还有个嫡妹,最是美貌贤惠、温柔大方的。不如请陛下保个媒,将臣妾的妹妹赐婚给徐恪好不好?这样一来,咱们也算是自家人了,亲上加亲,难道不好么?” “赐婚?”林祺风丝毫没想起这一茬,冷不防被一言惊醒,还真好整以暇地琢磨了起来。就他个人而言,徐恪的身份是贵还是贱,那半点儿都不重要。不过传说中徐恪那富可敌国的实力他的确是盘算已久了,如果能借由一桩亲事而将他绑在牧凉不离开,那倒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是……他想起当年这家伙就敢逃婚的性子,一时之间尚有点下不了决心。毕竟前车之鉴还摆在那里,他可不认为现在的徐恪会比那时候更卖谁的面子。 “娴妃妹妹这要求可有点自私啊。”黄衣女子不甘示弱,一听她连这主意都想得出来,当即就紧跟着开了口:“若说得体能干的姊妹,谁家还没有几个了?相府的门第那么高,兼之徐公子也是人才了得,哪是随便来个什么人都可以嫁过去的!”说着,她转头望着仍在出神的林祺风,一双含情美目温柔地都快能滴出水来了:“依臣妾之见,还是让君后来安排人选吧。娘娘终究是一国之母,为自己的臣民操心婚事也是分所应当,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呢?” 让安悦儿来给徐恪选媳妇?林祺风浓眉微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嗯,这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让朕先仔细想想,明日……” “这么多年没见陛下,不曾料到这一见面就让我听到你正在为我的亲事操心啊。”林祺风的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散漫无比的男声就从殿外幽幽地传了进来,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晰,骇得殿中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继而扭头朝向了门口:“谁?!是谁在延年殿外喧哗?!” 厚重的朱漆雕花门随着质问之声被缓缓地推开,随后,一个高挑的男子就提步走进了大殿之中。他一身藏青色的便服,衬得整个人身形如松,一头墨发用一个玉冠高高束起,露出了那一张连女子都比之不及的华美面容。此时他唇畔含笑,那一双狭长的眼眸以一种极其慵懒的态势斜睨着殿中之人,看起来竟是魅惑天成,勾魂摄魄:“陛下,恕我直言,背着当事人谈论他的结亲人选似乎不是很妥。既然我都来了,你不妨亲自过问一下我的意见?” “徐……徐恪?”没有注意到身边两个妃子已然失魂的眼神,林祺风愣愣地看着来人,一时间只觉得满满的不可思议:“你怎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他是有召见这个人的打算,不过那也是明天的事情了。眼下宫门都早就关闭了,这个家伙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都没有人来通报一声呢? “也不是我想挑在这个时候入宫的。”耸了耸肩,徐恪表示自己也很无辜:“另外,顺便说一声,你寝宫外的防卫真的很弱。”他都在外面听了那么许久了,也没有任何人发现他,如果他是刺客,牧凉的国君陛下死上几回都够了,当真是省心又省力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故人重逢 因着徐恪的到来,整座延年殿都在这个时候变得鸦雀无声,是以,他这两句话就显得格外响亮和清楚。林祺风面上一热,霎时就有些羞恼,一挥袖甩开仍旧黏在自己身上的两女就径直站起了身:“你们都给朕滚下去!” “是。”被国君这一声怒斥给震回了心神,殿中众人连忙颤声应下,忙不迭地整理好自己,鱼贯着就一溜烟地退了出去。虽说林祺风平素的脾气还是挺好的,但一发起狠来,要杀人也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他们刚刚算是亲耳听见了相府公子对陛下的嘲讽,这已经是相当的不敬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还是赶紧从这里消失比较好。 “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望着那张比少年时期更加出色抢眼的脸孔,林祺风略显浑浊的眼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怅惘和追忆,不过那也只是一瞬之间的情绪而已。此时此刻,他的关注点依然集中在徐恪方才的那两句话上:“你不是才回府没多久么,这么快跑宫里做什么?” 同样打量着自己眼前的这个男子,徐恪心中所感慨的,居然是时光不再。也不知道林祺风这几年来是怎么过的,以往那个清瘦端方的少年在他身上连一星半点儿的影子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身形略显臃肿、常年沉浸在酒色之中以至于整张脸都透出青白之色、眼神格外虚浮的油腻男人形象。如果不是那个轮廓还残存着几分熟悉感,他恐怕都要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安悦儿把真正的牧凉国君给换掉了。 “你以为我想吗?”叹了口气,徐恪一屁股就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一把椅子上:“你的君后假传圣旨,召我进来的,我可是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呢。” “安悦儿?”蹙了蹙眉头,林祺风却没有多少过激的反应:“她对你的心思昭然若揭,听说你回来了,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当年安悦儿尚未嫁给他之时就跟他挑明了,他也亲自跟徐恪承认过。这对于别人来说有悖伦常的心思,在他这里倒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什么?!”徐恪仿佛看怪物一样地望向他:“我说陛下,你的关注点是不是出问题了?!现在是有人假借你的名义指手画脚啊,这是僭越、是以下犯上、是心怀不轨啊!你都没有什么想法的么?!”还说什么情理之中,请问这是有关情理的事情么?!而且,他贵为一国之主,对于自己的发妻心里有着别的男子这件事,怎么就能够无动于衷的呢?居然还能够摆出一副理解万岁的模样,害得他简直有种想要把林祺风的脑壳给敲开来看看的冲动。 “你在担心我?”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回应,林祺风看着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样子,却是忽然神情异样地反问了一句。 “……”徐恪根本就是对他无语了,这算是什么神奇的话题走向?他又不是小孩子了,难不成还要自己来哄着骗着么? 揉了揉额头,徐恪极力压制住快要暴走的脾气,竭力沉着嗓子冷静道:“陛下,你就没有发现安后一族的势力已经过于庞大了?平宁王府如今虽然看着还老实,可这时间一长,你能保证他们以后也还会这般安稳么?眼下这件事可是现成的把柄,你就不打算好好利用,然后借机敲打他们一番?”他记得林祺风以前也不怎么喜欢安天河这个老家伙的,绕开安悦儿不提,或许他能听得进去也说不定。 “允许安悦儿摄政是我批准的,况且她在政事上也是颇有见地,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我也就不插手过问了。”重新在桌边坐下,林祺风夹了一筷子已经开始变凉的菜,眼神更加复杂了:“当初不是你跟我说的,只有自己的枕边之人才是能够依靠一辈子的么?怎么,如今我按照你说的话做了,你又觉得不对了?” 啥?徐恪几乎都要被这对奇葩夫妻给气笑了。他当初说那句话的初衷只是想表明自己要娶的人一定得是自己喜欢的、且能奉为知己的,怎么到了林祺风这边就被扭曲成这副德行了?想起自家老爹在提起当今圣上时那一脸难言的神态,徐恪到这会儿才算是有所了悟,当下也只能摆了摆手,表示投降:“行吧,你爱宠着信着就随便你吧。这一次算我多嘴,我以后再不提就是了。” 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菜,林祺风的目光始终绕着徐恪在打转。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安静坐了半晌,林祺风莫名地就笑了:“徐恪,你的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样的爱憎分明,一样的蔑视一切,一样的,有如同烈焰一般的勇气和令人追随的魅力。 “是么?”徐恪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我倒是没怎么觉得。”如果说以前他还会把牧凉的格局放在眼里,那现在他就是完全地不在乎、彻底地撒开手了。这两者间的差别可不是一点点,他又怎么可能还会跟以前一样?林祺风他们所见的,不过都是表面上的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目光短浅啊。 “我很好奇,你这一次回来究竟是什么目的。”林祺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继续跟他闲聊着:“老实说,就算没有安悦儿今天的这道假圣旨,明儿一早我也会宣你进来的。以你如今的身份,突然间回到长丰会引起多大的轰动你也该明白吧?” “我的身份?不就是一个你们瞧不上眼的商人么!”嗤笑出声,徐恪毫不客气地把话头给挑明:“又或者说,你们觉得我这些年来游历诸国却从不回牧凉,是干脆已经忘了本,转做他国的细作去了?” 林祺风听到他这分明不屑的口气,心里一直高悬着的一块大石头就在这个时候稳稳地落了地:“我相信你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是,他同时也知道徐恪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这一趟必然是有原因在的,而他,也的确是想要一探究竟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交易内容 “难得国君肯信任我这么个平民百姓,那我也就不客气地开门见山了。”徐恪走到他对面坐下,隔着一张桌案的距离目光炯炯地盯住了眼前的牧凉之主:“我听说,你要在碧水湖里围出一座瀛洲仙岛来?”早先他其实还没有完全想好要怎么推动牧凉出兵,直到回家听了自家老爹的那一番话,而后又瞧见了安悦儿对自己的态度,他的心里才大概有了个底。而既然眼下林祺风都问起来了,那他也就不必遮掩了,索性顺水推舟,说不定还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是。”自从那些青葱的少年时光悠悠流逝,林祺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跟徐恪再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了。此时此刻,那张熟悉无比的俊美面容微微含笑,眼波流转间光华无限,仿佛能在瞬间就把他给吸进一个幽深的漩涡里,从此再无脱身之日。林祺风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停滞了,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回答着他的问题:“才刚刚着手动土而已,你才一回来就知道了,消息还真是灵通。”说着,他似乎是才反应出了一点什么,当下就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是徐相告诉你的吧,莫非是他让你来劝阻我的?” 因着禁足令的关系,徐泽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上朝了,自然是无法当面劝谏。以他的个性,想要趁着自家儿子回来的时候有所举动也是正常。所以林祺风一下子就往那个方向联想去了。 “劝阻你?这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可不是你的朝臣,对于这些事情,我向来都不放在眼里。”找了个干净的杯子,徐恪抬手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而嗅了嗅那淡淡的酒香,他还是摇着头把杯子给放下了。真是的,前段时间跟着玄意养刁了嘴巴,现在不是她酿的酒,他还不太能看在眼中了,这习惯可实在不好啊。 “那你这是……”林祺风没懂他的意思。如果不是为了说项,围湖造岛跟徐恪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呢? “我还听说,你把整个工程都交给了平宁王府,是么?”徐恪一边反思着自己的贪得无厌,一边继续问道:“你就那么相信安悦儿这一家?以至于和安天河那个老家伙的芥蒂都不顾了?你应该知道这其中的油水有多少吧,如果都让平宁王府这一家给吞了,万一他们以后有什么其他的心思,你自己可就要陷入被动了。” 油水……林祺风隐隐察觉到了徐恪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让平宁王府一家做大……这么说来,你也想在其中插上一脚了?”这倒也说得过去,徐恪的生意遍及天机大陆,几乎就没有他不涉足的行当。瀛洲仙岛这事,需要的各项物资原料、人工技艺,可操作的地方多了去了,如果徐恪真要参与进来,那他或许还能成为大头。毕竟,平宁王府操办这些,也是需要通过无数商人工人逐一了解采买的。跟徐恪相比,他们天生缺乏优势,根本是一出手就得落在下风。 这么一琢磨,林祺风倒觉得也不是不可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终究我让平宁王府操办在先,你若要接手,不如一人一半如何?大不了你从中收取几分利我不管,算是送你一桩现成的买卖。”说实话,因着圣旨早下的关系,他这个决定其实对平宁王府很不公平,也算是间接打了自己的脸。可谁让开这个口的人是徐恪呢?只要是他提出的事情,林祺风很少有不照办的。这差不多是从小就养成的思维定式了,面对徐恪,他连拒绝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 满以为听到这一句,徐恪会表现地相当惊喜。没想到,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摇了一摇,面上的神情也变得十分不屑:“不管你对平宁王府改观多少,要我跟安天河合作,那是绝不可能的。这一档子事,要么你就全交给我,要么,我就点滴不沾,立刻转身走人。陛下你可以自己考虑清楚。” “这……其实一半的收益已经非常可观了,你又何必非得这般执着呢?”全没料到跟前这家伙居然会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林祺风搁下筷子,眉头就近乎打了个死结:“徐恪,我觉得你完全可以退一步……”倒不是说他要偏帮着平宁王府,可这确实是他一早就和安悦儿商量好了的。现在他基本不理国事,很多时候还要仰仗安悦儿,这一上来就全盘推翻,未免也闹得太难看了一点。他可不想以后在后宫还要跟自己的后妃斗智斗勇,那可就太累了。 “我为的可不是收益。”冷然截断他的劝说,徐恪依然是满面的自信笃定,咄咄逼人,丝毫不给林祺风喘息的时机:“只要你把这桩事交给我全权负责,我可以不动用牧凉国库半分银钱。而这其中所涉及到的一应支出,都可以从我的个人身家里扣除。怎么样,这样的条件不知道是否可以满足陛下的心意呢?” “当啷”一声,却是林祺风一时手颤,不小心把一个小骨碟给碰到了地上。然而他却无暇顾及,满脑子回响的,都是徐恪方才所说的那一句话。愣了好半天,他忽地一下站起身来,冲着对座之人就低斥了一声:“你是不是疯了?!徐恪,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为一国之君筹办工程,分文不取不说,竟然还要自掏腰包!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徐恪一定是脑子出了问题,居然会为了跟安天河争一时的意气就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是太儿戏了! “我又不是心血来潮,自然早就把事情给想清楚了。”看着他有些失态的模样,徐恪还感觉挺好玩:“虽说我并没有金山银山之类的,但要负担这一项工程,估摸着还是拿得下的。陛下不用担心我会信口开河。” “可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林祺风的脑子还没有乱作一团,仍旧竭力抓住其中可疑的线头不放:“徐恪,你到底在计划着什么,不妨跟我直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 威胁 “你先告诉我,对于贪狼族的事,你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不答反问,徐恪的话题之跳跃,令林祺风一时之间都有些转不过弯来,呆滞了片刻,才怔怔地道:“贪狼一族居心叵测,虽然和我牧凉有盟约在先,可屡次践诺生事,着实不是友善之辈。” “听说贪狼族内部如今正有两派势力争斗不休,陛下既然觉得他们有辱牧凉国威,为何不趁势攻打?”听着他这含糊地过了头的答复,徐恪心下好笑,却只做不知,反而开始明知故问:“若论武力财力,一个小小的草原部族恐怕还不足以成为牧凉的对手吧?陛下驻足不前,这又是出于何种考虑呢?” “这……我泱泱大国,在一个部族内乱的时候出兵进攻,如此胜之不武,怕是会被天下人耻笑的吧?”这是安悦儿之前拦阻他的时候提出的说法,他原本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一旦碰上大臣反对,他还曾经用这一套堵过他们的嘴。然而眼下,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对上徐恪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林祺风的心里就开始莫名地发虚,以至于连后面的话都越说越没有底气了:“而且,我们牧凉的大敌,一向都是大雍,突然转手去对付贪狼,这似乎……也有些因小失大了……” “兵者诡道也,这一句话,当年我们一起进学的时候,我父亲是教过的。”望着站在自己跟前这个支支吾吾的男人,徐恪在这一瞬间才真正地懂得了他父亲的那种心灰意冷。 说实在的,因着少年时期被皇家逼婚一事,他一度对牧凉失去过好感,在外漂泊多年,故国故土也未曾牵动过他半分情怀,所以在当初面对宁玄意的时候,他才可以毫不犹豫地站到她的身边。然而这一次,当他的双脚重新站上牧凉的这一方土地之时,他的内心实际上还是很纠结的,尽管他仍旧在按照自己的计划和步骤办事,可那种撕裂一般的心情,搅得他浑身都不舒坦,直到林祺风以一个国家君主的身份说出了上面那一番完全禁不起推敲的话。 这个国家的上层已经彻底地完了,而且,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拯救和挽回的余地。安悦儿也好,林祺风也罢,这些手握权柄、原本该心系天下、为百姓谋福祉的人,他们现在一心一意都在忙着为自己钻营。至于国计民生、天下大势,在他们眼里根本就等同于虚无。对安悦儿来说,权力只是她谋求自己爱而不得东西的一种方式,而到了林祺风这边,那就更加简单了。什么开疆扩土、抚国安民,在他眼里,统统都比不上实现他享乐的目标来得重要。所以,只要有人给他一个不打仗的借口,即使这个理由再荒谬,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踩着台阶下来。至于牧凉的威名、军队的士气、国家的未来,他都可以假装看不见。反正再糟糕的事情在没有发生之前也是虚妄的,他闭上眼就可以装作盛世太平的模样,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牧凉的夜晚很冷,夜风透过没关紧的门扉灌进来,让徐恪本来已经开始隐隐躁动的一颗心也跟着凉了下来。满脑子都是初见宁玄意时,那个风华无限的女子自信耀眼的样子,徐恪怀恋地一笑,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血脉里重新有了奔涌的力度。也是,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他到底还在顾念着些什么呢?这些家伙,压根儿就是喊不醒的,或许只有真实的切肤之痛,才能让他们生出愧悔之心来。 “可是……”林祺风被他一语噎住,又不自在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吞吞吐吐地道:“打仗这种事,劳民伤财的……还是能免则免吧,大家平安度日不也……也挺好的嘛。”说着,他像是唯恐徐恪再出声反驳,紧跟着又道:“上次徐相主张联合贪狼一起围攻金沙城我就是不同意的!要不是他和方将军极力坚持、一意孤行,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了!听我的一定不会错的!” 敢情上次那将大雍逼得忙中出乱的一手还是他老爹和方轶那只老狐狸出的主意!徐恪恍然,他就说嘛,以牧凉如今这对帝后的水平,应该不会出现那么果敢悍勇的招数才对。不过再好的主意碰上不靠谱的人,兼之只实行到一半,那效果也是看不分明的。只可怜了那两位朝中原宿,没有达成谏言的目的不说,还要替自家国君背上这一口黑锅,下场也着实是过于凄惨了。 “可我这次出手替陛下你兜揽瀛洲仙岛一事,只有一个条件。”眼瞅着把情况都梳理地差不多了,徐恪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就吐出了这一句:“我要陛下即刻出兵攻打贪狼,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最好是能将天狼城都拿下。否则,就算你还是将瀛洲仙岛交给平宁王府全权处理,我也有这个能耐将这桩事情彻底搅黄,不信的话,陛下大可一试。” “你!你这是威胁朕!”从刚开始面对徐恪,林祺风就再没有用过自称,可他此时被这人的最后一句话给激怒了,以至于多年养尊处优下来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徐恪,你知不知道瀛洲仙岛对朕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居然还想将它给搅黄?哼,你是不是觉得,朕一定不会对你如何?!” 耸了耸肩,徐恪甚至还摆出了一个更加舒适惬意的坐姿,全然不将天子之怒给放在眼里:“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我都不在乎。这就是我的计划、我的条件,我一五一十都摊在面上告诉你了,你可以考虑清楚,然后再给我一个最终的答复。不过,”他斜睨了一眼被自己气到浑身发抖的林祺风,嘴角的笑容更加慵懒了:“我说过,我早不是当初那个被你们逼迫地需要狼狈逃离长丰城的徐恪了。陛下现在要是想要杀了我泄愤,多少也得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才行。”玄意可还在等着他的好消息呢,他可从来没打算要从宫里横着出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成交 “杀了你?!”林祺风咬着牙死死地瞪着他,一时之间只剩下了满腹怒气无处发泄的那种无力感。如果换个人对他说这样的话,即使那个人是安悦儿,他恐怕也已经毫不留情地动手了。然而对象是徐恪,这却是他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肠来的。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地僵持着,一个浑身僵硬,几乎站不直身子,一个双手交握,泰然无比地伸长了腿,只等着对方妥协。场面一度非常尴尬,直到林祺风似乎气馁了一般地呼出一口气,然后颓然坐倒在位置上,原本青筋迸起的一张脸上都挂满了虚汗,这样的对峙才算是有了一个尾声:“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瀛洲仙岛能顺利造好,你开的条件,我都一并答应就是了。” “看不出来,这个工程对你来说居然有这么重要。”讥讽一笑,徐恪既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就不再这里多留,施施然起身就朝外行去:“那我就在府中等陛下明日的圣旨了,希望陛下言而有信,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你……”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即将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林祺风尚且没来得及犹豫,询问的话就已经先于他的意志而出了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执意要攻打贪狼么?你跟那些人……有仇吗?”尽管他也不清楚徐恪是如何办到的,可这么多年以来,哪怕他再如何拼命打探,得到的有关他的消息也始终都是寥寥无几。他不知道徐恪在外面都经历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有了心爱的人,这个人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个谜,但他就是着了魔一样地想了解,事无巨细都可以的那种。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替他的心上人完成自己的谋划了。不过这一点,他是凭谁来问都不会告知的,连他老爹也不行。所以,徐恪的脚步仅仅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就恢复如常了:“算是吧。那群贪狼族人妨碍了我的生意,我想要借一下陛下你的刀。更何况,拿下他们对牧凉来说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我们互惠互利,没什么不好的。”最后一字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都融入了殿外的一片夜色之中,而且很快便消失不见,一如他从未来访过。 而林祺风孤身一人瘫坐在殿中,出神地盯着那扇被打开的殿门,却是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他的内侍总管从外面进来,看着他一脸的失魂落魄,这才有些焦急地连声低唤:“陛下,您还好吧?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徐公子他,已经离开了么?” 徐公子……被这三个字唤醒,林祺风慢慢转动着眼珠,好一会儿过后,一双眼睛才堪堪有了几分神采:“李林,你也看见徐恪了?”这么说来,刚才的一切不是他做的梦了? “是……是啊。”不知道自家主子这是闹得哪一出,内侍总管使劲咽了口唾沫,这才强笑着道:“徐公子的品貌还是跟当初一样出色呢,这次回来,不知又要伤透多少闺阁秀质的心了,陛下您……” “伺候朕更衣!摆架去坤和殿!”没心情再听他絮叨,林祺风的精神为之一振,竟是不顾夜色寒凉,略微收拾了一番之后就径直赶往了安悦儿的寝宫。 相较于自己夫君的欣喜亢奋,从御花园回来没多久的安悦儿却是面色阴郁,连晚膳都顾不得用,早早地卸了钗环就只着一身暗紫色的寝衣半倚在榻上。宫人进来通报消息的时候,她还很有几分意外,不懂林祺风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情。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起身迎候,前者已然步履匆忙地踏进了内殿,并在第一时间就屏退了周围的一干宫人,徒留夫妻二人相顾无言。 “陛下今儿个不在自己的寝宫里呆着,怎么会突然想起到臣妾这里来了?”不是安悦儿多心,只是两人自新婚之后就再没有在一块儿过,像现在这样的情景,实在是不多见:“难道说是娴妃和明妃犯了什么错,没有照顾好陛下?”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那两个女人可是她让母亲在府中特意**了一些日子才送进宫来的,懂分寸着呢,没道理会得罪面前这一位啊。 “跟她们无关。”摆了摆手,林祺风一路疾行而至,早觉得口干舌燥,抬手端过自己面前的清茶一饮而尽,他这才感觉好了一点:“朕见着徐恪了。” “他去延年殿了?”没料到那个家伙甩开自己以后竟然没有迅速出宫,还跑到林祺风跟前告状去了,安悦儿那一双纤细修长的手就忍不住死死地攥紧了。为了徐恪,她连自己一向看重的尊严和面子都顾不得了,甚至不惜放下身段用媚药去蛊惑他。没得手被他嘲讽一顿也就算了,他居然还…… “是,他来找朕,跟朕谈了一笔交易。”全然没发现自己君后的神情异样,林祺风一心只顾着把两人交易的内容详细告之,并表示希望由她去说服平宁王安天河:“这件事是朕不好,原本答应交由安府全权负责就不该变卦。可是悦儿你也知道,徐恪这个人的性子摆在那里,他是绝对说到做到的,况且这件事于我们牧凉也算大有裨益,没必要死扛着不松口,所以这一次就只能暂时对不起你们平宁王府了。” 不是没必要死扛,而是一碰到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你就完完全全方寸大乱了吧?安悦儿心下一松的同时也很好地掩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只放任一丝小小的惊讶溢出眼眸,看起来十分意外:“真是没想到,徐恪还会打这样的算盘,这还真是在商言商了。”不过,如果这一回真能帮到他的话,她觉得事情也不是不可行的:“这事于公于私都有利与我们,陛下也只是从实际考虑,并不存在任何对不起安府的地方。这样吧,父亲那边就由臣妾出面安抚说明,陛下您明日尽管放心下旨就是了。” “这……平宁王那边,不会有什么异议吧?”看她兜揽地痛快,林祺风也很高兴,只是面上却仍旧表现出些许担心的模样:“万一让你难做的话,朕可真是……” “不妨,既为陛下臣民,当然万事要以能为陛下分忧为本分了。”笑吟吟地接话,安悦儿温柔和顺地就像是一朵最体贴不过的解语花:“不过陛下应该也听徐恪说起,是臣妾擅自召他入宫的了吧?不知道陛下是否会怪罪臣妾呢?” 第一百六十九章 帝王的秘密 “他多年未归,你着急想见也是人之常情,朕又岂会为了这种事而怪你呢。”嘴角牵起一抹略显苦涩的笑,林祺风语带自嘲:“其实朕也是一样的心情,不过却没有了你这样的胆量。今晚若不是你假传圣旨,朕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敢宣他进来。” “陛下的境况与臣妾不同,自然不能同日而语了。”就算再瞧不上林祺风,可单就这个话题而言,他还的确是自己唯一的知音。安悦儿跟着轻叹一声,也只得面露无奈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至少他有事还愿意跟陛下您开口,不像臣妾,哪怕只是关心他如今在京中的状况,想要出言提醒一二,也还是被他毫不留情地给甩了脸子。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徐恪还是那个徐恪,连对人的喜好之心都不曾改变过丝毫呢。” 听到她这么说,一股同病相怜之感顿时油然而生,林祺风的笑容不由变得更加牵强:“说实话,朕的待遇也不见得比你好上多少。徐恪他啊,从过去到现在就没有变过。如果让他知道朕对他有别的心思,恐怕他会不顾身份场合,当面就把朕给活剐了的。”毕竟那家伙从小就是个武学天才,少年时候的身手已然非常惊艳,外出闯荡多年,定然只有更上一层楼的份,他可不认为自己会是他的对手。 “那陛下就没有试着把建瀛洲仙岛的目的告诉他?”安悦儿试探性地问道:“那可是您为他耗费心力一手筹备的,也许说出来他会有所触动也不一定呢。” 早在碧水湖中要建岛的消息传出之时,朝中就有不少大臣议论纷纷,认为那是她怂恿林祺风的结果,还一度暗中称她为祸国殃民的妖后。可那些迂腐的老家伙,只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林祺风之所以挖空心思要围湖造岛,所为的,不过是徐恪当年的一句戏言罢了。碧水湖的夜景最好,最适合赏月,那时候的少年心比天高,狂傲地不可一世,总是口口声声嚷着总有一天要掬这水中月在手,还要去世外仙岛过举世无双的逍遥日子。而后来,他独自一人远走他乡,再不记得昔年之语,却有那么一个人,将这些点点滴滴都珍藏了起来,还逐渐将之变成了自己的一个梦。真要论起痴心,安悦儿倒是觉得,林祺风跟自己也不遑多让了。只是她不像这个男人这么傻,以为一心一意守在原地就好,主动出击才是适合她的风格。 握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林祺风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可他对徐恪的心实在是太没把握了,也不敢赌上一切去冒这样的险,所以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儿最后还都是咽回去了。 “如果告诉他,他应该会连见都不想再见到朕吧?就更别提什么交易了。”面上的最后一点笑意也在这时尽数消散,林祺风长叹出声,语气里满是苍凉的感慨:“悦儿,自从你替朕招揽了那么多女子进宫以后,朕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不会再有半分绮念,至少,可以从容如常地面对他了。可是你知道么,当他出现在朕的面前,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那里跟朕谈笑的时候,朕忽然觉得周周遭的所有东西都没有了色彩。”只有徐恪,只有那一个人,能入他的眼,能让他的心跳动地仿佛要从胸腔逃逸而出。那一瞬间,什么后宫佳丽、红粉胭脂,他统统都抛在了脑后,连一星半点儿都想不起来了。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真正意识到,徐恪对自己的重要性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要是能够,他甚至希望动用一切手段来让这个人呆在自己的身边。 “哦?”安悦儿也没有想到,徐恪对林祺风的影响力居然会如此之大:“这么说的话,移情的办法还是没有起到作用啊。要不然……”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表情,在发现他并没有半分要动怒的迹象之后才接着道:“要不然,臣妾再替您找几个长相相似的面首进来?如果他们能起到类似的作用,陛下您也就不用那么难过了。爱而不得的苦,臣妾明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臣妾也只是希望您能过得更开心一点。” 长得像他的面首么……林祺风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不过以他目前的情况来说,死马当成活马医也没什么不好的,所以他答应地也很干脆:“那就姑且一试吧。只是行事还是要更隐蔽一些,朕不想惹起什么流言蜚语。”若放在以往,他也就随便那些人说去了,可如今徐恪还在长丰城里呢,他只是不想被他发现任何一点端倪而已。 “是,臣妾明白的,陛下安心就是了。”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安悦儿嘴角的梨涡看起来格外的甜。至于她是否真心为自己的枕边人着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而回到相府中的徐恪却并不晓得自己这个时候还在被人惦记着。和自己父亲稍作交谈之后,他回到房中,正准备去洗漱的时候,却见自己的窗口处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紧跟着就是翅膀的扑棱声还有低低的咕咕声,听得他当即就无声地笑开了,赶忙放下手里的衣服先去抱起地上的小家伙。 “还以为你今天不会过来了呢。”揉着只有自己巴掌那么大的小白鸽的脑袋,徐恪的语调都变得格外亲昵:“你家主人怎么样了啊,想来应该不是很忙,居然还有时间给我写信呢。” “咕咕——”无辜地转动着那一双红宝石一样的眼睛,小白鸽乖顺地伏在他的手心,任由他解下缠在自己腿上的小竹筒。长丰和天狼城的距离其实并不算太远,出于对徐恪的记挂,宁玄意基本是估算着日子在给他写信,这大晚上的,还真是难为她的小信鸽了。 “唔,动作可够快的啊,看来我这里也该抓紧时间了。”一目十行地看完那用特制药水书写的便笺,徐恪眼眸微亮,几可媲美夜幕上的点点繁星:“玄意,等着我吧。” 第一百七十章 平宁王爷 翌日一早,一道圣旨就传到了相府,旨意言明将建造瀛洲仙岛的一应事宜都交由相府公子徐恪负责,并将户部和工部的相关调动权也一并交给了他。因着父子二人昨晚有过沟通,所以徐泽和徐恪都是一脸淡定,接了圣旨就回了书房,只留下相府的仆从们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如今这局面到底是变好了还是变得更坏了。 而在整个长丰城都为了这道旨意而陷入震动的当口,到这会儿才得知消息的平宁王府却是呈现出了死一般的寂静。长丰城人人都知道,平宁王安天河是出了名的暴脾气,原本归他负责的大工程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一个半路冒出的小子给截了胡,他的心情会好才是奇了怪了。所以,从圣旨下达开始,平宁王府书房里的物品就没有能幸免于难的,那乒乒乓乓的砸打声几乎持续了半炷香的时间,等到里面终于消停下来,王府的管家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推门进去的时候,基本上已经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王……王爷……”望着那碎了满地的瓷器残渣还有各种被砸得不成样子的笔墨纸砚,管家就下意识地肉疼起来。这可都是价值千金的东西,主子说撒气就拿去撒气了,实在也过于浪费。不过自从郡主入宫当了君后以后,王爷的性子是一天比一天收不住了。王妃和其余几个侧妃娘娘又是不管事的,那可不就是纯粹为难他们这些下人嘛。其他人倒还好,能躲就躲了,可偏偏苦了他这把老骨头,无论什么时候都还得硬着头皮上啊。 “又有什么事了?!”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边在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上坐下,平宁王安天河的一张国字脸上余怒未消,再配上他粗硬的长眉和圆睁的豹目,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骇人的煞气:“有话快说!别给本王藏着掖着的!” “是……是。”差一点儿没把自己给躬成一只虾米,经验老道的管家极力缩着身子以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君后娘娘派人来传话了,说……说是让您不要……不要轻举妄动,凡事她都自有打算,最后必然不会亏待了王府上下就是。”战战兢兢地把这一番言辞悉数转达,老管家的一颗心简直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这种话,他们家娘娘说得,他这种小角色可说不得。只盼着王爷气急之下还能保持几分清醒,可千万不要连累了他才好。 “自有打算?!呵,本王看她是翅膀硬了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姓甚名谁了!”冷怒地大笑出声,现在哪怕是提及自己的女儿,安天河也没有了半点儿好脸色:“她如今在宫中的权势如何,别人不知,难道我这个做老子的还会不清楚么?!如果她不松口,我们那位国君会这么一大早地就直接下旨?!她倒好,不帮着自家人不说,连事前通知一声都做不到了,白白地叫满京都的人看我平宁王府的笑话!这会子想起还有我这个爹了,哼,晚了!” “气大伤身,王爷还是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冷静从容,管家思量了一下,还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开口劝说:“宫中局势多变,娘娘或许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呢?既然娘娘会第一时间派人出来传话安抚,那就说明她心里还是念着王府的,王爷可千万别一时意气,就伤了和娘娘的父女之情啊。” “难言之隐?她还会有什么难处!无非就是瞅着徐家那混小子回来了,迫不及待地要卖个人情给他!”冷哼一声,安天河的面色比刚才要好了一些,可说出口的话依然是不中听得很:“都说女生外向,这话一丁点儿都错不了!本王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到头来一心只向着别人家!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这话就不免涉及到宫中那一位的陈年旧事了,管家不便再开口置喙,却也不好不作回应,当下也只能假装没听到,讪笑着就接口道:“咱们王府能出一位君后娘娘,那可都是王爷您的功劳。娘娘她素来孝顺恭谨,又怎么可能会不向着您呢!依奴才的愚见,王爷心中若实在是放不下,那还不如进宫和娘娘面谈一番,有些话说开了也就好了,免得闷在心里,凭空地闹出误会,也叫京中的其他小人钻了空子。”他们父女之间闹出的别扭,自然是由他们两个当面解决要更好一些。至于会不会在宫里吵翻天,那就不关他的事了,反正以君后娘娘的水平,应该是可以制住他们家王爷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安天河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话还挺有说服力的:“也好,恰巧本王近来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不如干脆进宫去问个清楚。”他倒要看看,自己的那个宝贝女儿会给出什么样的答复来。 就在他收拾更衣、准备入宫的同时,一脸闲适地呆在自己寝宫里的安悦儿也正听着底下宫人的回话,一张精心描绘过的面容华贵而不失娇美,似乎一点儿都没有被听到的消息影响情绪:“奴才离开王府的时候王爷那边的动静可还大着呢。听管家说这都是今年换的第三批瓷器了,娘娘您看这事……” “平宁王府的家底又不单薄,他爱怎么折腾都由着他去,只要不闹到本宫这里,便是王府的门楣塌了也跟坤和殿无关。”拿着象牙梳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安悦儿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浅的笑:“他自己当年说过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宫既出了平宁王府,也就与那个地方无涉了。”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早在他们不顾她的意愿一心只想把她嫁入宫中的时候,他们之前就再没有丝毫的感情联系了。 “可是,奴才觉得,王爷恐怕不会那么轻易罢休的。”小声地提醒了一句,那宫人常年来往于两地,对安天河的脾气多少还有些数:“娘娘您还是……” “不罢休又能如何?总不过是找本宫理论上一遍罢了。”一把丢开梳子,安悦儿披散着头发就站了起来:“他要来便来!难道本宫还会怕了他不成!” 第一百七十一章 父女见面 没成想她这边话音才落,守在宫门口的小内侍就一溜烟地跑了进来,面上的神色还颇有几分惶恐,似是被谁给惊吓到了的样子:“启禀娘娘,平……平宁王来了!”不仅来了,而且还一脸不善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找自家女儿叙家常的。 “呵,来得还真快啊。”挑了挑眉,安悦儿非但没有出去,反而还不紧不慢地重又坐了下来:“把王爷领到正殿安坐,好生侍奉着,就说本宫还没有起,请他稍待一会儿。” 那平宁王爷估计会第一个先把他给吃了的。内侍心中叫苦不迭,可面对自家主子的命令却也只有听从的命:“是,奴才知道了,谨遵娘娘懿旨。” “来人,给本宫绾发。”看着那小内侍一脸悲壮地退出去,安悦儿几乎可以想象出安天河此时的心情有多糟糕。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反倒越畅快,一边任由贴身侍女上来伺候,一边叮嘱道:“本宫也有阵子没见到父亲了,还是得隆重些。今天的发式务必仔细打理,可千万不要马虎懈怠,多花点儿时间也不打紧,想来父亲大人这点耐心还是有的。” 于是,很有耐心的平宁王爷在被领到殿中奉茶以后,差不多等了半个时辰。直到他的脸色变得黑沉如锅底,直到反复添茶的小厮都开始胆战心惊,他的女儿、牧凉尊贵无双的君后安悦儿才身着一袭紫金色的华服款款而来,眉梢眼角还尽是甜甜的笑意,令人有脾气都发作不出来:“父亲大人今日进宫倒是来得很早,女儿匆忙起身,却是来晚了,还望父亲大人莫怪。” “娘娘言重了。”抖了抖衣袍站起身来,安天河的面色依旧不好看。他本就是带着满腔的怨怪和责备过来的,可没想到气没来得及撒还吃了自己女儿的一顿排头,心中的愤懑就别提有多深了:“娘娘贵人事忙,想来也不清楚本王所来为何了?” 看来还真是把他给逼急了,竟然连场面话都懒得说就这么单刀直入了。安悦儿笑容不改,只挥了挥手,屏退了周围的宫人,徒留下自己的内侍总管:“父亲这话女儿可就不懂了。咱们是自家人,有什么事敞开来谈便是,用不着含沙射影的。”说完,她当着安天河的面就坐在了上首,连半分礼让和客气的意思都没有,显然是也不想再装模作样了。 “哼,亏你还知道我们才是自家人!”安天河冷笑着开口道:“我问你,让徐恪那小子接手瀛洲仙岛的事是不是你向陛下提出来的?” “当然不是。”安悦儿捧起手边的茶盏,用茶盖轻轻地撇着面上的浮沫,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他又不是我喊回来的,我闲着没事兜揽这种活计干什么。”这句话绝对没有任何水分,说实在的,要不是徐恪自己有这个意思,她连想都不会想到的。 “就算真不是,恐怕陛下提起的时候你也根本就没有要反对吧?”自己养大的女儿是什么心性,安天河多少还是有数的。一看她这样子,其中的内情他基本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君后娘娘,别说我没提醒你,哪怕你如今嫁入了皇室,可归根结底也是我安家的人。你这样胳膊肘往外拐怕是不太合适呢。” 小小地抿了口茶水,安悦儿似是觉得口感还不错,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这才悠悠地回道:“陛下终究是陛下。听说徐恪回来,他十分高兴,想要帮助一下旧友也在情理之中。他圣心独裁,主意已定,我纵然再不情愿又能如何劝阻呢?父亲这话,未免也过于欠妥了吧。” “我看更想帮徐恪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才对。”被她的态度刺得眼皮直跳,安天河的语气也慢慢开始强硬了起来:“安悦儿,你要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是牧凉的**,是有夫之妇!他徐恪不过一介白身,满身都是铜臭味的商贾而已,你们两个那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你可千万别打错了算盘,还在肖想那些永远都不会属于你的东西!” “那又怎么样?”懒散地斜睨着站在自己跟前的这个男人,安悦儿的口气依然是不温不火:“说什么有夫之妇、云泥之别,那都是些废话。当年我未嫁之时,他尚且还是年轻有为的牧凉第一公子,父亲你可曾属意过我们两个的亲事?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想卖女求荣罢了。用一个嫡出女儿,换来平宁王府更上一层楼的尊荣,换来你国丈的显赫声威,这可当真是划算得紧。至于我的日子过的如何,是否幸福快乐,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居然要在这个时候跟我翻旧账么?”双目瞪得老大,安天河近乎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女儿:“我早说过,你和陛下的婚事乃是先皇一早就定下的,那压根就变动不得!为了一个徐恪,你难道要让我置安府满门于不顾?是,自从你坐上了君后的位置,我平宁王府是比以前更繁盛了,可你扪心自问,这个君后你当得就不痛快么?”顿了顿,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国字脸上忽地就挂上了一抹带了几分恶意的笑:“而且,你和徐恪的感情究竟怎么样,你自己心里应该是最清楚的了。他对你从来无意,这是长丰城人尽皆知的事情,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将这一切都怪罪到为父的身上呢?” 说来也奇,徐恪虽然是出了名的俊美风流,行事也向来洒脱不羁,可他在京中的那些年,还真没和任何一家的闺秀有过什么亲密的接触往来。哪怕是人家姑娘沿街扔进他马车里那么多的香囊配饰,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对谁动过心,就更说是一直一厢情愿追着他的自家女儿了。其实,到最后他离家出走,与其说是因为抗拒赐婚,不想当驸马,倒不如说是为了彻底摆脱当时公主和安悦儿的纠缠。尽管并不喜欢徐恪,可安天河对他的魄力和作风还是有那么点儿欣赏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各怀鬼胎 “你给本宫闭嘴!”像是受伤的猛兽冷不丁地被人给戳到了痛处,原本还高高在上、云淡风轻的安悦儿霎时间就跳了起来,连带着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眸中都只剩下了怒火:“安天河,不要以为你是本宫的父亲就可以肆意妄言!你我如今是君臣之分,你若再敢僭越,那可就别怪本宫翻脸无情了!” 什么叫徐恪对她无意?当年要不是他们极力阻止,她是一定会嫁进徐家的!只要徐恪的心里没有别的女人,她就一定能顺利把他给拿下!这一点,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不会改变!所以,谁都不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她的生身之父也不可以! “我看你当真是被那混蛋给迷昏了头了!”被她突然摄人的气势给震了一下,安天河自知在身份上有亏,可到底不甘心就这样被自家女儿给训斥,当下就恨铁不成钢似的回了一句:“不管多少年过去,你还是这个样子,一提到他就失常,一提到他就忘了自己是谁。娘娘,恕老臣直言,你若再这么感情用事下去,怕是要出大纰漏啊。” “好了,本宫自有分寸,你无需多言了。”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再想到他此行前来的目的,安悦儿越发没了和他周旋的心思,索性就开门见山了:“你不是一心觉得是我出了这个馊主意,让陛下出尔反尔、弃平王宁府不顾而偏向徐恪的么?我这就告诉你,这件事,从头至尾都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所有的东西,都是徐恪自己出面跟陛下争取得来的。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什么?徐恪自己争取的?安天河感觉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要知道,这么大的工程量,即便是一方势力要一口吞下也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当初,要不是有安悦儿这个君后不断地在林祺风跟前吹枕边风,再加上平宁王府几世积累,人脉实力都非同小可,只怕他们牧凉的国君也绝不会随随便便就答应。可现在倒好,凭空冒出一个徐恪,想要抢夺自家的资源不说,居然还能三言两语就把林祺风给说服。他简直都要忍不住开始怀疑,徐恪这几年在外面是不是学了什么邪门的法术,专门能蛊惑人心的那种。要不然,怎么宫里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一碰到他就各种不对劲呢? “即便真是如此,你也可以开口阻拦陛下的啊!”实在搞不明白这莫名其妙的局面是怎样产生的,安天河郁闷半晌,最终也只得固执己见:“圣旨可不是儿戏,既已下达,又怎可因为一个人而轻易改变?便是陛下再不顾及我们平宁王府的颜面,也总该顾及你的感受、顾及他在百姓心中的分量才是。你一向冰雪聪明,难不成就没有想到要从这个角度劝住他?” “连父亲你都能想到的事,我这个牧凉的**难道还会不知道?”怒气渐退之后,安悦儿连嘴角的笑容都带上了嘲讽的冷意:“可徐恪向陛下承诺,只要能将此事全权交托给他,围湖造岛所需的一切费用都从他个人那里支出,绝不需要动用国库分毫。这么大的诱惑,父亲以为天下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了?”注意到安天河立时就显出的呆愣神态,她不由地笑得更欢了:“在数额那么惊人的一笔款项面前,什么君无戏言、夫妻感情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陛下是个正常人,他又怎么会放着这么大的好处不拿,反而一力支持平宁王府呢?是,女儿我的确是没有劝阻,因为打从徐恪摆出筹码开始,我们就已经没有丝毫胜算了,又何必白费那个口舌呢。”木已成舟,她做再多的挽回都是枉然,倒不如送个顺水人情,还能让徐恪记得自己的好。 “那么大的一笔费用……竟然说……要由他个人支出……”安天河几乎都听傻了:“徐恪他……莫非是疯了?”就算他真的如传言所说一般的富可敌国,那也不至于干出这么败家的事来吧。这其中,一定是有他的目的在的!一定的! “父亲也不用多想,现在的情况已经十分明朗了。”好心地给安天河引导着思路,安悦儿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我们先前用瀛洲仙岛耗费巨大一事给了陛下一个现成的理由,可以不用攻打贪狼。可如今有财神爷把这一桩给揽了过去,陛下手中银钱充裕,这心思自然就又要重新活泛起来了。更何况朝中还有以方轶为首的一干武将在极力怂恿,这一仗,基本上已成定局了。” “你是说,陛下不日就要派兵出征了?”恍若醍醐灌顶似的,被安悦儿这么一指,安天河这才感觉思路一下子明晰了起来,连原本被徐恪这乱来一通给搅得混沌不已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那这么说来的话……”他似乎是应该争取一下了? 知道他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安悦儿当即就满意地点了点头:“本来我们不主张出兵,为的就是从瀛洲仙岛的工程上狠赚一笔。现在这一方面既然行不通了,那就只好改从军功和兵权入手了。虽说这样要比前者更困难,但好歹不至于亏本,就是不知道父亲大人还有没有信心打这一场胜仗?” “一个内斗频仍的草原部族罢了,本王还不至于把它放在眼里!”平宁王府乃是靠军功起家,在行军打仗上,安天河还是非常得心应手的:“正好,也能替乔林报仇雪恨,让那些塞外的狼崽子知道,我平宁王府的人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说着,他不免又瞪了安悦儿一眼:“先前我就要这般行事的,偏你不准,还拿瀛洲仙岛来堵我,这不,兜兜转转还是绕回来了!你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替我拿下主帅这个位置,我可不想再被方轶那些家伙抢了先机!” “是,女儿知道了,父亲安心便是。”含笑答应着,安悦儿的表情在这一刻有了异常微妙的变化。安天河没有留心,却被人老成精的内侍总管收入了眼底,当下,那张皱褶的老脸就垂了下去,还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对父女,当真是没有一个省心的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困境 而在牧凉紧锣密鼓地开始部署兵力的时候,远在天狼城的苍彧却是等得快要失去耐心了。看着身侧和自己一起策马徐行的女子,向来英雄了得的草原狼主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憋屈:“公主殿下,你的消息来源到底靠不靠得住啊?本君在牧凉也不是没有耳目,可就当前传来的消息来看,人家国君可还在忙着大兴土木呢,恐怕是没有心思如你所说的准备开战啊。” “俗话说好事多磨。想要得到好的结果,那付出多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现在只是等待而已呢。”这个时节的草原已经开始冷了,风刮在面上都有些生疼。自从重伤过后,黎烬对宁玄意的身子骨便始终都放心不下,所以此刻,相对于一旁仅着着一袭单衣的苍彧来说,裹着厚厚大氅的宁玄意活像是从另一个季节过来的:“狼主雄才大略,总不至于连这点耐性都没有吧?” “可本君和我贪狼族的诸位将军为了你这句话已经等了将近半个月了。”一手执着马鞭,苍彧墨黑的浓眉紧蹙,一双幽蓝色的眼瞳也恍若结了冰的湖面,透出不可忽视的寒意与冷峻:“你看见了么,附近的牧草都枯黄衰败了,再过些时候,等草原上的第一场雪下来,粮食就会更加稀缺了。如果本君现在还按照你说的,专心呆在天狼城演什么族中内讧的戏码而不出去活动的话,不需要等到明年,本君的族人便会损失大半。这其中的利益得失,还望你清楚。本君也不希望和公主殿下的首次合作会因为这个就中途夭折,毕竟,这样一来,你我要付出的代价都很大,大到不可估量。”顿了顿,他盯着女子精致无暇的侧颜就又补充了一句,隐隐透出威胁的意思:“本君把话说得够直白的了,不知道公主殿下你是否听懂了?” “自然。”宁玄意微微一笑,对他言语间的胁迫全然不放在心上:“只是,以往好像也没见狼主在这个时候如此焦虑过,怎么今年就变了呢?” 过去的贪狼族以游牧为生,受到天候环境的诸多限制,所以每到入冬之前就会开始在周边大肆劫掠,这也是为了生存的下下之策。可自从苍彧上位以后,充分利用自身资源,大力发展了与周边各国的贸易,基本生存早就不是问题了,是以这几年也没听说过贪狼族有再出现劫掠活动的迹象。宁玄意很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能让苍彧一改初衷,继而变得如此按捺不住起来。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大概是今时不同往日,老天注定要亡我贪狼一族吧。”长长地叹了口气,苍彧棱角分明的脸孔之上也忍不住掠过了一丝唏嘘感慨:“原本天狼城的商路打开以后,我们可以用黄金宝石之类的贵重物品和涌入的商人换取生活所需,这些年来过得还算富足。可你们南诏和大雍的互市协议一出,天狼城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现在的交易往来大不如前,商人都一窝蜂地跑去了南诏,纵然我们想尽办法,能留住的也是寥寥无几,完全是供不应求。再加上先时我们还对大雍开战过,萧隐也因此下了严令,竭力扼杀两国之间的贸易,时至今日,天狼城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了。” 的确,若论起货物资源、交易优势,整个天机大陆恐怕都寻不出一个地界能和南诏相提并论。萧隐当初也是因为对牧凉和贪狼的合围死了心,所以才另辟了南诏这一条线,为的也是和其他势力划清界限,以免受制于人。如今再看,他这一招的成果显然已经出来了,撇开牧凉不说,至少贪狼就率先露出颓势了。 宁玄意心下微叹,面上却依旧是疑惑不解:“可天狼城经过这些年的积累不是也该今非昔比了?难道竟会连这一个冬天都捱不过去?”苍彧不是盲目短视的人,按理来说,他该早有准备才是,怎么会让自己突然就沦落到这样的一个困境之中呢? “呵,积累的底子再厚,也禁不住有败家子挥霍啊。”提到这一出,苍彧就冷笑了一声,嘴角的弧度带了几分自嘲,像是一点儿也不介意在宁玄意面前自曝其短:“原本同意与牧凉合围金沙城,为的就是进一步扩张势力,也省得再被地域局限,到头来还要为了生计忧心。可没想到本君的兄弟会在关键时刻自毁城墙,不仅让两国的那一场合谋在最后变成了个笑话,还在临行前让手下之人一把火烧掉了天狼城的粮仓。这当真是祸起萧墙,防不胜防啊。”现在再看,他因着顾念兄弟之情而给苍冥服下痛快致死的毒药也是太过便宜他了。对待那样愚钝且不知死活的疯子,他理当千刀万剐才是! “居然还把天狼城的粮仓给烧了……”宁玄意听得愕然。这还真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啊,苍冥那家伙,对自己的部族和亲人真的是没有丝毫感情可言。前些时日,她确实有听说苍彧在抓捕朔风王爷余党之时受到了一些阻力,还颇有一番损失,可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么大的一个漏洞。不过苍彧的手腕也是非同小可,这么大的动静,硬是隐瞒地滴水不漏,别说是她了,只怕贪狼族内部都没有几个人清楚。难怪他这段时间的脸一天都一天臭,原来是因为背上的压力过大了。 “所以,公主殿下你最好祈祷我们图谋的事情不会出岔子,不然的话,本君会做出怎样的事情,连本君自己都保证不了。”一把勒住马缰,苍彧定定地望着宁玄意:“还有,不要以为得知了这个消息就能进一步要挟我贪狼族。本君既然敢告诉你,那就必定有相应的解决办法。” 宁玄意随之勒马停住,一听这话却是当场就笑开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本宫还是知道的。说实在的,本宫的性命也宝贵得很,不会随便拿出来开玩笑呢。”说着,她转头望了望四周已现衰败的景色,扬鞭就朝另一个方向指了一指:“那边是不是贪狼最靠近大雍的地方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偷袭计划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苍彧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是啊,那是一片很大的荒原,其中有着不少泥沼一样的陷阱,路不好走也很容易让人迷失。不过穿过那里就是大雍的定州了,算得上是一条捷径。” “我想,别人姑且不论,狼主你们一定有顺利穿过那片荒原的法子吧?”听着他状似为难的语气,宁玄意却是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草原上的勇士向来无所畏惧,区区一片荒原,应该困不住你们才对。”越是艰苦的条件就越能培养出优秀的人才。苍彧励精图治、目光远大,手下的人定然也是训练有素,在这一方面上,宁玄意还是相当有把握的。 “承蒙公主殿下看得起,”苍彧傲然一笑,回道:“这事确实不在话下。但是迄今为止,知道要怎么避开其中险要并成功走出的,在我贪狼族内部也不过二三十人,且都是本君的贴身卫队成员。这个中的紧要程度,想必本君不说,公主殿下也该了解了吧?”为了探索这条捷径,以便后续发展图谋,他派出去的队伍数不胜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那里面究竟断送了多少条性命,才最终换来了那么点成果。如果仅仅凭着合作的关系就想让他供出具体路径的话,那宁玄意可就打错算盘了。 “了解,本宫也不是那随便就占人便宜的宵小之辈,这路线狼主自己知道就行了。”丝毫不介意地摆了摆手,宁玄意接着道:“只要你们的人马能从中快速通过,一切就都不是问题了。” “你要让本君的军队穿过这里……”苍彧盯着那片灰蒙蒙的无边原野看了看,又转头望了望一脸闲适的宁玄意,向来处变不惊的一张脸上登时就写满了不可思议:“宁玄意,你该不会是想让本君的人马去偷袭定州吧?这可绝对是个馊主意,本君是万万不可能答应你的!” 定州在大雍国内都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州城了,不仅兵强马壮,城高箭利,而且赖着地势所托,城外百里都是毫无遮蔽的平原地貌。这样的地方,若说正大光明地进攻也就算了,总是一场避免不了的硬仗。可如果换成是偷袭,那压根儿就连半点胜算都没有。更何况,定州的守将周远还是从萧陌的镇北王大军里出来的,虽算不上什么百里挑一的军事天才,但守个城、打击一下进犯势力那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要是就这么着就听了宁玄意的话,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恐怕还没到人面前就要被射成筛子了。这个女人到底是居心何在,难不成还真的把自己给当成是傻子了? 忍不住嗤笑出声,宁玄意当即就撇了撇嘴:“没事儿偷袭定州干什么。定州城主周远向来把那里治理的铁桶一般,等闲情况下,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本宫还不至于如此坑害自己的盟友吧。” “那你突然这么安排又是为了什么?”苍彧至今都还记得他们的共同目标是大雍,所以第一时间就先入为主了。不过宁玄意对大雍国内情形的掌握倒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想来南诏的情报系统也绝不会是像他看到的那么简单。这倒是让他陡然升起了一丝信心,对原本的无尽等待似乎也不再那么排斥了。 “从定州边上绕过去,似乎没多远就是越州了吧?”宁玄意语带深意地道:“如果本宫是让狼主你的人去偷袭越州,不知狼主又作何感想呢?” “越州……倒还真是不远,只是需要从周边的山林里穿梭,这就注定只能是小队突进了。”苍彧略一思索就给出了答案,与大雍交手多年,他对自己的敌人也是了如指掌,谈论起来就仿佛是在说自家花园里的一草一木,无端的透出熟稔来:“只不过,越州和定州相比,这难度好像也没有降低多少,你玩这一手的意义何在啊?” 依旧将目光转向那片无垠的荒原,宁玄意拢了拢自己大氅的风帽,顺带着也掩去了眼眸深处的一丝喟叹:“早年间的越州有平南王府的军队襄助镇守,或许和定州还是难分高下。不过自打金沙城一役,萧陵战死,越州就完全交到了现任城主刘筠手里。这个人一向循规蹈矩,算得上是个听话的臣子,可真要打起仗来,他的能耐是完全不够瞧的。” “话虽如此,可萧隐也不是个心无城府的君王,他难道就意识不到萧陵的死给当前局势带来的变化吗?”越听她分析越觉得宁玄意对大雍的了解超过自己,苍彧的态度也不禁从一开始的怀疑逐渐偏离,发展到现在已经明显变成了一方质疑、一方解惑的趋势,看起来着实稀奇:“越州离牧凉那么近,只怕他一早就派人增兵援手了,又怎么可能会等到本君这里有动作?贪狼这支偷袭的小队估计是起不了什么作用吧?”一个弄不好还得赔了夫人又折兵,这笔买卖可划不来。 “他的确是派人过去了,那人还是当年名震一时的大雍定远伯李解,曾经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嘴角勾起一丝细微的弧度,隐隐还带上了一点嘲讽的味道,宁玄意漂亮的凤眸虚眯,连语调都变地冷肃了起来:“不过,不是去增援刘筠,而是去打仗的。” “什么?萧隐要让李解带兵去……去攻打牧凉?”苍彧简直听得迷糊了:“可李解他不是早就……”稍一愣神,他又立刻明白了宁玄意话中的重点不在这上头:“这么说来,你是明确知道大雍对牧凉的切入点了?”居然会从越州出击,萧隐的胆子还当真是大得可以。而眼前这人就更加了不得了,竟然想让自己在另外两方正面厮杀的当口另辟蹊径……也不知道是她太小看大雍还是太瞧得起贪狼,但就单论这种行事风格,倒又让苍彧生出了些许钦佩之心。而且,从见面之时就有的那一股熟悉感也在这个时候变得更加强烈了。 宁玄意,这个半路上跑出来找自己合作的南诏女子,为什么会让他产生这么莫名其妙的观感呢? “对。”郑重地点头应着,宁玄意的眼中似有无比炽热的火光在熊熊燃烧:“三国战事迫在眉睫了,这一局,单看狼主你敢不敢信我。” 第一百七十五章 君夫人 “什么?!狼主您要末将带七杀前往越州去执行偷袭任务?”木野一脸震惊,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高大男子就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我们眼下不还在等着牧凉开战么?七杀可是您身边最为精锐的部队了,此刻调离,末将担心……” “我贪狼也不是只有七杀这一支军队,把他们调离,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抬手止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苍彧的面色相当平静:“本君倒想看看,牧凉那个花架子摆了那么些年,到如今究竟还剩下几分。”林祺风那小子可比不上他亲爹的一半,若此次交锋能瞧出个端倪来,或许他以后也再用不着束手束脚了。 “但是……”木野仍然还在犹豫:“之前清除朔风王爷的势力之时,发现军中也多被渗透了,末将按照狼主您的指示,将那些怀有二心的党羽统统剪除,没有错漏掉一个。虽然这样确保了军队的稳定,可也造成了不小的人员损失。尽管牧凉的单兵作战能力比不上我们,可他们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了,这万一大举进犯,狼主您在天狼城的处境怕是会变得无比被动啊。” “这不是还有南诏的护国公主在么。”想到那个运筹帷幄间自信满满、仿佛天下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的女人,苍彧的嘴角就不禁有了一点微妙上扬的弧度。他昨天回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宁玄意给自己带来的那种熟悉感,不是来自于别人,而恰恰是一个已经不在这世上的人。虽说两人的外表全无相似之处,连性情和行事风格都天差地别,但她在谈及战局部署时的神态,却偏偏像极了他始终挂在心头的云千雪。所以,在她出言向他确认的时候,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就选择了相信,而事到如今,也再没有后路可退,那便索性一往无前吧。 木野当然也记得那个始终住在天香楼的神秘女子,可他一直弄不明白,狼主为什么就会那般听信于他:“那位殿下到底是南诏国的人,面对牧凉此等大势,只怕她也未必能有自保之力,说不得到时候还要指望我们。狼主您……是不是再多考虑一下?” “好了,你只管按本君的命令去行事就是,本君自有主张。”看着木野这样迟迟下不了决心的模样,苍彧也觉得有些好笑:“这么婆婆妈妈可不是我们木大将军的作风,要是让老师知道了你这副样子,恐怕当场就会把你给踹出去了。怎么,难不成是本君的威势不够,非得要请老师出面么?” “末……末将不敢!末将这就去办!”木野不由惶恐,当即单膝跪地,一脸肃然地应下就准备转身出去,然而才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句没头没脑的问话:“木野,你说本君要是现在找个君夫人会如何呢?” 君夫人?!像是被天上扔下的炸雷给砸了个正着,木野一下子就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了。他……他没听错吧?他们狼主这……这是突然之间就开窍了?要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要找君夫人了呢?要知道,整个贪狼族上下,多少长老权贵都曾为这件事急白了头啊。轮番劝说没有用,进献的美女佳人也基本都会被原封不动地扔出王帐,真可谓是挖空心思、煞费苦心。可无奈的是,他们这位狼主的心,就好比是丢了钥匙的一把锁,无论怎么千锤百炼都开他不得,以至于后来他为了夜倾城而流连天香楼,族中的大部分人都激动地喜极而泣,却不料最终也是没有下文。 然而今天,就在这里,就在这一时刻,他听见了什么?!狼主苍彧居然主动有了想娶君夫人的念头!天哪,这怕不是天上要下红雨了吧? “这是族中大事,所有人都会为狼主感到由衷的高兴的!”木野努力克制住自己快要喷薄而出的欣喜,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道:“狼主既然有此念头,不如早点儿让族中长老准备起来,等眼下的事情一结束,直接就迎君夫人进门!这种事情啊,可得普天同庆才行!”说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继而小心翼翼地追问道:“那个……不知道狼主您看中的姑娘是哪家的啊?” 事关苍彧的终身幸福,那是半点儿都马虎不得。说出来他也好让长老们有个数,方便为后面的迎亲做打算。不过这姑娘肯定是非同凡响,竟然能引得他们英明神武的狼主动了凡心,连大战在即都顾不得了,实在是难得得很。这么一琢磨,他倒是又忍不住好奇起来,连跑去越州偷袭这种事似乎也显得不是那么要紧了。 望着这个向来莽撞惯了的糙汉子露出这样谨慎探究的表情,苍彧微微一愣,然后就摆了摆手:“这事儿不急,本君只是临时起意,所以随口问上一句罢了。”说到底,他还没有问过那人的意思,若是就这么把口风透露出去,鬼知道族里的那些老头子又会给他搞出点什么事情来,还是悠着点儿比较好。 这又不急了?木野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句话停在嘴边半晌,临出口,到底还是换了句词:“那……狼主您要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末将就先下去了?”至于他是先去接管七杀还是先去找长老们商量,这个…… “嗯,兵贵神速,越州之事,你要尽快安排好,本君还指望着你打个漂亮仗回来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自己属下的那点儿小九九,苍彧拍了拍木野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又补了一句:“不过其他的事情,尤其是本君刚刚跟你提到的,你要怎么做,应该用不着本君亲自来提醒吧?”谁说男人堆里就不会有长舌妇的?木野这家伙,在其他事情上那是绝对忠诚靠谱,可一轮着自己的私事,他那张嘴估计就不牢靠了,还得先敲打好了才行啊。 额……没想到这点小心思都要被当面警告,木野的额头上顿时就渗出了一层薄汗:“是,末将一定守口如瓶!还请狼主放心!”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吃醋 “君夫人?”黎烬双眉紧蹙,一张本来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青葛的话之后立时就板得更厉害了:“你是说,苍彧这两天围着玄意打转儿是为了献殷勤?” “肯定错不了的!”青葛重重点着脑袋,一脸的义愤填膺:“我这两天一直在跟他手底下的木野将军接触,听他念叨君夫人的事念叨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主子,你说说看,苍彧那家伙以前都不近女色的,偏偏就这几天心血来潮提了一嘴。如果不是打起了咱们家姑娘的主意,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嗯,算你说的有道理吧。”冷静地点了点下颚,黎烬的反应十分平淡:“青州永州的兵马你都训练好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出去忙你的吧,让玄意少操点儿心也好。” “主子!这么大的消息诶,你都不重视一下的么?!”原本还等着被夸奖的青葛万万没料到面前的男子会吐出这么一句,不由地当场就傻眼了:“而且,练兵那事儿不是还有寒大哥在嘛……我这是怕你蒙在鼓里,所以急着告诉你,可绝对没有要偷懒的意思!” 随意翻看着手里的一本名册,黎烬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这种连影子都没有的事情,不需要重视。相比之下,我更期待你练兵的结果。要是牧凉来犯,而你带出来的人却不能有效地挡住攻势的话……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下场吧?” “嘶——”后脖子冷不丁地窜起一股寒意,青葛被他这轻描淡写却又蕴含着无限恐吓的话给吓得小脸儿都白了,当即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就从房间里退了出去。 算了,主子和姑娘的闲事他还是少管为妙。这动不动被迁怒一下,他这小命可当真难保。还不如扯上寒枭,一起再加把劲,万一真出了什么状况,那好歹也能有个共患难的。 直到走廊上青葛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一直低眉垂首的黎烬才缓缓地抬起头来,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就闪过了一丝无奈。 什么君夫人,苍彧那家伙倒是想得挺美……不过当初他还真是失策了,早知道玄意出门走动一下都会引来别家的窥探,他就应该把所有事情都给兜揽下来的。即使再辛苦也只是费费腿脚,哪至于到现在还要担心自己的情敌会不会越来越多……唉,这也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怎么了,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一身浅碧色常服的宁玄意一步踏进屋内,看到倚在窗口的黎烬,面上就露出了不解之色:“我才进来就听见你在叹气,这可不是我们灵医大人一贯的风格啊。” “那在你眼中,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一把将手中的册子掩上,黎烬望着那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的女子,眼底的暗色就聚成了漩涡,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 “当然是无所不能,没有什么事可以难得住,没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盈盈一笑,宁玄意走到男子身边,半仰着头凝视着他,一双凤眸里尽是温柔之色:“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始终在忙着筹谋这个计算那个,和黎烬单独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现在,好不容易空了一点,她就想好好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陪着他发发呆也好。 “如果我说,我是在吃醋呢?”抬手揽住她的腰,黎烬一点一点地收紧自己的怀抱,直至把女子完全禁锢其中:“念念,我越来越发现有太多的人在打你的主意了,这让我很不开心。” 从当年的云千雪到现在的宁玄意,她身边的人好像始终都有增无减。这一点让他感觉非常不好,哪怕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枉然。 “嗯?”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更是没想到这人会突然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宁玄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他给软化了,当下就伸手回抱住了他,顺带着还稍稍后仰了一点,好方便观察他的表情:“是不是青葛又来跟你告状了?别忘了,我现在可是有夫之妇呢,谁会闲着没事儿来打我的主意!” 有夫之妇……黎烬听着这四个字,薄唇边登时就掠过一抹轻快的笑,然而很快就又被他给强行掩饰掉了:“只是订婚而已。如果人家不介意,打定主意要挖墙脚,那我这个未婚夫也是很被动的啊。” “执意挖墙脚?你说的是谁?”宁玄意不禁扬了扬眉。可千万别告诉她是徐恪,那家伙如今可不在呢,更何况在他的事情上,自己一早就表过态了,这可怪不到她头上啊。 “除了明知名花有主却依然要为你出生入死的牧凉第一公子,你就没发现最近我的情敌又多了一个?”对上怀中女子十分无辜的眼神,黎烬也只能苦笑:“有人动了念头,想娶你回去做君夫人呢。” 青葛那话虽然有点断章取义的味道,但出于一个男人的直觉,黎烬知道这事情肯定是假不了的。而玄意此时一心记挂着战局,恐怕根本就不会留意到其中的猫腻,那他所要做的,就是在苍彧正式开口之前,将所有的可能性都扼杀在摇篮里!这或许是卑鄙了一点儿,可他眼下占着名头,那叫名正言顺,被逼着保护徐恪也就算了,难不成连苍彧也要惯着?他才不做这种没原则的好人呢! “君夫人……你是说,苍彧他……”有些难以想象地瞪大了双眼,宁玄意只是稍加思索,随即就又笑开了:“贪狼族这消息可有点儿闭塞啊,连我有婚约在身都不知道么?”以苍彧的骄傲性子,恐怕一经得知就会直接放弃的,似乎用不着顾虑太多。 “那如果他其实知道却还要这么做呢?”倒不是黎烬非要为难宁玄意,只是据他所知,苍彧早在他们这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就重点调查过所谓南诏护国公主的背景了,绝不至于连这点消息都摸不着。那个狼一样的男人,既然起了心思,只怕就不会轻易放弃了。 “唔……那这可就不好办了。”宁玄意故作为难,等到黎烬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三分,她才笑吟吟地对上他的眸子,眼中似有星光闪动:“那要不然,我们就先成亲?” 第一百七十七章 野心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不可能立马就成亲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小事儿,而眼下他们的计划也正在按部就班地开展,纵然是想抽出时间也不可能。虽说宁玄意并不介意仪式之类的大小,但黎烬却铁了心要给她一场最盛大的婚礼,自是不能如此冒失。所以,这段满是醋意的谈话,最终还是以两人之间的一个约定收场。不过宁玄意自从知晓了黎烬的意思,之后也便自觉不自觉地疏远了苍彧,非到必须要见面详商的事宜,基本上都交由青葛出面去处理。而苍彧尽管感觉到了这么一点疏离,可因着当前的事务繁多,一时倒也顾及不上,天天只在王帐中忙个不停。双方算是相当平和地维持了当前的合作状态,直待牧凉大军到来。 而与此同时,久居雍都不出的定远伯李解也在萧隐的一纸诏书下秘密率兵抵达了越州。越州城主刘筠是个谨慎细致的人,因此,哪怕这个少年成名的伯爷已经多年没传出过丝毫音讯,可看在大雍陛下的面子上,他也依旧是没有表现出半点的怠慢。不仅早早地就收拾好了下榻的地方,更是等李解一来就将城中的军需物资还有驻军力量悉数交接了个清楚。那般周全妥帖的模样,活像是他要卸任城主一职、从此不再管理越州一般,倒是令得李解暗自好笑。 “我只是奉命出战而已,越州城中的大小事务还需城主你来打理。”当晚的接风宴上,李解看着坐在自己下首、一脸端方斯文的中年儒士,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之上就露出了点点笑意:“而且,战事尚未开始,谁也不清楚当前的状态会持续多久,你我二人恐怕还要通力合作,这么见外的举动就不必了。” “伯爷言重了。我这也是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能帮得上一点算一点吧。”拱了拱手,刘筠的语气十分温和:“不过伯爷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暂时还维持原样。但凡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派人吩咐一声也就是了,我一定照办不误。” 作为最早将牧凉和贪狼的情报传递上去的人,没有谁会比刘筠更清楚这一战的重要性。萧隐既然敢在这个时候把李解给派出来,那就说明他对这个传闻早就不能再上战场的将领相当信重。单是凭着这一点,也让自己除了全力配合以外根本就没法可想。不过这样也算稳妥,至少无论此战是胜还是败,有李解这么一个角色在前面顶着,他这个城主总是稳坐钓鱼台的。 “好,那我就先领了城主的这份情了。”冲着他举了举杯,李解英气勃发的眉眼间俱是爽朗,似乎并没有因着这些年的蛰居生活而变得阴郁,反倒一如当初在军中之时一般,只是褪去了少年郎的稚嫩跳脱,多了几分沉着练达,周身的气质也越发显得稳重成熟起来:“不知近一段时间里牧凉可有什么动静?” 越州和牧凉的瓮城毗邻,但双方皆是兵多粮足、易守难攻之地,不到两国大规模开战,通常情况下都不会轻易有所举动。是以,尽管两国相距不远,可在这么多年的对峙过程里,也始终是相安无事。如今牧凉的全副心思都放在贪狼身上,定然是无暇他顾,一旦那边打起来,不管是物资还是人手,肯定都会先紧着支援过去。而到了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动手的最佳时机了。毕竟,牧凉人想破脑袋应该也想不到他们会挑上瓮城这么一块硬骨头,要的就是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瓮城这边倒是还好,所有生意往来、人员进出都与平时没什么两样,目前看来还算是风平浪静。”刘筠如实地将自己近期收集到的情报细细告知:“但据我们在牧凉的细作所说,长丰城那边的军队已经开始有动作了,好像连统帅的人选都定下来了。不过因为暂时没见着明旨,只是听各家在私底下风传,所以还不敢十分肯定。” “有这种风声传出来,那就说明八九不离十了。”轻轻摩挲着酒杯的外壁,李解不由面露沉吟:“看来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也不多了,还得抓紧着些才行。从明天开始,我会安排城中驻军加紧操练,不过为了不让对面有所警觉,面上的事还需要城主你兜揽着些。”其他不说,表面的平和还是得维持住的。若是让瓮城里的家伙提早看出不对,暗中设下防备,那他们后面的一仗可就要变得相当艰苦了。 “是,我知道了,伯爷放心交给我就是。”刘筠心领神会,答应地也干脆:“那今日就请伯爷早些休息,我也就不再多做打扰了。”早就听说定远伯李解不好女色、不喜奢靡,所以他连这接风宴都是在城主府办的,充其量也就算是个家宴,除却自己的几个下属和李解的副将,就再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了,此时说话倒也便利。 “嗯,那就有劳城主和诸位了。”站起身来和在场的几个人一一打了招呼,李解带着副将就朝自己的住处走了过去。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怕是有的辛苦,他得先养精蓄锐才行了。 “伯爷,这个越州城主倒真正是个妙人呢。”副将乃是跟随李解多年的心腹,平素看惯了那种捧高踩低的,乍一碰上个态度良好的刘筠,甚至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意思:“不但没有因着您的身份就傲慢无礼,居然还这么好说话。末将在边上瞧着,发现那样子也不是假装的,这年头,遇到一个这种人可实在是太难得了。” “越州城主刘筠向来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他的这种表现也算正常。”自己的名头一出会引来什么效果,李解可是太清楚了,所以听到副将这么开口,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这是个心眼明亮的官场人,有他在,我们以后可以省不少事呢。”别的不说,至少他的原定计划是必然可以顺利进行的了。 呵,当真是老天要助他一臂之力啊。李解抬头望了望繁星点点的夜空,眼眸中就掠过了一抹极其幽深的暗色。等着吧,他李解的这个名字,很快就会再次响彻整个天机大陆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征 向来封闭自守的牧凉尚且不知道有那么多势力在眼巴巴地盯着己方的一举一动,自打徐恪接手了瀛洲仙岛的工程以后,整个长丰城的人几乎都是悬着一颗心在等相府和平宁王府之间的争斗。当然,更确切的说法其实是在等着看后者怎么收拾前者。毕竟,相府已经式微多年,一个徐恪也注定改变不了大局,但平宁王府如今却是春秋鼎盛,安后的懿旨比他们国君的圣旨还管用不说,就连平宁王爷也是权倾朝野。两家的实力之悬殊,那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天上地下,不少人都感慨连连,甚至已经在提前为相府将来的倾覆默哀了。 尽管事实确如他们所料,在圣旨下达的当天平宁王就急吼吼地入宫去见了安后,可随后的事态发展却是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先是国君下旨要重启早先的远征计划,派重兵讨伐贪狼一血往日之耻,紧接着,便是身为沙场宿将的平宁王主动请缨,要求亲赴前线,为国分忧。而国君欣慰之下,毅然应允,将牧凉最精锐的龙虎两师都交到了平宁王手上,令他整装以后便立时动身。一时之间,长丰城的焦点便转了又转,而先前的那一桩事,则好似被人给遗忘了一般,再没有谁去提起。而等到大军终于开拔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就又都放到了众星捧月似的平宁王爷身上,徐恪和他身后的相府究竟如何,却是不会有人再关心了。 “娘娘,今天可是王爷率军出征的大日子呢,您真的不下去送上一送么?”相较于主街之上的人山人海,高耸的城楼之上还是十分安静的。一身茜色凤袍的安悦儿居高临下地站在那里,听着身边女官的询问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父亲他如今春风得意,多的是拥戴他的人夹道欢送,用不着本宫去凑这个热闹。” “可是您不就是为了这个才出宫来的么?”女官不由面露不解:“都到了此处却只是站在这里……”为人子女,这会不会显得过于淡漠和疏远了? “本宫来此已经给足了他面子,在人前也算是有了个交待了。”安悦儿遥望着高踞马背之上、笑容傲然到几乎无视周遭一切的那个男人,嘴角扬起的弧度就带上了几分冷意:“就好像本宫不想看见他一样,咱们的平宁王爷也未见得会待见我这个女儿。既然相看都生厌,那又何必送上门去让彼此不舒服呢。”以前那叫没办法,可自从她成为君后以来,她就下定决心不会再委屈自己一分,眼下这种情形自然也不例外了。 说话间的功夫,早就整装待发的龙虎两师也开始朝城外行进了。一眼望去,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几里,旌旗蔽空,军容整肃,声势相当之骇人。饶是安悦儿出身武将世家,也看得美目之中异彩连连,似乎已经能够想见不久之后大军班师凯旋的模样了。尽管不喜自己这个父亲,可安悦儿也不得不承认,安天河在领兵打仗上的能力还是非常出色的。否则,光凭祖上的那点光耀,平宁王府的门楣也不至于会璀璨至今,更别说是将自己一力护持上如今的这个位置了。只可惜,这个男人的心太雄了,百尺竿头还想着要更进一步,这才终于造成了父女之间永远也消除不了的隔阂。好在她早就不是那个一心只想得到父王怜爱疼惜的小女孩了,所以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只是她的好父亲就不一定能具备这样的魄力了。 “王爷的风采还是一如当年,看来这一次的战事我们牧凉是稳赢了。”身侧站着的女官是从小就跟在安悦儿身边的,对安天河也算十分熟悉,一看这架势就忍不住低低地感叹了一声,倒是惹得安悦儿轻笑着摇了摇头:“墨竹,这么天真的话可不像是能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怎么,娘娘您难道不盼着王爷大胜还朝吗?”在平宁王府之中长大,对于这对父女间的龃龉,墨竹多少也了解一些。可这一次到底是事关重大,君后娘娘应该不至于…… “本宫当然是这么希望的。不过,”她看着队伍最前方那一个差不多快要走出自己视线的人影,眼神中也止不住地流露出了几分凝重:“贪狼的战斗力之强,世所共知,要不然,陛下也不会慎重到要派出龙虎两师。这一场仗是注定会非常艰难了。”牧凉最精锐的军队就是龙虎鹰豹四师,这一次一下子就派出了俩,摆明了是奔着踏平天狼城去的。也难怪父亲请战之时林祺风会答应地那么爽快,因为如果不是特别有经验的老将,只怕一般人还都拿捏不了这种局面。枉她最初还在操心林祺风会不会忌惮外戚权势过重之类的,到头来还不知道是谁中了谁的圈套呢。 “那……那您就由着王爷去?”墨竹一听这么悬乎,当场就不禁打了个哆嗦:“朝中的武将那么多,换成别人不行么?这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仰头看向无垠的天空,安悦儿的嗓音很沉着:“平宁王府需要这一场胜利,本宫也需要。”而最为关键的,还是龙虎两师的兵权。她和安天河的野心虽然不同,但都一样的庞大,因此,唯有将军队牢牢掌握在手中才能拥有十足的主动权。 想着平宁王府和相府的过节,又想到了当今陛下对徐恪的看重,墨竹心下了然,当即就觑了自家主子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接下来,娘娘您是打算要报复相府么?”安悦儿早年间对相府公子的那点心思,她还是知道的。在她看来,徐恪那般无情,多年以后回来还和王府对着干,稍加惩戒也是必须的了。 “报复?为什么要报复?”眨了眨眼,安悦儿稍一愣怔之后随即就笑开了。转身朝城楼下缓步行去,她的语调也随之变得轻快无比:“这可不是本宫的为人,墨竹,你还得再好好思量思量才行。” 趁着父亲不在京中捣乱,她要抓紧时间跟徐恪重修旧好才行。把那个男人留在自己身边才是她要做的,要报复也得在那儿之后才行啊。 第一百七十九章 父子闲话 “真是难以想象,在你横插一脚夺走了平宁王府所有的利益之后,安天河那个老家伙居然没有计较。”坐在自家的水榭里,徐泽一边晒着太阳,一边跟自家儿子闲聊。 作为百官之首,送大军出征这种事原本是绝对少不了他的,可他既不耐烦跟安天河虚与委蛇,又懒得在这种时刻给人平添谈资,于是索性继续顶着禁足的名头躲在家中偷懒。反正自打不再过问朝中事务之后,他的心性也懒散了不少,不但不觉得有什么失意的地方,反而还相当地乐在其中,就当是提早赋闲,安享晚年的生活了。 “如果能借这次机会将龙虎两师完全拢在自己手心里,那他得到的实际好处恐怕就不是修个岛可以衡量的了。”徐恪随手拨弄着一张古琴,面上的神态也是不咸不淡:“平宁王府不差这点儿钱,有的话那是锦上添花,没有的话自然要在其他方面挽回损失。这一来一回的,他们也并没有吃到什么亏,又何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呢。”而且,若不是自己闹了这么一出,林祺风选择主帅之时也未必就能那么干脆了,现在的大方,不过是为了弥补对平宁王府的亏欠罢了。安悦儿那女人把这一切都看得分明,人心得失更是计算得精准,真要论起来,也不知道是谁更亏呢。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啧了一声,徐泽扫了徐恪一眼,眼神就不由地带上了几分兴趣盎然:“安天河度量狭小,一贯是睚眦必报。可他这次连找你不痛快的意思都没有,领了大军就直接出去打仗了,你不觉得这也太凑巧了一点?”说是说主动请缨,而安天河本人也貌似很喜欢这种实权傍身的感觉。可在他看来,现在这局面怎么瞅怎么都觉得那人是被谁找了个借口给赶出去的,而且还是异常顺理成章的那种,以至于安天河本人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甚至还在沾沾自喜,沉醉在未来的美好前景中无法自拔。 一门心思地认真给古琴调着音,徐恪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父亲的神态,但是凭着他对这人的了解,这种口气一出来,那明显是话里有话的节奏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现在的思绪乱得很,可没什么心情跟这老头子胡扯。 林祺风一下子就派出了两支大部队,这是他没有预料到的,这也意味着贪狼要守住自己的地盘会变得万分艰难。虽说他在得知消息以后第一时间就传了信过去,但玄意那边终究还是叫人放心不下。若不是此刻的牧凉局势未定,还需要他留下牵制一二,他恨不得立刻就赶回天狼城守在那个女子的身边。不过,想来有黎烬在,她的安全总是可以保证的,他暂时还得稳住阵脚,把自己这边的事给定定心心地做完才行。 “没什么,只是感觉我儿子的陈年旧账还未理清,之后恐怕有的是麻烦呢。”听着他语气中分明的不耐烦和隐约的心不在焉,徐泽倒是更加来劲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安悦儿在入宫之前是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你的吧?”这些小儿女家的情事,他其实还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徐恪毫不在意也不提起,他这个当爹的就更不会特意去问了。唯一没想到的就是那姑娘竟然会如此长情,哪怕是隔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断了念想,也实在是令人唏嘘了。 “你不是都知道么,还明知故问干什么。”撇了撇嘴,徐恪依然没有看他:“她想怎么做那是她的事情,我没有跟她达成任何协议,之后也不打算有什么交集。所以关于这一点,你可以完全放心,我还不至于给相府惹回什么烂桃花来。”更何况安悦儿这种已经算不上是桃花了,吃人的花还差不多。他可不想为了一点小事就沾染上这个女人,没得脏了他的名声,到时候他还怎么去追求玄意呢。 望着自家儿子一脸无情且毫不动容的模样,再想到他此次不辞辛劳、一路奔波赶回来与林祺风周旋的举动,徐泽眯了眯眼,却是忽然地灵光一闪:“安悦儿是烂桃花,那你心中惦念着的那一个呢?小子,你在外多年我都没有管过你一星半点儿,可你也不至于不厚道到连我未来儿媳的消息都不跟为父透露吧?” 徐恪终究是在他身边长大的,这个儿子的性子,没有人比他这个做老子的更了解。他平素那般惫懒,即使天赋实力惊人也甚少展露,只是因为基本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心绪,让他不顾一切地去追寻或者拼命。然而这一次却不一样了,他风尘仆仆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天,尽管脸上都是倦容,可徐泽就是能感受到他心里那份澎湃的热情。那不是所谓的家国天下对他的影响,所以,便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缘由。徐恪的心被谁给扰动了,而且程度之深,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 原本还在琴面上滑动的手指蓦然顿住,徐恪僵了一僵,这才无奈地抬起了头:“父亲,你知不知道看破不说破是一种美德?”而且,居然把玄意和安悦儿放在一起比较,这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女子能打动你这个顽石一样的家伙而已。”唇角上扬,徐泽掀起一个愈发得意的笑:“看来,你的心上人没那么好追求啊。否则,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欣喜是有的,可更多的却是微微的苦涩和十分的为难。徐泽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一向信心满满的儿子露出这样的神色,当下也忍不住起了点慈父之心:“怎么样,要不跟为父说说,看看我能不能给你支点招?” “你能有什么招?”徐恪放下琴,泄气地看向他:“人家有了一个出色的未婚夫,而且两个人青梅竹马,感情还很好,我就是再喜欢又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不甘心罢了,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跟在她身边,至于将来的事,他还真的没有考虑过。 第一百八十章 情敌 “未婚夫?”徐泽倒是没想到自家儿子会忽然之间给出这么一个惊喜,一愣之后不由地就露出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小子,眼光高到瞧上有主的名花了?”这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以他对徐恪的了解,看上什么样的奇女子都不在话下,可一来就蹦出个这么高难度的,只怕他以后都有的受了。 “没办法,谁让我比别人晚到一步呢。”说起这个,徐恪也是郁闷到不行。如果没有黎烬,他有绝对的信心可以让玄意慢慢接受自己。可偏偏啊,偏偏那个家伙就是比他早出现!还那么快就把名分给定下来了,让他恨得牙痒痒却又着实无计可施。如果上天注定他这一辈子一定要有个克星的话,那必然是黎烬无疑了。 “看来你的情敌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要不然,凭你的傲气,就算那姑娘要嫁进南诏皇宫你也会去把她给抢出来的吧?”虽说这些年他们父子之间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来往,但徐恪跟南诏过从甚密,徐泽多少还是有点数的:“这世上除了大雍萧家的那几个男人,还有谁会放在你的眼里么?”连楚予珩那样的身份,徐恪也只是平辈相交,他实在是想象不出那个男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大雍萧家……徐恪的嘴角都隐隐有了抽搐的迹象了。若是告诉老头子玄意之前嫁的就是萧隐,他会不会当场惊掉下巴?不过她的身份至今还是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自家老爹也不例外。这么一想,他也只能勉强扯起了一抹笑:“父亲应该也听说过灵医黎烬的名头么?” “那是自然。天机大陆最年轻却又最具盛名的神医,不仅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就连身世背景都离奇的很。”徐泽对于这个名字还是不陌生的:“前两年安后还动过心思想要招揽他来着,可惜没有成功,不过你的情敌竟然会是他……”这还当真是另一个意想不到了。 “嗯?”徐恪闻言却是皱了皱眉:“安悦儿找他做什么?”虽说以黎烬的脾气,肯定连甩都不会甩那女人一下,不过能了解的详细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再不济还能拿着在玄意跟前当个话柄呢,何乐而不为?尽管他没打算使什么卑鄙招数去拆散那两个人,可闲着没事儿能给黎烬添点儿堵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就不清楚了。”徐泽根本没去仔细打听过:“但一个医术高超的大夫能在深宫内院中起的作用可不少,她大概也是听惯了这名头,所以想要拉拢下人才吧。”说着,他顿了顿,看向徐恪的目光也再度变得揶揄了起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个大名鼎鼎的灵医,只听闻他的脾性很怪。你的心上人既然能将他给收服,想来也不是个普通的千金小姐了?” 兜了大半天圈子,闹到最后还不是想知道玄意的事!徐恪没好气地抛了个白眼,这才继续道:“对,她是黎烬的师妹,也是南诏如今的护国公主,名叫宁玄意。” “宁玄意?南诏护国公主?”安悦儿蹭地一下从美人榻上直起了腰:“你确定没有听错?!”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这么一号人物?她连听都没有听到过,而这个人居然会是徐恪的意中人? “是,属下很确定。”一身相府仆役打扮的男子半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不过相爷和公子当时都在视野开阔的水榭里,属下没能靠得太近,因此只听到了这么多。”毕竟徐恪年纪也不小了,有个喜欢的人也很正常,他只是没料到君后娘娘会对这个消息起这么大的反应。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退下去吧!”单手微微握紧,安悦儿几乎是攥了一下拳头才勉力维持住了面上的冷静:“相府里面你还是得盯紧了,一有什么消息,即刻来告知于本宫!” “是,属下知道了。”猫着腰退出殿去,男子前脚才刚离开,安悦儿后脚就把身旁案几上的茶碟给尽数扫落到了地上。碎裂的声音之大,把在外间忙活的墨竹都给吸引了进来,一看之下就不禁面露惶急之色:“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凤体要紧,您再如何生气也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啊!”明明早上送王爷离开时还好好的,怎么到晚间这会儿功夫还闹上了呢?难不成,是相府那边出什么事了? “哼,本宫就算是把自己给气坏了,也没有谁会着意怜惜吧!”冷笑一声,安悦儿垂眸望着自己被茶水给沾湿了的半幅衣袖,眼神中的幽芒隐隐有着瘆人的意味。 她就说徐恪这种一向不把名利看在眼中的人为何会突然这么积极地想要把天狼城的生意牢牢控在手心,原本她还以为是他改了心性,现在想来,只怕多半也是为了那个在南诏的女人吧?呵,枉自己一心为他考虑,甚至还不惜蒙骗父亲,全力助他扫清贪狼这个障碍……没成想她这压根儿就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啊。 “怎么会呢,陛下可是最心疼娘娘的了。看到您这个样子,他担心还来不及呢。”一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地上的残渣碎片,一边还不忘连声安抚自家主子,墨竹能明显感觉到面前之人的心绪异常,却又不敢深究,只好胡乱说些场面话应付着。娘娘如今到底已是君后,跟在平宁王府的时候可大不相同了,即使她对徐公子的感情一如既往,那也不是可以随便宣之于口的东西。要想保住自己的这条小命,她不谨慎一些是不行的。 “陛下,他会担心我?”嘴角的笑容更冷了,安悦儿眨了眨眼,忽地就站起了身来:“服侍本宫更衣!本宫要去延年殿!” 她怎么给忘了,这个消息,可不仅仅是对她一个人起作用啊。林祺风固然是不会在意她的,但徐恪对他的意义就截然不同了。自己终究是困于内围,无论对南诏还是对那个所谓的护国公主,了解地都太少了。而林祺风不一样,作为牧凉国君,只要他想知道,那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查探不了的。在这件事上,她还得仰仗着他才行啊。 第一百八十一章 借力 安悦儿带着墨竹来到延年殿的时候,林祺风正独自一人坐在殿中用膳。不过他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面前摆着的那些膳食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端上来的了,连一丝热气都不剩了,却依旧没有动上一口。而那个一向喜欢饮酒作乐的男子一动不动,只是坐在那里,两眼放空地盯着窗外,任谁也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陛下这是在等什么人吗?”华丽的裙裾在大理石地面上拖曳而过,安悦儿缓步走近,语调温柔:“这菜都凉了,臣妾让御膳房撤下去再重做几样吧。”说来也奇了,自从徐恪回来之后,面前这位夜夜笙歌的习惯就都跟着变了。不仅对后宫的妃嫔多有冷落,就连自己前些日子为了讨好他而特意寻进宫来的面首都没起到什么作用。偶尔召见一两回,也不过是对着喝上几杯水酒,连开口都很少,看得她也觉得无法可想了。 “是你来了啊。”犹如在迷梦之中被人给突然惊醒,林祺风下意识地抬眸,待看清站在跟前的人是安悦儿的时候,一张脸上原本升腾而起的一点神采也随之悉数湮灭了:“罢了,也别为难他们了,是朕没心情用膳。”他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好像自打那回徐恪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以后,他就总在盼着类似的情形再度发生,以至于对其他任何事都再提不起精神来了。只是一天又一天,他的等待和盼望终究还是落了空,心里的那点空洞无处填补,令得他整个人都茫然地好似漂浮在半空之中,没有丁点儿落下的可能性。 “陛下的身子骨也不是铁打的,不管再怎么没心情,这饭还是要吃的。”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却又毫不作为的德行,安悦儿暗自鄙夷,面上却仍然是体贴至极的:“这样吧,墨竹,你把这几个菜拿出去热一下,本宫陪陛下用上两口。”说着,她也没管林祺风是什么反应,等墨竹奉命把那几盘菜端出去以后便径直坐了下来,半挽了衣袖开始为男子斟酒。 “你……你这是……”虽然是夫妻,但从新婚之夜把彼此的心事给挑明之后,两个人基本上就再没有过什么亲密的举动。是以,即便安悦儿的动作很是寻常,林祺风还是颇不适应,当即就忍不住出了声:“悦儿,你过来找朕,可是有什么事情吗?”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想来跟陛下说说话而已。”皓腕轻抬,安悦儿将酒杯放到林祺风面前,依旧是慢条斯理的模样:“臣妾今日去城楼上送了父亲一程,那场面可热闹得紧。我牧凉大军声威如此,想来不日就能凯旋而归,破一个小小的天狼城,应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不想拂了她的心意,林祺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嘴上的回答也是十分的简洁:“龙虎两师乃是牧凉精锐,又有平宁王这等经验老道的将领统率,在这方面自然是用不着太过操心的。”等他把天狼城拿下,对徐恪也算是有了个交待,想必他也会高兴的。 “陛下洪福齐天,父亲也不过是沾了点光,算不得大能耐。”顺势自谦了一句,安悦儿打量着他的面色,忽地就话锋一转:“今日大军出征,差不多全长丰城的权贵们都前往观礼了,独独没见徐相府上。看来瀛洲仙岛那边的事还有得忙呢,要不然也不会至今都瞧不见徐恪露面。” “嗯,这倒也是。”林祺风后知后觉地记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对于徐恪这些时日的闭门不出也在瞬间有了理解,连面上都带出了几分如释重负:“毕竟规模太大,牵连甚广,他需要多耗费些日子理理头绪也是正常的。”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安悦儿听的,还是解释给自己的。 “陛下说的是。”微微一笑,安悦儿恍若不经意般地继续道:“对了,说起来也巧了,今天臣妾回宫的时候,正碰上一个从南诏过来的行商,听见他说起在南诏的见闻,其中就有关于徐恪的,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兴趣听上一听呢?” “南诏?”林祺风皱了皱眉,直觉这事似乎不太妙:“悦儿,你总不会以为徐恪是被南诏收买了之后的细作吧?”作为一个商人,在最适合经商的南诏行走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所以他从来没对徐恪在南诏的行踪有过任何探究。现在,听安悦儿的意思,难道…… 叹了口气,安悦儿的神情显得很无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徐恪的为人,臣妾还是了解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呢?陛下您也未免太多虑了。”说着,不等林祺风追问,她直接就着刚才的话头往下接:“他在南诏的生意往来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地方,臣妾只是听那人说徐恪似乎和南诏的护国公主接触频繁,好像……好像是非常钟意的样子。南诏本就是以商贸立国的,臣妾不由地在想,他这一次执意要拿下天狼城的生意,会不会为的就是……” 用贪狼族这么广阔的商路来博取美人欢心!林祺风当然明了安悦儿的未尽之意,当下眉心就忍不住跳了一跳。这还真像是徐恪那种无法无天的性子会干出来的事。 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么?他竟然,已经有了心爱之人,而且还不惜付出那么多来为她铺路?一想到这一点,林祺风就感觉自己像是生吞了一个苦胆,连嗓子眼里都充斥着满满的苦涩意味。苦到他心里都跟着发了酸,涩到他几乎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要没有了。 “陛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徐恪很有可能就是被那个女子给利用了。”安悦儿一看他的表情,紧跟着就又加了一把火:“我们攻打贪狼族是有利无害,拿下天狼城交给徐恪也无关大局,可他要是被人给骗了,那就……” “不用说了,朕心中有数了。”霍然起身,林祺风一拂袖就大步朝殿外行去:“南诏的护国公主是吧?朕亲自派人去查!”他倒要看看,这个女子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神兵利器 “阿嚏——”宁玄意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连眼泪都下来了。吸了吸鼻子,她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敞开着的窗户:“好像也没感觉到冷啊,怎么最近这喷嚏还打个不停了。” “等你感觉到冷那就是风寒侵体了。”端了杯热茶放到宁玄意的面前,黎烬看着她鼻尖红红的模样,不由地就想发笑:“一会儿让他们给你煮碗姜汤过来驱驱寒。最近天气不太好,你身子弱,还是小心点儿好。”草原上本就罡风强劲,有太阳的时候尚且会觉得寒浸浸的,就更别说近来这冬日的漫天阴云了。 “好,听你的。”乖巧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对于这种照顾还是能够欣然接受的。毕竟,眼看着就要大敌当前了,她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岔子。要是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耽误了大事,那她非得怄死不可。好在现在随时都有妙手回春的灵医在身边护持着,这种小事,她暂时还用不着放在心上。 “姜汤?怎么,有谁着凉了吗?”一个爽朗的男声自门外传来,屋中两人齐齐扭头,正看见披着一领黑色毛皮大氅的苍彧从外面进来。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不是没有休息好,那本就被络腮胡遮掩着的一张英俊面庞看起来更加胡子拉碴的,不但眼窝陷得更深了,就连原本束的好好的一头长发都有些凌乱,整个人透着一股粗犷落拓的气息,野性地更像是草原上的一匹狼了。 “没有,天太冷了,喝完热汤暖暖身子而已。”宁玄意回了一句,又眼带新奇地扫了他几眼,这才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狼狈成这个样子?”虽说草原汉子多狂放,但作为一国之君,苍彧对仪容仪表向来还是很看重的。能以这种形象站在自己跟前,想来他如今也当真是无暇顾及细节问题了。 挑了挑眉,黎烬望着一屁股坐到宁玄意身边的男子,却是无声地笑了:“狼主应该是带着手下的大军去操练了吧?莫非是才从营地出来就跑到了这儿?” “是啊,我已经在军营里呆了整整三天了。”自从知道黎烬才是这天香楼真正的主子以后,苍彧对面前这个头顶着江湖郎中名号的男人也是另眼相待。再加上他和宁玄意的关系实在是不浅,他就算再看这人不顺眼,也绝对不会把这种情绪给带到面上:“还不是因为你们送过来的情报害的!那可是牧凉的龙虎两师啊,我要是再不想想办法,又能拿什么去跟人家抗衡呢?” 尽管他也不想杀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可牧凉早年能在大陆上崛起,靠的就是他们国内那四支最为精锐的部队,也就是现在的龙虎鹰豹四师。想当年他们最为鼎盛之时,甚至连大雍的云家军都被其狠挫过锋芒,直到云千雪带着破阵军横空出世,这才算是彻底扭转了局面,也才使得大雍终于开始立于不败之地。虽说如今的牧凉肯定比不上当时那般强盛,可面对如此劲敌,要说他心里半点儿不着急,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才会在训练之后一路疾行赶来这里,为的就是看看宁玄意手中是否还有什么底牌能让他稍稍定一定心。 “贪狼族一向全民皆兵,战斗力惊人,难不成也会畏惧牧凉的大军么?”回以狡黠的一笑,宁玄意眨了眨眼,像是完全不清楚他心中所想:“我们又不需要击溃他们,只要能撑得住一时半会儿,想来大雍那边的动作也足够叫他们坐立难安了。” 一脸肃然地摇了摇头,这个说法显然还不足够说服苍彧:“且不说他们国内还有鹰豹两师坐镇,稍有不对也会及时支援。就看此次的架势,我觉得牧凉大约是铁了心要将天狼城给拿下了。若是我们这里一心只想着拖延,而不想出其他退路,恐怕届时会自食苦果。” 如果放在以前,没有出苍冥那一番幺蛾子,而七杀也没有被他给派出去的话,或许他还能战意十足地跟牧凉斗一斗。然而此刻,贪狼自身已然是陷在了困顿之中,情形丝毫不客观,属于时日无多的背水一战。他之所以答应和宁玄意合作,为的也就是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搏,是一场豪赌,他自然需要盟友给予更多的信心和底气。 宁玄意听着这一句,却是只得暗自苦笑了。说起来也真是神奇,牧凉那国君的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明明先前都打定主意不出兵的,可等到徐恪回去以后一顿忽悠下来,竟然直接就拿出了攻城略地的豪迈气势,倒还真是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所幸,他们这边的人手虽然没有那么多,但就战备和战术方面而言,她还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可以稳压对方一筹的。 “狼主大可放心,拖延可不是我们一贯的行事风格。”挑唇一笑,黎烬看了眼宁玄意,神情自若得很:“更何况,我们两个还在天狼城里,哪怕是为了自己着想,也定然不会让贪狼族蒙受这等灾祸的。” 这可不就是他事前会那么爽快就拍板的原因之一嘛。苍彧想到这个,简直忍不住想要扶额叹上一声。谁知道战局变化会如此之快,早知道牧凉那边那么看重自己,或许他还不一定会冒这个险了。 一眼瞧出他沉默背后的心思,宁玄意也不恼,反而是语气悠然地接过了黎烬的话头:“是啊,光靠拖延来打仗可没什么意思。既然人家都把精锐部队送上门来了,若不让他们伤筋动骨一番,倒是显得我们没有诚意。不知道狼主你意下如何啊?” “伤筋动骨?这……”苍彧没想到这个女子一出言就是这么大的口气,一时之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了:“公主殿下你……真的有这个把握?”他所想的,还只不过是尽量扛住龙虎两师的攻势,以便己方的伤亡不要太过惨重。可没想到这话在宁玄意那里打了个转儿,再出来的时候就完全变了样了。她这是不打牧凉一个落花流水就不罢休的意思么? “本宫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宁玄意飒然一笑,那等光彩,似乎连昏暗的内室都能被她给彻底照亮:“他们有神兵,我们自然也有利器。狼主你就安心等着看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势不可挡 安天河在行军打仗一事上向来不马虎,兼之临近年底,所有人还乡的心也都跟着急切,所以这一仗,他打从一开始就决定要速战速决。是以,不过半旬的功夫,他已经领着大军横跨草原,来到了贪狼族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且,借着猝不及防的攻势之利,他们接连打散了贪狼底下的好几个附属族群,使得一大批草原人连辎重和物品都来不及收拾就狼狈逃窜而去。这一路上当真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涨足了牧凉的声威和颜面。 对于此等情形,安天河自然也是喜闻乐见。因此,在连续取得了几场小规模的胜利之后,他也没有再如先时那般警惕非常了,不仅稍稍缓下了行军速度,就连对大军的约束也放宽了不少。毕竟,这龙虎两师他以后是打算要收归己用的,该拉拢的人心那是半点儿都不能少。反正如今的情势一片大好,他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以便自己这个主帅的位置坐得更稳、更得拥戴。 “王爷,你看这是不是太过了一点儿?”是夜,跟随在安天河身边多年的副将安俞看着不远处营地里的篝火,再听着那灌了满耳的笑闹之声,一双细长的眼眸就不由自主地眯了起来,显然是持着相当不赞同的态度的:“需不需要末将去……” 平王王虽然性格直爽,但治军风格一向还是挺严的。类似眼前这种,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再见到过了,别说是国君陛下最为信任的龙虎两师,就是刚入军营的新兵,也该知道在外行军之时哪些能做、哪些不能。他们眼下可是深入贪狼族的领地了,如此喧闹张扬的做法,可以说是非常出格的了。也不知道王爷到底是在顾虑着什么,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开口喝止。 “嗯?”安天河的心思似乎都没有放在这上头,闻听此言,初时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对上安俞的视线,又看了看营地里的沸反盈天,这才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没事儿,由的他们去吧。眼看着快到年节了,军士们偶尔想放纵一些也算是人之常情,只要不饮酒过度误了大事就成。他们到底不是我府上的亲兵,过多束缚反而不美。” “可我们如今离天狼城越来越近了,这般不小心,恐怕……”安俞禁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他是平宁王府的老人了,大半辈子都跟着安天河在战场上厮杀,脑筋也一直比较简单,没有自家主子那么弯弯绕绕,此时看对方不放在心上,他不禁就更加焦虑了:“苍彧到底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王爷,我们……” “他再怎么了得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抬手阻住他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安天河的神情十分不以为然:“是人就会有自己的弱点,即便是草原上能令人闻风丧胆的狼主也绝不例外。他那个亲弟弟留给他的烂摊子可还没收拾好呢,只怕他现在还在忙着整顿内务,又怎么可能会分心顾及外界呢?安俞,你也未免把他看得过高了些。谨慎一点是好事,可一旦过了头那就变成怯懦了,这样只会白白牵绊住我们自己,对于局面的推进可起不了任何的作用。” 这倒也是。想起苍彧和苍冥兄弟的过节,以及天狼城因着内斗至今都不得安宁的传闻,安俞的心也是跟着稳定了下来。看着安天河踌躇满志的脸孔,再联想到自己的谨小慎微,他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惭愧,当即就拱手抱拳请罪:“王爷教训的是,是末将想岔了,还请王爷责罚!” “诶,你也是为了本王考虑嘛,论起责罚那可就太严重了。”呵呵一笑,安天河扶了他一把,倒是意外地跟他聊起了当下的战况:“不过说来也怪,贪狼部族一向号称是全民皆兵,可这一次一路行来,碰上的战斗力几乎都不怎么样,还当真是大大出乎了本王的意料啊。”他刚刚在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甚至都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苍彧提前得知了什么消息,以至于跟自己玩起了诱敌的老套把戏。但是以这些草原蛮子们未开化的心智,好像也不是很有可能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这些人并不是贪狼族的主力?”说到这一点,安俞其实也不是很能释怀。因为沿途碰到的那些人都太弱了,无论部族大小、人数多少,差不多都是一击而溃的水准,根本不像是传说中那野性凶悍的草原人。除了逃命时那惊人的马术技巧,他们没有任何一点特征符合他以往对贪狼族的认知,就连使用的武器都原始的厉害,跟他们精良的全副武装也不能相提并论。这也是为什么才接触了不久,龙虎两师的将士们就都开始变得异常散漫的原因。实在是对手过于弱了,让他们连全力应付的心都生不出来,完完全全就是单方面的压制。 “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民族不存在主力一说。他们无论男女老少,皆是自幼就在和严酷的环境作斗争,跟我们这种后天训练的可不一样。”安天河双手背负,仰头望着顶上的漫天星河:“或者,是天狼城的内讧激化,导致了对外围势力的管辖?”精锐的青壮年都搭进去了,剩下来的自然就只有弱者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倒还勉强能解释得通,而这也就意味着拿下天狼城的难度可能比他想得要更低一些。至于苍彧故布疑阵、想要重创他们这一项,此刻已经完全不在安天河的考虑范畴之内了。说到底,英勇善战、直来直去才是这个族群的特色,诡计埋伏这种,只怕是再借他们几个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也就不用再多思多想,以免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如此说来,我们更应该加快攻势了。”领会到了安天河的意思,安俞双眸一亮,顿时就来了精神:“末将这就传令下去,明日一早尽快开拔,务必直取天狼城!”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兵临城下 “牧凉的军队似乎远比我们想得要来得更快啊。”站在天狼城的城楼之上,一身戎装的苍彧显得更加英挺伟岸,此时他正目眺远方,一张英俊的面孔之上布满了肃杀之气:“短短几日时间,已经逼近我天狼城外了,看来他们还真是没有把本君放在眼里的意思。”虽然目前还没有看见对方的人马,但他已然接到了斥候的来报,最晚大概也就到今日的黄昏时分吧,牧凉的龙虎两师必定会出现在天狼城下了。 “没办法,在外围没有受到太大的阻击,这心自然就跟着大了。”站在他身边,宁玄意的视线同样投向远处,却依然是微带着笑意,看起来半分都不畏惧的模样:“来得快也好,速战速决,也免得狼主你整日空悬着心。现在整个天机大陆都在等着这一仗开始呢,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你好像丝毫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啊?”被她过于淡然的口气引得连连咋舌,苍彧不禁侧头看了宁玄意一眼:“我们可还都在城里呢,这万一有点什么意外,你和我只怕都不会有好下场。你不想着如何避开不说,倒还一心盼着战事发生,本君长这么大,却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古怪的女子。” 扬了扬眉,宁玄意毫不示弱地看了回去:“一味想着避开麻烦的人通常都会被同样的麻烦再度困住的。在本宫眼里,永远只有迎难而上这四个字,如果狼主此时想得到其他的答案,恐怕我也只能让你失望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这么成竹在胸的样子,苍彧也情不自禁地就扯起了唇角。再度望了望城外那广袤无垠的一片,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但愿接下来能够一切顺利吧。” 好在安天河并没有让苍彧失望。这一天的傍晚,当夕阳的余晖尚且瑰丽如血的时候,黑压压的牧凉军队就出现在了天狼城外,并在距城十里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而有苍彧坐镇,天狼城里的军民在面对这一场景之时,也只在最初的时候惊扰了一阵,很快就恢复如常,并且第一时间投入了戒备状态。那训练有素的模样,倒是令得宁玄意满意非常,连眉眼间都尽是赞许。 “不愧是战斗民族啊,在不知晓自家主子具体计划的时候还能这般平静。”站在天香楼上,看着满街武器齐全的人都是一副准备好随时要上战场的样子,宁玄意就忍不住连声感叹:“相较之下,天机大陆其他的百姓就要弱势很多了。也难怪贪狼可以以这么点人口就雄踞一方,以前不怎么觉得,如今看着倒是别有感触了。” “心性坚韧、勇敢无畏一向是他们的特点。”和她并肩而立,黎烬的目光却是逐渐地飘往了城楼的方向:“有他们在,或许这一次你的安排都不一定能用得上。” 摇了摇头,宁玄意还是笑:“那可不成,我答应了苍彧要让牧凉伤筋动骨的。一诺千金啊,这个重担,还得我们自己挑起来才行。” “有寒枭他们在,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伸手替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衫,黎烬面露无奈:“青葛早就按你说的出去布置了,有什么不对也会立刻传消息过来的。再说了,这不是还有我在么,用不着你这么操劳!”也不是他非要小题大做,只是宁玄意当初伤得太重,而后又因为要恢复容貌而不得不动用冰幻幽莲,这对她全身筋脉造成的影响都是极大的。 若是跟之前一样在南诏呆着倒也还好,毕竟物候宜人,舒适温暖,对她的修养也有着很大的帮助。可如今他们却身在最为寒冷的贪狼,而且还是在她康复之后的第一个冬季,他实在是很担心在这样的条件之下她会熬不过去。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有你照顾着,连一丁点儿的不适都没有。”顺势抓住了他的手,宁玄意看出他的焦虑,当下就握着他的手指摇了摇:“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我要做的事情可还远远没有达成呢,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就倒下呢。” “要做的事情都完成了也不可以倒下!”黎烬语气不善地补了一句,可对上她笑得弯弯的一双眼,他又没有半点招架之力,只得拽着她就往屋里走:“好了,贪狼的事都交给苍彧去处理,外面风大,你给我进屋里歇着。” “是,谨遵灵医大人的吩咐。”笑容越发柔和,宁玄意全不抵抗,任由他把自己安置在暖炉边坐下。透过黎烬掌心的力道,她知道此刻的他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紧张。只是这一份情绪,不是为了城外的大军,也不是为了什么胜仗,只是为了她,为了她一个人而已。 她身子骨的状况,黎烬应该比她自己都要清楚,那是非常不适合劳累和远行的,更加受不了半点儿阴冷潮湿,贪狼这里,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她的相貌一经改变,他就立即把她送到南诏的原因。但是,明明知道这些,可单单因着这是她宁玄意心心念念要做的事,黎烬就从不开口阻止。这个男人,宁可以自己的终日奔波、忧虑惶恐为代价,也要帮她实现自己的心愿,他在以用一种最温柔宠溺的态度给予她自由和成全,哪怕这样的做法会伤了他自己。 黎烬这个人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还是那个只要她觉得好,那就什么都可以了的黎家哥哥。如果说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什么,那大抵就是生在了灵族、能够认识黎烬了吧。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注意到她始终打量的目光,黎烬下意识地抬了头,却冷不防一个蜻蜓点水似的吻就落在了自己从唇畔。 女子的唇柔软还带着一点些微的凉,却又像是这个冬日最温暖的礼物,让他的心头都在一瞬间被一股暖流给充盈了:“我答应你,就算是做完了所有的事也不倒下,我以后都是要陪在你身边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战在即 是夜,万籁俱寂。木战站在城墙之上,看着远处营地里那星星点点的光亮,一双鹰隼一般的眼眸中就掠过了几许晦暗的光。 多少年了,自从他们贪狼和大雍划界而分、约定互不侵扰之后,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哪个势力敢踏足这方土地了。如今,苍冥这桩事一出,他们就仿佛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个漏洞百出的破布袋子,不再固若金汤,不再团结一致,任谁看了都想扑上来占点便宜,又或者,干脆将他们完全撕开,夺走他们原本所拥有的一切。 不过,如今牧凉摆出这阵仗,也算是给足贪狼面子了。龙虎两师啊,这都抵得上当年出战大雍的规模了。木战望着那在暗夜中绵延开去的篝火,紧抿着的双唇难得地流露出了些许苦涩之意。这一仗,注定是要艰难无比的了。牧凉人既然敢这么大剌剌地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没有第一时间就宣战或者有其他任何举动,这就说明对方是势在必得,压根儿不怕他们会采取什么应对措施了。如此一来,那情况就更糟糕了。 “老师?”正在他兀自出神的时候,一个熟悉的男声自他身后响起,语气中难掩十足的惊讶:“这个时候您怎么会在这里?” “你小子不也过来了么,还说我。”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整个贪狼族里,会这么喊他的也就只有苍彧这一个人了。木战的视线依旧凝在牧凉营地的方向:“对于那群家伙,你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么?”稍稍停顿了一下,木战的语调无意识地加重了几分:“如果有什么安排,不要忘了你老师我。”他虽然是上了些年纪,可要再上战场的话,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老师您这是……”快步走到木战身边就听到这一句,苍彧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了:“您不会是还想着要上阵杀敌吧?” “怎么,你还瞧不上老子了?!”气地回头瞪他,木战的眉毛都有了倒竖的趋势:“老子当年驰骋沙场的时候你小子还在你娘肚子里呢!如今翅膀硬了就连自己的老师都敢嫌弃了?!” “我哪敢啊……”苍彧被他这一通脾气发得连连摆手,这一回却是连表情都谨慎地收敛起来了:“您老当益壮,族里的年轻小伙子都不是您的对手,我怎么会这么想呢。”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吹胡子瞪眼的,木战深刻觉得面前这小子是越来越滑头了,他今天不问个清楚还真是不行。 “我的意思是……呃,还没到需要您亲自出面的那种地步呢。”强忍住头疼地组织着语言,苍彧发现自己的老师不仅脾气大,而且还十分的不好糊弄:“虽说牧凉这一次兴师动众而来,但我们贪狼族也不是任他刀俎的鱼肉,想动我们,也得先做好崩掉几颗牙的准备才行。”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认同地点了点头,输人不输阵,这也是木战一贯的理念,此时听自己的得意弟子说出来,他的确是老怀欣慰,只是…… “说认真的,此次战役恐怕非同小可。”严肃地望着苍彧,木战的口气异常郑重:“你真的有如此把握么?老师信任你,也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帮你一把,所以,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哪怕是最糟糕的消息也不例外。他这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真要挑担子的话还是可以担一担的,他只怕苍彧在自己面前也是报喜不报忧,那可就非常不乐观了。 看出他眼眸中的关切和担忧,苍彧心中一暖,不由伸手就拍了拍木战的肩:“如果真到了紧要关头,就是老师不开口我也不会客气的。不过现在嘛,一切暂时还都在掌控之中,老师您就别替我白白操心了。”换做是前些日子,也许他还没有底气给出这样的承诺,但是自打上次和宁玄意进一步沟通之后,他却是再无犹疑了。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木战听着这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又想起自己前几日接连听到的那些消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就不受控制地流露出了几分困惑:“可是不久之前我才听说外围的那些小部族纷纷来投,还一个个都被打得丢盔卸甲的,狼狈的要命。也正是那些家伙带来了关于牧凉大军的消息,不是么?”尽管他近几年早就远离了族中的权力中心,也很少管事,但紧要的一些情报他还是不会错过的。他总不至于年纪大到连这种都能听错吧? “是,老师得到的消息并没有问题,大家听到的和看到的也皆是如此,包括那些自以为是的牧凉人。”提到后者之时,苍彧的嘴角不由地就掀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贪狼族的附属族群就好像是一盘散沙,稍微一打就乱了,甚至连半点儿抗衡他们的能力都没有,除了一路逃回天狼城报信以外起不到丝毫作用。要是牧凉人都能这么认为的话,那我的目的就达成一半了。” 木战闻言,立时就被惊得往后退了一小步:“目的?!这么说来,这些是你故意安排的了?!”他本来还在奇怪,附属在外的那群家伙平日里可是最喜欢动武的,怎么一碰上外敌连基本的胆气都没了,不奋力拼杀不说,还只顾着抱头鼠窜,简直把他们贪狼族的颜面都丢光了,原来…… 微微一笑,苍彧的面庞在交错的火把光线下映出了坚毅的轮廓:“是,真正的族群早就被我安置到了安全的后方,剩下来的那些,不过是我特意放在那里做做样子的罢了。他们随行的武器装备也是经过了挑选的,除了马匹是千里挑一的神驹之外,余下的都只是些破铜烂铁,根本不能好好战斗,所以一遇到敌人也只能专心跑路了。”这也是宁玄意额外叮嘱的,为的就是免得他手下那些人一时性子上来只顾着浪战,从而耽误了他们的全盘计划。如今看来,她还真是未雨绸缪、算无遗策。 “居然是这样的……”木战再一次瞪大了双眼,这一回,却是完完全全因着震惊了:“你小子这是打算让牧凉人轻敌啊!” “这第一步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具体如何,还要看明天啊。”望着深沉如墨的夜色,苍彧幽幽一叹,面上也不见半分松懈之意:“希望天佑贪狼,能让我们万事顺利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叫阵 这一夜对于双方来说都过于漫长。牧凉方面迫不及待地想要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天狼城,而贪狼这边则是唯恐对方搞出什么幺蛾子,守夜的军士警惕了一晚上连眼睛都没怎么眨过。好不容易熬到天光大亮,安天河也算不负众望,一早就率领着前军驻马于天狼城外开始叫阵。大概是休整了一夜的关系,牧凉这边的士气极其高昂,就连叫喝之声都异常嘹亮,哪怕隔着厚重的城门,城里的人也基本能听个一清二楚。 “久闻草原狼主乃是盖世英豪,今日本王亲自临门,不知是否有机会见识一下狼主在马背上的英姿啊?”气沉丹田,安天河也不客气,一上来就直接点了苍彧的名:“当然了,若是狼主惜命如金,不想亲自出阵,本王也不会见怪,随便换上哪位将军来替代就可以了。我们牧凉有的是勇士,也不会跟你们计较这么许多,不知道狼主意下如何啊?” 尽管此时天狼城的城墙上肉眼可见地没有一个人影,可他心里很清楚,作为一国之君的苍彧定然是不会缺席这等场面的。现在这会儿,那个男人十有八九就在城楼上的某处窥探着,端看自己能不能激得他露面而已。这也算是他们对阵之时惯常会使用的手段,安天河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 “是啊,有本事出来跟我们一战啊!” “就是就是,末将等人还等着狼主下场赐教呢!哈哈哈……” “贪狼族的人快出来!躲在城里装乌龟可太不像话了,出来一战啊!” “……” 有了自家主帅的领头叫嚣,牧凉的那些将士立刻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嘻嘻哈哈的取笑声、辱骂声不绝于耳,随着草原上的寒风一阵阵飘进城中,直听得城中之人在一瞬之间悉数攥紧了拳头。 “狼主,这些牧凉的家伙也太混账了!让末将带人下去会会他们吧!”城楼的一个拐角边上,一个身着皮质软甲的黝黑汉子当场就气红了双眼,抡着手里的一对重锤几乎舞出了重重虚影:“不叫他们尝到咱们贪狼族的厉害,这群渣滓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妈的,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不要轻举妄动。”隐在阴影中望着底下叫嚷不停的牧凉军队,苍彧面无表情,整个人都平静到了极点:“被他们这样说说又少不了一块肉,姑且听着吧,看他们的力气能骂到几时。”早先年他和周遭各国摩擦不断,也算是征战无数了,这种简陋的激将之法他还真不会放在眼里。牧凉的这个平宁王爷跟自己从没打过交道,会对他用上这种招数倒是不稀奇。 “可这也太憋屈了!”那汉子裸露在外的半条胳膊上肌肉纠结,甩着那对大锤子就跟闹着玩似的:“难不成就由着那些龟孙子在咱们自家地盘上撒野?狼主,这可不是您一贯的作风啊!” 转头斜睨了他一眼,苍彧想起前些日子宁玄意对他手下的那些评价,一张英俊的脸顿时就黑了一半:“韩义,你遇事就不能多动动脑子么?如今他们势头正旺,我们就这么大剌剌地出城迎敌能得的了什么好?”而且,牧凉可未必就真的那么光明磊落了,这城门一旦贸然打开,会发生些什么还真不好说。他虽然不是个畏缩不前之人,但也绝不至于冲动鲁莽,三两下就中计同样不是他的作风。 “那……那就由的他们去?!”名叫韩义的魁梧男子一愣,随即黝黑粗犷的一张大脸上就涌上了一阵类似于委屈的神色:“狼主,说实话,咱们又不是打不过那群牧凉人,为什么非得缩在城里不动弹啊?现在这会子,恐怕不光是末将,弟兄们可都卯着劲要出去拼上一场呢!” “这只是他们的前军,龙虎两师的实力不容小觑,我们不能冒失。”对上这样耿直悍勇的属下,苍彧的内心深处也不禁掠过一丝深重的无奈:“天狼城是贪狼族最核心的地方了,更何况城中还有那么多平民,作为他们的君主,本君必须要对他们负责,所以就更加不能冒险了,你知不知道?”说到这儿,他不由地更加想念起木野来了。 说实话,单论武艺和勇猛,木野比之韩义还是逊色了不少的,可之所以最后成为自己第一心腹大将的是前者,那就是脑子的差别了。虽说木野也不是什么玲珑剔透的军师材料,可很多时候自己说的东西他还是能很快就领会到的,根本用不着像眼下这般对牛弹琴。可惜那家伙带着七杀去了越州,否则他也不会在这关头惆怅到这地步了。 “嗐,瞧我这脑子!”压根儿没想到这一茬的韩义被自家主子说得一愣一愣的,过了好半晌才猛地一扔锤子,抬手就狠敲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还是狼主您考虑得周全!末将全听您的就是!大不了就再忍个几天!绝对不让那群心思歹毒的牧凉人有任何可趁之机!” “嗯。”苍彧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苦口婆心没有白费:“对了,还有你手底下的那批人,都务必要给本君控制好了,千万不能因着一时被气昏了头就擅自行动!要是哪个家伙坏了本君的部署,本君定斩不饶!” “是!末将这就吩咐下去,一定约束好了那群崽子,狼主您就放心吧!”一听自己难得受到了主子的肯定,韩义也跟着高兴了起来,当下也再顾不得城外还在此起彼伏的叫骂声,轻松地拎起一对重锤就步履匆匆地下城去传话了。木野不在,城中大军就都由他来统领了,他可得抓紧时间好好表现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狼主失望不是? 而苍彧,却在他离开之后继续在城楼上停留了很久。望着安天河坐在马背上开怀大笑的模样,他那一双幽蓝色的眼瞳就不经意地眯了起来,活像是一只埋伏在草丛中蓄势待发的孤狼。 再忍几天么……他或许,不是个那么好脾气的人呢。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反击 “王爷,那群贪狼蛮子完全没有反应啊。”眼看着己方叫阵的人出口的话语已经越发不堪,而天狼城的城墙之上却依旧是静悄悄的一片,安俞的心底就隐隐有了一点不怎么好的预感:“按理来说,那群人不是这么沉得住气的性格吧?为什么我们喊到现在了,对方还是连个人影都瞧不着呢?” 的确,安静到这种程度,根本不像是贪狼这个蛮横原始的野性部族会做的事。安天河之所以会着意吩咐属下如此嚣张,原本打的主意就是针对对方的软肋。然而眼下差不多都快过了半个时辰了,城里连半点人声都没有传出来过,这实在也太过异常了。安天河虎目微眯,单手按在随身的佩刀之上,却是在思考苍彧是不是有其他的阴谋诡计了。 “王爷,你说他们会不会……”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安俞策马走近几步,脸上就不由地露出了几分怀疑之色:“他们会不会早就收到消息,然后弃城逃离了?”毕竟他们沿途过来打散那些小部落的时候可完全没有收着劲,也压根儿就没打算隐匿行藏什么的,苍彧他们要是在得到讯息之后第一时间就撤走,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抛弃自己的王城直接跑掉?安天河一听就皱起了眉头,苍彧又不是胆小鬼,这种事他基本上还是做不出来的。再说了,贪狼族这些年能在天机大陆上称雄一方,靠的就是无双的勇气和武力,如果他们连自己最后的底线都抛弃了,那便是有幸躲过此劫,日后也定然无法再在这世间立足了。这么一想,他更加明确了苍彧是在故弄玄虚,当即抬手一挥,冲着安俞就道:“传本王军令,前军压上,开始攻城!”既然给脸不要,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一个小小的天狼城也不是什么咬不动的乌龟壳,他这就动手给苍彧砸破了去! “是!”安俞立时就振奋了起来,挥动令旗就朝身后的大军喝到:“全军听令!准备攻城!” 而随着他这一声断喝落下,训练有素的军士们也迅速行动了起来。原本在最前方一字排开的军士立刻散开,而后面早有准备的云梯部队则第一时间冲到了前头,趁着城墙上没有防御就动作利索地架着云梯就开始往上爬,一副不惜一切也要将这天狼城给撕开一个缺口的决然模样。 “哼,本王倒要看看,在如今的这种局面之下,所谓的狼主还能玩出什么花招来!”随着大军前扑,安天河也已经慢慢退到了队伍的后方,看着自己这边瞬间如猛虎出笼般的势头,心里也是洋溢着满满的自信和骄傲。想跟他玩空城计么?嘿嘿,他安天河可不是吃这一套的人!苍彧若是光想吓退他,那就真的大错特错了,他安天河…… “啊——”就在安天河得意万分的表情还没有完全绽开的当口,天狼城方向,那一批最早往城墙上爬的人却是在突然之间就爆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那等凄厉程度,简直超出了一个人所能发出的极限,惊得安天河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抬眼看了过去,正看见本来空无一人的城楼上不知何时已站满了身着皮甲的贪狼族人,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却手法迅捷地正往几架云梯上不断浇着什么。从那冒出的青烟和空气中传来的气味推断,分明就是烧滚了的热油! 接连几大桶毫不停歇地浇下,顶在最前头的那些人基本都被烫了个半死,惨叫着就从云梯上直坠而下,沿途更是砸伤不少友军,一时之间,场面变得相当混乱。而底下滚作一团的人虽然没受到太大的伤,但多数也沾了不少的油,一边小心躲开的同时,一边还要避免再被意外掉下的同伴砸个正着,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了头的苍蝇,除了在原地慌乱地团团转以外,连神思都没有了。 “点火!”看不清那上头是谁在指挥,反正随着这一声短促的命令下达,城楼上很快就又扔下了无数火把。本就是碰到点火星就能燃起来的热油,再加上此刻还多了这么些助燃物,火把扔下的那一瞬,根本是见风就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无论是云梯还是牧凉的前锋部队,但凡是被油给沾染上了的,都在一刹那燃成了个火球。无数人在地上不住地翻滚,想要借此熄灭身上的火焰,可地上也同样满是热油,越滚大火也不过是烧得越旺,除却个别没怎么碰到油的侥幸逃过,余下的无不都是在痛极的惨叫声中被烈火炙烤。很快,空气中就开始弥漫出了浓浓的焦香味道,再混上鲜血的腥甜,杂糅进人吼马嘶,整个天狼城下恍若人间地狱,可怖骇人到了极点。 所有的这些几乎都是在须臾之间就已然发生,便是安天河反应再快,也救援不及,更别说天狼城下很快就烧出了一面火墙。那道赤红色的火焰屏障,就犹如是一道天堑,轻轻松松地就隔开了牧凉的军队和贪狼城池的距离,便是他们再想突进也奈何不了分毫。 “火油!他们在城墙下的一圈都浇上了火油!”远远的,不知道是哪个冲在前头的人回声吼出了这么一句,安天河一听之下死咬着牙关就勒紧了马头:“都给本王后撤!” 连在自家城下浇火油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了,鬼知道苍彧还在外面设了哪些埋伏!而且那家伙的心机,似乎远比自己想得要深沉的多。之前死扛着不吭声就是为了引他的人马上前,然后直接下狠手,用火攻。才一个照面,他这边就损失了一大批人马,连攻城的云梯都给烧成了焦炭,实在也是过于憋屈了!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而这一撤就往后撤了数里,眼看着己方彻底出了贪狼的攻击范围,安天河这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命令手下原地整顿。至于他自己,却是望着天狼城的方向就陷入了沉思。 苍彧这一手,其实并不是贪狼族以往会用的方法,倒更像是从他们和大雍的日常对战中学习而来的,这一点,可以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不过,能使出这么一招,是不是也意味着贪狼已经黔驴技穷、没有实力和他们正面抗衡,所以才只好兵行险招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旗开得胜 “王爷,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大致清点了队伍中的伤员和损失的具体情况,安俞走到安天河的身边,脸色就很有几分难看:“刚刚这一遭折损了五架云梯和近百名的军士,剩下的人里也有一小半受了伤,情形实在是不太乐观。王爷,您看……” “居然有这么多么……”安天河喃喃自语了一番,又再度看了眼天狼城的方向,这才语带不甘地吩咐道:“走吧,先回营地再说。”前军伤亡如此惨重,士气必然受到打击,此时再留下观望肯定是不行的了,还是回营之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吧。 安俞闻言也是舒了口气,他还真怕安天河心高气傲,凭着一时义愤就死扛到底:“是,末将这就传令下去!”只要能回营,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机会,他们还用不着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而眼看着这支气势汹汹杀来的大军仅仅支撑了这么一小会儿就灰溜溜地打道回府了,站在城楼上的韩义也是高兴到不行,挥着手中残余的火把就一脸喜色地朝向了苍彧:“狼主,那些牧凉的蠢货真的退走了嘿!”不枉他先时费那么大劲运上来那么多桶油,划算,简直是太划算了!而站在他们身边的一众贪狼士兵也顾不得自己此时浑身油腻,一个个都忙着击掌庆贺、欢呼雀跃,那氛围,简直渲染得比过年都要热闹。 “不过是牧凉的前军而已,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子。”话虽如此,可苍彧的唇角也还是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旗开得胜,算得上是一个好兆头了,关键是大大鼓舞了他们这边的信心和士气,这可是多少身外之物都买不来的,太珍贵了。 “嘿嘿,那不碍事啊!”挠了挠头,韩义一笑就露出了一口大白牙,看起来竟然意外的憨直,倒是跟他魁梧有型的外表去之甚远:“有一就能有二,那群家伙要是还敢再来,咱们再按同样的路数给他们来一套!保管把他们燎地哭爹喊娘的,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打天狼城的主意了!” 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苍彧这一回是连苦笑的力气都不剩了:“你以为牧凉的兵个个都是傻子么?这一次我们能有这么大的赢面,纯粹是因为他们意想不到,没有防备才会输得如此猝不及防。再来一回,人家自有应对的招数,像我们这么死守又能占得了多少便宜?想一招鲜吃遍天,那你未免把牧凉人也看得太扁了。” 说到底,终归还是牧凉那边过于轻敌的缘故。以往的贪狼出现在世人面前,多半是勇猛无畏、一心搏杀的形象,什么防御和守备,根本就不是他们为人处世的风格,就更别提任何的谋划策略了。反正通常情况下,开打就完事儿了。安天河压根儿没想到,他苍彧也会懂得守城时惯用的那些技俩,而且居然还物资齐全,那么些热油浇下去都不带心疼的。不过说实话,类似这种丰厚的作战家底还得多亏宁玄意和黎烬的暗中支持,包括城楼下隐藏着的那一条火油壕沟,要不是他们帮忙,昨儿晚上还真就布置不好。 “狼主说得都对,末将本就愚笨,都听您吩咐就是了。”丝毫没把苍彧数落自己的话给放在心上,韩义仍然笑得呲牙咧嘴的:“只是,既然他们都被打得落荒而逃了,为什么我们不趁胜追击呢?就这么站着看而不痛打落水狗,好像不够畅快啊。” “你别忘了,这只是他们的前军而已。他们的大部队可还在营地里没动呢,追出去固然是痛快了,可万一被他们适时反扑,倒霉的一方可就换成是我们了。而且,”苍彧看了眼城下依旧熊熊燃烧着的那一道火墙,眼神中也满是无奈:“这东西一烧起来,不但是把他们拦在了外面,也同样把我们困在了里面。想出去,先等火灭了再说吧。”也不知道昨晚到底是谁布置的火油,放的量居然多到这份上,哪怕他早就知道,看着也吓了一跳。 “唉,就这么着放过了他们,看着也忒不爽快了。”面带遗憾地咂了咂嘴,韩义最后瞧了一眼那个方向,也就识趣地带着手下人去收拾残局了。虽然主子说了,同样的方法用不上第二回,可凡事总讲究个有备无患嘛,他们可还剩下不少油呢,他还是先去归置好再说。 “就这么放过他们?呵,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苍彧哼了一声,转身就下了城楼。他还得去天香楼一趟,后续事宜,不问一下宁玄意他还真是有点放心不下了。 “看来今日这守城的一仗打得是相当漂亮啊。”望着战事结束没多久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宁玄意捧着手中的精致小暖炉,面上就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似乎一切都尽在她掌握之中,半点都没有要为之惊讶的意思:“城门那头的欢呼声可是震天响,连我这种不出门的都听得一清二楚,想必这一次狼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稳住人心了。” “那还得多亏你们的帮忙,本君这也只是借鉴中原人通用的法子罢了,没什么稀罕的。倒是那个牧凉的平宁王,好像当真把我贪狼族当成是有勇无谋的蠢蛋了。”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坐下,苍彧站在窗前,看着城外的方向,一双幽蓝色的眼瞳中就闪过思量:“城外的火墙至多到今天晚上就会尽数熄灭了,不知公主殿下的安排会否出什么问题?需不需要本君这边再派人手增援?” 毕竟,这终究还是他们贪狼族的事情。虽说双方目前是在通力合作的阶段,但把这么重要的任务完全交托给一个外人,苍彧难免会感到不安和忧虑。总觉得自己这边是吃白饭的,而人家南诏反而成了完全的主力军,这感觉怎么品怎么怪异。 “这种事情,不是我说,恐怕狼主的手下无一擅长吧?”坐在一旁的黎烬用长箸拨了拨香炉中的香料,慢条斯理地就插了一嘴:“放心吧,早都部署好了,你只等着看好戏也就是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夜袭 是夜,月朗星稀。几个黑衣人影悄无声息地自天狼城的城墙上快速缒下,而后便犹如鬼魅一般,一路朝着城外的牧凉营地疾行而去。那等迅捷和矫健的身姿融入夜色之中,几乎快要与之化为一体,若不是此刻的月光尚算明亮,而天狼城外又是一片遍布着荒草的旷野,只怕被人瞧见还真要以为是撞了鬼了。 “今晚可绝对不是个动手的好日子,姑娘也未免太会挑时间了。”抽空瞥了眼半空中那格外醒目的一轮圆月,其中一个身形最为瘦弱的人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起来:“都说月黑风高才是杀人夜呢,我们这是注定要反其道而行之啊。”那嗓音的音质十分清朗,一听就知道是个少年人。 “那也没办法,谁让牧凉专挑今儿个上门挑衅的。”领头的黑衣人身材颀长,听见他这话连头硬是连头都没回一下:“好了,别废话了。反正我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杀人,不需要顾虑太多。”说着,他脚下的步伐立时便又加快了几分:“时间紧迫,我们先抓紧赶到那边,然后按计划分头行事!” “是!”余下几个纷纷应和,一行人达成默契,速度骤然间又是一快。在惨白的月色掩映之下,简直恍若青烟掠过,于寂静中透出十足的诡异之感,竟是莫名的有些瘆人。 而与此同时,牧凉营地的主帐之中,安天河还没有休息,正就着跃动的烛火在认真研究着一份军事地形图。其神情之专注,让进来送茶水的安俞都看得一愣,随即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搁下茶水盘就想悄悄地退出去。 “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本王仔细瞧瞧这天狼城周围的地形。”到底是自己用惯了的副将,哪怕安俞自认已经尽量没发出什么声响,可安天河还是察觉到了这个人的存在,当下甚至都还背对着营帐门口,就冲着安俞的方向招了手:“本王看得头绪皆无,你也来瞅一眼,看看是不是能有什么全新的发现。” “是,王爷。”重新走回帐中,安俞盯着那幅展开的羊皮地图看了许久,也依旧是不得要领:“恕末将愚钝,这天狼城周遭的地形地势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不知道王爷您这是……” “不知道为什么,本王心里就是感觉不太舒坦。”半蹙着眉头,安天河自己也说不清那种似有若无、缭绕不散的怪异之感:“这一次对战贪狼,似乎总有哪儿有什么蹊跷之处,可偏偏怎么看都看不出毛病,实在是太邪门了。” 安俞这才面露恍然之色:“王爷是在疑心贪狼族另有埋伏?”所以才大半夜地还在这儿研究地形,这是打算找出对方可能布置人手的地点了?这倒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 “我们今天一路回撤的时候虽然算不上过于狼狈,但贪狼族人若真有伏击的打算,应该也不会让我们这般轻易地就退回来吧?”安俞实话实话:“错过了那样的一个机会,剩下来的时间再设埋伏意义也不大了。恕末将直言,王爷您会不会是过于谨慎了?” 痛打落水狗这话尽管很难听,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真理。贪狼族在城门口侥幸胜过他们一筹,自然是趁着士气大涨、穷追不舍才对。如果他们真有那个能力设下其他圈套,那无疑是在那个当口使出才最为恰当。然而如今,他们这伙人已经全身而退了,这就意味着这个猜想本身就站不住脚。他们家王爷纯粹是被对手出人意料的招数给震到了,所以才变成了惊弓之鸟,看什么都开始觉得可疑了。 “你说的也有道理。”安天河使劲按压了一下自己的前额,这才无奈地摆手苦笑:“罢了罢了,是本王年纪大了,连做起事来都变得束手束脚,再没有年轻时候的雷厉风行了啊。”既然连安俞都没看出任何异样来,那就证明的确是自己疑神疑鬼了。想来,苍彧应该也只是被内斗耗空了实力,因此才一改以往作风,龟缩在城内抵死不出的。反正兵家之事素来都是虚虚实实,他只要能演得好、扛得住,自己也未必真能看出什么破绽,被连番恫吓之下退走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若真是如此,那他还一定不可以让苍彧如愿了。 “王爷您这是思虑周全,毕竟贪狼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对手,我们想不到的,还得全靠您提点着呢。”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安俞跟在安天河身边多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大军接下来如何行事,还等着王爷您示下呢,您可千万别妄自菲薄才好。” “接下来如何啊,且容本王想想……”安天河被他捧得身心舒畅,连原本郁结在心中的那一股子闷气都散得差不多了,当下就回身看了看那副地图,继而单手握拳,狠锤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明日白天暂且休整,等到破晓时分,我们夜袭天狼城!” 天狼城四周都是视野开阔的平原,并没有适合预先设伏或者埋下陷阱之类的地方,真要面对面硬碰,牧凉或许能在人数和武器装备上占优势,但其他可就不好说了。万一人家真如传言所说,能以一敌十,那他就算赢了这一仗也是损失惨重,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要赢,那就得是压倒性的胜利,而要做到这一点,强攻不行那就唯有智取了。贪狼族本就是蛮夷之辈,打硬仗他们是行家,可要论暗杀偷袭,这些家伙在牧凉精锐的眼里肯定是不够看的。 “好,末将这就去传话!”听到夜袭二字,安俞的一双眸子里也不由地闪过了跃跃欲试的神采:“那依王爷之见,这派出去的人选……” “有刺客!快来人啊!抓刺客了!”安俞问询的话才说到一半,原本安静异常的营地里就忽地爆出了一阵厉喝。紧跟着,数不清的吆喝声、兵甲的碰撞声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就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短短片刻功夫,整个牧凉营地跟炸了锅似的,瞬间就沸腾了起来。 “有人夜袭!”安天河跟安俞对视了一眼,都在此刻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第一百九十章 刺客 仅仅迟疑了片刻,主帐之中的两个人就都手持武器冲了出去。当先的安天河一把揪住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兵就喝问了一声:“到底什么情况?!哪里有刺客?!” “王……王爷!”冷不防被人拽住,那小兵瞪着眼愣了一会儿才发现面前之人是自家的主帅,不由立马就结巴了起来:“是……是有人潜入营中刺杀廖将军!” “那人呢?跑哪儿去了?”安俞抢上一步,话语间也是带上了几分焦急:“廖将军怎么样了?人有没有大碍?” “这……这属下也不清楚……”那小兵被问得一脸懵。他也只是听见有人喊,并从中大致知晓了内中的情况而已。顶多就是比面前这两位早出来一会儿,瞥到了一个可疑的黑衣人影一晃而过,至于其他更为细节的东西,他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算了,你去帮忙吧!”知道自己这是问错对象了,安天河随手将他挥开,带着安俞就直朝另一个营帐大步奔去。他出来的时候就没见着刺客的影子了,再要追过去也是晚了。反正已经有人跟上去了,要抓住一个小小的刺客还是不成问题的,当下最要紧的,自然就是被刺杀对象的安危了。 相比起他这个由王爷担当起的主帅,其实廖明畅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将军才是龙虎两师真正的主心骨。他是常年训练这两支精锐的主将,也是整个队伍的灵魂所在,无论是在军中的威信还是权威程度,安天河都自知无法和他相比。说得难听一点,如果自己死了,这一仗或许还能接着打下去,可要是廖明畅撒手人寰,那大军的凝聚力如何就真的不好说了。因此,安天河此时的心急火燎没有半分作伪,他的确是怕廖明畅就此出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还好,等他和安俞赶到廖明畅帐中的时候,正瞧见后者捂着胸口在副将的搀扶下勉强坐起了身。他的脚边跌落着一把长剑,周围的摆设倒是没怎么动,似乎并没有太过明显的打斗迹象。事发的时候他大概是已经入睡了,只穿着贴身的寝衣,而眼下,距离他心口不远的地方被刺出了一个血洞,从中汩汩涌出的鲜红把雪白的寝衣都染地透透的,连带着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铁锈味,看起来颇有几分骇人。 “王爷……”一眼看见大步走进来的安天河两人,廖明畅挣扎着动了一下,却终究只是徒劳地喘着粗气又倒了回去:“是末将……末将无能,还请王……王爷……” “廖将军快别动!你的伤势要紧!”伸手拦住他,安天河看着他的伤口一张国字脸就皱成了一团:“军医呢?派人去喊了没有?!”这一句却是冲着边上的那个小副将了。 “末将已经第一时间让人去喊了。”那副将的面色也是愧悔有加,显然是因为保护不力而生出了满满的自责之心:“不过如今营地中正乱着,恐怕军医也没有这么快……” “王爷,末将亲自去把军医带过来。”皱了皱鼻子,安俞说完就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廖明畅这伤看着不轻,虽说目前好像还没什么大碍,但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这条人命的损失他们可担不起。 “王爷放心,末将的伤……自己心里还是有……有数的……”费力地朝安天河扯了扯嘴角,廖明畅的面容因着失血的关系看起来颇有些苍白,就连嗓音都跟着虚弱了不少:“末将没事儿,王……王爷您不用……担心,还……还是抓住刺客要紧。”他一时不曾防备之下被人当胸刺了一剑已然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了,如果那该死的小贼再趁乱逃出的话,那他就真的是要颜面扫地了。 “他们已经在大肆搜捕了,想来没多久就该有消息报过来了。”安天河关注着这边的同时自然也在分神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听声音应该是都朝西南方向追过去了,那边全无遮挡物,也不是天狼城的所在地,那不长眼的刺客如果往那里跑,注定是死路一条,能飞得他的手心才怪了。 “倒是你,可曾有看清那人的模样?能不能辨认出他是贪狼人中的哪一个?”安天河震怒之下也是难掩好奇,毕竟,贪狼族中那些叫得上名字的蛮汉里就没有任何一号擅长偷袭或者刺杀的人物,今天晚上这一遭可实在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了。廖明畅早年间和贪狼族也算是多有交手,若是个熟面孔,绝对没道理认不出来。 廖明畅沉吟了好一会儿,最终却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人穿着夜行衣,末将并……并没有看到他的面容。不……不过,那人的身形极……极瘦削,出手的剑法也很轻灵,绝对……不像……像是贪狼族的人……”至少,肯定不是他所知晓的那些。贪狼族人多剽悍,族中一般都是高高壮壮的汉子居多,但行刺他的那一个异常敏捷灵巧不说,就连个头都不是很出众,乍一看甚至依稀都有几分少年人的模样。这要是能跟贪狼扯得上关系才有鬼了。 居然不是贪狼族的人?安天河这一次是彻底地愕然了:“廖将军敢保证没有看错?”剑法轻灵,身形瘦削……这些描述的确跟印象中的贪狼族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可现在他们是在跟贪狼交战啊,如果不是苍彧派来的,那还会有谁?那个骄傲自大的部族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还从没听说过跟任何一国有深交,至于情谊深厚到能帮忙打仗的,那就更没有了。 “可以,末将敢……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尽管廖明畅也觉得这事疑点颇多,可他基于自身判断的这点自信还是有的,当下就掷地有声地给出了答复。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忍不住喃喃自语,安天河的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门口的帐帘忽然被人猛地给掀开了,安俞揪着一个长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就冲了进来:“王爷,大事不好了!营中的粮草起火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起火 “怎么回事?!不是抓刺客去的么,为什么粮草那边又着火了?!”安天河简直是出离愤怒了,也顾不得再跟廖明畅多说什么,一扭头转身就又冲了出去。安俞见状,也只得一把将手里提溜着的军医扔下,随即也步履匆匆地追了出去。粮草是行军打仗的重中之重,那是性命攸关的东西,眼下出了这种状况,便是神仙也该着急了。 “人呢?!看守粮草的人都死哪儿去了?!”安天河没冲出多远就看见了东北方向的熊熊火光,而在他身边,无数士兵容色慌张地奔过去赶着灭火。如果说刚才的刺客在军营里还只是小打小闹的话,那现在这阵火势引起的就绝对是天大的骚动了。 “那几个军士都不见了,没人看到过。”走到他身边,安俞的脸色也很差:“末将在把军医带过来的半道上瞧见的火光,虽然第一时间就派人过去救援了,可那边应该也是被浇上了火油,再加上今晚这风势助燃,控制起来就很难了。” “火油……又是火油……”安天河几乎是从牙根里蹦出了这几个字:“苍彧,一定是苍彧!”这群该死的家伙,又是刺杀又是放火的,真当他这军营是菜市场么?! “无论如何,给本王把火给灭了!那个刺客,也务必要抓回来!”连声下令,安天河拔腿就朝火光最大的地方走去:“一个小小的贪狼族而已,这次若不把它给铲平了,本王誓不还朝!”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尽管火势滔天,可在全营士兵的拼死努力之下,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粮草营的火还是被悉数扑灭了。虽然损失的粮草不在少数,但大部分还是得到了及时抢救,并没有被完全烧毁,安天河听着手下人不时清点的数目,一直紧绷着的一张脸这才算是稍稍有了几分缓和的趋势。还好,他这一趟出来的准备够充分,靠着剩下的这些捱过一段时间还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他能尽快攻下天狼城,那一切就都还有缓和的余地,暂时还用不着太过焦虑。否则这仗还没有开始好好打,他这边倒就得先撤回去了,这要是传回长丰城,他这辈子都不用再见人了。 “王爷,末将找到那几个奉命看守粮草的兄弟了。”一脸黑灰的安俞走了过来,连鬓发都显得异常凌乱:“他们……他们都死了,尸体是在火堆的灰烬里被发现的,应该是在火起之前就被人给杀了,之后才顺带着被焚了尸。”话虽如此,可那几具焦炭一样的尸体看着也太瘆人了,即便是他久经沙场,瞧了一眼也觉得惨不堪言。只能说今日闯营的人手段之狠辣,实在是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先干掉了守卫,然后赶着整个营地都在抓捕刺客的时候点起火来,最后把尸体扔进去再趁乱逃走……哼,真是好手段啊!”语气森冷如冰,安天河显然是已经处在盛怒的边缘了:“好一出声东击西!本王还真是太小看苍彧和他手底下的那群贪狼蛮子了!”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他给耍地团团转,好啊,苍彧他简直是太好了! 听到他这话,安俞的神情却变得有些奇怪起来。犹豫半晌,他最终还是试探性地开了口:“王爷您……当真认定这事是贪狼族的手笔了?” “不是他们还会有谁?!”安天河低喝了一声:“我们现在在他们的地盘上,也是他们最大的敌人,难不成在这里还会有莫名其妙的第三方出现么?!” “王爷说得自然是有理的,只是末将觉得,这一回的事处处都透着蹊跷。”看了一眼周遭还在不断忙碌着的军士,安俞凑近安天河身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那几个看守粮草的士兵都是直接被人扭断了颈骨而死的,手法相当干净利落,基本能断定不是出自贪狼人之手。而且,”他顿了顿,又下意识地加强了语气:“王爷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什么这群人会想到来刺杀廖将军?按照常理而言,外人是不可能清楚他和龙虎两师之间的羁绊的,就算要冒险动手,这在考虑之中的第一人选,也绝不该是他啊。” 的确,如果是不知晓内情的人前来行刺,头号标靶必定会是他这个主帅。然而那些不速之客偏偏就绕过了自己,反倒目标明确地杀去了廖明畅的帐篷,这要是都能跑错,那群人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大概已经死上很多回了。安天河不会心大到以为他们只是一群蠢货,可这样一来,个中的深意就变得非常的不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边有内奸?”嘴皮子微微一动,安天河毫不犹豫地就吐出了这么一句:“有人知道我们这里的底细,而且他们还在暗中帮助贪狼族?” 即便他并不愿相信有这个可能,但如果这番推论成立的话,他们先前所察觉到的所有异常就都能有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了。包括廖明畅在军中的重要性,包括那个刺客的身形以及暗中解决掉守卫的那种方法……是,贪狼族的人确实是干不出那些,但他们牧凉国内可多的是类似的人才啊。不但是有内奸,更要命的是双方还合作上了,里外夹攻,为的就是阻挡他取得胜利并将大军收归自己的麾下啊。这个从中作梗的家伙,摆明了就是在针对他平宁王府!真正是其心可诛! “末将越来越觉得其中的可能性很大了。”安俞抬眼瞅了瞅四周,忽然就感觉己方的营地没有先前所看到的那般安全和稳固了:“王爷,您看我们要不要在军中暗地里盘查一番,或许会有些收获也不一定呢。”在外抗敌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有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相较于龟缩城中不动的贪狼,还是内奸更可怕一些,能尽早揪出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摆了摆手,安天河却是让他熄了这个念头:“这个人可不在咱们的营地里,一旦开始盘查,除了会导致军心不稳以外,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岂不是正中了那人的下怀?呵,本王才不会钻进他的圈套里头呢!一个毛才长齐了没多久的臭小子罢了,本王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王爷知道对方的身份?”安俞惊讶极了:“这……这究竟是谁?” “还能有谁,当然是相府的徐恪了!他有人脉,他老子有情报资源,这内奸还有谁会比他更合适?”眉头高高挑起,安天河转身就走:“抓紧时间收拾整顿,等抓到那个刺客,第一时间带到本王跟前来,本王要亲自审问!” 第一百九十二章 伏击 饶是安天河这般放下狠话,到最后也并未能如愿以偿。 首先是那个刺杀廖明畅的人顺利逃脱了。出动了营中的小半人马,一路围追堵截,硬是叫人给跑了,这在牧凉军人的眼中,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而更加令他们感到难堪的,则是这一大群人在追捕过程中还毫无防备地踏入了对方预设下的陷阱里,损失惨重,差一点儿连回营都成了问题。可以说,这一次,牧凉方面是连面子带里子,都彻彻底底地丢在了贪狼族的地头上,连捡都捡不起来了。 “捕兽夹?还有暗箭?!”安天河坐在帐中,听着下面一个只在肩膀处受了一点儿轻伤的小兵描述着当时的经过,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这是在狩猎么?!”那群草原蛮子也实在是太不把他们牧凉当回事了! “当时正是黎明时分,天色过于昏暗,再加上那片平原衰草丛生,着实是看不分明。属下们光顾着追赶那人,一时不曾提防,脚下就中了招了。”想着昨夜同伴纷纷被捕兽夹夹住时的那一阵鬼哭狼嚎,小兵就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所幸那些捕兽夹的数量不是很多,属下们见势不对,也不敢再贸然追赶,当即就想救出伤员赶紧回来禀报。可没料到才一低头的功夫,居然又是一阵箭雨迎面扑来,属下们连连遮挡,可到底事发突然,场面混乱,这才……”说到最后,他的嗓音已经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显见得是羞愧难当了。作为牧凉鼎鼎有名的龙虎两师,他们非但被这种小伎俩搞得狼狈不已,更有甚者,竟然连对方的面都没能见着。这根本就是国之大耻,他们又有何脸面再回去见家乡的父老呢? “这也怪不得你们,是对方太过狡诈了。”同为军人,安天河如何能不懂他的心思,当即就叹了口气,轻声安抚:“好了,大致情况本王都知晓了,你也安心下去养伤吧。至于这一笔笔血债,本王来日也一定会叫贪狼加倍奉还!” “是,属下代兄弟们谢过王爷!”小兵感激涕零,转身自出了营帐,徒留安天河和安俞两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皆是难看到了极点。 “看来那个刺客也是有备而来,否则,绝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接连设下两道陷阱。”被这接二连三的突发状况给搅闹得头昏脑胀,安俞最近是忙善后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了:“除却几个士兵被暗箭射中要害当场身亡之外,其余很多人基本都是被捕兽夹给夹断了腿骨,不能上战场不说,或许这辈子都再站不起来了。那些人的手段,真不可谓不毒辣啊。” “哼,如此卑鄙的行径,倒是印证了本王先前所想。如果不是徐恪,光凭苍彧,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使出这么阴诡的招数来!”惊怒到了极端的时候,安天河反倒是不剩什么表情了:“经过昨晚之事,军中的人心涣散,再这么下去我们的情况可就不太妙了。你先抓紧尽力安抚他们,务必要稳住,等一切整顿停当,我们就直接发起进攻。这一回,不管天狼城这一层龟壳有多硬,本王都要把他们给 活活打出来!什么热油火攻,他有张良计,我自然也有过墙梯,无非就是硬碰硬罢了,本王倒要看看最后输得究竟是哪一个!” “末将领命,一定按照王爷的吩咐办好。”安俞沉声应下,只是一想到那所谓的内奸一事,他就忍不住又有了几分迟疑:“只是关于相府公子之事……不知道王爷打算怎么处理?昨晚的那个刺客没有抓到,我们手头并不存在任何实证,要说是他背叛了牧凉,单凭我们的猜测只怕还不够有说服力吧?”长丰城里人人都知道平宁王府和相府有过节,此时要是再把这个消息传回去,空口无凭的,难保那些人不会认为王爷是在借机报复。 安天河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颇有些疲累的模样:“本王知道,所以也只打算修书一封给君后娘娘,让她暗中打探一番,看看是不是确有什么蛛丝马迹。这一仗如今可还没认真打起来呢,如果再被人从背后捅上几刀,我们的处境才真正不妙了。” 是啊,这还没开始打呢,他们这边的伤员就已经多出想象了。安俞面带苦涩地摇了摇头,生平第一次感到仓皇起来。 而另一边,天香楼内,换去一身夜行衣的青葛正满面喜色地在房间里蹦跶,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嘴里噼里啪啦地就把昨晚的行动过程给交代了个完全。说到最后还不忘再讽刺一波牧凉的军队:“还有脸号称是什么精锐之师呢,依我看啊,都是些花架子。几排捕兽夹和一些流箭就把他们给搞得人仰马翻的了,实在是不禁看!主子和姑娘也未免太把他们当回事儿了吧。” 捧着一盏热茶慢慢地喝着,宁玄意只是笑:“那是他们过于轻敌,也是因为没想到这一次会有贪狼以外的人手卷入其中。一旦等他们恢复过来,不再掉以轻心,那才是真正能被成为精锐的时候。” 平心而论,牧凉的龙虎两师实力并不弱,当年交手之时连她都不敢轻言懈怠。如今这一番胜利,却是她这边打了心理战,过于讨巧了。 “嗯嗯。”单看自家主子不动声色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青葛连连点头应和,又下意识地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当下就问了一句:“不过姑娘,你为什么不让我直接杀了那个廖明畅啊?虽说是声东击西,但解决一个是一个嘛,只是让他受伤那多没意思!”即便那人反应的速度尚算可以,他还是在一瞬之间就刺中了他的胸口。原本那一剑应该致命的,可就是碍着宁玄意的命令,他生生偏了那么几寸,想起来都觉得不痛快。 “那可就太便宜安天河了。”宁玄意眨了眨眼,显得相当温柔无害:“我要的可不是团结一心的牧凉大军。一个重伤的廖明畅可比死了要管用,人心这种东西啊,有时候就是那么难测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后续安排 “我们有客人来了。”没等青葛琢磨明白宁玄意的意思,黎烬看了眼窗外,忽然就开了口:“这一大早的就赶了过来,想必他也是急着要知道结果的了。” “嗯?苍彧过来了?”宁玄意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还没再说什么,就见自己这间房的门被人推了开来,一身黑色毛皮大氅的高大男子踏进屋中,带入了冬日清晨特有的冰冷寒意。宁玄意下意识地朝着炭炉的方向靠了靠,依旧是没有吭声。 “我去泡茶了。”一眼瞅见来人,青葛吐了吐舌头,自觉地就退出了屋去。这位贪狼族的君主可绝对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有他在这儿镇着,自己说什么也得收敛一些才行。不然的话,丢了主子的脸是小,丢了他这一条小命可就不妙了。 “看来狼主还是信不过我们啊。”等到青葛小跑着出去并顺手将门给掩上,黎烬的目光才从宁玄意的身上移了开去,随后慢慢地转向了苍彧:“这么冷的天气还亲自过来打听消息,当真是太为难你了。”来就来了吧,偏偏还一点儿都不注意,没发现玄意很怕冷么,居然还这么大剌剌地挟裹着冷风进来。说实话,草原上的汉子实在是糙到了一定程度,不过就这种情形来说,他也应该不够格成为自己的情敌了。 察觉到了黎烬的语气并不友善,又注意到宁玄意微微拧起的眉头,苍彧打量了一下自己大氅上还残余着的一点白霜,这才恍然大悟:“抱歉,我来得急了一些,没有注意。”草原上长大的人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对寒冷也没什么太大的概念。他倒是真的忘了,诸如宁玄意这种久居温暖之地的娇弱女子,九成九都是十分畏寒的。他刚刚的举动,过于鲁莽草率,未免就显得格外不体贴了。 “没关系,狼主的心情我还是可以理解的。”宁玄意示意他坐下,语调亲和,宛如三月春风:“倒是昨晚的大戏,不知狼主看得可还满意么?” 昨晚的大戏……苍彧正打算在离她稍远一点儿的位置上坐下,乍听此言,差点就没能坐稳了:“那滔天的火光声势惊人,本君要是能错过,那心可就真的大了去了。”更何况,明知她夜里有计划,他又怎么可能会半点都不关注呢?事实上,他几乎是一宿没睡,等到天一亮就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那不过是烧了牧凉一部分粮草而已,虽然能让他们有如剜肉之痛,但到底还没有伤及根本,并不是关键所在。”宁玄意轻轻用杯盖撇着茶沫:“我还让人重伤了他们军中的一员大将,顺带着伏击了一波士兵,大肆搅扰了一下他们的军心。就目前来看,似乎效果还不错的样子。” “你没有动那个平宁王?”苍彧面露不解:“他是此行的主帅,要直接击溃牧凉大军的话,杀了他不是最稳妥的么?” “事情要是能那么简单就好了。”黎烬半垂着眼眸,颇有些漫不经心地回道:“首先,你能想到的事牧凉人自然也能想到。安天河的营帐守备之森严超乎想象,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手的地方。稍不当心,被反噬的可就是我们了,以大搏小,太不划算了。相较之下,那个廖将军就好应付得多了。” “本君承认你说的有理,”苍彧感觉到这个男人对自己的敌意越发明显,不由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只是花这么大的代价去杀个什么将军……”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摇了摇,宁玄意扯着唇角就笑了:“廖明畅可不是一般的将军,他是龙虎两师实际意义上的领袖。至于平宁王安天河嘛……根本就只是个花架子的主帅而已。细论起来,这牧凉大军的内部其实并非铁板一块,底下多的是暗流汹涌呢。” “所以你才没有杀了那个姓廖的,为的就是让那两边互生疑窦……”经她这么一提点,苍彧瞬间就明了个中深意,不由自主地便呼吸一滞:“可这种事情不应该是牧凉的机密么?为什么你会知道的这么清楚?”他搜集的那么多牧凉情报里,绝对没有任何一项有提及这一点,宁玄意这个女人莫非是神仙不成? 笑容的弧度不变,宁玄意轻描淡写、一笔就带了过去:“南诏本就是以商立国,如果连这些都探听不到,那我们也就不用混了。”然而事实上,有关牧凉军中的这些至高隐秘,哪怕楚予珩和楚灏然曾一度为之耗尽心力,得到的东西也少得可怜。她眼下掌握的那些,还都是从徐恪和他父亲的渠道流出的,也就不方便再跟人分享了。 听出她话语间毫不掩饰的敷衍,苍彧也只得回以苦涩一笑,当即就跳过了这个话题:“那么,接下来我们就等着他们内讧吗?”不会简单到这种地步吧? “当然不是了。”宁玄意略略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道:“在粮草缺损的情况下,安天河势必会加快攻城的速度。而我给出的,只是一个内讧的契机,至于这些状况最终会不会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发生,就要看狼主你能不能扛得住他们进攻的势头了。” “你是故意在激怒他们!”苍彧眼眸一亮,不见焦虑惶急,反倒是显出了一种额外的兴奋之感:“如此,就算是再难本君也不会退缩半步的!”他贪狼尽管人疏一直不多,可在打仗这种事上还真是没有怕过谁。 “没关系,即便狼主真抵挡不了,这不还有我们在嘛。”黎烬这时忽地抬眼瞥了苍彧一下,嘴角的轻笑别有意味:“越州那边的七杀还就指着这里把牧凉大军给拖住呢,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不是?虎口夺食的机会稍纵即逝,这可千万得把握住了啊。” “这就不劳灵医大人你费心了。”被他这几句给气地噎到,苍彧一拂袖,起身就径直朝外行去:“本君的皇城本君自己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揣测 而与此同时,被黎烬挂在嘴边的七杀在木野的带领下已经顺利穿过荒原,抵达了大雍的越州。为了不引人注目,他们并没有随意进城,反而是寻了附近的一处茂密山林窝着。这样既方便藏身,也有利于他们暗中打探两国的消息。毕竟,越州和瓮城就隔了一条河,他们如今正处在中央地带,倒是往哪边跑都特别快。 “夜一,最近越州城中有什么具体的动向么?”一边喝着溪水,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形,木野连声音都压地很低:“你乔装混进去也有几日了,可曾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么?”瓮城那边反正一切如常,并没有半点儿异动。牧凉人全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了大雍的标靶,还在做着盛世太平的美梦,想想也着实是令人唏嘘了。 “虽说如今的越州城整体看起来和平时无异,可据属下观察,如今已是外松内紧,摆明了是处于戒备状态了。”一身灰色外袍的男子身材健硕,容貌普通,个子也不是很高,乍一看不像个军人,倒像是刚从地里上来的庄稼汉,只差手里再扛把锄头了:“街上往来巡逻的士兵很多,城中百姓也纷纷传言,说是从雍都来了个大官,最近都在忙着操练驻军,看样子是准备要打仗了。” “这么说来,城里的动静不小啊。”木野摸了摸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在百姓面前都毫不遮掩意图,估摸着是真的打算进攻了啊。”先前他还以为那些大雍人肯定会磨叽很久,没想到这一回倒是果断地出人意料了。 “可是,既然那些驻军都操练的差不多了,他们又为什么还不出手呢?”跟在木野身后的另一个赭衣男子表示费解:“他们究竟在等什么?难不成还要跟牧凉人正式宣战?”不是说好要偷袭的么,这么磨磨蹭蹭的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嘛。 “自然是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了。”木野就算是再鲁莽,也终究是领兵打仗的人,对于这些事情,还是要比寻常人更敏锐一些:“虽说如今牧凉的大军已经赶赴天狼城了,可一旦瓮城出事,他们再要支援也不是来不及。所以,大雍这边必须得有一个万全之策,趁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先下一城再说。而要想达到神不知鬼不觉的程度,那就只有静等老天爷赏脸了。” “老天爷赏脸?”夜一和夜二面面相觑,后者回身望了望两城交界之处,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随即便领会到了木野的意思:“河!白河!大雍人在等白河结冰!” 越州和瓮城距离如此之近却始终都相安无事,靠的就是这条将两边分隔开来的白河。白河并不特别宽广,可偏偏水流湍急,通常行船至此处都要格外小心以免翻覆,就更别指望能靠游泳渡河了。如果大雍人要挥军直入,白河就是他们最大的障碍。用船运抵很容易就会被对方发现,偷袭之计完全行不通,潜水过去则更加不现实,那剩下的,就唯有等河面结冰了。眼下已渐至隆冬,这个时节,无论是下雪还是冰霜凝结,都是十分常见之事,大雍若真的在盼着这个,倒也不是不可能。 “嗯,应该没有错。”木野远眺着那条在正午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的白河,眉眼间的思虑就更深了:“近来天气越发地冷了,我前些时候发现白河周边就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再过段日子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如果大雍那边真是依据这个在行事,那他们接下来的时间或许用不着再频繁进出越州城,也免得徒增风险。到底是人生地不熟,万一在动手之前就先被发觉了,那他可就真的对不起狼主的万般信任了。 夜一听着这话,也跟着朝那个方向看了几眼,心里却总觉得不太踏实:“将军,这一点也仅仅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如果大雍的计划并不是这个,那我们的考量就毫无意义了。再说,既然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袭击大雍,那也得根据他们的战略来进行相关部署吧?多进城里打探总是要靠谱一些,属下保证会额外注意的,一定不会被发现,还请将军放心!”他多少清楚一点木野心中的顾虑,其实这个任务对他自己而言也算不得轻松,每天进城都是提心吊胆的,唯恐露出马脚惹得整支队伍暴露行藏。可是此行事关重大,那是绝对大意不得的,单靠一个凭空的猜测来判断,未免也过于儿戏了。 “你说的也是。”木野长吁了一口气,承认夜一的担心有理:“那这样吧,我先派人在白河沿岸布下暗哨,时刻注意周边的动静。如果大雍真的要采取这个招数,定然也会派出人手查看,那我们抢先他们一步,至少可以证实一下我们的猜想。而在具体的消息还没有明确之前,夜一你还是照常装作小贩,每天定时出入越州,只要城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是,属下知道!”夜一满面郑重地应下,对于这样两全的安排也是再没了意见。 “记住,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木野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格外叮嘱了一声:“我们的行动还没有开始,一个兄弟都不能折损!”说完,他和夜一又沟通了几句,目送着对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密林中,正打算折返回驻地的时候,却发现夜二仍怔怔地立在原地,双目失神,只是望着白河在一个劲儿地发呆,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好端端的这么入神!”伸手在赭衣男子跟前晃了一晃,木野纳闷道:“平时不是挺机灵的,怎么听见要去沿河布哨就傻了?” “嘿嘿,属下是在想啊,这白河的水流如此之急,就算结了冰,这冰面又能厚到哪儿去!”挠了挠头,夜二也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要是承受不住重量,那这事可不就扯了?” “冰面承受不住重量……”不知为何,木野呢喃着这句话,却是忽然就笑了:“对啊,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仗可就太好玩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不约而同 而此时的越州城中,安远伯李解高踞城楼之上,看着和己方相隔不远的瓮城,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眸中就闪过了志在必得的神色。单手敲击着城砖,他沉声询问着自己身后的副将:“近来城中可有什么异常吗?如今可不比其他时候,万事皆要小心留意,我可不希望等我们冲锋陷阵之时,大后方反而先出了问题。” “伯爷放心,越州城中一切如常。自从您吩咐加强城中的巡视以后,连往日里地痞流氓的寻衅滋事都基本上没再瞧见了,可见是伯爷您的戒严措施起了作用。”那副将躬身回话,语气里满是钦佩之意:“而且,末将也依照您说的,事先和城主大人做好了沟通,由他出面安抚百姓,所以尽管这一系列举措下去,市井间也并没有任何骚动混乱的情绪产生。现在就连刘大人也对您佩服的五体投地呢!” 满意地笑了笑,李解对这些赞赏之词却是并不放在心上:“这样就好了。只要百姓们安定,军心才能更加凝聚,我们之后出战也就更容易变得平顺。对了,”他顿了顿,转头又问了一句:“大军训练的进度如何了?”他毕竟是许多年未曾掌兵之人,此次的队伍,也不是他惯用的,开战之前,自然需要重新调整和部署一番。 “这么些日子下来,早就妥当了。”那副将跟随李解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也相当了解,当下便自信满满地回以一笑:“只不过为了以防城中有细作或者眼线,末将平日里还是照常在训练,佯装并没有准备好的模样。其他的嘛,等上了战场,保管叫那些牧凉人吓得屁滚尿流!” “嗯,你办事向来稳妥,我信得过。”微微颔首,李解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那接下来,我们就只要安安静静地再登上一段时间了。” “等?”副将闻言霎时就是一愣:“还要等什么?不是说,牧凉那边已经对贪狼族开战了么?”他以为这就是最恰当的时机了,原本还跃跃欲试地等着主子发号施令呢,没想到都到这会儿了,居然还是要继续等。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 “那两国的战事是已经起了,可你别忘了,牧凉只动了龙虎两师,剩下的鹰豹两师还在长丰镇守,他们距离瓮城,可没有我们想象地那么远啊!”双手背负,李解远眺着牧凉都城的方向,语调里就不由自主地添了几分感慨:“突袭瓮城这事,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旦我们和他们对峙之下陷入僵局,那鹰豹两师必定会第一时间动身支援。到了那时,被动的人就要变成我们了。一个弄不好,连带着岳州城遭了殃也不是不可能。因此,我们要么不出手,一出手,那就一定要直攻要害!” 被他这么一剖析,副将下意识地就打了个哆嗦,连那股子热血上涌的冲劲都直接消退了不少。有些后怕地点了点头,他还是十分懵懂:“那伯爷,我们现在……究竟又在等什么呢?”不能贸然进攻这一点他是清楚了,可这么干等着的意义又到底在哪里?难不成等着等着,眼下的局面就会产生变化了?依他看,再这么下去,恐怕被瓮城那边发现他们这里动静的可能性倒还要更大一些呢。 李解眯了眯眼,说出的话掷地有声:“等牧凉和贪狼的战事胶着!等到他们国内首先乱了阵脚!”再有么,则就是…… “这……这样的机会是不是不大啊?”挠了挠头,那副将总觉得这几率非常渺茫:“龙虎两师碾压过去,贪狼族只怕连自家的王城都守不了几日吧?又怎么会导致战事胶着以至于牧凉自乱阵脚呢?伯爷,恕末将直言,现在的贪狼族应该是自身都很难保全了,指望他们能吸引牧凉更多的兵力,这个想法怕是靠不住啊。” “那你可就太小看贪狼族,也太小看苍彧其人了。”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李解的目光很是悠远:“当一个人被逼到极致的时候,他爆发出的力量往往是不可估量的。普通人尚且如此,那就更不用说是那一个本就强悍勇武的战斗民族了。这一仗对他们的意义和牧凉不同,完全是堵上举国性命的背水一战,那是即便会输也要拖上敌人一起的。所以你想想,贪狼会这么轻易就让牧凉全身而退么?” 仔细想了一想,副将心中已是信了几分,但仍旧还是有些迟疑:“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通常再强烈的反抗意义也不是很大吧?再说了,他们这边攻打瓮城可是另一回事,总不能全指望着贪狼使力吧?这样也未免太被动了一点。在他的印象里,伯爷似乎并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啊。 “没什么可是的,我也没指望着贪狼能将牧凉完全拖下水,只要能牵制得了一时,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摆了摆手,李解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番:“更重要的,是要等今年的第一场雪。只要能下起来,那我们的赢面就能增加很多了。” 等下雪?副将听着却更加诧异了,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下雪了又能怎么样,他们又不是靠天气在打仗,难不成……等等!天气!他猛然转头望向将越州城和瓮城隔开的那道白河,忽然就明白了李解话中的未尽之意。是了!下雪!只要下了雪,打一场漂亮的闪电战就绝对不是问题了!原来伯爷是这个意思! “末将这就让人时刻关注沿河的情况!”双手抱拳,副将激动地简直快要难以自持了:“请伯爷放心,只要河面一结冰,末将一定第一时间来报,必然不会贻误了最佳的进攻时机!” “好,这段时间,就劳你多费心了。”拍了拍他的肩,李解对于他的领悟力还是十分欣赏的:“只是要记住,这件事关系重大,绝对不能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知道的人越多,最后成事也就越艰难。他这一次,可是只能赢不能输啊。 第一百九十六章 攻城之战 不同于另外两边的蓄势待发,天狼城外,接连受到重创之后的安天河已经再没有了多周旋的耐心,等到营中整顿完毕,就第一时间全军出动,发兵天狼城。 而且这一回,他连最基本的战术都懒得再折腾了,仗着兵强马壮,索性直接强攻。云梯被毁了,那也没关系,派人掉头冲击城门也就是了。时不时要面对热油和火箭的夹击,那也不成问题,滚上一身沙土,只要不死就继续打下去。每一个牧凉军士似乎都在前两天的较量中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拼了命一般地想要在此时此刻发泄出来,以至于连自身安危都再顾不得了。那等势头,一经爆发出来,直如猛虎下山,根本是挡都挡不住,再加上贪狼族在武器配备方面一贯处于弱势,这认真打起来可就径直落了下风。城门几次被冲撞地将要洞开,可却又在关键时刻被城中之人花大力气再给堵上。这般你来我往的,战况一时之间也是分外胶着,只不过牧凉如今是明显占足了优势,再按这情形进展下去,要最终攻破天狼城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哈哈,好!干得漂亮!”策马在大军后方观望着现场的局势,安天河高兴地抚掌大笑:“哼,看来除了火攻以外,那群野蛮人当真是没有任何新意了!这不,东西一用完就没招了,只有等着被我们屠戮的份了!哈哈,本王还真是无比期待城门打开之后他们那满是惊惧的嘴脸呢!” “王爷说的是,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牧凉的厉害了!”安俞这些天也是满心的憋屈,现在眼看着己方彻底掌握了攻击的节奏,面上也是颇带了几分神采:“还是王爷英明,知道他们再无后招,所以才敢这么全线压下。要是换成末将,恐怕到现在还要被他们故意布下的疑阵给搞得晕头转向呢,又哪会有如此魄力!” “这还得亏了他们之前的那场夜袭啊。”安天河得意地勾了勾唇角,眉眼间只剩下了阴沉和狠戾:“要不是他们那么花样百出地折腾,本王还真不敢断定天狼城其实全无援军了。有一个词叫做过犹不及,只可惜苍彧并不知晓啊,哈哈!”而他之所以能这么自信地做出这一个决定,其实也不光是因为这个。更为关键的是,他在今日凌晨时分接到了安悦儿的飞鸽传书。 信中说她已经彻查了徐恪在这段时间里和外界的所有联系,基本上都是一些正常的生意往来,并没有一星半点儿涉及牧凉军事和政治上的敏感讯息。想来牧凉这边的遭遇应该只是一个巧合,或者就干脆是贪狼族设下的一个局,好叫他们内里人心不稳,不敢轻举妄动而已。初时他还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家女儿在刻意维护徐恪,可后来转念一想,倒也明白了个中深意,于是才决心立时起兵。 相较于牧凉方面的胜券在握、信心满满,此刻的贪狼族内部却已然是进入了最后拼死一搏的状态中。 城楼之上,韩义的一口钢牙几乎咬出了血,而他手里一直握着的那一对重锤也是攥地死紧,一双圆睁的豹目盯着底下那一群卯足了力气在撞击城门的牧凉人,简直恨不得能生吞了他们:“狼主,让末将出去杀他们个痛快吧!娘的,再这么下去,城门早晚要被他们攻破的,现在不拼上一回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那巨大的攻城槌一下接一下地砸在门上,发出沉闷厚实的“咚咚”声,虽然根本算不得尖锐,可每一下却都重重地撞在他的心上,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极了。 “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冲动冒失!眼下还不到最后冲锋陷阵的关头!”死死望着远处尚在马背上谈笑风生的男人,苍彧那双幽蓝色的眼瞳差不多都转成了墨黑色。他单手扣住一块城墙砖,连上面被捏出了深深的裂痕都不肯松手:“老师还在后方转移转移城中的老弱妇孺,不到他那边有消息传过来,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城门被攻破!就算是要用我们的尸体去填补上空缺也一样!半步都不能退!你懂不懂?!” 他何尝愿意站在这里眼睁睁地观望这一切的发生?他又何尝不想冲出城去,不管不顾、痛痛快快地厮杀上一场,哪怕跟对方同归于尽也可以!可他是贪狼族的主人!不管何时何地,他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胡来,他还得为自己肩上担负着的那些性命考虑啊。所以,即使是被人扣上了懦弱的帽子,他也只得站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我们的火油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忿忿地锤了一下墙面,韩义的嗓音里也透出了深深的无力:“他们有盾牌阵,我们的箭矢对他们来说,根本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贪狼族终究是以游牧打猎起家,论起军工细作,他们在天机大陆上完全就是个垫底货色。他们没有资源,更不会冶铁,以往的兵器装备,几乎一水都是从别国购买,可唯独今年例外了。先是大雍另觅了合作伙伴,不再跟他们通商,接着便是牧凉和贪狼反目为仇,更是不会允许在这方面他们得到任何支持。两边断货,再加上如今的战事需求激增,贪狼早已是举步维艰、不堪大用了。韩义生平第一次领略到,原来任人宰割竟然是这个滋味。 “怎么,才这会儿你们就这般垂头丧气了,再接下去这仗是要怎么打呢?”一个轻飘飘的男声在这时突兀地插进话来,直引得苍彧和韩义齐齐回头去看,却发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们身后,正斜靠着城墙在跟他们说话。大大的风帽将他的容颜遮掩去了大半,可那飘渺如仙的气质却是独一份的,使得苍彧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他:“是你!你怎么会过来这里的?” 这个人不应该在天香楼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城楼上来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大杀招 “如果可以,我倒是也懒得过来。”双手环抱,黎烬依然没有站直身子的意思:“只不过,你让木战转移百姓的动静有些太大了,我们想不注意到也难。玄意怕你应付不过来,所以才让我过来支援一把。” 其实是怕他忧心太过,所以才让这个家伙来送上一剂定心丸吧?苍彧心中跟明镜似的,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黎烬计较太多,当下便只是回了个无奈的苦笑:“既然都来了,那本君也不跟你废话。眼下的情况是要比我们先前想象的要糟糕,你预备怎么办?” 他本来是打算等到木战那边有消息,然后下方的牧凉士气也稍弱一点的时候再出城反攻上一波的。没想到两边花的时间都比他预计的要长上一些,而眼看着己方的城门却已是岌岌可危了。如果黎烬没有出现,他倒是已决意要冒险一试,可这家伙既已露面,那自然就另当别论了。但凡有其他的法子,他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士兵用血肉之躯去当赌注。尽管黎烬和他一样是个凡人,但不知为何,他总是相信宁玄意一行人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神奇招数,能够帮助他力挽狂澜的。 “还能怎么办,人家都打上门来了,当然也就只能打回去了。”耸了耸肩,黎烬说得相当轻松,却听得一旁的韩义一张黑脸都硬生生给气红了:“你这小白脸!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竟会说这种轻巧话!要是能打回去,我们还会在这里傻站着么?狼主,您可千万别听他的!他……” 话还没有说完,韩义却是惊恐地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哪怕他正张着嘴,哪怕他几乎用上了吃奶的力气,他也听不见自己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他的嗓子就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堵住了,连一个音节都再发不出来,吓得他当即就朝苍彧不断地挥舞起了双手,一副彻底傻眼了的模样。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是能随便乱说的。”面不改色地从韩义背后缩回手,黎烬修长如玉的手指间一根银针闪亮地似乎能耀花了人的眼睛去。转头朝向苍彧,他的语气极其平淡,却也足够叫人听出其中的不悦意味了:“狼主的手下还需要多**些时日才行。这一回,我就先代劳了,下次要是再口无遮拦,大概就不是半个时辰说不了话这么简单了。”这还是看在苍彧的面子上才手下留情的,上一个胆敢这么出言不逊的,恐怕已经转世投胎了一阵子了。 这个小心眼儿的男人!苍彧极度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也只能冲着一脸无措的韩义呵斥了一声:“听见了没?!这次是灵医大人大人有大量,再管不住你那张嘴,下次用不着别人动手,本君第一个就饶不了你!”不过韩义这崽子,也的确是需要被收拾一回了,不然老是勇猛有余、机敏不足算是怎么回事,他身边也总不能只有一个木野可以趁手着用吧? 这么一想,苍彧的心气倒是又平了不少,连带着对黎烬的态度也好了三分:“都这会儿功夫了,我也就不跟你客套了。有什么招数就赶紧使出来吧,只要你们能让贪狼这边的损失尽可能地减小,本君日后一定知恩图报就是了!” “狼主这话可就太过严重了。”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黎烬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口气:“虽说多花费了一点时间,不过总算都安排好了,你就等着看吧。”说着,他的目光越过苍彧,径直投向了他身后的那一片区域。那里,牧凉的大军正严阵以待,只等天狼城的大门一破开,所有人便都会长驱直入。 “嗯?你这是……什么意思?”苍彧被他的举动弄得全然摸不着头脑,眼瞅着黎烬也没有再给他解释的意思,也只得循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可这一看之下,他的心跳都差点儿没漏停一拍,连眼睛都在一瞬之间瞪得老大:“投石机?!”牧凉居然还准备了这玩意儿?! “怎么到现在才把投石机给推出来?”同样的,看着己方阵型变化,缓缓出现在战场正中央的三架投石机,安天河也是心生纳闷:“本王不是吩咐了要跟攻城槌同步压上的么?”这样,在分散贪狼守城士兵注意力的同时也能加快攻城的进度,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人员的损伤。他刚刚看得兴起倒是也没顾得上,这会儿看见投石机出来却是想起这一茬来了。 “启禀王爷,刚刚启程之前,底下的人上报说发现投石机被人损坏了一点,需要临时再处理。因为事起仓促,末将就没来得及向您回禀,只让他们尽快解决,不要耽误战机就好了。”安俞面露愧色,隐隐的有些不安:“这是末将的疏漏,还请王爷责罚!”本来投石机也只是起辅助之用,离得太远连城垛都投不上,离得过分近了,又容易被敌方射杀。所以他也太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想着晚上一时片刻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这才没有及时上报。 “罢了,肯定又是那群卑鄙小人在夜袭之时动的手脚!”就此时的局势而言,牧凉完全是稳赢的,所以安天河也不会在这个当口揪着这点小事不放,当下大手一挥,就算带了过去:“现在出来也不算迟,给本王推上前去,瞄准天狼城城头,一个都不要放过!” “是!”安俞领命,当下便策马上前,挥动令旗:“投石机推至最前!准备投射!” “是!”收到命令的士兵们当即又加快速度,把投石机往前推至队伍最前端,然后几个人便开始协同合作,装填着石块准备发射。 安天河原本还带着笑意在看他们动作,却在忽然之间好似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就立马伸手隔空估量了一下距离:“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这点高度怎么可能击得中城墙?!”而且这种距离,按目前的架势,更有可能被击中的…… 视线陡然移动到还在操纵着攻城槌的那群士兵身上,眼看着天狼城的城门已经摇摇欲坠,安天河还来不及高兴,一股惊慌到极点的情绪已在片刻霎时席裹了他的全身:“住手!给本王住手!” 第一百九十八章 反转 “黎烬,你确定你真的是来帮忙的?”看着巨大的石块被装填上去,苍彧连嘴里都开始弥漫出苦涩的味道。纵然天狼城的城墙再厚实,恐怕也禁不起这般折腾,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眼前已是个死局,已经快要连负隅顽抗的余地都找不着了。 “难不成我还有心思跑来这里跟你说笑?”反问了一声,望着底下投石机那已被拉满到极致的弓弦,黎烬忽而一笑,明朗异常:“韩大将军,刚才你不还口口声声要出去与人杀个痛快的么?眼下可就是个绝好的机会了,你还不赶紧下城到门口守着去。” 好机会?这算是哪门子的好机会?!韩义脸涨的通红,几乎很想跳起来吼上黎烬两句。可碍于他刚才那神不知鬼不觉的一手,韩义又丝毫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将目光看向自家主子,委委屈屈地等着苍彧示下。 “你带着人在城门口待命!”又看了黎烬一眼,苍彧咬了咬牙,随即大手一挥:“等本君号令!千万不要擅自行动!” 发不出半点儿声音的韩义点了点头,拎着大锤子就一溜烟地跑下了城。说实话,他现在对那个披着黑斗篷的男子也是怵到不行,就算不能打出去,不跟他站在一起也行。他还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开口,这可真是要了命了。 “看来你还是愿意相信我的。”看着苍彧尽管摸不着头脑却依旧在按自己的吩咐行事,黎烬倒也笑了。几步走上前来,他拍了拍苍彧的肩膀,语气里尽是随意慵懒:“放心吧,我保管那些石头没有一个能砸得上你的墙头。” 哈?这又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说,他刚刚提到多花了一点时间就是去对这些投石机动手脚了?苍彧眨了眨眼,刚想问个明白,就看见巨大的石块接二连三地被发射出来,嗖嗖地划开了空气,似乎在下一刻就会兜头砸下,惹得他下意识地就伸出了手。 然而,还没等他有进一步的举动,就发现那些砸过来的石头在距离城头尚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就改变了轨迹。没有挨到城墙的边不说,居然还都纷纷落在了下面埋头攻城的人堆里,直砸得他们哀嚎冲天,一时之间,竟连操作攻城槌都顾不上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苍彧看得几乎都愣住了,一时之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这牧凉的人是失心疯了不成,怎么投出去的东西还能冲着自家人去的?而且,就算是黎烬他们真的对投石机做了手脚,也不至于就能巧合到这种地步吧,眼下这情形…… “对投石机动手脚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的原则,一贯都是物尽其用啊。”看着那边还在继续投射出来的石块,以及两架迅速调转了方向面朝着牧凉大军的投石机,黎烬不由面带满意之色地点了点头:“总算陈亮这家伙还有点用处,攻击的角度掌握的不错。想来,等这几波石头砸完,就该轮到你的人马出去一展身手了。” “你把牧凉的士兵给替换掉了!”望着那以对方来不及反应的速度冲着大军就开始投射巨石的两架机器,苍彧在初时的瞠目结舌之后,两只眼睛都快要放出光来了:“太好了!这样一来,牧凉所有的阵形都被打乱了,连攻击之势都无法维持,可不就是我们反攻的大好机会了!”说着,他难掩心中的喜悦,当下又狠狠地拍了拍黎烬:“这一次实在是多谢你了!” “不客气。”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黎烬的目光稍稍往后移了一下,却是盯紧了那在大军后方声嘶力竭地想要控制住局面的安天河:“可惜啊,这个位置离得实在是有点儿远了……” “这件事还是交给本君吧。”眼看着底下的形势已经乱得很可以了,苍彧转身就朝城楼下走:“这里就先麻烦你帮忙坐镇了,本君要亲自出马,让那群目中无人的牧凉宵小知道厉害!” 这个时候想起来要抢功了?黎烬挑了挑眉,望着男子高大飒然的背影却是无声地勾了勾唇。有他在,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叫苍彧得逞呢。谁让他们现在还是情敌的关系,不能让对方冒头的时候可不就得卯着劲打压嘛,大家各有私心,也怪不了他吧。 不同于黎烬这边还能在慢悠悠地盘算,底下的安天河阻拦不及,看着原本一片大好的形势陡然反转简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要乱!千万不要乱!稳住阵形,左翼大军何在?先绕行到侧旁解决掉操纵投石机的奸细!”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再傻他也看清楚了,这分明就是自己的队伍里混进了别的角色!一直蛰伏待机,等的就是在阵前这一刻的当场倒戈!说什么投石机出了问题需要处理,这压根儿就是被人趁机给掉包了!贪狼族的这群家伙,真是骨子里都流淌着卑鄙的血液! “是!末将领命!”负责统帅左翼的将领闻声应允,带着自己的一小股队伍就从人仰马翻的大军阵列中脱出,刚想策马疾驰过去,就看见控制投石机的那一小波人骤然间停止了手下的动作,继而扔下三架机器,朝着天狼城城门口的方向就是一路没命的狂奔。他一看之下,不禁当即就冷笑出声:“兄弟们,给我放箭!” 原先不使出这一招,无非就是他们身在大军之中,且那些贼子还有投石机的遮掩,并不方便。可眼下既然那群家伙自己跑出来了,那就别怪他们心狠手辣了! 而随着他这一声令下,左翼的将士们一边策马,一边就纷纷亮出了弓箭,对准了那还在奔逃的一波人,似乎下一瞬间就能置他们于死地。 “放箭!”城楼之上,随着黎烬的一声低喝,贪狼族等待已久的弓箭手们却是抢先一步开了弓。立时,密密麻麻的利箭恍若下雨一般,直朝牧凉的这一支小队而去。顷刻之间,在因追击奸细而没有察觉就自发进入到射程之中的牧凉战士就被射成了刺猬。本在仓促奔逃的陈亮等人已经到达了城门边上,看着这一幕也是忍不住笑开了花儿。 只要脚底抹油,跑的够快,偶尔当当诱饵还是挺不错的。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反攻 “兄弟们冲啊!”与此同时,紧闭了多日的天狼城大门却是在这一刻大敞四开,潮水一般的贪狼族将士拍马杀出,犹如猛虎下山,声势惊人。 陈亮他们投射的巨石顺利地清除了原本挡在城门口的那一大群牧凉士兵,眼下,趁着那些人要么重伤、要么还没有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贪狼族的将士一边收割着残余分子,一边就蹄下生风一样地直接杀入了牧凉的军队之中。牧凉的军服尚红,贪狼的服色尚黑,两厢杂糅到一块儿,简直就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击碎了红色的火光,在光耀夺目之间隐隐显出一股苍凉悲壮的意味来。 才在巨石凭空砸下的慌乱之中勉强稳住阵脚,牧凉的士兵们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突然冲进己方阵营的贪狼战士给击落在了马下。论起近身搏斗,贪狼一族在天机大陆上都少有对手,是以,即便在人数上远远不及,那身着黑色皮甲的彪形大汉们也是毫不畏惧,挥舞着自己的武器就正面迎上。那等一往无前的冲击之势,竟好似几头恶狼闯进了羊群堆里,哪怕对方凭数量都能将其淹没,可獠牙和利爪就是他们最坚实的屏障,全无防御之意,徒留厮杀毁灭之心,每一次出击都浸透血光,每一记攻势都夺走性命。时至今日,被围困辱骂了这些天的贪狼人已经受够了,势必要将心中所有的愤懑和怒气都尽数发泄出来,更是一定要让这些不知所谓的侵入者尝到越界的代价!他们可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草原上的野狼,从来都只有猎食别人的份! 苍彧双唇紧闭,正驾驭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奔在最前头。而他所过之处,雪亮的长刀带起一蓬蓬的血雾,沿途除了更多的人倒下之外,连他的速度几乎都没有因此而减弱半分,浑然如死神降临,直叫人胆战心惊。在他身旁,韩义也是虎虎生威地挥动着自己的一对重锤,一边为自家主子减轻周围的压力,一边随时注意着补刀和防御,堪称是最佳辅助。两个人就这么配合默契地带着人马一路杀进了牧凉大军的纵深处,然后直朝安天河的方向而去,其目标之明确,惹得忙于应付的牧凉军士都纷纷有所感应,当下便有人接二连三地喊了起来:“保护王爷!注意!千万要保护好王爷!” “王爷!”安俞手起刀落,利索地将一个贪狼族人砍下了马,这才有空抬起血迹斑斑的脸朝安天河先前所处的位置张望:“王爷!”可无奈他早些时候就跟安天河隔开了一定的距离,此时再被自家军队和敌方轮番冲撞,早已身不由己地被裹到了老远的地方,以至于连主子的影子都不太能瞧得见了,就更别说要穿过千军万马赶去保护了,这压根儿就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急地他连一双眼睛都开始变得赤红,只能在对战的间隙中不时地留神,除此之外,却是连半点法子都没有。 而眼看着贪狼毫不犹豫地出城反攻,自己这边好不容易才稳下来的阵形又一次被冲地凌乱起来,安天河也是禁不住怒发冲冠。正在他竭力设法想要再次掌控局势、定住军心的时候,却发现贪狼族的主将仿佛是锁定了他一般,不带半分迟疑地就朝他这边猛攻,而且就算是碰上再多拦截和阻碍也丝毫不改初衷,完全就是铁了心要取他命的意思。短短片刻功夫,那个领头的高大男人就已经离他不过三四个人的远近了,看得安天河眉心一跳,下意识地就攥紧了身侧的佩刀。 那是苍彧!贪狼族的君主苍彧!尽管他跟贪狼族的接触不是很多,可对于这样声名显赫的一个大人物,他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这张脸太熟悉了,他想忘都忘不了,而更可怕的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还会在这个时候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冲锋陷阵,实在是叫他在忌惮之余有多生出了几分钦佩之心。 “保护王爷!不要让他们过来!”另一边的一个副将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副情形,当即拦在前头,护着安天河就不住地往大军的后方退去。可他这边刚一动弹,苍彧那边手一挥,他身后跟着的人马也就迅速变幻了队形,换着角度地复又攻击了过来,引得那副将也是郁闷不已,只得带着安天河再度往相对安全的地带后撤过去。 并不是他们不想正面迎击,只是那群贪狼人打起仗来全无章法,用的武器也是各式各样,冷不防还有袖箭和套马索扔出来,当真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平宁王爷是他们此行的主帅,再加上廖将军已然伤重卧床,他们如今是一点儿都损耗不起。是以,宁可窝囊一些,边打边退,也决计不能让这些野蛮人近了王爷的身,这要是被伤了,那这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啊……”瞧着苍彧好几次逼近自己近前,却又每每在关键时刻被牧凉的人海战术再给阻挡回去,安天河一面跟着不断躲避,一面就忍不住心生疑窦。饶是苍彧这人他并不十分了解,可这种打法怎么看也是怎么奇怪的。哪有人没有绝对的杀招就敢轻易涉险的?贪狼族人战斗力再强那也是血肉之躯,也一样会受伤流血、一样会体力不支。短时间来看,苍彧他们的势头是很刚猛,可如此状态定然维持不了多久,是需要速战速决的。作为领军之人,苍彧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那他如今这样任由他们变着法兜圈子,要么就是疯了,要么就是…… “等你很久了啊。”城楼之上,黎烬望着那个身影一点一点地进入了自己的范围之内,不由自主地就勾了勾唇。而刚从下面跑上来的陈亮见此情景,也跟着嘿嘿一笑,顺手就将一把深黑色的长弓给递了过去:“主子,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您的厉害了。” 第二百章 落败 一把接过长弓,黎烬意态悠闲地搭弓上箭,直接就瞄准了那懵然不知、还在兀自朝着城门方向靠近的安天河就是淡淡一笑:“这一回还就真对不住苍彧了。”这个风头,他是抢定了。 弓弦拉到极致之后,那修长有力的手指骤然一放,白色的羽箭破空而出,恍若流星追月,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直朝安天河的背心而去。而在先时就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的安天河还在想着法子控制己方的节奏,猝不及防间惊觉背后一股劲风突至,骇得他连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行军打仗多年养成的习惯使得他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在还没来得及转身查看的时候就已经顺势半侧过了身去。然而那一箭的力道极其刚猛,速度又是万分凌厉,饶是他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也仍旧没能完全躲开,只是稍微偏离了一些,直直地扎在了他的肩膀之上,连人都差点儿被从马背上掼下去,还是靠着身边副将的拉扯才幸免于难,勉强地趴伏在原处,连面孔都失了血色,看样子似乎是颇为严重。 “王爷!”那副将看得惊怒交加,尚且来不及反应那势头极猛的箭矢是从何而来,就听见不远处的贪狼人已经扯着嗓子叫开了:“牧凉主帅已被我们重伤!你们这群兔崽子们还不赶紧投降!”那副将双目圆睁,想要驳斥却又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得扶着受伤的安天河,一张脸的颜色变了又变,竟是只剩下了惶急和焦虑。 “什么?!主帅重伤?!” “怎么可能?!王爷呢,王爷在哪儿?这一定是贪狼族人胡说八道!” “我亲眼看见王爷被一箭射中了,眼下恐怕已经……” “这……这才出来多久,王爷就……我们接下来……” “……” 一时之间,各式各样的议论之声就在大军中炸开了锅。尽管此刻还在战时,尽管贪狼族的人还在他们的队伍里左右突杀,可所有的牧凉军士都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无主的茫然失措之中。若放在平时也就罢了,纵然平宁王爷受伤,那还有廖将军可以接替指挥。可如今连廖将军也不在,他们这副模样,跟一盘散沙又有何区别? “王爷都死了,大伙儿赶紧逃吧!”就在众人几乎都出现了片刻停滞的当口,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忽然就爆出了格外响亮的这一句。而有了这第一声的怂恿,接下来的功夫,原本还维持着战斗格局的牧凉军队突然就彻底溃散了。所有人都疯了一般地开始朝着牧凉的驻地逃窜,没有谁想起来要去确认一下安天河的状况,也没有谁记得他们的人数远超贪狼族的队伍。牧凉堂堂的精锐主力,口口声声要踏平天狼城的龙虎两师,居然在顷刻之间就变得溃不成军,狼奔豸突,连军旗倒了都无人问津,就更别说是被扔了满地的军械装备了。 安俞急地团团转,可此时局面已乱,他便是喊破了喉咙也遏止不了自家这群人了。是以,他当机立断,一咬牙赶到安天河身边,和另一个副将护着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的主子就狂奔而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家王爷还活着,牧凉的军队就不算彻底完了,这一仗败了还有下一仗。若是只为了顾及颜面就在这儿一味地顽抗,那才是最不明智的。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快确定王爷的伤势,否则,一旦这根主心骨折了,他们这一群人,怕是没有一个能落得个好下场。 眼看着面前原本还将自己一行团团围住的人马瞬间逃得只剩下个背影,苍彧挑了挑眉,一把勒住马头,倒也不急着去追。纵然是韩义等人想冲上前去,也都被他伸手给拦住了:“穷寇莫追。他们到底人多势众,此刻只是乱了军心,一时反应不过来才会这么仓皇狼狈。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我们要是继续赶下去,万一把人给逼入绝境,惹得他们再反扑过来,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那……难道就由得他们去了?”韩义身边,一个举着把大砍刀的汉子面有不甘地追问了一句:“狼主,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要是被他们就这么给跑了,日后再卷土重来一番,那我们今天的险可不就是白冒了?”拜黎烬的那根银针所赐,韩义现在仍然口不能言,于是只好拼命地点着头,以示自己也是同样的意思,倒是看得苍彧摇头苦笑不已。 “放心吧,哪有这么容易就叫他们全身而退的理!前面自然有人等着在招呼他们呢。”笑得差不多了,苍彧才幽幽地补上了这么一句,当下领着人就掉转马头朝城里行去:“好了,咱们还是先回吧。今日这一仗可是冒足了险,大家身上也该落下了不少伤,回去先好好休整着,以备本君后续调用!” 都到如今这会儿了,他便是再糊涂也知道牧凉回营的这一路必然是不会安稳的了。连人家隐而不发的投石机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自己的人去操控,那回程路上能没被动手脚才是奇了怪了。他可是牢牢记着宁玄意先前给自己看过的秘密武器呢,那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出场,按理来说,那是怎么着也该…… “躲得还真快。”啧了一声,黎烬收起长弓,一张清俊的脸上尽是不虞之色。他本来是想着要当场射死安天河的,可没想到那厮的反应居然还相当敏捷,虽然依旧是射中了,但肩膀可离要害远了去了。这一下子,又不能打苍彧的脸了,实在是叫人不爽快极了。 “嘿嘿,那群牧凉也比想象中的怕死的多,跑得那么快!不然的话,主子再补上一箭就定然万无一失了。”陈亮也是略带了几分惋惜地道:“不过城墙上离战场也着实是太远了,要不是主子您的弓箭都是特制的,再加上您自身的功力非凡,只怕换上谁都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这倒是真的。”抬手抚了一下剩余箭矢的锋利箭头,黎烬心里多少平衡了一点,当即把弓箭扔回给陈亮,自己转身就准备离开了:“中了这倒勾箭头,就算不是致命的位置,也绝对够那老家伙喝上一壶的了。走,我们回天香楼汇报战况去!” 第二百零一章 再次遇袭 “青葛小哥,我们都已经埋伏在这儿很长时间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会不会……”在距离牧凉军营不远的一处荒草丛中,一个身着黑色皮甲的男子侧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少年,眼底有着毫不掩饰的犹豫和忐忑。 虽说他们是为了阻击牧凉溃逃回来的军队而特意设置在此处的暗兵,但这里的位置和牧凉的营地隔得也未免太近了些。在这里耗的时间越多,他们被发现的可能性就越大,到时候万一被前后夹攻,那倒霉的可就变成他们自己了。他实在是越想越没底,越没底就越忍不住担心,这才对着青葛问出了声。 “急什么,前头打仗哪有这么快的!”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和他同样打扮的青葛稳稳地趴在原处,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牧凉军队这么多人呢,又都不是摆设,就算有陈大哥他们在做内应,要被击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要是连这点耐性都没有,那还设什么埋伏,干脆直接回家算了!” “……”他担心的哪里是这个啊,他在想的,明明就是…… “那要是贪狼没能打得过牧凉呢?”另一边,一个声音低低地冒了出来,倒是跟自己的同伴想法一致:“青葛小哥,你觉得……” “绝不可能!”青葛霸气地挥了挥手,连话都不让对方说完了:“总之,这里是牧凉人回撤之时的必经之路,现在他们营地里守着的人也不会太多。我们只要安心在这里候着,其他什么都不要多想!知道了么?”没能打得过牧凉?呵,开什么玩笑呢!他家主子和姑娘可都还在天狼城里呢,要是这样都能让牧凉占了便宜,那他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是,我们知道了。”虽然并不知道这个少年的自信是从何而来的,但他们这些时日以来毕竟都受命于他,且一直都接受着他的训练,对他的实力也算是心服口服。是以,哪怕心里的狐疑仍旧未减,这些人还是老老实实地低声应下了。在外行军,最重要的还是服从指挥,至于其他的,反正他们也只能提醒到这个份上了,余下的,那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嗯,这样还差不多!”青葛满意地点了点脑袋,正想再说上两句鼓舞一下己方的士气,却冷不防被另一侧的寒枭给伸手阻住了:“嘘,噤声!” “怎么了?”青葛望着他毫无表情的那一张冰块脸,只得乖乖地以嘴型问出了这三个字。寒枭到底是在云家军中正经服过役、打过仗的,自己这种非专业的跟他比起来,那还是有着天壤之别的。所以,自从寒枭过来了以后,青葛基本上都是以他马首是瞻。谁让人家是姑娘曾经的心腹呢,连主子都得礼让几分,就更别说是他这种备受主子嫌弃的小厮了。他只要安心做好他的二把手就可以了。 “有人来了。”慢慢从地上半抬起身子,寒枭的面容愈发变得整肃起来:“马蹄声非常凌乱而且人数众多,一定是牧凉大军逃回来了。大家做好准备,等候指令出击!” “是!”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来了精神,就连青葛都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上的武器,一双黑亮的眸子里满是跃跃欲试之色。 “安将军,王爷昏迷不醒,眼下的局面我们该如何是好?”眼看着军营驻地就在前方,一路上一直紧绷着一颗心在护持着安天河奔逃回来的副将终于也有些撑不住了,一面减缓了速度,一面沉着嗓子跟身边的安俞讨论。平宁王爷中的这一箭虽说没有在致命的地方,可他在路上也多少瞥了几眼,那箭矢入肉之深,远超他的想象。一旦拔箭治疗,平宁王的伤情会变得怎样还真是不好说。此刻牧凉溃逃已是丧尽了一国的声势脸面,若是接下来还要陷入群龙无首的状况,那就当真是雪上加霜了。 安俞抹了把面颊上沾染着的血污,一边面带焦虑地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安天河,一边也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行进的脚步:“王爷的伤势看着不轻,还是得回营让军医看了再说。好在廖将军尚且没有大碍,有他在,想必回去就能稳得住了。我们几个通力合作,暂时维持住局面应该不难,之后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着,他顿了一顿,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想起营中还清醒的廖明畅,那副将的心神已是定了一半,听到他这一句转折,立时又变得毛躁了起来:“安将军有话不妨直说,如今也就我们几个人互相照应了,有什么事,大家一力承担,隐而不发可未见得是什么好主意。”近段时间以来,他是被这帮诡计不断的贪狼人给弄得草木皆兵了,实在是再禁不住半点儿意外打击了。 “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安俞勉强地挤出了一丝微笑:“我只是觉得,我们这一次逃脱似乎来得过于顺利了。贪狼族人数虽少,可也不至于对我们毫无办法,但在刚刚那种对他们绝对有利的情形之下,他们竟然连半分追赶的意思都没有……”这可就过于不寻常了。 那个狼主苍彧,胆敢在兵临城下之际亲自率军杀出,不可谓胆量惊人、魄力无双。这样的一个狠角色,难道会不敢追击他们这一群落荒而逃之人,反而任由他们轻松败走?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凶狠异常的贪狼族人的作风,他看着都觉得诡异,心里的不安更是一时半会儿都不曾被按下,烧得他即便是坐在马背之上也是片刻不得安生。 “这……穷寇莫追,想来他们应该也是在担心我们还有什么后招吧。”那副将想了想,不假思索地回道:“嗐,反正也顺利回来了,咱们就先别想这么多了,自己吓自己。” “嗯,你说的对。”安俞看着一小波人已经跑进了营地,心里也不禁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那我们……” 话还未及出口,前方忽然一阵箭雨疾至,牧凉这边尚未回营的大队人马还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就有很多人惊叫着中箭倒地了。 第二百零二章 箭阵 “有埋伏!大家快趴下!”厉喝出声,安俞一把扯过安天河滚下马背,一双眼睛就开始四处逡巡起来:“草丛里有埋伏!大家各自小心!” “这些人都是打哪儿冒出来的!”那副将也跟着趴伏在了一旁,眼见着四周的箭矢嗖嗖嗖的,没有半点儿要停歇下来的意思,着实也是惊骇到了极点:“难不成还是那些贪狼族的人?!”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特意等在这里攻击我们!”眼瞅着四周不断有人尖叫着倒下,可那箭雨的密集程度却始终一如既往,连丝毫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安俞护着身下的安天河,一双眼睛就急成了赤红色。狠捶了一下地面,他不敢起身,只得连声恨恨道:“这群该死的家伙!手段千奇百怪不说,现在根本就是在把我们当成猴儿耍呢!实在是可恶至极!” “可他们这波箭阵的威力也未免过于大了一些!要是贪狼族早有这等利器在手,又何至于白白放我们跑出那么远!”大概也算是急中生智了,那副将被密不透风的黑色短箭逼地连头都抬不起来,脑子却突然变得灵光起来,只在短短瞬间就察觉到了个中的不对之处:“但凡他们有这么厉害的武器,早在刚才就该用出来了,何必要他们的狼主亲身犯险,带着手底下的人马一路杀出来呢?!” 这倒的确也是。安俞皱紧了眉头,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头绪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而他们才刚结束的这场战事变故也太大了,他的整个思绪都混乱掉了,在此情此景之下,已经分不出足够的心神来进行思索。他现在唯一想知道的,只是他要怎么带着自家王爷突出重围、安全回营。 “兄弟们一起上!砍杀了那些个躲在暗处放冷箭的贼人!”一地血色纷乱之中,不晓得是谁率先发现了草丛中躲着的黑衣人,当下一嗓子嚎出,余下诸人无一不将仇恨的目光都投到了那处。 说起来,今日这一连串变故下来,他们早已被折腾得头晕眼花、神思不属,一心只想着回营休整。可万万没想到,这眼看着都到自家门口了,还要碰上这么个硬茬子。是以,在最初的惶遽过后,几乎所有的牧凉人都是怒火攻心,甚至再顾不上那箭阵的杀伤力有多强大,拼了命也要冲上前去斩杀掉那些该死的家伙。 “继续放箭!不要停!”冷哼一声,寒枭对这些送上门来找死的人一律不闻不问,只是沉着脸继续发号施令:“不用管他们,还是按照先前两批人轮换着的节奏来!绝不要给他们留下任何空隙!”妄想凭着一腔热血和胆气冲到跟前来?哼,那也得看他愿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机会才是!他是按照小姐的吩咐来执行任务的,可还从来没打算跟这群人同归于尽。 “是!”继续操纵着手中形状特殊的黑色弓弩,青葛十箭齐发,差不多是准头最好的那一个,每每弓弦震动就绝无落空,看得寒枭都忍不住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小子,干得漂亮!” “嘿嘿,那还不都是因为姑娘的连珠驽设计的好!”手上动作不慢,青葛嘴上也不歇着:“只是寒枭大哥,我们的箭矢数量有限啊,照这个速度继续下去怕是很快就要消耗光了,到时候……”尽管牧凉军营里剩下的人也不是很多,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们这一伙人再怎么厉害也不会是人家大部队的对手啊。他可不想在当中被人包了饺子,那样也未免太惨了一点儿。 “我们的任务又不是把他们悉数杀光,怕什么。”寒枭看了一下剩余的箭矢,当即大手一挥就果断地道:“放完最后一轮箭,大家立刻按原路返回!切记,不要恋战,一切以自身安全为重!” “一切听寒大统领的!”连青葛都对寒枭唯命是从,那剩下的黑衣人就更不消说了。等到手边的黑色短箭尽数用光,他们都没用人招呼,收好弓弩的同时立刻猫着腰转身就跑。那等速度,就好像是在脚底板上抹了油似的,溜得比鬼都快。纵然牧凉这边还有马匹,可被方才那一顿劈头盖脸的攻击打下来,能不死就已经算不错的了,还有谁能顾得上追他们!因此之下,即便毫无损伤如安俞等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群黑衣人很快消失在了草野之间,连个影子都没能留下。 “可恶!简直是太可恶了!”一脚狠踢走了落在地上的一支短箭,副将气地脸都青了:“那群小人把我们牧凉当成是什么了?!竟然如此肆意妄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真正是该杀,该杀!” “好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一把将安天河扛起来,安俞已经气馁地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还是赶紧先把王爷送回营中救治再来料理这里的残局吧。”他匆匆扫了几眼,似乎死伤在方才箭阵中的兄弟还不少,打扫整顿起来可又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 “是是是,安将军说的是,是我太过意气了。”这才注意到周围躺了一地的人,副将也不由自主地头疼起来:“说来也是怪了,这里离营地这么近,为什么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人出来帮忙的!”但凡刚刚能有人在背后给那群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也不至于损伤到如今这副田地。 “难道说是营中又出了什么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被他这一语给惊了一跳,安俞只觉得自己整个脑子都炸开了,立马扛着安天河就大步流星地朝着营地跑了过去:“廖将军!快点儿去看看廖将军如何了!” 这处大营可是他们最后的根基所在了,如果这群家伙早在开战之前就偷偷潜藏在这里了,那营地里的状况或许真的不是他们可以想象出来的了。该死的,他们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不但行踪神出鬼没,就连作战方式都这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他都快要被这群来历不明的人给逼疯了!或者,贪狼其实还是有盟友在的,只是这结盟的对象并不如他们先前所想的那样是相府的徐恪?! 那就是,另有他人了?安俞的眸色暗了又暗,已经下定决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第二百零三章 调查结果 并不知晓自家的军队在贪狼的土地上频繁受挫,此时此刻,牧凉皇城之内,安悦儿揉着自己的眼角,眉宇之间就尽是一股郁郁之色,看得墨竹都有些站不住了,几次欲言又止的,却又始终都开不了口。唯恐说错一个字,就会惹得自家主子更加不快。 “怎么了,在本宫面前忽然摆出这么一副模样来?”对于贴身之人的情绪,安悦儿向来还是能够精准把握的,一眼瞥过去就发现了异常,当即便毫不遮掩地问道:“有什么话直言便是,本宫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奴婢只是觉得,娘娘这样也太过操劳了。”半垂了头,墨竹一脸的恭谨温顺:“既然徐公子这些年来的行迹没有丝毫的不妥,王爷那边也再没有其他消息传过来,您又何须再费尽心思调查盘问呢?左不过都是王爷的猜测罢了,奴婢可是听说徐公子近来一直在相府和碧水湖之间来回跑,忙地脚都不沾地的。但凡他对牧凉有二心,也不至于会让自己这般辛劳吧?” “按你这意思,本宫这是纯粹在做无用功了?”随手扬了扬桌案上摆着的那一沓卷宗,安悦儿挑高了眉头,一脸的不置可否。 忙不迭地连连躬身,墨竹的脸蛋在顷刻之间就褪去了血色,看起来颇为苍白:“不是的,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绝对没有!还请娘娘明鉴!”敢说当今君后娘娘做的是无用功,她又不是活腻歪了!然而娘娘最近的脾气都大得很,她一时失言之下恐怕就要小命不保了。 “好了,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瞧你吓的那个样子!”嗤了一声,安悦儿将手中那一叠厚厚的东西扔回桌上,神情终究是难掩疲倦:“不过你说的很对,明面上都查不出的东西,本宫就算是把这些白纸黑字的死物盯出一个洞来也不管用,还白白耗损了心神,未免过于得不偿失了。”徐恪为人素来粗中有细、谨慎至极,即便他真当了细作,恐怕也没谁能查出个究竟来,就更别说是眼下这种尚无定论的阶段了。她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才会在这几天里搜罗了这么多有关他这些年来的讯息仔细研究,甚至连瀛洲仙岛建造一事都再顾不得了。 “娘娘一向冰雪聪明、智慧过人,本不需要奴婢多嘴多舌的。”倒了一盏热茶递了过去,墨竹眼瞅着她接下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整理起了被各色文书堆叠的分外凌乱的桌案:“只是这一回,娘娘似乎特别坚持,奴婢实在是担心您的身体吃不消,所以才斗胆僭越了。” 低低地叹了一声,安悦儿捧着茶盏,一张姣好的芙蓉面上就现出了一抹虚浮的笑:“坚持?呵呵,倒不如说,本宫是因为不甘心才这么做的啊。”不甘心他从自己的眼前消失这么多年,再度出现之时却带了一身的秘密,多到令她措手不及、捉摸不透。现在的她,已经不敢再对徐恪说上了解二字了。所以,哪怕是亡羊补牢也好,她无比迫切地想要通过这些资料去看看徐恪留下的印记,无论真假,不计代价,她都要牢牢地握在手中、刻在心里。 不甘心?墨竹心下疑惑,却也识趣地不敢再过问,收拾好东西就自退到一旁去了:“不管怎么说,只要徐公子的为人并不如王爷所猜测的那样,娘娘您也就可以不用担心了。”一国丞相的儿子是他国细作,甚至还联合了敌国与己方作对,这可是天大的罪名!万一落到实处,相府满门都要身首异处,那她家娘娘估计得心疼死。她顾念不了那么许多,自然就只能从最简单的方面来看待了。 “话虽如此,只是……”安悦儿闻言,喃喃了一声,却是并没有再接下去了。按理来说,徐恪没有丝毫可疑的错处能抓,她应该格外开心才是。但是现在,这个滴水不漏的男人只让她的心悬在半空当中飘摇,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摔下来跌个粉身碎骨了。她那个父亲虽然算不上多精明,可他的判断也绝不会是凭空得来的。天机大陆上那么多人,他独独就点出了徐恪,再加上那个人回国的时机也太过凑巧,她是真的…… “君后娘娘,陛下有旨,让您前去延年殿。”传召内侍的声音自殿外悠悠传来,在不经意间就打断了安悦儿的思绪:“陛下说有要事与您商量,还请娘娘尽快过去一趟。” 有要事相商?安悦儿皱了皱眉,忽地就想起了自己前些天和林祺风的那一番对话,顿时就来了精神:“好,本宫即刻就过去!” 延年殿中,一股浓郁的安神香的气味冉冉升腾。一身常服的林祺风窝在软榻之上,四周围摆满了信笺文书,看起来杂乱不堪,倒是和安悦儿方才的桌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他本人,也不知道是呆在这里多久没有动弹过了,不但发髻散乱、面容憔悴,就连下巴的位置都长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乍一看苍老的不是一点点。放在平日,恐怕是再紧要的国事也不足以令这位牧凉之主如此上心,如今这般做派,倒的确是和从前大相径庭了。 “陛下,您这是……”孤身一人走进内殿,饶是安悦儿心中有所准备,可冷不防看到林祺风这样,她也还是禁不住吓了一跳:“得到的消息很糟糕么?您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 “你自己过来看吧。”单手在一堆东西里翻了翻,林祺风捡出几页信纸就朝安悦儿的方向递了过去:“南诏国,护国公主宁玄意。所有关于她的、能找到的信息就都在这里了。”他是已经看得头疼欲裂,以至于好几个晚上都没能睡着,只能依赖着安神香的功效了。就是不知道她看了又会有何感想。 果然是那个女人的资料!匆匆上前,安悦儿眸色一暗,接过那几张纸就第一时间浏览了起来。 宁玄意,徐恪的心上人……她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见识这个人的真面目了。 第二百零四章 宁玄意 然而,才看了没几行字,安悦儿的眉头就紧皱地足够夹死一只苍蝇了。抖了抖手里的信纸,她抬头看向林祺风,语气里满是不可思议:“陛下,这些消息的来源可靠么?这……” “自然是可靠的。”林祺风叹了口气,也不等她追问就继续说道:“有关宁玄意的这些消息在南诏国根本就算不得隐秘,几乎是举国上下都知道的,一查就查到了。只是朕没有想到啊,徐恪他居然……” 居然会喜欢上一个有婚约在身的女子。安悦儿自动地把他这后半截话给补上,脑海中的思绪已然如潮水般翻涌开来:“一个身份来历都成谜的女子,却偏偏成为了南诏国历史上首位异姓公主,这个宁玄意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再者,臣妾之前多少也算接触过那位灵医大人,那脾性之高傲古怪,压根儿不是平常人可以想象得到的。而这样的一个人物,却偏偏能被宁玄意给顺利拿下,还定了婚约……臣妾怎么想都觉得其中定然是有蹊跷在的。” 虽说她和黎烬也仅仅只是一面之缘,可那个冰霜一样冷冽、松竹一般英挺的男人可是任谁只要见过一眼就再不会忘记的。饶是她心中早已有了徐恪,但在那个瞬间,她还是差一点儿就看傻了眼去,甚至于原本只不过是想单纯跟他攀个交情的,到最后,她还动了想把他留在皇城之内的心思。只可惜,黎烬俊美异常的皮相下面遮掩着的也是一副极其恶劣的性子。他不但没有接受自己的好意,还寥寥数语就不着痕迹地把她给讽刺了遍。若不是深知他手段高绝,天机大陆上的权贵多拿他没有办法,她当时就恨不得让他再也见不着明天的太阳了。 可以说,除了徐恪以外,黎烬是第二个开口拒绝她的男人。可偏偏就是这两个让她至今都奈何不了的家伙,竟然都接二连三地跟南诏的那个什么护国公主搅和在了一起,她当真是不恼怒都不成了。 “蹊跷?你的意思是说,这个女子心机深沉、左右逢源?”林祺风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面上的神情却是相当的散漫:“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不提也罢。朕只是在想,她既已有了未婚夫,徐恪为什么还对她念念不忘的?”在他的印象里,徐恪是个十分傲气的君子。一样东西,哪怕他再中意、再喜欢,可只要在他出手前落在了别人的手里,他也就不会再记挂了,至多不过付诸一笑。不会横刀夺爱、仗势欺人,更不会耍什么阴谋诡计、自损格调。他的喜爱,向来都带着很有分寸的克制,无论何时何地,那股子冷静的理智都不会被感情所淹没。这也是他至今都很佩服徐恪的原因之一,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其实也有如此炙热而不可阻挡的一面,陌生到令他都只能咋舌。 念念不忘……被这四个字给刺了一下,安悦儿攥紧了手上那几页纸,用蔻丹涂得娇艳欲滴的双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看起来不悦极了:“可是这些情报上只是写他们有些往来而已。南诏以商立国,徐恪常年在那边走动,和国中的权贵有所接触也算正常吧?陛下何以就这般确定了?” 那宁玄意都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在特殊时期使了些特殊手段,以至于有了如今这看似尊贵的地位和不凡的夫婿。这样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配得上徐恪?除非他瞎了眼睛,才会在外面围着她打转!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是决计不会相信的! “那不过是表面上的接触,徐恪对宁玄意的殷勤,可能远超你我的想象啊。”面对安悦儿的质疑,林祺风也半点儿都不恼,抬手就将余下的一堆东西都推到了她跟前:“徐恪的动向虽然不太好查,可南诏国这位公主殿下的行踪却没有怎么遮掩过。因为先前得了你这边的消息,所以朕这一次是专门从宁玄意这边入手的。事无巨细,都在这里了,你要兴趣,可以拿过去慢慢翻。” 安悦儿依言坐下,开始一目十行地翻阅起那些明显是从各种渠道搜罗来的信息,面上的神色却是越发地难看了起来。 南诏的商贸四通八达,除却有意隐瞒遮掩的那些,那个地方基本就是天机大陆的情报中转站。而作为那个国家最引人瞩目的第一个异姓公主,宁玄意的事迹在当地几乎都成为了传说一样的存在,街头巷尾都有的是人在口耳相传。什么她辅佐皇室重掌军权了,她机变过人粉碎当朝逆党的阴谋了,再有就是她是南诏国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能以公主身份上朝且拥有着实权的女子,连南诏国君上都对其刮目相待,从来都是恭谨有加,不曾怠慢分毫的。 这些消息,乍一看零零散散,毫无价值可言,安悦儿初时还有些不耐烦,可看着看着,她倒是逐渐发现了其中的名堂:“自从这位公主殿下在南诏崭露头角以后,徐恪好像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南诏了?”如果换做是别人,这种情况还很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巧合,可对于徐恪这样一个从来没有在哪儿多呆过一个月的浪子来说,却是相当反常的举动了。不是她非要多心,恐怕这根本就是和宁玄意有关了。 “是,而且还不光这样。”仰头靠在身后的软枕之上,林祺风补充道:“徐恪以前和南诏皇室也有生意交情,但从账面上来看,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并不涉及大局,他的重心也不在那块地界上。如此状况,差不多维持了三年,应该说是相当稳定,并不存在任何突然改变的可能和必要。” “可同样是在宁玄意出现以后,他不单加大了对南诏商铺的监管和资金投入力度,就连所有贸易线路的重心都开始明确地朝那个方向偏离了……”接下林祺风未说完的那后半句话,安悦儿的心在此刻彻彻底底地沉了下去。是啊,这一次,当真是她自欺欺人了。 第二百零五章 杀心 “明明他都亲口这么说了,再加上眼前的这些东西,基本算得上是铁证如山了。”半闭着眼眸,林祺风挤出一丝苦笑,神色间也颇有几分自嘲的意思:“可惜我们啊,一心只想着装聋作哑,连正视和接受的勇气都没有呢。”他至今都不敢相信,徐恪会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那都是别人未过门的妻子了,他几次三番掺和在其中,扮演的,又是怎么样的一个角色呢? “所以陛下觉得,他这一趟回来的目的,是否确实跟那个叫宁玄意的女人有关呢?”深吸了一口气,安悦儿极力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臣妾之前收到了父亲从前线传回的密报,说是怀疑军中有奸细存在,不知道陛下您认为……” “不可能的!徐恪绝对不会是奸细!”猛地睁开双眸,林祺风坐直身子,一双眼睛就牢牢地锁定了安悦儿:“这种事情非同小可,可不是能够信口胡言的!” 平宁王府和相府之间的嫌隙有多大,他也不是全然不清楚的。如果安天河借此机会要栽赃给徐恪,那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臣妾自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尽量放柔了嗓音,安悦儿努力把自己的话给解释清楚:“因着父亲也只是有所猜测,并没有证据,所以臣妾就没有及时告知给陛下,而是先自行查探了一番,确定徐恪并无任何可疑之处,这才敢来跟陛下提起这一茬的。” “那你现在这是……”安天河绕过自己直接给安悦儿传信,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两回了。如若放在其他时候,林祺风或许还会斥责一番,但现在既已牵扯上了徐恪,在他眼里,那安悦儿就是再谨慎个几倍也不为过了。 “臣妾只是觉得,既然徐恪跟那位公主殿下过从甚密,那会不会是对方借由徐恪这边的渠道,直接插手干预了我们和贪狼族的战事呢?”安悦儿有条不紊地继续分析着:“徐恪没有疑点,不代表别人没有。父亲那边的猜疑也肯定不会是空穴来风,臣妾认为,为着小心起见,陛下还是循着这个方向去查上一查比较好。” “南诏会有这种胆子?”林祺风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他们国小力弱,除了商贸发达、较为富裕之外,军方实力根本不值一提。牧凉和贪狼的这一局棋,他们如果执意要搅进来,那不但占不到任何便宜,恐怕还会把自己给折进去。”即便他算不得是一个多励精图治的国君,可这些最基础的情况他还是了解的。只要楚予珩还有点脑子,都不可能会干出这么自毁城墙的事情来。 安悦儿听着这话却是明显持了反对的态度:“是个人总会有野心。虽说南诏表面上看起来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样子,可他们安逸了那么久,指不定现在就想趁乱搏上一搏呢?这一次两国开战貌似危险异常,但只要操作得当,夹在其中浑水摸鱼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再者,”她稍稍停了一下,抬手又给林祺风的杯中添了些茶水,语气中满是笃定的意味:“如果南诏的人有心争驰,再和贪狼族暗中联手,那陛下试想,我们牧凉派出去的大军又会遭遇些什么呢?” 南诏和贪狼联手……林祺风闻言,不由通身一震,竟是再也无法在软榻上坐得安稳了。这倒是他先前从未考虑过的角度,毕竟南诏久安大陆一隅,很少出世,就更别提是参与到他国战争中来了。再加上一个向来目中无人、狂傲不羁的贪狼,这两者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产生合作的模样。 可是,安悦儿所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眼下的时局颇为特殊,大雍式微之后,只怕天机大陆无人不想重划版图,他南诏再小也是个国家,想要分上一杯羹也在情理之中。贪狼有人马,南诏有钱粮,若是双方都有类似的想法,倒是能够一拍即合。而这样一来,作为和徐恪有着相当紧密联系的宁玄意就是最佳的沟通人选了。 想到这里,林祺风不禁眯了眯眼,心中却是已经有了决断:“朕即刻令人再去核实那位护国公主的动向,如果她的确参与了进去,那想来如今也该在贪狼才对。她的身份不俗,一旦出行必定有迹可查,错漏不了的。”说着,他又看了看安悦儿,下意识地就又补了一句:“平宁王爷那边就劳烦你多注意着些了,在我们这边确定之前,千万记得叮嘱他不要轻举妄动。” 尽管他对己方的实力十分自信,以区区一个贪狼族的力量,尚且还不足以撼动他的龙虎两师。可如今到底境况不明,多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南诏,无形中便又增添了数不上来的风险。那个弹丸小国龟缩多年,谁也不清楚它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样子,再添上那一个神神秘秘、毫无背景可以追溯却莫名能令黎烬和徐恪都为之倾心的宁玄意……林祺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炸开了,安天河眼下能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他可不希望出什么变故导致他最后拿不下天狼城,这样的话,他对徐恪都不好交代。 “是,臣妾知道了,一定盯紧父亲,不会叫陛下为难的。”只要他肯答应对付宁玄意,安悦儿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是以,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干脆应下了:“倒是徐恪那边……” “此事不必让他知晓。”斩钉截铁地阻断了安悦儿要说的话,林祺风的脸色依旧难看的厉害:“为了一个居心不良的女人如此奔波,他也真是鬼迷了心窍了。”等到这边战事结束能腾出手来了,他或许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要直接除掉宁玄意了。 夫妻多年,光是看他的神情,安悦儿都能大致揣测出他的想法了。当下心里自觉舒坦了不少,面上的表情也就变得更加柔顺起来:“是,一切都听从陛下的吩咐。” 第二百零六章 战败 然而,人算赶不上天算。林祺风和安悦儿在宫中耐心等了数日,最终等来的,不是南诏国和宁玄意的消息,却是牧凉军队被贪狼族大败于天狼城外的一折急奏。 “怎么会的?!怎么可能!”已经许久没有上过朝堂的林祺风难得形容整肃地端坐在金殿的龙椅之上,却是在看到奏报前两行字的瞬间就变得怒发冲冠起来:“我牧凉龙虎两师,整整十万人的精锐队伍!为何会这么轻易地就败给了贪狼族?!安天河呢,廖明畅呢?!都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这么些年来,朕莫非就养出了一群废物不成?!” “陛下请息怒!这……这实在是贪狼族那伙儿歹人心思狡诈,大军一时不曾提防,这也是有的。”兵部尚书乃是安天河的党羽,眼见着这一本折子递上去,就知道要大事不妙了,所以一边跪在地上连连请罪,一边就忙不迭地开口解释:“再者,胜败乃是兵家常事。据折上所奏,龙虎两师虽然败走,可实际上的损伤却有限。等到他们重整旗鼓,一定可以一鼓作气将天狼城给拿下的!” “哼,这个时候论起心思狡诈来了……”居高临下地睨了兵部尚书一眼,林祺风的怒火并没有因此而平息下来:“那先前一路高歌猛进、上奏之时捷报频稔的又是哪个?!口口声声地跟朕说贪狼蛮子不足为惧,不日即可凯旋回朝,可如今呢?啊?!如今这般模样,你们可是在打朕的脸、打我牧凉国的脸?!”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一头磕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兵部尚书咬着牙连头都不敢再抬起了:“是臣等有罪,因着一时顺利就放松了戒心,这才给了对方可趁之机!还请陛下降罪责罚!臣等万死难赎,实是无颜再面对天下之人了!” 安悦儿坐在一旁的帘幕之后,闻听此言,一对描画的细细的柳叶眉已经蹙成了一团:“陛下,现在前方战事吃紧,只怕还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呢。何不问个清楚,也好让尚书大人戴罪立功才是。”原本这份奏报是要先经过她手的,可自打林祺风决意清查宁玄意之事,就对朝中事务用上了心。是以,她这几日基本上都是垂帘听政,并没有过多参与,就更别说是得知战报的详情所在了。她本来还打着精神在听事情的详细经过,可没想到林祺风只是一味地发怒,而那不争气的兵部尚书也始终都语焉不详,弄得她心下郁郁,这才终于忍不住当着一众朝臣开了口。 被一纸特诏宣进宫中的徐泽站在为首之列,听着这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却是不经意地挑了挑眉,完全没有要掺和进去的意思。这些年来,平宁王府安家父女的手段他也是见得多了,安后并不是一个全然没脑子的女人,很多时候她的话还是能戳在点上的,根本也用不着他这把老骨头来操心。反正他今日本也没准备帮什么忙,索性就装死到底了。 被安悦儿这一声轻柔的提醒给点了一下,林祺风深吸了几口气,又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勉强收敛了一下情绪。冷眼瞧着下面那跪伏在大殿中央的男人,他的语气依旧很差:“君后说的在理。行,那朕就给你个机会好好掰扯。说吧,既然已经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将功赎罪呢?” “这……这……微臣……”老老实实地趴在原处,兵部尚书只觉得自己背上的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地在冒出来,支支吾吾了好半晌,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出来。说实在的,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他这个兵部尚书也已经是无能为力了。如果硬要他拿个章程出来,这跟直接问罪也没多大区别。只是这话对着盛怒之下的国君却是不好使的,他今日要想囫囵个儿回去,只怕还得另想法子才成。 “蒋大人何需畏首畏尾,陛下已给了你机会,你照实直言便是了。”安悦儿看得不耐,干脆又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本宫的父亲和廖将军不是都在军中么?战事失利,难道他们就没有想出什么挽回的点子来?”这个蒋愈,平素还算得上是个机灵的,可偏偏临到用时就这么不争气!要不是她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替换,真想由着林祺风把他给处置了算了。 安天河跟廖明畅?安悦儿不提到这两个名字还好,一提起来,蒋愈更是全身都在发抖了:“回君后娘娘的话,平宁王爷和廖将军他们……他们都重伤未愈,尤其是王爷,至今还未苏醒!军中……军中群龙无首,粮草物资也多有缺损,副将安俞忧心如焚,这才在第一时间就八百里加急将战报送回长丰,急盼国君亲自示下!” 总算是把想说的一番话都给吐出来了!蒋愈复又重重地磕了个头,这一回却是径直紧闭着双眼等候对自己的宣判了。 “什么?父亲重伤昏迷了?!”蹭地站起身来,安悦儿窈窕的身影在帘幕之后晃了又晃,直靠着墨竹的搀扶才算是没有一头栽倒:“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的?!”难怪林祺风刚刚看到奏报的时候会是如此反应了!枉她从蒋愈口中听到那简短的三言两语之时竟然还觉得没什么妨碍!原来,原来已经…… 尽管她对安天河这个生身之父早就没有半点儿孺慕之情了,父女两人如今的关系,也基本都维系在双方的利益合作基础之上。可是,她到底还是个囿于后宫的女人,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她都无法亲自操纵,有一个手握实权的平宁王爷挡在前头,这对她来说无疑是至关重要的。就好比这一次出征贪狼,她还指望着安天河把龙虎两师的兵权给拿回来呢,如果那个人就这么死了,那她之后的谋划,恐怕是再怎么样也进行不了了。安悦儿根本不敢想象这其中的损失有多么的惨重! 第二百零七章 拖延 “平宁王爷在攻城战中被流箭所伤,而廖将军则是被潜入营中的刺客刺伤。”额头上的汗水都渗出了密密的一层,蒋愈不敢伸手擦拭,战战兢兢地道:“据奏报中称,他们两位并没有伤及要害,应该……应该不会有事的……娘娘不必太过担心了……”他原还指望着安后能看在同一阵营的份上多替自己说上几句好话,让他能暂时过了眼前这关。可看她刚才的反应,只怕这一下子真的是要雪上加霜了。 “应该?呵,蒋大人这话说得可就太含糊了。”方轶站在武将之首的位置,一张饱经风霜的刚毅面庞似笑非笑,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鄙夷和蔑视:“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伤势如何,说得难听一点,那可是全凭天意的。如今龙虎两师的两员大将均已负伤,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蒋大人作为兵部尚书,居然还能如此稳得住,光是这份胆量和魄力,便足够叫方某人钦佩万分的了。” “方将军,你这话说得未免诛心了吧?!”猛地转头看向这位朝中老将,蒋愈的眼中几乎都快能冒出火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个老家伙还不忘记踩自己一脚,是唯恐国君的火气还不够大,想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井下石么? “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蒋大人若不想听,只当我胡言乱语就是了。”方轶老神在在地回了一句,完全无视蒋愈那差不多要将他盯出一个洞来的眼神。踏前一步,他拱手朝着林祺风便是一礼:“陛下,依老臣之见,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派人去统帅全军。且不说龙虎两师的损伤究竟如何,眼下这个当口,无论是重整旗鼓还是收拾残局,都得有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将领才行。如果单单寄希望于平宁王爷或者廖将军,恐怕对军心的稳定会十分不利。” 蒋愈这个兵部尚书一向不是干实事的料,他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存心挤兑几句而已。可若正经论及前线的战役,他还是要就事论事的。安天河此人一向好大喜功、自视甚高,落得如今这个下场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龙虎两师乃是国之利器,绝不能就此折在贪狼族的地盘上,该救还是得救回来。 “陛下,方将军所言甚是!还望陛下准许!” “臣等附议,恳请陛下慎重考虑方将军的意见!” “还请陛下允准……” 方轶到底是积年的老将了,在朝中素有威信,而且他这一番话于情于理都在点子上。是以,他话音刚落便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多数都选择站到了他这一边。毕竟,如果放在平时,这里多少还有个安天河在与之争锋,可今时不同往日,但凡是有点眼力见儿的,都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才算得上正确。 “这……”林祺风沉吟了一下,却是没有立刻就做出回应。就当前的形势而言,他自然明白方轶说的是对的,可这前去接替的领军之人,他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自从当年风梁被大雍的云后射杀之后,原本的将门风氏便开始走了下坡路。族中人才凋零不说,就连唯一有望继承风梁衣钵的风笙也死在了金沙城外。再加上已经去了前线的安天河这一干人等,朝中剩下的武将已是寥寥无几,更遑论还要从中挑选出一个出类拔萃的了。 其实单论资历而言,方轶是与风梁同时期的沙场悍将,经验老道,功勋卓著,若是派他出马,那料理贪狼族应该不是多大的问题。然而前些日子,自己因着建造瀛洲仙岛一事,和方轶徐泽等几个老人闹得很不愉快,他甚至还一度想将方轶问罪,如今碍于情势却要请他出山,还要将最重要的兵权交托给他,林祺风心里自是一百个不情愿的。 方轶瞧着林祺风面上的迟疑之色,心下暗叹的同时有忍不住瞅了眼边上站着的徐泽,想着这个人这个时候怎么着也该站出来加上一把火了。可没想到他这一转眼,却发现身侧的那个男人揣着双手,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不说,连眼皮子都半耷拉着,不仔细瞧还以为他这是睡着了。方轶气结,刚准备抬脚踹他一记,只听得帘幕之后的女声又再度适时地想了起来。 “陛下,这军国大事,臣妾一届后宫妇人,本不应该多嘴置喙。可现有陛下信重在先,又有父亲伤情在后,纵然此刻再冒失,臣妾也不得不斗胆插上一嘴了。”轻柔的嗓音里隐约带颤,安悦儿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心力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一番话出来,不仅得体大方,还透着那么一股忧国忧民、楚楚可怜,饶是先前大力声援方轶的那些武将,双目中也流露出了几分同情不忍,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谏言,继而等着安悦儿的后续内容。 “你有话直说便是,诸位臣僚也会谅解的。”林祺风正愁着要怎么开口应对眼下的局面,听到这一句简直如闻仙音,当即就大手一挥应允了。 安悦儿眸中闪过一丝讥讽,面上却还是一如既往的顾全大局:“按照现今的局势来看,此次的统帅人选乃是重中之重,千万马虎大意不得,况且前线粮草物资均有短缺,再行调度也需要时间。依臣妾愚见,陛下不如趁着这个空挡再好好挑选一下,也免得此刻仓促决定,之后再耽搁大事。” 这一回,倒是轮着先前提议的大臣们集体陷入沉默了。安后这话,听着是颇有道理,可稍一琢磨,不难发现她是在指责他们逼迫国君当场就范。如果此时定下的人最后凯旋了也就罢了,可万一再出点什么事,这一回,背锅的可就换成是他们了。这样的罪名他们自认还担不起,是以,大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都识趣地再不吭声了。 方轶心头暗怒,正欲再行劝说,却看见那皇位之上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君后所言甚是。关于这件事,朕还需要细细斟酌。今天就先到这里吧,退朝!” 第二百零八章 心灰意冷 眼看着今日的朝局来得匆匆结束的也匆匆,殿中官员皆是愣怔。可能拍板的人都走了,他们便是在殿中站成石头也不顶用啊。因此之下,众人叹息了几声之后便鱼贯着出了大殿,就连一直跪在中央的蒋愈都站起身来离开了,唯独铁青着一张脸的方轶,望着走在最后头的徐泽,一双锐利的眼睛就好似要把对方给看穿。 “我说你这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几步追上前去,直到前面的同僚都走出去很远了,方轶才压低了嗓音开口责问。尽管他十分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的脾气,可和他熟稔如徐泽,还是很轻易地就从中感受到了被压抑的怒火:“方才那么好的时机你为什么不趁势推上一把?你可是堂堂的帝师啊,你的一句话可比我们说上一篓子都要管用,可你居然始终一言不发!”这也太不像是刚正不阿的徐相爷能干出来的事了! “说?你要我说什么啊?”双手背负,徐泽缓缓地踱着步子,面色平静地恍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徐恪那小子的影响,反正自打他回来之后,自己对一应朝事的心思就更加的淡了。他倒不是存心想要在方轶面前装傻,只是牧凉现在的腐朽已经明显蔓延到根本了,光靠一两个人那是绝对无法力挽狂澜的。他看透了也想通了,自然不想再去当那出头的椽子了。 “自然是要陛下尽快敲定统领人选一事啊!”要不是徐泽和自己乃是多年老友,方轶简直想卡着他的脖子吼上一通了:“老东西,你是不是在家幽闭太久,被关成个傻子了?” “你也知道我被咱们这位国君陛下给幽禁了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徐泽对他的急切置若罔闻:“牧凉有史以来受到这等待遇的帝师大概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吧,你又凭什么认为他会听我的话呢?要是这层身份真这么管用,我先前至于沦落到那般地步?” “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吧!”哭笑不得地回了一句,方轶对他今天的表现实在是不能够理解:“徐泽,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记恨上你那个学生了。牧凉现在可是要紧关头,咱们不能挑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的。你这么个明白人,总不至于这会儿犯起糊涂来了吧?”虽说经过上次那回,他确实也对林祺风这位国君多有失望,但此一时彼一时了。大敌当前要一致对外,这一点他还是拎得清的。 “意气用事的可不是我。”嗤笑出声,徐泽干脆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自己的这位老友:“方轶,我问你,如果我刚刚跟着你们一起一味催逼,你觉得陛下会让谁出来担此重任?” “这……”没想到他会突然有此一问,方轶紧跟着住了脚,一时却还来不及想得那么深入:“朝中如今得用的武将也不是很多,龙虎两师那边的局面不甚明朗,怎么着也得派个经验丰富的人过去……” “不单单是经验丰富,这个人的资历还得压过安天河或者至少与他齐平才成。”直截了当地接过他的话头,今日秉持着沉默寡言风格的徐泽在此时忽然变得犀利了起来:“行军打仗最忌讳的就是职责不明,将帅不和。眼下安天河昏迷着也就算了,可他受的终究不是什么重伤,保不准这边派过去的人还没到他就醒了。到时候,两个人若是意见相左,底下的军士到底应该听谁的?朝中余下的武将大多是青年才俊,撑死了也就能到廖明畅的地步,又如何能弹压得了安天河?所以,如果我们非得逼着陛下即刻决断,恐怕这个人选就得非你不可了。” “不是,我去又有什么问题么?”方轶双手报臂,一脸不赞同的模样:“难不成你还嫌弃我年纪大了,怕我再上不得战场了?”他本没想着要亲自出马,对于给安天河收拾烂摊子,他心里其实也是抵触的。不过听徐泽这么一分析,刚刚那种情形之下,似乎他顶上去也就是赶鸭子上架了,回避不得。他倒也是可以接受的,只是徐泽这话听着就让他不舒服。 “我嫌弃你干什么!”再一次有了对着他翻白眼的冲动,徐泽难得觉得方轶也有不开窍的时候:“你还没看出来么,分明是那一位不想让你再上战场才对。” “怎么,他还担心我抢了平宁王府的战功?”方轶听得越发纳闷了:“他就那么护着安后的娘家,以至于连国家安危都不顾及了?”林祺风那小子会混账到这种地步么? 叹了口气,徐泽努力耐着性子继续给他解说:“咱们的这位陛下可还没到这般长情的地步。可是你也不想想,你前去驰援,难道还真就让你一个人孤身前往么?粮草转运、物资押送,再加上这些日子在对战贪狼族时的人员伤亡,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再调派人手给你吧?而龙虎两师已经是国中精锐了,尚且被困在草原上不得动弹,你带兵前往,总不见得再带寻常部队吧?” “鹰豹两师……”被他这么一分析,方轶不禁咽了口唾沫,这才堪堪回过神来:“你是说,他不想让鹰豹两师的兵权落在我的手上,他……他在忌惮我!”忌惮到连前方战事的胜败都顾不得了,哪怕安天河那边已是兵败如山倒,林祺风也不想再看到自己露脸了!这,这是何等扭曲又丑陋的帝王心术啊! 方轶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那力道之大,连骨节都在咯咯作响,可他除了用这种方式来发泄以外,也根本别无他法了。 “他在这个时候还想着分权制衡,全然不顾前线将士的生死,这还真是我教出来的好学生啊。”长长地出了口气,徐泽望着方轶骤然黯淡下来的眸光,不由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承认吧,他已经不值得我们再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了,牧凉得此际遇,实在是天意,再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了。” 方轶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最终也只能无力地松开了双手:“那……我们难道就由着他去?” “听天由命吧。”抬眼望向天际的云卷云舒,徐泽的神情也禁不住染上了几分落寞:“他早已有了抉择,只等着看他最后带给我们的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吧。” 第二百零九章 人选 甩脱朝臣之后就阴沉着一张脸回了御书房,林祺风此刻的心情正如徐泽所言,那简直就是不悦到了极点。碰上自家父亲在战场上失利,安悦儿自然也明白其中的轻重,因此,她甚至都没有回自己的寝殿更衣,跟着自己的夫君就后脚赶了过来。还不等林祺风发话,她二话不说就先跪了下来,素来娇艳明媚的脸颊之上不消片刻功夫就挂满了泪水,看起来凄楚至极:“此次大军战败,是臣妾父亲的过失。眼下他尚在前线生死未卜,就由臣妾替父受过吧!万望陛下恩准!” “你先起来吧。”纵使安悦儿并非自己的心爱之人,可到底结发多年,她对自己也一贯都是温柔体贴的。单是看着她跪在地上哀哀低泣的样子,林祺风都有些于心不忍,当下便伸手虚扶了一把:“好了,朕并没有要惩戒平宁王的意思,悦儿你大可不必如此。”安天河都昏迷不醒了,他便是要责罚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他现在要考虑的还不是这个问题。 “多谢陛下宽宥!”郑重地一礼行下,安悦儿伏在地上,连双肩都带着微微的颤抖:“臣妾代平宁王府感谢陛下恩德!阖府上下无以为报,等到此间事了,一定再向陛下请罪!” “战场上瞬息之间就是风云变幻,再加上贪狼族的人过于阴险狡诈,这一次,倒也不能全怪你父亲。”发出一声低叹,林祺风的脸色很是黯淡。他揉着自己的眉心,只觉得整个脑壳都跟着隐隐作痛了起来。说实在的,自从徐恪回来以后,他好像就没有一日安生过。近半个月来要忙的事情仿佛超过了过去好几年的,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快起来吧,恰好你来了,朕也有些事想要跟你商量一二。”抬手指了指边上的檀木大椅,林祺风半阖了双目,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方才在朝堂之上,你既出言帮朕挡住了那些老臣,想必也很清楚朕心中在想些什么吧?” 脸上的泪痕未干,安悦儿眼眶红红地和他对面而坐,语调间倒是多了几分平静,少了一点惶急,一国之母的仪态端的十足:“陛下您……无非就是不想启用方轶罢了。”那个老家伙,当年掌兵之时,连她这个君后都不放在眼中,就更别提是平宁王府了。好在他素性耿介,没多时就被她设计地交出了兵权,虽说声望犹在,但早已是半个赋闲之人了。 类似他这种,她是半点儿都不想见到他复出受用的,所以才会在那个当口及时地出言打断。为的不光是林祺风的考量,也是为了她自己。别人去了也就算了,如果方轶过去,以他在军中的号召力,龙虎两师铁定会对他俯首帖耳。那到时候,她要怎么再将管辖之权拢到自己这边来?这怎么看都是个难题,能避免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是啊,这个老家伙惯会倚老卖老,纵然他还有些能耐,朕也用不起他了。”对于不能够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臣子,便是他秉性再好、才干再佳,林祺风也是不大能瞧得上眼的。更何况方轶和徐泽一样,都是历经两朝的元老,随随便便就能压在他头上纳谏的。之前才好不容易架空了这么个角色,如今要是再被迫地把兵权交给他,自己怕不是得呕出三升血来。这种事情,林祺风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了。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两人的想法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安悦儿也就顺坡下驴,转而问起他之后的打算来:“只是前线吃紧,接下来的安排也是马虎不得的,不知陛下心中可已有了成算?” “这一次,我们跟贪狼成定然是不死不休了,非拿下它不可。”单手叩着桌案,一下一下的,节奏清晰而有条理,林祺风慢慢沉吟着,语速也跟着缓了下来:“既然要继续打下去,那粮草和物资的转运就是必不可少的,所幸近些年没发生什么大事,国库充裕,这些都还不成问题。唯有这继任的统帅人选,排除掉方轶之后,朕心中一时还没有着落。” 安悦儿眉头半拧,却是流露出了几分不解之色:“这又是为何?朝中可用的武将甚多,陛下为什么会这般迟疑?” “连龙虎两师都能被贪狼族的兵马重创,可见先时是我们太过小瞧那群蛮子了。”手中的动作不停,林祺风的声音很稳:“所以,这一回,为了将之一举拿下,朕决意要动用鹰豹两师增援。这支队伍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带的起的,是以人选要慎之又慎才行。” 安悦儿闻言就是一惊:“连剩下的两师精锐也要投入进去?这……这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贪狼族只是一个小国而已,就算实力强大了些,但也用不着使出这等阵仗吧。林祺风这一回,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难不成是被贪狼人打得火起,一心只想着要扳回来了? 想了一想,她忍不住又出言劝说:“陛下,我牧凉的疆域如此之大,可不止贪狼族这一个对手啊。您若是把鹰豹两师都派过去了,那其他地方恐怕……”按照惯例,鹰豹两师是要留在居中的长丰城镇守的,以备国内哪边有难,可以随时火速支援。这要是一股脑儿地都跑天狼城去了,那他们牧凉的防御可就堪忧了。 “自然不会全部出动,点个小半人马过去也就足够了。”挥了挥手,林祺风表示自己是有考虑过的:“鹰豹两师原本的主将不会动,所以才要另外找个人接手。悦儿,你是平宁王府出身,对武将世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你帮朕想想,可有什么合适的?”朝中党派林立,文臣武将多是弯弯绕绕的转折关系,他不想用方轶,自然也不想找个跟他有牵扯的。要想撇个干净,还是得靠熟悉内情的人。 这居然是要将鹰豹两师拆分开来?那再加上她父亲那边尚且还没有完全丢出去的龙虎两师……安悦儿眯了眯眼,对这种诱人的兵力配备满意到了极点:“全凭陛下信重。如此说来,臣妾倒还真是想到了一个恰当的人选要推荐呢。” 第二百一十章 乱局 “秦峰?!”刚从碧水湖那边回府没多久,徐恪连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听到了这么个消息:“林祺风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让这个家伙来当统领前去支援的?”要知道,自从得知了牧凉兵败的消息,他就一直在等着方轶出征了。没想到啊,他们这位国君思来想去,就是不走寻常路。 秦峰那是何许人也,在权贵云集的长丰城里,这个人不起眼的就跟路边的小石子没啥两样。说起来秦家往上倒三辈也是勋爵之府,可偏偏秦峰他老爹就是坨扶不上墙的烂泥,肆意妄为丢了封号不说,连偌大的家业都给败光了。轮到秦峰的时候,无人护持也就罢了,偏生还有不少落井下石的,纵然他再文武双全,也只是勉强爬到了皇城禁军副指挥使的位置,在京中一直都是无人问津的冷门角色。至少自己回来到现在,也从未听人提起过一二,显见得他这些年并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林祺风放着朝中那几个名头响亮的不用,却单单挑了个秦峰出来,还当真是煞费苦心了。 “大概就是因为他够冷门,跟哪边都挨不着吧。”一边忙着给自己沏一壶新茶,徐泽一边心不在焉地说着今日在朝堂上的见闻:“陛下是铁了心要将方轶和跟他有关的那一竿子人都给晾着了,上次早朝过后我就提醒过老方,可他偏偏怎么都不肯相信。这不,今天这道旨意一经颁布,差点儿没把他的鼻子给气歪了!我看这君臣间的龃龉怕是又要加深不少啊。” “方叔叔是个死心眼儿,说不通的,只能等他自己寒透了心了。”耸了耸肩,徐恪对于自己父亲的这位老友也是没有多少怜悯之意。相较于方轶,他现在的兴趣点完全都集中在秦峰身上:“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副指挥使应该是安悦儿推荐上去的吧?”否则,就林祺风那个万事不管自逍遥的性子,就算是他存心想要提拔,也得清楚地知道有这号人物才行啊。 啧了一声,徐泽停了手里的活计,转头就看了一眼自家儿子:“真是没想到啊,你小子离开长丰的时日也不短了,可论起对宫里那两位的了解,为父的比起你还真是差得远了。”从红泥炉子上提起那一小壶已经煮沸了的水,徐泽又拨弄了一会儿自己的宝贝茶叶,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据宫中传来的消息,那天退朝以后,安后就跟着陛下去了御书房,两个人在里面商议了很久,隔天陛下就在上朝的时候宣布了这个任命决定。这其中若是没有安后的意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还真是安悦儿在中间捣鬼啊。徐恪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她倒真是临危不惧的典范。自己的父亲在前线受伤昏迷,半点焦虑忧心都没有,还能继续在宫中指手画脚……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了。既然这个秦峰是她一手推上去的,那林祺风想要两头不沾的心思就注定要落空了。”当然,这个秦峰可能也真的不是安天河的人,至于是不是安悦儿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这我就管不着了。安后能说服陛下也是她的本事,木已成舟,就看他们接下来这一场反击战会打成什么样子了。”一注热水下去,看着原本蜷缩成团的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逐渐氤氲出莹碧的水色,徐泽的眉眼都跟着明朗了起来,又哪里还分得出神来在意些别的什么:“反正我劝解过老方了,他在短时间内应该也会呆在府中安生上一段日子。横竖你用不着担心他会给你的心上人添出什么乱子来。”说来也是好笑,他这个牧凉国的丞相放着自家正事不管,却一心在帮着外人做谋划。若说他是为了追名逐利也就罢了,可偏生为的还是他儿子追不上的一个女子!这话要是传扬出去,怕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不过他倒还挺乐在其中的。 “方叔叔认清局势也是早晚的事,就算他真要帮林祺风,玄意也是应付得过来的,不足为惧。”信心满满地笑了笑,徐恪揉着额头,到的这时才显出了几分倦态:“碧水湖那边的休憩地真不是人呆的,我还是回家好好休息几天了。”再者,那里人多眼杂的,要和玄意保持联系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自然是回府更加稳妥了。 “你不是没打算帮他修筑那个瀛洲仙岛么,现在见天儿往那里跑干什么。”斜挑着眉毛看他,徐泽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难不成你还担心谁会盯着你有没有真的在出力?”这种装模作样的事情徐恪可向来都懒得去做,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回了一个你才这么傻的眼神给他,徐恪半点儿都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夺过那杯茶,轻嗅了一下茶香,又浅啜了一口,这才压低了嗓音道:“我发现有人在暗中调查我。我在南诏那几年的经历,无论事件大小、距今多久,都有一股势力在一味地网罗着,连我身边接触过的那些人都没有放过。”他名义上开着的那些商路,私下里本就是搜集各方情报的绝佳渠道。想要绕过他的耳目来开展调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那些人刚开始动作的时候就触了网,他手下的人更是第一时间递了密报上来,他为了迷惑幕后之人,这才装作专心在筹建湖心岛的模样。 “是谁?长丰城中的某个权贵?”徐泽一惊,倒也顾不得自己的新茶被抢了:“还是说……是宫中的那两位?”而且,为什么单单调查关于南诏的?难道说徐恪和宁玄意的关联被发现了? “左不过就是那些人了,我也不是很关心。”徐恪哼了一声,面上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散漫:“他们要查,我就抖出点东西让他们看个高兴。不过事情进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身边被安插的眼线也该好好清一清了。”接下来可是玄意计划里的关键时期,怎么着也不能在自己这里掉了链子。 “是啊,也是该腾出手来料理一下了。”徐泽叹息着应和了一声:“但愿这场乱局能尽快地尘埃落定吧。”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行动 有了统领全局的人,粮草转运和相关物资的调动也就随之加快了起来。因着是临时调配,长丰城周边的储备就第一时间被提供了过来,瓮城尽管离得稍远一些,可到底也难免受到影响,后续的供应暂时被切断,唯有依靠城中原有的钱粮度日。不过瓮城的城主倒也不急,毕竟是急从权,这种局面必然也不会维持太久,很快一切就都会恢复如常了。在他看来,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要怎么安抚治下百姓。今年的冬天虽然没有去年那般天象异常,可终究还是严寒入骨的,再加上最近又开始下雪了,难保城中居民会不因此受难。他还得抓紧时间巡查整顿一番,至于前线的战事嘛,可就超过他的管辖范围了,他实在是懒得去费这个脑筋。 和他一样在密切关注着天气变化的,还有越州城中的安远伯李解。牧凉大军败给贪狼族一事闹得不小,他自然是一早就得到了消息,眼看着长丰城已然有了动静,料想离动手之日也远不了了。此时此刻,他在等着的,无非就是自己派出去盯着河岸的那一批人,只要他们那边到位了,剩下的事便都好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李解这边正站在城头上望着外面的白雪皑皑出神呢,他的副将就一溜烟地从城下跑了上来,一看到他就如释重负一般,似乎十分急切的模样:“伯爷,原来您在这儿呢,可叫末将一通好找!先去了城主府都没见着人,这才想起来上这里来瞧瞧!” “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吗?”拢了拢自己的大氅,李解侧头望着他,心里已隐约有了点数:“是不是,我让你去盯着的事情有着落了?” “嘿嘿,伯爷可真是料事如神。”面带钦佩之色地笑了一笑,那副将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只在双眸中透出了一抹跃跃欲试的亢奋:“白河已经结冰了,末将亲自去查看过,也带着几个可靠的兄弟去试验过了,冰面很厚实,完全没有问题!” “那就好。”李解微微颔首,一张英气十足的面容之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明显比自己的属下要冷静从容得多:“看样子,你们也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怎么,这么急着想要开战吗?” 挠了挠头,那副将也为自己的沉不住气感到不好意思:“这……这不是兄弟们都操练地太久了嘛……好不容易能有个一展身手的机会,谁都想着要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了……”在越州城的生活固然不错,可作为下头的军士,谁不盼着自己能有出头之日呢?这一次的行动可谓是低风险高回报,他们没有一个想错过的,自然就表现地迫不及待了。 是啊,的确也是等的够久的了。李解双手背负,悠悠地就提步朝城楼下走去:“既然都嫌操练的时间过久了,想来你们也都该准备好了。明晚子时,大军准时开拔。若到时候出了半点儿岔子,我就唯你是问。”天时地利人和都已齐备了,如果他还能安坐家中,那也不是他李解的作风了。 “是!末将这就吩咐下去准备!”那副将冲着李解的背影行了一个大礼,语气之中也全是毫不遮掩的欣喜:“一定不让伯爷失望!请伯爷务必放心!” 同一时刻,在越州城外的那片密林之中,裹着一身几乎快要和雪地融为一体的白色斗篷,夜二从密林间快速穿梭过来,朝着等候在此处的木野就低声回禀道:“将军,他们的人都撤走了。” “嗯,应该也是回去禀告了,得到上头允准之后才退回城里的。”木野同样披着一件厚实的白色斗篷,哪怕此刻林中再无大雍之人,他们的伪装也还是一刻都没有松懈:“也亏得他们这么有耐性,一等就是这么多天,生生等到雪都积了厚厚一层才回去。大雍军队的素质果然是一如既往的高啊。”幸好他之前算是早有先见,抢在他们前头先布下了己方的暗哨。不然的话,等到大雍人沿河布防完成以后再下手,他们的处境可就要变得相当被动了。 想着,他又忍不住开始操心起其他的问题来了,转头就跟夜二询问道:“对了,冰层的厚实度怎么样?能禁得起兵马通过么?”白河水流过分湍急,走这一步棋的风险很大,能不能成还要看天意如何,这也是他近些日子以来最关心的一件事。 一提到这个,夜二也是不禁连连咋舌:“说起来将军你还真是神了,居然能把大雍人的每一步都算得准准的!这不,今天一上午,属下就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测试来着!要说这白河也算是一大奇景,那么急速的水流之上还能结出那么坚固的冰层,饶是他们折腾了很久,冰面都不带一点碎裂的!现在看来啊,将军你的猜测是又要成真了,那群大雍人一定会借道白河搞偷袭!” 这有什么准不准的……木野听着他这般直白的夸赞,额头上差一点没落下几滴冷汗来:“不过是些寻常的军事手段罢了,没什么好说的。确定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事小,然而他们具体的行动时间我们还不得而知,这就有些尴尬了。”他们要在中间当个捡便宜的渔翁,那势必每一步都要走在别人前头。否则先前的那些准备可就都要浪费了。 “那……”夜二眨了眨眼,刚想继续追问,忽觉身后风声渐响,他回头看去,却发现是原本还在城中的夜一提前回来了:“将军,越州城里有动静了!”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了!木野下意识地一咧嘴,露出了一口的大白牙:“来来来,快说说!可是大雍的兵马在集结了?” “是的!”夜一连连点头:“越州城中已经严令百姓关门闭户了,大批守军都整装待发,估摸着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 “好!真是天助我也!”兴奋地一击掌,木野领着两人就朝自家的隐蔽驻地先行了过去:“走,咱们这就先准备起来!” 第二百一十二章 出击 是夜,暗月无星。沉寂了一天的越州城忽然在黎明时分有了些许动静。随着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也迅速地涌了出来。所有人都是轻装简行,所用的马匹四蹄也皆用布包裹,偌大的一支队伍,行进起来竟是鸦雀无声,在当先几人的带领之下,很快就没入了夜色之中。而越州城的城门,也在他们离开之后再度关闭了起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越州城主刘筠立在城楼之上,看着底下的动静,止不住地就长出了一口气:“但愿这位安远伯真的能够旗开得胜吧。” “大人,您这是在担心?”一个身着文官服饰的男子站在他边上,听到这一句就有些惴惴不安:“虽说下官对这位伯爷所知不多,但据他以往的功绩来看,似乎……似乎也不像是个不着调的。兼之牧凉的瓮城毫无防备,此刻偷袭智取,应该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不了解李解的底细,可他们大雍的皇帝陛下既然都敢将这个人派出来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了,那总也出不了大差错。越州城本就是文官为主,日常守守城防还可以,若论领兵打仗,没有哪个是行家。就算真有了什么**烦,这罪过也摊不到他们头上,真不晓得城主还在忧虑些什么。 “胜败乃兵家常事,便是再厉害的将领,也不可能一辈子都没输过一次。”尽管已经看不到李解等人的踪迹了,可刘筠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唉,伯爷行事自是颇有章程的。然而他这一出动,越州城里的兵力空虚了大半,倘若此时有人来袭,光凭我们这些人,那是根本就扛不住的。”虽然他一早就知道,如果要攻打牧凉,这样的局面绝对是免不了的,可是真当事情发生,那种切实的观感自然就又有不同了。在越州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比眼下更没底气,实在是心慌得厉害了。 “有人来袭?”那文官听着这话,却是忍不住地笑了:“大人这是杞人忧天了吧?伯爷率兵出城,攻打牧凉,那都是隐秘到了极点的事情。除了我们这几个,连越州城的官吏都不清楚个中内情,又有谁会赶在这个时候来攻打我们呢。”拜已故的云后所赐,大雍军队的名声在外,很少有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的。而且,这放眼望去,离他们最近的也就只有一个牧凉了,就算别国想趁火打劫,也得事先知道这个消息、早早地就安排好了人手吧?如今这风平浪静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有强敌来犯的态势。依他看来,刘筠着实是过虑了。 刘筠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城外那黑黢黢一片的密林,心里仍旧不是很踏实:“话虽如此,但是……”也许是真的太久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了,他忽然就变得不禁事起来,总感觉看哪儿哪儿不对的。 “大人何必这么吓唬自己呢。”看他依然是愁眉不展的模样,文官也无奈了:“所幸瓮城和咱们不过一水之隔,伯爷率领的大军去得又不远。纵然真有那不长眼的家伙想要打越州城的主意,伯爷转头杀回来也来得及啊,这又能有什么影响?要下官说啊,大人您是这一阵子操劳过度,以至于心神不宁了,所以才会这么坐立难安的。不如趁着现在这当口,先回府好好歇息一番,也好有精力来应付之后的事。”毕竟,等到安远伯大胜归来,越州城中就又要转着轴地忙碌起来了,此刻先做好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这说得也有道理。刘筠摇了摇头,也不由地为自己的思虑觉得好笑了起来。挥了挥手,他当下就转身往回走:“希望只是我的胡思乱想吧。对了,记得让那些守城的家伙务必提高警惕,紧闭城门,无事就不要再开启了。”反正越州城里的百姓暂时也都被圈在家中了,近来也不会有人员的流动,还是谨慎小心一些为妥。 “是,下官这就再去叮嘱一遍,大人尽管放心去休息就是了。”如果安远伯的动作够快,他们这边用不了多久就无需再戒严了,算不得伤神。 随着这一番对话的落下,越州城这边终于是彻底地陷入了静谧之中。而城外密林不远的地方、在刘筠等人的眼皮子底下,安静躲藏在林间的夜一夜二望着那朝着白河极速行进的队伍,两双眼睛里就流露出无比的亢奋之色,亮得都快跟狼崽子差不多了:“还是木将军英明,料准了他们铁定会在今夜行动!这下好了,也不枉费我们缩在这里这么长时间!” “是啊,看大雍这军队的规模,城里的驻军估摸着也所剩无几了。”因为他们这边距离军队的位置甚远,不需要顾虑会被发现,夜一也就压低了嗓音接过了话头:“大雍的这位将军也是艺高人胆大了,剩下这么点兵力在城里,就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老巢会被端了么?”他是实打实地在越州城中四处混过、打探过的。城里的驻军有多少,他心里大致也有个数,一看到李解这阵势,心下激动的同时就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透过树丛的缝隙认真去打量那些人马,夜二高兴地简直都有些呆不住了:“这算是哪门子的艺高人胆大!只怕自以为是只黄雀,却压根儿就没想到我们从很早以前就在这里张网等着了。嘿嘿,那些大雍人,应该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我们现在正打着他们家的主意呢!敢小看我们贪狼,活该老巢被端!”也不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他们贪狼族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么! “走,先回去告诉将军再说!”夜一也是回了个大大的笑,一拍同伴的肩膀,两个人动作敏捷地就朝密林的另一个方向窜去。他们得赶在大雍军队前头先到将军那儿,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第二百一十三章 好戏开锣 领着手下的一众军士隐蔽在密林之中,木野看着不远处的白河,眼神中就隐隐地透出了几分焦灼。尽管他设想地已经很周全了,所有的准备也已经很充分,可不到事情真正发生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他此行的任务不可谓不重,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这里翻了船。 “将军,他们回来了。”身边有人低低地提醒了一句,将木野从自己的思绪中惊了出来。他下意识转头去看,正好瞧见两道黑影鬼魅一般地闪了过来,且很快就在他的跟前站定了:“将军。” “回来的还挺快。”木野看着这两个人再也遮掩不住的雀跃神情,心里有数的同时面上也是一松:“他们那边果然动了么?” “是,大概再有一会儿就要到河边了,我们两个还是抄着捷径一路飞奔回来的,这才勉强能比他们早上一点。”夜二的语气中满是钦佩:“将军算计的真准!这一回属下们可是服了!” “这有什么算计不算计的……”想起那个在天香楼几乎足不出户的女子,再想到自己方才的患得患失,木野对这样直白的夸奖根本就是心虚到了极点:“好了,别贫了!快说说越州城中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了?”大雍的部队只要走渡河偷袭这一条路,那他先前的努力就算不得白费了。只是,要真正达成狼主交代的目标,还得看剩下的一半如何。 “城中的情况比将军想象地还要好。”夜一一拱手,语速极快地回道:“属下仔细盯过他们的人数,那个安远伯这一趟出动去攻打牧凉的兵力差不多占了越州城驻军的一半还多。以属下早些时候的查探来看,如今这城里能留下个三分之一的兵马就算极好的了。再参照我们这里的人数和实力对比,要拿下他们绝对不成问题!” “好!这可就太好了!”单手握拳重重地捶了下自己的掌心,这下子,木野才算是真正的欢欣鼓舞了起来:“兄弟们,一会儿等大雍的人马到来,我们就按照原计划行动!千万不要慌乱!” “是!一切都听将军的!”齐齐低声答应着,七杀的剩余成员也都在这一刻斗志昂扬了起来。木野早在刚开始布置的时候就把具体的行动安排给他们解释清楚了,每个人心里都有谱得很。再加上刚刚夜一夜二带回的消息,他们便是再傻也听明白这一次的局面是完全有利于己方的了。如果这样都不能完成狼主交付的重托,那他们也都没脸见人了。 “好!继续埋伏!”大手一挥,一众人在木野的带领下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暗夜,密林,特意做过矫饰的服色,还有极力控制下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声……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和平素毫无二致的黎明,乍一看,格外的令人安心。 一身银色轻甲的李解一边策马行进,一边不住地环顾着四周,一双犀利如鹰隼的眼眸就禁不住微微眯起,纯然是戒备到了极点的样子。说实话,他并没有发现周围有任何一点的异样,可与生俱来的某种直觉却莫名地让他觉得心慌。仿佛这片密林本身就是一头张着血盆大口要将猎物悉数吞噬的猛兽,而他们这一踏足,恰好就正中下怀,再无脱身之法。 “伯爷,您怎么了?”跟在后头的副将一眼就注意到了李解细微的神情举止,当下就轻声问了一句:“是不是有哪儿不对劲?”虽说在大战开始之前问这样的话颇有些忌讳,但自家主子从来不是一个古板的。相较于人为粉饰的太平,他们还是更想要一场盛大的胜利,所以总是小心无大碍的。 “没有。”又留神观察了一会儿,李解依然一无所获,于是也只能摇了摇头:“没什么,让大家再加快点速度通过这片树林吧。快要破晓了,我们得尽快赶到瓮城底下才行。”那种感觉过于飘渺,兼之没有实证,倒更像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眼下是临阵对敌的关键时刻,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一个闪念就动摇人心。想来也是这片林子过于茂密,给他带来了特别不好的感受,等穿过去到了河边应该也就没事了。没有谁会蠢到不在密林里设伏却跑到视野开阔的河边去的,这并不符合常理。 “是。”双腿一夹马腹,副将立马就转身去下令了。而在这般紧赶慢赶之下,等到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那条结着坚冰的白河之时,李解整个人都跟着松了口气:很好,只要渡过这里,瓮城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 一马当先,李解求胜心切,当即就带着最前面的人马踏上了冰面。副将紧随其后,一群人的动作都很快,眼看着就过去一半了。李解不由心中更宽,一面驻马在河畔看着余下的人行动,一面就开始暗暗责怪自己过于疑神疑鬼。 大概,是因为他真的有很长时间没有再上过战场了。这个曾经让他热血沸腾、功成名就的大前方,阔别多年,连他自己在一时之间都有些适应不过来了。不过,这一次注定了和以往都再不相同了。他不会再是谁的副手,也不会再有什么破阵军、南北两王之类的人掩盖掉他的光芒!他就是他,是不世出的将帅之才!这一回,他必定要让李解这个名字震慑天机大陆,他要让那些曾经嘲笑和轻视过他的人后悔!他要看着他们跪倒在自己的脚边摇尾乞怜、痛不欲生,让他们看看,究竟谁才是大雍真正的救世主! “咔咔——”正在他陷入自己无上的联想之中时,忽然有什么声音接连不断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连成了一片。李解愣了一下,然后无意识地扫了眼近在咫尺的冰面,随即就犹如是在睡梦中被骤然惊醒,一下子就惊骇到了极点,以至于连出口的呼喝都在瞬间尖锐到破了音:“快!快离开冰面!冰层要裂开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出师不利 然而这一声的时机其实已经晚了。还不等剩下的那些人反应过来,白河之上,那原本厚实无比的冰面就在顷刻之前尽数碎裂了开来。不单是他们走过的那一处,而是整个河面都起了连锁反应,一碎之下,好像其他地方也再不堪重负似的,咔嚓咔嚓地就连成了一片,连个能稍微缓冲一下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已经趟过去的那些士兵,余下的无一不是连人带马立时就跌入了冰层底下。天寒地冻,白河的水流依旧湍急,即便是有那水性娴熟之人,也禁不起这等变故折腾。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整支队伍就被拦腰截断,惊呼声、马嘶声响成一片,场面混乱到无法直视。 “快!快救人!”才过到对岸的副将反应也不慢,第一时间就从马背上翻下来,而后嘶吼着招呼救援。可惜白河的流速实在是过于惊人,再加上不时有碎裂的冰块撞击过来,饶是他们竭尽全力,最终能拉扯上来的,也不过寥寥十数人。其他的,不是被河水给冲走了,就是被浮冰给撞到消失了,一时之间,除了一地急促的喘息声和流水的哗哗声,这一方天地竟是再度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只是先时装束齐备的队伍变得凌乱了起来,人数也少了一小半,怎么看都已是出师不利了。 “伯爷……”看着李解已然铁青成一片的面色,副将咽了口唾沫,心中委实忐忑不已。查看冰层厚度的事是由他亲自负责的,眼看着事情变成这般模样,他根本也是难辞其咎。可是,明明他来试验的时候还好好的呀,出于慎重起见,他还特意让几个兵士身着重甲去试过,冰面绝对是承受的住的。怎么偏偏到了这会儿就…… 不过他也知道,现在并不是一个托词请罪的好时机。毕竟,他们大部分的人马还是过来了,而这边虽然距离瓮城还有段路程,可弄出的动静这么大,难保那边不会有人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眼下要解决的状况,不是追究谁的过失,而是要决定这次行动是否还要继续。所谓偷袭战,最重要的就是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瓮城那头已然警惕了起来,那他们先天的优势可就不剩下多少了。从他的角度来看,冒这个险并不值得,或许还是应该先沿河搜索,把能救的人都救回来再回城整顿。 “快速休整,然后继续朝瓮城进发!”李解自然也清楚事急从权的道理,是以,他根本没过多理会副将的反应,干脆直接地就下达了行动指令。早就万事俱备,只看今晚这一战是否顺利了,他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只是折损了一小部分人而已,尚且还影响不到大局,他绝对不会因此就轻易罢手。 继续进发?这是……还要打的意思?副将不由地就有些慌了:“可是伯爷,我们现在的情况……”再去偷袭,这胜算怎么看都不大吧?伯爷他不会不明白其间的出入,可他还是坚持,这……是不是,也过于轻率和莽撞了? “你看看这条河。”一眼望出他眼底的迟疑,李解也不多废话,握着马鞭就指了指眼前的白河:“我们已经被过来了,而且被隔在了这一头。即便是想回去,只怕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了。到时候动静一大,惹来的关注势必更多,等到牧凉人有所戒备,就算是再拉两支军队过来也不会有更好的效果了。所以,现在,我们基本就只能背水一战了。拿下瓮城,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的确,光看面前这情形,他们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副将最后望了眼白河,终于也是下定决心地一咬牙:“好!末将们唯伯爷之命是从!不拿下瓮城绝不回头!” “啧啧,大雍的这个安远伯倒还真是个狠角色。”缩在树丛枝桠间,夜二简直快要和四周的环境融为一体了。看着那支队伍在稍作休息以后便再度出发,他着实是忍不住心中的无限感慨:“手下都损失了一小半儿了,居然还敢硬着头皮往下走!真的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啊。”不过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没有这些状况,牧凉和大雍的这一场大战还有什么看头呢。 “有空耍这种嘴皮子,不如抓紧时间去下游回收物资吧。”木野撇了他一眼,转头就朝另一个方向快速行去:“人家可都走远了,我们还得收拾下行头才成呢!如果不赶在天亮之前完成,我就活剥了你们的皮!一群小兔崽子!”七杀这支队伍以前一直都是由狼主亲自统御的,里面的人个个身手了得,足够独当一面。因此之下,时间一长,也难免养成了一点目下无尘的脾性,平素里,除了狼主本人,那根本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就更别说是议论他国将领了,丝毫不在话下的。想想他也真是操碎了心,有国不能回不说,还得在这里管教野崽子们,回去可得好好跟狼主诉诉苦了。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夜一夜二嘻嘻一笑,领着身后的弟兄就如同猛虎出笼一般地往下游奔去了。在冰面上动了些手脚之后,为了便于己方的行动,他们还在下游的位置拦了一道屏障。这样一来,就算那些大雍的军士被冲走了,也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只要及时地去收割一波战利品就可以了。这一项工作,对于贪狼族的人来说,那可是驾轻就熟的。 一盏茶以后,木野的这一支队伍已经全部改头换面。不仅在自己的皮甲外套上了大雍特制的银色铠甲,还拥有了几杆大雍安远伯的旗帜,哪怕他们的外表特征和大雍人差得有些远,可在此刻这种昏暗的天光下,也基本没有谁可以分辨得清了。木野最后再检查了一下整支队伍,这才大略地放了心,手一挥,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朝着越州城的方向而去了。 这一次,他们可是要光明正大地进去的,无论是谁,都阻拦不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乔装改扮 眼看着天将破晓,最东方的一角还隐隐现出了鱼肚白,越州城的守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准备下楼去找人来换自己的岗了。他们这些驻军,原本一向是清闲惯了的,可自打那个什么安远伯从雍都过来,整日里就被提着赶着加紧操练,累得他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好容易那个家伙今天带着一大批人马出城了,他怎么着也得在这个时候偷个懒才行。 “楼上的兄弟,烦请开下城门!我们是安远伯爷的手下,有要事回城禀报城主大人!”也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这边才刚嘀咕完李解,城楼底下就传出了一声低唤,引得他下意识地就揉了揉眼,继而探头望了出去:“安远伯爷的手下?你们不是才刚出去没多久么?怎么这会儿就突然又转回来了?”此时天色还早,光线也不甚明亮,再加上身边火把光芒的映射,他倒是真不大能看清下面那群人的面容,更加辨别不出说话的是谁,故而有此一问。 “嗐,这不是路上出了点问题,所以才急着回来报信的嘛!”下面为首的一个人朗声回道:“伯爷带着其他人奔瓮城去了,特意嘱咐我等务必要见到城主当面告知。兄弟,这可不是小事,耽误了军情我们可都吃罪不起啊!” “这……”默默地心虚了一小下,那个守军随之也就动摇了起来:“城主大人说过不等伯爷回来是不能打开城门的,我要是放了你们进来,恐怕第一个要遭殃的就是我了。要不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即刻去跟城主禀告,他若允准,马上就给你们放行。” “事关重大,伯爷交代了一刻都不能延误的,我们必须得立刻见到城主大人才行啊!”楼下的人也急了,嗓音里满是无奈:“兄弟,我们可都是自己人啊,你看这衣服和旗帜总做不了假吧?这个时候,难不成还会有人来冒名顶替?多耽搁一会儿伯爷那里就多一份凶险,你仔细想想!” 这么大顶帽子压下来,城头的守军不由地更加惶恐起来。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他就着微弱的火光仔细查看了一眼楼下队伍的服色和竖起的大旗,确认无误之后才略微放松了心神:“好吧,你们等着,我这就下去放你们进来。”其实这话说得也对,安远伯李解在越州城里的消息除了他们大雍自己人以外也没有谁知道了,更遑论是今晚偷袭瓮城的计划。且不说这块地界上有没有人胆敢冒名顶替,光说这一个操作的可能性就已经是相当低的了。要不是城主先前留了话,他应该还不至于犹豫到现在。 这么一想,他当即就又加快了脚步。因着城中兵力基本都被抽调出去了,眼下这当口,城门这里除了他就还剩下三个还在打瞌睡的家伙了,要真出了什么大事,他可承担不起这种责任。 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到了楼下,他哗地一声打开大门,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就听到低低的一句:“谢啦。”而后便觉得颈间一凉,他甚至都没能感觉到疼痛,脖颈处的鲜血就喷溅而出。双手竭力捂住伤处,喉头接连发出咯咯的声响,他徒劳地瞪大了双眼,最终却也只能看着那一支部队快马入了城,再然后便扑通一声倒了地,整个世界都和他再没有关系了。 “将军的这一招果然管用,不费吹灰之力就飞马进了城,连收拾起这些人来都方便的很呢!”循着夜一的指示,木野一行长驱直入,很快就把越州城营地里余下的一小波人给连锅端了。而且,动静之小,连附近的百姓都没能惊动。仗着大雍军服的优势,他们一路过来简直跟切瓜砍菜没什么两样,根本连点像样的阻击都没有受到,着实是人生中万分难得的一次体验了。 “千万别掉以轻心,这只是寻常驻军罢了。”雪亮的长刀上还滴着血,在将明未明的天光下显出了一种格外森然的杀气,连带着木野的那一张脸也变得凶煞起来:“还有一个城主府等着我们去料理呢,都给我小心着点儿!那个城主暂时还有用,先留着,其余军士,一概格杀勿论!记着,别动寻常百姓和老弱妇孺!如果有一个不规矩的,本将直接就地斩杀,绝不轻饶!都知道了么?” 这是临行之前狼主额外叮嘱了又叮嘱的,他不得不再三提点着。打仗劫掠是贪狼族人几乎深入骨血的本能,虽说自打狼主上位以后,对他们的很多行为都做出了规范整顿,但难保不会谁在这种时刻动什么歪心眼儿。如果是平时倒也就算了,只要不太过分,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就好。可这一回,他们的目标远远不止眼前这一座越州城。为了长远考虑,这条界线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跨过去的了。木野心中透亮,自然也希望属下们能好好争一口气。 “是!定不敢越雷池半步!”夜一夜二领头,所有人都答应地十分爽快。打仗之余,木野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将领,而能让他这么严肃地提了又提的,显见得是一桩大事了。他们这些人虽然平时口头上调笑惯了,但在紧要关头还是拎得清的。再说了,他们的狼主可不是个好脾气的,要是坏了他的大事,只怕五马分尸后被扔去草野上喂狼都是轻的了,谁都没这个胆子以身犯险。 “走,去城主府!”满意地一笑,木野大手一挥,一群人翻身上马,风一样地又朝越州城的另一个方向卷了过去。马蹄声响,如擂急鼓,倒是惊扰了城中不少百姓的美梦。然而近来岳州城动作频频,饶是最没头脑的升斗小民,都预感到即将要有大事发生了。因此,在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之下,很多人都只是咕哝了一声便又翻了个身沉沉睡去了,其他的,也只能装作未知,并没有一个敢于探头张望的。他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市井百姓,唯一期盼的也只有安生度日。其他的,他们管不着也不想管。 不过,这一次怕是谁也不会料到,自己一觉醒来之后头上的青天就换了一片了。而且,是远在千里之外,原本跟他们从不相干的一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变天 刘筠自然也在这个行列之中。虽说是抱着休息一下的心思回来的,可等他躺到榻上,脑海中思绪万千,简直如走马灯一般,便是再困也没了睡意,只能闭着眼等天亮,顺便再估摸一下李解的行动进度,揣测着还有多久才会传来消息。 就这么迷迷瞪瞪地躺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刘筠忽然被外面的一点动静给惊醒了。蹭地一下从软榻上坐起来,他扬声就朝外面吆喝了一句:“外头在闹什么?是不是伯爷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呵呵,李解那边一时半会儿地怕还解决不了,倒是城主大人这边,或许还真有个天大的消息要告诉你呢。”一个粗犷豪迈的男声带着笑意从外面传进来,落在刘筠耳朵里,却是不啻惊雷,震得他立马就清醒了过来,急匆匆地就要朝门口走。 这声音太陌生了,不是任何一个他认识的人,甚至都不像是越州城里的!可这儿是城主府啊,别说现在城门紧闭,就连他府邸周围的戒备都从来没有松懈过一丝一毫,怎么可能会有陌生人出现在这里?脑子里飞快一盘算,他心底那点不祥的感觉就越发浓重起来,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到屋外去看一看。 然而,他才刚刚打开房门,一柄染血的长刀就已经横在了他的颈项之间。但凡他方才稍稍加快些脚步,来不及刹住,恐怕就要直接一头撞在上面,而后血溅当场,一命呜呼了。 “城主大人这是急着要去哪里啊?”晨光熹微间,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缓缓地走上台阶,站定在了刘筠的跟前,几乎把他整个人都给笼在了一片阴影里:“我们可还没有跟你打招呼呢,这样就跑了恐怕不太合适。” “你……你们是谁?!”来人背着光,刘筠不太能看得清他的面容,下意识地又瞥了眼身侧拿刀制住自己的另一个魁梧男子,他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恐慌:“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越州城里?!难道城中的人都已经被……”被杀了?否则,这该怎么解释这一大群陌生人凭空出现在城主府中的景象?而且,城中没有喧闹也没有喊杀之声,安静地和就和以往的无数个早晨一样,这叫他如何能不感到心惊?!这一切都太过诡异了,诡异地像是一个未醒来的梦。要不是此刻行动被人限制,刘筠简直都想扇自己两个巴掌来确认一番了。 “我们自然就是来接手越州城的人了。”面前的那个男人还是不紧不慢的语调,说出口的内容却是相当的震撼:“放心,除了你们城中的守卫,余下的,哪怕是一只鸡、一条狗我们都没动过。你治下的百姓,现在应该还在呼呼大睡呢,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已经换了主子的。” “什么?!”刘筠脑子嗡地一声,竟然有些糊涂了:“你们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为什么……为什么……”这种偷天换日的把戏,比李解那套偷袭方案还要更加匪夷所思。再来,即使城中人手被调走了很多,也不至于全无还手之力吧?怎么这群暴徒就能够做到半点声响都不发出的?这究竟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道不对了? 扯了扯自己衣衫外头套着的银色铠甲,夜二一边拿着刀,一边还不忘呲出一口大白牙来耻笑人家:“怪只怪你们大雍的军士太没脑子,一看到这服色就放下了一大半的戒心,连脸都不认一认的。我们只是顺便钻了个空子,还真没想到会顺利成这般模样!” 乔装改扮……刘筠望着那熟悉的还沾了血的甲胄,面上不由地就带上了些许的茫然。这的确是大雍特有的军服制式,按理来说,是绝对不会有流传在外的,除非是大雍的士兵死了,才会…… 这么一想,刘筠当即就又惊惧地跳了起来:“你们把出城的那支军队如何了?!”一定是的,一定是他们伏击了李解带出去的那支队伍!所以才会有了现在这样的局面!可这些身份不明的家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为何明明不见经传,甫一出手却是招招致命呢? “连战甲都给扒下来了,大人你觉得他们还会怎么样呢?”跟着夜二笑了一笑,木野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好了,有空惦记那些作了古的,不如仔细想想城里头还活着的那些人。你是一城之主,他们的生死,可都掌握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作了古的……这就是说,安远伯李解已然是全军覆没了么?刘筠呆滞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也是,如果他们没出意外,军服也不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些人的身上。况且,明明遭遇了阻击,倘若还有生还者,那便是不顾一切也要回来的,哪会像如今这般音信全无,却由地别人倒头侵占呢? 想着越州城中的无辜百姓,刘筠沉思半晌,最终还是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再睁开双眼之时,满目都只剩下了一片凄惶和无奈:“你且说说看,你要我怎么配合你们?”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杀了他不是一了百了、更加省事么。何必非得留他一命,顺带着还留下隐患无数呢。 “其实也不需要劳烦你太多,只要城中一切照常运行就好。”眯了眯眼,木野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温和无比:“保持原样,不要有丝毫的小动作。只要你乖乖呆在城主府上,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可一旦被我发现你想要给雍都那边通风报信,”他停顿了一下,转身朝向城主府以外的地方:“那在援兵到来之前,这里或许就要血流成河,变成人间地狱了。城主大人如果不信,大可以试上一试,反正我们还有时间,可以跟你耗上几日。”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男人坚毅的侧脸迎着金黄色的阳光,显出格外清晰的轮廓。刘筠原本被他的话给唬的满脑袋浆糊,一看这脸,登时就又打了个寒颤:“是……是你?” 第二百一十七章 妥协 竟然是贪狼族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木野……那这么说来,这一次动手的人就是……再联想到最早传出牧凉和贪狼即将开战的消息,刘筠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开始发起抖来了。 如果贪狼族真的是内讧之下引起了牧凉的觊觎,被人趁虚而入,那此刻,他们理应在另一片土地上鏖战,而作为贪狼族顶梁柱之一的木野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这么看来,莫非……贪狼族的事从头至尾就是一个骗局?而更有可能的是,牧凉或许还牵涉其中了,故意帮着贪狼做了一出好戏,为的,就是请君入瓮! 天呐,刘筠简直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了。如果事情真如他所料,从最开始就是针对他们大雍撒下的一张弥天巨网的话,那所有的一切,恐怕都要失控了。 “你认识我?”挑了挑眉,木野倒是有点意外起来。他原本以为这个没什么胆量和作为的越州城主会一直懵到最后,没想到这会儿却突然变得机灵起来了。 “早些年在贪狼族和大雍签订协议的时候,我曾经在大雍的队伍里看到过你一回……”在眼下的这种境况里回忆这些往事,刘筠都感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贪狼族的木将军,当时你就站在苍彧的边上,我记得你的脸。”而且当时大雍是胜利者,占着绝对的主场优势,以云后打头,去的人还不少。可反观贪狼那边,除了狼主苍彧以外,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大将军木野算得上是号人物了。所以哪怕时隔这么久,一看到这人的面容,他还是能够在第一时间想起来。 “签订协议……”被他这么一提醒,木野确实是有了点印象,不过这段记忆却是他从始至终都不喜欢的:“嗯,是有这么回事。不过,怕是你们也没想到还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吧?当年是我们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可是现在,却要轮到你们大雍来向贪狼低头了!”这么一想,还真是痛快多了。得,这一次千里奔袭算是值了,回头他得好好谢谢南诏国的那位护国公主去。 “可是协议尚在,约定的时间还没有到,你们如何能够出尔反尔?!”原本还畏于颈上的钢刀、顾念着满城的百姓,但木野这话一出,却是直接就激起了刘筠骨子里深藏的那腔爱国热血,当下便不管不顾地质问了回去:“贪狼族不是一向以重信守诺为准则的么,为什么还会公然撕破两国的和平盟约、侵占我大雍土地?此事若一旦传出,你们贪狼族势必会被全天下人耻笑,这辈子都再抬不起头来!”这可不是小事一桩了,即便今天是苍彧本人在这里,也不敢贸贸然地豁出去吧。他就不信了,贪狼族难道还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么? “扑哧——”一个没忍住,站在一边的夜二倒是当先就笑出了声。眼看着本在对话的两个人都齐刷刷地将视线投了过来,他不由摆了摆手,却是越发笑得快要直不起腰来了:“城主大人,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呢!你莫不是忘了,我们先前的大军可都开到金沙城外了,到现在再来跟我们谈什么和约,不会觉得太晚了一点吗?”再说了,重信守诺这种原则是冲着自己人去的,对于外敌,那是任何东西都可以不要也必须置对方于死地的。这一码归一码,他们自己心里头可亮堂着呢。 “你!”被他出乎意料的直白给噎到无语,刘筠的面色一下子爆红,可梗着脖子老半天,连额头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了,他还是没有想到合适的话反驳过去。他是急着要揪一根救命稻草,然后就真的把金沙城的那档子事给忘了个干净。这群贪狼蛮子,是故意在提醒他,他们早在很久以前就做过出格的事情了,而今自然也不在乎再多添上一桩。毕竟,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也就百毒不侵了,一回生两回熟,第三回那就是理所应当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没好气地睨了夜二一眼,木野打量了一下被气到说不出话来的刘筠,不由双手报臂地悠闲道:“我们贪狼族还是要脸面的,自毁承诺这种事的确不是我们的风格。只不过,”他注意到刘筠隐含希冀的目光,当下一扯嘴角就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城主大人怕是记性不太好,那纸和约可是有着一个至关重要的大前提呢。在那个基础之上,我们绝不会自己打脸,可早在去年的这个时候,你们唯一的保障就不在了。所以啊,也就怪不得我们要出面挽回一些损失了。” 大前提,去年的这个时候……围绕着这几个关键词,刘筠的脑子转得飞快,并在瞬间就得出了答案:“你说的,是……是云皇后?”去年,也是同样的这个时候,云后薨了,他绝不会记错的。 “是啊。她死了,于是你们最后的屏障也就消失了。”好笑地看着他,木野活像是在逗小孩子的坏心眼大人:“那纸和约的前提是,只要云千雪在一天,贪狼族就绝不会僭越分毫。因此,那些条条款款,早在去年的时候就是废纸一张、毫无意义了。你要是想用这个来和我们谈判,那可就是相当的幼稚了。” 竟然,连唯一一条勉强可以争取的路子都给堵上了么。刘筠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沉默良久之后终于还是颓丧地垂下了头:“好吧,只要你们能信守承诺,不动越州城的一草一木,我会安分守己的。”至少,在他想到办法之前,他一定不会轻举妄动。李解那边已然指望不上了,雍都又离得太远,就算他的信能够送出,只怕等援兵来了越州城也不复存在了。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搞清楚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嗯,这样还差不多。”满意地点了点头,木野朝夜二示意:“把他押进房间,四周都派人把守着,绝不能出任何差错。”反正讯息已经让夜一传出去了,想来也用不了等上太久。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看热闹 还是天香楼那个熟悉的雅间,苍彧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边上,不客气地就豪饮了一杯黎烬刚沏上来的新茶,引得后者直接白了他一眼,他却依然是一脸不甚在意的表情:“接到木野的飞鸽传书了,一切都很顺利。他们现在已经入驻了越州城,而且完全掌控住了局面。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晓贪狼族的存在。” “倒是比预料中的速度要来得更快啊。”如玉白皙的修长十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宁玄意对于这个消息还是相当满意的:“那大雍的那位安远伯爷呢?有他在的话,应该不至于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能成事吧?”虽说她对苍彧的七杀军团不甚了解,但李解在战场上的杀伤力她多少还是有数的。但凡这人在越州城中,木野他们都不会赢得这般平顺,想来应该是出面攻打牧凉去了。 “你还真是料事如神了。”这些日子下来,因着宁玄意在战局和时势上的精准把握,苍彧对她的钦佩程度也是与日俱增:“李解确实不在,他率兵偷袭牧凉的瓮城去了。木野他们也是利用他出城的这个空隙,略施小计,然后才得已成功地混进去偷天换日的。”说着,他看了看宁玄意,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在收到来信之后就把先前布置好的那一批人给派过去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尽管这是他们早些时候就定下的安排,可他到底是没和宁玄意商量就先行做出了决定。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心虚。 “堂堂的一代狼主,什么时候还如此谨小慎微起来了。”继续翻了个白眼给他,黎烬只觉得今天的苍彧看起来格外的不顺眼:“那不都是你的手下嘛,如何调遣难不成还要我们一一过问?”还真把玄意当作他的君夫人了不成?这个态度,实在是看了就令人不爽。 “这……”被黎烬毫不留情地噎了这么一下,苍彧也有些不好接话了。说的也是,都是他的人,他这会儿心虚个什么劲!真是的,这两天下来,难道还会被人指挥上瘾了?这可千万要不得。 “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并不在意这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宁玄意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地接了话茬:“李解如今虽然身陷和牧凉的战局之中,可那也不过是短时间内的事。等到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家城池被人侵占,势必还会反击。单凭如今的七杀,守城恐怕还有些难度,派人手过去支援才是正确的做法。”更何况,她之后还要靠着这批人马继续挺进大雍呢,只有一个七杀,又怎么能成得了气候?不过,这都是眼前之事结束以后才会提上来讨论的话题,暂时就先不告诉苍彧了,也免得他进一步犹疑。 “可是……”想着天狼城现在的处境,哪怕明知这个做法没有错,苍彧还是忍不住皱起了一双浓眉。这段时间以来,他做这个举动的频率实在是太高,以至于眉眼间都隐隐有了道折痕,看着就是一副忧心过度的模样:“老师率领的这支队伍已经是城中能抽调出去的最后一点精锐力量了。虽说牧凉的大军后撤了三十里地,但他们毕竟还没有彻底败走,一旦卷土重来,那天狼城一定再无还手之力了。”为着激起底下战士的血性,也是为了给安天河那边造成脆弱不敌的假象,早先他连木战亲率的那一支队伍都没有暴露,只凭着为数不多的军士还有宁玄意手底下的那一批人死扛。可惜事到如今,假象已然成了真实,要是牧凉大军再按着之前的套路来上一遍,他的皇城可就当真要失守了。 可以说,这是一步险之又险的棋,稍有不慎就会满盘倾覆。他到现在都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当时怎么就昏了头,居然会答应宁玄意配合的。但凡这女人存点坏心,那他就妥妥地只能去死了。 微微一笑,宁玄意的表情全不如他这样凝重:“正所谓富贵险中求。要想有丰厚的回报,适当地冒上几分风险还是有必要的。再说了,”她小小地抿了口茶水,只等到新茶的微苦褪去,慢慢开始回甘,这才继续道:“牧凉的大军翻不起什么风浪了。别说重不重来,他们要是想强行卷土,那至多也不过是把自己给活埋了而已。牵连不到贪狼头上的,狼主你只要稳稳地坐在城中看着也就是了。” “哦?”听着她如此笃定的口气,苍彧仍旧不是很敢相信:“可牧凉那边不是已经在调动粮草、拨派人手支援了么,等他们援军一到,那……” “他们注定是来不了的。”悬着青玉茶壶给身畔的女子续杯,黎烬的嗓音里满是平静:“牧凉到这儿的路途也不是风平浪静,出点意外也很正常。”所以,粮草也好,援兵也罢,这里的安天河,最终什么也不会等到的。 苍彧闻言便吃了一惊:“你是打算……”看着一身白衣、清俊飘然的男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他不由地就又叹了口气:“好吧,就算是这样,可这里余下的残兵规模也不小,若是被重新整合的话……”说到这,他就不由地扫了一眼宁玄意:“我是真不懂你,既然都让青葛他们去伏击了,为何不索性做的干脆一些,把安天河和那个廖明畅都杀了不就完了?非得留下两个重伤员在那里,这不是给我们自己徒增忧患么?”也是因为派去设伏的不是自己的人,否则他定然不会就此揭过的。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着实是越想越亏,可对着宁玄意,过于怪责的话他也说不出来,那便只能点到为止了。 “徒增忧患?不见得吧。”从黎烬手中接过自己的杯盏,宁玄意的笑容在这一时刻染上了几分孩子气的狡黠:“敢问狼主,这些日子可曾被那些手下败将骚扰过?你难道没有觉得,那片营地最近可远比早前要热闹得多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攻心之计 热闹?苍彧愣了一下,倒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这一阵子一直在盯着天狼城里,对于牧凉营地那边确实是缺乏了一点关注。不过只要那些人没有打过来,他其实也不会太在意。 “其实牧凉的这支军队远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般无往不胜。”放下茶壶,黎烬意态悠闲地坐到宁玄意身边,慢条斯理地开口解释:“这次的大军,虽然明面上号称是龙虎两师组成的精锐力量,可实则其内里却是有着两派势力划分的。”只不过这种细微的差别平时看不出来,只有到了某些关键时刻才会被放大或者激发而已。 “两派势力……”苍彧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道:“一派是原有的龙虎两师编制,剩下的,则是那位平宁王安天河自己的人手?”安天河是武将出身,虽说其手中掌握的兵丁并不算太多,可拢在一起,也总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了。此次远征,责任重大,他应该是带了不少心腹得力之辈过来,若真和另一帮人起了冲突,那也是说得过去的。 “是啊。”点头以示肯定,宁玄意丝毫不吝啬自己这边得到的情报:“这两方平素在各自统领的管辖之下也算是规规矩矩,泾渭分明,勉强能协同作战。可一旦双方的核心人物都出了问题,那这种微妙的平衡局面可就注定要维持不下去了。” 所以,她才让青葛刺杀廖明畅,而黎烬则负责将安天河搞定?苍彧察觉到了个中的关键所在:“你是故意的,要引起他们的内讧?”可是,再怎么样,这两个人都是被他们这群外人所伤的,即便牧凉内部互生怨怼怪责之心,也不至于严重到哪儿去吧?为什么宁玄意就能笃定成这个样子了? 一眼看出他心中疑惑所在,黎烬当下就忍不住轻轻扬起了唇角:“狼主怕不是忘了我们特意派去偷袭的人是何等模样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定然不会是出自贪狼的啊。”甚至包括连珠驽和他在城头上射伤安天河所用的箭矢。那都是他们一早就安排好了的,都具备着明显不属于贪狼族的特征。 而众所周知的是,贪狼族向来目空一切、崇尚以实力说话,很少与周边国家结盟。就算当初和牧凉联手进攻金沙城,那都是留了一手,并没有付诸全部心力的。这样一来,如此不遗余力在中间折腾却始终收效慎微的一批神秘人物,便是没有谁在其中特意指出来,也不协调到足够引起大部分人的注意了。再等到安天河或者廖明畅的伤势稍有变化,那后续的情形发酵起来,具体会到何种地步就不是他们可以想见的了。只是,无论如何,这对他们而言,都是美事一桩。坐山观虎斗,眼睁睁看着敌人内耗而已,这种事情他还是喜闻乐见的。 “不是出自贪狼,难不成他们还会认为是对方势力在背后捣的鬼?”苍彧怎么听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此次大战,他们才是站在同一边的,这样的行事作风谁能讨得了好去!不管是安天河还是廖明畅,冒这么大的风险未免得不偿失,有点脑子也该看得明白吧?依我看,你的这一招似乎不会那么管用。”就好像他们贪狼族,一贯讲求的都是集体的大利益当先。就算真有什么分赃不均,那也是事后关起门来慢慢闹腾的,哪有在这个时候就乱了阵脚的。这岂不是要让整个天机大陆都耻笑了么?至少他就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来的。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越在人心惶惶的时候,你就越不能指望人人都可以拥有它。”宁玄意笑着摇了摇头,耐心地继续道:“牧凉发动十万大军而来,原本是胜券在握,甚至是打定了主意回去以后要加官进爵的。可偏偏高歌猛进了一路,向朝中奏凯无数,临到天狼城下了却处处掣肘,还接二连三地被暗算。哪怕原先的士气再高昂,此刻也只是被泼了冷水之后的火堆,只留下一地冒着青烟的散乱炭灰了。他们的心态一定是宕到了谷底的。”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是每个人的通病。行军打仗原本最忌讳这些,但安天河先前自视甚高,已经把所有人的心气都不自觉地提上去了,现在猛不丁地叫他们跌下来,是个人都承受不了这种落差。 “这一战对于牧凉来说,意义重大。军功是谁都抢着要的,可出了事这责任又是哪个都不想担的。”接过宁玄意的话头,黎烬的态度还是那么的悠然:“本来这中间的矛盾就很大了,再加上两方势力的主将都只是受伤,而没有一个死亡,这就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损失。如此一来,再加上我们有意让他们瞧见的那些疑点,双方只怕立时就会互相猜忌起来。内讧这种事也不是闹着玩的,在没有一个足够权威的人物出来控场之前,他们便是吵翻了天、又或者弄到大打出手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果他们队伍里没有个头脑清醒的,你就等着看吧,只怕你不派人去收缴,那群家伙自己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人心这种东西,往往都是极其微妙和叵测的。一点小小的推动就能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效果,他和玄意也不过是因势利导,端看对方能不能接招了。 听得整个人脑袋都大了,苍彧无意识地低吟了一声,伸手就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好吧,希望你们两个说得都是对的。正好,我也不想再接着打下去了。”说真的,这一仗,绝对是他有生以来最少耗费力气的一回。然而这里头详细的弯弯绕绕,却莫名地让他心力交瘁极了。光是听着解说,都好像比冲锋陷阵要累个数倍,他实在也是怕了。只是,他暗暗地瞥了眼那一对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的男女,心头第一次掠过了十足的侥幸。 幸好啊幸好,这两只千年的狐狸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不然他估计是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第二百二十章 离心 而此时的天狼城外,牧凉大军的营地之中,正如宁玄意和黎烬所说,一派纷扰喧嚣到了极点的模样。安俞也记不清这是营中第几次发生争执了,反正自打廖将军和王爷先后受伤卧榻之后,这样的情形便时有发生,而且每每越吵越凶,压制起来也一次比一次更困难。时至今日,连他都有些无可奈何了。 “一直口口声声说军中有内奸,还刻意拦着不让我们见王爷,我看你们那边才真正是有鬼吧!”这是安天河手底下的一个老将,论起资历,连安俞都比不上他,所以在平宁王府这一派中相当有号召力。基本上他一开口,底下的人就多有响应,哪怕安俞再想拦着也起不了作用。 “胡毅你乱说些什么?!我们何曾拦着不让你们见王爷了?”一看他率先叫嚣起来,龙虎两师中的人也紧跟着不满了起来:“是军医吩咐的,王爷的箭伤很严重,需要安心静养,我们是出于谨慎的考虑!再者说了,谁知道所谓的奸细是不是就在你们那里!这万一再借机谋害王爷,我们可担不起这个责任。”语至最后,口气里讽刺讥嘲的意味已经几如实质,摆明了就是在还击了。 “你放屁!”这一次,胡毅是彻底地怒了,火气上涌间口不择言,差一点儿没直接扑到那人身上去:“我跟随王爷多年,怎么可能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就算要污蔑人也该照照镜子!老子开始行军打仗的时候,你这兔崽子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喝奶呢!居然敢用这种态度来跟我说话,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呵,倚老卖老算是什么本事?要不是仰仗着王爷这棵大树,以你这样的人,还能在军中待几天!”龙虎两师本就是青壮年精锐,寻常士兵也皆是百里挑一的健者,面对胡毅这种类型的,也是很早之前就看不顺眼了,当下回嘴也是回得毫不客气、酣畅淋漓:“再说了,就算你真的对王爷忠心不二,谁又知道你会不会还揣着其他的心思!先前我们廖将军可还被人暗杀了呢,天知道那是谁的手笔!毕竟啊,有些人难得上一回战场,抢着要军功也是可以想见的。可你们以为伤了廖将军让他无法出战就一劳永逸了?呵呵,靠着某些人的指挥,最后还不是输得一塌糊涂!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这可当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啊。” 也不怪他们会作如此猜想。说到底,廖明畅在外人眼中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除了自己人,绝不会有谁了解他对龙虎两师的重要性。所有人的目光都应该集中在安天河这位名声显赫的王爷头上才对。然而事实是他们初来乍到,廖明畅就第一时间被人给刺杀了,而且那个刺客的身手明明那般出色,却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反而只是让人失去战斗力而已。这么反常的做法,再加上那明显不是贪狼族人的身形和手段,是个人都会忍不住怀疑是安天河在背地里捣鬼,想要借着这一次的机会狠赚一个名利双收了。监守自盗这种事,在任何地方都不少见,何况战场凶险,那就更加多了理由和借口了。 “你这个兔崽子胆敢污蔑王爷!”胡毅的眼中都快要喷出火来,当下一撸袖子,领着身后的一群人就作势要教训对面的:“兄弟们给老子上!今天不把这群龟儿子给收拾服帖了我们都对不住王爷多年的栽培!不要手软,都给我往死里打!”还说什么天理报应,这群信口胡诹的人才活该被报应了! “打就打,谁还怕你们不成了!”龙虎两师同样是窝着一肚子的气,面对如此挑衅,自然也是不甘示弱:“被人说中了就恼羞成怒了,兄弟们咱们这就替廖将军讨回一个公道!” 两边各自都是针锋相对,言语动作,谁都不肯落后分毫。因此之下,那是挥起拳头,说打就打,而后牵扯进去的人数也是越来越多,简直有了哗变的迹象。安俞在边上看得心急如焚,左拦右挡的,却始终无法遏制双方混战的势头。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一声怒斥,带着气急败坏,还隐约透出虚弱无力地从一旁响起:“都给我住手!” 那声音不算很响亮,却有着一股异样的穿透力,饶是在场之人差不多都有了失控的趋势,在听见这一声喝斥之后还是下意识地停了下来,而后一齐循声望了过去。却原来是重伤的廖明畅在军医的搀扶下走出了营帐,面孔煞白,胸口层层缠绕的纱布上还透着血色。他似乎是愤慨到了极点,两侧的颧骨上都晕出了几分不正常的鲜红,再加上那一双充斥着怒火的双眼,怎么看怎么都有些骇人。 “廖……廖将军……”全没想到这里的动静会惊扰自家主将,龙虎两师之人不由面露愧色,当即就先罢了手:“将军,我们不是……”他们也只是心有不忿而已,没想到吵着吵着就……还硬生生地将伤员给闹了出来,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而胡毅等人虽然没有同样的敬畏之心,可到底人家的头衔摆在那里,他们便是再不屑也只得乖乖地垂了头,再不言语。在军营里打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眼下出头的可是对方的统领,他们无论如何都不占优势,还是见好就收才比较明智。 “打仗打不赢,内讧倒是很有劲啊。”冷着脸数落了几句,廖明畅终究是伤势未愈,当下便忍不住蹙起了眉头,捂住了自己心口附近的位置:“眼下本将暂时不处理你们,等陛下派的使者过来再另行商讨。这段时间,都给我安心在营地里休整!但凡再有一个惹是生非的,一律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是,谨遵将军吩咐!”尽管再心不甘情不愿,可面对主将如此的声色俱厉,没有谁会蠢到在这个时候上赶着招风头。 眼看着一群大老爷们皆朗声应下,安俞和廖明畅对视了一眼,这才终于是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就指望长丰城中的援兵快些到来吧,不然,他们可真是要扛不住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伤人利器 及至把那群人都彻底遣散,安俞陪着廖明畅回到营帐之中,后者才终于是禁不住地痛呼出了声,一下子半躺在床上,连身子都直不起来了:“那群兔崽子们,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内讧!硬生生地把我给折腾了起来,可是要了老命了!” “如今王爷尚且还昏迷着,倒是只能麻烦将军你了。”望着廖明畅额头上涔涔的汗水,安俞也是面有愧色,连说话的嗓音都沉下去不少:“也是我无能,压制不住胡毅这个老东西,这才惹得兄弟们频繁起争端。那些话都是无中生有的,还请将军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其实,这也是他最担心的一点。说实在的,外面那群人再怎么闹腾也不过是个人的一点小心思,虽然麻烦,但并不是不能解决的。可廖明畅就不同了,万一他把那些荒谬的言论都听了进去,再和自家王爷起了隔阂,那就真的要大事不妙了。 为了抢功乔装重伤己方的一员主将,这是何等大的罪名。即便上面有君后娘娘在那儿挡着,恐怕他们的陛下也不会轻轻放过,必定是要下重手惩治的。如果此次战役胜利了那还好说,可如今这一败涂地的,他们能不能囫囵个回去尚不好说呢,又遑论其他?反正这事他是越想越不安,也只能先安抚住廖明畅再说了。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糊涂到这种地步。”摆了摆手,廖明畅看着自己胸前再度渗出的血迹,也只得无奈地让军医过来重新上药包扎:“此一行我本来就是归于王爷的统辖之下的,再怎么样也跟抢功无关,王爷派人刺伤我根本毫无益处。这种话,也就只有那群头脑发热的毛头小子才会讲得出来,我是不会信的……嘶……柳军医你轻一点儿!” “将军你就姑且忍忍吧。”手底下的动作丝毫不见慢,柳军医的眉头皱得比廖明畅还紧:“昨晚高烧才勉强退下,今儿个就挣着出去料理军士,这伤口好容易结痂一眨眼就又崩了。我若不下点狠手怕是止不住血,你就认了吧。”他现在的心情也差得很呢,一个平宁王爷已是棘手的厉害了,再添上这么一个半点儿都不惜命的将军,他便是再有三头六臂,那也决计支撑不过来啊。 “柳军医,王爷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眼看着这人的容色,安俞就知晓当前的形势着实不乐观。可自从那晚拔箭之后,为着不让安天河受风感染,除了军医和他的药童,所有人都再没进去过主帐。安俞也是担心的很了,所以哪怕对方板着一张脸他也再顾不得了。 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柳军医摇了摇头,显见得十分无奈:“还是没有醒。时不时地就发起烧来,实在是难为啊。我现在让两个药童轮流守着,一刻也不松懈地盯着,只盼王爷的体症能尽快恢复正常才是。”如果这在长丰城里,或许还算不得什么大问题。可眼下他们远在冬季的草原之上,粮草缺乏自不消说,连药材的补给都在他们溃逃回来的那一天被人给毁去了。要不是他习惯性地在自己的营帐里堆放一些常用药材,恐怕现在他都只能挖着草根来煎药了。人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做大夫的又何尝不是呢?没有药物下去,便是他再有满腹医术,那也无济于事啊。 “这……怎么会这样的呢?”廖明畅闻言不由地有些诧异。他伤得不轻,尽管当时看着还行,可后续却基本只能乖乖地窝在自己的营帐里休养。那天大军败逃而回,他惊怒之下差点儿晕倒,意识模糊间只听到说安天河肩头中了一箭,没有伤到要害。原本以为躺个一段时间也就恢复的七七八八了,没想到真实的情况居然远比他想象地要危险得多。 “射中王爷的那支长箭很特殊,箭头的倒刺要比寻常的更深、更宽,应该是特制的。一旦入肉,要拔出来就非常困难了。”回忆起那晚自己拔箭时的情景,柳军医的手到现在还止不住地有些发颤:“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之拔出,但终究是连皮带肉,导致了失血过多。而且,射出那一箭的人的力道也是非同小可,虽说只是伤到了肩部,可只差一点儿就几乎把人给对穿了,这种伤势着实不容小觑,我当时便担心王爷会撑不过去的。”所幸后来一夜过去也算平安,他只能想方设法地止血并控制伤情不再进一步恶化。说句难听的,眼下只要平宁王爷还有一口气在那就算是很好的了,昏迷不醒也总比一命呜呼要来得实在一些。 “特制的箭头?”廖明畅换好了药,这才感觉舒坦了一点儿。虽然面色依旧难看,可他这会儿的头脑倒是意外的清明:“这是有人在故意针对牧凉么?”在他的印象里,贪狼族应该没有这种手艺。若不然,这个剽悍异常的民族早就野心勃勃地进一步拓张版图了,又哪会龟缩在天狼城中等着自家上门呢。 “我也觉得是这样。”联想到自己一行人遭遇的那波箭雨,安俞的心也是跟着猛跳了起来:“那些小巧但是能接连发射还声势惊人的弓弩……似乎,从没有在天机大陆的任何一国中出现过。然而这一次却猝不及防地用在了阵前……”这怎么想都很诡异啊。天机大陆上,真的有哪一家具备这样的实力吗?如果有的话,为什么半点儿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过。单看那日的架势,那东西怎么着也该是成品了,并不存在瑕疵的部分,为何…… 廖明畅静静地听完他的叙述,眨了眨眼,却是若有所思:“这场面,怎么感觉听着有点熟悉呢?”好像在以前的某个时间段里,就有一支类似的军队,经常会做出同样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熟悉?哪儿熟悉了?安俞望了望他,下意识地露出了闻讯之色:“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破阵军……”轻飘飘地吐出这三个字,廖明畅自己都不是很敢相信了:“大雍云家的破阵军!” 第二百二十二章 情敌 “这么说来,你是故意让他们看出端倪的?”送走了苍彧之后,黎烬望着眼前双目含笑的女子,神色之间就满是柔和:“连珠驽也好,用来射伤安天河的箭矢也罢,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藏着掖着?”不过,要真是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又忽悠了苍彧一把?一想到这一点,黎烬就忍不住摇头失笑,这可实在是防不胜防了。 “是啊,牧凉不比贪狼,那可是饱受破阵军摧残过的,对于老对头曾经使用过的各种武器制式都格外熟悉,只消来个稍有经验的,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门道来。我并没有要特意隐藏以往的痕迹。”提到自己一手带起来的那支队伍,宁玄意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冷硬:“我说过,我会替他们报仇的,以一种正大光明的方式。我不会躲在暗处一辈子,眼下这些,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她所设计出来的武器,都是那种会在实战上具有意想不到杀伤力的风格,充满了浓郁独特的个人色彩,这也是以往破阵军打仗时的一贯作风,强烈到无法掩饰。其实要伪装到无人能看出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然而她这一次除了纪念意义之外,还跟对方玩了一手小小的心理战。因为所有和破阵军有关的人明明都已经湮灭了,可这些武器的出现,就好比是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久久地徘徊在你的身边而不愿离去。且无论你怎样耗费心力去寻找,也都只是虚无缥缈里的一个秘密,感觉得到,却始终摸不见、抓不着。这种挠心挠肺又隐隐带着些莫测意味的东西,往往最能引人遐思、逼人崩溃。 “可是你却用这种借口把苍彧给打发了。”每每提及往事,她一贯平和的心绪必然会再度掀起波澜。黎烬不愿她沉浸其中,于是干脆地就把话题给挑开了:“不欲让外人知晓个中隐秘,所以还是要低调行事,所有武器都只交由这一支队伍使用……硬生生把青州和永州这两个地方的平常驻军给打造出了精锐的感觉!啧啧,念念,倘若要论起骗术,恐怕这天底下没有一个能赶得上你了吧?”话说回来,要是被苍彧得知那全员配备连珠驽的队伍只是南诏国中最末流的军队力量,他估计会直接气到吐血的吧? “苍彧这个人虽然光明磊落,也一向都说到做到,可贪狼族终究野性难驯,为了在短时间内避免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宁可当一回小人。”微微叹息,宁玄意显然也觉得这般做法过于功利了:“没法子,我现在还在关键时期,禁不起有人在背后捅刀子。看这一次合作下来的结果如何吧,要是还算愉快的话,之后我会考虑加强盟友间关系的。” 归根结底,是她对苍彧的认识和了解还都停留在以往惺惺相惜的对手基础之上,她会欣赏他、帮助他,却很难对他完全卸下防备。这种刻板印象,往往需要经过长时间的接触和磨合才能慢慢改变,急也是急不来的。再者,经历过萧隐一事,她发觉自己的枕边人都靠不住,又哪还有多余的心力可以挥霍着去盲目信任呢?还是先以自己为主吧。 耸了耸肩,黎烬对这个倒是全不在意。他巴不得宁玄意对苍彧警惕提防一辈子才好呢。有时候情敌太多也是很伤神的,尤其是好不容易打发了眼前的这一个,远在天边还有另一个。 这般想着,黎烬的神情就不禁变得有些幽怨起来。随手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笺,他将之递到女子面前,语调也变得有些奇怪:“对了,这是在南诏还有牧凉的眼线发来的情报,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看一下。”毕竟,事关她还有那个远在天边的情敌,他擅自处理了总感觉有些不妥,还是让宁玄意看过之后再做驱处。 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吗?宁玄意目露疑惑地盯着黎烬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木木地从他手里把那一张薄纸给接了过来。她是知道黎烬这些年在天机大陆上经营出来的人脉和消息渠道的,不过她基本上从不过问,也不会去插手干预。黎烬突然来这么一出,倒是让她颇有几分莫名其妙了。 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了一遍,宁玄意心中的困惑不减反增。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这是不认识字了,下意识地就又看了一遍,直到把那页信笺都快盯出个洞来了,她才愣愣地抬起了头,露出一脸的匪夷所思:“这牧凉的国君和君后是不是疯了,闲着没事儿调查我干什么?”关键是她到现在为止也只在南诏公然露过面啊,对于其他国家来说,她根本只是个毫不起眼的小国公主,怎么忽然之间就在牧凉皇城里挂上号了呢?再说了,注意到了不也就那么回事么,好端端地要把她从出现到如今的行动轨迹都搞清楚干什么?还要她详细的身份背景资料,最好是能把家族底细都给扒出来的那种…… 宁玄意简直快要一头黑线了。她就算是想破脑袋也想不通自己和那两个人有什么牵连啊。当她还是云千雪的时候,牧凉国现在的国君应该还只是个太子吧?那就更加攀扯不上了。 望着她愕然而惊的模样,黎烬不由地有点儿好笑,当即就伸手敲了敲那信笺上的某一行:“你跟他们是没关系,可你仔细看看这一句,他们明确在找的,是你和徐恪之间的联系。至于其他剩下的,那都不过是顺带着的而已。”那对谜一样的帝后跟玄意能有什么关系,足够令他们上心的,无非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生在牧凉、长在牧凉的人。 “徐恪?!”宁玄意黛眉紧蹙:“他们调查我是因为他……难不成,这是把徐恪当作内奸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现在人还在长丰呢,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内奸倒是未必。”黎烬挑了挑眉,语气在这一瞬间陡然变得古怪了起来:“我只是听说,牧凉的君后对徐恪十分上心呢。” 第二百二十三章 错综复杂的关系 牧凉的君后跟徐恪?宁玄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过了好半天才用同样古怪的语气反问回去:“你的意思是……那位娘娘的心上人是徐恪?”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那家伙长了张那么妖孽的脸,招惹多少桃花回来也不值得奇怪。只是,牧凉堂堂的君后啊……那可是朵有主的名花了,而且这主子的来头还非常了得,徐恪这招蜂引蝶的威力,似乎是有些可怕啊。 “可是也不对啊,”宁玄意的思绪天马行空般的飘了一会儿,这才忽然察觉到了黎烬这句话的关键所在:“不是说帝后二人在查探嘛,如果这位君后娘娘真对徐恪有意,那牧凉国君杵在当中算是怎么回事?”帮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追心上人?那林祺风的脑子又不是坏掉了,难不成还会无聊到给自己的头上找顶绿帽子来戴?那两个人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啊? “我觉得,这可能也不是重点。”黎烬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之中甚至还隐隐带上了几分同情之色:“念念,你有没有想过,那位牧凉的君后娘娘,很有可能是把你给当成情敌了。”不然的话,莫名其妙调查这些东西做什么?而且还非得是跟徐恪在南诏的时间线对的上的那种!这副做派实在是过于刻意,以至于他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情敌?!她么?!宁玄意瞪了他老半天,发现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顿时就犹如泄了气似的垮了下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他们几个人的事情,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把我给扯进去了?”哪门子的情敌哦,她跟徐恪从来就是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朋友兼合作关系好不好?虽说那家伙不靠谱地调戏和表白过很多回,可自己的态度一直都是很明确且端正的啊,根本就不存在任何问题。那些牧凉人怕不是疯了,才会这么死揪着不放的吧? “是啊,这也太令人意想不到了,简直就是过分离奇。”看着她全然沮丧的样子,黎烬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也只剩下了一脸无奈的苦笑:“按理来说,那位君后娘娘都嫁作人妇了,就算再惦念着心上人也没有权利插手过问。而且徐恪到现在为止都还没有妻室,就算身边有个把女子也很正常,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来回查探,好像自己才是他的正妻一样……这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反正,他是没有见过这么强势霸道又不分青红皂白的女人,胡搅蛮缠的,着实是看一眼都会让人觉得心烦。 “可不是嘛。”撇了撇嘴,宁玄意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小孩子脾气:“要说她一个人头脑发热也就算了,怎么连堂堂的一国之君都开始跟着犯浑呢?况且,他们只要稍微调查一下就该知道我跟你已经有了婚约了啊,再怎么着,难道我还会放着自己的未婚夫不要,转头去跟徐恪私奔?”这防也防得太没水准了!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跟那个男人私奔?原本还笑着在听的黎烬捕捉到这一句中的某些信息,那张脸立马就跟被冰封了的湖面似的,冷硬到让人看一眼就觉得无比心寒:“徐恪还跟你约过私奔这事儿?”那家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居然还真敢明目张胆地挖他的墙角!想到自己现在还派着人手在长丰城里暗中保护着他,黎烬就忍不住面无表情地捏了捏拳头。早知如此,就算玄意说破了天去,他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人去盯着的。被人害了就害了吧,像徐恪那种千年祸患,能早一天被铲除那都算得上是利国利民,至少就他个人而言,那是一定乐见其成的。 呃……宁玄意愣了一下,在对上黎烬眼神的一刹那几乎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也称得上是大意失荆州了,她刚刚光顾着诧异和不满,竟然顺嘴就把早先徐恪调侃她的话给吐了出来。偏偏这段时间以来,黎烬吃醋吃得厉害,尤其是上回徐恪决意以身犯险、回归长丰之后,只要自己提及那人的次数略多了一点,他就会开始变得酸溜溜的,更别提这一遭是自己直接踢到铁板上了。话说她是不是也太过凄惨了一些?一边被人没来由地当成是情敌在背后窥伺着,一边还要照顾自己身边这个大醋坛子的情绪,免得他一怒之下真的对徐恪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唉,当真是内忧外患,没有一日可以让她歇的安生的啊。 “自然是没有的事了。”小小地心虚了一下,宁玄意强行挤出一个天下太平的笑,却与此同时还在怀疑自己的嘴角是不是已经僵硬到了能被人一眼就看穿谎言的地步:“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这种事情过于荒谬,没有人会相信的,对吧?”说着,她还伸手扯了扯黎烬的衣袖,少有的小心翼翼:“就算真要私奔,我也该喊上你啊,跟着他干什么。” 自从萧隐那一档子事情发生过后,能让她再度心甘情愿走进一段感情的人也就只有黎烬一个了。徐恪是好,还是很好很好的那一种,可他并不是自己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良人。正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她是个自私自利还见好就收的家伙,能得黎烬这样的人陪伴左右已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幸事,其余的,哪怕是入了眼也占不了心了。对于徐恪,她只有一声抱歉而已,但是绝无愧疚和爱怜。 黎烬闻言,却是禁不住当场就笑出了声:“傻子,我们名正言顺的,要私奔干什么?”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就抚了抚面前女子的发顶:“你倒不如说,早点儿把眼下的这摊子事给解决干净了,我们就早点儿成婚,这样听着还能让我身心舒坦些。”说完,他不由抚身轻吻上宁玄意的额头,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眸里仿佛有揉碎了的星辰在闪耀着,温柔璀璨,却又透着无尽的包容,像是能把宁玄意整个人都给融进去:“念念,你觉得把这个当作是给我的奖励可还行么?” 第二百二十四章 操不完的心 行,有什么不行的。面对着那样一双容纳了一切还温柔多情的眼眸,宁玄意根本就没有半点儿抵抗能力。是以,等她完完全全回过神来的时候,某个人已经满面狡黠地笑着赢走了他的赌注:“念念,这可是你答应的了,无论如何,都要兑现承诺才可以。” 这是无意中就给自己签了卖身契么?宁玄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却也只是回以一笑:“好,等把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尽早完婚。”自从决心定下婚约起,黎烬就在她未来生命的规划之中了,所以,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是会答应的。而且,她其实也很希望那一天可以尽早到来。尘埃落定,心结舒展,他们以后的人生便能海阔天空,自在辽阔。这是她期盼了很久的生活,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那现在,我们是不是该商量一下怎么处理这些讨人厌的家伙了?”得到她的允诺,黎烬心下微甜,这一瞬间,倒是把原本对徐恪的怨气都给抛诸脑后了:“说起来,眼下牧凉和贪狼的对阵可是持续地处在下风呢,也不知道那对夫妻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不但不想着如何力挽狂澜,还在整日里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叹了口气,面对这种奇葩,黎烬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我忽然就能理解徐恪为什么宁愿帮着外人也不肯守着自己的国家了。” 连九五至尊都糊涂到这般地步,牧凉上层的腐朽应该早就渗进骨子里头去了。而一旦到了这种时候,除非将现有的统治阶层整个儿推翻,破而后立,否则,国家定然不会出现丝毫的转机。很显然,牧凉国内并不存在这样一股能够强势崛起的新兴势力,因此徐恪才想到了要从外面引进,继而投到了宁玄意的麾下。只是不知,宁玄意最终带给牧凉的命运,是否会是他原本想要的那一种了。 怎么处理啊……宁玄意皱了皱眉,心下一时之间却还没有成算。其实那两个人的小动作对她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的,毕竟她和徐恪的往来一直都光明正大,也没有什么禁不起查探的,纵然那些牧凉探子把她明面上的过往挖个底掉又能怎么样?可是吧,因为一些没来由的臆测就被人给盯上,这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就这么由着他们去,她心里又很有几分不是滋味…… “徐恪难道不知道这件事么?”她沉吟半晌,却是突然问了一句全不相干的话:“他的路子那么广,大陆上的耳目应该也不少吧?没道理我们能收到的消息他会一点儿都不知情啊。”单论这件事的性质,或许对他的影响要远超自己。如果他出面了,那她就不需要再为这事烦扰了。贪狼这边的局面将将稳住,也不知道越州城那边的后续进展如何了,她可有的是操不完的心呢。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了的,只是到目前为止,还没听说他那边有任何的动静。”摊了摊手,黎烬对此也不是很肯定:“到底他现在人在长丰城中,他的具体计划是怎样的,这谁也说不好。”终究那不是个安闲的地界,自己派去的人手也是诸多掣肘,只负责保他性命无虞,其他的,就真干预不了了。 长丰城……一想到那个地方,宁玄意也就只有无奈的份。也是,徐恪还在那夫妻俩的眼皮子底下杵着呢,就算他当真要出面,操作起来肯定也是秘而不宣的。如果自己此时去横插一脚的话,就保不准会让局面发生什么样的改变了。 “算了,就让那两个人再蹦跶些时日吧。”摆了摆手,宁玄意最终做出了决定:“反正只要我们这一次的安排不出意外,牧凉的兵力必然折损严重,他们所有的筹谋都会打水漂。再加上李解那边……届时,只怕他们自顾不暇,也就再顾不得旁的什么了。”釜底抽薪,这才是最有效且决绝的手段,余者,不过皆为空谈。况且,徐恪而今的状况她是真的把握不了,万一她这边采取什么行动以至于牵连到他,那未免太得不偿失了。所以,一切还是按照原定的节奏展开进行吧,她就姑且忍过这一阵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肯定不会出意外的。”黎烬多少能揣摩楚她的用意,当即就笑着抚慰了一句:“就算青葛小子和陈亮靠不住,那不是还有寒枭在嘛。拦截一批物资而已,又不是让他们冲锋陷阵,没什么要紧的。”也正好让寒枭多帮自己训训那两个家伙,省得一天到晚净给他丢人!黎烬觉得这算是一举两得,十分划算。 “说来还真是对不住青葛了。”想起那个一笑起来就格外阳光灿烂的清秀少年,宁玄意也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以前他跟着你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当个治病救人的小药僮,现在却要因着我的差遣四处冒险,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了。”自从来了天狼城以后,她见到那个小少年的次数就变得越来越有限了。想着自己把黎烬的贴身小厮使唤到这个份上,也着实是过了头了。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摇了摇头,一提到这个,黎烬的表情也跟着明朗了起来:“那小子以前就总是嘟囔着大材小用,嫌弃我只让他煎药,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一展身手,恐怕正卯着劲狐假虎威呢!”高兴还来不及,难为又算得了什么!他惟愿寒枭那张冷脸能唬住这个成日里上蹿下跳的家伙,不要平白生出事端才好。 宁玄意:“……”你这主子当得还真是别出心裁,果然一星半点儿的心都不担呐。现在想起来,大概也就只有朱颜在替那小子百般焦虑吧。 “说到他们那一路人马,我更好奇的,还是牧凉那边看见寒枭之后的反应。”饶有兴致地摩挲着下巴,黎烬清俊的脸上忽地就浮起了一抹促狭的笑:“我记得,牧凉这次派出增援的那个秦峰,应该是认得寒枭的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故技重施 认不出谁,秦峰也绝对不会认不出寒枭。是以,当铺天盖地的箭雨迎面袭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在一地混乱中瞬间就认出了那个裹挟在一群黑衣人中的背影。那个人实在是太熟悉了,以至于他望见的一刻都忘了要警惕防备,反而陷入了某种愣怔之中,直到那些箭矢破空而来,发出了凌厉无比的风声。 再没有机会再多瞅上几眼,等秦峰回过神来,己方大军的队形早已在猝不及防的攻击之下被打乱了。许多人尚且来不及反应就被从马上射落,而余下的那一部分纵然左挡右遮,也终究是被搞得狼狈不堪,无暇反抗,更别说还有被射伤的马匹长嘶奔逃,践踏伤者,直把整个场面都搅闹地成了一锅粥。 “都别慌!各自隐蔽,护住粮草物资!”以手中长剑格挡了一波攻击,秦峰一边矮下身形趴伏在马背上,一边连连厉声叱喝:“不要慌!都给我稳住!找机会还击!”被突袭不可怕,可怕的是什么都还没做就自乱了阵脚。他虽在京中充任禁军副指挥使多年,但也不是安享太平富贵的角色,还有的历练还是半分都不曾少了的。 好在此次带出来的队伍也是隶属鹰豹两师的精锐,一直都训练有素,闻得主将如此清晰地发号施令,顿时就有了主心骨。仅仅在最初的一阵骚乱过后,一大批人就各自就近寻了掩体,围拢在物资大车四周的同时也抽出了弓箭,瞅准时机就开始反攻。 “这群家伙好像比天狼城外的那一批要难对付一些啊。”黑衣蒙面的青葛藏在牧凉大军的队伍后头,只从稀疏的枝条掩映间查看情形:“枉费寒枭大哥他们付出那么多心力,受伤倒地的连一小半都还没有呢!这跟上一次的效果可差得太远了。”他看得很清楚,尽管由那么多架连珠驽组建而成的箭阵声势十分骇人,连威力也是成倍增加,可禁不住人家的反应速度快呀。基本上绝大多数箭矢都落了空,不是钉在树干上了,就是射在马匹上了,还有一部分则是被有效地格挡开来,至多也就擦伤个油皮,还不到能把人重伤的程度。这可不是他来这里时希望看到的场面。 跟他同样装束的陈亮蹲在一旁,也是看得津津有味又惋惜不已。不过他到底年长一些,对于这种情形,倒是比青葛要看得更透:“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今天的情况和上一次可不能同日而语,所以两支队伍孰强孰弱还不好下定论呢。就我听来的消息,鹰豹两师比起龙虎两师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的。” 之前那一回,龙虎两师是一路从天狼城下败退逃回的。眼看着要到自家营地了,兼之被敌军追赶,勉强捡回一条命,心力交瘁之下难免出现懈怠和反应不及的状况,被他们的突然袭击给打了个蒙头转向也算正常。再加上上次安天河都已经重伤昏迷过去了,没有了主帅的统领,人心已溃,根本成不了气候,哪怕牧凉军队被全歼也能归在意料之中。 但是今天的局面可就差得远了。先不说人家队伍才从都城出发没多久,士气正旺,雄心满满,就说那领头之人的反应之迅捷,也足够让他忍不住发自内心地赞上一声了。精锐终究还是精锐,在状态极佳的时候自然知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最正确的。要不是他们的弓箭远逊连珠驽,回击起来零散而不够力道,恐怕这一次他们自己这边都免不了要出现一些伤亡了。 “这倒也是。”青葛素来伶俐,陈亮只是稍稍一点,他就摸透了其中的关键,当下便煞有介事地点了点脑袋:“那就只能寄希望于寒枭大哥了。”只要他顶得住,那万事都好说,要不然也就只能等着无功而返了。当然,后一种结果是他万万不愿意看到的。毕竟,临出来的时候他还豪气干云地拍着胸脯跟自家主子保证了,要是最终没有完成任务,他的下场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放心吧,寒枭那是何等人物,这点小阵仗他要是都扛不住,那也白费主子千里迢迢还特意把他给带回来了。”密切地关注着那边的情形,陈亮说话的同时一只手就探上了自己腰间的一个口袋:“青葛小子,准备着,我看这时间快差不多了。”因着被箭雨从特定的某一个方向持续攻击的缘故,牧凉原本由于躲避箭矢而固定下来的队形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本来护卫在物资大车周边的一圈人逐渐聚到了一块儿,从而慢慢露出了车队的一角。 青葛的双目凝成一点,也在这一刻全神贯注到了极致。同样地将腰间的东西取下,他抬起左手打了个手势,当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右手拿着的东西果断扔了出去,正砸在物资车的车顶之上!而他这一动作,就好像是引发了什么连锁反应,不光是窝在他身侧的陈亮,就连对面也同样有黑衣人快速起身,接二连三地将一模一样的物事给投了过去,而且无一例外,均是准确无比地砸中物资车,一辆连着一辆,没有丝毫的错漏。 这……这又是闹得哪一出啊?被后头的动静给惊了一跳,秦峰在箭雨的空隙里好不容易转头一望,一双剑眉就皱得不成样子了。后面居然还有人!这些家伙,还有那个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是火油!有人把火油泼在了车顶上!”眼瞅着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半透明球状物体一个个砸落下来,破裂的同时空气中开始弥漫出一股浓郁至极的味道,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晓那群黑衣人在做什么了。那么多火油,都洒落在了他们的物资车上,这么一来的话,只需要一点火星子,那他们可就真的要遭了殃了。 “不好!”秦峰两边一瞧,立时连通身的寒毛都直立了起来。火油,火星子,箭阵……天呐,这群人这是要了他们的命啊! 第二百二十六章 故人重逢 “放箭!”没等他极速转动的头脑想出一个实际可行的方案来,一直在以箭雨攻势吸引他们注意力的那一方忽地就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喝令。尽管那个嗓音的声线对秦峰来说曾经是那样的熟悉,可在此情此景之下再度听到,他却觉得那简直就是来自地狱的召唤。而自己,已然没有了抗争的余地。 “嗖嗖嗖——”又是数不清的箭矢迅疾无比地飞过来,然而这一次,视线所及却不单单再是那锋利冰冷的箭头,长箭所过之处,划出一道道靡丽的橘色光芒,在寒风中都带上了几分隐约的热度,居然是已经换上了火箭! 物资车!他们这一趟要送去的物资,都完了!秦峰的心随着这一幕被紧紧地揪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回身去拦阻那批箭矢,而守在一旁的一众军士也紧跟着反应了过来,有的双手都舞出了残影,拼了命地去格挡,有的则干脆就以身相替,自己趴伏在车上想要挡住火箭的攻势……可是,火油已淋透,那密不透风的火箭更是连半点儿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所有的举动都在这一刻变成了无用功。秦峰只能眼睁睁看着数支长箭落在了车顶之上,火星四溅之下燃起熊熊烈焰,而那一整支车队,便都在顷刻之间化成了一片火海。 “啊——”因着护卫军资心切,队伍中的大部分人都差不多是贴着车辆站立,兼之青葛等人的袭击过于突兀,谁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是以,他们的外衣之上也都或多或少地沾上了火油。眼下,火箭跟不要钱似的横冲乱撞,而物资车上的大火一经燃起更是无法控制,许多人遭了池鱼之殃,也都在瞬间变成了一个火团。一面疯狂地翻滚扑打,一面痛苦地哀嚎出声,那场面之乱、声势之骇人,浑然若人间地狱。眼瞅着牧凉原本一支好端端的军队就这么着叫人给废了。 “唔,这味道可真难闻。”皮肉灼烧的焦臭,药材炙烤的苦涩,还有火油刺鼻的浓烈,数种味道杂糅在一起,随着滚滚烟尘在这一方天地里四溢开来,甫一飘散,就令得青葛径直伸手捏住了自己的鼻子。他向来最讨厌药材那股子说不上来的苦味了,如今好不容易离煮药的锅炉远了一些,没想到跑战场上来还要再闻一遭。这可真是作了天大的孽啊。 “行了,就你小子废话多!”看着下方无数个奔窜着的火人,以及那一批借助风势之后已经快要烧成灰烬的粮草和药材,陈亮高兴地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线了:“嘿嘿,我就说那猪尿泡绝对管用吧?瞧刚刚那砸出去的准头和力道,连一点儿偏差都没有!全中!要不是咱们助力得当,寒枭那家伙的火箭可没那么快就能一记绝杀,回去后断不能让他独自一个在主子跟前领了功劳!” 他早看寒枭不爽快了,一天到晚板着个脸活像被人欠了一屁股债似的,忒难说话了一点儿。可惜啊,再不顺眼也没有用。那个家伙无论是行事手段还是武功谋略,都远比自己要强上太多了,再加上本就是姑娘身边的人,主子也分外欣赏,他连不满意的神情都不敢露出些许,唯恐再被主子给数落嫌弃了。这一次可好,总算是能扳回一成了。 “你还有脸说……”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来,青葛顿时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托你的福,那几个东西的腥臊味儿,我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了!”比眼前这股子异味还要刺激得多,要不是有火油的味道遮掩着,他恐怕根本连碰都不会碰的! 天知道陈亮为什么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的!虽然最后实践证明了这工具的切实有效性,但他们自制的火油弹居然是以猪尿泡为原料的。这话传出去他都觉得丢人丢到家了,要不是他们的时间过于紧凑,来不及另外想辙,他才不会硬着头皮上呢。亏得面前这大个子还想着要去主子跟前领功,依他看啊,只要最后能全须全尾地回来就算是菩萨保佑了。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陈亮闻言也不禁有些讪讪的:“这个……这个嘛,小事,只是小事而已!只要最后管用就成了啊,大丈夫行事当顶天立地,不拘小节!”说着,他像是不敢再对上青葛的眼睛,当即一拍他的肩膀就站了起来:“走了走了,事情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去和寒枭汇合了。” 说不过自己就溜,这人还真是的!青葛无语地咧了咧嘴,却也拍了拍身上沾着的尘土,猫着腰一溜烟就窜得远了。反正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多留无益,由着底下的牧凉军队自己折腾去吧。 “收手,撤!”早在青葛和陈亮看热闹的当口,寒枭就冷静地下了撤退的命令。这一段时间以来,这支临时抽调出来的人马已被他**地十分稳妥了,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令行禁止。是以,几乎是在寒枭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群黑衣人就收拾好了自己的武器,按照原定计划整齐划一地撤离了这片地界。而寒枭本人,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动弹,依旧站在原地,满眼沉静地凝望着下头的一片混乱。 确切地说,他是在看其中的某一个人。某一个,他曾经熟悉无比的人。 很少有人知道,他在正式进入云家军效力之前,曾经一度投在一位武学名家的门下学习。后来他之所以能在一众军士里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就当上宫中禁卫军的统领,那几年扎实的武学功底着实是功不可没的。而那位名家久居深山,眼光也毒辣刁钻,收徒不看财帛家世,只凭天赋体魄,在天机大陆上都是出了名的严苛挑剔。所以,即便是在当时,拜在他门下的,连同寒枭自己在内,也不过只有两人之数。而另一个,他的师弟,名字就叫做秦峰。现任牧凉国禁军副指挥使的秦峰,如今,正站在他眼前的那一个男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过往纠葛 被那样专注而冷峻的目光注视着,根本就是如芒在背,哪怕己方的队伍已乱作一团,秦峰在各处嘶吼下令的同时也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才一对上寒枭的视线,他心里原本那翻滚着的无穷怒火就仿佛是被人给当头浇了一瓢冰水一样,在短短瞬息之间就“呲”地一声熄灭了,甚至连余烬都不再温热鲜红,徒留下飘散在空气中的袅袅青烟,风一吹也就悉数不见了。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就这么安静地对望着,谁也没有动作,谁都欠缺表情,宛若两尊逼真至极的人形塑像。一时之间,饶是秦峰这边依旧是鬼哭狼嚎、烈火熊熊,也难掩双方气氛之诡异和尴尬。直到寒枭最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忽地一扯嘴角,一扭身就消失在了稀疏的丛林间,秦峰这才大梦初醒一般,猛地一勒缰绳,当即也跟着纵马跃了出去:“一应人等收拾残局!本将亲自前往捉拿罪魁!”出师未捷,人才将将走出牧凉就落得这么个下场,自己这个主将已然是难辞其咎了。尽管那人是他的师兄,可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他也再顾不得这许多了,唯有把寒枭捉回去,他才能向牧凉和国君有个交待。否则祸延家族,那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驾!”想通这一点,秦峰不由地一夹马腹,速度立时又快了不少,离弦之箭一般地直朝那个黑色的背影追了过去。寒枭的功夫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的了,以他的速度,刚才那一晃眼的时间,已经足够他掠出去很远了。但凡自己稍慢一些,恐怕都会在下一刻便失去他的踪迹。因此之下,哪怕此时他身处的这一片树林并不合适骑马穿梭,他也完全顾不上了,拼了命似的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死死锁定着那个距自己越来越近的影子。 而寒枭显然也听到了自己身后传来的急促马蹄声。可很奇怪的是,他一没有借助地形优势绕行闪躲,二没有再度加快脚程,更有甚至,在跑出去一长段路以后,他居然还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树林纵深处的一片空旷地带,神情莫测地望着身后那个追赶者策马踏进这一片区域之中。 “吁——”没有想到他会特意停在这里等自己,秦峰惊讶之余,手下猛地一个用力,身下的坐骑便高高地人立而起,连它扬起的前蹄都差不多快要碰上寒枭的鼻尖了。只是那一身黑衣的高大男子不退不让,连面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倒是惹得秦峰下意识地控着马就往后连退了几步,连心跳都变得更加剧烈了起来。 “你疯了么?!这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好不容易从满心的震惊中找回自己的语言能力,秦峰高踞马背之上,冲着寒枭就是一声怒斥:“为什么不躲开?!别告诉我你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了!”从方才那短暂的遥相对视里,秦峰就知道寒枭是认出自己了。所以此刻正面对上,彼此之间也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反倒是能开诚布公。 “我以为,你追过来是想要杀我的。”不同于他饱含着愤怒和质疑的口气,寒枭的声线依旧低沉平稳地过分,和他平素过于刻板的面容一样,无论何时碰上,都无法从中窥探出丝毫情绪的波澜。 “所以你是故意站在这里让我来杀的么?!”秦峰简直要被他给气笑了:“你坏了我的任务,让牧凉的军队损失惨重,却还想要就这么一死了之吗?寒枭,这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便宜你的!”他是决意要将这个人抓回长丰交差的,那就一定不会随随便便放出杀招。这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他不是个盲目冲动、不计后果的人,自是一早就把其中的关节给想得通透了。 抬手揭下蒙面的黑布,寒枭露出自己的真容,抬头望向骑在马上的男子:“这么说来,你是要把我给活捉回去?”说着,他细细打量了秦峰一番,似乎是在估量双方的实力:“你觉得,单凭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么?” 他拜入山门要比秦峰早上一年多,再加上岁数也略长一些,因此多年以来一直都是用兄长的身份在照顾着这个年幼的小师弟。同是小小的少年,远离家乡亲人,隐居深山老林,再兼之师父脾气古怪、教学严厉,他们淌着汗、流着泪,自觉不自觉地相互陪伴,也相互勉励着,这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在那样孤独而漫长的求学时光里,两个孩子一度只有对方,相依为命,共同成长,经历了四季磨练,也分享了喜怒哀乐,那是比血脉亲缘都要更加坚实的感情基础,斩不断也忘不了。即便后来他们学成之后出山,一个回大雍,一个归牧凉,自此之后山高水远、天各一方,可曾经那样亲密无间的联系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寒枭自认自己无法对这个小师弟下狠手,他相信,秦峰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你……”盯着那张经年未见却严肃如往昔的脸孔,秦峰一时怔怔,竟连反驳的狠话都再说不上来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师兄,我们难道不再是好兄弟了么?”明明早已经看到自己了,可他还是选择了毫不留情的出手,这个人……这个人他…… “难为你在这个情境之下还愿意再喊我一声师兄。”似是发出了一声无奈的低叹,寒枭在见到他之后,第一次垂下了头:“我们当然是好兄弟,我也希望这种关系能够永远都不会发生变化……可是,”他撇开了视线,仿佛连直面现在这一幕的勇气都没有了:“可是秦峰,一切都再回不到从前了。你是牧凉人,而我注定要为大雍抛头颅、洒热血……我们早就背道而驰了,所以有些选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身不由己。”说着,他默然地闭上了双眼:“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如果你要动手,现在就杀了我吧。拿我的尸体回去,你总还是可以交差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意有所指 带着寒枭的尸体回去,就为了给陛下一个交待?秦峰脑子里嗡嗡的,却是连这样的场景都根本不敢去想象。 他出身不低却因为父亲的关系导致了家道中落,在族中没有护持之人的情况下,他不得不幼年离家,外出游历,直到因着卓越的天资而被自家师父看中,收入门下,他这才算是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归属之地。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寒枭,这个比自己年长两岁的同门师兄。明明只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而已,可寒枭总是面色冷肃,神情漠然,即便被师父训得再狠,他也从未听到这个人哼过一声。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开始注意起这位寡言少语的师兄,而且逐渐地心生敬意,并将之视为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榜样。 他们的师父是个武学狂人,因而在其他方面就显得格外没有人情味儿。彼时他年纪尚小,初来乍到懵懵懂懂,什么事都做不好,是寒枭身体力行地帮着他、护着他,无论衣食住行,还是学习训练,他从没有一回不顾及自己,真正是把一个师兄的责任给尽到了极致。山中的日子多清苦和寂寥,在他们两个相依为伴的那些时候,彼此间的情感联系早超越了家中的至亲骨肉。寒枭对他而言,亦师亦父,亦兄亦友,那是尽管多年没有联系却依旧时刻挂在心头的一个人。如果为了自己此行的任务就要杀了他,那秦峰连想都不用想,他一定是下不了这个手的。 “你明知道我都做不到的。”闭了闭眼,秦峰沉默半晌,终究是苦笑着出了声:“当年你的武功就远胜于我,生擒你注定不可能。可若是剿杀的话,”他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意:“就算你甘愿赴死,我又何尝能有那么冷酷的心肠呢?”但凡他认识寒枭的时间晚上那么几年,他的心智再成熟一些,受到的影响或许都不会这般强烈。可惜,一切都是天意,有很多事情,早从一开始就写好了注定的结局。 毫不意外地睁眼看他,寒枭的表情再度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好像刚刚那短暂的黯然都不过是个假象,而他依旧心如磐石:“那么,你追过来干什么?”明知是他,也明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纵然赶上来了又能怎么样呢?他记得自己很早之前就告诉过秦峰,不要做徒劳无益的事情,看来这小子至今都还没有学会啊。 “这难道不是你让我追过来的么?”保持着苦笑的弧度,秦峰走近几步,却越发感觉自己在寒枭面前连挺直腰杆都做不到。就好像是一个被严父苛刻约束和教导了许多年的孩子,即便自己都已经成家立业,可只要一站到老父亲跟前,就自动变回了多年前的模样:“师兄,你不是应该在雍都么?为什么,偏偏要出现在这里,偏偏,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行动之前,我并不知道此次的目标会是你。”目光淡然如水,相较于秦峰心绪的过分波动,寒枭的表现已经颇有几分不近人情了:“所以我先前才会那般失态,并不是故意要让你追过来。”其实这纯粹是句假话。早在筹措这次行动之时,宁玄意就告诉过他会碰上秦峰了,还问过他要不要避嫌。然而他很坚定地拒绝了。 他清楚这是自家小姐有意安排的阵仗,为的就是用他来对付秦峰,也算是给此次拦截计划添上一重保障。当然,如果他不想去,小姐也绝对不会强求,毕竟她素来还是很重视属下自身的意愿的。他最终选择来,为的就是不想让宁玄意失望。他深切地了解她过往的那些痛楚,也明白她不顾一切想要报复的决心,因此,哪怕这个选择势必会伤到他的师弟,他也再顾及不了了。说到底,他都只是一个自私的大俗人而已,没有圣人的襟怀和原则,只剩下了狭隘的私心和逆鳞。这个二选一的问题,在他这里,并没有那么难。 “大雍的行动,已经如此针对牧凉了?”不疑有他,秦峰在听到寒枭这句回答的瞬间却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还有,你们怎么会对我们的行迹这般了如指掌,是不是……”牧凉高层内部已然有了大雍的细作?要不然,为何他这边才行出不远就遭到了伏击?而且,那些造型奇特又杀伤力强大的弩机,如今想来也唯有当年的破阵军才能制作出来。虽说这支军队已不在了,可这不代表制作兵器的人也随之一道消失了啊。大雍是这些东西的源头,是以,无论如何都洗脱不了此次的罪名! 明白他话语间的未尽之意,寒枭挑了挑眉,似是有些诧异,却又一副竭力压制下去的模样:“有些事,你心知肚明就可以了。说出来,对你未必是桩好事。”说着,他停顿了一会儿,仿佛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这才继续说道:“反正牧凉早就被掏空了,它所谓的安逸强大,不过都只是表面上的盛世繁华,完全禁不起风浪的,你也不必过于执着了。”这句确是实话,只是跟秦峰有关细作的猜测差得又有些远了,端看对方打算怎么样去理解。 “师兄你是说……”惶然瞪大了双目,秦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就被掏空了……这也就是说,牧凉内部、甚至于整个统治阶层,都有大雍人的影子存在着?他们这边的一举一动,其实始终都在别国的眼皮子底下?天呐,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牧凉…… 抬手止住他尚未说出口的话,寒枭的神情几变,最后也只落得个欲言又止:“你自己有数就好,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为止了。如若可能的话,借着这次机会早点儿抽身而退吧。”说完,他也不管被自己的话给震撼到呆愣的秦峰,足交轻点,几个纵跃之下就再度化成了一道黑色的虚影,风一样地消失在了这一片树丛之中。 徒留秦峰,满目萧然地转头回望着从己方军队处飘起的阵阵烟尘,心头的寒冷比这深冬的天气还要酷烈。 第二百二十九章 帝王之怒 “你说什么?!所有的物资都被付之一炬了?!”御书房中,林祺风听着底下那人的回禀,整个人霍然立起的同时连脖子上的青筋都尽数爆了出来:“你再说一遍!朕要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怎么可能呢,他费心调度过来打算支援前线的,为了这个,他连牧凉其他城池的资源都抽调出来了,这几乎是倾举国之力了好不好!居然才出发没多久就让人给捣毁了,这是什么天大的玩笑! “回陛下的话,这……这都是真的。”一头磕在坚硬无比的地面上,秦峰跪伏于地的同时连语气都透露出一股真切的绝望:“末将率领的军队被大雍潜藏的人马伏击了。他们前后夹击,用特制的弓弩列出了威力惊人的箭阵,不担烧毁了整车的粮草和药材,就连鹰豹两师的弟兄们都多有折损,完全无法再行支援之责。末将无奈,只能下令折返。”说着,他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发出了沉闷的一声:“是末将无能,丢了牧凉的脸面,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末将无言再面对牧凉百姓,唯有一死以赎己过!” 这是他在回程的途中就想好了的。如果大雍的势力真的如寒枭所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扩张到了如此地步,那光凭他一个人,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他生为牧凉臣民,无力拯救国之将亡,自然更加做不到像寒枭所言的抽身而退,那就只剩下一死来殉国了。也正好,这样一来,就免去了日后在战场上他再遇寒枭的左右为难,算得上是一件欣慰之事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林祺风听完他二次的详尽叙述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落自己,反而像是突然中了邪似的,直直地僵立在那儿好一会儿,连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大雍……大雍,又是大雍……”尽管他说的并不十分响亮,可秦峰还是很清晰地从中听出了几丝咬牙切齿的味道:“这群该死的大雍人!竟敢在这个时候趁虚而入!朕非活剐了他们不可!” 趁虚而入?这又是什么意思?秦峰不是很懂,却也瞬间就明白,定然是在自己出去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而且,必定还是跟大雍有关。再想到寒枭对自己的警告,他额头上的冷汗就禁不住涔涔而下。他原先还以为师兄为了让他知难而退,说的话多少有那么一点夸大的成分在,如今看来,恐怕还真不是的。 “你,给朕把头抬起来!”正在出神之际,冷不防上座之人一声断喝,秦峰身子一僵,条件反射般地就抬起了脑袋:“但凭陛下发落!”这下好了,请罪的时候还正碰上一国之君的雷霆之怒,这一趟,他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去找他那敬爱的师兄讨个说法。 “哼,办砸了朕交待的差事就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大概是气得狠了,林祺风的脸色青白相加,很是难看。但见他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重新又坐了下来,通身的气息已紊乱成了一团:“看在你多年拱卫京畿、从未出错的份上,朕给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要是这一次你再办不好,朕定立时取你性命、绝不姑息!” 戴罪立功……乍一听到这四个字,秦峰就不由地一阵头皮发麻:国君陛下该不会是想让他去对付大雍吧?只是,人在屋檐下,便是他内心再不情愿,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的这一位,他还是得尽到自己为人臣子的本分:“写陛下仁慈!请陛下吩咐,末将一定全力以赴,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这才像个样子。”似乎是被他恭顺至极的模样给取悦了,林祺风的面色稍霁,连带着说话的嗓音都跟着平复了下来,再没有了先前的暴躁和愤然:“在你率人回到长丰之前没多久,朕刚收到了来自翼城的紧急奏报,说是瓮城被大雍给秘密攻占了。其速度之快,连距离最近的翼城城守都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大雍人竟然连瓮城都能占领?!”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骇人听闻,秦峰下意识地直起了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可是瓮城不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么,而且,还有一条白河阻隔着,大雍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把它给拿下了……”要知道,翼城和它的距离可着实不远啊,但凡瓮城之人能送出求救信息,那边都不可能不派兵支援,而现在…… “是啊,怎么看都不可能,但这事确实是已经发生了。”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林祺风此时的心境,却是无奈要多过于愤怒了:“要不是翼城城守发现那边忽然全城封锁,疑心之下派了手下秘密前去查探,恐怕我们至今都不会知晓瓮城已然是换了头顶苍天了!呵呵,这一回,大雍人是玩得真狠啊!按照他们这个速度,想必下一个目标就会是翼城了。”这也是翼城城守会如此慌乱而急迫的原因。论及兵力地势,他们还远不如瓮城呢,如果大雍人厉害到这种程度,那他们除了向京都求助以外,也是再没有其他法子可想了。 “所以陛下要让末将率军前去翼城,好助一臂之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要是秦峰再不解其意,那他这禁军副指挥使也白做这么些年了。不过也还好,只是对付大雍的一支军队而已。那些人攻占瓮城的时候,想来寒枭还带着人在树丛里守株待兔呢。他这一去,应该不至于再撞上了,这就没什么压力和后顾之忧了。反正只要对手不是自家师兄,他还是能和大雍人一战的。 “不,不是助一臂之力。”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林祺风的脸上第一次现出了狰狞的凶相:“朕要你将瓮城夺回来,而后,一个大雍人也不准放过!” 第二百三十章 计划有变 “伯爷,这都已经过去几日了,越州城那边还是没有半点儿动静。”站在瓮城的城楼之上,李解和他身旁的副将俱是一脸凝重,后者遥望着越州城的方向,嗓音里就不自觉地带出了颓丧和迷茫:“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 那一夜的突袭虽然刚出师就遭遇了一些意外,但好在结果总算不错。白河之上的动静并没有惊动牧凉人,而瓮城的守卫因着长丰近来的兵力物力调拨也多有松动,是以,他们几乎是一路通行无阻,以最快的速度在天亮的时候完全占领了瓮城,连本城城守都被他们给活捉了。除了己方有几个兄弟受了点不同程度的皮肉伤以外,基本没有人员损失,算得上是一场漂亮至极的胜仗。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伯爷都面色大霁,所有人都只等着信号发出之后,越州城那边会派人手过来接管,而他们也好在快速整顿之后进行下一轮的攻伐。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问题竟然就出现在这里了。整整一天时间,越州城的城门都没有开启过,就更不要说实施他们的原定计划了。无论他们这边发了几遍讯号,统统都好似泥牛入海一般,没有回应也不见动静。刘筠这个人就仿佛是凭空消失了,原本约定好的一切都打了水漂,倒叫他们手底下的人心也开始跟着躁动和不安了起来。 一直等到那天傍晚,始终没有开口的伯爷终于坐不住了,派了几个身手矫健的属下趁着夜色回去一探究竟。可是,饶是他们等到了第二个天亮,这几个人也再没有回来。不仅如此,甚至连临行之际说好的预警信号也没见得发出。至此,整件事都逐渐透出了一股诡异的阴谋的味道。没有人知道越州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至少到目前为止,那一片区域还是安静如常。可眼下正值两国交战之际,越是这样,往往越令人心下难安。他是不知道自家伯爷心中究竟如何考量,可他自己,却已然是在这些天的虚耗光阴里感受到了真切的绝望。 “你觉得,越州城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没有回答副将的问题,李解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眸明灭不定,却是透着一股异样的犀利果决:“我们离开那里不过也就是当天的事情,前后根本没有持续几个时辰,为何突然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个……属下确实想不通。”副将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的确一无所知。这整桩事情都太过突兀和离奇了,而且事前并没有任何的征兆,纵然他这几天想破了脑袋也没能给出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而底下兄弟们的想法显然也跟他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一个个即便呆在瓮城也免不了心下惴惴。说穿了,他们现在到底还在别人的势力范围之内呢,如果没有后续的支持适时跟上,那也只不过是坐困愁城,等到牧凉人有所察觉,再反扑过来,那他们的处境可就是非常的不妙了。 薄唇掀动,李解的声音在这一刻莫名冷地惊人:“你难道没有发现,那里的情形和我们现在这边的十分相像么?”他带兵奇袭了瓮城,不动声色间就接管了这一处。眼看着城门四闭,往来断绝,这样的场景,若是落在牧凉国其他城池人的眼里,只怕也会显得格外诡秘和不可思议吧?唯一不同的是,牧凉人已经知道是他们动的手,而越州那里,他到目前仍旧是一头雾水而已。 “和我们这边相像?”副将先时还不明白李解这是什么意思,只是稍加思量过后,他立时就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伯爷,您是说越州城也被人给攻陷了?!”不会吧,这怎么可能呢?且不说他们离开和越州失联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应该没有哪支队伍会有这般迅猛的速度,就是单论这方地界上的势力,想来也没有哪个硬茬敢啃他们大雍这块骨头吧? 毕竟越州城的地理位置都摆在那边,离贪狼和南诏之流还远着十万八千里呢。周边能第一时间赶着大军外出这个空当进行偷袭的,也就只剩下一个牧凉了。然而后者才被他们给抢占了先机,又哪还有余力去做这样的事情?这怎么想都是不现实的,所以他早在最初的设想里就排除了这个可能性,只是没料到自家主子会忽然一本正经地冒出这个念头来。 他如实地把自己的推测和想法都一一地跟李解阐述清楚,以证明这件事的不可行,并面露期待,等着听对方如何进行反驳,却没想到李解沉吟半晌,最后居然出人意表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这一回,没准还真是我想岔了。也许,只是城中有所变故,刘筠暂且顾不上我们这里了。” 他其实基本能肯定城中出了什么事,也在隔天晚上就飞鸽传书到距越州最近的冀州求援了。可是副将所言并非全无道理,在并不确切知晓敌方身份的情况之下,他还不能贸然下定论,否则,动摇了手底下的人心那可就是另一桩天大的罪过了。 这话说的估计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吧。副将暗自腹诽一番,面上却依旧恭敬如往昔:“那伯爷,既然越州城指望不上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他现在更为担心的,还是自己这一大帮人的处境。进也不是,退也不得,生生被堵在了这座瓮城里,怎么看都很两难。 “我收到传信,说是牧凉派出去支援前线的鹰豹两师也遭到重创了。”想着自己才刚收到的最新情报,李解的眸光就越发地亮了起来:“他们的大部队被困在天狼城外,剩余的精锐力量也没能保持得住,眼下,可正是防御空虚、士气低落的时候。”而除却这些早就声名远扬的队伍,牧凉其他各地的守备,大致也都和瓮城相差无几了。 “您……您这是打算深入牧凉腹地?!”这一次,那副将却是险些被惊掉了下巴:“伯爷,您还准备继续打下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人不为己 “难不成,我们就恍若无事一般地继续守在这里?”从越州城的方向收回视线,李解侧头望他,语意深沉:“你可别忘了,我们此行的原定目标是什么。”瓮城,不过是他的第一站而已。牧凉剩余的更多地方,才是他真正的剑锋所指、心中所向!他李解再度撰写的辉煌胜利,岂能止步于这么一座城池?他要的,是足以撼动整个大陆的宏伟奇迹! “可是……可是失去了越州城的后续保障,我们的人手……怕是不够吧?”甫一接触男子灼热到犹如暗夜中的火焰似的眸子,副将浑身一激灵,差一点儿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伯爷,属下明白原定目标对您的重要性,但是眼下……”这局面好像根本就不适合再做出这样的决定了。 继续深入牧凉腹地,这就意味着他们之后得到支援的机会会变得越来越渺茫,而前路上遇到的敌人则会一天比一天更多。抛开那一晚他们折损在白河冰层底下的兄弟不说,即使剩下的人能在接下来的战斗里始终安然无恙地存活下去,可攻下来的城池总还是得要人镇守的啊。要不然,只要他们一走牧凉人就会死灰复燃,这样的占领又有何意义可言?而随着留下的人手不断增多,他们队伍中的战力也会相应减少,此消彼长之下,他可以断言,用不了多久,他们这支孤军深入的小队就会被牧凉蚕食殆尽。这是个血淋淋的现实,他不信自家主子会想不到这一点。 “没有什么可是和但是!我们的原计划是一定要进行下去的,这一项,无论如何都不得更改!”拦住他的话头,李解斩钉截铁地回道:“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不过我已经跟冀州联系了,只要他们那边一有回应,我们便第一时间离开瓮城,直攻下一站!”他何尝不知道这是一次急功近利,可是他如今能抓住的机会真的不多了,只是因为越州那边出了乱子就要阻住他的步伐,这叫他怎么能够甘心?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被困在这里的,更加不会后退上半步!他一定要打下去,打到那些高傲的牧凉人听到他李解的名字都会禁不住发自内心的颤抖,就好像曾经的云千雪一样! 冀州城……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那座城池所在的位置,副将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倒是忽然能理解自家主子的作为了:“这么说来,您的下一个目标就是翼城了?”冀州距越州最近,且靠近牧凉的翼城,那是个两相便宜的地方。如果越州城真的被人给占领了,那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很有可能就会腹背受敌,倒不如更进一步,再下一城的同时还能得到自家驻军更稳妥的保护和支持。其实这是完全绕开越州所进行的一项操作了,照这个思路来说,李解的做法也算是另辟蹊径,并不能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冒险。 “嗯,就是它。”双手背负,李解眯了眯眼,径直转身朝向了另一个方向:“你先去把下面的人都给我安排好,只要冀州的消息一到,我们就马上出发,一时一刻都不要耽搁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得到明确指令,也知道了自家主子是基于正常考虑才做出了这么一个选择,那副将立时就身心舒畅地跑开去布置任务了。因此,他也没有并没有注意到,李解此时正盯着发呆的那个地方,其实是大雍的雍都所在。 “离开了那个地方,再想让我听你命令,只怕是不能够了啊。”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突然扬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李解从袖管中掏出一纸信笺,展开又看了一遍,嘴角的弧度倒是越发地讽刺了:“将在外君令尚且有所不受,何况你只是区区的一介丞相?齐佑啊齐佑,你也当真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不过是靠着自家女儿才有了如今这般地位的一个人而已,竟然还妄想着要控制住他……呵呵,看来自从云相死后,这个人的野心是膨胀到无以复加了。 “佯装兵败,引牧凉攻入,诱发皇帝旧疾,则事有可为。”一行用特殊墨水写就的簪花小楷,在黄昏时分的冰冷空气中随着寒风在被吹得哗哗作响的信纸上摇曳,李解又看了一会儿,忽地抬手就其团成团捏在了掌心里。稍一用力,那风靡雍都的洒金笺就在他的指间化成了白色的齑粉,顺着指缝就纷纷扬扬地飘洒了出去,很快就在风中消失的没有半分踪影了。 佯败?这可不是他重回战场想要做出的事情。他是大雍最年轻的伯爷李解,也是千里挑一的军事人才,为了一个奸佞权相的一点个人私心,就要他赌上自己全部的尊严和骄傲,他又凭什么要听从吩咐呢?是,固然他能拥有今天这个机会,是齐佑在暗中施立,把他给往上推了一推的,但既已站到了这里,莫非他还要感念那个人的恩德么?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谁也不欠谁什么,他也并不会因此就产生任何愧疚或者抱歉的心理。说到底,齐佑有齐佑不可告人的目的,他自然也怀有着自己的私心,他们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更高尚一些不是么。 遥想当年,他在叶疏狂帐下效力,明明是为了替主帅抢占先机而冲锋陷阵,以至于最后重伤,还差一点儿就再不能痊愈。可落到叶疏狂口中,就成了是他贪功冒进才导致了一切的损失。他由最大的功臣沦落为所有罪责的承担者,这其中的差别,何止是天上地下?他人生的所有悲剧都在那一天诞生,而后,他便彻底心灰意冷,索性夸大了伤势,避入府中,直到前几年被齐佑暗中联络上,他才逐渐开始产生了自己的谋划。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无论是最早舍弃自己的叶疏狂还是后来摆明了是别有用心的齐佑,他都不会再相信了。他现在要为的,只是自己,只有自己,谁也不能再阻挡他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等候 而同一时刻,木野也在黑黢黢的越州城楼上远眺着对面灯火通明的瓮城。一双深褐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他似乎是在认真盘算着些什么,整个人显得异常专注。以至于夜一都走到他身边了,看到他这副模样,一时之间也没敢开口,反而是悄悄地停下了脚步,开始踌躇着自己要不要过会儿再来。 “怎么,找我有事啊?”即便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木野连视线都没有错开一下就道:“是不是城里出什么问题了?”要不然,怎么突然这会儿还特意跑过来找他。 “没有没有!”连连摆手,夜一一个劲儿地否认着:“自从被您开口警告过之后,那个刘筠可识相着呢,哪还能再闹出什么乱子来!”他只不过是听说木将军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才想着过来瞧上一瞧罢了。真要说有什么要紧的事,那肯定是不至于的。 “呵呵,那算得了什么,偏这位城主大人就吓成那样。”面带不屑地摇了摇头,木野也是忍不住感慨:“大雍人到底还是重文轻武,这么重要一座城池竟随便托付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实在是太过儿戏了。” 前两天,有人夜探越州城,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绕过了他们在城门口的布防,甚至还一路摸到了城主府,跟被监禁起来的越州城主刘筠接上了头。要不是他正好过去,而那家伙又过于怯懦,被他当场揪出了马脚,恐怕这一次还真是要出大事了。毕竟,他们现在人数有限,对越州城的管控还做不到无懈可击,一旦内鬼通了外贼,那他们此行的这番辛苦就很有可能要打了水漂了。 是以,哪怕木野即刻就处置了那几个偷偷混进来的人,也是丝毫都解不了他心头的怒气。越想越后怕之余,他索性让夜一他们斩下了那几个家伙的头颅,直接血淋淋地端到了刘筠跟前,连威胁带恐吓,直把那个男人骇得面无人色,浑身发颤,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这才算是告一段落。想来,只要城里的人能少出些幺蛾子,那他们的日子再怎么着也能够安生一阵了。至于外头么,反正警戒的力度是又加了一倍,同样的错误定然也是不会再犯第二回的了。 夜一想着那晚刘筠狼狈不堪的模样,也是下意识地就跟着点了点头。可不,他们贪狼族就不是这样。文官的文书写的再厉害又有什么用?上到战场,还不是要靠他们这些个武夫!也不知道那些国家的人都是怎么想的,当真是本末倒置了。 “你是不是在担心,瓮城那边会有其他新的动作?”木野侧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就问了一句。 在七杀的队伍里,夜一跟夜二乃是领头之人,是其中的佼佼者,一贯所有的表现都比其他人要来得更加抢眼。然而前者和后者又有着明显的区别,光是在性格和作风上,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了。夜二是个直肠子,脑袋里的念头也很少,一般都是指哪儿打哪儿,服从命令,坚决落实就可以了。至于夜一,平时的话虽然要比夜二少上很多,可他心思细腻,目光长远,往往能透过人家的一句话就看到内在的本质,再加上举一反三的能力也很强,基本就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才,因此,就算是挑剔如狼主,也一向对其赞誉有加。说实话,自从出了上次的那件事以后,木野就一直能感觉到夜一精神的紧绷,看来,今日自己站在这里的举动,却是叫他会错意了。 “嗯。”诧异于面前之人一眼就将自己的心思给看穿了,夜一呆愣了一会儿,最终也只能苦笑着答道:“什么都瞒不过将军的眼睛。属下确实对那边还心有余悸,唯恐那个李解还会搞出什么新花样来。”能在几个时辰里就拿下瓮城,安远伯李解显然已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了。而他们让他手底下前来刺探消息的人马有来无回,以他的心智,必定也能猜出城里发生的事情了。可哪怕在这种情形之下,那边也依旧按兵不动,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人都说事出反常即为妖,因此,这几天来,他的心一直都是七上八下的。 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木野的眉宇间满是洒脱之意,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把这种异常给看在眼里:“为人谨慎有时候是好事,可过犹不及,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将军的意思是……”夜一眨了眨眼,露出了一脸的若有所思:“李解在知道城中内情之后,不会趁势反扑回来?”不至于吧,他们那边的兵马可远比己方要强悍上不少,但凡开战,纵然自己这边占着地理优势,也不见得能守得不失。李解除非是傻了,才会连这点成算都没有。 “如果他知道要面对的敌人是我们,那他肯定会的。”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木野舒展着筋骨,面上的神情竟然还带着几分惬意:“可是如今,他最多只能知晓越州城出了问题。至于是谁动的手脚、以何种形式、兵力几何,他根本就是一头雾水。在信息这么不明朗的情况下,他是绝对不会贸然出手的。” 空城计谁都知道,可当自己真正面对的时候,能有信心长驱直入、毫无顾忌的又能有几个呢?这种虚虚实实的东西可最讨厌了,他明白其中的风险,李解当然也明白。可是,谁又能拿谁怎么办呢? 原来是这样!夜一恍然大悟,当即就猛地以拳捶了下自己的掌心。他还真是把这一茬给忘了,枉费他白白地悬心这么久!只不过…… 他冷静下来之后便又禁不住抬眸瞅了一眼依旧矗立在原地没有动弹意味的木野:“那既然将军早知道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歇息呢?” “问得好。”长长地叹了口气,木野从袖间取出一张小纸条扬了扬,无奈地道:“你以为我不想么?只是收到传信说我叔父今晚就要到了,我不亲自站在这里等着,怕是之后都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乱点鸳鸯谱 木将军的……叔父?夜一闻言,脑子愣是转了几个弯才算是反应了过来:“您说的是木战木元帅?他老人家要亲自过来?!”不会吧,这次狼主派出的援兵竟然是木战领头的?他怎么听着就觉得这么不可思议呢? “不然呢?我也没有第二个亲叔父了。”无力地翻了个白眼,木野其实对这事也是无语的很。他从发出消息的那一天起就在一心盼着国内的援兵尽快到来了,可纵然他想破了脑袋,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左等右等,望眼欲穿了这么些日子最终候来的人居然会是自家叔父。 倒不是说木战年纪大了,他就出言嫌弃。这个叔父的身体素质木野还是相当了解的,老当益壮,比少年人都输不到哪儿去,就更别提他年轻时候就立功无数,乃是贪狼族中资历最深、经验最丰富的老将了。有他在,打起仗来那是如虎添翼,压根儿就用不着自己操心的。木野唯一在意的点,只是这位老人家高到顶了天的眼界。从出生到现在,他这个亲侄子就没有得到过木战的一句肯定,想着两人今后还要在一起共事,他就蔫到再也抬不起头来,心情能好才真是奇了怪了。 “可是木帅不是都荣养多年了么?平时连军中练兵都懒得露面的。”以夜一的年纪,木战这个曾经的贪狼族第一勇士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了,那是从来都只能远远看着、顶礼膜拜而没有机会接触和深交的。如今眼看着这心目中的大英雄就要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了,那面上的激动,几乎是藏都藏不住:“这一次他亲自出马,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 “你以为能有什么?”被他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崇拜意味给刺激地眼皮直跳,木野当即就半点儿都不留情地给人泼起了冷水:“他啊,指不定就是在天狼城里呆腻歪了,眼瞅着周遭烽烟四起,再也坐不住了,于是索性让狼主给他派点活儿干干罢了!”其实真实情况也跟这个相差无几。他们这边的情况虽然紧急,也相对重要,但还真用不着他家叔父亲自出马。想来狼主应该也曾经犹豫过,但最终还是没能扛过那位老人家的坚持。 冬日的夜晚本就寂静,再加上城楼这一片区域乃是木野嘱咐过要重点盯防的,所以早先就有人特意清理过周边,此时衬着没有刻意遮掩过的人声,那就更显寥落,以至于有人远远地就听到了这几声,当下就朗声笑开了:“哈哈哈,要说还是你小子最了解我了!不愧是我们自家人啊!” “叔父?!”被这冷不丁从下头传来的声响给惊了一跳,木野转身就趴在墙头上张望了起来:“还真是您来了啊,夜一,让底下的赶紧开城门!让我叔父进来!”这难得背地里说人一回坏话还被当面给揪住了,他若是再不将功补过一下,怕是他家长辈就真的要对他下狠手了。 “欸,属下这就去!”诧异于木战的这种登场方式,夜一呆呆地盯着城楼下方正快速行进过来的一大片黑黢黢的影子,直到木野出声吆喝才猛地醒过神来,一路小跑着就往底下去了。太好了,他们的援军来了,之后的日子总算是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的了。 “你小子这回干的这事还挺有模有样的。”在夜一自告奋勇领着前来支援的兄弟们去安置的时候,木战望着主动迎上前来的侄儿,倒是很罕见地夸了一句:“原先苍彧说要派你过来的时候我还挺不放心的,好在你完成了任务,也没给我们木家丢人。” 他总也不至于差劲到这个地步吧。木野挠了挠头,嘿嘿一笑,却是半点儿都不敢反驳:“不说我了,叔父您怎么就亲自过来了?接到信的时候可把我给吓着了,还以为天狼城那边怎么着了呢。”他现在只想这个话题给尽快带过去,不然扯着扯着铁定又要被训斥,他可太熟悉这个过往的节奏了。 “有苍彧和宁丫头在,能出什么事!”撇了撇嘴,木战对自家侄儿的大惊小怪还是表现出了十分的不屑:“在我出发的时候那群牧凉人都龟缩在自己的营地里不敢动弹呢,能成得了什么大气候!”这么一说,他心里的另一个念头就不由蹭蹭地又长了起来,一张沧桑却红润的面庞之上顿时就笑意盎然了起来:“你别说,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还真是搭得紧,这事要是能成啊,我肯定得高兴地醉他个三天三夜!” 他喜欢宁玄意的性子就不用说了,这纯粹是出于个人喜好的问题,所以哪怕当初被苍彧把话头给堵了回来,他也仅仅只是笑一笑就过去了。但经过和牧凉的这几番战役之后,因着清楚宁玄意在当中所起到的作用,他当时就意识到了这个女子绝非池中之物。若是她能和苍彧成就一段姻缘,那他们贪狼族势必会更上一个台阶,看以后在天机大陆上还有谁敢跟他们过不去! “叔父,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啊……”看着他竟然还笑地无比陶醉,仿佛预见了美好未来的样子,木野不禁扶额,顺便下定决心让他搞清楚形势,不要闲着无聊就乱点鸳鸯谱:“宁玄意那是南诏国的护国公主,人家早就有了婚约在身了!那个黎烬,就是她的未婚夫!亏您整日在天狼城里头呆着,难道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么?”居然还一心想着要撮合狼主和她,简直是昏了头了。 “那又怎么样?!”木战转头就瞪了他一眼:“这不是还没嫁呢嘛,就不兴我们半路横插上一脚了?你这混蛋到底是帮着哪一头的?!”那位灵医大人确实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可是私心里他自然还是要更向着苍彧一些的。 “叔父,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啊。”木野根本就是哭笑不得了:“狼主他心里有人了,前些日子才跟我提起过要找个君夫人回来呢!” 第二百三十四章 包办婚姻 君夫人?!一步顿在当地,木战的整张脸都在一瞬之间变了几变了:“此话当真?!”苍彧那小子居然也会有心上人了?难怪他上次那么干脆地就拒绝了自己把他跟宁玄意扯在一起,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个因果关系在!实在是岂有此理! “当然是真的了,我总不至于拿狼主的婚事来跟您老开玩笑吧?”注意到自家叔父几欲要冒出火光来的双眼,木野当即就举高了双手以示自己的清白无辜:“他还特意嘱咐我别跟族中长老们说起来着,想必也是怕给人家压力,打定主意要自己好好地去追上一回吧。”嗯,这个想法他还是理解的,所以他特意紧闭了牙关,要不是今儿个叔父说到,他是打死也不会提的!当然,在青葛面前念叨的那些根本就不算,那只是出于他个人的忧虑罢了,跟别人可毫无关系。 “那女子是谁?!”恶狠狠地挫了挫自己的后槽牙,木战莫名地对这件事感到不爽:“有宁丫头好看吗?”他就不信了,以宁玄意的容貌,放眼整个天机大陆,能和她匹敌的怕是也超不过一指之数,更遑论是一个小小的天狼城里头!男人嘛,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只要这些基础条件到位了,那剩下的一切就都好说了。 听着那磨牙的动静,又看了看身侧男子过于危险的神情,木野立刻就不着痕迹地往一边连退了几步:“我不知道,狼主可没有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再说了,就算真知道了又能怎么样,难不成他还预备着打上门去么?虽说木野自己也承认宁玄意美貌无双,是个极其出色的女子,但只要一想到她满脑子的计谋和一肚子的黑水,他就止不住地有些咋舌。这样的胭脂烈马可不是好驾驭的,一个弄不好连马背上的骑手都要性命堪忧。娶个妻子嘛,那当然还是更温柔婉约、体贴小意一些的比较好。不然,以狼主那不好相处的脾气,两个人一旦意见不合,只怕连房顶都要掀翻了去了。他可不希望看到自家主子未来的人生里尽是磕磕绊绊,还是平顺安稳一点儿吧。 “你……你就不知道上赶着问一句么?!”恨铁不成钢地望着木野,木战的一只手都恨不能戳到他脸上去了:“这万一他瞧上的君夫人靠不住,那以后贪狼族的日子就大大地不好过了!你再怎么着也是为人臣子的,连这里头的重要性都摸不透,难道还要我这个死老头子来教你吗?!” 这……这不能吧?木野想着苍彧平时的行事作风,再想到那日他提起那个女子时满面欣喜和期待的模样,一颗心也忍不住跟着木战的话开始七上八下:“尽管叔父您说的没错,可是狼主他素有分寸,应该……不至于会考虑不到这些吧?” “应该?不至于?”木战冷冷地嗤笑了一声,这才愤愤地抬脚继续往城主府的方向走:“男人在看到喜欢的人的时候是没有任何理智可言的!你心目中那个英明神武的狼主也不例外!”真是的,早知道他就不来了,说什么也得先把那两个人的事给促成了再说。现在倒好,冒出来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君夫人又算是个啥?别等到自己完成任务回去的时候人家都生米煮成熟饭了,那可真正就是已成定局、无可回转了。 这话说得,似乎特挺有道理?木野被他一眼震动,正单手摩挲着下巴深思,一抬头却发现另一人已经快要走到下一个街口了,当下“咦”了一声,拔腿就追上前去:“哎,叔父,您急着去哪儿啊?”刚刚不是还在一脸认真地分析狼主的感情状况的么,怎么这一眨眼就又变了? “急着赶紧把眼前的事给料理干净,然后回去给那小子找门好亲事!”木战气急败坏的声音随着夜风飘来,却是片刻之间就去得远了。 这……也不至于能快成这样吧?木野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这一下子,却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再跟上去了。他们这一次的目标很显然就是要趁着大雍不备,以越州城为起点,在这一个向来固若金汤的领域里撕开一条口子,作为首发的先头部队,这个责任不可谓不重。然而,他们此行的主帅、他亲爱的叔父大人,放着正事不去操心,却反而担忧上了狼主本人的婚事……这个苗头,怎么看都不大对劲吧?枉他先前还想着叔父来了,自己就算顶着被骂的风险,也好歹能稍微喘口气歇一歇,如今看来,果然还是他太天真了。 “看样子,我是应该写封密信给狼主了……”发出一声苍凉而沉重的叹息,木野在心里默默地为远在天狼城的自家主子哀悼了一下:“被人惦记上亲事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得亏我已经成亲了,要不然的话……”想着木战方才满脸坚持和狂热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包办婚姻可太可怕了,幸好被包办的人不是他啊。 当然,天底下被包办婚姻的肯定不止苍彧一个,与此同时,在牧凉长丰城的相府之中,徐恪听着徐泽说出口的话,一口茶水立时就喷了出来。 “你……咳咳……父亲你……你说什么?有人……咳咳……上门来给我提亲?!”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连连的咳嗽,徐恪嫌弃地把杯子往一旁推了推,一张俊美的过了分的脸上就只余下了好笑:“他们这心思变得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我记得刚回来的那会儿可没谁有这么热络吧?”而且,一个个还都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什么徐家的不肖子孙了、通敌卖国的细作了、满身铜臭的商贾了……那些口诛笔伐之词,他本人几乎都快能背下来了,从中也就不难看出长丰城里那些世家大族对他怀着多深的恶意。然而这才过了多久啊,这些家伙们就开始改变初衷了,当真也是没立场的很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此一时彼一时 随手翻了翻桌案上摆着的那一叠名帖,徐泽人老成精,对于这一点倒是要比自家儿子看得更开:“此一时彼一时嘛。在这个长丰城里,可没有哪一个贵胄是傻子,别的暂且不论,审时度势、见风使舵这一套他们还是运用的相当熟练的。”说着,他瞅着那些名帖,继而便万分戏谑地朝向了徐恪:“你就不好奇来提亲的都是哪些人家?我瞧着里头还有几个挺不错的,要不,你考虑一下看看?” “要考虑你自己考虑吧,我可没这个兴趣。”不客气地白了这个为老不尊的家伙一眼,徐恪连看一下那堆纸的兴趣都没有:“左不过就是那么些人,那些高门千金、名门闺秀我这一个白身还高攀不起,就省得再给彼此添堵了。” 他现在可还自诩是宁玄意的忠实追求者呢,原本就是为了她才特意走牧凉这一遭的。瞧瞧,多么情深似海、无怨无悔的高大伟岸形象!纵然不能让宁玄意即刻就改变心意,抛下黎烬到他身边来,但好歹也算是强行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不是。眼看着自己努力了那么久才出了这么点成果,如果被一桩横空出世的婚事给搅扰了去,那他可真是要疯了。再者说了,长丰城中的那些贵女他又不是不清楚身家底细的,根本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哪怕没有宁玄意这一档子事,他也不打算从中物色。毕竟,人这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称心如意的事不多,他得好好珍惜着才行。 “一介白身自然没人瞧得上,可一个富可敌国还能得到当今圣上另眼相待的贵族公子就大不一样了。”挑了挑眉,徐泽半点儿都不介意他这恶劣的态度:“自从你回来之后,先是从安天河手里夺下了瀛洲仙岛的建造事易,接着还成功说服了陛下出兵贪狼,甚至没有惹来平宁王府和安后的报复。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说起来简单,可实际操作起来的难度岂止登天,还不都是因为你在陛下那里分量不轻的缘故!长丰城里的人啊,心眼儿都明亮着呢,谁又会跟一国之君过不去。” “我看这其中不乏你禁足令被解,然后重归朝堂权力中心的影响吧?”徐恪撇了撇嘴,对自家父亲这一套说辞却是并不完全相信的:“眼瞅着前方安天河兵败如山倒,平宁王府即将式微,而你这个沉寂已久的相爷却是再度出山,隐隐有重新崛起的势头,但凡不是个傻子,他们总是会重新站队的。至于我,”他唇畔的笑意忽地冷了下来,带出了几分讥嘲的生硬弧度:“不过是顺带着加在上头的一个砝码而已,有了是锦上添花,缺了也无伤大雅。只要能寻个由头和相府重新搭上关系,他们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啧了一声,徐泽的目光颇有一些不甚赞同的意味:“看破不说破,给人多留一点遐想的余地总是好的。”反正最后成不成,那都是另外的一个说法,何必这么直白地去戳破呢。 “可是我已经不耐烦了。”徐恪霍然起身,走到了窗边,凝望着那点缀着颗颗繁星的夜幕,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分外渺远了起来:“或许……我应该再添上一把火,让这里的事情尽快结束才好。”他本就不喜欢腐朽已极的牧凉,更没有耐心跟一群各怀鬼胎的家伙虚与委蛇。能撑到现在也是为了宁玄意那边进度的考虑,其他的,他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你打算做什么?”徐泽听到他这分外淡然的口气,心中蓦地就是一动。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个儿子了,通常情况下,他的态度越是平静,那就意味着他心底的盘算越是巨大。 从小就是这样的,徐恪每次只要一做坏事,外表呈现出来的就是异常的乖巧和从容。这种内里和外在的巨大反差,几乎是随着这个人的年纪增长而愈发地不着痕迹了,只不过他这个做父亲的,即使再没怎么管教过他,对于其本质的把握,还是要比外人更精准。这一次,他看得出来,徐恪绝对是动了真怒,没有想要再留情面的意思了。 “秦峰还没赶到天狼城就被人在半道上给拦截下来的,这事父亲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徐恪顿了顿,却是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提了这么一句。 徐泽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陛下已经惩处过了。不仅仗责了秦峰,停了他的职位,还幽囚他于府中了。”这些事情,并没有刻意遮掩,朝野上下无人不知,他当然也不会漏过。而他比别人知道的更多的点在于,他十分了解那群拦截者的身份。通过徐恪的反应,他基本上已经能断定那些人手是那个南诏公主派出来的。能有这么迅捷的速度还有这等凌厉的手段,那宁玄意的确是个不容小觑的角色,也难怪自家儿子会跟着了魔似的上心了。 “那些,不过都是表面功夫,只是做给你们看的罢了。”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徐恪单手扶着窗棂,半张脸隐没在烛光所不能及的黑暗里,看起来鬼魅无比:“其实秦峰早已不在京中了,连带着那跟他回来的鹰豹两师部队也不见了,父亲莫非还没有发觉么?” 那支受损不轻的残余队伍?!仿佛是大梦初醒一般,徐泽这才猛然意识到这支队伍自从回京以后就再没有了消息,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隐匿的无声无息。然而,听徐恪的意思,其实他们是跟着秦峰去稚行国君的其他秘密任务了? “瓮城失守了。”轻飘飘地吐出这五个字,徐恪转过身来,冲着坐在厅堂里的父亲眨了眨眼,一派云淡风轻的气质:“大雍人打进来了,只不过咱们这位陛下死要面子,到目前为止还不肯让任何人知道呢。秦峰带着人,不过是戴罪立功去了。”所以说,遍地狼烟已起,他也该趁着这波热闹有所作为才是了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添火 “这些消息,都是真的?”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徐泽才好似倒抽了一口凉气似的,突然从乍闻意外讯息的浑浑噩噩中清醒了过来:“大雍人……真的动手了?” “我像是会拿这种事情跟你开玩笑的人么?”耸了耸肩,徐恪对他的反应也是见怪不怪:“林祺风自以为将这份秘密军情瞒的极好,只可惜还是没能逃过我的耳目。”一个千疮百孔的牧凉罢了,连钻营其中获取一些绝密情报都不再是什么有难度的事情了,他对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可是大雍明明已经那般了……”尽管嘴上说得硬气,但真的事到临头,听到别国的铁蹄犯境,徐泽拢在袖中的一双手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没了云家,还折损了萧陵和叶疏狂……在仅仅只剩下一个萧陌的时候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折腾,萧隐真不愧为大雍之主了。”光凭这份胆量和魄力,整个天机大陆便少有人及。想来当初那惊才绝艳的云千雪会倾心于他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大雍之主……徐恪眯了眯眼,却是当即就冷笑出了声:“他若没有这个胆子,又要怎么钻这种空子呢?”就是谁都以为大雍经过金沙城一役早已不复往昔,一定会安安静静地闭守国门,所以才会谁都不曾防备于它。萧隐此人,不就是这个剑走偏锋的路数么。老头子瞧得上那个家伙,他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喜欢。 虽说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有和玄意结识的机会,可一想到那个女子曾和他有过那么多过往纠葛、恩怨情仇,徐恪的心里就很有几分不是滋味儿。能把一个女子逼到这种程度,不用想也知道他以前对玄意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了。萧隐这个家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从心眼儿里鄙视这种行事作风。 “我怎么感觉你对萧隐也很敌视的样子。”不懂徐恪心中所想,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别样意味,徐泽不明所以地瞅了瞅绷着一张脸的儿子,倒是没有就这个话题再继续纠结下去。现在这种时候,他的注意力尚且还集中在牧凉本身:“你说陛下瞒着这么重要的消息是打算干什么?” 瓮城一破,牧凉就等于是被人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缺口。而且其后的几座城池既无地势之利,又无刀兵之锐,一旦敌人狠心强攻,那绝对会势如破竹,一路逼近长丰城,到时候这事情可就不是闹着玩的了。纵然还有鹰豹两师留京镇守,但被人兵临城下总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更何况围城之势只要形成,那后续的变数就大了去了。粮草、物资、人心、时间……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可能导致全盘倾覆,届时,亡国灭族之祸可就在眼前了。然而,就算是这等危机,他们高高在上的国君陛下也没准备要对外宣布,反而是偷偷摸摸地在暗中搞起了应对之法,一副要瞒天过海的架势。他是真的越发觉得心累,也越来越看不懂林祺风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了。 “无非就是贪狼族的接连失利让他失去了常性而已。”庭院里的夜风阵阵,刮得窗户都跟着隐约作响,徐恪缩回扶在窗棂上的手,忽然就觉得有些冷:“先皇把自己的这个儿子护的太好了,没有经历过半点儿风雨,自然也就承受不起丝毫的失败。”林祺风其实也是个心高气傲到了极点的人,只是他平素诸事不显,看起来也就中正平和一些。但作为自小跟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徐恪比谁都要更清楚他心中真正在意的点。 从他上位以后,牧凉一直都是各项平平,毫无丰功伟绩可言。说好不好,说坏的话,却也差不到哪儿去。毕竟作为一个年代久远的国家,牧凉底蕴丰厚的同时也意味着积垢已久,林祺风既然不能推陈出新、拨乱反正,那就注定了会成为一个无用的败家子。除了日日虚耗国库、荒废人生,他的生活就再没有了其他意义。而他原本也抱定了心思就这样在酒色中沉迷一生了,却偏偏又赶上自己回来恶意鼓吹了一番,撩动了他那颗在一片死寂中还蠢蠢欲动、想着要建功立业的心,这才导致了后面这一出接一出的大戏。 如果这一切都能按计划进行且顺利地毫无差错的话,或许林祺风的这点儿小心思也无伤大雅,更有甚者,一场大胜过后,他和牧凉的声威都必将达到一个崭新的高度。这几乎是一个国君心中渴望的极致景象了,因此他对安天河这一行也就抱上了比以往更多的期待和憧憬,以至于那个皇图霸业的梦在一夕之间破碎之后他便彻底地疯了。再不能自控,再不能思考,甚至连臣下都无法信任依靠,一心只盼着自己能够力挽狂澜。他这是把自己放到了救世主的高度,却从来没想过自是不是可以担负起这样的重责。 “可再这么下去,他接下来要承受的,就不单单是小小的战事输赢了。”自唇间逸出一声沉重无比的叹息,徐泽的心情实在是复杂得很:“要是秦峰这一次不能有效地阻击大雍的进攻,那势必就会兵败如山倒……我牧凉自建国以来的亡国之君,或许就要非他莫属了。”这倒也是个能载入史册的法子,只是却相当的难堪和丑陋,基本就跟被钉在耻辱柱上没什么两样了。 “或许?”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徐恪的神情很是玩味:“便是秦峰能阻挡住又如何?父亲以为,他这一条路还有扭转的余地么?”他刚刚才说过要添上一把火的,眼下这大好时机不抓紧,却又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你究竟准备怎么做?”看出他主意已定,徐泽再是无奈也不会试图劝说了:“终究是故国故土,能网开一面最好,赶尽杀绝却是过于残忍了。” 点了点头,徐恪答应地很笃定:“是,我有分寸的,你放心就是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到此为止 翌日,徐恪一早就进宫面圣去了。原本按着他现在的身份,要入宫也是需要等候传召的,可早在当初回来的时候林祺风就下过特旨,准许他自由进出宫城,如今倒是便利的很了。只不过,从刚回来那天起,他就再也没踏进去过一步,到今天这会儿,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否则,依他的个性,才懒得继续跟那一对夫妻周旋呢。 “徐公子今日来得早,陛下他尚未起身呢,还要请公子在外殿稍坐一会儿才是。”延年殿的内侍满脸堆笑,一边指挥小宫娥奉茶,一边就冲着徐恪轻声道:“近来国务繁忙,陛下也有一段时间没好好歇着了,万望公子体谅一二。”若是放在以往,他必定不会对一个身无官职的贵族公子如此客气,然而徐恪如今极得陛下信重,徐家也隐隐有着再度崛起的态势,谨慎精明如他,自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因此对着此人也就禁不住分外小心起来。 国务繁忙……徐恪听着这四个字,嘴角就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行吧,那我在这里候着也就是了,你们不必为我分神了。”毫无长进地混了这么些年,他如今也是该为这个国家好好担一担分量了。只是,临阵抱佛脚这种事,寻常人或许还能做一做,换成是一国之君,那可就玄之又玄了。 那内侍闻言就笑着行了个礼,正打算退出去,却听身后有人意外而惊惶的声音响了起来:“见过君后娘娘,娘娘万安!”他一时不防,身体的行动倒是远快于脑子,当即身子一矮也就跟着跪了下去:“参见君后娘娘!”他是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位主子会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倒是莫名其妙的很了。 “都起来吧。”依旧是一身雍容华贵的凤袍,安悦儿站在延年殿门口,看着殿中那个兀自低着头喝茶的男人,一双月牙般的美眸中就透出了点点复杂之意。 又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她高高在上、众星捧月,亦或者是被多少人顶礼膜拜、全心尊崇,这个男人永远都不肯多瞧自己一眼。即便她能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风景,可在他那里,她总是可以被忽略地什么都不剩。当年初见之时是这样,现在居然也是,相隔这许多年,他还能毫无变化,也实在是不易至极了。 “多谢娘娘。”跪了一地的人纷纷起身,却是在墨竹的授意下连头都不敢抬地就退了出去。很快,偌大的外殿中就只剩下了一坐一站的一男一女,相对无言却气氛微妙,着实让人看不太懂。 便是不抬头也能感受到那一阵隐含炙热的视线,徐恪却坚持将手中的那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喝完,这才轻飘飘地开了口:“君后娘娘来得还真是快啊,我才进宫没多久,你就收到消息了。”然后,第一时间便过来堵他了,真不知道是该说她过于执着还是死性不改。经过上次那一回,他原本以为安悦儿怎么着也会收敛些时日的,如今看来,她已然是疯魔到没脸没皮了。 “你今天进宫来是有什么事吗?”全不在乎他语气里的嘲讽,安悦儿裙裾迤逦,姿态轻慢而优雅地缓步走进殿中,看着他的眼神也是一如既往的幽深:“他能帮你的,我一样也可以,为什么你不直接来找我呢?”她不傻,自然看得出徐恪不愿和宫中有过多牵扯,可他既然来了,那就势必是有由头在的。她从来不怕他有要求,最怕的反而是他的无所求。 “找你?”徐恪这才从头至尾地将她打量了一遍,眉目间挂满了漫不经心:“主动送上门去让你再暗算一遍?君后娘娘,我看起来就这么蠢么?”他又不是闲着没事来给人试毒的,更何况这种东西不也得分人分事嘛。如果是玄意要对他用蚀骨香,他应该会举双手表示欢迎,可若是换成安悦儿,那还是免了为好。 “暗算?”黛眉微蹙,安悦儿施施然地在他身边坐下,面上却是连半分羞恼的神色都看不出来:“普天之下,恐怕也就只有你才会把这个看作是暗算了。以我如今的身份地位,连我都不介意,你又到底是在计较什么?徐恪,你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打算守身如玉?”她并不是不要脸面的人,但在他面前,她可以心甘情愿地抛下所有的矜持,只要他肯回头多看上自己一眼。 而且,全天下的男人不是都一个德行么,送上门来的便宜,哪有不捡的?即便是嘴上说得动听如林祺风,在她送上那些美艳嫔妃和清俊面首的时候,还不是一一都照单全收了。在她看来,徐恪就算是有所抵触,那在很大程度上应该也是冲着平宁王府去的,只要她撇开那层身份,再加上如今这已然变化了的局势,他必然不会再像先前那般坚持的。 “那是,有谁规定男人就不能守身如玉了么?”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徐恪的嘴角竟然还勾起了一抹隐晦的轻笑:“你和他不是都把我的老底翻了个遍了么,难道就没查出来我有心上人了?为了她,洁身自好一点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了。”被他那碍眼的笑容给刺了一下,安悦儿扶着椅子的手紧了一紧,硬是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宁玄意她要嫁给别的男人了,而你,没有机会了。纵然是你想为她做点什么,人家也不见得会领你这份情吧?” “那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就不劳安后你费心了。”拂着自己的袍袖,徐恪往后仰坐了一些,生生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我今天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紧要的事。纯粹是想告诉你们,不要再对我过往的那些事情揪着不放了。既然你们对我也并不信任,那我看这瀛洲仙岛也就再没有继续建下去的必要了。我只是个商人,而不是个毫无底线的善人,你们没能攻下天狼城,那我们先前的那桩交易也就到了头了。我只是来通知一声,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摊牌 “到此为止?!”一脸怔然的安悦儿尚且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们身后,一个惊诧到了极点的男声就响了起来:“徐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对站在那里的男人行礼的意思都没有,徐恪挑了挑眉,言行举止皆是一派淡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陛下,你不仅没有达成我们交易的条件,还派人在暗中调查我,这已经让我很不高兴了。难道说,在你看来,与贪狼那一场战事的失利,其实是我在背地里捣鬼么?” “朕没有这个念头……”望着对面之人一脸的冷嘲热讽,林祺风的嗓子眼里就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竟是无论如何都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他从来没把徐恪当成是细作过,无论哪一个时刻都没有!可是,除此之外,他又要怎么解释自己在暗中对他进行的那一番调查呢?说他是担心徐恪会被宁玄意蒙骗,呵,这种理由,怕是小孩子都不会信……然而,倘若直言是出自嫉妒,恐怕徐恪只会更加暴怒,而后翻脸走人吧?这种话,他又要怎么样才能说得出口啊。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呢?”徐恪站起身来,顺带着还有条不紊地殿里踱了几步:“我早就说过,这次的事情,只是一笔互惠互利的交易,不涉及任何其他因素。你们没有拿下贪狼族,我也就没必要再履行自己的义务了,更遑论你们还越界查探了我的私事……我想,以后应该也用不着再见面了。”尽管他们查到的都是他刻意放出的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并没有半点儿实质性的内容。但要不显得义愤填膺一点,这场戏演起来也就没那么真实了,他还想借此机会顺利脱身呢,说什么也得稍微卖上几分力气。 “你……”安悦儿听他说得决绝,而林祺风又愣在那里,一时之间还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她心头一颤,竟是直接就站了起来,冲着男子厉声喝道:“徐恪,你还是不是我牧凉国的人?!为了一个心有所属的别国女子,你难道当真要置家国天下于不顾么?!你可别忘了,你们徐家历代忠良,本宫就不信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块金字招牌砸在你一个人的手里!” 徐恪纵然再洒脱不羁,那也一定是有弱点在的,她一直坚信着这一点,也始终都在努力找寻着。眼下徐相尚在,想来他也不可能抛下生父,一个人远走高飞。而只要能抓住他的软肋,那他们就有了跟他谈判的资格,事情也就大有可为了。 谁知她想得很好,可落到徐恪这里,却剩下了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不是你们从心底里怀疑我是个细作的么?那这个时候,再跟我谈什么牧凉人、扯什么忠君爱国,不觉得很可笑吗?再说了,”他缓步走到窗边,遥望着天狼城的方向,眼角眉梢就自然而然地透出了一股思念之意:“我喜欢谁、想为谁做什么事,跟她心有所属或者是哪一国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这世间万般加在一起都及不上她一个人在我心头之重,这也就可以了。”认真算起来,自相识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看不到宁玄意。如今明明应该是七分演技的,却硬生生被他带出了五分的真情流露,说起话来居然也愈见流畅真挚,不但不显矫作,反倒是让林祺风和安悦儿两个听得齐齐黑了一张脸。 “徐恪,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死寂般的沉默在殿内盘旋了很久,久到安悦儿的面色都变了几变了,林祺风才似乎是逐渐地找回了自己的嗓音。只是那语气,无论怎么听,都只剩下了浓重的冷意:“你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牧凉人的血液,你的父亲、你的家族都在牧凉!你怎么能够为了一个意图不明的别国女人就说出这样的话来!还是说,你当真就那么有恃无恐,觉得朕不会对你如何么?!”话到最后,林祺风已是重重的一拳垂在了殿门之上。那厚重的门扉发出一声闷闷的钝响,像是谁发自内心的嘶吼,极其压抑,却又无法歇斯底里,连宣泄都带着十足的隐忍气息。 他终于承认了,亲口承认了!他喜欢那个女人,那个南诏国的护国公主!尽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这个消息由他亲口吐露出来的时候,林祺风还是无可抑制地感受到了内心深处那一阵接着一阵袭来的隐痛。世间万般在他心中都不若那宁玄意一个人的分量……这是多么郑重且又情深意长的话。原来轻狂恣肆如徐恪,那个火一样热烈、风一样不羁的男子,竟然也会有铁骨柔肠、轻言许诺的时候。不得不说,这副模样的徐恪,着实刺疼了他的眼,如果可以,他根本连他面上那一点款款柔情都不想瞧见! “哦?”双手报臂,徐恪完全不为他澎湃的怒气所动,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他甚至还眸带好奇地笑了一笑:“所以,陛下这是准备好要对我动手了?只是,恕我斗胆一问,不知我这罪犯的是哪一条、哪一款呢?通敌卖国的可不是我,瀛洲仙岛那里,该做的或是能做的我也都已经做完了,总不至于为着我喜欢上了一个南诏姑娘,你们就要将我押去刑场行刑吧?” “徐恪,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陛下这也是为了你好,是不想让你被那个宁玄意给利用了!”相较于林祺风,安悦儿显然更受不了徐恪对宁玄意的这一段深情,当即便不管不顾地跳了出来:“我们当然不会对你动手,可你如果想要就这么轻易离开,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开玩笑,这个时候她怎么会允许他离开去找宁玄意呢?便是用尽各种卑鄙的手段,她也要将之留在长丰城中!因为这一趟和以往并不相同,他要是走了,那就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不可以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可以! 第二百三十九章 戳破 “执迷不悟?”像是被她给逗笑了似的,徐恪走近几步,却是半垂了眼眸认真地望向了站在自己跟前的娇小女子:“安悦儿,究竟是谁在执迷不悟,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徐恪的眼线秀丽而狭长,垂眸的瞬间,浓密的长睫轻颤,总会呈现出一股惊心动魄的华美。再拜那一双不笑亦含情的桃花眼所赐,很多时候,他的目光是会给人以深情的错觉的,仿佛只要他瞧向你,这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你们两个的存在,而他情深似海,包容一切,你只要好好地沉浸其中、享受万千宠爱就可以了。安悦儿向来最喜欢他用那一双眼睛专注凝视自己的时刻,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却唯独只除了现在。 也不知道刚才她那番话是触及到了哪里,以至于此时徐恪的眼眸森冷地犹如外头结了冰的湖面,非但没有如以往那样让人见之心动、无法自拔,反而是像把人直接给扔进了数九寒天的冰池子里,冷到寒透肌骨不说,还有底下数不清的冰碴子在一个劲地刮擦,锋利如刀、森寒入骨,连下意识躲开或是打个哆嗦都办不到,只能眼睁睁地僵在原地,等着自己被彻底冻结而后死去,真正是可怕到了极点。安悦儿自从认识他以来,还从未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因此之下,她只得愣愣地呆在那里,看着他慢慢接近,然后对上他的眼,一时之间竟然满心都只余下了陌生和惊惶。 “你……你在说些什么,我……我听不懂!”不自觉地想避开他的视线,安悦儿生平第一次领略到了徐恪的咄咄逼人。以往的那么多时候,他固然把对自己的不喜都写在脸上,可他的态度永远是随性而回避的。哪怕是亲口说着拒绝的话,这个男人的神情姿态也始终都处于一种极度慵懒的状态里,以至于她从来就感觉不到他的真心,仿佛这整个人都是虚幻出来的一个泡影,唯有死死地揪住,才能最终赢回他。于是,这么些年,她做了那么多回努力的尝试,尽管没有一次得到过正面积极的回应,可她却一直都没有退缩过。即使徐恪当年也是京都出了名的文武全才,但在她安悦儿的眼中,他其实并未具备过任何杀伤力,她无惧无畏,所以甘愿飞蛾扑火。 然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已经变了。就算那天她为了引诱他,特意在自己的衣物上撒了蚀骨香,对着他使出了那般下作的手段,徐恪也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刚刚,她不过是被气急了,脱口而出了一句宁玄意的坏话而已,总不至于就…… “你自然听得懂。从当年的平宁郡主到如今的一国之母,你一直都冰雪聪明,还有什么玄机是你安悦儿参悟不了的么?”略显单薄的唇瓣勾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徐恪冷冷地道:“我拒绝过你了,早在你还没有嫁入东宫的时候,我就已经直言了。可你始终装聋作哑,一意孤行,甚至连我的行踪乃至我身边的人都要去调查,仅仅是为了满足你那点儿肮脏的嫉妒心……”摇了摇头,他像是厌弃似的退开几步,连看都不愿再看向自己身前的女子了:“安悦儿,你的执念才真正是不浅,我想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肮脏的嫉妒心……”安悦儿咬紧了唇,一张姣好的面容之上青白交错,看起来居然显得颇为狰狞:“好,这可真是太好了……哈哈哈,你竟然……竟然是这样看待我的……我喜欢你这么多年,难道至今都还比不上一个心有所属的宁玄意么?!” 冷哼一声,徐恪的回答毫不犹豫:“以玄意的为人,你还不配跟她相比。至少,她绝对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就一味地去利用他人!” “你怎知她不是在利用你?”柳眉倒竖,安悦儿差点儿没忍住就要冷笑三声:“再有,你说我利用别人,你又有什么证据可言呢?”这世上本就充满了尔虞我诈,全无真情可论,她就不信那个宁玄意当真纯白如羔羊,而她所做的一切就昭然若揭、万死难赎了。 “因为我了解她,而且,就算她真的要利用我,我也是甘之如饴的。”冲着安悦儿愈发难看的面色,徐恪不禁笑得更深了:“至于你,你若是不想利用自己的枕边人,又何必要替他大肆招揽嫔妃和面首呢?君后娘娘可千万别告诉我,这是你大度贤惠的天性使然,是为了陛下本身在着想啊。”在长丰呆了这么些天了,就算这皇城再是铁板一块,他也总能找到着力的地方的。这对夫妻联起手来调查他,他当然也免不了要反向操作一番了。论起打情报战,他自打闯出名堂以来,还真是不曾怕过谁呢。 “你……”安悦儿被他讽刺的脸色都变了,当即抬手指着他,刚想再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却听身后的林祺风那隐约带着颤抖的音色陡然响了起来:“你居然全……全都知道了……” 嫔妃和面首的人选都是安悦儿亲自去操办的,那消息不可谓不隐密。端看现在,连宫中知道的人都不超过一指,他实在搞不清楚徐恪是从何得知的。只是,饶是如此,他也已经开始浑身冒冷汗了,唯恐徐恪会得知最后的那一个真相。 不过,今天上苍注定是没打算保佑他。因为林祺风的话音才刚刚落下,那边的徐恪就相当干脆直接地点了点头:“对,我知道。一群各型各款的美人,还有几个和我样貌极为相似的男宠,对吧?”也亏得这些年来走南闯北,他见过的世面着实不少。否则,只怕在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连生劈了林祺风的心都有了。毕竟,一个大男人,对他还怀有一种另类的觊觎之心……这事情真是想想都让人觉得瘆得慌。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是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才会莫名其妙地招惹上这么一对人物来。 第二百四十章 激将法 “你……”不知道为什么,在听见徐恪以那样轻飘飘的口气说出那几个足以令他胆战心惊的字眼之后,林祺风的心反而倒不似先前那般恐慌了。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那一双因常年浸淫酒色之中而显得格外浑浊的眸子牢牢锁定着徐恪,简直不敢稍离:“既然你都悉数知晓了,那朕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朕只是想知道你……你的想法究竟是怎么样的。” 对于这件事,其实林祺风本人也一直都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很担心自己的这点隐秘心思被徐恪知道,而后厌恶鄙夷、彻底远离,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的。而另一方面,出于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渴望,他却是希望徐恪得知真相,甚至隐隐期待他给出正面积极的反馈的,虽然他也清楚,这样的可能性并不高。因此,就仿佛是被无形的幽灵给拢住了全部的心神一样,长久以来,林祺风都在这般复杂而纠结的意念里不断挣扎沦落,没有一时片刻获得过安宁。为了摆脱这种足以令人窒息的缠绕,他放纵自己沉溺于烈酒和美色,更是鲜少保持清醒的头脑去思考。因为他知道,自己并不具备说出一切的勇气,而在不捅破窗户纸的情况下还要清晰地感受那种痛苦,他真的宁愿一辈子都不要醒过来。 所幸,不管是仓促还是狼狈,如今所有的东西都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了。他终于,可以等着徐恪给出一个解脱的答案了。 “我的想法?对你们两个来说,我的想法如何,应该根本就不重要吧。”连眼眸里都蕴满了不加掩饰的嘲讽,徐恪望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一男一女,显然是连最后的一点耐心都彻底耗尽了:“我早就说过了,我有心上人了,如你们所查到的那样。而且,就算她有婚约在身、就算她存心利用,我也依然不改初衷,只喜欢她一个,可你们从来就没能听得进去过。至于你们的那些念头,都跟我无关,我不做评价也不会计较,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终止早些时候的那笔交易而已,顺便,再跟你们道个别。” 且不说玄意那边还需要人手,他要赶回去帮忙,光是这些日子碰到的人就够他受的了。自从回来一趟发现局势越发明朗之后,他对牧凉的最后那一丝感情也就完全消散掉了。如今,他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去开启他全新的人生篇章了。如果宁玄意的出现带给他的是光明,是对崭新未来的憧憬和向往,是对生活的热度,那林祺风和安悦儿这些人就代表了浓重到没有边界的黑暗,是他自少年时代起就卯足力气想要甩脱开来的脏乱污浊。他本就是个骨子里都涌动着热度的人,该怎么选择,早已是一目了然了,压根儿就不需要犹豫。 他竟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既没有仇恨愤怒,也没有喜悦悲伤,竟然……只是这样随随便便地带了过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更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林祺风僵在原地,这一回,却是只余下了茫然这一种情绪。他忽然倒宁可徐恪揍自己一顿或是痛骂上几句了,哪怕露出个愤恨怨毒的表情,那也至少表明他心里还有那么一小角是给自己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波无澜,纯粹就是个陌生人的状态。徐恪从来就没有把他给放在眼里,自己于他,或许连过客都算不上。单单只是起了这么个念头,林祺风便已经感受到自己的万劫不复了。 而另一边,也不知道是被徐恪拒绝的多了,还是原本就是一根筋走到底的人,相较于自己的夫君那过分脆弱的心理,听到这一番话的安悦儿面色遽变之后却仍旧是不依不饶。大跨步上前了一段距离,她几乎是拦着徐恪不让他走了:“道别?你以为这长丰城是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的地方么?别做梦了,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徐恪,我知道你如今不简单了,不是那么好应付的角色,可你也不仔细想想,偌大的一个徐府可还在这长丰城的范围之内呢。你倒是潇洒,离开了也就离开了,但是你的父亲、你的族人,乃至整个徐氏一族又要怎么办呢?你难道就真的忍心,因着自己的一意孤行就牵累到他们?我可是记得,牧凉第一公子最是怜贫惜弱、侠肝义胆了,莫不是到了今天反而要为了一个女子动了自己为人处事的准则?” “啧啧,到底是忍不住露出真面目了。”摇了摇头,徐恪看向安悦儿,一副早就了然于心的模样:“倘若这就是你所说的喜欢,那未免也太廉价了一些!事已至此,我不妨告诉你们二位,我是一定要离开的,你们阻挡不了。纵然你们要用徐氏族人来威胁于我,我也是决计不会妥协的。”顿了顿,他最后瞥了一眼始终都没有回过神来的林祺风,绕过两人就朝殿外缓步行去:“所以,有什么招数就尽管使出来吧,我在相府随时恭候着。” “徐恪,你……你简直是狂妄!”眼看着说出这样的狠话都没能让他的脚步慢上一会儿,安悦儿一边咬牙骂着,一边当即就气地直跺脚:“过分!太过分了!这一次,我非得要他尝到厉害才行!”说着,她猛地就转头朝向了还在发愣的林祺风,尖声喝道:“陛下,您可是亲眼瞧见了,他现在鬼迷心窍,一心只念着要逃离长丰转而去找那个南诏女人!哪怕是为了阻止他,您这一回也千万不可再心慈手软了!”在她看来,徐恪也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只要他们真的狠下心去动手,那他为了家族考虑,也一定是会妥协的。 “一切就都交给你去办吧,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摆了摆手,林祺风却是目送着那道挺拔如松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这才以一种极其艰难的姿势挪动了起来:“另外,即刻下令将四门封锁,不得允许任何人离开长丰城。” 第二百四十一章 攻心之计 “什么?!你说你去跟那两个人摊牌了?”徐泽端坐在花园里,原本正沐浴着冬日的阳光在品茗,可一听到自家儿子这话,他却是惊得差点儿连手边的茶具都给尽数打翻了去:“徐恪,你是不是疯了,这跟去正面宣战有什么区别?除了让你的情形变得更糟糕以外,我看不出有任何需要这么做的缘由。” 他就说嘛,本来好端端地已经解了禁的相府,怎么突然之间还又被宫中的禁卫军给堵上了,而且,看情形还比原来要更加严重的样子。他原本还在琢磨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却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徐恪着意送上门去的结果。现在好了,连大门都被人给围了,眼看着虽没明旨却再度被幽禁,自己的这个宝贝儿子总该满意了。 徐恪扫了眼往来之间噤若寒蝉的相府仆从,眉宇之间满是毫不在乎:“难道父亲至今都没有要从牧凉这个烂泥坑里脱出身来的念头么?”尽管这老头子自从解禁之后便一直似模似样地在上着朝,可他看得出来,自家老爹绝没有方轶那种一路走到黑的死脑筋。因此之下,他在和宁玄意几番联络之后,却是特意改动了一下原计划,如今也只是在按部就班地进行而已。 “怎么就没有了?我也不是那么耿介迂腐的人,所谓忠义,那也是要对事对人的。如果倾尽心力扶持的主君依旧难撑大局,那我又何必苦苦坚持呢?”用一旁的锦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茶水,徐泽幽幽地叹了口气,面色黯淡无比:“我们徐氏一族的祖训就曾言讲,要谨守本心,为国为民。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已经把自己能为牧凉做的都做完了,徐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想必也不会怪我的。”说着,他忍不住又瞥了瞥徐恪,继续叹息道:“我当初要你离开,何尝不是出于这样的心思?我踏入官场多年,官居宰辅,早已是泥足深陷,抽身不得了。可你不一样,你年轻有才华,人脉关系也简单,万事都大有可为,只要离开这里,必能搏得一片全新的天地,那届时我徐氏一脉也算得已传承和延续了。只是我没想到,这兜兜转转的,你居然又回来了……” 这可真是时也命也,造化弄人了。不过,或许也是他们徐家该有此劫,注定无法逃脱。他向来观事明了,心境豁达,倒也并不会因为这个就真正怨怪于谁,感慨过了也就算了。 “那不就成了。”发现徐泽是年纪越大越容易唉声叹气,徐恪当即就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给他:“我又不是傻子,会做那么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么?去摊牌,无非就是想要趁势把你从眼前的这个乱局里给捞出来罢了。更何况,若是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保住方叔叔等人,何乐而不为呢?” “嗯?这么说来,你是一早就安排好了?”不由自主地被他的话给吸引住全部的心神,徐泽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子,凝神细听:“你都跟宫中的那两位说了点什么,为什么就敢如此笃定了?” “也没有什么,只是单纯地将那两个人都彻底激怒了。”徐恪轻描淡写地抹去了林祺风和安悦儿这对奇葩夫妻都对自己有所觊觎的事实:“他们怒火中烧,一心想着要惩罚我、惩罚徐家,自然就会忽略掉很多重要的细节了。”比如大局,比如民心,再比如,他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的那些手脚。 惩罚徐家?徐泽愣了一会儿,忽地就反应了过来:“可是徐氏族人我早在很多年前就把他们给安置好了啊。”那时候,出于对朝局的把控,再加上大雍因着云家而异军突起,不断出现惊世骇俗之举,他就隐隐有了大厦将倾的危机感。为着徐家后嗣考虑,他令人暗中送走了徐氏诸多旁支,远离京师,改头换面,可外头却掩盖的极好,甚至还有不少人打着徐相的幌子在招摇。而因为有相府和徐恪这样显眼的目标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会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也就不会有谁注意到其实徐氏一族的人早就不在长丰城中了。 “是啊,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我或许还不敢这么轻易地就做出这个决定呢。”笑容中隐约透出了一抹小得意,徐恪压低了声音道:“反正徐家没有其他人在,我们不必畏首畏尾。反倒是他们,只要一出手就会有现成的消息散播出去。到时候,有谁会相信偌大一个徐氏宗族会凭空消失呢?”市井百姓的想象力可不能低估,再加上他的人在暗地里引导传扬,林祺风出于对安后娘家的袒护而刻意剿杀徐氏的阴谋论就会立马甚嚣尘上。怀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要破土而出就是再轻松不过的了,他还真是有点儿好奇,不知道那对夫妻在面对这样的质疑之时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你这是……要给国君安一个残害忠良的罪名?”说归说,徐泽对这个创意却也没有生出什么抵触的心思来,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添了一句:“不过这终究是捕风捉影,算不得实证,大家议论过一段时间也就过去了,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的。”依他的猜想,他这个儿子在后面应该还有布置才对。 “这是自然。再来,我说过要把你捞出去的,还有方叔叔他们,这一定得是清清白白的名声,不然可就白费这么多心思了。”挑了挑眉,徐恪道:“让牧凉败坏沦落的,不是无辜的臣民,而是在其位不谋其政的人。双方本就是对立的,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完全划分开来,换个统治者,或许牧凉能够重新焕发生机。” “不动百姓动君主么?”徐泽这一回是彻底地明白了:“好小子,真有你的!所以接下来,需要我怎么配合呢?” 胜券在握地笑了笑,徐恪此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正在恶作剧的孩子:“等着国君残害忠良,父亲你就是第一个受害者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议论纷纷 刚解禁了没几日的相府再次被禁卫军重重把守,眼看着还有要戒严的意思,但凡长了点脑子的人就知道这次的事情绝对是不简单的了。是以,这一次,不光是朝堂之上议论纷纷,就连寻常的平民百姓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私底下各种谈论打听,没几日就闹得沸沸扬扬,唯独处在风口浪尖的相府还保持着一贯的和平宁静,看起来却是违和到了极点。 “哎,听说了么,这一次相府恐怕是要遭殃了呢!”长丰城主街上最是宾客云集的茶肆香叶居里,一群文士打扮的男子聚在一起,正满面激动却又相当严肃地讨论着这一最新的消息:“君后娘娘亲自下令让禁卫军包围那里的,这事儿啊,可不就要越来越大了嘛!” “这跟君后娘娘有什么关系?”另一边一个身着鸦青色儒衫的男子不禁面露不解:“禁卫军不是陛下的皇家卫队么,除了他应该也没人能调动得了。想来娘娘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行事而已,用不着这么想入非非的吧?” 而坐在他身边的一个蓝衣的白面书生闻言,却是当场就坐不住了,搁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就朗声道:“那你可真是太孤陋寡闻了。你可知道,宫中的禁卫军曾经都是平宁王府的安副将一手**出来的?有这一层关系在,君后娘娘还不是想要多少人手就能调动多少!还奉陛下的旨意呢,依我看啊,陛下只怕还要听她的建议才对!我家中有表兄在宫里当侍卫呢,听他说,这一次陛下全程都没有露过面,完全都是交由娘娘去办的!这其中的缘由,你们且仔细品品!” “这……这能有什么缘由?”坐在隔壁桌上的灰衣男子原本正听得津津有味,被这冷不丁地一问,一时之间还回不了神,当即就有些傻了眼了:“陛下向来信重娘娘,这又有什么问题吗?”牧凉近些年来对朝政的把控越发不严密了,所以朝中之事,即便是他们这些升斗小民也略有耳闻,平时闲聊议论起来更是毫无压力,反正也不会有人拿这个来跟他们兴师问罪的。 最早开口的那人一听这话,随机就轻嗤了一声:“信重是一回事,可让君后娘娘插手禁卫军、出面惩治朝臣就是另一码事了。徐相可是陛下的老师呢,他能将之交由娘娘处理,显见得是打心眼儿里不尊重这个人,一心想着要折辱于他了。而且,你们再好好想想,这一次平宁王爷领兵出征,本是打算载誉凯旋的,结果却惨败天狼城外,至今都不得回转。相较之下,反倒是一直在走背运的相府,自打那位特立独行的大公子回来,一切就都变得顺风顺水的了。所以说,有人会心理不平衡,想着要趁势打压一番也是很正常的。” “你这意思是说,宫中的那一位,是故意在薄待徐相一家?!”灰衣男子的眼眸已经越瞪越大了:“可是徐相是他的老师啊,更何况那位徐家的公子据说为了帮国库省钱,还是拿了自己的银子在建那个劳什子的瀛洲仙岛的。这都已经是大义之举了,现在再这么做,对陛下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蓝衣书生大摇其头,面上的神情显得相当感慨:“这对陛下来说固然没什么好处,可对安后娘家的平宁王府,意义就着实非凡了。如今徐公子被幽囚府上,碧水湖上的工程也就跟着停下了,再下去,肯定又得换平宁王府接手,那他们先前丢掉的那些利益就又都可以捡起来了,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他突然环顾了一下四周,紧接着就压低了声音:“最近宫里传言不断,说是平宁王府的人怀疑前线军中有内奸,还疑心是徐公子通敌卖国,这才导致了战事失利、主帅受伤,所以啊,陛下这回对徐府动真怒也是情有可原的。” 香叶居总共就那么大点地方,饶是他故作神秘,这一番话还是被在场的文士们听了个清楚明白。于是,群情激愤之下,现场立刻就炸开了锅了。 “怎么可能?!有证据么?别是平宁王府信口雌黄的吧!”倚在窗口的一个公子哥直接嗤之以鼻:“谁不知道平宁王和徐相素来不睦,出了事就攀扯对方也算不得稀奇。” “就是说啊,徐相闭门不出,徐公子更是在碧水湖畔忙活了快一个月了,又哪有机会接触到军中之人呢!” “说得对!空口无凭的怀疑,我们才不会相信!有本事,让平宁王府拿出实证来!” “要我看,这干脆就是平宁王府还对相府先前抢了他们利益和风头的事情耿耿于怀,然后自己又过于无能,出师未捷,索性就将所有的罪责都甩在了徐府头上以作报复!” 徐泽为官清廉,品行端方,在长丰城里的声望自然是要远超安天河的。而徐恪虽说有个放荡不羁、肆意妄为的名声在外,可从他回来一掷千金为国奉献之后,寻常百姓就算不至于多推崇他,但也绝不会生出不满的情绪来。因此之下,在眼前的情景里,所有的言论几乎都是一面倒地倾向于徐家,不带半点犹豫地就把平宁王府给打进了尘埃里。毕竟,权贵和百姓之间,永远都是隔着天堑的,而徐泽纵然再是百官之首,那也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小官做上去的,本质上就已经存在着先天的巨大差别了。 “诶,那照这么说的话,陛下如今岂不是有意在偏袒平宁王府?”灰衣男子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这是纵着君后娘娘在对徐相一家下手啊!” 摊了摊手,蓝衣书生也只得露出了一脸的无奈:“那也没办法,前线战事接连失利,总得找个名正言顺的替罪羊出来才行啊。”说着,他望了眼皇宫所在的方向,眸底却隐隐透出了某种异样的光亮:“怕只怕,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后面还会有更大的风浪在等着徐府呢。” 第二百四十三章 徐泽之死 更大的风浪很快就到来了。 在相府被围五天之后,有宫中内侍前往宣旨。而在他离开之后没多久,府中就传出了徐泽过世的消息,一时之间,举国哗然。 很多人都不相信一代权相、国之帝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去世了,毕竟徐家没有发丧,宫中也没有传出过任何明旨,忽然冒出这么个不着调的消息,怎么听都不像是真的。然而没过多久,徐府就挂出了白绸,满门举哀,连久不露面的相府公子徐恪也是一身的粗布麻衣,容色哀戚地出现在庭前开始张罗丧事。而到了这个份上,若说还能有假,那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是以,一夕之间,整个长丰城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至极。 一方面,因着徐泽在世时的好官声、好人缘,无数人都表现出了极大的悲痛和哀思,相府之内收到的悼礼就跟流水似的,更别说其门前被京中百姓自发堆起的祭品了。而另一方面,和砌成小山高一样的礼品截然不同的,却是灵堂之上那寥寥无几的访客。因为谁也不清楚徐泽究竟是怎么死的,就连作为其亲子的徐恪本人,对外也只说一声暴毙,并不言及其他。但是徐泽正值壮年,又素来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的,好端端的一个人,偏就这么突兀地暴毙在了宫中内侍离开之后……若说其中没有牧凉皇室的手笔,传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呢?可如果这真是陛下的意思,那他们亲自前往悼念就是打了皇室的脸,一个弄不好还要被牵累株连。谁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为了家族大计,没有哪一个人胆敢轻举妄动,所以最终才导致了这种既热闹又冷清的荒唐局面。 好在徐恪似乎并不在意,自从事情发生之后,他一直都只是沉默地处理着一切,面无表情,形容枯槁。好似家族的苦难在瞬间就尽数倾覆在了他的肩头之上,直将这一位昔日的第一公子从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压迫成了憔悴隐忍的落魄子弟,恍如明珠蒙尘,叫人见之惊心,望之不忍,生生不敢再瞧他第二眼。 这样一来,前些日子香叶居那一场声势浩大的茶余闲话竟是完完全全地落在了点子上。但凡是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都能顺势联想到是宫中那两位暗下的毒手。至于具体是和徐家结了仇怨的君后娘娘,还是一心包庇安家、蓄意要将徐家打成替罪羊的国君陛下,长丰城的百姓们却是各自展开了极为丰富的想象力。不到一天时间,各种版本却又皆是符合大致逻辑的民间故事就开始在私底下疯狂传播,但所有故事的核心主题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良帝后罔顾民生社稷,为了一己私利而残害忠良,荒淫无道,残暴不仁,难怪时下战事多舛,国运堪忧。总而言之,这是天降大凶之兆,而徐泽的死,就是万恶之源的开端,整个牧凉,眼看着都要毁在宫中那一对高高在上的夫妻手里了。 “安后就是祸国殃民之贼!我牧凉大好河山迟早都要毁在她的手里!”听闻大将军方轶最是果敢刚烈、嫉恶如仇,在徐相的灵前拜谒完毕之后,握着拳头就恶狠狠地吼出了这么一句,然后立马就风风火火地进宫面圣去了。而有了他这一个领头的,余下来的人自也是不甘示弱,三五成群地也跟着轮番觐见或是参奏。 然而这些谏言或是折子,无一例外,都是要求他们的国君陛下彻查平宁王爷战败一事的真相,并恳请为徐相之死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还天下人一个公道。其言辞之锋利狠辣,几乎字字如刀,刀刀见血,饶是林祺风自幼见惯了朝中文武百官们的诸多手段,一时之间也很有些招架不住。在接连几次落荒而逃之后,他索性躲在了延年殿里,再不外出也不见人,也免得再被一群人围着反复念叨。说实话,这整桩事情,从头至尾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连究竟发生了些什么都还不知道,就被自己的臣民接二连三地给扣上了各种各样的罪名,根本就是把他搅得头都大了。 “徐相他……当真是已经仙逝了么?”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林祺风的眼眸中布满了血丝,显见得近来是没有好好休息过:“你可有去相府查看过?具体情形是怎么样的?”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忙着处理秦峰那边的军务以外,他还沉浸在那日徐恪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态度里,整个人都心神不属的,压根没精力过问其他的什么事情。因此,徐泽之死传进宫的时候,他惊得直接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完全就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他的确任由安悦儿将相府再度圈禁起来了,可他从没想过要对那两个人怎么样啊。徐泽是他的老师,早在他年幼之时就教导他做人的道理,可谓是亦师亦父,他又如何会对那样的一个人动手呢?更不可思议的是,几乎所有人都将徐泽的死归咎到他的身上,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干过啊。 “回陛下,属下亲自潜入过相府的灵堂打探,徐相确实是已经死了,而且,还是中毒身亡。”单膝跪在地上,一个黑衣蒙面的男子低声回答道:“只是那种毒十分特殊,中毒者会在半盏茶的时间里七窍流血而亡,死后面容却能栩栩如生,鲜活异常。要不是属下对这种症状有所了解,恐怕也不会联想到毒上头的。” “这样的毒……”林祺风闻言却是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他记得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说过这种形容:“依稀是叫醉生死?”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陛下英明,正是这一味剧毒,中了之后神仙也难救的。”男子显然惊诧于林祺风居然知道这个名字:“属下斗胆一问,不知陛下缘何得知此物?或许,能有助于属下之后的查探……” “要真是这个名字,朕想你也用不着再查了。”声音低冷地笑了一下,林祺风猛地一下站起身来,当即便朝外快步行去:“朕亲自去找她,大概还能更快一些!”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夫妻反目 “你是说,徐泽真的死了?”同一时刻,坤和殿中,安悦儿正披散着满头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梳理着:“那徐恪怎么样了,他看着还好么?”在她的印象里,徐恪和他父亲的关系似乎也并不怎么样,徐泽过世对他而言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才是。只可惜她的身份并不方便出宫,所以也只能让墨竹代劳,出面观察一二了。 生身之父死了,做儿子的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无奈于自家主子的这个问题,却又不能不回答,墨竹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道:“自然是真的。至于徐公子,奴婢也只是远远地瞧见了一眼,看着倒是要比先前清减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想来也是这阵子过于操劳,将养两日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现场的真实情况当然不会有她说得这么简单,然而安悦儿的脾气一向不好,在如今的这种情形之下,她还是清楚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的。 “嗯,那就好。”果然,安悦儿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计较其他什么东西,转念间就换了话题:“说起来也是奇怪,为何本宫派去的人才一离开他就暴毙了?你就没有打听一下,徐泽的确切死因到底是什么?”自从上次和徐恪经过那样的一番对峙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再加上天狼城那边的安俞始终都没有消息传来,弄得她整个人都有些慌。是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是寸步不离自己的寝宫,连惩治徐家都是兴致缺缺,拨了一队禁卫军过去也就算了。那一日,要不是瀛洲仙岛那边还有些问题,她压根也没打算让人去相府走一遭,可谁能料到光是这一趟就出事了呢。 “这……”墨竹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麻,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和整日里呆在坤和殿中胡思乱想、不与外界接触的安悦儿不同,她这几天在外走动的频率还是很高的,因此,对外面各种甚嚣尘上的言论也尤为熟悉。只是,在当前的状况之下,她实在是不太拿得准自家主子会对这些谣言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索性也就一并瞒下了。然而,此时此刻,君后娘娘却是突然就要来刨根问底了,这倒着实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怎么,查个死因很难么?”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安悦儿斜睨了她一眼,目光中隐隐流露出困惑:“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想起来要打听?”不至于啊,墨竹虽然谨小慎微了一些,但心中素来还是极有成算的,不可能连这点事情都需要她来特意提点才是。今儿个这么吞吞吐吐的,莫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以当时的场面,她连打听这一步骤都可以直接省去了。墨竹暗自苦笑,再度开口之时却依然只剩下犹豫:“都……都不是,而是……” “而是什么啊?”安悦儿这段时间的耐性是一天比一天差,眼见着连自己的身边人都开始兜圈子,她顿时就心头火起,散着一头长发就猛地站起了身:“外面现在究竟是怎样的一幅场景了?!你又不是哑巴了,怎地连这么点事情都说不清楚了?!”她不是傻子,看着墨竹接二连三地往后退让还能一无所知。外头一定是有什么令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否则,墨竹何以会摆出这样的一副姿态?只是,为什么她在宫中竟然会毫无察觉呢?她虽然有刻意地在闭门不出,但她撒在外面的那些眼线不是摆设啊,为何谁都没有把消息给传上来呢? “娘娘恕罪!奴婢,奴婢实在是……”扑通一下径直跪倒在地,墨竹惶恐之至,正筹措着字眼努力想要开口的同时,却听见一个低沉的男声自殿外响了起来:“外面发生的事情,难道不是你喜闻乐见的?又何必在这个当口揪着个小侍女惺惺作态呢?” “陛……陛下!”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动间带着风一样的卷进来,墨竹不由地就更害怕了,一边忙不迭地顿首,一边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她知道,国君陛下一定也是听到了宫外的消息,故而跑到这里来兴师问罪了!可是,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就算再清楚其间的缘由,又能做的了什么呢?人微言轻罢了,她如今唯一的心愿也就只剩下一个活着了。 喜闻乐见?安悦儿冷不丁地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尚且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可一看到林祺风黑如锅底的脸色,兼之那别有所指的话语,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却是在一瞬之间就想明白了里头的出入:“你是说,是我让人对徐泽暗下了杀手?!”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墨竹会表现得如此奇怪的原因?敢情外面那些人都以为是她在暗中作祟呢?!可是她为什么啊,徐泽死了对她又没有任何好处!能想出这么一招的人才真正是有问题的! “朕本来也不想这么认为的。”林祺风在距离她还有数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眸里盛满了失望:“只是,你手底下的内侍去相府走了一圈回来,徐泽就死了,事情凑巧到这般地步,难不成你还要让朕对这一切熟视无睹么?” 他原本觉得他们两个有着共同的秘密,尽管无法如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夫妻一样,可到底还是与众不同、情同知己的。所以,他才能彻底放心地将处置徐家的事交到她手上,因为他以为,至少在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们两个的心情是绝对一致的,不可能出现纰漏才对。然而现实很快地就给了他重重一击,甚至于将他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仅仅因着一个巧合你就怀疑我?!”安悦儿简直无法忍受这样的污蔑,当场就嘶声尖叫道:“林祺风,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居然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么?!” 扯了扯嘴角,男人极度无力地露出了一个苍白的笑:“那你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你平宁王府独有的醉生死会出现在徐泽的身上?” 第二百四十五章 当面对质 “醉……醉生死?”安悦儿恍若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连先时跋扈飞扬的嗓音都在这一刻忽然萎顿了下来,变得只剩下了轻飘虚浮:“你……你是说,徐泽是中了这个毒而死的?” 怎么可能呢,那醉生死明明只余最后一瓶了,至今都还秘藏在她平宁王府书房的暗格之内,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相府里!而且,就算真的是她要出手除掉徐泽,那用什么剧毒不好,非得要用这种一见之下就会令她暴露身份的么?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真相摆在眼前,可偏偏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睁开眼睛仔细去看一看呢?自欺欺人也该有个限度才对,而林祺风作为一国之君,就更应明白这个道理了,为什么还会咄咄逼人地上门来质问? “是,就是它。”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她,林祺风的语调缓慢无比:“朕记得,早在多年以前,你就跟朕提起过这一剂毒药了,不是么?” 平宁王府就是以军功起家的,早年间南征北伐,收获颇丰,府中自然也少不了诸多奇珍异宝。而这所谓的醉生死,就是当年牧凉配合大雍远征泽国灵族之时意外得到的战利品。 众所周知,隐居泽国的灵族是一个有着独特天赋的神奇种族,他们的族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能力。而这其中最为世人所称道的,自然就要属他们的医卜星相了。在当时,能得泽国之主亲自占上一卦的人,在天机大陆都是凤毛麟角,而他只要开口,不管给出的结论有多离谱,到最后往往都能成真。时间一长,几乎所有人都将之视为神明,恭敬异常,以至于对从泽国流出来的东西,也追捧到了近乎狂热的地步。是以,在大雍第一时间对灵族宣战的当口,尽管牧凉始终都没有吭声,却也禁不住个中诱惑,默默地就跟在了后头打点。至于大陆上的其他势力,谁也不比谁傻,当然打的都是同样的主意,几方合围之下,最终才导致了灵族的彻底覆灭,如今想来也当真是唏嘘不已了。 那个时候,安天河在军中的名声还不是很显扬,虽说在战场上的表现尤可,但若是指望凭借这个就能抢占到更多资源,那就的的确确是痴人说梦了。就那么三个小瓷瓶的药水而已,还是他拼了命地第一个杀进灵族的一个祭司家中才找到的。据说安天河本来是打算趁机搜刮点灵丹妙药之类的,可谁料那个祭司在族里是专管奇毒的,于是他卖力又卖命地忙活了那么久,最后拿到手的,也不过只有这些鸡肋一般的东西罢了。这些都是他们幼年之时,被安悦儿当作故事一样地说起来的,因为对小孩子而言,都太过遥远和神秘,所以林祺风才会只听了一遍就记了个分明。他倒是也不曾想到,自己在时隔多年以后再度回忆起这一切,居然是为了坐实自己枕边人的罪名。 “是,我是跟你提起过……”死死地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安悦儿竭力维持着面上的最后一丝平静,好让她有勇气把辩解的话给说完:“可是,那也不意味着就是我啊……杀了徐泽,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我难道不担心徐恪会恨我么?”当初,就连林祺风对徐泽心有不满的时候,都是她出面做主将后者幽禁在府中以逃过一劫的。试问,光是因着徐恪而对他的家人都忌惮到这种地步上的她,为何又要突然移了心性呢?先救徐泽而后再杀了他……她又不是疯了,哪至于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前些年安天河动用那其中的两瓶对付自己的政敌之时,她就知道这东西的存在不会那么简单了,没成想到头来竟还能把自己牵扯进其他的漩涡里,简直是防不胜防。 定定地注视了她好半晌,林祺风忽然就扬起了一抹笑,莫名诡异却又透着丝丝的阴冷:“说不定,你就是盼着他恨你入骨也不一定呢。这样一来,他大概一辈子都再忘不了你了,不是么?” 从徐恪上一次展现出来的态度看,他无疑是对那个叫宁玄意的女子死心塌地到了极点,连带着眼中都再没有其他任何人的容身之地了。纵然他自诩克制力惊人,但经过这一回,他还是被伤了个彻底,就更别说是安悦儿这种性烈如火、志在必得的人了。骄傲如她,怎么能忍受在徐恪心中还有其他女子的地位比她更为重要?因此,就算是要用另一种更加极端的方式,她也势必会出手抹灭宁玄意在徐恪那里留下的印记。深沉到无怨尤的爱,看起来那么宽广无垠、不能突破,那就只剩下毁天灭地的恨可以与之相匹敌了。杀了心上人的生身之父,他对自己就再也难以忘怀了,多么狂热却又有效的方式啊,也符合安悦儿一贯的脾性。再联系起之前从坤和殿派出去的宫人,他真的是连最后的一抹怀疑都烟消云散了。 “你!”安悦儿指着林祺风看了好一会儿,却被噎地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神不定地幽幽闪烁着,她语塞了半天却是转过头去赌起了气:“你没有证据!我是不会承认的,绝对不会!” 其实认真计较起来,她还真是升起过这么个念头,不过那也只是一瞬之间,眨个眼也就过去了。眼下林祺风既然会上门来跟她当面对质,而不是直接就定了她的罪名,那就意味着他手里并没有任何的实证,那她又何必枉担罪责呢? “证据?”林祺风闻言却是笑得更开了:“你放心,朕已经派人去平宁王府搜查那最后一瓶醉生死了,若是没有了或者少了……朕想,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知道结果会如何的。”语毕,他一甩袍袖,转身就大踏步地朝外行去:“对了,那个你派去相府的内侍也已经被朕给收押了。要是你还准备着和他串供来欺骗于朕,朕劝你还是免了这个功夫的好。” 第二百四十六章 坐困愁城 “陛下,您直接将君后娘娘囚在坤和殿真的没有问题么?”并没有跟随林祺风前往安悦儿的寝宫,可黑衣蒙面男子还是对那里的动静了如指掌:“眼下,尚且还没有确凿的证据呢,这万一……”平宁王安天河在军中还是有着一定势力的,而且君后本就是一国之母,兹事体大的,为了一个还没能完全确定的朝臣之死就牵累于她,在他看来,着实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万一什么?安天河自己都还重伤在天狼城外呢,泥菩萨过江而已!难道你还担心平宁王府有反扑回来的余力?”即便是身处自己的书房里,林祺风依然是连坐都坐不住,干脆起了身,一个劲儿地在屋里兜起了圈子:“如今长丰城的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连带着权贵世家也多有口舌揣测,只差没直言是朕借刀杀人、残害忠良了!要是任凭事态就这么发展下去,本就腹背受敌的牧凉更会内患重重,岌岌可危!朕绝对不能冒这个风险,所以务必要在第一时间里给出一个态度来。” 连自己的发妻都能毫不犹豫地出手惩治,足见他心之赤诚了。况且,就这件事而言,安悦儿在他眼里那是半点儿冤屈都不带的,现在不过是原地圈禁而已,一旦实证到手,他势必会不留情面。 所以,听这个口气,这是决定要放弃安后、断尾求生了?黑衣男子露在蒙面巾外的眼眸闪了一闪,却是并没有再提任何反对的意见:“是,陛下思虑深远,属下佩服。”说穿了,不过是因为安后的靠山已倒,而眼见着徐府那一批人的能量越发强大,故而两害相衡取其轻而已。但是这也怪不了林祺风,原本身为一个帝王,他要做的权衡就比寻常人要更多,也自然更免不了冷酷和现实。安后要是能乖巧懂事一些,不在其中添乱,这次的事情就算是连坐也不会扯到她头上。然而天意如此,她自己一手炮制了这一出大戏,那纵然是哭着也只能将之给唱完了。 “算了,不提她了,等把罪证都搜集完了,孰真孰假自然就一目了然了。”颇显烦躁地摆了摆手,林祺风已经不愿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了。除了因着安悦儿无脑的举动而开始变得乱糟糟一团的长丰城以外,他此时更担心的,还要属带着鹰豹两师在驱除大雍军队的秦峰:“瓮城和翼城那边如何了?秦峰那小子可有什么进展?” 大雍到底不是什么一般的对手,纵然领头之人既不是萧家的也不是云家的,可能轻而易举地拿下瓮城,足见那家伙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了。他们先前就是吃了太轻敌的亏,所以才会屡屡败于他人之手,因而这一次,他是卯足了心力在支持着秦峰的。 “秦将军已经带兵驻守在了翼城,并和对方有过数次交锋,就目前来看,情势是绝对有利于我们的。”介于这一战的消息是被林祺风刻意瞒下来的,所以其中的一应对接都直接交给了暗卫负责,作为他们的首领,黑衣男子对于那一头的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秦将军传信说,他如今已基本把握住了瓮城之中的局势,再有几日,一定将大雍的那个安远伯彻底解决掉。” “这么看来,前几次还都只是试探而已了?”林祺风皱了皱眉,对于秦峰这明显是放得太慢的节奏有些不满,可转念一想,随后便又释然了:“也好,小心驶得万年船。只要最终的局面有利于我们,那便什么都好说了。”说着,他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副棘手到了极点的模样:“安天河那里怎么样了?朕都下旨命他们撤回了,怎地还不见回来?!” 和贪狼族的一场战事,原本是趁火打劫的一场好戏,结果最后却扯成了老太婆的裹脚布,这事儿无论落到谁的头上都一定是糟心到了极点的。林祺风现在为了止损已经再顾不得面子了,是以,在秦峰那一路人马支援失败之后,他就暗暗向龙虎两师下达了撤回长丰城的命令。这么些天了,他原以为总该见着人影了,没想到至今都还渺无音讯的。 一提到这个,黑衣男子也不禁暗叹了一声,这才轻声回禀道:“听说平宁王爷至今都还没有醒过来,再加上队伍里还有其他伤员,脚程慢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陛下还请稍安勿躁,只要龙虎两师能顺利回来,我们还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的。” 东山再起……呵呵,他原先的主意可是要更上一层楼的啊。林祺风苦笑着闭上了双眼,独独剩下了一脸的无奈。挥了挥手,他道:“你先下去吧。这段日子,先给朕盯紧了徐府。” 徐府?黑衣男子心头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看了跟前的男人一眼。徐相都已经过世了,这个时候,陛下还要盯着徐家人,难道说是担心徐恪他……这是预备着要赶尽杀绝? “盯紧了就行,一旦徐恪有什么异常,即刻禀报给朕。其余的,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去做。”没有听到他的应声,林祺风就能大致猜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了。然而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就这么干盯着是打算做什么,总不能说他是因为担心徐恪会出事所以才格外留心的吧? 那就不是想要杀人了。无声地轻松了一口气,黑衣男子恭敬地应了一声,转头就退了出去。说实在的,要他对徐家人动手,他还真有些办不到。毕竟,徐相多年的好名声摆在那里,他也不是瞎的,他的心也是肉长的,难免还是会生出纠结之意,不用进退两难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而另一边,看着那道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黑影,林祺风就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看样子,连他的暗卫都误会了,那徐恪他,是不是会对自己误会的更深呢?只可惜,而今的他,却是连探究一下的勇气都再没有了啊。 第二百四十七章 前线的动摇 并不知晓自家国君陛下的想法是怎么样的,此时此刻,秦峰站在翼城城守的府邸之中,遥望着瓮城的方向,一张过于凌厉的脸孔之上就透出了浓浓的复杂意味。 大雍的军队就在那里,而且,他已经跟那方对峙了好些天,原本,是应该要速战速决的。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样了,每每开展进攻,他的脑海里就止不住地开始回响起那一日寒枭对他所说的话。他最信任和看重的师兄告诉他,他坚定不移要守护的牧凉古国已然被大雍人给渗透进去了,而且,大厦将倾,这个局面注定无法挽回。因此,即便他有信心可以战胜那个安远伯,他也会不由自主地开始犹豫和彷徨,直到对方抓住他的痛脚,最后在他的进攻之下依旧全身而退。 他并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心产生了动摇的念头。对现有的牧凉,对现有的统治者,对现有的一切状况,他都开始心存疑虑或者不赞同,他甚至很难想象,这个国家要怎么把以后的路给继续走下去。他忍不住心忧,但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法子可想。寒枭让他不必过于执着了,可是,就这么撒手不管,真的可以么?他的故国故土,他的亲人朋友,最终都离不开牧凉二字,他要是在这个时候做了叛徒,那他又要怎么对得起家族大义呢? 一颗心仿佛是在滚烫的油锅里被反反复复地煎熬着,秦峰本来一直就处在进退两难的边缘了,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又突然收到了徐泽逝世的消息。据说,这位为国尽忠、倾尽毕生心力的丞相大人是被他们牧凉的君后娘娘给毒死的。因为徐家人搅乱了他们平宁王府在长丰城中一家独大的局面,更有甚者,还想倾吞他们的利益,继而到国君陛下面前卖乖。于是,一心为自家着想的安后再也坐不住了,索性直接出手,派人去送了一杯毒酒,一了百了的同时还能重创原本衣锦还乡的徐恪,一箭双雕,相当周全而完美的计划。 以前他总觉得,牧凉只是在短时间里走了一段弯路。只要外有强将捍卫,内有贤臣扶持,他们的国君陛下终有一日还是会醒过来的。毕竟,整个大陆的局势再难,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牧凉不还是在遍地狼烟中硬生生地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么?即便是到了如今,除了强势崛起的大雍以外,又有哪个国家敢和他们相抗衡?所以,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他抱着这个期望,一盼就是好些年,直到如今传来了这么一个讯息,一个足以令所有牧凉人都扼腕的讯息。且不说徐相历经两朝,乃是当之无愧的国家栋梁,就光凭他帝师的身份,他也绝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有这么一刻,他真的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自骨子里透出来。牧凉的天已经塌下半边了,既然人家都决意要自毁长城了,那他再在这里奋勇搏杀又是为了什么呢? “将军,一切都安排好了,弟兄们随时都可以出发,您看……”一个士兵从院外大步走进,一看见秦峰就双手抱拳,语速如飞地冒了一长串话出来。直到没有第一时间得到秦峰的回复,他这才隐隐觉出了几分不对的味道来:“将军,您……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整个人的气息都不太对的样子?他们这不是要去灭了大雍的人么,怎地还提不起精神来,莫不是还在担忧些什么? “没什么,接到一些消息,心里有些不自在罢了。”这是他刚做指挥使时就跟随在身边的副手,可即使是面对这个人,秦峰也不习惯将心底那一丝隐秘的不安和焦虑展现出来:“既然都安排好了,那照原计划进行就是了,不用再特意向我请示了。”按照他目前的状态而言,他很担心,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刻突然间改变主意,而后彻底颠覆掉一切。所以,为了杜绝这个可能性,他还是主动减少自己参与决策的机会比较好。 “是,属下明白了。”郑重地点头应下,那士兵刚想要离开,却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留心到了秦峰眼底一闪而过的沉黯和犹疑,他下意识地愣怔了一下,随即便停了脚步,有些不太确定地试探着问了一句:“将军,您是不是……知道了徐相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上官和相府还颇有一些渊源。当年要不是徐相的赏识,只怕秦峰还不能那么快地脱颖而出,后来又坐上今天的这个位置,便说这是一份沉甸甸的知遇之恩,那也是不为过的。秦峰一向是个真性情的直爽汉子,在听闻徐相的死讯之后,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倒也在意料之中。 “嗯?你也听说了么?”不意自己的心神如此轻易地就被人一眼看破,秦峰很有几分惊讶地侧头望他。他收到这个消息是源自先前出发时特意留在长丰城里暗中窥探的亲信,这已经算是异常隐蔽的渠道了。没想到自己手底下的小兵居然也有这种不为人知的耳目,实在是令人不得不刮目相待。 对上秦峰吃惊过后便只剩下狐疑的眼神,那个小兵也是相当的无奈。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他显然是有一点冒失之后的小尴尬:“徐相在长丰城百姓那里还是深受爱戴和欢迎的。这么大的事,这天底下哪还会有人不知道呢?说起来,属下也是收到了家里的来信才得知的,当真是惭愧得很。” 家里的……来信?秦峰眨了眨眼,好像在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什么似的:“你是说,长丰城里的百姓都知晓了?”这件事,居然没有做任何的隐瞒和封口?也就是说,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是安后对徐相下的毒手?可是,这怎么会的呢?一般出事出到这份上,第一时间想到的,难道不是立刻就隐瞒的死死的? “是啊,所以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辱骂安家,辱骂那丧尽天良的一对蛇蝎父女呢!”士兵尽管不明所以,可回答起来还是相当爽快的:“将军,这可是您一雪前耻的最佳时机,过了这个村子可就没这个店了。您若想为徐相报仇,那就无论如何得打赢这一场!只有在朝中拥有足够的话语权,您才能顺利上去,也才有为徐相抱不平的资格啊!”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下定决心 打赢这一仗就能顺利晋升了么?秦峰苦笑着摇了摇头,为的,却是那小兵的天真无知。如今的朝中,若论话语权,还有谁能比得上安后?就算他真的为徐相抱不平了,那又能怎么样?国君会为了他们几个臣下的三言两语就废后亦或是将安悦儿押下大牢么?不会的,高高在上的那些人自然不会受到影响,而无辜枉死的那个人却是再也回不来了。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只是无用功罢了,除了能让他们昏庸的国君和奸邪的君后多过上一两天的安生日子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他曾经立下的那些保家卫国的誓言,早就成了荒诞的笑话。 “传令下去,这一仗,务必将瓮城夺回来。”闭了闭眼,秦峰以一种极为低沉的语调开口吩咐道:“至于那些大雍人,若是跑了也就随他们去吧,用不着穷追猛打。”他或许,得先跟寒枭联系上,等确认之后再对这些大雍的军队做出驱处。毕竟,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信仰都被彻底动摇了,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还能再相信些什么,所以就需要一点时间,好让他把这些东西都给整理清楚。 “随他们去?!”小兵闻言,一双漆黑的眸子在瞬间就瞪得大大的:“将军,您不是一直都说除恶务尽吗?就这么放任他们逃跑,那岂不是放虎归山?万一到时候那些大雍人卷土重来,那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尴尬了啊!”这么显而易见的局势,将军他没理由判断不了的啊,为什么今天偏偏就…… “不必多言,我自有打算,你传令下去就是了!”干脆地挥了挥手,秦峰的面容在这一刻变得冷峻至极:“记住,穷寇莫追!我们的目标是瓮城,不是那些丧家之犬!” 这……这倒也是啊……那小兵怔怔地思索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家将军的英明神武:“是,属下记得了!一定遵从将军的号令,还请将军放心!” “嗯,退下去吧。”秦峰无意识地松了口气,眼看着小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才拿起一旁的狼毫笔,匆匆写了一行字之后就开了后窗,继而打了个呼哨。很快,一只黑色的鹰就迅捷无比地落在了窗棂之上。秦峰抚了抚它油光水滑的羽毛,这才把自己写好的东西塞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小竹筒里,然后又牢牢地绑在了黑鹰的脚上:“这一次就全靠你了,把信送到师兄那儿去,可千万别给我出什么岔子啊。”这只黑鹰是当年寒枭送给他的,那个时候它还小,将将能飞而已。这么些年来,他始终将它带在身边,可没想到刚一派上用场,为的居然会是这个。 发出一声嘹亮的长鸣,那黑鹰颇通人性地用脑袋蹭了蹭秦峰的手,接着便拍着翅膀起飞了。秦峰看着它在上空盘旋了一圈之后迅速地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眼神中就不禁流露出了些许的茫然和无措。 哪怕是他已经做出了决定,可他依然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一切是对还是错。他曾经想成为为牧凉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臣良将,也曾想过要征服大陆上的其他各国,让他们对牧凉俯首称臣,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在筹谋着要断送这个国家的将来。把牧凉拱手让给别人,放弃抵抗,甚至大开城门地去迎接……这样的场景,是他这辈子都不敢去想象的,然而在今天,他却开始着手实施了。这对他来说,真是一件讽刺到了极点的事情。 “如果要成为卖国贼才能给牧凉一个崭新的未来,那就,这样做吧。”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秦峰喃喃低语,嗓音含糊到连他本人都快听不清楚了:“师兄,但愿你的选择是对的,也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吧……”大雍,如果真值得寒枭为之效力的话,那他出卖自己的灵魂又有何妨呢? 而那只寄托了秦峰所有期望的黑鹰,在飞了没多久之后就找到了自己此行的目标所在。和青葛等人在密林中稍作调整的寒枭看着欢鸣着落在自己肩头的那只大鸟,一直绷得紧紧的一张脸就有了松懈的迹象:“他果然还把你留在身边,倒是不枉费我等了这么些时候了。” 黑鹰自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这丝毫不妨碍它对着面前这个男人表达亲昵之情。扇了扇翅膀,它朝着寒枭抬了抬自己的小腿,露出上面绑着的那个小竹筒。青葛看得啧啧称奇,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显出了十足的羡慕:“这黑鹰也太聪明了,用它送信可比鸽子要威风多了!”想想看,这么大一只猛禽,一般人可不敢打它的主意。 寒枭抬手取下竹筒,展开里面的信纸看了看,神色间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而一旁最为性急的陈亮却是耐不住了,当即就一连声地问道:“怎么样了,那小子怎么说的?” “等他夺回瓮城之后,我们直接过去接收也就是了。”将那纸条攥在手心,寒枭的眼眸中闪过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轻松之色:“收拾一下,我们转去瓮城!另外,”他转头看了一眼青葛,快速道:“记得给小姐还有南诏那边传信。”事情进展之顺利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原本还在担心要是秦峰负隅顽抗的话,自己应该如何对这个昔日视若亲人般的师弟下手,如今看来,倒是相当的省事了。也亏得那小子识时务,没有那么迂腐顽固,否则还当真是不好收场了。 “是,我马上就去!”听到这个消息,青葛差一点儿没一蹦三尺高,当即一溜烟地就去找他刚刚还万分嫌弃的信鸽去了。主子他们得知这里的情况之后应该会很高兴吧,而且,都能动用南诏的那一位了,想来,离他们所期望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嘿嘿,最近可真是捷报频传啊。 第二百四十九章 转往大雍 “没想到那个秦峰会那么干脆,直接就倒向寒枭这一头了,倒是省了我们不少事。”将刚浏览完的信笺递给一旁的黎烬,宁玄意伸了个懒腰,一双好看的眸子都眯了起来:“在这里呆的时间也够久的了,是时候离开了。”自从离开了南诏,她基本上一直都窝在天狼城里。虽说偶尔也会骑马出去兜上几圈,可这里的气候对她的身体状况来说并不是很友好,为了避免让黎烬操心,她也总是尽量减少自己的外出时间,却没料到这一耽搁居然会这么久。 草草地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黎烬将其放在烛火之上点燃,直到那一页纸都尽数化成了灰烬,他才淡淡地开了口:“等南诏那边大举进犯的话,牧凉势必会让此处的军队迅速回援,再加上你已经额外嘱咐了苍彧趁胜追击,这一批人,想要翻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他停顿了一下,抬眸望着和自己隔桌对坐的那个女子:“接下来,你是打算直接去大雍了么?” 其实黎烬想这件事想了很久,也纠结了很久。一方面,他深知大雍是宁玄意所有噩梦的开始,那么多鲜血淋漓的画面,那么多至亲至爱的逝去,他实在是不想看到一个好不容易才重获新生的她跑到那里去折磨自己。那是心结,是一道永远都无法磨灭的伤口,就像他至今偶读不敢踏上泽国的旧址一样,他唯恐宁玄意一旦步入大雍就会失了常性。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她面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又遑论是要自己亲手将她给送回去呢?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早在他答应宁玄意要助她复仇之日起,他就知道这一行定然无法避免了。他早该有心理准备的,只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当这一天真真切切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之时,他的心态竟然会这么的复杂难言。 说到底,他终究只是个平凡至极的男子啊,有着这个世上男人最普遍的弱点,他甚至有些担心,她这一去,他就再也抓不住她了。然而,这是她筹谋了那么久的计划啊,他又如何能出言阻止?为了自己的那点隐秘之思而牢牢捆住宁玄意的自由……这般小人的行径,他还当真是做不出来。 “眼下所有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唯有大雍那边,现在还完全在依靠苍彧的人手,这一点可不太好啊。”一提到这个,宁玄意也是有些无奈。南诏国的精兵强将着实有限,能用来对付一个牧凉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不好再指望他分出身来,跑去幅员辽阔的大雍。因此,在现阶段,尽管贪狼的部队在她看来不是那么的得心应手,但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好在木战和木野这对叔侄碰一起去了,不管是战斗力还是谋略方面,总体来说还过得去,否则她可真要坐不安稳了。 “那你是要往越州去么?”无论心里怎么计较的,至少在面上,黎烬从来也做不出违背宁玄意想法的举动:“虽然木战他们率领的那支队伍算得上兵强马壮,但跟着他们冲在前线的话,未免过于奔波了。”战场上的风险他可以替她挡着,可身体上的劳累他却无能为力。行军打仗最是需要体力,以宁玄意如今的体格,在这件事上就只剩下了不合适这三个字。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这么做。”宁玄意笑了一笑,忽然伸手握住了黎烬的手:“我们去雍都吧。你不是,还要再去给萧隐看诊么,带我一起,我们深入敌人内部,来个里应外合。” 她居然,想直接去雍都……黎烬不由一震,当下就面露惊疑地盯住了她:“可是那里,不是个好地方……你去的话……”暂且不论她在雍都有多少故旧,此番前往乍见之下会不会有什么差错亦或是露出马脚,单说她和萧隐之间的纠葛,他就觉得,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的情况下碰面绝对不是个好主意。变数太大了,雍都又是整个大雍的权力中心,而今战火没有全面燃起还好一些,一旦越州和李解那边的事情败露,又或者最终的合围之式形成,那雍都就会成为最水深火热的地方。他并不希望在稳操胜券的时候她还要如此的激进冒险。 “没关系的,你难道忘了,我现在是宁玄意,跟大雍也好,跟故去的云后也罢,任何一点联系都没有了。我心里有数,你不必如此担心的。”紧了紧握着他的那只手,宁玄意嗓音低柔,一副笑吟吟的模样:“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给你添麻烦,就乖乖地跟在你后面做个小药僮好不好?” “你这样的药僮我可用不起。”想起她年幼之时每逢他晒药材的那几天就来捣乱的情形,黎烬的眼眸中也不禁染上了无奈的笑意:“只是念念,你当真,想清楚了么?就非去不可?”纵然他对萧隐并不特别熟悉,可这两回跑下来,他也能看出那个男人再不是当年迎娶玄意过门时的样子了。他怕她一见之下再伤到自己,更怕其他可能发生的未知变故。若不是今天玄意主动提起,他还真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瞻前顾后、拿不定主意的时候。 “那就以南诏国护国公主、你的未婚妻的身份去。反正这事儿也是昭告天下了,而且以南诏和大雍现在互通有无的关系,我去例行拜访一下也算正常,没有谁会起疑心的。”说完这一句,宁玄意才慢慢敛了笑容,直视着黎烬道:“至于你的后一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想清楚了。有些事,要是不当着面亲自解决,哪怕过去了,也会在心里烂上一辈子。我答应过你,要和你好好地开始新的生活,只属于黎烬和宁玄意两个人的生活,那我就不能让云千雪的过往再横亘在我们两个人的中间。所以黎烬,这一趟,我非去不可。” 第二百五十章 信任 而同一时刻,在灵渠皇城之中的楚予珩,也同样收到了来自牧凉的飞鸽传书。看着那寥寥几行却相当果断的字,这位南诏的君主一时之间也有些哭笑不得了:“我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个傀儡皇帝了?而且还是很好使唤的那种!”人家指哪儿打哪儿不说,现在连青葛那小子传信过来都不带半分敬意了,当真是非常没面子了。 “看来,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又有了进一步的指示了。”意态疏懒地倚靠在紫檀木大椅上,楚灏然瞥了眼自家侄儿的脸色,不由地就笑开了:“你自己说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认定了她能带给南诏一个崭新的未来,那你就只能全心全意地听从她的指挥了。不过,”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嘴角的笑容随即变得更大,还隐约夹杂了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这样的日子想想也是挺惬意的,你完全不用操心什么,甚至连脑子都不用动,自有人在外面给你开疆扩土。这可是多少君王梦寐以求想要的呢,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是啊,皇叔你说得对,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楚予珩也只剩下了苦笑的份:“相比起宁玄意和黎烬的四处奔波,我只要待在御书房里动动手指头就可以了,确实是不该再抱怨了。”他虽然并不清楚那两个人的具体计划,但这么长时间的走动和筹谋,怎么想都不会是件轻松的事情。说起来他还真佩服那一对儿,也不知道他们两个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能布下这么大的一局棋。相较之下,也的确是他比较没用,活该被轮番差遣了。 “虽说宁玄意早就对我们表明过她真实的目的,而以她的能力和手段,咱们南诏这点基业也确实不会被她瞧在眼里……”“啧”了一声,楚灏然颇有些好奇地盯着上座之人打量了一会儿,这才继续道:“但是吧,我还是很想知道,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她会功高盖主么?”现在是需要用人的时候,楚予珩或许还不会对宁玄意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可等到将来,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整体的局面和人心会变化成什么样子,那就真的不好说了。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自古以来,君主和有功之臣的关系就特别的微妙。在泼天的权力和富贵面前,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且还有翻脸的可能,更别说是像宁玄意这种半路投诚过来的了。这个女人的心智计谋均属一流,如果楚予珩日后也要走上这条歪曲的老路,并与之为敌,那自家的前景恐怕注定要变得无比的惨淡了。 “嗯?”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楚予珩被这冷不丁的一问,霎时就愣了一愣:“功高盖主啊……那还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呢……”而且,就目前来看的话,差不多也是板上钉钉了。光是在南诏国内,护国公主协助皇上剿灭奸佞之臣的事迹就被说书人编成了无数个版本在反复流传。若论在坊间的名声,宁玄意可远比他要响亮的太多了。 “那你又是怎么想的呢?”单手撑着下颚,楚灏然饶有兴致地追问着:“你总不会想在功成名就之后赏她一杯毒酒吧?我可有言在先,以那两个人的见识,寻常手段怕是起不了作用。你要有那个心思的话,不如早点另辟蹊径,还更省事一些。” “皇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楚予珩近乎愕然地抬眸望向了他:“我何尝有过那样卑鄙的想法了?”还毒酒呢,有黎烬那个家伙在,他都不敢保证这杯毒酒最后毒的究竟是谁。他好不容易才等到祁氏一族的势力烟消云散的一天,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多久呢,又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 耸了耸肩,楚灏然依旧是满脸无谓,看起来漫不经心到了极点:“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下而已。毕竟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连你父皇都曾生出过类似的念头,我觉得能避免还是提前避免的好。”没有谁会嫌弃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他自然也是一样。他对皇权并没有什么野心,也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侄儿深陷权力的漩涡而无法自拔。在这个世上立足,有站在一条线上的朋友自是要比把对方逼成仇人来得更好。 “放心吧,我不会的。”明白他的好意,也听懂了他言语间的无奈叹息,楚予珩点了点头,却是难得郑重地道:“世人都有崇拜神灵和英雄的需要,像宁玄意和黎烬这种,大概生来就应当是被仰望的。至于我,我是君主,是天子,只要我在位一天,就无人可以动摇我的地位,又何苦要跟他们争这种无谓的虚名呢?但凡我是个有道明君,那世间的英雄也只有为我所用的份,这么一想,我欣慰还来不及,哪里又需要去计较什么。”他跟宁、黎二人,本就是互相利用、互相成就的关系,并不需要分得那么清楚。他十分明白其中的得失,也懂得把握这种分寸感,所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种事情,他还是不稀罕动手去做的。 这么看来,这小子倒是比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要通透的多了。楚灏然面带赞许地望了望楚予珩,随后便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散散漫漫地站起了身来:“行吧,你有数就好了。反正讨人厌的话我都已经说完了,就不妨碍你操劳国事了。”若他所料不错,南诏国内的兵力也到了该动起来的时候了,接下来的日子,楚予珩怕是有的忙呢。 “皇叔是要回花似锦么?”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楚予珩反倒是一脸正经地盯着楚灏然问了一声,待等到后者肯定的答复之后,他抬手就将书桌上的一样东西隔空给抛了过去:“那就劳烦皇叔亲自走上一趟,把这个交给叶疏狂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领兵 “交给我?!”琳琅玉坊的后院小楼里,叶疏狂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那一枚墨玉令牌,双眸中就写满了不可置信:“你们……未免也太想得开了一些……”在明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之下,居然还敢将一国的兵符交托……他还真是不知道该说这南诏的皇室是胆子太肥还是脑子太瘦了。若是放在大雍,他根本都无法想象萧隐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来。 “没办法,谁让我们的君主就是这般的心胸开阔、用人不疑呢。”和他隔桌对坐,楚灏然只是摊了摊手,表示自己跟这件事并无瓜葛:“我只是奉命来传达一下罢了,你可以抗旨不尊。反正你也不是南诏国的人,按照道理来说,我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过,”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接着道:“以你的身份,呆在这里着实敏感。眼下只有我跟陛下知道也就算了,可一旦这消息泄露出去,恐怕落你一个细作之名还是不难的。到时候情况会变成什么模样,你就自己慢慢琢磨吧。素闻叶将军治军严谨,想来对于这些律法也多有涉略,就不用本王再多做阐述了吧?” 第一次面对面地跟人说这么多话,还是如此不要脸的用强权迫使人家就范,纵使楚灏然脸皮再厚,也禁不住地有些郁闷。说起来他还真是没有想到,宁玄意竟然能把大雍的抚国将军叶疏狂给收归麾下,而且还异想天开地准备让这个人反攻大雍。讲真的,要不是这个计策是那个狡诈如狐的女人提出来的,他一定会认为对方的脑袋是被驴给踢了。然而,现实就是宁玄意确实打算这么做,而他的那个宝贝侄儿也是又一次无条件地答应了。在明确知晓叶疏狂身份的前提之下,楚予珩还是毅然决定将部分黑羽军的统辖权给交出去。而且,对内,他们还需要统一口径,隐瞒这人的真实身份,哪怕对着护国公郭彦昭,也只说他是宁玄意的远方兄长。如此欺上瞒下的手段,楚灏然实在也是头一回见着,弄得他都觉着自己是不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才会由着那帮家伙这么肆意胡来。 “容亲王这是在威胁我么?”叶疏狂眯了眯眼,心中的复杂程度却是相当难言。他当真没见过哪家的当权者会上赶着将重之又重的兵权交给外人,以至于不惜不顾体面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其实早在徐恪跟他聊过的那一天起,他就想了很多很多,其内心深处对于大雍的那一份坚持,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逐渐开始变得摇摇欲坠。不过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还是妹妹叶疏月的一番话。 “哥哥,我们必须得承认,那里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家了。”叶疏月当时那带着深切悲恸的眼神,他至今都还铭记在脑海里:“我们被怀疑、猜忌甚至驱逐和暗杀,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屠刀下……那么多的鲜血,那么大的伤痛啊!哥哥,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至少对我来说,萧隐是我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为千雪和云伯伯一家偿命的!” 是啊,仇人。在所有的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大雍的一切美好就都随着萧隐的残忍无情灰飞烟灭了。那片土地和居住其上的人们并没有错,有错的,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帝王。而他,可以亲手将原先交给萧隐的那些东西给夺回来。大雍不能变,并不意味着大雍的皇帝不能变,哪怕是冒着大不韪的名声,在史书上遗臭万年,他也一定要送萧隐下地狱! 而想通了这一点之后,宁玄意事先设定好的计划于他而言也就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好在,她似乎也是担心他有所顾虑,第一战,并没有直接将他安排去大雍,而是就近选择了牧凉。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南诏人会将他们最为看重的黑羽军交给自己。 “威胁倒是不至于,只要你收下这东西,那么一切都好说。”抚平自己衣袖上的一道褶皱,楚灏然面不改色:“又或者是,向来以骁勇善战闻名大陆的叶将军也生了胆怯之意,所以才不敢领兵前往了?”要不是叶疏狂的本事连郭彦昭这等老将都赞不绝口,且其名声之响亮,连他都听到耳朵快长出茧子,他才懒得这般苦口婆心呢。只希望宁玄意没有看错人,这一回,能让他们的黑羽军物尽其用吧。否则,不说别的,光是坐在这儿唠叨上半天,他就已经亏大了。 修长的手指轻抚上墨玉令牌的表面,叶疏狂只是微微一笑:“用不着威胁过后就用激将法,我还不至于连这种简单的把戏都看不透。”说着,他抬眼望向楚灏然,其视线之专注,似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把这个人看穿:“要我奉旨也很简单,我只想知道,这支队伍是不是由我全权负责?作战中途,又会不会出现其他任何一点变故?”黑羽军再厉害,也终究不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人马。如果楚予珩他们不配合,随便哪一处细节上的限制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麻烦。行军打仗不比其他,他可不想再被人背后捅刀子了。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下颚,楚灏然回答地也是十分爽快:“这是自然。这支黑羽军整整三万人马,只听你一人号令,你想怎么指挥都可以。另外,陛下还特意传了口谕,授你便宜行事之权。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是为了最终的胜利,我们不会干预你的任何行动。”事实上,这还是楚予珩那小子提出来的。如今看来,却是他比较有先见之明了。 居然,可以放任他到如此程度么?叶疏狂眼眸微闪,心中却禁不住再一次叹息出声:“好,那我遵旨就是了。”径直将那令牌收入怀中,他这一下子倒是变得果断异常了:“既然你们愿意委以信任,那叶疏狂定不辜负!” 第二百五十二章 出发前的准备 “哥哥,你这样去的话确定没有问题么?”叶疏月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好在这段时间朱颜一直在帮她悉心调理着,面色倒是比之早前还要红润上不少,便是瞧着都让人觉得心安。而此时,她正一手扶着自己的腰,一手拿着一张白色的巾帕不时地将叶疏狂额角的汗水给逝去,眉眼间也是颇有几分不安的神色。 “能有什么问题,你哥我可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不过是带兵配合着宁玄意打上一仗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一边咬着牙忍受着自己半边脸上的极度不适,一边勉强扯着嘴角安慰自己的妹妹,叶疏狂也从来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如此狼狈的时刻:“对你哥有点信心,我说过会陪在你身边看着你把这个大侄儿给我生出来的!”话音刚落,也不知道是不是朱颜手中涂抹的药量增多了一些,他下意识地嘶了一声,连那张英俊的面孔都变得接近扭曲起来。 听得这动静,朱颜不由地就停顿了手里的动作,冲着叶氏兄妹就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实在是抱歉,这易容膏虽然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很快改变一个人的外貌,维持的时间也算长,但唯一的不好就是敷上脸的瞬间,那种刺痛以及瘙痒到骨子里的感受,通常是没有人能忍得了了。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这东西的安全性就变得特别的高。因为很少有人碰,也就基本没有人知道,被发现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叶将军尽管安心打仗就可以了。” 其实这也是黎烬倒腾出来的玩意儿,但说穿了,那也只不过是个半成品。依那位主子的手段,完全可以将这上脸时的副作用可减小到几乎感觉不出来的,可他就是懒得费那个劲,也带了几分恶意戏弄别人的意思在。如果用这东西的人换成是自家小姐,恐怕他一夜不睡也会加班加点搞个温和版出来的。这才是朱颜对叶氏兄妹深感抱歉的原因,然而这些隐情,她自己心知肚明也就罢了,那是绝对不可以宣之于口的。否则啊,下次要遭殃的不是青葛,而绝对是她自己了。 “没关系的,这点小困难,我还是能够克服的,只要不让外人看见我的真容就足够了。”的确,那种几乎刺骨的痛痒太难形容,他忍耐地也极为辛苦,但相对于他接下来要做的那些事情,这还真算不了什么。毕竟,不是每一个将领都能有叛国反攻的胆量的。他也只能用这种拙劣的法子,来尽量减少自己的麻烦,同时,也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可以遮掩的假面,让他的心理不再那样的备受煎熬。 “那这个时间要维持多久呢?”看着自家哥哥的脸逐渐被那黑乎乎的苦涩药膏涂满,叶疏月总是觉得心里不太好受:“他不会一直又痛又痒下去吧?”说起来,哥哥原本是不必走这一遭的,可他就是为了自己,才勉强做出这种违背自身心意的事。叶疏月单是瞧着,心底的愧疚就快要将她给悉数吞没了。 “放心,也就是刚涂上去的半个时辰,等皮肤适应了就好了。”手法熟练地将叶疏狂的整张脸都覆盖住,朱颜擦了擦手,直起身来呼了口气:“过个一炷香的时间洗掉,到时候叶将军就知道效果了。”说着,她略微停顿了一下,言语间就止不住地透出了几分好奇:“说起来,这一趟也不是非叶将军不可的。您若是不想去,跟小姐直说也就是了,她总不会刻意为难的,又何必……”非得用上这样的法子呢?且不说行军打仗有多么凶险和不可测,光是叶疏狂原本的身份,要说服自己接受眼下这个局面就已然很不容易了。在朱颜看来,宁玄意从不会强人所难,眼前的这个男子,或许没必要逼迫自己到这个地步。 感受着面庞上恍若火烧一般的灼痛和刺痒,叶疏狂绷紧了一张脸,连带着嗓音也是异常的低沉:“她对我叶氏的恩情不小,我说过,纵然是豁出这条命相抵也没什么关系,又何况只是打上一仗呢?而且,”他回忆着宁玄意和徐恪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字句,眼神中也是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几许释然:“她这也是在给我机会,一个从头来过、浴火重生的机会。我如果连这点都看不透,那以后又要怎样照顾妹妹还有振兴叶氏一族呢?” 叶氏世世代代忠于大雍的美名固然重要,可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个程度,他又怎能继续执拗地死揪着过往不放呢?况且,云家这个现成的例子都摆在眼前了,所谓名声,不过都是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但凡那些东西可以换回云家满门、换回千雪和萧陵,那他毫不犹豫地就会倾尽所有。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哪怕不是为了报恩,而只是为了疏月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儿,他也要抛弃前尘,为将来搏上一搏。至少,他要在天机大陆上重新站稳脚跟,为妹妹谋得一线生机。而眼下,宁玄意把这么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都送到他手边儿了,他若是还改变不了自己的想法,那可就真的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 看来,还真如小姐所说,这个人终于是想通了呢。朱颜笑着眯了眯眼,却是转身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件银色的软甲:“将军都这样说了,那我也就不再多言什么了。只是此去路途注定不太平顺,牧凉古国再不如往昔,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件软甲是掺了雪域天蚕丝织成的,虽不说水火不侵,但挡一挡刀剑还是绰绰有余的,请将军不要嫌弃,贴身穿好,也算是让王妃定一定心。”这也是宁玄意早前交代过的,要是叶疏狂执意不去,那就由她出面找个妥善的地方安置了这兄妹俩。可一旦他应下了这一趟差事,她就要务必将这防身的物件交给他。毕竟,萧陵的死是宁玄意心中永远的痛,她黯然神伤了太久太久,自然是不希望看到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夜会 雪域天蚕丝……他有多长时间,再没有看见过这东西了?即使已经在前往牧凉都城的路上了,叶疏狂也还是忍不住摸着胸口那一丝沁凉略微发怔。上一次瞧见,依稀还是千雪在宫中之时,她身上所着的那一袭标志性素衣,以雪域天蚕丝所织就的天丝云锦。他明明记得,那种蚕儿万分娇贵难得,只有千雪才会豢养的,怎么如今连宁玄意手中都有这种东西流出了? 难道说,那个神秘的女子和千雪有旧?这个想法宛如一道闪电般地从叶疏狂心头掠过,却令他莫名地有一种荒唐感。这两个女子,一个身在庙堂,一个远在江湖,而且个性差异还那么大,这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有交集存在呢?然而,要真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为什么又能拿出如此贵重的银色软甲,又为什么还要耗费那么大的代价来救他们兄妹两个呢?如果只是想借助自己的力量的话,她有的是其他更便捷的法子,大可不用如此费时费力。何况,难道她真就非自己不可了?也不见得吧。 总而言之,这个念头兜兜转转,一直在叶疏狂的脑海里盘旋,直到他们快要逼近长丰城外了,他才勉强按捺住了心神,继而开始全神贯注到面前的战事上来。 “叶将军,前面再有几十里就到长丰城外了。”一直在最前方探路的斥候这时来报:“我们现在所处的这片树林还算茂密,过了这一段,前头就都是光秃秃的平原了,并不适合我们隐藏身形。所以将军您看?”南诏的黑羽军从来都是训练有素,即便这回派来的主帅并不是他们所认识的,可只要上峰开了口,而这位叫叶漱的男子手持兵符,那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叫事了。 不过这个叶漱也着实是个人物,明明瞧着其貌不扬,言行举止似乎也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怎么就能够得了陛下的青眼且甫一上位就直接执掌黑羽军呢?若是郭彦昭将军前来,他或许还能理解一些,可换成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他心里就止不住地开始犯嘀咕了。当然,一码归一码,在日常军务上,他还是丝毫都不会懈怠的。 “那便安排一下,就地驻扎吧。”叶疏狂没有多想就下了命令。他们这一趟,本就是来攻打牧凉的,也没有任何偷袭的打算,并不需要多做掩饰。然而,顾虑到徐恪还在长丰城中,且后续事宜还要与之相配合,贸然进攻却是不行的。所以,还是先按兵不动吧。想着,他当即下马,转身就冲着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小兵道:“一会儿入夜了就把信鸽放出去,记得,千万别让任何人看见。” “是,将军放心,属下一定谨慎行事。”垂首抱拳,那小兵连头都不抬,眼瞅着四周的军士都开始忙碌,当下就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徒留叶疏狂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望着他异常轻盈的步法,一双黑眸中就闪过掩不住的赞叹。不愧是灵医黎烬手底下出来的,单是这一身藏而不露的功夫,只怕就十分不容小觑了。 “将军此行不易,可朱颜终究是个女子,不方便在军中行走,更何况还要照顾王妃的身子,所以这一回就只能派个小厮帮忙张罗了。虽然他诸事平平,但好歹也被主子**过,总算上得了台面,而且绝对忠心,将军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给他也就是了。”想起自己易容完成之后,朱颜一边面带歉意一边将这人交给自己的样子,叶疏狂就不禁摇了摇头。诸事平平……这话也亏得那丫头能够说得出口,真不知道是那一群人眼高于顶还是过分谦虚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能联系到徐恪就好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叶疏狂大致估摸了下时间,随即就拿出地形图仔细揣摩起来。虽说他也曾跟牧凉交过手,但到底此一时彼一时了,为了不耽误宁玄意的事,他无论如何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行。 是夜,月凉如水,黑羽军驻扎着的这一片密林间也慢慢地起了一层薄雾,远远看去,朦朦胧胧,似云若烟,叫人看不分明。而在这样的一地深沉静谧之中,只有营地中央的几点火光还隐隐亮着,营中上下,除了值夜的军士往来巡逻,其余的人皆已进入了沉沉的梦乡。南诏距离牧凉虽然并不是很远,可他们一路负重行军,紧赶慢赶,实在也是人疲马乏了,能抓紧时间多休息一点是一点。毕竟,等到真正开战,那可真就是生死一线的血腥修罗场了,如果因着一时疲累而丢了性命,那是万万不值当的。 就在这时,一道鬼魅一样的影子破开薄雾疾速闪过,几个纵身间就跃到了营地当中,而后消失不见。其速度之快,动静之小,连几步开外的巡逻士兵都没有察觉,只是隐约感受到了一点儿异样的空气流动。然而,等他回过头来,定睛去瞧之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是以,那个小兵只是耸了耸肩,暗暗地嘲笑自己疑神疑鬼,竟然连风声都会听错,然后再不停留地就走开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怀疑的这当口,那个黑色的人影已然出现在了叶疏狂的主帐之中,甚至,还眸带戏谑地望向了面前的男子:“你竟然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 这么灰不溜秋的肤色、平庸而不起眼的五官,怎么瞧都跟大雍曾经的抚国将军扯不上关系。要不是他跟叶疏狂有过来往,又一向深知黎烬的手段,只怕他都要以为自己这是跑错地方了。啧啧,这种神鬼莫测的能力,还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具有的,黎烬那家伙,也确实是不简单了。 “我在牧凉露过面,以真容示人,恐怕会给宁姑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放下手中的书卷,叶疏狂望着一身夜行衣的徐恪,不由地就扯了扯唇角:“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来得更快一些。” 第二百五十四章 盘算 按照他的估计,徐恪应该至少还要再过半个时辰才会露面,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早就过来了。现在的夜色固然已经深沉,可离人警惕性最差的黎明时分还有好一会儿呢,想来长丰城的守备也算森严,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让他给溜出来了。 “就那些酒囊饭袋一样的货色,想要拦住我,怕是还难了点儿。”大步走过来在叶疏狂对面坐下,徐恪半点儿不客气地就给自己倒了杯水:“说起来,楚家叔侄对他们的这支黑羽军可自豪着呢,还号称是什么南诏第一军……呵,还不是同样没发现我!若我是个刺客,他们这会儿就该痛哭流涕了。”说着,他不屑地撇了撇嘴,转而却是盯着对座之人就换了个口气:“我之前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没想到改变心意还挺快的。啧,也算是对得起玄意的救命之恩了。” 之前跟叶疏狂在琳琅玉坊有过那样的一番交谈之后,他倒是很肯定这个男人最终还是会归于宁玄意麾下的。只是,叶疏狂态度的转变之快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早先还在盘算着,会不会是楚灏然亲自带兵过来的。没想到宁玄意那么狠,径直就把这个人给划过来了。 “不是听你说的么,士为知己者死。”顺手把自己的茶杯给递了过去,叶疏狂的语气格外自然:“大雍变了,我自然也得跟着变上一变。何况她对我们叶家的恩情太大,不走这一遭,我怕是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更重要的是,他的确需要突破一下自己的心房,让过去的那个叶疏狂留在回忆里了。 白了他一眼,徐恪认命地给他倒满水,口气却也是随之松动了下来:“你能想通便是最好。以你的能力,再加上整顿之后的黑羽军,对上牧凉我也多少安心一些。”楚灏然那家伙虽然不弱,但总归不是个适合战场的料。再者,尽管牧凉这些年多有衰颓,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万事还是得小心起见。而有了叶疏狂,这一切自然就不一样了。或许,此一战能比他想象中的更为顺利也说不定。 “承蒙你如此看得起我,”叶疏狂摊了摊手,面上的神情却也有些无奈:“那倒不妨跟我说说,现在长丰城中的状况如何了?”他到底是临危受命,即便对黑羽军能做到全然的掌控,也必定不会像以前那样得心应手。因此之下,熟悉敌方的内幕就成了重中之重。反正徐恪也是现成的消息来源,不用白不用,谁让他早先怂恿自己来着。 修长有力的手掌转动着杯子,徐恪的脸上笑吟吟的,再没有了早先时候在府中那样哀戚的样子:“帝后反目,民怨沸腾,再加上一片散沙的朝臣……我敢说,牧凉从没有什么时候会比如今更好下手的了。”安悦儿被圈禁在宫中等候判决,而安天河至今都被苍彧牵制在塞外,生死不知,平宁王府的那一派势力纵然有心想蹦跶,那也是群龙无首,投鼠忌器,先不先就弱了三分。至于林祺风么,现在也正被方轶等一干大臣闹得头疼,再加上城中四起的谣言、躁动的百姓,他能有空休息一下就算好的了,又哪儿来的精力抽身再去顾及其他呢? 那确实是比意想之中的局面要好上太多了。叶疏狂怔了一怔,随即便想起了自己在临行之前匆匆扫过的那些情报:“听说,你父亲在这一次的纷争中过世了,不然的话,牧凉国内的风向也不会变得这么快……”说着,他好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这才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呃,你节哀顺变……”他也是听闻徐恪和其生父的关系并不好,而前者进来时的模样又太过正常,所以才顺口问了一句,可这话刚一出口,他就明白其中的不妥之处了。 即便人家父子的关系再不和睦,那也是实打实的血脉亲情,他这么一说,仿佛徐恪为人冷血残酷,为了达到目的连亲生父亲的性命都不放过似的。且不说徐恪本人是不是真的伤痛,单他这种口气,就已经是大大的不合时宜了。偏他又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这连着一番磕巴下来,生生把场面弄得无比尴尬。要不是徐恪的涵养不错,叶疏狂都觉得他要跟自己打起来了。 好在徐恪也看出了他的为难,念着他是宁玄意放在心眼儿里的人,他对此也就表现得格外善解人意:“没关系,我素来想得开,无妨的。”说着,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朝着叶疏狂就眨了眨眼:“如果你打算尽快攻城的话,我倒是有个绝佳的法子,就是不知道叶将军肯不肯采纳了。”他再如何为了宁玄意奔波劳累,可在面上,他终究还是牧凉的子民。哪怕是楚予珩和楚灏然在此,恐怕这个时候也不会全然相信于自己,更何况叶疏狂跟他本就不算熟稔。所以,他也只是将建议开诚布公地讲出来,至于愿不愿意陪他冒这个险,那就要看叶疏狂的决断了。 “什么法子?”叶疏狂果然来了兴趣,当下也就抛弃了先前的话题,继而一脸好奇地盯紧了徐恪:“只要你肯说,那我就一定肯采纳。”他的目标只是帮宁玄意攻下这里,至于后续要如何处置,或是其中要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他根本都不在乎。想来以南诏皇帝的个性,也做不出什么危害平民的事情,那他也就不用顾忌太多了。 “你就不怕我使诈么?”见他答应地这般爽快,徐恪也是表现的相当意外:“我可是牧凉国人,你不担心我会临阵倒戈或者反陷你于不义之地么?” “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就算你真要算计我,为了报恩一死,我也是死得其所了。”叶疏狂闻言,却是爽朗一笑,十分的不以为意:“再说了,宁姑娘那样的人既然都肯全身心地将此事托付于你,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呢?但凡你说,我去做也就是了,何惧之有!” 第二百五十五章 坐立不安 并不知道有人都开始在打自己国都的主意了,此时此刻,深夜未眠的林祺风依旧在延年殿中来回踱步,连半分睡意都不曾有。他还在等着自己的暗卫首领回来禀告消息,而且,只要一天没有确认,他就一天不得安生。别说是睡觉了,他这几日连饭食都不曾好好用过,以至于前些年被酒色掏空而虚浮的身子都跟着清减了不少了,看起来无端地苍老和憔悴。 然而,即便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这般透支,他也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定下心来。毕竟,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无论是朝野上下还是后宫外院,都实实地让他操碎了心。方轶等一干顽固的臣子需要安抚,外头躁动的暴民也需要镇压,再加上还在坤和殿闹腾不休的安悦儿以及在相府之中尚且不知道如何的徐恪……林祺风真的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自从登基之后就再没有这么劳累过了。 好在,他的暗卫似乎也通晓了主子的心意,正在他踱得快要失去耐心的当口,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悄然掠进了殿中,而后,便在林祺风的跟前跪了下来:“请君上恕罪,是属下来晚了。”他倒也不是存心的,只是如今事情繁杂,过于重要的又不能假手于人,只能他亲自去办,难免会分身乏术。说句实话,其实他这个点能把一应事务都料理干净就已经是卯足了力气了。 “起来吧,朕也知道你的难处。”林祺风停住步子就叹了口气,面上的急迫也是显而易见:“快说说看吧,朕交代你去查办的事都进行的如何了?可有切实的结果了?”这说起来也是他自己的不是,前些年,因着和安悦儿的同病相怜,又碍于他心底的那份意难平,所以他打从坐上这个位置起就放纵自己沉入了酒色的无底洞。不仅把大部分的权力都给了安悦儿,就连他们平宁王府势力的不断扩张他都没去过问,只一心用那些纸醉金迷的东西麻痹自己,好让他不再记得或是惦念心中那个根本就不能说出来的人。 也算是自食恶果了,这般退让纵容的最后结果就是即便在这偌大的宫城里,他得用的心腹之人也并没有多少。更别说他现在是跟安悦儿彻底翻了脸,打算把她交出去祭天以平民愤了。所以,这其间的过程是丝毫都马虎不得,让谁去经办他都很不放心,一圈扫下来,可不就剩一个暗卫头领了么。 “属下夜探过平宁王府了,也去瞧了君上您所说的那瓶药。”说着,一身夜行衣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男子抬手就奉上了一个由青玉雕琢而成的精致小瓶子:“就是在君上所言的暗格里找到的。不过,虽然瓶子还早,其中的药水却是早就空了,这般说来,就可以确定这瓶醉生死是用在了徐相爷的身上了。”这些都是林祺风自己提供出来的消息,而他只负责去现场验证而已。光是看眼下的结果,依他所想,怕是该给他们的君后娘娘定罪了。 凑近一眼看了看那个玉瓶,林祺风并没有要伸手接过来的意思:“嗯,这件事能确定就好了。稍后朕会亲自拟下圣旨,明儿一早就给坤和殿送过去!”今天晚上也实在是累了,否则,他可不介意亲自去看看安悦儿被人用真相戳破之后的那张脸,肯定会特别精彩的。等到明日,他倒要看看,在确凿的证据面前,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是。”黑衣男子低低应声,继而又接着回禀道:“至于相府那边,因为守备过于森严,所以属下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得以潜入。”说着,他自己都禁不住有些疑惑了,一个失去了主心骨的府第而已,哪怕当年徐相权重之时,尚且没有拿出这种阵仗守卫家宅,怎地现在都快树倒猢狲散了,反而倒变得固若金汤了? “哦?”才走到一旁的桌案后坐下,一听到这一句,林祺风不由地就又挺直了腰板:“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徐恪他……是不是还是很难过,意志消沉的那种?”虽然他本人从未去过相府吊唁,只是派人送去了超过份额的厚重吊礼,但那么多人进进出出,作为徐府主事人,徐恪的情态又怎能不被其他人给传出来呢? 这些天来,他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关于徐恪的清瘦和憔悴,至于他的心理状态,林祺风无法想象也更加不敢去猜测。这种难以描述的心境过于复杂,所以他便索性让手下暗中观察着徐府,事无巨细都给他报上来。或许,用这种最原始的法子,他更可能琢磨出徐恪的心思。 “这个……”黑衣男子一说到这里就显得有些迟疑起来。且不说他跟徐恪接触的次数并不多,也就不存在多了解他这种情况。单论他们君上对一个男子的日常生活状态关注到这种地步,本身就已经有点儿不对了。可是吧,君命不可违,该禀告的还是得禀告:“其实也还好,徐公子这段时间操持丧事,忙碌到没有个歇脚的功夫,瞧着干瘦了一些也是有的。至于其他方面,恕属下直言,似乎还是一切照旧的,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反常,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 每天处理完府中的大小事务、人情往来之后就去徐相的书房里对着从前的字画发上大半天的呆。偶尔也会写写画画,神情看起来也会自如不少,但仍旧是郁郁的,并没有多少精神的样子。而且,每逢天黑,他就基本上用完膳回屋早早睡了,半点儿异常都没有,哪怕他这个盯着的人都觉得无聊,也不知道自家君上究竟能从中发现出什么来。要他看啊,只怕长丰城中那些世家权贵的老爷子的夜生活都要比徐恪这个俊美少年精彩不少呢,哪里又值得大惊小怪了。当然,这话是不能当着林祺风的面说的,是以,他也只是把徐恪的日常作息给交代了个便,其余的,愣是半个字都没有多说。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失踪 “竟然一点儿异样都没有么……”林祺风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虽然他知晓那对父子的感情并没有多好,但依徐恪护短的性格来说,自己唯一的亲人被人给害死了,他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且不说会不会把仇人碎尸万端,报仇的行动总是免不了的,然而他居然真的只是乖乖在家呆着?如果换成是别人,悲痛欲绝之下丧失心力也不是不可能,可那个人是徐恪啊,是性烈如火、说一不二的徐恪啊,他就算是再悲恸,大概也会把这种无用的情绪放到办完事之后。所以,现在这情形瞧着,真是怎么着都很诡异了。 “君上……”不太明白自家主子为何总是盯着相府不放,黑衣男子迟疑了片刻,却还是咬着牙回禀道:“请恕属下直言,按牧凉国内如今的情势而言,徐公子的动向似乎并不是太重要。您是不是……把过多的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了?”若是平时,这话他是肯定不会说出口的。毕竟,林祺风才是一国之君,而自己也不是什么谏臣,作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暗卫,他只需要尽心尽力地完成主子交办的差事也就罢了。可是,继接连战败之后,牧凉国内还诸事频稔,这可是大乱将至的迹象啊,一个处理不好,身死亡国也是有可能的。如此兹事体大,纵然他再不情愿,也只得斗胆进言了。 “纵使您认为徐公子头平息内乱的本事,可这也得他自己愿意才是啊。”小心地猜测着林祺风的心思,黑衣男子继续道:“哪怕他对牧凉皇室和国民都没有生出怨恨之心,但想来也不会甘心就此出面的。如果您是在打这个主意,属下劝您还是尽早放弃的为好。”他暗中观察徐恪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他看来,徐府的这位公子亦正亦邪,远不是一个巨富的商贾那么简单。想要左右这个人的行为举止,恐怕比登天还要难。他愿意安生呆着就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林祺风又何苦再要去招惹。 让徐恪助他平息内乱?林祺风面露诧异地望着跟前之人,最终也只是无声地扯了扯嘴角。说实话,早先他的确是怀有这种念头的,可越往后他就越明白这件事的不可操作性。徐恪此人从来就没有接受过任何人的管束或者威胁,少年时期便是令徐泽他的父皇都头疼的一号人物,如今的自己,在他面前又怎么能站得住脚呢?是以,他想想也就罢了,之所以还盯着不放,也仅仅是因为担心那个人在悲愤交加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害了国家亦或是伤了自己,那都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不过就现在观察到的情况来说,或许,他是可以放下这颗心了。 “放心吧,朕不会做这种事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林祺风才幽幽地吐出了这么一句:“只要他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一切就都由着他去吧。”说着,他闭了闭眼,却是问起了另一件事:“对了,瓮城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朕记得上次你曾说过秦峰已经掌控了节奏,准备不日就发起反攻的。”这件事其实一早就该过问了,不过近来也不晓得是不是流年不利,这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断,以至于他压根就没有多余的心神去顾及,这会儿能想起来问上一嘴便已是大大的不容易了。 “这个……属下目前还没有收到任何从翼城或是瓮城传递来的消息。”黑衣男子闻言,尽量平静着嗓音回答道:“不过,从秦将军上次的来信中可以看出他必胜的把握很大,应该用不着太过担心。而且,属下也有派专人负责盯着那边,一旦有什么动静,一定会第一时间传回来的。”说起来,这也是他悬心了很久的一件事。毕竟,那拿下瓮城的是大雍的人马,轻易都小觑不得的。但是秦峰为人素来妥帖,又没有安天河那样的性格弱点,想来也出不了什么意外。大概是忙于战事,一时之间没顾得上传消息回来而已。 希望如此吧。揉了揉额头,林祺风不由地就叹出了声:“这一个两个的,就没有半点儿让朕省心的地方!安天河磨磨唧唧到现在都不回来也就算了,连秦峰这小子都跟着不学好!一个瓮城打到现在,不知道的,还真当我们牧凉怕了他大雍呢!没有了云千雪,光凭萧隐那家伙……哼!”论起在天机大陆的历史久远,那大雍和牧凉是绝对不可能相提并论的。要不是凭空杀出了云千雪这么一个女煞神,当年还是一个弹丸小国的大雍又怎么可能会一跃超过他牧凉,成为天机大陆的一方霸主?如今那女人不在了,萧隐他也别指望再跟以往一样风光了! 听着上位之人那毫不掩饰的讥讽口吻,黑衣男子垂下头,却是恍若一个影子一般,再没有附和半句。正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一个国家的辉煌和光耀,也不是靠追忆往昔就能唤回来的。在他看来,林祺风的这番做法实在是毫无风度可言,只盼着秦峰不要有跟自家君主同样的想法,否则,怕是牧凉危矣。正在他默默思索着这些的当口,忽然一阵奇异的响动传进了他的耳中,他当即便拱手朝林祺风行了一礼,随后一个纵身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那是他跟手下接头的暗号,若无意外,该是刚被念叨的秦峰有信来了。 而林祺风似乎也早习惯了自己这个下属的行事方式,连眉梢都没有再动一下就由着他去了。他着实是累得很了,既知徐恪无恙,明早也就能处置安悦儿了,他的心便也定了下来,当下就起身站了起来,准备朝内室行去。可还没等他多走上几步,一阵迅即无比的风声便又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却见黑衣男子去而复返,一向平静无波的一张脸也随着他突兀的动作而带出了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慌乱:“启禀君上,瓮城那边来报,秦将军……秦将军他们失踪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诡异 “失踪了?!”脚下几乎一个踉跄,林祺风一边嘶声重复着,一边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绪以免当场栽倒:“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那么多人呢,怎么会失踪了?!”不是才刚说了会夺回瓮城且万无一失的么,如何这么一会儿就传出失踪的消息了?秦峰率领的人马可不是几十个人的规模,那是除了安天河那支远征队伍以外,牧凉国最拿得出手的兵马了,怎么就突然传来这等没头没脑的消息了?不,他不信!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信! “这……这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同样感觉这个消息荒谬至极,可手下的回禀却是那般真实,黑衣男子一头磕到在地上,却也只能照实禀告:“属下的人传话说,秦将军前日就率大军出城攻打大雍人去了,然而这一去却是再没有了丝毫的音讯。他们觉得事出异样,于是兵分两路,一路暗探瓮城情况,一路沿途查看人马踪迹,可两边均是无功而返。秦将军和他带着的那支队伍,简直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竟连一丝半儿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也是慌了神了,故而第一时间报到了属下这里。” 别人不知鹰豹两师的实力,他可是相当清楚的。且不说大雍暗中占领瓮城肯定是轻装简从,没有多少实际的人手,即便是有,那他们牧凉也是绝对可以与之一战并丝毫不落于下风的。要知道,当年牧凉鼎盛时期,龙虎鹰豹四师齐出,哪怕是当时风头正劲的云家破阵军也要避其锋芒。如今的大雍也比不上那时候了,派来的人再厉害也绝不会越过破阵军去。所以,这件事从头至尾都透着一股相当诡异而不祥的味道。既然不是打不过被擒获,那这一大批人又是上哪儿去了呢?这可是一支装备严整、战斗力不俗的千人部队,又不是寻常的三脚猫守卫,不可能被人在半道上劫持了也没留下个一星半点儿的踪迹的。因此,从听到消息最初,他的脑海里已经掠过了无数个可能性,只是到目前为之,他依旧给不出一个最合理的解释罢了。 人间蒸发……林祺风死死地握住了一旁的案几,额头上的青筋都根根迸出,仿佛是心绪崩坏到了极点时所剩下的唯一一线克制:“翼城方面也没有消息么?瓮城那里,张扬着依旧是大雍人的旗帜而没有半点变化?”他就不信了,那么醒目的一支队伍呢,既然没有在途中,那不是打进去了就是撤回去了,哪有两边都不着落的道理?他就不信了,秦峰他们是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翼城的守将等了他们两天时间,不仅没有盼回人马,就连一纸传言都没有收到过。”提起这一茬,黑衣男子就更觉得崩溃了:“而瓮城那里,一切如常,大雍人还是在城头叫嚣,说什么时刻欢迎我们牧凉前去开战。”那嚣张至极的态势,一看就是还没有经过鹰豹两师的毒打。这么看来的话,难道秦峰他们当真是在途中出的事? “这也不是,那也不可能的……”林祺风的语音沉沉,却是忽然一掌拍向案几就怒喝出了声:“那你来告诉朕,他们究竟去哪儿了啊,啊?!朕亲派的鹰豹精锐啊,差不多是放下长丰城的守卫来支远边城了,可是你们就是这么替朕分忧的么?!”因为安天河过重的伤势,拖累着龙虎两师不断在路上耽搁,他本就已经愤慨到极点了,眼下,偏生连他一贯信重的秦峰还要给他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也亏得现在贪狼族和大雍都再腾不出手来了,否则,他这长丰城岂不是成了刀俎上的一块肥肉,可以由得人去肆意宰割了? “属下无能,还望君上恕罪!”再次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黑衣男子连林祺风的眼神都不敢再看了:“属下已经命令他们再次加强搜查的力度了,最迟到明晚这个时候,应该会有所结果的。”虽然,他觉得现实状况一点儿都不乐观,更有甚者,会发生更糟糕的事情。但是现在,当着这位一国之君的面,他是压根不能再提起了。 “明晚……”攥了攥手,尽管林祺风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可一时之间,他也没有了更好的主意,沉默半天,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好,这件事你全力去办,片刻都不要耽搁。至于安天河那里,你再派人加紧去催一催,让他们尽快给朕滚回来!”那个老家伙,打不了胜仗也就罢了,要是因此而误了其他的事情,那他一定会让平宁王府付出代价! “是!”恭声应下,黑衣男子第一时间退了出去。他也知道此时的状况着实不容乐观,得尽快设法解决才对,林祺风能给他一点时间宽限便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了。 同样的夜晚,在夜色深沉中无法安然睡去的自然不止林祺风一个。此时此刻,在距离雍都三十里开外的仙都峰中,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窈窕身影长身独立,一双幽深的凤眸宛若古井般暗涌无声,正定定地凝望着沉寂在一片黑暗之中的偌大城池。最早,她就是从这里狼狈逃离的,而现在,她也即将要从这里重新开始,开始她作为宁玄意的崭新人生。这一次,她说什么都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睡不着么?”不知何时,黎烬已然站在了她的身后,语调柔和的同时就带上了几分说不出的担忧:“再过一会儿,天就快亮了,你也该稍稍歇息一会儿,省得进城的时候没精神。”她的心意不可扭转是肯定的了,所以他也干脆不再相劝。只是,她的身子一直是他最为担心的,眼下故地重游,他心里难免多了几许惴惴。 “没事儿的,这不还有你嘛。”没有回过头去,宁玄意仍旧保持着站立不动的姿势,嘴角就不禁微微地扬了起来:“黎烬,不瞒你说,离这里越近我就越觉得兴奋,只怕是几天几夜不合眼都没有问题了。你说,我是不是有些病态了啊?”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透出的一股跃跃欲试,令得她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回到那座自己熟悉的皇城。她要亲手撕下那群家伙的假面,顺带着也让他们尝一尝,什么叫做痛彻心扉、一无所有。光是这样一想,她的血液都止不住地开始沸腾了。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各处妥当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忧思不断 翌日午后,萧隐和往常一样,正独自坐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而在他身后不远处,张德垂首默立,恍若一个忠心耿耿的影子,连轻微的晃动都不曾有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始终没有好转的缘故,萧隐对外人的戒心已经一天重似一天。很多时候,他连这座大殿都不愿意踏出去,甚至连日常的饮食起居也只经由张德一人之手,这跟他从前的作风实在是相距甚远。然而,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任何人敢多吭一声,毕竟,如今这位大雍陛下的脾气也是越来越差,哪怕尊贵如齐相或者齐贵妃,也是接连被他惩戒禁足,余下的人,自忖在他心中尚且还比不上前者,当然也就更加不敢放肆了。是以,现在的大雍朝堂,莫名地跟着它的主子一样,正变得愈发阴沉压抑,就好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天空,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下一刻就会电闪雷鸣。 只是,在张德的眼里,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因为跟前的这个男人,其实早在云后离世之时就丢了魂魄,而今存活在眼前的,差不多也只剩一具凭借着本能在呼吸的皮囊了,你又怎么能指望他更多呢?所以,他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守着自己的本分,细心地照顾他,无声地陪伴他,然后,无力地站在一旁看着,看着今后的大雍将走向一个怎样不可测的结局。 两人一站一坐,相对无言,这样的状态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他们每天的日常。直到张德注意到外间的更漏,瞧见站在门口候着的小内侍,这才走了出去,继而端着一碗药就轻声走了回来:“陛下,又到用药的时辰了。”这也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也唯有到这个时候,萧隐才会打破沉默。偶尔跟他说上几句。相比从前明快健谈的少年天子,现在的萧隐沉默寡言地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也算不得奇怪了,单看他瘦削到骨骼分明的肌体,也再难想象出当年这个人在马背上与敌军麝战时的雄姿英发了。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虽说在灵医黎烬的手中得到了救治,也再没有想早前那般糟糕下去,但作为一直呆在萧隐身边的老人,张德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这位正当壮年的主子的衰老。他的体力和精力无疑是恢复了很多的,至少,他不再整日昏迷、经常吐血,甚至于还有精神头上朝理政了。然而,张德看得清楚,萧隐的这点好转,仿佛是在一点一点地透支他的生命力。这样的治疗法子,似乎并不靠谱,可除此之外,他又能信谁呢?或者说,纵然他将这种状况告诉给萧隐,难道后者就能相信他的话放弃服药了?张德只想在宫中好好的度过他为数不多的几年了,所以,他到今天为止,都从来没说过任何一句不妥的话。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吧,这样盲目的日子也总比立时死了要来得更好些。 将手中看完的折子推到一边,萧隐接过药碗,面无表情地就一饮而尽。这么场时间下来,他对那入骨的苦涩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倒是这些药,好像远没有当时黎烬所说的那般灵验。这么一想,他不由沉着嗓子就开了口:“张德,黎烬留下的药还要再服用多久?”他起初那些看起来险之又险的症状的确是没有了,可从效果明显到现在,也是有了一段时间了,为何迟迟还不见有其他的好转呢?病中之人没有一个巴不得即刻康复如初的,他自然也免不了这种世俗的贪心。事实上,他能耐着性子等到今天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回陛下的话,至少还有三个月的用量呢。”张德一边上前为他倒了盏清茶,一边顺手把药碗给收了回去:“怎么,可是陛下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妥的么?”说着,他不禁稍稍顿了一下,接着就苦口婆心地劝道:“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要彻底地好起来啊,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调理的。依奴才看啊,陛下您还是遵从医嘱比较好。”吃了,肯定是不会有事的,黎烬又不是疯了,会这么明目张胆地谋害一国之君。可这要是不吃,接下来的状况会变成什么样,那可就真不好说了,张德自己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也许吧。”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茶水,萧隐的眉头蹙得很紧,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而且他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一样,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隐隐的心不在焉:“张德,你说李解这个人靠得住么?朕当时,是不是信错他了?”这是近几日来一直缭绕在他心间的问题,而他除了面前之人显然也没有更好的倾诉对象了。因此,自觉不自觉的,他就问了出来,一点儿也没觉着有哪儿不妥。 安远伯?张德吃了一惊,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临行之前,陛下不是亲自考量过他了么,想来,大约是没有问题的。”说着,他大概是觉得这个回答有几分太过敷衍,略微停顿了一下之后便又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句:“殿下,可是越州那边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了?”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如此的不安? “刘筠那边的消息倒还一切正常。”按了按自己的眉心,萧隐也说不清心中的那股焦躁究竟是不是因之而起:“可据他所说,李解和瓮城那边形成了拉锯战,目前还在伺机而动的阶段。不过,这会不会,也拖得太久了一点儿?”李解是从叶疏狂麾下出来的,早年间的英武也是令人侧目,怎么会连攻下一个小小的瓮城都要如此之久,这未免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张德沉吟了片刻,当下就宽慰道:“军中形势千变万化,偶有意外也是合乎情理的。既然越州城主的奏报中都没有说什么,想必局面都还在控制之中,陛下您务必顾惜龙体,切勿多虑。” 第二百六十章 重回宫中 是啊,李解在越州的势力范围之内,一旦有任何的变数,刘筠都不可能不知道的。一想到这一点,萧隐的心也就宽了不少,立时缓了面色,正打算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外殿有宫人刻意压低了嗓音的通传之声响起:“启禀陛下,灵医黎烬偕其家眷在宫外等候,不知陛下是否允见?” 黎烬?萧隐愣了一下,不由地就跟张德对视了一眼:“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刚刚才提起他,这会儿居然就已经在宫外了,实在是稀客。”而且,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觐见的人里头还有那家伙的家眷?这可就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往日里特意去寻都不见得能找到的人,今天主动送上门来不说,竟还带着自己的家眷一起来了。他一时间还真有几分拿不准黎烬的心思。 “黎神医的家眷……”张德想着前些日子听到的消息,下意识地就提醒了一句:“殿下,这……是不是那一位到了?”如果他没领会错家眷的意思的话,那这个人的来头也不算小了。挑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亲自前来,想必也是别有深意,若是不见的话,恐怕是说不过去的。 “嗯,估摸着也再没有别人了。”萧隐显然也跟他想到了一块儿,是以,他稍作迟疑之后就理了理衣衫,冲着张德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吧,把人带过来就是了。”反正他见黎烬的次数也不算少了,而另外一个人的话,既然没有公开身份,那他也就不必额外礼遇了。正好,借此试探一下他们此行的真正来意,何乐而不为呢? “是。”张德立刻领会了他的用意,当即便快步走了出去。虽然他并不确定来人是否怀着善意,但对于黎烬的出现,他还是十分高兴的。毕竟,一个脾气跟着身子一起坏掉的主子并不好伺候,有一个能治百病的神医在前头顶着,他多少也能松快一些。 “真是好久没有看见他了呢。”看着那个比自己离开之前伛偻了一些的身影,宁玄意眯了眯眼,轻声低喃了一句。她对张德还是颇有几分好感的,这个一直跟在萧隐身边伺候的老人,大概是宫中唯一一个在她身处昭狱之时还对她恭谨如初的人。不过,仅仅也就到此为止了。能在深宫混迹多年而始终屹立不倒的上位者,多数都是现实自私的,张德与其他人相比,最大的一点好处是依旧保持着人性。虽然,那微小的可贵品质往往会被他想要好好存活的本能冲淡,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个好人的事实。宁玄意一贯看得清楚、想得明白,所以,她也不会因着旧事就怨怪或指责这个人。相反,她在看到张德走过来的样子之时,心中一时涌起的,只有无限的唏嘘感慨。 “跟在那个男人的身边,想来他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光是听着身边女子的语气,黎烬都能揣度出她的心思,当下薄唇微动,也跟着轻轻地吐出了几句话来:“前次我几度入宫,要不是他从中说和,只怕就算我想帮萧隐看病,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也未见得能同意呢。”话语间的讽刺直接到不加掩饰,宁玄意了然于他的心思,不由地就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然后,在他反应过来的前一瞬就迅速地缩回了手,只冲着面带无奈的男子展颜一笑:“好了,专心办正事啦。” 不用她说,黎烬的眼角余光也已经扫到了走到自己跟前的张德。是以,他回了个眼神给笑得灿烂的女子,随后便踏前几步迎了上去:“张公公,一段时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劳灵医大人记挂,老奴诸事安好。倒是灵医大人您,如今瞧着,是越发的风神俊朗了。”连连躬身施礼,张德隐约感觉面前男子的心情要比以往好得多,可碍于黎烬的脾气素来古怪,他也不敢多做探究,因此只是佯装不知:“陛下听闻您过来了,很是高兴,这不,让老奴亲自过来带两位去御书房呢。”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扫了眼被黎烬挡在身后的女子,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惊艳,继而又很快地压了下去:“两位如不介意,不妨这会儿就跟老奴过去吧?” 他原本是想跟这个陌生的女子先打声招呼的,毕竟黎烬的关系摆在那里,多套套近乎总是好的。然而,一想到她过于特殊的身份,他下一刻就立即收掉了这个念头。想想也是,人家特意含糊地只提到了家眷二字,这说明根本就不欲张扬。他若是在宫门口就这么大剌剌地给人揭破了,那才真正是惹人嫌了。 “好,那就请公公头前引路吧。”黎烬和宁玄意对视了一眼,两人步调一致地就跟在张德身后朝着御书房而去。后者望着四周过于熟悉的景色,一双美目里流转的神色看似漫不经心,可隐伏在心底的,却是一阵阵不断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回到了她曾经生活过那么久的地方。这里,她曾经以为会是她一辈子的家,可到最后,却生生变成了一个布满了尖利铁刺的囚笼,不仅困住了她那么长时间,更让她浑身浴血、遍体鳞伤,只差一点儿,就彻底跟随云府上下去了。如今故地重游,如果她能波澜不惊,恐怕也就真的不是个还有七情六欲的人了。 “张公公,你这是要带人去哪儿啊?”正在她神思游离之际,一个婉转低回却又带着几分高傲自若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莫不是,要去见陛下么?” 这个声音……还真是熟悉。不等张德有所反应,宁玄意便第一时间停住了脚步。微微垂下头去,她抿了抿红唇,嘴角的弧度逐渐变得僵冷。所谓冤家路窄,大概,也就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了吧?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回到皇宫的第一天,尚且还没见着萧隐,便先遇到另一位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仇人相见 齐月柔,那个不惜亲自去诏狱看望自己还动了手的女人……她还没打算去找她呢,居然这会儿就亲自送到眼前来了,实在是难得至极。 “贵妃娘娘。”连忙转身行了一礼,张德垂手立在一旁,迎向那个一身鹅黄色明艳宫装的丽人之时,也顺带着挡在了黎烬和宁玄意的跟前:“老奴也只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而已,要带这两位前往御书房觐见。”不知为何,他不太想让齐月柔跟黎烬他们当面对上,总觉得会额外生出什么变故似的。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将萧隐的名头给搬了出来,也希望面前这位多少能有所顾忌,直接放任他们一行人离开。这倒并不代表他畏惧齐月柔或是怎样,只是她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于外人跟前,总不好落了她的面子。而且,节外生枝终究是麻烦,他可不想多做纠缠。 “哦?”鲜艳的红唇微勾,齐月柔的视线越过张德,径直落在那相对陌生的两人身上:“陛下竟然要在御书房亲自面见么……看来,这两位的来头不小啊,本宫倒是有点儿好奇了。”说起来,今日这番遇见还当真是个巧合。她不过是盘算着有些时日没见过萧隐了,于是特意过来请个安罢了,没想到刚走到半路上就碰着了张德。再者,这一男一女瞧着也甚是怪异,居然在明知她的身份之后还不拜见,反而继续一脸漠然地杵在那里不声不响。哼,以她今日的地位,若是还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话,倒像是坠了齐相府的威名了。 “这……”张德抬起身来,瞅了齐月柔一眼的同时就带上了几分为难:“这是陛下的意思,娘娘如果实在想知道,不妨亲自去问一问陛下。”说着,他顿了一顿,下一句的语气里立时便又透出了些许困惑的意思:“只是,若老奴所记不错的话,娘娘您应该还在寝宫中奉旨休养吧?怎地今日就出来了呢?这要是过了病气给陛下,恐怕娘娘您也……” 自从齐佑被萧隐下旨禁足相府之后,齐月柔在宫中的待遇也跟着下降了不少。虽说萧隐并没有明令禁止她出来走动,但自闭宫中养病的说头还是有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张德也好久没见过齐月柔了。如今,她明晃晃地出现在了眼前,还如此地高调和不加掩饰,他要是不出言提醒一下,那真是对不起他内侍大总管的名头了。 “本宫自然是休养好了才敢出来面圣的,这一点,就不劳公公你操心了。”听出他过于明显的威胁之意,齐月柔扶着碧荷的手就冷哼了一声:“倒是公公你,一段日子没见,对本宫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想来以往也从未把本宫和相府放进过眼里吧?”张德这个老家伙,她看他不顺眼也不是一两天了,现在竟还敢在外人面前落了自己的面子,当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萧隐一直信重于他,而他又老奸巨猾地从来没留下过什么把柄,她早就想法子把他从宫里赶出去了,哪还用得着摆在跟前碍眼?如今看来,不除掉终究是个祸患,或许,她也该先下手为强才是。 “贵妃娘娘言重了,老奴可从来没有过这个心。”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句,张德丝毫不畏惧她随手扣过来的罪名:“只不过,老奴的主子是陛下,也一向只唯陛下之命顺从。娘娘所说,请恕老奴万难受领。” “你……”没想到一贯左右逢源的张德会这般不软不硬地顶回来,齐月柔气急之下,一时语塞,正准备再度开口,却听见一个清冷如寒泉般的男声响了起来,宛如环佩相撞,低沉且悦耳至极:“不是说你们陛下急着见我们么?那眼下这又是在耽搁些什么?” 齐月柔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始终站在张德身后的那个男子。他一身月白色锦衣,身材颀长,整个人犹如青松翠柏,单是往那儿一站,就透着一股出尘清逸的非凡气质。然而,那种感觉和她父亲的温文儒雅截然不同,竟是意料之外的冰冷寒凉,仿佛随时在警告着生人勿近,所以哪怕他那张脸孔极其的俊美,也只是能让人生出赞叹之心,却连分毫都不敢亲近。齐月柔眸带惊艳地眨了眨眼,倒是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位,应该就是天机大陆鼎鼎有名的灵医黎烬了吧?黎神医,本宫久仰大名,今日一见,也算是足慰平生了。” 她原以为,有着那样古怪名声在外的江湖大夫,即便是外界将之传得再神乎其神,本人也应当是其貌不扬、再无任何长处的。不过今日一见,她发现自己简直错得离谱,因为这个男子,不仅过于年轻,就连样貌气质都和自己的夫君不相上下,甚至,要比他更胜一筹。萧隐本身就已经是人中龙凤了,真不晓得到底要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才能培养出如黎烬这样的人才来。故而,她不自觉地便放低了身段,想要在他面前搏个好感。毕竟,这样的人值得拉拢,也有他的用处,她先行示好总是没有坏处的。 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黎烬连眼神都没有给齐月柔一个就径直朝向了张德:“我们虽然不如大雍陛下那样日理万机,但总归也是有事要忙的,等闲之人就别理会了,张公公还是尽快带路吧。”他此行的目的只是萧隐而已,其他的人,多看一眼都是浪费。 然而,这虽是实话,却是相当得罪人的,就连宁玄意,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以,在她看到齐月柔因着这一番话而逐渐变得铁青的脸色之时,她几乎是不加控制地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这个动静一出,本就觉得丢了面子的齐月柔顿时就好像被点燃了一般,心头的怒气蹭地一下就涌了上来,当一甩手,指着宁玄意就冲身边的碧荷道:“来人,把她的脸抬起来!替本宫掌嘴!”她倒要看看,在这大雍的皇城之中,有哪个女人胆敢耻笑于她!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分外眼红 “贵妃娘娘请三思!”不等宁玄意和黎烬有所反应,张德却是率先拦在了前头,直接就骇得碧荷愣在当地,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执行自家主子的命令,还是乖乖听从内侍总管的话继而退下去:“这两位都是陛下的贵客,没有陛下的允准,无人可以动他们一根手指!还望娘娘千万谨慎,莫要因着一时冲动就令自己处境难堪!” “张德你简直大胆!”被他激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齐月柔当即便柳眉倒竖地怒喝出声:“本宫敬你是这宫中的老人,所以才对你诸般忍让,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这个老家伙,真的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居然敢把萧隐搬出来压她!呵,不就一个小女子么,黎烬她不敢动手也就罢了,难不成连这么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丫头都要仔细避讳着?她齐月柔可不是被吓大的,今天她还非要给那女人一点颜色瞧瞧不可了!这么一想,她不禁越发使气,冲着犹豫不决的碧荷就又尖声催了一句:“别愣着,给本宫动手!有任何闪失,本宫一力承担便是了!” 这……碧荷白净的小脸皱成一团,尽管脚步已经下意识地开始移动,可手臂却仿佛不听使唤一样,无论如何都抬不起来。灵医黎烬的名头摆在那里,能跟他一道入宫接受陛下觐见的女子,怎么想都不会是个普通角色,如果按照她的意愿,那是不管怎样都不会去主动招惹的。然而,自家主子却是个颐指气使惯了的,脾气一上来,便是天王老子都顾不上,又哪里还会顾念这么许多。眼下,自己这是骑虎难下,打了会被陛下责罚,不打则会被主子教训,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生路的样子。饶是她素来机敏,此刻也是慌得六神无主,除了故意拖延以外,就再找不着其他的法子了。 “有任何闪失都能一力承担?呵呵,这位娘娘的口气还真是大呢。”正在碧荷硬着头皮一步步靠近张德那边的时候,一个女子的轻笑声却是突兀地响了起来,一如早先的那声嗤笑一般,毫无征兆却悠闲自在,瞬间就打破了原本已经变得剑拔弩张的局面:“正所谓远来是客,娘娘你不好生招待着也就算了,我也懒得跟你计较失礼之事。可你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要让下人掌掴于我,这又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又或者,如今的大雍已然嚣张跋扈到了无边无际的模样,连后宫中一个小小的妃子都可以不将世人放在眼中了?” “姑娘……”张德看了眼身旁一脸淡然的宁玄意,似有解围之意,可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来,那一身浅碧色衣裙的女子便无谓地抬起手来摆了一摆:“张公公,你也看见了,我们原有意息事宁人来着。不过现在,却是你们的这位贵妃娘娘不依不饶,一心想着要打我的脸,这可就怪不得我们放肆了。”她本来还不准备这么早就对付齐月柔的,然而这女人就跟张狗皮膏药似的,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都能第一时间就贴在她身上。如果这样还不理会的话,那她恐怕就是大慈大悲的菩萨了。 这句话倒也是的。今日这番,哪怕是闹到了陛下跟前,齐贵妃也占不到多少理,更何况这两位的身份本就不同于一般人,他一个小小的内侍总管,难道还能指望别人看在他的面子上轻轻带过么?想到这里,张德也是由衷地觉到无奈,当下就又忍不住劝了劝齐月柔:“娘娘,退一步海阔天空啊,老奴今日纯然是为了您好,您可考虑清楚,不要再一意孤行了。”她自己得罪了黎烬事小,若是惹得那位不肯再替陛下看诊,又或是让大雍凭白扯上了别的争端,那就当真是得不偿失了。所以,即便他再不想管齐月柔的死活,该阻拦的还是得阻拦着。牵一发而动全身呢,没有什么事是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的。只可惜,齐相精明狡诈了一世,也不知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女儿,实在也是令他无语。 为了她好?这还真是个笑话了!齐月柔毫不领情,立时就冷笑出声:“那可真要多谢你的好意了。不过,眼下人家都准备要当着本宫的面放肆了,本宫若是就此示弱,那岂不成了本宫的不是了?”说着,她瞥着宁玄意那张过于精致的脸孔,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愤恨:“碧荷,别让本宫再说第三次了,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如果说之前她对那个陌生的女子还只是普通的厌恶的话,那在看清她的面容之后,这种情绪就变得不再单纯了。甚至,她还联想到了黎烬带此人进宫的目的。这样的容貌,还专门挑在这个时候进宫,基本上,那已经可以断定是为萧隐准备的了。而且,这个女人瞧着就不像是个简单的角色,若是现在不提前敲打一番,日后等她正式有了名分,那还不妥妥地爬到自己的头上?虽然她对萧隐已经不抱什么指望了,但她在宫中的地位还是不容许任何人来挑衅和践踏的。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云千雪,正是她春风得意的时候,她可不希望再看到有其他人挡在自己前面。 “是。”咬了咬嘴唇,碧荷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在缓缓抬起手臂的同时,轻轻对着宁玄意就说了声抱歉,然而还不待她扬起的手掌落在宁玄意的脸上,她的胳膊就被人给牢牢地捏住了。那种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的骨头都给捏碎一般,使得她下意识地晃了晃身子,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滚落了下来:“疼……疼死了……娘娘,贵妃娘娘救救奴婢……”透过被泪水模糊了的视线,碧荷隐约看见那个冰冷俊美的神医面无表情,正犹如捏着一只小鸡崽似的捏着自己,那通身不加掩饰的杀意几如实质,透体而出,宛若来自地狱的罗刹:“敢碰她一个指头,你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昨日重现 “黎烬你大胆!”眼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被那个男人牢牢地制住,连动弹一下都变得困难,齐月柔不禁倒退了两步,却仍旧是死扛着不肯低头:“本宫要惩治的是这个女人,跟你何干?!看在你替陛下医治痼疾的份上,只要你即刻撒手,本宫保证既往不咎!”她对黎烬的名头还是了解的相当清楚的,如果可以,最好是不要得罪。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黎烬居然会那么护着那个女人。 传闻中这个脾气古怪、性子淡漠的家伙不是不近女色的么,怎么偏生对眼前这一个就例外了?若是他执意要当她的靠山,那自己在出手收拾她之前,还当真是要好好好思量一下。所以,她这也算是变相的一种试探,通过言语将那两个人明确划分开来,至于要如何选择,那就看黎烬的心思了。 “既往不咎?这句话,或许换我来说才更合适一点儿吧。”面容平静无波,黎烬的声音也越发冷淡了起来,少了先前的慵懒,却多了几分明显的锐利森寒,好似一柄出鞘的利剑,剑锋所指之处,必定要见血封喉:“当着我的面擅自对我的未婚妻子动手,娘娘觉得,这件事还与我无关么?” 尽管玄意在提及自己的过往之时很少说到齐月柔这个人物,可当她出现在他们的眼前,黎烬就注意到了身边女子那极其细小的情绪变化。那是一种淡淡的讥讽和鄙夷,隐约还夹杂着厌恶,这跟她对萧隐的态度并不全然相同,却又有着一丝微妙的联系。是以,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白了,当年自己在发现玄意之时,她那遍布全身的伤,很有可能也有部分出自齐月柔的手。云齐两家在朝中呈鼎立之势,本就分属文武两派,争驰已久,而这两个人在后宫中位份相差不大,又拥有着同一位夫君,利益矛盾自然更加突出。玄意若是一朝失势,齐月柔绝对会落井下石,这一点,黎烬根本连怀疑的心都没有就得出了相当肯定的答案。因此,之前能无视她离开已是黎烬最大的让步了,既然她还不知趣,那就不要怪他做事绝情了。 “什……什么?!未婚妻子……”齐月柔的俏脸原本已气到发白,可这个词一出,她的神情便又有了变化:“你说,这个女人是你的未婚妻子……”那,那她不就是……南诏国新近崛起的那位护国公主么?可是,她怎么会跟着黎烬一起跑到大雍来,而且,还是以这种平淡无奇的方式?尽管南诏不是什么首屈一指的大国,可以它的贸易地位还有极其强横的经济实力,他们的公主来访,理应也是格外隆重的,怎的这个女人就这么喜欢剑走偏锋,以至于自己连丝毫风声都没有听到呢? 萧隐对与南诏互通商路的局面可是非常重视的,要不然,早先时候也不会特地让萧陌一个亲王亲自跑上一趟。而今,她不顾他的禁令,私自离开寝宫也就罢了,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甫一出来就得罪了南诏国的公主,恐怕,她的处境只会进一步变得艰难。要知道,自从父亲被圈禁府中之后,他们对朝政的影响力就大不如前了,若是连她都要出岔子,那齐府的前途可就真的难料了。 “怎么,贵妃娘娘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一看齐月柔闪烁不定的眸光,黎烬就知道她明白过来了,当下唇角微勾,手中使力的同时便将碧云朝着齐月柔的方向抛了过去。其动作之快,就连屏息在关注着的张德都来不及提醒,更别说还处于愣怔状态的齐月柔了。于是,惨叫着的碧荷重重地砸在了自家主子的身上,虽然她也万分惶恐地想要第一时间爬起来,可被黎烬捏过的那只手却软塌塌地垂在一边,别说支撑身子了,便是不摇不动都痛得她冷汗淋漓。因此,那两个人只是异常狼狈地在宫道上滚做一团,其间还毫不停歇地伴随着阵阵痛呼和叫骂。宁玄意看得挑高了眉头,冲着黎烬就眨了眨眼,倒是张德,被这混乱的一连串事故弄得头痛不已,正打算着人过来搀扶之时,却听身后一个低哑冷怒的嗓音极具威严地响了起来:“光天化日的,这是在鬼叫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刹那,宁玄意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她蓦然地僵在原地,好像失去了丝线牵引的木偶,连多余的动作都再做不出来,可她脑海中不断闪现的记忆却犹如走马灯的光影,一点一点,一幕一幕,都是那样的条理清晰、流光溢彩。 “云小姐,在下萧隐,久仰大名了。”第一次相遇之时,他还是骄傲敏感的少年,看向她的眼神尽管惊艳欣赏,却仍旧疏远戒备,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千雪,你……你当真要这么决定么?哪怕我一无所有,你还是愿意陪在我的身边?”当她决意站到他那一边之时,他一向落寞的眼眸中全是惊喜和感激,只在语气中隐含了那么一点儿的小心翼翼,好像自己于他只是一个虚幻的美梦,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即:“千雪,你知道么,我太高兴了!能得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我萧隐此生无憾了!” “千雪,你没受伤吧?你……你没事儿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在战场之上,他以身替她挡掉一支流箭以至于自己重伤快要昏迷之时,他握着她的手,嘴角的笑容是她今生都忘不了的温柔欣慰:“放心了,你……你要好……好的,我说过……说过要娶你的……” …… 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往啊,每一个篇幅都美好地令人心生眷恋,可在她看来,却已然如同上辈子的事情了。萧隐啊萧隐,这个曾被她视作生命一样的男人,时隔这么久,终于再一次站在了她的面前,上天对自己可着实是不薄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辩解 “别怕,我在。”始终凝视着身侧女子的黎烬伸手牵住她,同时在她耳边轻声说出了这四个字。没有谁会比他更懂宁玄意此时的心情。曾经付出过全部真心的爱,即使如今深恨成仇,再度出现的时候,又怎么会不需要勇气呢?他说过的,以后都会永远陪着她,所以,无论是怎样的情形,他都不会让她独自去面对的。 冰冷的手掌骤然间被一阵温暖包裹,宁玄意回过神来,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只是紧了紧手上交握的力道,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那是一种无言的默契,在这世上,大概也只有黎烬一个,会在她什么都不说的情况下还清清楚楚地掌握着她内心的所有波动吧?这样,就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并不知晓那两人此刻的心中是何想法,张德只顾着第一时间转身跪下:“陛下,老奴参见陛下。”通常来说,萧隐是不愿意踏出殿门半步的,可今天,他应该也是在御书房中等得不耐烦了,故而才孤身一人寻了过来,连个随从都没有带。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这边几个人才谁都没有发现,直到他出声才惊觉原来边上还有人在旁观。 这么一想,张德就忍不住又瞅了眼仍旧摔倒在地、但因着自己这一声请安而突然噤声的主仆二人,眉梢眼角只剩下了无奈的苦笑。这也不知道是闹得哪一出了,明明只是挺简单的一次召见而已,耽搁到现在简直满城风雨。看来,这或许才是齐月柔的本性,也不晓得她以前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居然能将自己伪装的那般温婉恭顺,想必齐相一定是下了苦功夫的。 “起来吧。”萧隐几步走到张德跟前,看了看钗发凌乱的齐月柔,又看了看一脸置身事外表情的黎烬两人,当即就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带黎卿他们到御书房么,这又是闹得闹一出?”知道黎烬过来,还带着所谓的家眷,他早就没有批阅奏折的心思了,只是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人过来。然而,直到他喝完了第二盏茶,还不见张德回来,他就有些烦躁了,于是索性自己出来走一走。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还没走上几步呢,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听得他耳膜生疼,这才过来瞧上一眼。 “陛下息怒,还请容老奴奏禀。”躬身垂手,张德将方才之事简略而不失偏颇地说了一遍,然后便立于一旁,静待着萧隐的裁决。而趁着这个功夫,那摔得东倒西歪的主仆二人也终于是勉强收拾好站了起来,虽然和来之时的雍容华贵、娇艳无双不能相比,但至少也不会再像刚才那般失礼了。唯独宁玄意和黎烬,尽管也是正经的当事人,可这两位明显的心不在焉,不甚在意的同时偶尔还倾身低语,看得齐月柔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可却依旧毫无办法,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自家夫君发话。毕竟,在得知宁玄意的另一重身份之后,这件事的性质就变得大不一样了。她若还要继续胡搅蛮缠,恐怕萧隐当场就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了。 直到四周的动静都彻底停歇下来,萧隐眉心的结也还是没有松开。居高临下地瞥了眼齐月柔,他的语气冷淡地好似一个陌生人:“不是让你在自己宫中安心静养的么,没事儿跑出来干什么?”而且,不早不晚,刚刚好地就撞上了这两个自南诏前来的人。想起早前齐佑和祁连域的勾结,他望向这个妃子的眼神就更加的复杂:“还是说,你跟你父亲一样的韬光养晦,即便身处后宫内院,也一样能对周遭发生之事了如指掌?”在他以往的印象中,齐月柔总是心无城府、温柔小意的,可今天这所思所见,却已然颠覆了固有的观念。要说黎烬一行能对一个初见之人产生如此之大的影响,他还是不太相信的,不如说,这是某个人皮下的真面目开始暴露了。 “陛下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臣妾只不过是多日未见到您,心忧之下过来探望,一时顾不得那么多而已!”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给自己下了这样的一个论断,齐月柔心慌之下,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时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至于这两位,臣妾素未谋面,只是因着好奇和意气,鲁莽之下才动了口角,平白地生出了这许多事端,还请陛下明鉴啊!”说着,她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一边连连叩首,一边泪如雨下,那白皙额头上很快浮现的红色伤痕配着垂落下来的鬓发,再辅以清雨梨花一般的凄楚神情,真是能叫人的一颗铁石心肠都给尽数融化了去。 “明鉴?”玩味地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萧隐对齐月柔的做派视若无睹,甚至于在嘴角还浮现出了一抹隐约的笑意,看得碧荷的心都跟着抖了一下,除了跟着自家主子一起死命叩首以外再没有余力去想其他。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圣上,明明还是一样的俊朗模样、高华气度,怎么这会儿就跟索命的恶鬼似的,让人看着就心底发寒。果然,娘娘说的没有错,自从云后死了以后,他们大雍的陛下就变了,变得面目可憎、阴晴不定,那根本就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 “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你了,你并没有耽误朕的大事么?”继续一字一句地说着,萧隐的语气莫名的低柔,饶是宁玄意听了也不禁抿了抿唇,神色略微波动了一下,就更别提齐月柔了。她几乎是跪爬着蹭到了萧隐的脚边,一面扯着他的袍服下摆,一面就轻声地哀哀哭泣:“臣妾不敢!臣妾有罪!只是还请陛下原谅臣妾这一番小女子心思!陛下细想,如果臣妾打从一开始就知晓这两人的身份,那就算是再给臣妾十个胆子,臣妾也不敢做出这样有损大雍颜面的事情来啊!”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仇 这话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了。若是宁玄意一早就表明身份,那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触这个霉头,一个早已有了婚约在身的异国公主而已,于她又有何干呢?今儿个她不过是憋了一肚子的气没地方发泄,才趁势找个由头罢了,也顺带着削弱一下黎烬的嚣张气焰。可不曾想到头来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实在也是悔不当初了。 显然,萧隐也想到了这一点。齐月柔终究不是齐佑那个老狐狸,很多事情,她也未必经手。正常情况下,对上宁玄意这样的人,她应该有更圆滑的处理方式才对,而眼前的所谓小女子心思,反倒是能够说得过去了。是以,他在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之后,只是慢条斯理地扯回了自己的衣摆,而后淡淡地道:“既如此,那你就继续回宫反省思过吧,没有朕的命令,再不许踏出寝宫一步,省得你再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至于后续的处理么,”他偏转视线,望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碧衣女子:“或许,公主殿下有其他的意见?” 他跟以前相比,简直就是判若两人,就连行为举止,都很少再有以前的痕迹了。宁玄意望着眼前容色苍白的男子,隐隐恍惚的同时却仍旧保持着相当的理智,因此之下,面对他的询问,她无谓地笑了一笑,神情骄矜而不失大度之姿:“本就是小事一桩,若非贵国娘娘揪着不放,这一页早就揭过去了。”说着,她瞥了眼跪在地上看不清表情却气地浑身发抖的齐月柔,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表露无疑:“况且,这人也伤了,罚也罚了,本宫自认不算个小气的,就依大雍陛下之言吧。” 她来这宫里可从来没打算让谁好过过,所以,齐月柔这仇结了也就结了,早晚的事而已。再说了,能让这个女人记恨上自己也是好事一桩,以她的个性,以后只怕都再不会安稳就是了。 看着她乍然露出的笑,萧隐无端地愣怔了一下,然而待目光再扫过那张绝美精致却陌生无比的脸庞之时,他便极其迅速地恢复了常态:“那就多谢公主体谅了。”说完,他示意张德处理好后续事宜,连看都再没看齐月柔一眼,领着宁玄意和黎烬就快步离开了。而原本还在轻声饮泣的黄衣女子,眼见着那一行人影彻底消失,立时便恨恨地抬手捶击了一下地面,连带着神情都变得狰狞了起来:“宁玄意!好你个宁玄意!”居然第一面就让她受到了如此之大的屈辱,真以为大雍和南诏一样,可以由得她任性胡为么?! “贵妃娘娘,请吧。”佯装未见地轻咳了一声,张德直到这主仆二人起身离去,才慢悠悠地站直了身子,看向了不远处的御书房。不知为何,经过方才那一幕,他的心忽然就变得没底了起来。不同于以往黎烬每次入宫之时都能带给他的妥帖感,这一回,他下意识地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变了。然而,只不过是多了一个随行的南诏公主而已,又能生出什么别的事端呢? “但愿,只是我多想了吧。”久思无果,张德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缓步朝着栖月宫走去。安顿好这位麻烦的贵妃,他还得尽快赶回御书房去。毕竟,如今的萧隐不同以往,他离开的时间若是太长,再额外生出其他的事故来可就不好了。 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已经令得那位敏锐的宫中老人生出了直觉上的不安,宁玄意跟着萧隐在御书房落了座,面上就露出了几分好奇的打量:“久闻大雍陛下勤政爱民,今日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也难怪大雍国力日盛,短短几年就崛起为天机大陆第一强国,实在是令我南诏汗颜啊。”这里倒还是原来的样子,除了桌案上垒的高高的奏章以外,和她从前来时看到的并无区别。看来,不管一个人的外貌和脾气如何改变,有些习惯,在短时间内还是不会动的。他和过去一样,每到心下烦躁之时就会一个人躲在书房里谁都不见。只不过,到了他如今的这个位置,生杀大权一手在握,忠臣谏言一概不听,到底还有什么,会让他心生困扰呢?莫非,是李解那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公主客气了,贵国久经风霜却始终屹立不倒,那才真正令人钦佩。”萧隐稳居上首,一股上位者的倨傲尊贵不经意地便透露了出来,说话间自带迫人的气势和无比张扬的自信:“这么说起来,我们不过是晚辈,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如果是以往的南诏,除了通商以外,或者他还不作他想,可自打楚氏皇族一举平定内乱以后,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南诏的地理位置非同凡响,再加上几世以来的积累,那无疑就是块富得流油的风水宝地。以往有祁连域那么个吃里扒外的家伙在,周边几国多少还能趁乱分上一杯羹,但是现在,想再探手进去却是不能够了。是以,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南诏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后被围攻瓜分、身死国灭,如同当年的泽国灵族一样。前车之鉴尚未远矣,想必楚予珩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特意派宁玄意这个护国公主前来。有着黎烬的身份做幌子,她此行是丝毫都不会引起他人侧目,着实是隐蔽到了极点。 “我南诏不过一区区小国,承蒙大雍看得起,才与我们互通商路,友好往来,这一点自知之明,本宫还是有的。”没有被他的气魄震慑道,宁玄意随意地倚靠在檀木大椅之上,面上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只是,大雍陛下对本宫的到来似乎一点儿都不觉得诧异,想来是对我们此行的目的心中有数了?”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人,即便是作为他的对手,宁玄意也不得不为萧隐此刻展现出来的风采所折服。不过,一码归一码,她现在,可是代表南诏的,这个立场,不管怎样都得拿捏清楚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联姻 望着那个近在咫尺的女子分毫都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萧隐很好地掩饰住了自己眉宇间的讶异,只是双手交握,一脸沉稳地道:“愿闻其详。” 其实在他看来,宁玄意这一趟无非就是代表南诏来寻求合作的,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那就是来请求大雍的保护的。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守着偌大的家财,如果没有相对应的实力保护,那纯粹就是自寻死路。而放眼天机大陆,如今与之关系不错且武力不差能堪当此任的,也就剩下自家这一个了,但凡楚予珩的脑子没有坏掉,都不会放弃自己这一棵大树,一定会抱得死死的。因此,从这个角度而言,大雍是占据着绝对的有利条件的。相较于跟宁玄意打机锋,他更想知道南诏乐意开出什么样的价码,要是能让他满意的话,这笔交易做上一做倒也无妨。说到底,天机大陆上像南诏这样拥有着纯粹财富和商贸资源的国家可太少了,若是能不费一兵一将就赚个盆满钵满,他也不愿再多费周章。 “看样子,陛下也是个爽快人。”宁玄意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当即便回以粲然一笑:“那本宫便开门见山好了。我南诏欲将安平公主嫁于大雍,两国永结秦晋之好。自此以后不分你我,且南诏所有商贸获利均与大雍对半拆分,如何?”这可是个相当诱人的条件了,要是楚予珩本人在此,恐怕当场就要被她吓得跳起来了。好在山高水远,他的手还伸不到这里,而自己顶着个权同副相的护国公主名头,即便是狐假虎威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么一想,她还真是要谢谢楚灏然那只大花蝴蝶了,要不是他当初存心要用这件事来膈应自己,或许今日之事还不会这么的顺理成章。 对半拆分?!萧隐的眼瞳瞬间就禁不住紧缩了一下。这是何等样的概念了?南诏一年所获之巨,用富可敌国来形容也半点儿都不夸张,仅仅因着一门亲事就随手扔出这么巨大的利润来,宁玄意这个女人,会不会也太信口开河了?再者,南诏的那位安平公主可是国君楚予珩的胞妹,听闻素来娇宠得紧,连南诏的寻常贵族子弟都看不上。在这样的前提之下,楚予珩居然会舍得将这个宝贝妹妹远嫁到大雍来么?这怎么想都有点玄乎,然而宁玄意的身份摆在那里,欺骗自己或是胡言乱语对她来说也并没有任何的好处,应该,也不至于离谱到这个份上吧? 定了定心神,萧隐更是眼都不错地盯住了下首那个云淡风轻的女子,好似要从她的神情举止中探究出其内心的真实用意:“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好端端的,贵国突然许出这么优裕的条件,想必要接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吧?公主不如一次性说个明白,你们南诏到底打算从我们这里获得什么呢?” “很简单,只不过是希望收获一个强大且值得信任的盟友,看在我们许以重利并表示诚心的份上,能和我们结成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而不是私底下打着要将我们吞并的算盘,那也就可以了。”并不避忌他的目光,宁玄意甚至笑得更加坦然,话语间自带一股胜券在握的悠闲惬意,仿佛山间清风、溪谷流水一般让人心旷神怡:“而且,安平公主也是我南诏珍宝,我南诏君上誓要为她觅一嘉婿,能得大雍陛下立之为后也算不得埋没了。将来诞下皇子,我们两国就更亲如一家,有福同享,一道进退,陛下您又何乐而不为呢?” 立安平公主为后?不知为何,一听到这个说法,萧隐的心就重重地跳动了一下,连带着那许久不曾困扰他的疼痛感都在一刹那袭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有人用针线在他的心上穿了一道,每逢牵扯,都会丝丝缕缕地疼,并不如何剧烈,但却能让他心神不宁、几欲窒息。一如当初刚得知云千雪的死讯一样,恍惚间眼前一片昏暗,他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晓,又还能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呢? “公主殿下,恕朕直言,若要迎娶安平公主为后,恐怕是不能够了。”在理智尚且还浑浑噩噩飘荡着的当口,萧隐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好像是直觉已经取代了他的思考,在第一时间就给出了最为直接的反应:“贵国的好意,大雍心领,你们这样的盟友,我们也确实需要。只不过,朕从未想过立后一事,还请公主见谅。除去这一遭,无论贵国想要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可以慢慢商量。”这大概,能够算得上是他的心声了。即便他神思不属、头脑昏沉,也不忘当场就开口拒绝。或许,尽管那个人已经背叛离开了,他身边的位置,也仍旧不想交给别人吧。 “从未想过?”宁玄意挑了挑眉,自从进殿以来一直温柔和煦的神态在这一刻终于透出了几分凌厉,那一瞬间的光彩,犹如冬日暖阳下的冰凌,即便看起来晶莹剔透、美丽绝俗,但也寒彻肌骨、锋锐异常:“那就烦请陛下现在考虑一下吧。据本宫所知,您的皇后过世也有段日子了,按照惯例,也是时候另立一位新的**了。毕竟,安平公主出身尊贵、温婉贤德,嫁娶之事绝对马虎不得。难不成,陛下还想要让她屈居方才那位之下么?恕本宫无礼,贵国妃子的教养实在不敢恭维,我南诏上下可舍不得公主受这种委屈。” 这其实已经是非常轻蔑和威胁的口吻了,换作平常,萧隐只怕睬都不睬就会把人给赶出去了,脾气上来,一顿鞭刑也算是轻的。然而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对上这个素未谋面的南诏国女子之时,他总隐隐有种居于下风的错乱。明明她才是弱势的那一方,可她通身的气场之强大和不可违抗,竟让他一时都发作不得。而且,更离奇的是,他除了惊异以外,居然连半点儿生气和恼怒的情绪都没有,这一切,实在是过于不同寻常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人选 “这一点,朕自然也是想到了的,还请公主稍安勿躁。”没有变脸也没有动气,萧隐自己也很奇怪,他竟然还能用如此平静的口吻来跟宁玄意对话:“确如你所说,朕的妃子涵养不佳,恐怕会怠慢了安平公主。所以,朕的建议是,联姻没有问题,不过,这新郎的人选却未必得只此一个。”虽然娶了南诏国的嫡公主对他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如果她要的一定是皇后的尊位,那他再遗憾也只能放弃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再没有人可以胁迫他做不情愿的事情了,一个齐月柔就够了,再来一个安平公主,他恐怕这皇城里都再没一块清静的地皮了。 “哦?除了陛下本人以外,难道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么?”宁玄意佯装配合地问了一句,实则心里已然有了数。只是,这个人要是和楚予瑶成了亲,对萧隐的威胁可就要更进一步了。先前他那么防备于他,甚至不惜将他调离至今都不曾召回,怎么如今就忽然转了心性了? “自然是的,这个人公主你应该也见过的,就是曾经率领我大雍使团出使南诏的镇北王。”微微一笑,萧隐对于这个兄弟的人品样貌还是十分承认的:“他是朕的弟弟,文才武略皆是一流,至于外表形容,那就更加不用多说了。算起来他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婚配呢,安平公主要是嫁过来,那就是一等一的亲王妃,身份地位自不消提,也不用再看任何人的脸色,又可以独掌王府,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礼数,岂不是更加的安闲自在?” 这倒的确是实打实的好处了,再加上楚予瑶那丫头本就心系萧陌,哪怕让楚予珩这个一心为妹妹着想的家伙来考虑,恐怕他也会当即就忍不住心动的。只是可惜啊,她再喜欢楚家兄妹也不能不为萧陌多想想,他对楚予瑶可是半点儿心思都没动过的,她总不好为了一己之私就把这个自己愧对多年的男人给卖了吧?不过,若是以后他转了念,乐意瞧一瞧别的姑娘,或许到时候她还能顺手扯上一根红线,也算是替楚予瑶圆了个心愿。 心中念头电闪而过,面上的表情却依旧是相当的为难,宁玄意抚着自己的衣袖,低头不语,像是在暗自沉思,直过了好半晌才语带迟疑地回答道:“话虽如此,这离君上的交代差得也是有些太远了。本宫向来心直口快,不懂就问,不知陛下为何始终不肯松口,莫非是从今往后都不打算再立后了?” “呵呵,就算陛下不想再立,大雍的文武百官也不见得会同意吧?”一直沉默不语的黎烬发出一声轻笑,适时地就插进话来:“是以,既然早晚都要立后,比起在权贵中诸多衡量挑拣,还不如就依了南诏国君的心愿,娶一个底蕴深厚、地位尊崇的美娇娘回来总是不吃亏的,不知陛下以为如何呢?” 大概是因为从头至尾都知晓得清楚的缘故,对于萧隐的这副姿态,他实在是不太看得下去。是以,即便宁玄意已经在步步紧逼,他也还是没忍住想要开口的心情,顺带着就给敲了下边鼓。不过话说回来,楚予珩还是真心疼爱他那个宝贝妹妹的,哪怕大雍再强盛,他应该也不会舍得把楚予瑶嫁过来。他们这一遭,纯属是找个由头攻破萧隐的心防,单看如今这架势的话,好像还挺对头的。 “这……”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堵地语塞,萧隐静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话已至此,朕也就不瞒着两位了。其实,朕确实再无立后打算,以后这中宫之位,空着便空着吧。朕的发妻,只认云氏一人,这一点,无论是谁说到跟前,都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的。”说着,他抬眼看了下宁玄意,字里行间就带上了些微的歉意:“这并非是推辞之言,而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还望公主殿下能够体谅。贵国的安平公主自然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可凡事也总有个先来后到。正是为了两国长久的情谊考虑,朕才提出了这个方案,公主你不妨仔细琢磨一下,也省得日后委屈了安平公主,无端地生出怨怼之情,毁了你我两国交好的本意。” 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可以恐怖到什么程度,他幼年之时在深宫里就见得不少了,现在更是不想重蹈覆辙。而且,类似齐月柔这种,哪怕齐佑再棘手,他们全家也到底还是捏在他手里的,只要一日还归属在大雍之下,那他们就翻不了天去。可安平就不同了,她是南诏的金枝玉叶,为了这个妹妹,楚予珩能做到什么地步,他真的掌控不了。一个距离自己最近却还要时时警惕防备的妻子,那绝对不是他想要的。所以,还是从一开始就让南诏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 宁玄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眸带好奇地将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了一番,才饶有兴致地道:“大雍陛下对云后用情如此之深,倒还真是出乎本宫的意料了。世人皆说皇家男儿薄幸寡恩,如今看来,却也并不能尽然相信啊。”只以云氏一人为发妻……呵呵,果然是情深似海,感天动地。她怎么从来不知面前之人还有这般矫饰造作的一面,不去戏园子扮上还当真是可惜了。 “公主谬赞了。”萧隐嘴角的笑意略带苦涩,却还是竭力平淡地将之一笔带过:“我们相识于少年之时,算得上青梅竹马,那时候的感情,总是要更天真纯粹一些的。”只不过后来,当所有真相都被撕开摆在他的面前之时,他就再也无法相信那一切了,连带着那个人,也被驱逐了出去,从此阴阳相隔,梦魂难见。 天真是真的天真,可论及纯粹,却未必见得。宁玄意露出了一个隐含讥讽的笑,说话间仍行云流水,半点不漏:“能得夫婿如此,云后还真是大有福气。想来她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异常,陛下也用不着过度牵挂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情深缘浅 大有福气还会去得那么早吗?萧隐听着这句话,心里不由地就五味杂陈,一时竟恍惚起来。自从云千雪过世以后,除了张德,自己基本上再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她了。不是不想不念,而是不敢去想、不敢去念。迄今为止,他脑海中有关云千雪的最清晰的一段记忆,还是在诏狱之中。那时候,她长发凌乱、面容苍白,褪去华服只着一身单衣,被牢牢地捆缚在高大的刑柱之上,一双灵动清幽的眼眸,即便是在那样昏暗肮脏的境地之中,也依然熠熠生辉,叫人望之心颤。 “逸山,你就这般不信任我么?”彼时,她的唇畔还带着笑意,一如他们初见之时那样的温柔纯良,可他硬着心肠,铁青着脸色就移开了视线。 “我想信你,也一度信过你,然而最后得来的结果是什么呢?”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他永远无法对她用上自称,就好像他在她面前,永远都是曾经的那个落魄皇子,而不是大雍高高在上的皇帝:“你骗我、瞒我,连你的一切都是假的。云千雪,事到如今,你还要我怎么信任你?” 如果是其他的东西,或许他真的可以不那么计较,可偏偏,偏偏就是他最在意的那段过往!那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早在幼年之时便深深扎下,而后一天一天,根深蒂固,皮开肉绽。他面上的笑越是温和无害,他心里的伤就越是惨不忍睹、鲜血淋漓。这样黑暗无边的疼痛啊,几乎贯穿了他所有不堪的年月,他又怎么能轻易忘怀呢? “都是假的……”她闻言,笑得开怀而酣畅,然而眼眸中的凄含那般强烈,纵然他努力想要忽视,也仍旧是半分不落地收入了眼底:“那我们这些年来的感情呢?是真是假,难道你也感觉不出来?萧逸山,从初次见面至今,我云千雪敢以性命保证,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相待,未曾有过一丝半点儿的欺瞒哄骗!” “那你的身份又要作何解释?!”听到她还在跟自己说着从前,萧隐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就吼出了这一句,然而在刚出口的瞬间,别说云千雪,就连他本人都愣在了那里,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其实,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说的。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携手共度,他们两个之间的点点滴滴,云千雪对他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当然是分辨得清的。可是,在当时那种情景之下,他想要得到的,无非就是她的一句解释、几字说明。说齐佑所揭发的一切都是假的,说她和泽国灵族并没有任何的关系,说她的的确确就是云家的大小姐,说他之前听到的所有都不是真的。他只要听到她亲口说出来就好了,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只要云千雪摇摇头,他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依然过回两个人从前的生活,相敬如宾,亲密无间,他绝对可以做到的! 只是,她不肯。她一直都在顾左右而言他,她甚至没有胆量涉及关于身份的话题,更别说去辩驳齐佑的指控了。萧隐深深地凝望着她,一颗心一点一点地陷落下去,只觉得自己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黑暗:“千雪,你知道我在意的是什么,对么?那为什么,你就是固执地不愿意说出来呢?”就当他是愚不可及的那一个好了,他想要和她回到以前的日子,即便那只是一个虚幻的谎言,但只要她乐意为他构建,那他宁可一辈子活在其中,永不苏醒! “是,我知道。”她笑得悲戚,甚至难得一见地落下泪来。那一滴泪仿佛坠在了他的胸口,令他每时每刻都生出撕心裂肺的痛楚来:“可是我也答应过你,这一生都不会对你说谎。所以,我不能骗你。齐佑说得没有错,我的确,是灵族的遗孤。当年云相奉大雍先皇之命出征泽国,在战乱后的废墟里发现了我,机缘巧合之下,我才变成了云家的大小姐,这一点,我不会回避。” 也正是因着她的那一句话,他愤然离去,之后也再未踏进过诏狱半步。而等他心乱如麻、尚且还没有理出具体的头绪之时,就传来了她越狱逃离的消息,再之后,她就变成了寒枭带回来的那一堆破碎尸骸。没有只言片语,没有求饶告解,她走得那般决绝而义无反顾,以至于连多思考一下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就这样彻彻底底地烟消云散了。萧隐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在经历过她那样毫不留情的背叛伤害之后,他还是不愿意让任何人取代她的位置。他的妻子,只有云千雪,只是云千雪,而那个人因病离世,猝然长辞了,仅仅只是这样罢了。 “得妻如此,是朕的福气,只是到底没能留住她,说起来也是情深缘浅,无可奈何。”良久,萧隐才从自己的思绪中缓过劲来,却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对着宁玄意和黎烬就沉声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说起来,除了张德以外,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跟谁提起过云千雪了。然而,面前这两个人,就仿佛是有什么魔力一般,尽管他并不怎么情愿,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就被他们的思维牵扯,无端地就聊起了这么多,也着实是意料之外了。不过,宁玄意给他的感觉和当初的黎烬也很相仿,那是一种极度微妙的熟悉感,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宛若飘扬在半空中的透明蛛丝一般,若有还无,挥之不去。可能是习惯了黎烬的存在,连带着他对宁玄意也没了排斥之心,反倒意外地多出了几许亲近,说起话来自然也就更坦诚直白。 情深缘浅,无可奈何……呵呵,这八个字总结的还真是不错。宁玄意眨了眨眼,最后只是面带惋叹:“两个心爱的人不能长相厮守,未免过于遗憾。这一次,是本宫不好,勾起陛下的伤心往事了,还请陛下见谅。这样吧,为了弥补本宫这次的过失,关于结亲之事,就尽依陛下所言,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第二百六十九章 时日无多 “尽依他所言……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还真是不担心楚予珩会拿你怎样啊。”是夜,在棠梨苑内,一身白衣、出尘若仙的男子高坐在院中的梨树之上,看着下方正抬手斟茶的女子就是一脸的无奈:“念念,你不会是当真打算撮合楚予瑶和萧陌吧?”不然的话,怎么就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了?之前明明说好只是个幌子来着的。 “怎么可能,就算是我大着胆子想要替那丫头了了一桩心愿,再怎么样也不会违背人家亲哥哥的意愿啊。”同样换了一身白衣的宁玄意头也不回,兀自就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楚予瑶同我交好不假,那萧陌还是我的朋友呢。我总不能为了一个就罔顾另一个吧?那可不是我做人的风格。”楚予珩打从一开始就不愿让自己唯一的妹妹嫁入一个太复杂的家庭,像萧陌这种,必定是第一时间就给排除了出去的,她当然不会跟他对着干了。而楚予瑶心思单纯,为人也很可爱,不应该成为任何人的牺牲品,对于这样的一份纯真,她还是愿意好好护着的,自然也就不会再给萧陌添麻烦了。 “那你今天这一出是打的什么算盘呢?”黎烬一手撑在自己屈起来的一条腿上,看起来风流恣意,俊美雅致,简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然而他追随的那个对象却只是背对着他,对这样令人目眩神迷的男色置若罔闻:“很简单啊,无非就是找个借口顺理成章地住在这里拖着他罢了。我不是说了嘛,既然要定下来,那就休书一封给镇北王,让他尽快赶回雍都当面商议。在此期间呢,你正好也可以再给咱们的大雍陛下调理下身体,而我这个全权代表南诏的特使则是沾沾你的光,趁机在大雍好生游览一番,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黎烬挑高了眉头,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不悦的神色:“萧家兄弟倒是挺美的,而你也能顺带着见见萧陌,那我呢?念念,我在其中又得了什么好处?不妨,你说给我听听?”不但要等着萧陌这个实力强劲的情敌回来,还要守在这里给另一个情敌看病。这不光是没有好处,更应该是悲催到了极点才对吧?认真细究起来,他跟宁玄意才是最早相识、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怎么就硬是让别人给横插了一杠子呢?到现在都已经是蹬鼻子上脸了,他这个未婚夫当的也未免太憋屈。 额……这个调调,是生气了?宁玄意后知后觉地转过身去,望着那坐在枝桠上也仍然俊美优雅得好似一幅画的男子,当即就露出了一个相当谄媚的笑脸:“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嘛,他们是外人,自然另当别论。难不成你跟我还要计较这么多?”说实话,看惯了黎烬平日里对自己千依百顺的样子,等到他真的动怒了,她还颇有些忐忑。没办法,谁让这个人如今已经在自己的心里扎根了呢,他的情绪和脾气,她都会下意识地去关注和在乎,这么一来,似乎反倒让他吃准自己了。 外人……显然,这个词极大地取悦到了黎烬,眯了眯眼,他盯着宁玄意,说出来的话却仍旧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对你我自是不会计较,可对于萧家人,我恐怕做不到那么大度呢。”尤其是萧隐。以往他一个人来雍都看诊也就算了,就当他是良心发现,看在不菲的诊金份上,他还是可以忍上一忍的。可眼下宁玄意也跟着过来了,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毕竟,他们两个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拜过天地、全过礼仪,还一起度过了那么些年。而今,要他处在这两人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还要看着他们频繁往来,即便萧隐并不知晓宁玄意的身份,而后者对其也再没有了以往的感情,他也还是觉得万分不适的。换作别人,要是依着他平素的性子,大概早就一剂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那人归西了,然而现在面对的是宁玄意,在进行的,也是她一早就安排好了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乱来,这就让他更加不爽了。 “那你想怎么办呢?”放下茶杯,宁玄意认命地走到那株高大的梨树旁,半仰着头望向他:“难道要直接送萧隐下黄泉?”她不是不了解黎烬的为人的,他的想法,她基本上可以把握个七七八八。他会这么说,那多半就是起过类似的念头了,不过是顾虑着自己,才始终都按捺得好好的。 以一个更加舒展的姿势向后倚靠在树杈上,黎烬想起白日里见到的萧隐,唇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就带出了几分不屑:“凭他现在的状况来说,即使我不对他动手,他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思虑过甚还不加保养,积年累月的心疾本就不是小毛病了,再加上他自己这般作践,能活得长才是个奇迹呢。 其实,如果按照他之前留下的药方好好调理,悉心照料,萧隐此时就算没有大好,也应该恢复了不少气色才对。不过,依他今日所见,这个人似乎并没有改掉多疑多思的毛病,也并未将他的话听进耳中。长此以往,那就跟点灯熬油无异,端看这盏摇摇欲坠的烛火会在什么时候被外面的狂风给吹熄了。 时日无多么……宁玄意眨了眨眼,连负在背后的双手都忍不住攥紧了一下,可再开口之时,却只剩下了无比的冷酷和断然:“那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啊。我说过的,不会让他就这么轻易地离开的。若是不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欺骗和背叛,不让他尝尽悔痛和心碎的滋味儿,我绝没有脸面去见云府满门,也愧对云家军上下!这一笔笔累累的血债,他休想逃过去!”她是个重情之人,可等到她真的决心翻脸无情,那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这一次,她绝不是跟萧隐来忆苦思甜的,她要他睁大眼睛看好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维护的东西生生毁在她的手中!这才能告慰在天的英灵,也告慰曾经那个天真纯善、被虚假的情爱蒙蔽了双眼的云千雪。 第二百七十章 人有相似 “阿嚏——”倚靠在龙塌之上,萧隐忽然就没来由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甚至连带着眼皮也开始跳个不停,令得他下意识地就放下了手中的奏折,一边半闭了眸子,一边抬手就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陛下,喝杯热茶吧。”紧跟在内殿侍应的张德适时地走了过来,在递过茶盏的同时就替萧隐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衣:“这时节的症候算不上太好,您的身子也才刚刚恢复了一些,可得更加珍重着些,别无端地着凉了。”说着,他伸手就拿过了摆在床头的一沓折子,言语间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了些许心疼之意:“国事再重,也不在这一两天的,您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还是养养精神、早些安睡吧,这些东西啊,老奴就先给您放书桌上去了。”他是知晓萧隐的为人的,如果自己不强制收走,他肯定会强撑着身体看上整整一夜。到时候再有什么不好,那可就麻烦了。 一面喝着热热的茶水,一面看着张德过于娴熟的阻止动作,萧隐的双目之中也不禁闪过几分感慨之色:“你啊,就是担心的太多了。如今黎烬都常住宫中了,就算我真有个什么万一,那不是还有妙手回春的灵医在么?直接找他就完事了,又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除了张德这样的老人以外,现在这偌大的皇城里,应该也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他那样出自真心地关怀和担忧自己了吧? “这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张德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嘴上的劝解也依然是没有停止:“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再好的大夫那也只是用来救命的,想要好好地恢复如初啊,陛下还是得多爱惜着自个儿的身子才行。”再者,黎烬也从不来就不是个会随叫随到的主,医者父母心这种品质,在他身上,张德还从来发现过。把自己的健康全托付给这个人,怕是指望不上的。 “嗯,你说得都对,朕听教训就是了。”难得好脾气地笑了一笑,萧隐也不再坚持,反而是放下茶杯就琢磨起了其他的事情:“他们两个都安排在棠梨苑了?可有派人去好好照料着?”按着他的本意,原是打算将宁玄意安置在其他宫中的,然而她执意要挑个僻静的居处,那也就只能主随客便了。反正这座宫城都是他的地盘,倒也用不着担心这个异国公主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 “这是自然的,老奴亲自着人过去的,绝对妥帖,陛下安心就是了。”转回床边,张德索性把白日里的见闻给交代了个干净:“听底下的小宫人言讲,南诏的那位公主殿下似乎很喜欢棠梨苑的布置,还感叹说来得不是时候,否则就能看见满树的梨花了。”说着,他大概也想到了自家主子的顾虑,当下便又补充了一句道:“为了保证公主殿下的安全,老奴还特意让禁卫军统领安排了一队身手绝佳的军士在附近巡逻,一定不会出了岔子的。”不过,平心而论,这一招实在也没什么意思。毕竟,灵医黎烬神出鬼没的名头在天机大陆上也是出了名的,以那个人的武功,如果真要干出点什么事情来,他也不信那群人能够防得住。要是寒枭还在,或许情况还能好一点儿,但是现在的话…… 显然,萧隐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是以,他在沉吟片刻之后就点了点头,尽管还是难掩眉宇间的一丝可惜之意:“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了。黎烬那个人,着实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有他在,便是再多心机也枉然了。”且不论他的实力究竟到了何种水准,那些禁卫军能否躲得过他的耳目,单说他一个不耐烦之下直接甩出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毒药来,恐怕也够他们喝上一壶的了。只是,他还是不太懂,这两个人怎么就会走到一块去的,从前也并未听说他和南诏有什么瓜葛啊,如何好端端的就跟那位护国公主定了亲了。 “陛下不是查探过那一位的底细了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张德笑了一笑,言语间竟似对宁玄意的来历极为清楚:“她不过是幕僚起家,并非真正的南诏皇室中人。恕老奴直言,即便她如今站到了这样的一个位置,想来跟他们也不是全然一条心的,陛下且用不着忧思过甚。”那个女子的身份在南诏也并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几乎在她声名鹊起的那一阵子,一切有关于她的消息就呈到了萧隐的案头,只不过早些时候他们并未太过留心,直到黎烬和她的婚约开始逐渐流传出来,大雍方面才多关注了几眼而已。 “就是因为她能以一介幕僚的身份出人头地,甚至还权同副相,可以代表南诏暗中出使,这才令朕胆战心惊啊。”萧隐咂了咂舌,心头却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不适之感。不知为何,这个女人的手腕总能令他无意识地就想起云千雪,虽说她们两个从外貌到气质都全无任何相似之处,但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劲头可不是随便哪个女子都能拥有的。现在这么一想,他倒是忽然意识到早前对黎烬那一丝似有若无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了。也是云千雪,他举手投足间云淡风轻的气度竟是和当年的云千雪如出一辙,那种渺若云端的天人姿态,就好像自己当年在云府第一次看见那个一身素衣、剑走游龙的飒爽少女,绝美飘逸的宛如一幅上古画卷,可叹而不可亲。 “张德,你有没有觉得,他们两个,似乎都和千雪有着那么一点相近?”越是思量就越觉得诡异,萧隐拧着眉头忽地就吐出了这么一句,张德一个不防备之下竟是愣怔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些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陛下,您……您刚刚说什么?南昭公主和黎神医……跟……跟皇后娘娘……”他结结巴巴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把整句话给复述完整。原因无他,只为着这个想法的确是过于惊悚了。开什么玩笑啊,宁玄意和黎烬,那一个是南诏谋士,一个是江湖神医,跟自家故去的皇后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怎么无缘无故就讨论起像不像的问题来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盘算 “你难道不觉得么?”看着身边这个久经风浪却鲜少动容的老仆在瞬间就瞪大了双眼,萧隐一时之间也感觉自己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了:“当然,不是说长相,而是……而是在某些特质上……”他也不是很能解释得清楚,因为那种感觉太过玄妙,颇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在里头。 某些特质?张德凝神细思了一会儿,最后也只得冲着自家主子摇了摇头:“这个老奴还真是没有发现过。可能,出类拔萃之人大抵都是如此,看多了就会觉得有些相似之处吧。”若是光说黎烬倒也罢了,毕竟那个男人通身的气息十分莫测,是颇有几分云后当年的模样。可宁玄意是什么身份?一个靠着自身权谋上位的平民女子而已,尽管容颜绝俗、举止不凡,可在他心里,这二者还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再说了,宁玄意和云后的五官可是半点儿都不挨着,很轻易地就能把这两个人给区分开来,他是真的不懂萧隐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 如果是怀疑他们和早已被诛灭殆尽的云府有所关联,那倒是说得通了。只不过,这一对人可不是什么籍籍无名之辈,尤其是黎烬,其扬名之早,远在云府真正崛起之前。若说他们一直都有着云府的背景,那这些年也应该早就藏不住了,又怎么会等到所有云氏族人都不在的时候才贸贸然地杀回来呢?而且,特意构造出如此显眼的名头,难道是唯恐萧隐不把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反正吧,这事乍一看极其合理,但一旦细细推敲起来,反而处处皆是漏洞。这些东西,即便他不特意点破萧隐也会看得出来的,他也就省得白白浪费口舌了。 优秀之人的共同点么?萧隐无声地挑了挑眉,终于也是禁不住叹了口气:“或许吧。说起来,朕倒是没有料到,南诏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张德,你说那群家伙靠得住么?”早年间,大雍和牧凉、贪狼也不是没有修好过,更有甚者,他们跟后者至今还有着不犯边的约定。然而现实怎么样呢?自从云千雪一事发生之后,那两家就开始狼狈为奸、携手合作了。单单是一座金沙城的体量,就让他损失了那么多的人马,连萧陵都搭了进去了。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若是日后南诏反水,又会是何等样的一幕场景。 “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只有永远的自身利益。南诏的这番示好靠不靠的住,陛下您且细想也就是了。”已经习惯了萧隐有事没事就找自己念叨几句,张德的反应也很是从容:“先前大雍内忧外患、乱作一团,连贪狼那样自恃重信守诺的部族都试图浑水摸鱼,而独独南诏还在跟我们正常通商甚至加深合作,光看这一点,陛下就该明白它是怎样的一个国家了。” 能够这么多年历经风雨而不倒,在内部豪门世族林立分权的情况下还混得那般丰饶富足,其实已经可以想见南诏这个小国的真正实力了。他们是重视自身发展远胜于对外扩张的国度,比起牧凉和贪狼的磅礴野心,南诏大概只想要谋求一个更好的未来而已。况且,他们一向都是以其非凡的商贸能力立世,而并非武力,要是在这上头跟实力最为强横的大雍耍滑头,那基本就跟自寻死路没差别了。听闻那位南诏国君也是个年轻有为的,总不至于会头脑不清到那步田地。 “嗯,这一点,你倒是跟朕想到一块儿去了。”点了点头,萧隐对他的这个答复不可谓不满意:“听说楚予珩素来疼爱安平这个妹妹,只要他们不打什么歪主意,朕便许她一个富贵安稳的下半辈子又如何。”只是,他没有想透的是,即便当真要向自己示好,楚予珩也有的是其他的法子,又为什么偏偏要把自家的宝贝妹妹给送过来,他就不怕自己居心叵测,直接以之为质胁迫南诏臣服么?眼巴巴地将自身的软肋送到别人跟前,这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也不知道楚予珩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南诏主君应该也是为了显示诚心才特意做出了这么个决定的,想来也是知晓陛下定然大人有大量,能全心庇护好安平公主的意思。”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以张德的眼力见儿,单看萧隐此时的面色就能猜出他在怀疑些什么了。是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第一时间就送上了不需任何成本的劝慰之言,以便让自家主子宽心:“只不过,陛下您真的确定要让镇北王爷迎娶公主么?恕老奴僭越,以如今的局势,恐怕陛下您迎之为后才更为合适啊。”这既是一心为了萧隐打算的模样,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个问题。毕竟,以一国为倚靠之力的安平公主并不简单,凭着萧隐以往对自己这个兄弟的忌惮,他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萧陌再添羽翼才对。可现在这个做法,分明就是与他的原则背道而驰了……张德很好奇,也很不理解,于是趁机就想多探上两句。 话虽如此,但他的这点古怪小心思却是不太能对人言讲的。萧隐的眸光略微闪烁了一阵,说出口的话却是有些避重就轻:“萧陌会是个好夫君的,人家诚意而来,朕也自当诚意相报。在这一件上,这是毋庸置疑的。不过,”他接着话锋一转,连目光汇聚的那一点都换了位置,看得张德的心头立马便跳了一跳:“这个安平公主的身世过于显赫,就算朕没有什么意见,也禁不住朝野上下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恶意揣测呢。”萧陌占了这个大头,有人只怕比他更着急也更担心。既如此,那就由得他们往来争斗好了,他只要稳居中央不动,那便算得上是最大的胜利了。 这……这是在说齐佑么?望了眼那明显是相府的方向,张德深深垂下头去,这一回却是再不敢多言了。好一招借力打力,这么看来,他这位主子可是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分毫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打探和琢磨 同样的夜色,在雍都皇城之中显出的是静谧,而在距离宫苑不远的齐相府里,呈现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了。 众所周知,和一直征战沙场的云相不同,大雍齐相最擅长的就是舞文弄墨。他是文人出身,写的一手好狂草,自然也就更喜风雅之物。是以,整个相府之中遍植奇花异草,常年入目皆是一片葱郁森罗。平日里看着倒还不错,可每逢入夜,尤其是月色稀疏之时,满墙满院也就只剩下了凄清幽寒之感。再加上齐相妻房早逝,子嗣单薄,唯一的一个女儿还嫁进了宫中,而缺少了人气的加持之后,整个府邸都变得寂静非常,就连偶尔走过的下人都是步伐轻悄,寡言少语,叫人见之便心生肃穆之意,再生不出聒噪喧闹的念头来。 而位于这一片庭院中最深沉安静的那一处,则是相爷齐佑的私人书房。不管是日常走动还是收拾打理,除了他本尊以外严禁任何人踏入,就连当今的齐贵妃也不可以,足见齐相为人之严谨小心。此时此刻,夜已渐深,整座宅邸里头也大都是漆黑一片,唯有这一座疏阔雅致的院子里尚且还烛火通明,但是从里至外,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遣走了,只余两个侍卫守着外院的门口远远站着,挺直的脊背映衬着昏黄的廊灯,看起来宛若两尊雕像,着实透着几分诡秘的意思。 “你今儿个来得可有些晚了。”一身雨过天青的家常便服,齐佑手执一把剪子,施施然地站在窗前剪着烛火,语气里清清浅浅,也没发现有什么情绪的波动,却骇得刚进屋的黑衣蒙面男子当即就跪下了:“还请相爷恕罪!最近相府周边的暗桩是一个接着一个,属下也是不敢大意,费了好大功夫才趁着他们交班之时偷偷溜了进来。相爷您千万见谅!”这是真真切切的周遭情况,也亏得他运气好,兼之身法灵活,这才能抓住那么一个小小的缝隙。换作别人,恐怕直到现在也还得在府外绞尽脑汁地徘徊呢! “又多了?”齐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语气里的轻蔑几如实质:“还是宫里派出来的?” “应该还是同一批人。”黑衣蒙面男子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属下仔细观察过,和之前的并无区别,显然都是一道的。”只不过,原先的人数就不少了,好端端的又另外添了这么许多,真不晓得宫中那位究竟是在打着怎样的算盘。 “他还真是看得起我。”冷哼一声,齐佑眼瞅着灯花爆了又爆,这才面露满意之色地放下了手中的剪子,继续问道:“先不管这个了,听说宫中今日来了客人,似乎还搞得相当隆重的样子?”和萧隐不放心他故而要额外派人盯梢一样,他自然也不放心那位年轻的帝王,所以也在宫中布下了不少明线暗线。只不过,碍着外面的那些耳目,他并不像以往那般自由,收到的消息也多是模棱两可,更具体的细节,还得靠着眼前的暗卫才能落到实处。 “是那位灵医又入宫了,还带了一个陌生的女子,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黑衣男子一五一十地陈述着自己在宫中的见闻:“此外,他们和陛下在御书房中交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也只有张德一个人出入过,因此无法得知个中详情。在那之后,他们就被安排进了棠梨苑,陛下还特意令禁卫军前去守护。因为不知底细,属下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也没有刻意接近,只等相爷吩咐之后再作计较。” 黎烬?他怎么又来了?齐佑转过身来,眉眼间不由地就多了些诧异:“莫非是陛下的身体状况有什么反复了?”否则,黎烬这尊当初请都请不动的大佛又怎么会巴巴地赶过来。据宫中内应传过来的消息,萧隐的病症应该在上一次他来的时候就治得差不多了。因此,他下意识地就得出了这么个判断。 “这……属下倒是没有瞧出任何端倪来。”黑衣男子的声音压低了不少,似乎是有些汗颜的模样:“相爷您也知道的,张德素来口风极紧,也从没露出过半点风声。只是,据属下观察,陛下近来虽然闭门不出,但整体精神却比从前要好上许多,想来,或许并不是因为病情的缘故。” 这么说,那就是黎烬主动过来的了……可这又是什么用意呢?齐佑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忽然脑海中似有灵光一闪而过,令得他当即就追问了一句:“那个和他一道前来的女子身份你可知晓?”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能让这个江湖神医主动和大雍皇室攀扯上关系的,大概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摇了摇头,黑衣男子愈发不敢对上自家主子的视线了:“属下无能,并不知晓,只知她号称是灵医的家眷,其他的就一概不清楚了。”说着,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午后,贵妃娘娘还曾与那个女子起过冲突,最后还是陛下亲自赶过来解围的。后来娘娘被罚禁足自省,无旨不得擅出,属下没能进得去栖月宫,因而也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这个蠢货!”听到这里,齐佑抬手就狠捶了一记身边的案几,直拍的上头的茶盅都跳动了一下,声势之大,足见其怒火之盛:“一天到晚的净知道惹是生非,当真是半点儿都指望不了!”居然跟一个素未谋面、不知根底的人较劲,她还真是长了能耐了!黎烬的家眷,那还能有别人么?虽说那并不是什么得罪不起的大势力,但平白无故与人结下仇怨又能落下什么好处呢。想他齐佑筹谋半生,自认没有任何才干在他人之下,可如今想来,他这儿女缘比起云归远来说,差得可岂止是一筹啊! 自己原本就处在被软禁的环境里,本想着女儿在宫中好歹也有几分势力,多少能挽回一点颓势。如今看来,以齐婉柔的脑子,只要不再给他添乱那就是谢天谢地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多心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黑衣暗卫暗暗呼了口气,却是恨不得自己压根儿没听见这些。说实话,齐相对贵妃娘娘的不满早就不是一两天的事儿了,特别是像他们这种位置的,听多了也就习惯了。然而,这终究是主子们的私事,被下属们获悉太多也算不得什么好事。正所谓知道的越多就死的越快,再加上齐贵妃打从小时候起就是个霸道张扬、睚眦必报的个性,他还真担心自己哪天会被这对父女神不知鬼不觉地给灭了口。只不过,作为暗卫,这样的结局亦可称得上是他们的宿命了,很多时候,既然已经上了贼船,那便是看得再清楚也不会有回头路了。 “你去转告她,这段时间务必给我安分守己,再不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大概是痛骂了几句之后稍微消散了怒气,齐佑拂了拂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袖,语气虽然凌厉异常,但字里行间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又无声地再度弥漫了开来:“还有,告诉碧荷,若是有机会的话走一趟棠梨苑,给那两位赔个礼道个歉,多少挽回着些。纵然无法深交,至少这面子上也得过得去。” 黎烬从前行走天机大陆那么多年,身边侍女小厮无数,何尝有过家眷一词了?那个女子,摆明了就是传闻中和他订下了婚约的南诏护国公主啊,那个宛若谜一样突然冒出来的宁玄意。要不是他现今还被困在府中,他还真想亲自去会一会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能轻而易举地挫败祁连域,还毁了他祁氏宗族那么多年苦心经营之下才拥有的大好局面,这个宁玄意可非是池中之物,早先又怎么可能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幕僚呢?在他看来,南诏那一潭子水虽然面积小,可水底下的深度如何,却恐怕只有他们自家才能知道了。而宁玄意顶着这么一个醒目张扬却并不知道具备几多实权的名头出现在这里,也着实是过于诡异了一点儿。他禁不住有些好奇,想知道萧隐那头又是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了。 “是,属下一定把话给带到。”想到待会儿还要跑一趟栖月宫,黑衣暗卫就不禁想为自己掬上一捧同情之泪。这个时候的齐贵妃大概还在余怒未消的阶段呢,就这么跑去传话,恐怕他也得遭一番迁怒。然而相爷的话违抗不得,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对了,陛下那头最近有什么异常么?”处理好了眼下的突发事件,齐佑沉吟了片刻,照例问起了萧隐的日常起居:“听说他连着几天都在御书房里批阅奏章,一步都没有离开过?”以前也不见他勤政爱民到这种地步,难不成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黑衣暗卫从自哀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认真地想了一想,这才答道:“并未见得。属下偶然间曾听张德言讲,说是陛下前阵子生病之时落下了太多政务,而今好容易恢复了,所以抓紧时间赶一赶进度罢了。”当然,这也是张德和他底下的小徒弟交谈时才走漏出来的消息,是不是有意在掩人耳目就不得而知了。 赶进度,呵,这倒的确像是那个人的作风了。齐佑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行了,我都知道了,没事儿你就先退下吧。宫里面的一切动静,都还照常给我盯紧了,不管是陛下那里还是棠梨苑中,但凡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务必第一时间回禀给我。”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些南诏人在此时横插一杠是什么意思,而这些对自己的计划又将会产生何等样的影响。如果没有一个定论的话,他这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的。自己费尽心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能因着一时冒进就功亏一篑了。 “属下遵命。”干净利落地拱手应下,黑衣暗卫正要转身离开,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一样地回过头来,语带迟疑地道:“对了相爷,属下方才从宫中出来的时候,碰到替陛下传旨的人了。”而且还是六百里加急,连夜出发,看起来好像挺重要的样子。只是他尚且不确定这其中的具体内容,所以一时之间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透露。直到刚刚齐佑要他事无巨细地打听,他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传旨?这个时候传的是什么旨?齐佑的眼瞳骤然紧缩了一下,语气却还是非常的沉稳:“你可知道圣旨里头都写了点什么?”不是他偏要多心,而是这时间节点赶得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前脚南诏的人才进宫,后脚萧隐就派人出宫传旨了,莫非,是他们发现了自己在暗中的举动?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忍不住咯噔了一下,连拢在袖管中的双手都下意识地握紧了。 “这个……属下并没能打听到。”眼瞅着齐佑的神情因着自己的这一句回答而逐渐变得风雨欲来,黑衣暗卫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赶忙又补充道:“不过,隐约听说这道圣旨是要送往金沙城的。所以,属下斗胆猜想,约莫……应该是和镇北王有关的。”如今,金沙城的战事已平,也没什么事务值得六百里加急的,怎么想都只剩下一个镇北王了。 一听说是送往金沙城的,齐佑的面色顿时稍霁。若是跟萧陌相关的话,那多半不是找自己的麻烦了。只不过,南诏和萧陌又有什么联系呢?为何一来人就要去信给萧陌,难道说,是萧隐打算召他回京了?可是这也不应该啊,他明明那么忌惮着自己的这个兄弟,把之外放在金沙城也一直都是他的执念,怎么这会儿就改变主意了?那个宁玄意不会邪门到可以影响萧隐的心思吧,那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啊。 “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这件事我会着人跟进的,你就不用再操心了。”收敛好自己的心绪,齐佑微微颔首,直到黑衣男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之中,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样子,是时候加快进度了啊。”不然的话,等到萧陌回来,自己就会变得相当被动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坐困愁城 并不同于雍都的风平浪静,此时此刻,远在瓮城之中的李解,看着手中传递来的书信就想到了几天前发生在城头上的事情。彼时,他正一个人独立城墙上沉思,却不料后面就生出了那么许多事情来。 已经好几天了,他再没有听到翼城方面传来丝毫的动静。那一支前些时候还跟自己打得热火朝天的队伍,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他不是没有派人去暗中打听过的,可是传回来的消息却说翼城城门紧闭,连里头的人声都不能听闻,看起来像是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了。 空城?那怎么可能呢。单看秦峰前一阵子那百般试探、志在必得的模样,李解心里就跟个明镜似的了。即使牧凉心再大,他们也不会舍得就这般轻易地送出两座城池去,而且,还是送给一向跟他们不睦的大雍。所以,秦峰带兵弃城而去是绝无可能的。只是,若他此时当真不在翼城,那又会在哪里呢?按理来说,大军集结之后,第一时间就该直攻瓮城而来才对。然而这几天来,他几乎是日夜不睡地观察着瓮城周边的动静,却连半分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这可实在是太诡异了。战场之上,最忌讳的就是摸不准敌方的动作,因为这很不利于他们下一步战略的部署。眼下,久已失联的越州城肯定是指望不上了,如果牧凉那边还有什么隐藏的阴谋诡计,那他除了强行抵抗、拖延时间直到冀州城的援兵到来以外,根本就没有什么法子可想了。 “伯爷,您怎么有上这儿来了?”不远处,李解身边那个副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口气里还带着一股相当的无奈:“大夫让您多休息来着,这里有末将们在守着呢,您放心也就是了。”说话间,他几个大跨步就走到了李解的跟前,望着自家主子仍旧算不上明朗的神情,嘴角的笑容也就跟着一道苦涩了起来:“我们这一趟似乎是出师不利啊,明明各方面都计划地天衣无缝,可一到真正执行起来,却总是莫名其妙地遇上这种前后两难的境地。如果这一次能顺利回去啊,末将一定要去雍都香火最繁盛的庙里烧香!让菩萨保佑我以后千万不要再这么不顺利了。” 这其实也是他说的小孩子的赌气话,也只有跟李解关系好,才会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是以,李解下意识地也跟着展露出了一个笑容,刚想教训这小子两句,却又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是啊,明明都计划周全了,为什么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被阻住呢?”就好比这一次秦峰人马的消失。要是他们当真是上门一决死战来了,那己方奉陪也就是了,也未见得就会是个必败的下场。然而在差不多所有人都抱定了这个决心之后,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敌人却突然虚晃一招地再不出现了,只扔下他们还在原地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 这样的招数,简直是专为攻心而来的。看似杂乱无章,可偏偏你走出的每一步、借力的每一点,他都给你算的好好的,以至于到最后你才发现,自己已然被困在了一座围城里。进不得进,退又无路可退,根本就是硬生生地在等待着别人给自己下判决。他行军打仗多年,自认早已看惯了各种场面,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还有一种情况是他自己都应付不了的。那感觉就像是秦峰这个人专门是为了克制他而生的,自己的每一个弱点、每一次盘算,好像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没有错漏一分一毫。这种体验,着实是过于可怕了。 看着一向英气勃勃的主子在这一刻竟然不自觉地流露出了几分苦涩的颓唐之意,那副将心下微颤,却是咬了咬牙,将那个在自己脑海中盘桓了许久的建议说了出来:“伯爷,恕末将直言,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咱们为什么还要犹豫不决,而不是干脆地拼命一试呢?”如果无论进退都只有一死的下场,那他宁可冒险也绝不畏缩。这是他的意思,也是底下兄弟们的心声。毕竟,作为大雍的精锐,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般窝囊的举动了。一群大男人龟缩在一座小城里裹足不前,除了贪生怕死以外,大概也没有更好的形容了。 拼命一试?李解的目光微凝,却是依旧遥望着翼城的那个方向:“你的意思是说,索性不管不顾,直接挥军攻下翼城?”这一招,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 “是!反正攻城本就是我们原先的打算,无论那里头现在是何底细,对我们来说,妨碍都不是很大的。”也是说到兴头上了,副将大手一挥,颇有些豪气干云的味道:“若是打胜了,那我们就能从当前的困局里完全地脱离出来,也顺带着可以进一步联系上冀州城。若是不敌的话,”他稍稍停了一下,语气倒是更加的无所畏惧了:“那也无非就是一死了之,我们身为军人,早就准备好了会有那么一天,不怕的!伯爷您也不用太过顾念了。” “哪有那么简单的。”饶是心硬如铁,也禁不住为这几句话而感到动容,李解面色稍霁,却是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是担心不敌牧凉军队。我只是在怀疑,这根本就是牧凉人故意耍出来的一套诡计,如果那座城早就设好了陷阱在等着我们,那这一行,非但没有结果,也会变得毫无意义。身为主帅,即使我不十分顾念你们,可也不能拿手底下军士的性命开玩笑啊。” 如果那是一出空城计,那他们必定百死无回,还很有可能连牧凉人的头发都碰不着一根。眼下的局面还没有紧迫到需要他冒如此奇险的地步,所以他更倾向于再等一等。作为决策之人,他要考虑的东西远比普通士兵要更多,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凭意气而行。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旧友重逢 “可是,再这么下去的话……”明知他说的话不无道理,可副将想了又想,还是心有不甘:“大家的士气都被耗得差不多了,城里的物资恐怕也撑不了太久。我们总不能一直就这么坐以待毙吧?”瓮城到底不是一个可以长久落脚的地方,再加上他们现在也回不去越州城了,除了不顾一起地往前推进以外,他真的想不到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他不明白,李解这么干等着的意义在哪里,再这么一天天地拖下去,难道事情就能发生改变不成? “能撑一天就得继续留在这里一天!”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李解眼神如炬,转过头的瞬间便带上了一股不可违逆的威严和决绝:“以我们今时今日的处境,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正如我们一定要攻下翼城一样,秦峰他也万不可能抛下瓮城不管,所以,他是一定会露面的!到那时候,才是我们真正的决战之机!而在此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要做的,就是气定神闲、养精蓄锐,等待大战的开始,而不是轻易就动摇了军心,去走那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险棋!你明白了么?” “伯爷……”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面色坚毅、神情倦怠却依旧气势不减的男子,副将沉默半晌,最终还是认命地低下了头:“是,一切都听伯爷的,末将唯伯爷之命是从。”尽管他也不清楚那帮子牧凉人是否会如同李解所说的那样按时出现,可这人终究是自己的主子,是大雍此行的主帅,过去的许多年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去信任和听从于他,那么,接下来也是一样的。只愿天可怜见,不要让这一次再横生枝节,按计划完成他们早先预定好的目标也就足够了。 “好了,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还要再站一会儿。”拍了拍他的肩头,李解沉声道:“算起来城里的粮草还足够撑上好几日,秦峰他们的动作也不会那么迅速的,你们暂且安心就是了。”不把自己这一行人逼迫到绝路只怕他们都不会冒头的,这一点,李解还是很有把握的。虽然他跟秦峰不过短兵相接的几面之缘,但也足以让他了解那个人的行事作风了。 “好,那末将晚些时候再来替换伯爷吧。”见他如此,那副将也就不再坚持,行了一礼便径直转身离去。于是,这一处城墙之上,便又只剩下了李解一个人,半仰着头望着浩瀚的星空,无声地犹如一幅寥落的画卷,从亘古流传至今,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过。 “还真是万分难得一见,我怎么不知道你也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呢?”就在李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仿佛要飘摇而去的时候,一道略带着几分嘲讽的轻笑声突兀地在这一片天地间响起,惊地他霎时就急退了好几步,身形微矮、背靠砖墙的同时还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那凛冽的锋芒映衬着黯淡的星光,竟是意外的勾魂摄魄:“谁?!是谁?!滚出来!” 虽说他刚刚是有些放空的意思,可作为多年的军伍之人,又自幼习武,他的警觉性和敏锐程度自然是毋庸置疑的。来人居然能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之下靠得如此之近,甚至于如果他不出声的话自己还发现不了,这是何等惊人的深厚功力了。李解一点儿都不怀疑,若是这个家伙方才想要自己的命的话,只怕他这一会儿已经横尸当场了。 因着近来连番和牧凉对战,军士们大多疲乏,所以在城头这一块他也就没有安排太多人手。尤其是刚才他自己上来之后,为了求得片刻独处的安宁,他连剩下的几个人都喝退了。是以,眼下这一块地界上,只有他和来人这两个在,就以那人之前的那句放声来看,自己很可能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多年未见,安远伯爷竟然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么?”伴随着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轻笑之声,一个黑色的人影宛若鬼魅一般地掠上了城头,几乎是在李解的瞠目结舌之下就乍然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一个身材颀长、面容瘦削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袍服,外头则裹着一件鹤氅。整个人气息内敛、神情平淡,可饶是如此,他通身的威势依旧是扑面而来,恍如山林野兽,令人见之生畏。 “是你……”李解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之事,一向英气逼人、踌躇满志的脸庞上只余呆滞,竟是半天都不曾回过神来:“你……你不是……不是死了么?”这个人,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都相当的熟悉。最早在军中的时候,他们还曾是同袍兄弟,睡同一张床、喝同一坛酒、打同一场仗。那些年,他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就连最要好的亲兄弟之间也不过如此。可后来,终究是人生的际遇不同,他们被分配在了不同的营地里,也各自走向了不同的道路。再之后,便是渐行渐远,两相疏离,直到把生离化作了死别。 说实话,当初在雍都府邸之中猛然听闻那一消息之时,他是心痛且恍惚的。然而,既然少年之时已经选择了截然不同的方向,那这样的结局也就在意料之中了。所以,他感慨过了也就完了,没有再去关心也不便派人去过问。他告诉自己,只当是地牢里死了个普通的囚犯而已,用不着多想什么。只是每每午夜梦回,他仍然控制不住地忆起那个曾经的挚友,忆起他们最轻狂的时光,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有一天会再度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这简直,是比自己的梦境还要虚幻的存在了。 “怎么,我没有死,让你失望了?”黑衣男子的眼眸锐利如鹰隼,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李解,更是寒光四溢,叫人胆战心惊:“很意外在这里看到我么?说起来,我对于今天的会面倒是期待多时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结盟 期待多时……这么说,他这是早就算计好了的?李解一字都不敢漏地听着他的言语,心里却是盘算的飞快。再度对峙了一会儿,他忽地收剑入鞘,竟是背倚着城墙站住了:“我早就该想到你没那么容易就死在狱中的。寒枭,你骗过了那么多的人,甚至不惜假死从地牢中脱身……我倒想问上一问,你这又是打算做些什么呢?” 大雍的地牢固然比不上诏狱那般守卫森严,但也绝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逃脱的。纵使寒枭之前是禁卫军之首,底下有着不少暗地里的人脉路子,可要想走得那么顺利且不让人疑心,那也必定需要有人接应才行。李解很快就想到了这一茬,再加上寒枭意有所指的话,他的思绪已经不由自主地直朝各种阴谋论奔去了。他差不多已经开始考虑,在雍都之中还有谁可以担当这个角色,而他和寒枭联手耍上这么一出又是基于何种目的呢? 双手拢在袖中,寒枭面不改色,只是微微地扬了扬唇角:“依你看来,我准备干什么呢?李解,我们曾经是好兄弟,你应该,比谁都要了解我才对吧?” “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如何知道你心中真正的想法。”不太习惯看到素来面无表情的男人露出这样细微的神色,李解偏了偏头,却是下意识地回避了这个问题:“不过你煞费苦心地瞒天过海,想来所图的也不是什么小事。要我说的话,雍都之中一定还有你的同盟吧?”这可不是无关痛痒的消息了,若是传到萧隐的耳朵里,只怕又要在京中掀起一股子滔天巨浪。或者,他倒是可以好好地想上一想,要怎么运用这个情报来为自己谋求更大的利益。 “同盟?”眸带讥讽地闪了一闪,寒枭的语气顿时更凉了:“我的同盟不早就被大雍的陛下诛杀殆尽了么?难道还有一个遗漏掉的不成?”不管是云府上下还是云家军,甚至连那些帮云家人求情的也是一样,萧隐大刀阔斧,斩尽杀绝,从来没有半点因着自己发妻的关系就心软留情的迹象。他那时尚且还在宫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将那些场景看得清清楚楚,也就因此而格外知晓那个男人的心狠手辣。萧隐再不是他们当年认识的那个温文谦和、宽厚贤明的二皇子了,又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曾是过。只是他以一张最完美的假面掩盖了他最真实的野心,而后,将所有人都牵扯进来,并让他们成为他最终上位的垫脚石。 多可笑啊,他们在大雍战火纷飞之际选出了他们自认为最杰出、最能堪当大任的一位,他们原本以为,这个人是会领导着他们,带着大雍踏进一个崭新的盛世皇朝的。然而后来呢,他们选的那一位是站上去了,也的确文韬武略无一不精,很快就拱卫了大雍在天机大陆上的地位,并不断扩大其影响力。然而,他对他们这些守护者、征战者乃至奉献者都只是利用而已,有了帝王之心的男人不复往昔,只要是为了利益,他统统都可以不在乎。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几乎把所有人都给填进去了。小姐说过,这是她这一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个决定,其实在他这里,又何尝不是一样呢? “大雍的陛下?时至今日,你连国之主君都不打算承认了么?”没有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般直白请不留情面,李解稍微讶异了一下之后倒也释然了:“对,寒枭大统领已经自绝于狱中了,你是逃出生天的一抹游魂,是该另当别论。只不过,我很好奇,你今日特意现身来见我,应该是有话要告知的吧?”其实,他还是更倾向于是寒枭背后的那个神秘人打算跟自己联手,否则的话,在眼下这种节骨眼上,贸贸然地曝出寒枭还存于人世的消息不是不太好么?这勉强也算是个送到自己手边的把柄,为的,想必就是之后的合作了。要真能如此,他这一波还算不得亏了。 双手抱臂,寒枭只是凉凉地看着他,那目光之不加掩饰,浑然像是在打量一个上蹿下跳的小丑:“我有我自己要守护和效忠的人,所有行事自然都以她的意志为主。所以,是她安排我来见你的,而并不是我想要来。这期间的区别,你可明白?”没有了云千雪的萧隐,在他眼中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也压根儿就不配得到他的忠心。其实,如果早年间的那桩事没有李解的影子,她是根本不会在意这个人的。可事实上,他们最后整体清算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茬。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小姐特意派到瓮城这一方,为的,无非就是处理这段尘封太久的兄弟情谊。 能这么快就收服寒枭并让其誓死效忠的人,说起来,李解这辈子除了见过一个云千雪以外,便再没有瞧着第二个了。而且,他说那个人安排他过来跟自己见面,这又是什么勉为其难的操作么?莫非,想要见自己的,是寒枭背后的人,而跟他本身无关? 这么一琢磨,李解大概也有了点头绪了,当即望进寒枭的眼眸深处就沉声道:“说吧,你背后的主子想要什么?看在你的份上,或许我们有可以有合作的机会也不一定。”齐佑那边他是肯定不会再依傍上去了,他原本计划的就是此次一战成名,重新回归到萧隐的视野里,让他再度重用自己,又或者是视若腹心,所以他打从一开始接到齐佑的飞鸽传书之后就没当过一回事儿。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原本十分简单利索就能搞定的一两场小战事,硬生生地拖到了现在不说,偏还让自己处在了进退两难的局面里。如果再不开辟一条可行的退路的话,他这一次,怕是直接死在战场上都比活着回到雍要强上千百倍了。毕竟,齐佑和萧隐都不是良善之辈,成为他们的联合攻击对象是他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噩梦。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出卖 合作?这小子多年未见,倒是越来越会上杆子爬了。寒枭斜睨了他一眼,眸色是从未有过的疏淡和凉薄:“你确定,我们要的你给的起么?”明明当年的这个人和自己一样,都是能为了家国天下抛却满腔热血的男儿,怎么一别数年,竟然已经彻底换了一副心性了呢?时间和经历,当真可以让一个人的变化如此之大么? “我若给不起,你应该也不会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么多了吧?”挑唇一笑,李解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讥讽:“寒枭,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开出条件来就是了。”他也不是最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怎么可能会被他随随便便的两句话就给唬住。难得现在的自己还能剩下那么点价值,豁出去换了也无妨了。 寒枭又盯着他望了一会儿,这才轻描淡写地说道:“把瓮城交给我,我保你一条性命。”这差不多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了,要不然,单凭李解做过的那些事,他就绝没有活路可言。 “你也想要瓮城?”没有留意到他话语中隐含的沉重,李解惊讶的点还在他的前半句上头。略微思索了片刻,他隐隐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难道说,你如今已经投靠到牧凉麾下了?”否则,要瓮城何用?这根本只是座小城,如果不是能作为进攻牧凉的切入口,只怕谁也不会去在乎它的。除了牧凉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将之收回,他实在看不出这座城池还有其他的用处。可就他所知,牧凉现在也是日薄西山、一天不如一天了,要是寒枭连萧隐都看不上的话,这牧凉古国里能让他另眼相待的又会是谁呢? “区区一个牧凉,尚且还不值得我做到这般地步。”寒枭容色不改,似乎半点儿也不觉得自己这话太过傲气:“比起关心我的去处,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吧。眼下你进退维谷,坐困愁城,对大雍也没有任何的交代,再这么下去,早晚不过一死。听从我的安排或许违背你的本心,但至少能留住你的命。”说着,他顿了一顿,话语间的凉意却是更甚了:“早些年你以手部重伤为由退出叶家大营帐下,继而安安稳稳地在安远伯府里龟缩了这么些年,为的,不也就是这一点么?总不至于过去了些时候,这个筹码反倒不值钱了吧?” 自从在黎烬处得知了一些隐秘的消息以后,他的一颗心就再也无法保持常态了。当年,李解黯然退出,消失于朝堂,他固然怪他心胸不够开阔,但也总是理解和惋惜的。所以,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不曾去打扰过这个人,就连叶疏狂偶尔提起,他也会主动出言为其开脱。后来,出了云府那一桩事情以后,叶家也受到牵连,尽管他对李解依旧无动于衷的行为感到诧异和埋怨,可他也明白人各有志、强求不得,故而独自一人强撑起了局面,直到把自己送入了地牢为止。以前,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件小事就足以令一个驰骋沙场的将军一蹶不振、半生萎靡,可后来,他却逐渐领悟到了,那是生来就心思诡诈、冷血无情的缘故。李解背着他,背着他们那一干曾经一道出生入死的人,做了太多自己的选择,而他们从头至尾,一无所知,任他妄为。 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寒枭会突然说出后面这一长串来,李解微微怔了一下,随后的面色便放了下来:“你这是在责怪我当初贪生怕死?”虽说他和寒枭已经多年没有来往了,但从以前来看,关系总也算不上太差。然而这一回,才一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对方身上那无比浓重的敌意,若是因为怨怪的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呵,蝼蚁尚且知道惜命,纵然你为着自身安危做出我不愿看到的选择,我也不会怪你。”冷笑出声,寒枭按捺了许久,也终究是没能忍住胸口的那一腔义愤:“可是,你远没有沦落到那种地步啊!李解,你到底是从叶家军里出来的,跟云家也算得上亲厚了,为什么当年你就能狠心做出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来?!”今天本不是说这话的当口,他原也没打算这个时候来跟他对峙。可是话赶着话的,不知为何就谈到了这一茬,若是此时再让他假做不知,他大概是一点儿都办不到了。 “你……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冷不防听到云家二字,李解的脸色就白了一白,滴水成冰的天气,站在寒风刮面的城头之上,他的额间竟然还渗出密密层层的汗来:“寒枭,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我半句都听不懂!”那一家人基本上已经成了他心底最隐晦秘密的一部分了,他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寒枭的口中再次听到,并且还跟自己挂上了关系。 “怎么,敢做不敢当了吗?”一看他的样子就笃定了十分,寒枭的一颗心越发地沉了下去,仿佛坠了几千斤似的,有一种沉甸甸的疼:“李解,是你在齐佑面前透的口风,从而让他盯上了小姐的身世,对不对?!”云千雪的真正身份,知晓的人其实并不多,就连他当年跟在那个女子身边,所听所闻也不过是几分端倪罢了。他原本就一直在怀疑,齐佑怎么就能够想到从这一点上来攻讦云家的,又是如何会硬生生地挖出了那一段陈年往事。要知道,云归远之所以能成为大雍开国以来的第一权相,不光是因为他战无不胜,更重要的,是他处事谨慎、心细如尘,从来不会授人以柄。 早在当年他决意要将灵族遗孤带回府中抚养之时,他就想好了后续的处理之法,更是果断地将所有蛛丝马迹都给抹去了。如果不是他们这边有谁探听到了些许内幕,进而又透露给齐佑,只怕后者无论如何都不会走出那一步棋。而在当时,和云家交好的那么多人里头,除了李解这一个到现在还活着,其他的,基本都没能落得善终。事实真相怎样,其实已经一目了然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往事复盘 小姐的身世……李解的脸色已经惨白得看不出人样了,他下意识地又倒退了几步,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哆嗦了起来:“你……你都知道了?”怎么可能呢,除了齐佑以外,他没有在任何人跟前提过这件事,也自信从来没有露出过半点儿破绽,为什么寒枭会知道的?齐佑开始着手针对云家的时候,他明明连自己的府门都没有迈出去过,这个人又凭什么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呢? 听他连最后一点抗辩的意思都没有了,寒枭通身的冷意不由更加摄人,当下就又往前逼迫了一些:“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候你的安远伯不是做得好好的么,既然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又为何要将云家出卖给齐佑那个奸佞小人?!云家军里那么多人啊,难道就没有一个是你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么?你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为他们考虑过?!” 云府满门,再加上那一支声威赫赫的云家军,这不是一两条人命的事,而是成百上千条啊!那么多个活生生的人,那么多无辜鲜活的生灵,就因为李解的这一句告密,转眼之间就化作了血肉枯骨。破阵军几大统领行刑之时,他压根儿都不敢露面,因为他救不了他们,却又无法说服自己硬下心肠去看那一场血淋淋的离别。听说连刑场的黄泥地都被鲜血浸透了,即便收拾完隔了几天再去,那一股子浓郁的血腥味也始终是挥之不去。而雍都的十里郊外,至今都还耸立着一个颇具规模的黄土堆,那里,便是众多云家军的长眠之所了。那么多人被一起坑杀,大概是大雍建国以来都没有出现过的盛大场面,更别说是冲着自家人来的,而非是对着一般的敌掳。这要是让后世得知,怕也是个荒诞至极的笑话了。 “那我当初为了叶疏狂挡刀而伤重到这只手差点儿都断掉的时候,你们又有人考虑过我么?!”像是被人撕开了最后一层面纱,迫得他不得不正面相向,李解索性也豁出去了,立马便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你们只在乎叶疏狂的安危,没有人在意我这条胳膊以后还能不能用!没有人为我想过我以后在军中的路还要怎么往下走!是,叶疏狂他是将门公子、三军主帅,比哪一个人都重要,所以我这个小副将就活该成为他的挡箭牌,甚至连一星半点儿自己的声音都不能有么?!” 他那个时候已经是大雍最年轻骁勇的将军了,也已经被封为了安远伯,照理来说,那一场战事,即便他当不了主帅,跟着叶疏狂,他们也概是平起平坐的了。然而,那一切都不过是他的自以为是罢了。叶疏狂一再否决他的建议,甚至不让他带领中军,而是命他率领剩余部队以作策应。那是个什么安排呢?在他看来,根本就是为了压制他的发展、不让他有机会抢占军功,所以白白地将他扔在一旁坐着冷板凳而已。叶疏狂啊,明面上一副爽朗洒脱的大将之风,实际上也不过是个心胸狭窄、嫉贤妒能的小人!面对他的刻意打压,自己又如何不能反抗了? “呵,到了今天,你居然还有脸说你自己发出的声音!”狠狠地啐了一口,寒枭只觉得自己心里那奔腾已久的火焰快要忍不住磅礴而出,直接将眼前之人给烧成灰烬了:“那一次,要不是你不听号令,暗地里带兵强行深入,那一次的死伤又怎么会如此惨重?!还有,叶将军是为了救你、为了替你挽回局面才亲自跑去的,你能为他挡掉那一刀,我只能说你的良心还没有彻底泯灭。至于后续,你好歹作用着伯爵之位,就算日后再上不得战场,该有的尊荣也还是不会少的。更别提在你伤重到闭府不出的时候,云家和叶家找了多少名医名药给你送过去了。”说到这里,寒枭不禁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这才接着往下说道:“李解,我们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你如果还是觉得我们从没有重视过你,那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虚情假意!”不知道这些话里有哪一句再次戳到了李解的痛点,那个一贯自持的男人在这一刻彻底跳了起来:“你们全部都是虚情假意!伯爵之位是我自己靠军功一点一点挣下来的,就连我的手,也是齐佑最终给的药才治好的!是他让我看清了你们的真实面貌,让我下定决心从此再不跟你们往来!” 见他始终都是如此执迷不悟,寒枭蓦然地摇了摇头,话语间却是突然多了几分萧索的意味:“你以为,单靠那点儿军功就足以令你坐上伯爵之位了?那是云后看中你的资质人品,又想到你在京中不比我们,没有立足的根基,所以才特地从陛下那里为你求来的!李解,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同期的行伍之人里,和你类似的勇武之士莫非一个都没有么?可他们最后可有一个如同你这般受到重赏重用的?至于齐佑给你的药……”寒枭顿了好半天,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才好了:“那也是叶将军托了云后之后,找江湖名医给开的方子。你不屑于用,更不想看,转头就丢到了一边,而你府中的小厮隔天就将之交给了齐佑,也才有了后面他主动去拜访你的那一幕啊。” 这已经是细致到不能再细致的环节了,要不是黎烬手下人才辈出,而且在什么犄角旮旯都有耳目的话,这么离奇的一小段,只怕当真是要被错过了。毕竟,谁能想到,那个时候还在跟云相你来我往、争斗不休的齐佑就已经盯上安远伯府了,以至于连他府上别人送来的东西他都好意思厚着脸皮愣充是自己的。自己如今特意在李解面前将过往一一说开,其实并不是想要挽回他,而只是想让他看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第二百七十九章 难以接受的真相 “你……你说什么?那……那个伯爵之位是云后亲自替我求来的?”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李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那治伤的药,居然也是……”叶疏狂和云千雪一起替他弄来的?可是,齐佑告诉他的并不是这样的啊。明明是云千雪极力阻止陛下册封他,还为了名声,假意联合叶疏狂给他送了些没什么用处的药材,根本不在乎他伤愈与否。怎么到了寒枭这里,所有的说法就都变了个过儿了呢?到底,他们谁在骗他?! “到了现在这会儿,我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么?”一贯锐利的双眼收敛了锋芒,转而透出了一股深重的悲哀之色,寒枭望着李解震惊到几近惶然的面孔,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云后和叶将军一直都很看重你。当初你因着贪功冒进闯下大祸之时,我曾经去找过他们替你求情。你知道他们跟我说了什么吗?” 一个将领在领兵作战之时掺入过多的个人私欲本就是大忌了,再加上当时折损了不少人马,虽说由于叶疏狂的及时介入而没有酿成最终的大祸,可这样的罪名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揭了过去的。所以,等到大军刚一还朝,李解尚在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就去找了云千雪,想让她好歹高抬贵手,从轻发落,而不至于绝了李解的生路。那两个人听闻他的来意之后倒是丝毫不觉得奇怪,只是笑了笑就让他不要操心,他们自有定夺,总不会翻脸无情就是了。 “说……说了什么?”李解的嗓音越发颤抖到破碎,几乎失了原先的音质,叫人听不分明。他并不知道,寒枭还曾为自己做过这样的事情。在他的印象里,他伤重卧病的那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除了一道让他卸下军中事务闭门养伤的圣旨,余下的,也就是一些说不上名头的各色药物了。那时候的他,在春风得意的当口遭到了一次迎头痛击,只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无比。失去了天家的荣宠,失去了他引以为傲的军权,就连引为知己的朋友都开始避他如蛇蝎了。所以,他变得什么都不相信,什么都听不进去,更是没有去了解过,在那段时间里,云千雪和叶疏狂等人又做了些什么。 “小姐说,人这一辈子大多是要犯过一两回错才能长大的,你英勇善战,年少成名,一时移了心智也算是常理之中。只盼着你吃过这一回苦头之后能认真反省,好好改过,那日后的前途定然是无可限量的。”寒枭回忆着云千雪当时含笑轻语的模样,一双手攥紧到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再加上那一回你好歹也救了叶将军一命,也算得上是将功抵过,不赏不罚,只让你暂时卸了差事在府中休养也就罢了。反正此一战的内幕所知者并不多,事情到叶将军和她这里也差不多就结束了,没有人会多言。而我身在宫苑之中,本就不该过多插手,所以他们也不许我前去向你说明。” 这在他看来,本就是最圆满的处理方式了。不惊动萧隐,也没有任何确实的罪名,不过是借着养伤的由头冷落上李解一段时间,并不妨碍什么的。更何况,也只有失了手中的实权,感受到了人情的冷暖,飘在天上的人才能踏踏实实地重新来过。他觉得这对一向心高气傲的李解来说是件好事,所以他从头至尾就没想过要去提点。他以为,凭自己这个兄弟的机敏和智慧,只要稍一留心就会很快领悟其中的良苦用心,届时也便皆大欢喜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自己不过难得起了这么一个念头,少走了一趟,李解就歪了心思,自此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若是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这么理所当然。 “那叶疏狂呢?!”那不用细想都温柔和顺的一字一句仿佛尖锐的利刃一样扎进他的心里,李解的一双眼眸中已经遍布血色,看起来狂乱到了极点:“我不信!我不信他也会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放过我!”云千雪高高在上,开口说要轻轻放下也跟饶过一只蚂蚁似的简单,这一切由她做来还能凭白得到一个好名声,他信了也就信了。只是,那个过于轻慢他的叶大将军怎么可能会轻易松口呢?他应该巴不得抓住自己的小尾巴不放才对,一定是他,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地做了手脚,这才害他沦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一定是的! 叹息之声复起,寒枭眸底的哀色已然浓重到无法化开:“你究竟,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呢?李解,叶将军是何种人你难道不比我更加清楚么?这件事,只要他想,那就根本到不了云后跟前,所有的罪名都会第一时间落在你的身上,你绝不会有半点儿活路的。可是,你仔细想想,自从班师回朝之后,你除了被卸掉实职以外,在其他方面可曾有受到半分影响?即便你常年窝在府上不出来,整个安远伯府也是无人敢于怠慢。以雍都中人的势力和冷漠,你用心去想!如果不是叶将军他们有意在回护和庇佑,你以为如今的你还能剩下什么?!” 别说眼下还能继续意气风发地领兵打仗、纵马疆场了,只怕早在云府覆灭之前,他这个人就要彻底地消散于世间了。寒枭久久地凝望着几乎快要被现实击溃的李解,终于是忍不住狠狠地一拳砸出:“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云家满门抄斩,破阵军几大统领皆是五马分尸啊!李解,若有朝一日你归于九泉之下,你可还有颜面去见待你恩重如山的小姐、去见那些将你视若亲人的同袍?!这累累的血债,我恐怕你穷尽毕生之力都还不起吧!” 那快如疾风、势如奔雷的一拳擦着男子的颧骨而过,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厚实的城墙之上,那无比沉闷的一声响,恍若惊雷一般,轰然炸响在了李解的心间:“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扑通一声跪倒于地,这个自视甚高的男子生平第一次垂下了头:“瓮城给你,大军也给你,你想要怎么样都行,给我一个痛快吧。” 第二百八十章 双管齐下 那天最后一个场面的记忆过于难堪和狼狈,即便此时他身处瓮城的城主府中,而寒枭和秦峰也没有限制他的日常行动,李解也仍然觉得自己已经是个阶下囚了。可笑的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依旧可以非常顺利地收到来自大雍方面的信件。包括他和冀州城的联络,还有就是来自齐府的频繁催逼了。 “这些信件,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吧?”望着斜倚在房门口的寒枭,李解不禁就扬了扬手里的几页信纸,心里却也没有了丝毫想要避忌的意思:“冀州城城主说他会派兵前来支援,到时候要我里应外合,彻底消灭掉牧凉人的军队。”不过这封信实在是来得晚了些时候,现在牧凉人的精锐已经把整座瓮城都控制住了,反倒是大雍的军士成了阶下之囚。如今这城里城外放眼望去,只怕也就剩几杆旗帜还是大雍的了,要里应外合,他怕是做不到呢。 坐在一旁的秦峰闻言,却是嗤地冷笑了一声,相当的不以为意。别的不说,单论云家军不在以后,大雍的整体实力似乎都有了下降的趋势。他先前跟这批所谓的精锐动过手的,不过也就是如此而已,如果他铁了心要战,那些大雍人绝对挡不住鹰豹两师的迅猛攻势。就这还在盘算着里应外合呢,给他点儿脸儿就真以为自己是号人物了?可不要笑死人了。 “那齐佑那边的来信又怎么说?”寒枭侧过头去瞥了他一眼,神情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让你继续按计划行事?”他知道齐佑是打算让李解在战场上佯败的,可他也知道,以李解的心性,脱离了那个人的管辖之后,又怎么会那么听话呢?是以,他比较好奇的,是这两个不同心思争斗之下的最后决定。 “他自是要我加快进度,赶紧上报已经战败被困的消息。”李解苦涩一笑,便一五一十地开口道:“最好是能扩大规模,说连越州城都被人围攻了,眼看着节节败退,已经十分危险了。”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把齐佑那个老东西加到乌鸦嘴的行列里去。毕竟,原先他想要伪造的那一堆假军情现在都已经被人变成是真的了。李解也不是傻子,越州城那诡异反常的失联,再加上寒枭带着自己的人马出现,这就说明其实后者背后的那个神秘人物早就出手干预了。在他们意识到以前,就把他们要做的一切都给算计好了。若那人当真存在的话,其心术之恐怕,怕是世人再无有能出其右者。 “他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冷哼了一声,一提到那个人,寒枭的神色就变得不太友善起来:“如果连越州都被攻陷的话,那大雍的国门就无疑是被打开了。他这样做,莫不是要逼着萧隐御驾亲征?”毕竟,事情大到这种程度的话,已经不是轻易能够了结的了。大雍方面的士气必然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人心也会随之变得动荡不安。如果萧隐继续一言不发地缩在宫中,那对整个国家的打击都极其重大,亲自出面扫平战乱倒也是合了时宜,也才符合那个男人的个性。 御驾亲征?李解想着自己离开雍都之时在御书房见着的那一面,下意识地便摇了摇头:“以陛下如今的身子骨,怕是无法成行了。”自从云后去世,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他至今都还记得,自己被宣召进宫之后看见他形销骨立时的惊诧。现在的萧隐,早不是当年那个提枪跃马、血战沙场的英武皇子了。不过刚到而立之年罢了,他就已然透出了油尽灯枯之势,真不知道究竟是云后的死对他打击太大,亦或是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命数,一旦她离开,连带着萧隐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齐佑打的肯定就是另外一个主意了。”寒枭闻言,只是扬了扬眉,却也没有再去关注萧隐的状况。对他而言,那个男人早在对云家和小姐出手之时就该死了,能苟延残喘至今,已经是他的造化,就更别说是身体衰颓了:“既然形势危急,那他必然会出言让萧隐避祸。而他自己,就可以趁势掌权,将所有刀兵尽归自己麾下。”反正萧陌还远在金沙城驻守,即便回来也赶不及。而放出消息的李解又是自己人,根本构不成威胁。到那时候,齐佑大权在手,尽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及至内闱的齐月柔再怀上皇子,那更是顺理成章地可以逼萧隐退位了。 一个有着齐家血脉的皇嗣,一个垂帘听政的皇贵妃,再加上一个实际摄政的相爷。齐府的满门荣耀几乎就在眼前,齐佑能稳住心性直到现在才来催促也算得上是他的涵养高深了。 “是。总不过就是如此了。”自从那晚两人把陈年旧事说破以后,李解就心灰意冷的很,别说没有了往日的抱负和傲气,就连通身的气息都萎靡的厉害,基本上已经到了寒枭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地步了,连半点儿争辩都没有,和以往根本就是判若两人:“所以,我是不是就照常回信给他,告知一切按计划进行,另外再把战败的折子加急送往雍都?” “嗯,有关战败的困境,就尽数如齐佑所希望的那样好了,省得他多心之下又觉察出什么异样来。”慢悠悠地走进来,寒枭拿起另一封信,捎了两眼之后倒是朝向了边上的秦峰:“怎么样,若要对上冀州城的援兵,你可有必胜的把握?”如果没有的话,他和青葛势必还得联系上越州城内,再做上一番打算,若是有的话,那就干脆一网成擒,免去许多麻烦了。 秦峰爽朗一笑,回答的话语是掷地有声:“托师兄的福,不动刀兵就直接拿下了瓮城,小弟我手下的鹰豹两师可都还没见血呢,再来一队援兵也怕不了什么,师兄不用担心,保管一个也跑不掉就是了。”届时,他们这边对付冀州城出动的精锐,再让越州城的自己人去暗中抄了冀州城的老底,双管齐下,岂不十分便利? 一看他笑得自信的眼神,寒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头就准备让青葛去做安排:“行,我知道了,那就两路并举,好好战他一场吧!” 第二百八十一章 明修栈道 暗度陈仓 相较于瓮城这边的大起大落,差不多的时刻,长丰城外头,首次合作的叶疏狂和徐恪却是意外的顺利。 前者看着眼前那过于宽敞的甬道,一双黑眸中就不由自主地闪过欣赏之意:“我还以为你是说笑的来着,不曾想到这规模居然会如此宏大!若是这样的话,那你的计划就是绝对可行的了。”这种体量的甬道,要供大批量的军士通过那是肯定没有问题的,之前倒是他过于谨慎了。 “我还不至于没轻重到这步田地!”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徐恪毫不谦虚地接受着对方歉意的微笑:“玄意要做的事,我定然会一丝不苟地帮她完成的,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拿来玩笑呢。”说着,他又抬手指了指两边用来巩固的木梁,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为了妥善考虑,我还特地让他们格外加工来着。这些天就在忙着这事儿呢,否则早就可以让你们开动了!” 毕竟,一小队人往来和大部队的行进还是有差异的。他们花费了那么些时日就挖好的地道,虽然绝对不能说马虎,但跟精工细作也是相距甚远。他可不希望大队人马才跑进去一半就出什么问题,到时候,别说预定的任务完成不了,就是他跟宁玄意那里也不好交代。以他的风格,要么就不做,要出手就必然要做到尽善尽美。不然的话,岂不是白白给黎烬那家伙看了笑话?他才不要呢! “原来如此。”再次点了点头,叶疏狂往里探了一小段路,却是面露好奇地问道:“这条暗道,最终能通到哪里呢?”尽管徐恪表示借助它秘密攻入长丰城内必定是不成问题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内心深处那股蠢蠢欲动的揣测和多虑。说到底,一国的都城终究不是什么普通的地方,要凭一己之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挖出一条暗道已经是他不敢想象的工程了,他实在不相信这玩意儿能够通得足够远。趁着大战还未开始,他得把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给问清楚了,也好提前做足准备。 单手抵着自己的下巴,徐恪笑得眉眼生花,却是格外的好说话:“自然可以通到最接近皇宫的地方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袖管中取出了一张精致的羊皮图纸,竟是画得无比详细的一幅都城地形图:“这是碧水湖的外围,暗道的出口就在这里,紧挨着护城河。你们只需要出其不意地夺下这一扇宫门,那事情便大有可为了。” “碧水门……”叶疏狂看着他手指比划的那个位置,细细琢磨了片刻,倒也没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便又突然笑出了声:“我要是记得不错的话,前些时候你似乎就是在忙着给贵国陛下修建什么瀛洲仙岛?而且,位置好像也就在这个碧水湖上?”这也是他听朱颜无意中提起的,当时他还在奇怪来着,怎么好端端的冒险跑回长丰城就干起这么无聊的差事来了。这无论怎么看意义都不是很大,他甚至还想过,徐恪是否就是单纯的商人心性爆发,打算从中谋取一把暴利。而今看来,这个人所图的却是一些更大的东西啊。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了。”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徐恪一脸的理所应当:“要不是借着那个名头,我哪能这么顺理成章地把人手和物料都给运送进来呢?打着皇家的旗号,一切才能通行无阻,光明正大。我也是在实际勘探过了地形之后才偶然冒出来的想法,所幸最后成功了。”自从揽下那桩差事以后,他可是没有一天闲着。好在他手下各色能人不少,要瞒过林祺风和安悦儿的眼线也不算太难,在费了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是派上用场了。 “难怪宁姑娘总说你行事不拘,有大将之风。”连连感叹,叶疏狂也不禁为徐恪这过于跳脱的思路而大加赞赏:“如今我才算是领教了。牧凉第一公子果真是非同凡响啊。”不过也是了,要没有这样与众不同的敏锐头脑,他也不会在叛出家门以后还开辟出另外一番天地来。终究是天道至公,是明珠哪怕落入了尘埃里也是熠熠生辉的。 牧凉都快没有了,他这牧凉第一公子又能如何呢?徐恪略微牵动了一下唇角,却是径直扯开了话题:“反正路我也给你找好了,这具体什么时候出动就看你的安排。行动之前务必知会我一声,我会再想法子把碧水门的守卫给调离一些。”那边的人越少,大军攻入的难度就越低。虽说现在安天河那头的累累伤兵被苍彧的人马拖得回不来,而秦峰又带着兵远在瓮城,一时之间都城里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精锐了。但他们此行的目的是一击成功,就此拿下牧凉,若是夜长梦多再生出些别的意外事端,那最后的结果会如何就不好说了。他也是希望这一次能更顺利一些,好尽快达成宁玄意的心愿。 或许,这也算是的上他和父亲的心愿。只是,以这种彻底摧毁林氏王朝的方法来实现,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他们来说,难免有几分颠覆,所以也就尽量不宣之于口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探完这一整条暗道,连夜部署安排下去,明日入夜即可开动了。”估摸了一下大约的时间点,叶疏狂就摩拳擦掌地回答道,言语间还颇有几分难掩的兴奋:“夜间宫中是要下钥的,那个时候你恐怕不方便插手吧?依我看啊,你干脆就不要露面了,那碧水门只要不是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便是守卫再多我也能够将其攻破的。”宫门又比不上城门,再加上他对牧凉目前兵马分布的了解,他还是有十足的把握能第一时间打开缺口的。大概是徐恪为人坦荡直白、很对他胃口的关系,他不是很想看见这个男人被过多的卷入。通敌卖国的罪名太重也太难听了,徐恪不应该被这样对待的。 徐恪是何等聪明之人,单听他这一句话就洞悉了叶疏狂的好意。是以,他在微微愣了一下之后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心就好:“我自有我的法子,纵使不露面也能办妥的,你就等着瞧吧。” 第二百八十二章 确定凶手 还有不露面也能实现这一目的的法子?叶疏狂挑了挑眉以示质疑。不过他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前的暗道才是他率先要关注和克服的问题。至于徐恪嘛,且由着他折腾去吧。瞧他这一手在皇城底下偷挖暗道还能做到悄无声息、无人知晓的地步,就知道这个家伙的脑子绝对是非凡的。便再有什么妙招也不稀奇了。 于是,两人就此兵分两路,叶疏狂领着几个小兵自去探查暗道,徐恪则是悄悄潜回了城里,又在相府待了一会儿之后才进了宫。这一次,他甚至连多做客套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奔去了林祺风的延年殿。自己给他的时间也足够多了,要是还没有个定论的话,那恐怕他就要先在这宫里头闹起来了。 “你今日怎么突然进宫来了,连个招呼都不打。要不是底下宫人报过来,朕匆匆赶回,你这是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去?”才刚在延年殿的花厅里坐了没一会儿,林祺风略带着些微歉意和气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徐恪下意识地回头去看,发现他似乎是从哪儿一路小跑着回来的,一张发了福的面容上颇有些汗水,瞧着竟有几分狼狈,不像是往日的君王做派了。 不过,他这副样子对于别人或许还有些用处,可对上徐恪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林祺风就注定着是要失望了。因为,徐恪只是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而一派清冷地道:“我今日来,为的是求我父亲之死的真相。这么久了,想必君上也该有了明确的答案了。为了这个答案,别说是等上一整天或者一长夜,就算是让我守在这里一年半载,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依旧是丧中之时的一身黑衣,头发也用同色的墨玉冠高高竖起,再加上他这些天消瘦了不少的身子,整个人裹在那一袭剪裁得体的深黑色锦衣之下,更显得他蜂腰猿背、鹤势螂形。少了平日里的嬉笑风流之色,反倒露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再配上他不卑不亢的那一番话,饶是林祺风自认对这人已经足够熟稔,也还是一时望呆了眼,半晌都不曾回过神来。 “这么说,你今日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了?”从来没有见到徐恪还有这样庄肃严整的一面,林祺风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终才想起抬手擦了擦汗,语意低沉地反问道。不是不知道他心中的愤懑的,可是,当这个人真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口口声声却只是为了要一个公道,林祺风的心还是止不住微微地刺痛起来。 这几天牧凉整体的境况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与日俱下。秦峰那头至今渺无音讯,连带着周边的消息都传不出来,以至于自己作为一国之君,却连外敌进攻到何种程度了都难以知晓。而放眼国内,因着徐泽的离世,百姓们几乎是沸反盈天,再加上那些文人清流们的不断纳谏,他的一举一动差不多已经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别说什么君威声望了,此时此刻,如果有贤能之士揭竿而起,恐怕他的统治立时便要岌岌可危了。是以,这段日子以来,他日夜难安,不眠不休地在处理着手头的一应问题。眼下,好不容易才刚理出了丁点儿头绪,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徐恪就立刻杀上了门。 这说明这个人根本就是非常清楚他的所有动态和进展的,甚至,很有可能在暗中密切关注着。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也没有丝毫要为自己说上半句好话的心思,在明知道是安悦儿出手对付了徐泽的同时,还乐得袖手旁观,只是冷眼瞧着他越陷越深。而且,他压根儿也不在意自己如今有多艰难、多劳累,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压上那最后一根稻草。若说是别人,林祺风或许也就算了,可对方是他放在心底那么久的徐恪啊,为什么儿时一起长大的热情少年,不知不觉中已有了那样一颗坚硬冷漠的心呢? “君上这是说的哪里话。”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徐恪端坐如初,八风不动:“我不过是来看看,您到底打算怎么处置罪魁祸首。至于兴师问罪……”他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讥嘲:“草民既无官职、又无身份,哪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只求君上念在过往之谊,给我徐府上下一个交代,我即刻就离开牧凉,永世不再回来。” “你……你要走?”没空理会他阴阳怪气的口吻,林祺风心下一惊,却是只为了他的后半句话:“为什么?就算徐相不在了,你也还是可以留在长丰的啊。这里是你的家,离开了这里你又要去哪儿?”说着,他抿了抿唇,不假思索地就继续道:“徐相无辜枉死,朕也会为他追封的。你上要祭扫先祖宗祠,下要担负起徐氏的满门荣耀,如何又能一走了之呢?” 徐恪慢条斯理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袖,下一刻,却是连视线都从面前之人身上移开了:“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只是过眼云烟,我从来就没有过那些大志向。再说了,我此行回来本就是为了看望父亲,既他已不在,我在这世上也就没有了最后的牵挂。从此以后,单舟四海,于世为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没有宁玄意的出现,这大概也会是他真正的归所,说出来却也算不得是虚言了。 “好了,徐恪只是区区一介白身,当不得君上如此记挂。”一边惦记着宁玄意此刻的行踪,一边心不在焉地接着往下说着,徐恪的神情看起来更淡了:“君上日理万机,想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为了节省您的时间,还是尽快把谋害我父亲的凶手给说出来吧。这也不是什么难事,难不成君上还动了不忍之心,舍不得处置了么?” 感受到了他字里行间若有似无的那一抹失望之意,林祺风脑子一热,差点儿就当场跳了起来:“什么话?!朕绝无此意!”在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他还是很拎得清的。唯一让他心生犹豫的,只不过是那个人的身份:“她终究是牧凉的君后,朕只是没有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罚才更为恰当……” 第二百八十三章 决心处置 夫妻本一体,纵然他想要把安悦儿抛出去以使自己彻底摆脱谋害忠良的这个罪名,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相反,因着他平素对安悦儿的倚重,那些字句如刀的迂腐文官怕是只会认为他是在慌乱之中随意找人顶了缸,而不会相信这真正的凶手其实就是那个一贯都看似温柔无害的君后娘娘。因此,他考虑了许久,一直在琢磨究竟要以何种方式公开宣告安悦儿的罪名,并顺势将自己给摘个干净。至于其中这具体的处理力度嘛,其实他也仍旧在不断的观望当中。一方面是要看徐恪本人对于这件事情的容忍程度,而另一方面,看的则是安天河这个老家伙是否能够平安归来。 说穿了,林祺风本人对于安悦儿是没有任何深仇大恨的,他之所以对她动怒,也不过是由于她伤害了徐恪的家人、做出了没有分寸的事而已。所以,要他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不是不可能,关键就要看徐恪这位当事的苦主打不打算接受。而另一边,说到底就是因为权势滔天的平宁王爷还有死,他手下的能人还是不少的,若自己执意偏袒徐恪而重责了安悦儿,只怕到时候又会引起一连串其他的变动。因此之下,这几天来,林祺风基本始终都在这两派人马中间摇摇晃晃,而没能下得了最后的决心。于他本心来说,徐恪自是不应当被轻视的,然而于家国天下的理智来说,但凡安天河一天不死,他便一天都不能对安悦儿下最后通牒。个中的利益盘算、理智纠葛,他早就分析归纳地明明白白了,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也就索性先拿出一方来试探了再说吧。 “世人常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听出他语气里过于分明的踌躇之意,徐恪双手抱臂,忽然就似笑非笑地开了口:“君后娘娘既然派人毒杀我父,也算得上是符合这一条了,我如果要让她以命相抵的话,想必君上您也是不会介意的吧?”一命换一命而已,稀松平常。哪怕安悦儿贵为**,他的父亲也是丞相呢,彼此间的身份差距也不输什么,单看跟前这一位准不准了。 “这……”没想到自己试探的苗条才刚一露出来就被人给迅速地一拳锤到了底,林祺风眨了眨眼,一时竟恍惚地好似失去了正常的语言能力:“你的意思是……是要让朕处以斩刑么?”他们明明不是还在商量的阶段的么,怎么才说了没两句就被徐恪给一锤定音了?枭首之刑,这丢的可是皇家的体面,不到通敌卖国等大逆不道的重罪,通常还用不到这种手段。 “嗯?草民可不敢生出这等妄念来。”徐恪站起身来,在殿中悠悠地踱了几步,这才回过头来继续看向了林祺风:“既然君上您能确定凶手就是君后娘娘,想来手上也一定掌握着十足确切的证据了?”他记得林祺风从小就算不得聪明,但好在一板一眼,条理清晰,从不会轻易犯错。这样的人既然都会把安悦儿的名字和凶手划上等号了,这就意味着他把所有的线索都给找齐全了。 颇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林祺风也没准备瞒着徐恪,干脆就把平宁王府中秘藏奇毒之事尽数告知给了他:“眼下那唯一的一瓶已然空了,也落在了我的手里,凭这个跟相爷尸身上验出的毒相比对,结果是完全吻合的,那也就不是朕肆意胡言地冤枉她了。”说着,他又停顿了一会儿,却是凝神望向了徐恪:“你说你不敢生出这等妄念,所以,你想要她落到什么样的下场呢?”一起长大的情分就不必拿出来攀扯了,反正这个冷心冷情的家伙从来不会瞧在眼里,还不如省些嘴皮子,直接问个痛快才方便。 呵呵一笑,徐恪倒像是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了一样,连带着语调都温柔了不少,只是那内容才一吐出口,就惊得林祺风瞬间瞪大了双眼,只觉得他还不如不说得好:“斩立决这种过于血腥残忍了,也实在是有损皇家颜面,我看啊,这一点,君上您就务必不用考虑了。不过呢,”他边说边抬手剔起了指甲,一脸全不在乎的模样:“我早听说宫中的法子甚多,什么三尺白绫啊、鹤顶红一瓶啊,着实不行还可找太医院的院正要上一剂奇毒,保管处置的既体面又祥和,还不沾染半分血色,实在是风平浪静的可以了。” “你……你这是要她非死不可了?”胆战心惊地将他这一番带笑的轻语给听完,林祺风颤颤巍巍地抬手指了指宫墙外的某个方向,却是直接就带上了警告之意:“平宁王在京中的势力可都是能够调动的起来的!再加上他本人还没死呢,你这会儿子就想着要扳倒人家府上的君后娘娘了,你觉得,你还能有活着离开长丰城的这一天么?!” “这就不劳君上您多操心了。”微微颔首,徐恪回答地自若至极:“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以命相抵,这事儿我也就不会再抓着不放了。到时候国内局势自会随之而变得平缓下来,君上也就能松一口气了,或者到时候再考虑平宁王府可能带来的祸事才更合适一些吧。” 以安悦儿的死平息朝臣和民众的愤怒,将安天河手底下的势力暂且抛掷一旁、不管不顾?林祺风凝神思虑了片刻,竟也越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起来。如果他对安悦儿下手之狠甚至达到了废后赐死的程度,再加上他手里捏着的醉生死的凭证,只怕那些想凭空捏造事端的人都无话可说了,又怎么可能还会怀疑他的清白呢?至于安天河那边嘛,反正到现在都没回来了,说不准以后也不回来了也不一定。他尚且不需要忌惮如此之多,走一步看一步才更能解当下之局。 眯了眯眼,林祺风以手击掌,终于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来人,笔墨伺候,明日一大早上朝之时,直接当堂宣旨!”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再次夜遇 当晚,因着时辰不早了,徐恪索性也就借着林祺风的挽留而住在了宫里。反正明天一早要唱的大戏他也是当事人之一,不在的话难免缺了几分效果,所以倒还是留下来显得合适。 大概是在外游历的时间太久了,他对哪里都没有特别强的归属感,即便夜已深沉,他也仍旧没有丝毫睡意,披衣而起间,干脆就出了自己所居的宫苑大门,信步闲游似的,直朝着另一个方向就去了。那是御花园的方向,也是他刚回来时初见安悦儿的地方。他依稀记得那边风景不错,晚上独赏自是别有一番风味,当然也就不能错过了。 然而这一次,徐恪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了个空。因为他才刚从一处茂密的花树间缓步转出,就发现身前不远处已站了个人。那一袭雍容华贵的深紫色大氅,再辅以那窈窕纤细的身姿,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即便那个人不回头,徐恪也能准确地猜出她的身份了。 “君后娘娘,大晚上的还当真是好兴致啊。”在原地停住脚步,徐恪压根儿没有要上前的意思,只是语气悠然地就开了口。然而,细听之下却能发现那声调是格外的森冷的,显见得其主人对于这一次偶遇是半点儿都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厌恶的。 缓缓地转过身来,那个人的脸孔在朦胧的月色下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依旧娇艳而甜美的一副容颜,只是似乎是多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眼底下的那一圈青黑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了,看起来反倒多了一点脆弱的楚楚可怜,叫人看着便心生怜惜:“我知道你进宫来了,所以才特意在这里等你的。恪哥哥,如今瞧来,我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了,对不对?” 冷哼一声,徐恪对她的示好半点儿都不放在心上:“既然如此,那你想必也该知道我是为了定下你的罪过才特意走这一遭的了?”心有灵犀,他跟安悦儿?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了。有这功夫他宁愿和玄意多待一会儿才好。说起来他也离开地够久的了,这么一想,却是便宜了黎烬那家伙,白白地跟她独处了那么些时候,即便他们是未婚夫妻也太过分了一点! “恪哥哥,你要信我!我真的没有对伯父动过手!”走近几步,安悦儿巴掌大的脸上双目噙泪,看着好似清雨梨花,盈盈脉脉间动人心扉,直恨不得能搂住她安慰一番才好:“他是你的父亲,我这么在乎你,又怎么会舍得对你的至亲之人下此毒手呢?这一切,不过都是林祺风从中作梗!为的就是离间你我二人,以便他自己最终得利!恪哥哥你可千万不要被他给骗了,他对你不安好心啊!” 通过这些日子的禁足,她也算是看得透彻了,林祺风那个男人,平时看起来窝囊又没主见的,可一到关键时刻,他自保起来的动作那是比谁都快。徐泽的死明明跟自己无关的,且她父王此时又不在京中,怎么可能会跟她娘家府上秘藏的醉生死扯上联系呢?她几乎不用多加思考就能明白了,这整个长丰城中,知道醉生死毒性和发作状况、最后还能从中得到好处的,唯有林祺风这一个人!而这个平素一直以自己马首是瞻、瞧着唯唯诺诺的男人,到了这种节骨眼上才勉强露出了一丝破绽,在徐恪即将赶来问罪的当口,忙不迭地就把自己这个替死鬼给扔了出去。这样一来,不但能将自己这唯一一个知晓他对徐恪心思的人给顺势铲去,还能在徐恪跟前挣得些许好感,更是对义愤填膺的群臣有了个交代。一石三鸟,好处占尽,这哪里还是她印象中所熟知的那个林祺风啊! “他骗我?还离间你我二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徐恪笑得根本不能自已,直到好半天后才缓过劲来,眼神中饱含着对安悦儿此话的不赞同就摇了摇头:“我不信你不是没有来由的。安悦儿,不管你外在表现得如何凄楚动人,你的骨子里还是执拗而霸道的,绝不容许对方有分毫的违逆之意。实话说了吧,自从我执意要拒绝你的那一天起,你大概便已恨我入骨了。是的,你很聪明,你知道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生死,最大的软肋就是亲情。所以,你是专门挑了我父亲下的手,没有半点儿疏漏,为的就是要令我愧悔半生、痛彻心扉!安悦儿,你根本不爱我,你爱的只是一个从来得不到的我,是一个空幻虚无的念头!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不相信那种动辄就要死要活的感情,那不是爱,是打着爱的幌子进行的一场场磋磨和纠缠。真正的爱,是整个人的心里眼里都是她,只要看见她开心,看见她毫无保留的笑,你的心里也会跟着在同一时刻变得灿烂到极致。真正的爱,是哪怕两个人相隔很远,也依然能够心意相通,了解彼此下一步的计划是要做什么。那种充斥了身心的喜悦和无言的默契,以及能够携手向前、不断进取的活力,才是他这一辈子真正想要追逐到的爱情。而带给他所有源头的那个女子,才是他心心念念想要与之携手白头的人。只可惜,他好巧不巧地晚了一步,以至于直至今日还在外围打杂跑腿,距离目标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又怎么能听得见安悦儿这种近乎扭曲了的、自以为是的喜爱呢?不给她说教一番才有鬼了。 被他毫不顾忌地撕开自以为遮挡的很好的那层面纱之时,安悦儿不由自主地就表现出了几分慌乱。她没有想到,徐恪会把自己的心思看得那般透彻,甚至于不加修饰地就当面吐了出来。然而现在的情况着实也容不得她狼狈尴尬亦或是退缩了,是以,她猛吸了两口气,劈口就冲着徐恪道:“好!你不信我无妨!可是你清楚林祺风真正的嘴脸又是什么吗?!我告诉你,那个男人的想法只会比我更不堪!他也完全不值得你去相信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见不得人的秘密 不就是比谁更加能豁得出去么?不就是比谁的秘密更见不得人么?好,好!那就索性破罐子破摔、两相比对一下好了!她就不信徐恪不接受自己却独独能接受得了林祺风!反正如今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她跟这位枕边人也差不多是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了,那就亮出来看一看,究竟是自己这条鱼活泛得起,还是他那张网足够密实! 林祺风真正的嘴脸……徐恪单手抵着自己的下巴,一时之间倒也没急着回答。说真的,他在回到长丰之后就把宫中这一对夫妻给查了个遍,撇去安悦儿那头的诸多情况不论,林祺风那里,能算得上是重要的秘密还当真是没有。他倒是很好奇,安悦儿口口声声嚷到现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而她又为何如此笃定自己听到之后就会更偏向于她了呢? 怀着这么点莫名其妙的求知欲,徐恪微微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故作深沉地道:“那你告诉我,他欺骗了我什么,还有,所谓的不安好心又是怎么样?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或许,我会让你的处境变得不再那么艰难。”虽说他本人并没有亲自涉及到此番朝野内外的喧嚣声中去,但他毕竟是徐泽唯一的血脉了,只要他肯开口,无论是以方轶为首的那一干朝臣,还是长丰城中的那一种文人百姓,差不多都会乐意卖个面子给他的。所以,安悦儿要是想在最终的宣判结果出来之前能有所转机,也只能是从他这里着手了。 “好,我直说就是了,你可不要被吓到了。”既然到了纯粹交易的阶段,安悦儿也干脆冷笑一声,径直就收起了方才的那副柔弱小白花的模样:“林祺风他对恪哥哥你可是异常看重,自从你被赶出徐府、远走别国之后,他就没有一天不在打探着你的消息。牵肠挂肚、日思夜想、望断天涯……呵呵,我认识他这么久,可还从来没见过他对任何女子有这般上心在意呢!我这么说,恪哥哥你可明白了?”男子对男子,这本身就不是可以被世俗接纳的情感了,所以在最初发觉的那一刻,她几乎快要忍不住仰天长笑。这世上,竟然还有比自己更加痴傻的人,明知事无可为,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将那点心意表露在明上,简直是卑微可怜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 然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对林祺风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所以,她嫁于他为妻,与他成为推心置腹的密友,甚至在夫妻的基础之上逐渐建立起了一种不算牢固的同盟关系。当然,她始终还是忠于自己更多一些的,是以,即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有忘记拿捏林祺风。只要他的这个见不得光的把柄还在自己手里,只要他心里还放不下徐恪,她就有的是法子让他的权力为自己所用。事实证明,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做得很好,无论是作为一国之母还是亲理政事,她自认为没有哪一点儿逊色于林祺风那个软蛋。虽然底下也不断有着反对她干政的声浪,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她挥挥手就可以摆平的小麻烦罢了。能让她从始至终耿耿于怀、悬心不下的,只有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正是他的归来,让她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都轰然倒塌。 “恪哥哥不是一直很好奇么,为什么堂堂的牧凉君上可以纵容我到这般程度?”一双水眸中闪现出报复得逞以后的疯狂快意,安悦儿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乍一看竟似与妖邪无异:“原因很简单啊,就是因为我掌握住了他的这个软肋,使得他沦为了任我摆布的傀儡!直到你回来,直到你带出了这一系列的事情,才让他这颗棋子变得不再安分,更有甚者,居然到了要解决我以灭口的地步!”如果不是父王被派去了天狼城,如果不是他受了重伤至今未归,令得她失去了最强有力的倚仗,只怕这一盘棋的胜负依旧可以由她来最终掌控。可惜啊,太可惜了,原本等大军班师凯旋她就能够更进一步了。只叹她那个父亲英明勇武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莫名其妙地栽在了西北边陲。或许也唯有感叹一句时也命也,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到结局的那一天,终究还是要一点一点地还回去。 “安悦儿!你是不是疯了?!”乍闻此言,徐恪的脸色骤然铁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手,连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有迸发而出的趋势:“哪怕是你要将全部罪责推卸给他,也请你动动脑子,想一个像样一些的理由!胡扯出这些鬼话来,你以为有谁会相信么?!”嘴里这么说着,他的神情却是不自觉地变得更加难看了。虽说自古以来,宫闱间的丑事就不算少,龙阳之癖在其中也算不得太稀奇,但当自己也置身其间成为别的男人臆测的对象之时,那感觉自然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尽管徐恪的长相过于出众,俊美风流到了惊艳的五官自小就给他惹来了诸多的爱慕视线,可他自幼习武、性格爽朗,从来没有人觉得他男生女相,更不会有同性对他生出什么非分之想。因此,当听到林祺风这么个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竟然始终对他怀有不轨之念时,他心里翻腾起的那股震撼有多剧烈就可想而知了。 显然,他的表现同样也在安悦儿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只是继续笑着,一刻不停,像是要将深埋在心底多年的情绪一股脑儿地给宣泄出来:“怎么,这就感觉恶心了,觉得受不了了?呵呵,恪哥哥,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很多呢。”说着,她一边剔着自己修长而尖利的指甲,一边悠悠然地接着道:“没人相信那没关系,我有的就是证据。在这偌大的后宫里,藏着的美人儿可是不少呢。恪哥哥知道那些受宠的都有哪些共同的特点么?我告诉你哦,那就是……”她斜睨了徐恪一眼,嗓音忽地低柔了下去,宛若冰凉的蛇信在人的肌肤上轻轻拂过:“她们每一个啊,都有些地方长得很像你。只要不是瞎了眼的,喊出来看一看就都明白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唱念做打 长得跟自己相似的女子……这一下子,徐恪感觉浑身的寒毛都快炸起来了。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被女的用这种方式觊觎恐怕都好受不到哪儿去,更别提是被一个大男人了。当然,如果宁玄意愿意对他这么牵肠挂肚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只不过,对象是林祺风,那些个长得像他的,居然还都是女子……他现在简直都有直接跑回延年殿弑君的冲动了。 “你再敢多说一个字的话,我不能保证不会在他定你的罪之前先灭口。”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徐恪差不多是竭尽了全力才让自己的心绪平缓了下来,继而便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朝着安悦儿警告道:“我知道你不是傻子,胆敢说到这份上,这事情估摸着不用去验证也会是真的了。” “恪哥哥,你这是……相信我说的话了么?”在听到他杀意盎然的前半句之时,安悦儿的心还跟着颤了一颤,可那后半句却又仿佛是暗夜里的烛火,一下子又将她眼底的希望给尽数点燃了:“所以你看,林祺风他的动机才更大对不对?恪哥哥,我真的没有动过伯父分毫,我可以对天发誓的!求你,千万信任我这一回!不要让林祺风那个真正不怀好意的小人得逞啊!” 既然她的夫君先行不义之举,那她也就用不着再客气什么了。那个男人不是很在意徐恪么,不是很担心他对自己的任何看法么,好,那她就偏要将他的意图说得不堪、说得直白!她要让徐恪看到林祺风的内心深处到底有多么的阴暗和丑陋!更何况,眼下父王没有回京,平宁王府的实力大受影响,她如今被困宫中,基本上就是俎上的鱼肉了,若是不能借由徐恪之手趁机逃脱,那等到所有的罪名都被实实地扣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要翻身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所以,今晚这一次会面就是她最后的机会!她一定要死死地抓住,无论如何都要说动徐恪,让他好歹助自己一臂之力。 双眸如电一般地审视着她,过了许久,徐恪才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了一旁的一棵树下,连带着语气都跟着轻巧了不少:“我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安悦儿,明日一早,所有的事情就都要尘埃落定了。即使你拿得出证据去证明,只怕林祺风也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了,遑论你还什么都没有呢?”能拿给他看的那些,充其量也就能证明林祺风有杀人的动机而已,至于那可以落实人罪名的铁证,林祺风手里拿着的,可比她要有力的太多了。 “所以悦儿求恪哥哥帮我!”安悦儿何等精明,话音刚落就听出了他话语间的松动之意,当即双膝一软,冲着徐恪的方向就径直跪了下去:“而今我父王生死未卜,平宁王府眼看着就要被一朝倾覆,我孤身一人飘零宫中,还求恪哥哥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面上,好歹给我一条生路!我知道你可以办得到的!”不管是林祺风对他的放纵还是他本身的实力,要在皇城之中来去自如都是不成问题的。这一点,安悦儿早先就充分领教过了。是以,眼下她只盼着徐恪能给她指一条明路,让她能从宫中顺利脱身,只要能回到平宁王府,她就还有可用之人,也不至于太过被动,任由林祺风宰杀。 能屈能伸,还真是个人才啊。惊讶于安悦儿不同于以前的改变,徐恪挑了挑眉,倒是没有立马就表态:“帮你离开皇宫,这确实是不难。可这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说着,他瞥了眼延年殿的方向,眸中涌动的神色愈加凉薄:“你们夫妻俩都以为能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就很不错了,难不成你们两个如今斗法,我还要硬掺和上一脚?坐着看戏不是更好么,我又何苦这么费时费力,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恪哥哥莫非不想为伯父报仇么?”毫不犹豫地膝行向前,安悦儿一把攥住徐恪的衣袍下摆,神色更加的凄楚无助:“我被冤枉是小,可真正的杀人凶手还在这世间逍遥岂不是太没有天理了?恪哥哥为人一向爱憎分明,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我就这么罔顾是非吧?如此一来,伯父的在天之灵怕是也不得安宁,为人子女,难道就真的忍心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么?” “你还当真是口齿伶俐,连这样的帽子都敢使劲往我头上扣。”任由她摆出那样的一副姿态,徐恪嗤笑了一声,连动弹的意思都没有:“行了,你我是怎样的人,彼此都心知肚明,也用不着再惺惺作态了,我不吃你那一套。”他的怜香惜玉之心,基本上都用在宁玄意的身上了,对其他的女人,尤其是像安悦儿这样心思诡诈的,他还真的从没有放进过眼里。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的心上人心如铁石,着实是不好打动。但凡她能有安悦儿对待自己的半分用心,恐怕他都要在梦里头笑醒了。 这个男人,居然连最后的一脸面都不肯给自己了。安悦儿的一口银牙几乎快把自己的嘴唇给咬出血来,可在抬起头仰望徐恪的瞬间,却仍旧是那张企盼垂怜的孱弱面孔:“我可以帮你的!只要你今晚助我一臂之力,等我整合了平宁王府的势力,我可以帮你揭露林祺风的真正嘴脸的!恪哥哥,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徐恪也不禁感慨这女人的内心之强大,都到了这般地步了,竟然还能演得下去。凝神细思了一会儿,他不置可否地点了点下巴,这才慢慢地道:“这回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好吧,看在你我们如今勉强是站在同一条战线的份上,我答应帮你这一回也就是了。”逃出宫去而已,即使林祺风对他的管控再严上几倍,那也是不在话下的。只不过,没了主子的平宁王府真的还能有安悦儿口中所说的那般实力么?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只盼着她这一次不要让自己太失望就好。 第二百八十七章 人犯消失 翌日一早,林祺风才刚更衣洗漱完毕,忽听殿外便是一阵万分急促的脚步声,还不等他皱眉,侍候在外间的宫人就大步走了进来,且脸上还带着一种异常焦虑的神色。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看出来人极力掩饰却依旧无法藏住的慌张,林祺风的心中隐隐涌动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但还是尽力维持住了面上的平和,沉着嗓子就先问了一句。今儿个他要当着满朝文武宣布安悦儿的罪名,顺带着惩治安天河出师不利的罪过。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不是小事,需要格外费神才是,他可不希望在此之外还生出什么其他的事端来。 “启禀君上,君后娘娘……君后娘娘她……”那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却是连话音都变得颤抖起来:“君后娘娘她不见了!” “什么话?!”林祺风闻言,霎时间勃然变色,下意识地就朝前猛踱了几步:“什么叫不见了?!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就不见了呢?殿门口的守卫都干什么吃的!”这可是皇宫大内啊,整个牧凉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安悦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就消失了!他明明早就令下面的人要严加看守的,为何昨晚连半点儿风声都不曾传来,今天一早就冒出了这么个消息呢?难不成还是她人间蒸发了?! “奴才……奴才也不知啊!”很少看到自家主子动气的宫人吓得在地上连连叩首,短时间内额头上便青了一大块:“今日清晨,奴才奉君上之命前去坤和殿传召娘娘,可是才一到那里就发现殿中人影全无,连守门的卫士都不知道是何缘故啊!”当时的情景可真是相当的诡异,吓得他一个激灵,只在殿中草草地扫视了一遍就忙不迭地赶回来禀告了。他不过是个小角色,今日传话也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谁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呢?若是因着如此就落了罪状,那他可真是冤地不行了。 连守门的卫士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林祺风的眼角猛地跳了一跳,却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盘问:“那殿中情形如何?他们昨儿个守在外头就没有听到里面有传出什么特别的动静么?”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安悦儿会平白无故地消失,这其中一定是有迹可循的。否则,她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自己要落实她罪名的前一天才不见。可如果真如他所想的话,那他这个发妻和她背后靠山的实力或许就要远超他的想象了。这对如今的他来说,着实是算不上什么好事。 “奴才大致询问过他们了,说是什么都没有听见。”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止不住地滴落下来,可那宫人硬生生地忍着,竟是连抬手擦一下都不敢:“至于殿中的话,依奴才所见,并没有外人闯入过的迹象。就连娘娘的寝室都齐整非常,显见得昨晚根本就没有安寝。”他还生怕是歹人偷闯入宫,将娘娘给劫走了,然而坤和殿里的东西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下,明显又不是,所以他看得胆战心惊,就差没当场念个阿弥陀佛了。 连寝室都不曾用过,那就意味着安悦儿很有可能昨天晚上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林祺风的面色已经黑沉如锅底,看得出来也是恼怒异常了:“把昨晚在宫内值夜的禁卫军都给朕找过来!朕要一个一个仔细盘问!”他就偏不信了,安悦儿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神通是可以顺利从宫中溜走的么?那不可能,一定是那些禁卫军不牢靠,又或者是其中的某一个出了岔子,这才导致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潜逃。别的时候逃了也就逃了,可偏生赶在他要当众判处她罪名的时候,这不是存心给他添堵么?到时候,只怕以方轶为首的那一干老臣又要以为他是在故作姿态以保全皇室尊严了。天可怜见的,他这一次当真是想实实在在把杀人凶手给揪出来的啊,为何最后所有的屎盆子还是一个劲地在往他自己头上扣?他这个皇帝当的,未免也太惨了一些吧。 “奴才已经把他们给带过来了,现在正在殿外候着呢。”好不容易等到这句话,那宫人看着林祺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当下便如释重负一般地退出去唤人。这下可好了,至少自己不会再被当成出气筒了。至于其他人,大概也就只好自求多福了。 “怎么会的,这一天天的,究竟是怎么了?!”越发烦扰不堪地在殿中来回踱步,林祺风简直恨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他原本是下定决心要在今日把所有的事情都给了结了的,然而此刻安悦儿来了这么一出,倒显得他是做贼心虚、恶意构陷了一般,实在是让人恼怒。别说别人了,单是方轶那一个老头子,估计就能闹得他头大如斗,再加上眼下徐恪还在宫中…… “这是在演哪一出啊?”正当林祺风思绪如飞、焦躁地开始团团转的时候,大殿门口却是适时地响起了一个略带着几分懒散的嗓音。林祺风闻声一怔,立时快步走了出去,果见得一身玄黑色衣袍的徐恪正双手抱臂地站在那里,而立在他跟前的,是一排负责看守坤和殿的卫士。此刻,他们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活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面对着徐恪的质问,连一声都没敢吭:“难道是宫中昨夜出什么大事了?看你们的服色,似乎是禁卫军呢,这是跑了犯人还是溜了刺客啊?” “徐恪!”一句话就听出他意有所指,林祺风几乎不敢对上那个男子冷凝的视线,却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解释:“只是他们看守不利,这才让她溜了,不是朕授意的!”方才他那意思,分明就是怀疑他们夫妻二人联手戏耍他,眼下,他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一层给撇清了。他也不希望安悦儿逃走之后来个死无对证啊,这对他来说并不是太好的结果。 第二百八十八章 全城搜捕 “是么?铜墙铁壁的皇宫大内都开始丢人了,这也真是个笑话了。”徐恪的唇角扬起一丝浅笑,一双漆黑的眸底却是一片死寂,没有了半分笑模样:“既如此,依草民之见,也不用再多行盘查之事了。谋害朝臣一事已定,再加上一条畏罪潜逃,数罪并罚,君上您直接下旨,令禁卫军全城搜捕把人抓回来了也就是了。” “全……全城搜捕?”这四个字一出来,别说是站着充当隐形人的几个禁卫军了,就连林祺风本人都被惊吓得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了:“徐恪,你……你是在说认真的么?”安悦儿好歹还是他的君后啊,是牧凉的**,身份还摆在那里呢,又没有被废除。贸贸然地发出全城搜捕的令条怕是不太合适吧?这样一来,对于皇家的颜面也会有所损害。 “我几时胡言乱语过了?”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徐恪像是连最后的耐心都用尽了,当下一转身就进了殿,而后冲着身后紧跟过来的林祺风就是一阵分析:“你手里握有安悦儿毒害我父亲的铁证,那她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再无翻转的余地了。是以,你压根儿也不需要在今天跟她当面对质什么,直接把处罚的圣旨传下去也就够了。这就是说,她在场与否,根本就不重要,你不应该为了一些不值得的小事而分神你知道了么?!” 这一长串吼下来,徐恪倒是颇有了回到少年之时的感觉。那个时候,这家伙也是这样的,哪怕身为一国太子,做事也永远拎不清主次,纵使看得他牙痒痒。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个人的**病还是半点儿都没有改,到最后居然还要自己来给他理头绪,他这个牧凉的君上应该也就是个摆设吧。 “这……话虽如此,但这事终究是她一人所为,她此刻使计逃离,把所有的烂摊子都甩给了朕,万一方轶等人叫嚣着不肯相信呢……”林祺风心里头顾虑重重,本来还不预备说出来的,可人徐恪都给自己把重点划到这里了,要是他再有所隐瞒,恐怕这人会毫不顾忌他君上的身份而对他大打出手的。 “你这意思,莫不是还担心他们会把你和安悦儿视作是一伙儿的?”徐恪简直都快要被气笑了:“你要有这担心,就更不应该纠结于她是怎么凭空消失的,而应该更快地公示她的罪名再发下海捕文书!一个有手段、有野心毒害朝臣的女子,根本就已经不堪为一国之母了,更别说她还被禁足等候最终处置其间还畏罪潜逃!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能够得着死罪的啊。只要你够狠,以最快的速度将她抓捕回来,或下狱或问刑,试问,这普天之下的人还有哪个不长眼的会认为你们两个是一类货色呢?” 说到最后,徐恪基本上是真的要笑了。他也不知道是该夸林祺风脾气好、心肠软还是该骂他到现在都界定不了身边人的明确身份。这事情的道理简单成这副鬼样子,居然还需要他一点一点地来给他理、来给他算,真不知道父亲当年这太傅又是怎么当的,如何会教出这个资质愚笨的学生来!害的他白费那么多口舌!要是换成玄意啊,只怕早扫一眼就把事情吩咐下去做完了,哪像他这样,还要一个人躲在内室思虑跳脚!呵呵,难怪牧凉是彻底地完了啊。 而有了徐军师这一番雷厉风行的举措出台之后,林祺风当然也不敢辜负,即刻就按部就班地着人去一一办理了起来。别的不说,既然事情已经闹到这步田地了,那全城搜捕也没什么不好的了,尽快把安悦儿抓回来才是正紧。况且,以如今的形势来看,那个女人是凭借着平宁王府的暗中实力才脱身成功的已经无疑了。借此机会,他必得将平宁王府的爪牙再好好收拾一番才行了。一个重伤到快死去的安天河已经不成气候了,眼下,正是把这对父女身后的隐藏力量给一网打尽的最佳时机!他说什么也不能错过了。嗯,果然还是徐恪的脑子最灵,分分钟就替他把所有的乱局都给捋平了,这一次过后,或许他可以留在自己身边做个肱骨之臣也不错。 并不知道面前之人还在盘算着这些有的没的,徐恪转到一边坐下,眉眼间隐约流露出几分倦态来:“我原本打算今日事了就离开的,偏生你还弄出这样的差错来,着实是叫人生恼。若不然,最迟今晚,我就出了长丰城了,哪还用得着在宫中羁留。”说着,他瞥了眼身侧琳琅满目的多宝阁,神情中的鄙夷展露无遗:“这种堆金砌玉的尊贵地儿,真不适合我这种闲散之人,多留一天都是折磨啊。” “你这就要走了?”还没来得及舒上一口气,就听到对座之人发出如斯感慨,林祺风身子一僵,几乎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虽说之前徐恪就提起过这么一茬了,但他一直觉得那是他在威胁自己的话,也就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此时旧话重提,林祺风才在恍惚间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真实感:“认真的么?那你……是准备去哪儿?难不成,还要回到南诏去找那位护国公主?” 所谓单舟四海、于世为家的这种鬼话,反正落在徐恪身上他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的。这个人自小就精明无比,自己想好的目标更是不管怎样都一定要达成。既然他早先已在心中有了钟爱之人,那不在人家大婚之前去碰个头破血流他是绝对不会甘心的。所以啊,这男人大概也就只能在外人面前装洒脱,实则背地里要去做的事情,哪一桩不是灰头土脸的。 “呵,我先前都卖惨到那种地步了,怎么我说出来的话你就还是不肯相信呢?”斜睨了林祺风一眼,徐恪端起宫人送进来的茶水,浅啜了一口,这才回道:“南诏呢那是肯定要回去的。且不说我还有很多生意需要从那边周转,就光说那两个人还没有成婚,我就必须要回去插上一脚!”这是他的目标,哪怕毫无尊严地做一颗缠着宁玄意的牛皮糖,他也得缠上去粘着才行。为了这辈子都再难碰到第二回的心动,豁出男人的面子和尊严又怎么了?他就是要拼尽所有去跟黎烬争一争,要不然,他这一生恐怕都会后悔的。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后知后觉 “可是她好歹也是南诏的护国公主啊,这样的身份,再加上那样早定的姻缘,你这迟来的又怎么能讨得了好呢?”从他极其细微的神情里都能捕捉到他对那个女子的爱慕和追崇,林祺风心下酸楚,却还是尽量按捺着情绪,以一种冷静的劝慰口吻在给他进行着分析:“其实,要赢得你那心上人的芳心并不是只有这一个下下之策,你这么直截了当的冲过去,反倒是不美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牧凉的第一公子,身份地位都不相上下,也可堪为公主的佳配了。” 嗯?今日这风向似乎是有些不太对劲啊。在自己的追妻之路上,林祺风居然肯破天荒地给出什么好意见了?徐恪几不可见地扬了扬唇角,却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回答。其实林祺风对自己那点拿不上台面的隐蔽心思他是一早就有所察觉的,倒也并没有觉得多新奇,毕竟他走南闯北惯了,连楚灏然那样流连花丛、那女通吃的也瞧见过不少,就更加不会把一个区区的林祺风给放在心上了。至于安悦儿那天晚上跟自己坦白并说明实据之后,他也只是配合着演了一波,要不然现在这一出好戏又要上哪儿去看呢。 说实在的,他为着怕平宁王府的残余势力不够看,还特意安插了一些自己的人手埋伏在暗中,一旦禁卫军太过顺利就直接下手掺和,就算是硬拖也得把这个搜捕的时间给往后延,当然,能延多久算多久,他只要叶疏狂那边能顺利进入就万事无虞了。 “诶,朕在跟你说话呢,你有没有在听啊?”眼瞅着许久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林祺风心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当下就出言催促了一番:“你觉得朕的这个计划可行么?”反正在他看来,只要能有顺理成章的借口把徐恪给留下来的,那一律都是天大的好主意。至于南诏那头么,无非也就是个掀不起风浪的商贸小国,他还真没有放在心上。 随意地摆了摆手,徐恪直接就打了个哈哈:“君上恕草民直言吧,依我看啊,这个计划还是干脆作罢了为妙。”真当自己不明白他在盘算着什么吗?呵,可笑至极!明明是为着自己心里那点儿见不得光的丑事,却非要拿为他着想来当幌子,也太不要面皮了一些。相反之下,从来直言不讳的安悦儿甚至都要比他讨喜上不少了。 “为什么不好?”林祺风被他接连否定,差不多已经是坐立不安了:“朕在朝中对你委以重用,这样你的身份地位就只有比那个姓黎的要更高。再来,若是你能凭借此次机会将南诏跟牧凉勾连起来,那少不得南诏皇帝就要重新考量这桩之前就订下的婚事了。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你为什么要让朕作罢?”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我并无意为官。”抬起一根手指在林祺风面前摇了一摇,徐恪的表情比之先前更是轻蔑了十分不止:“如果只是因着我身份地位的提高她就该换了心思,那她也不是我一见之下就钟情了的女子了。我和她之间的来往纯粹的很,不需要掺进这些杂七杂八的,没的束缚了我,也让她更加觉得额别有用心了。”说着,她瞅了瞅林祺风,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还有啊,你要是想现在跟南诏合作或是将之收入囊中的话,那是已经太晚了。据我所知,早在牧凉和贪狼联合起来围攻金沙城的时候,南诏跟大雍就秘密结盟了。如今啊,谈合作南诏恐怕看不上你,想打下来吧,后头肯定还有个大雍在虎视眈眈着。你要是依然觉得无所畏惧呢,大可以派个青年才俊去试一试,不过我嘛,肯定是不会趟这个浑水的。” 居然还打起了南诏的主意……想着此刻已然在城外等待时机随时可以攻进来的南诏黑羽军,徐恪心中简直都升腾起了一种不真实的荒谬感。都说南诏偏安一隅,只顾着闷声发大财,眼界既小,消息也不灵通。如今看来啊,这样的评语或许留给牧凉还更恰当一些。何况这些年以来,林祺风奢侈无度,国库日渐空虚,也不见得还能有资源继续支撑他这么胡闹下去了。早些结束掉,或许还当真是比最后的遗臭万年要来得好。就是不知道这个家伙在得知全部真相以后会不会感激自己了。 “什么?南诏和大雍早在站在一条线上了?”像是从浑浑噩噩的迷梦中惊醒一般,林祺风才得知这个消息。一来是他就不打理朝事了,很多东西在安悦儿那边处置妥当以后他也就不会再问起。另一方面么,则是他过于主观,认为以南诏那样的小国势力,应该根本不会有人去特意关注,也就不急着进行处理了。没想到这一来二去的,最后却是促成了萧隐那一方!这样一来的话,他还当真是拿南诏没有办法了。 看着他吃惊到了极点以后又慢慢变得无奈的样子,徐恪耸了耸肩,却是语调轻松地道:“所以啊,不要随便轻信别人,以为她什么都可以给你处理好,其实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一个烂摊子而已。至于我的事情么,”他站起身来,缓步就踱到了大店门口:“就不劳你操心了,反正无论你怎么安排,我都是不会接受的,你要是想尝尝被人连番抗旨的滋味儿呢,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那你这……”紧跟着往外走了几步,林祺风刚想开口再劝上几句,就听得对方的声音更加冷然地响了起来:“奉劝君上一句,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人给抓回来,将长丰城中的王府余孽清上一遍才是正经。其他的,则希望君上适可而止,不要罔顾别人的意愿来行事。否则,草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就不好说了。”说完,他也不管林祺风是何反应,提步就迈出了延年殿。在所有事情尚未出现进展之前,他还是安安生生地在自己的下榻处歇着吧。养精蓄锐,以便不时之需,这一个习惯,无论走到哪儿都是不会错的呀。 第二百九十章 石破天惊 是夜,月色朦胧,星辰暗淡。徐恪独坐在自己的小院中浅酌了几杯,又看了看天色,心情是越发的好了。算算时间,叶疏狂那边也差不多刚到位了,至于宫中么,瞧这静悄悄的模样,想必是还没有把安悦儿给抓回来。这女人负隅顽抗的水平可是远远超出他的期待了,这么想来,那天晚上的援手也算是没有白费。 想着,徐恪就把壶中的最后一口酒给喝完了,整了整衣裳,起身便又朝延年殿行去。都这会儿了,他也是时候出面去看看林祺风了,但愿这位牧凉君上的心理素质足够好吧。 而就在徐恪不紧不慢地踏着月光徐步缓行的时候,延年殿中,一整天都滴水未沾的林祺风基本上已经处于暴怒的阶段了。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禁卫军副统领,他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一边拍着身侧的案几一边就沉声骂道:“一群饭桶!一个女人而已,怎么就难抓到了这般田地,啊?!不是早上便说在京郊发现了她的踪迹么,为何到这会子了还不见人回来?!朕麾下的大内禁军就无用成这个样子么?你们叫朕还有什么脸面见天下人!”简直是不把他气死不罢休,那么多人居然都奈何不了一个安悦儿,这是要置牧凉皇室的威严于何地?得亏安天河战败受伤,要不然,以他全盛时期的力量,这平宁王府还不得翻了天去?现在他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养虎为患、后祸无穷了。 “是属下们无能,还请君上恕罪!”一头磕到地上,那面色黝黑的副统领也是一脸的有苦难言:“今日属下们奉旨进行大规模搜捕之时,的确是第一时间就在城郊十里处发现了疑似娘娘的车马行驾。属下跟郑大统领商量过后,决定由属下带一小部分人马进行追击,却未曾想到那只是调虎离山之计,车上之人仅仅只是娘娘的侍女墨竹,并没有其他人的踪影。是以,属下只得带了人先一步进宫回话,望君上明察!”事实上,他们也没有想到一个久居深宫的妇人竟然会有如此心性,为了甩开他们,连声东击西的法子都使出来了。偏他们为了平息君上的怒火,也是有些邀功的意思,早早地就把消息给递了上去,这才弄了这么一出乌龙来,实在是丢人丢到家了。 “墨竹?”依稀记得那是安悦儿身边最得力的侍女,林祺风冷哼了一声,面色稍缓:“审过没有,她怎么说的?”如果连这最基础的一步都要他亲自来做,那这群家伙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回君上的话,这丫头一口咬定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属下们已将诸多手段都用上了,还是没能套出半点儿有用的信息来。”说到这里,那副统领似乎也觉得颇为羞愧,当即便又磕了个头:“不过才刚进宫之时,属下听闻郑大统领那边已然有了消息,现下正包围了平宁王府在反复搜查呢,想必很快就能有眉目了。”这最后半句,纯粹是出于他的猜测,只是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好让君上再看出来了。否则,只怕他这条小命难保,说不准,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踏出这延年殿了。 “平宁王府?”林祺风皱得死紧的眉头松了又皱起,一张本就憔悴的脸孔也因此而显得越发难看起来:“那里不是最早就搜过的地方么,如何又找回去了?”虽然他口口声声骂这群禁卫军是饭桶,但作为自己的贴身卫队,对于他们的实际能耐,林祺风多少还是心中有数的。若无半分苗头,绝对没有杀个回马枪的道理,难不成,安悦儿还真的又躲回去了? 一听面前之人还愿意给出解释的机会,副统领不由地眼前一亮,张了张嘴,刚想要说话,就听到身后有一个略带着几分懒散的男声率先响了起来:“平宁王府作为牧凉都城中最老牌的权贵府邸,其中有一两处极其隐秘的暗室甚至地下道也不为过。想必郑大统领初次搜查之时并无收获,直到内里的人有了动静才被偶然察觉了吧?” “是……是的。”甫一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俊美男子旁若无人似的从自己身边经过,副统领呆愣了片刻,然后才下意识地接了口。他倒是没料到这么晚了,徐公子还会在宫里。而且,他又是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知晓得如此清楚的?世人都只说牧凉第一公子才华横溢,却为何连这洞悉情报的能耐也如此了得? 暗室和地下道……林祺风以手抵额,心下却是在瞬间了然了。是了,这是牧凉早在建国初期就遗留下来的产物,早期的权贵府邸大都具有,直到后来才被慢慢遗弃,所以他一时之间竟然给忘了。只可惜这这每一处密地的所在,只有各府的掌权人才清楚具体的位置,要不然,这一次倒是很便宜了。 “罢了,既已知道她尚在府中,那便是掘地三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只千万不要让她再跑掉也就是了。”叹了口气,林祺风忽地就没有那么烦躁了。挥了挥手,他示意副统领退下,这才转眸望向了立在一旁的徐恪:“你怎么过来了?难道是还放心不下安悦儿,想要逼着朕连夜抓人不成?”这一天下来,他实在也是身心俱疲了,哪怕是徐恪,他现在也没什么精力来面对,能略微省一些事也是好的。再者,这人可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他可不认为他会突然间良心发现,特地赶在这个时候跑来慰问自己。 摇了摇头,徐恪的嘴角上扬,却是意外地带出了一个清浅的笑意,连带着他素来极具侵略性美感的五官都变得柔和起来:“错了,这一回,我还真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才来的。”至于安悦儿嘛,本就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罢了,他从来就没有放在过心上,又何谈在意呢。 “放心不下……我?”明知他这句话定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可林祺风的一颗心还是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正当他被徐恪过度美好的笑容给蛊惑的当口,却听才刚离开的副统领一面呼喝着,一面又疾跑了回来:“君上,大事不好了!碧水门,碧水门被人给攻破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外敌来犯 “什么?!”猛地跳了起来,林祺风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被攻破了是什么意思?!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人?那些平宁王府的逆贼么?!”不是说安悦儿的人都被困在府中了么,为何还会有人马闯进宫来?而且,碧水门是何等地方?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被人给攻破了呢! “属下不知,只看见一大批身着黑色铠甲的不明人士攻破了碧水门的防线,眼下正一路朝着这边杀过来!”语气中带着万分的焦急,那副统领语速极快,丝毫不停歇地继续道:“因着此时的禁卫军大都被调出去了,宫中的防卫力度恐怕大大降低,还请君上暂避一时,以免有损龙体安康!”夜色晦暗,再加上对方的服色均为玄黑,他匆匆一瞥之下也很难窥见全貌,就更别说是弄清他们的身份了。眼下,在一切尚未明朗之时,护住牧凉之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是以,他只来得及跟几个随从吩咐了几句便先行赶了回来,只盼着面前的九五之尊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暂避一时……”林祺风喃喃地念叨着这四个字,一时之间竟缓不过神来。他自出生以来,一直养尊处优,还从未见识过如此紧急的局面。现在,更是连烽烟都未曾起过,眨眼之间居然就兵临城下了,这叫他如何让能反应得过来?因此之下,他只是怔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静,倒是看得副统领着急不已,下意识地便想探手过来将人给强行扯走了。 “你派人去通知郑大统领,再赶紧部署剩余人马进行拦截。”原本还在边上听着的徐恪这时闪身过来,一手便将林祺风带离了副统领所在的范围:“宫中地形复杂,想必那些人也没那么快过来。我带君上前去躲避,前方交战之事,就务必劳烦你了。” “这……”只是略一犹豫,那副统领随即便果断地点了点头:“好,那就千万拜托徐公子了!君上,属下这就前去迎敌,还请君上保重!”说完,他也不待林祺风下令,转身便大步奔出去了。牧凉第一公子文武双全乃是出了名的,有他在身边策应,至少君上的安危用不着操心。至于其他嘛,虽然他在发现情况有异的第一时间就如徐恪所说的做了安排,可他本人不在场,终究也是不放心的。在大部队赶回来援手之前,他还是顶在前头才能安生。 目送着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的一片夜色之中,徐恪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躁乱之声,双手背负,一时竟没有了动弹之意。他这真是赶早不如赶巧了,这护卫的差事居然就这般落在了他的头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弄人了。想着,他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仍旧有些懵的林祺风,眉眼间的笑意反倒是更浓了:“君上这是害怕了么?” 怕?如何能不怕呢。林祺风听着这熟悉的嗓音,这才敛住隐约失控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变得从容起来:“有你们在,朕心甚安。”有平宁王府的例子在前,他倒是记起宫中同样也有的暗道了。那些固然算不得什么万分妥帖的藏身之所,但避个一时半会儿还是不成问题的。再加上禁卫军回防,还有徐恪的保护,料定他这里总是出不了问题的。这么一想,他还真就不那么慌张了。 “是么?”徐恪歪了歪头,笑容更大的同时仿佛还多了一丝恶意的戏谑,就如同是一只在逗弄老鼠的猫儿,看起来无端的叫人胆战心惊:“可要我说的话,有我在,你应该更害怕才对。”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有在徐恪的脸上看到过类似的神情,更遑论还是在当下这样的特殊时期,林祺风闻言,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连脚步都无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些,像是很担心他会突然做出什么怪异举动的模样:“徐恪,我认真跟你说,徐相的死真的与我无关,安悦儿也不是我故意放走的,我跟她真的不是一路的!你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还横生误会,做出对整个牧凉都不利的决定啊!”他从小就是跟这人一起学文习武的,徐恪的武功如何,他自然心中有数。别说是他自己了,就连禁卫军那两大统领应该都不是他的一合之将。如果他选在此时此刻对自己动手,那后面绝对就要一败涂地了,哪怕禁卫军及时绞杀回来了也不会有用的。 徐恪看着他那些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小动作,心中暗自好笑,面上那令人汗毛直竖的神情却还是端着:“君上怕是误会了什么吧?我怎么会不知道你跟安悦儿不是一路的呢?”说着,他缓缓地踱了几步,慢悠悠地就晃到了林祺风的身边:“实不相瞒,故意放走安悦儿的人是我,我又怎么会将这件事给栽到你头上呢?” “是你放走了她?!”林祺风听得云里雾里,一双眼瞳差不多都呈现出了呆滞的神色:“我不明白,你这么做又是为了干什么呢?你不是要为了徐相报仇么,哪怕你杀了她我都可以理解,为何你还能够在暗中放了她?”他已经糊涂到忘了自称,也茫然到完全跟不上徐恪的思路了。就好像是一只被猫儿在股掌间揉捏把玩了太久的鼠儿,已经根本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为何?这局面都如此清晰了,他居然还要问上一句为何……徐恪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间的神情流转,却是在片刻之后就只余下了嘲讽和怜悯:“因为,要不是放了她出去,又怎么会引得你宫中禁卫军齐出,以至于忽略那一扇毫不起眼的碧水门呢?我原本想着的是,她手底下的那批人能让你们有所折损也就差不多了,可没想到她小小一招调虎离山竟然让大批禁卫军至今都还没有回来。”笑着摇了摇头,徐恪眸底的那一丝同情之色更甚了:“林祺风,你的君后娘娘还真是非常得力的贤内助呢。此一回若没有她,那大批人马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就闯进宫呢。” 第二百九十二章 挑明 “那些……那些人都是你派来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就基本跟挑明无异了。若是到这个时候,林祺风的脑子还没能转过弯来,那他这么些年的岁数也就算是白长了:“徐恪!你究竟想干什么?!我知道徐相的死对你打击深重,可是你难道要用这整个牧凉国来为他陪葬么?你们徐府可是百年的忠烈世家啊,你难道真就舍得,为了一己的冲动之思,让这块流传了百年的金字招牌蒙上污名?再者,一旦牧凉大势已去,新势力接手,难道你就敢保证他们不会做出同样残害忠良甚至于兔死狗烹之事么?徐恪,你清醒一点!不要做出让自己抱憾终身的事情啊!” 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再没有半个字的劝解之言可以说,徐恪才漫不经心地扬起了眉头:“说完了么?说完了的话,那就轮到我了。对我来说,最让我抱憾终身的事,就是没有尽早做出今日之举,否则,我父亲不会有事,现在的一切也就都不会变得那么糟糕了。”如今的牧凉,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更不要说朝堂上硕鼠横行,市井间流言四起了。这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富饶强盛、安居乐业的幸福国度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面目全非。但凡他能下定决心,早些出手,其实也不至于会沦落到今天的这种地步。 “而且,我了解也信任即将接手这里的人。”直视着林祺风不赞同的眼神,徐恪一字一句地沉声道:“她跟你不一样,她的信念是我所认同的。有了她,牧凉将会重获新生,和以前再不相同。对我来说,这样就是值得的,所以即使不顾一切,我也会拼尽全力去做到。” 读懂了他双眸中的神采,林祺风心下一颤,心底最深处的某一块忽然就毫无征兆地塌陷了下去:“是她,是宁玄意!你领着南诏人直接杀进了我牧凉皇城里!徐恪,你莫非是被她给蛊惑了么?为什么能因着一个女人就做出如此不忠不孝之事!将来改朝换代,通敌卖国的罪名,你真的能够担得起么?!” 徐恪的情绪通常都是不好琢磨的。可每次只要一提到宁玄意,他心底所有的喜怒哀乐基本上就都被直接映射在他的双眼之中了。那个女人全然掌控住了他,使之成为了南诏的傀儡,甚至不惜做到今天这种地步……他实在是难以想象,宁玄意对他的影响究竟是深到了什么程度。 “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跟她没有关系,你也不必急着把什么罪名都归结到一个女人身上。”撇了撇嘴,徐恪对于他的这番论调显然是半个字眼儿都不同意的:“如果一个国家注定要灭亡,我想,除却外敌太强的缘故,其实多半都是因其统治者无能吧?但凡你能将牧凉治理的井井有条、蒸蒸日上,我想,没有谁敢把主意打到你的身上。只可惜,你从一开始就打错了算盘,误以为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亘古不变的。林祺风,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当真是又天真又可笑啊。”连简单的窝囊两字都不足以概括了。末代的牧凉君上,竟然已经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了。 “你……”没想到一贯疏懒于言语的男子会突然毫不留情地给出这么长的一串批判之词,林祺风语塞了一会儿,旋即便顽抗道:“你就有那么十足的把握么?那些黑甲人纵然攻进来了又如何?不过是在宫中瞎摸瞎撞而已!我牧凉偌大的皇城,天子脚下,龙气庇佑之所!若连这点宵小之辈都解决不了,还如何有连面屹立在天机大陆之上呢?” “龙气庇佑?”徐恪嗤笑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是越发的不屑了:“那你还不如跪求林氏皇族的列祖列宗保佑,或许看在一脉同源的份上,他们还乐意显个灵什么的。”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相信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换句话说,即便长丰城当年真有龙气萦绕,这么多年下来,恐怕也早已衰颓了。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相信人定胜天。 这么一想,徐恪就更乐于打破他的最后一丝乐观了:“至于瞎摸瞎撞这件事呢,可能也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啊,我的思虑也就比你周全了那么一点儿,这座皇宫的地形图我早就交出去了。眼下,只怕那群人大概比你都更了解你生活的这处地方呢。所以,用不了多久,大队人马就会赶到这儿来了,你想要被忽视或者趁乱逃出去的话,也是非常不现实的。” “徐恪!你……你……”再次被猝不及防的消息惊到,林祺风登时便勃然大怒,抬起的手抑制不住地发颤,几乎就要直戳到徐恪的面门上:“你好狠辣的心肠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般地置我于死地?难道我对你的好,你就从来没有看进过眼里么?!”他是那么地记挂着这个人啊,以至于连他过往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恨不能镌刻在心里。可徐恪回报给自己的是什么?千军万马,国破家亡?哈哈哈,他莫不是上辈子欠了他的,这一生才需要以这样极端的方式来偿还? 听到这一句,徐恪脸上的笑容蓦然收敛,继而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息着开了口:“我说过的,这些都与私情无关。跟玄意无关,跟你我之间的交情更无关。今日不过是你坐在了这个位置上,故而才被祸及,换成是其他人,也绝对逃不过同样的下场的。但是,如果你因此而想要怨怪我的话,那就随意吧。这是我做出的决定,无论什么后果,我都会一力承担着的。”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就隐约察觉到了林祺风对于自己的特殊情愫,在安悦儿那日捅破说穿之时的震惊,不过是他刻意而为之的表现罢了。尽管这样沉重的感情令他觉得颇为负担,也并不想要做出任何的回应,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的心总是没有错的。单是看在这个份上,徐恪也不打算为难他,除了廓清牧凉上空的这一片天以外,其他的,都只是附带的战利品,如何处置,看玄意吧。 第二百九十三章 步步为营 “你……你早就知道了?”看他过于平淡的神情,还有那一句叹息里似有若无的无奈,林祺风不由自主地缩回了手,在这一刻却是突然觉得自己狼狈极了。明明是自己隐藏了许久的隐秘心事,明明以为是只有他一个人在付出的默默思念,没想到对方从头至尾竟洞若观火,只是佯装不知、假做不见,从来都由着他自以为是罢了。也许在徐恪的心里,他早就是一个恶心到了极点的人,即便没有徐泽的死,他可能也因此而对自己恨之入骨了。所以,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切,也都是他咎由自取,对不对? 感受到了他突然之间通身弥散开来的尴尬和躲避,徐恪不由地又叹了口气,却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在我当年匆匆离开牧凉的时候,曾经收到过两笔数目不小的财物援助,我想,那应该就是出于你的手笔了吧?虽然我一直没有动那笔钱,但这份仗义援手的情,我始终都记得。祺风,听我一句劝,就从这里走下来吧。君上这个位置不适合你,你无法给牧凉百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生活,你得看清这一点。”林祺风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昏君,他只是一个扛不起责任却一直安于享乐、沉迷酒色的糊涂蛋而已。他无法带领这个国家,更加不能引导臣民走上更强大的道路,那就只能等待着更强大的对手将之歼灭了。好在,有自己在,所有变更的过程都可以是温和的,如若可以,他也不愿意看到更多的流血和死亡了。 “走……下来……”林祺风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句话,神情在这一刻已经变得有些恍惚了:“走下来,以后就没有牧凉了。我……还能去哪里呢?”丧家之犬,惶惶不得中日,这样的生活,也并不是他想要的啊。不过,徐恪能依旧将自己视作为朋友,这差不多已经是他能够希冀的最好结局了。瞧在这个人直到此刻都还在温言劝说的份上,林祺风深深地出了口气,语调里满是残破的落寞,听起来竟是萧瑟无比:“好,既然是你提出来的要求,那我照做就是了。反正这一辈子,我能为你做的都很有限,就全当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份大礼了。” “那便多谢了。”徐恪微微颔首,对于这样好说话的林祺风,他自然还是满意的。虽说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心智武功皆在自己之下,要控制住他还是相当容易的。然而一个拼死一搏的人质终究是比不上乖乖听话的,能不以武力相逼,他自也懒得动手。毕竟,年少时同窗的情谊还是在的,能不走到最难看的那一步,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不客气,现在的我倒是当不得你这一声谢了。”明知自己的价值也就只剩这么点儿了,林祺风苦涩地扬了扬唇,却是又好心地提点了一句:“不过,即便如今你的人能攻克下这里,却也不意味着能将整个牧凉都顺利地收入囊中。我只是一个不得民心的君主而已,或许我的倒台对底下的人来说才是乐见其成的。”他最精锐的四师至今都分崩离析,折损的折损,失踪的失踪,还有的迟迟在归途之上,指望他们前来回护,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只是,牧凉本就岌岌可危了。且不说瓮城那里还被大雍人占据着,说不定还有下一步的进攻策略,单论而今国内的人心浮动,会不会借着这次势头揭竿而起、四散割据也是个问题。到那时候,他这个已经被人挟持了的君上估计根本没有谁会放在眼里,徐恪如果想靠着他就高枕无忧的话,怕是也不太可能了。 侧耳听了一下外间逐渐喧嚣起来的声音,徐恪挑了挑眉,这才将注意力重新移回到了林祺风的身上:“你是说城中现下的躁动还是指瓮城那边的外敌呢?”倒是难为他了,这个时候还在替自己考虑。若是让他知晓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就布置好了的,他会不会气地当场就对自己拔剑相向? “你……你如何知道的……”林祺风早已失去了光彩的双目瞪得老大,一句话尚且还没有说完就自觉自发地吞掉了后半段:“好吧,又是你在暗中动的手脚?”说着,他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都只余了涩然的无奈:“徐恪,我突然觉得,我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呢。”哪怕是时时关注着他的动态、日日掌握着他所有的行踪,自己所知所察的,也不过是他想要叫外人得知的那一点皮毛而已。徐恪的世界,是他永远都进不去的地方,就如同他的心思,永远都是那般的莫测难寻,从来没有一时半刻被自己窥探到过。纵然他再不甘心,也必须得承认,他们,是注定连知己的地步都无法企及的。 “我自小便不是一个心血来潮的人,这一点,你应该明白。正如你们先前所想的,我这一次回牧凉,目的的确是不单纯。”到了这种时候,徐恪也不计较跟他摊牌了。不过有关于宁玄意的部分,他还是不打算让对方知晓得太多,既然自己都已经露面了,那索性便一力承担了:“你手底下没有回来的龙虎鹰豹四师,都跟我私下的安排有关,而城中的骚乱,也是我刻意引导,让方轶在背后鼓动叫嚣的。至于瓮城的大雍人么……”他双眸带笑,俊美出尘的面容之上尽是胜券在握的自信神采:“想必这会儿也应该被解决了。”有寒枭和青葛出面,李解那边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原来你早先鼓动着我出兵贪狼,为的就是这个……”到此时方才有了一丝了悟,林祺风忽然之间竟想通了:“还有方轶,还有你父亲的死……呵呵,徐恪,你当真是煞费苦心、步步为营啊。下这么大一盘棋,只为了谋夺牧凉的天下么?”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都剖开给他,然而他想要的,却只是他给不了的东西。真正是天意弄人啊。 第二百九十四章 旗开得胜 耸了耸肩,徐恪毫不在意地回道:“我觉得值得也就足够了。”说完,他又望了一眼殿外,却是冲着林祺风做了一个引导的动作:“是时候了,君上,这便请吧。”他已经看见外面黑重重的身影了,那明显不属于牧凉禁卫军的颜色,一瞧就知道是叶疏狂带人过来了。 林祺风无力反抗,当即便率先步出了延年殿,而在外面迎接他的,则是清一水的黑甲军士。一个个身子笔挺、容色肃杀,身上的煞气之浓重,恍若从幽冥地底归来,单是看着就让人心头悚然。林祺风望着面前这过于森然浩大的阵仗,一时间竟有些胆寒了。先时他还以为禁卫军副统领言过其实了,如今看来,眼前站着的,分明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光是在这里一字排开的架势,比起他的精锐四师来,就已然不遑多让了。可令他不明白的是,徐恪富可敌国固然不假,但要偷偷训出如此规模的队伍,只怕不是光凭财力就可以在朝夕之间轻易搞定的吧?或许,徐恪背后的那一潭水还要更深一些,甚至,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这人能藏到今天再动手,估摸着也是对自己最大的仁慈了。 “徐恪。”当先一人走了几步,霎时就立在了殿门口的灯光之下。那是一个身形英挺、容颜普通却自带一股嗜血压迫性的男子,他手中握着的长剑还在滴血,面上的笑容却是毫不掩饰:“一切都还顺利么?没有出什么岔子吧?”听语气,居然跟徐恪十分熟稔。然而林祺风绞尽脑汁,思虑半晌,却依旧没能将这张陌生的脸孔和天机大陆上任何一个名头响亮的武将给联系起来。毫无疑问,这人应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所以他才会连一丝半点儿的印象都没有。可是,如果真的这么简单的话,这个男人身上自带的那股子威严气势又是从何而来的呢?那明显是久经战场的杀伐决断之气凝练而出,稍稍触及都叫人心下战栗,又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无名小辈能拥有的呢? 眼前的局面,实在是太难看懂了,而且,是了解的越多谜团就越多的那种。想到这里,林祺风干脆垂下了头,不再多看了。 “自然,再平顺也没有了。”瞥了眼站在自己斜前方的林祺风,徐恪笑了笑,语带关切地问道:“你那边呢,有没有什么问题?那些禁卫军现下如何了?”虽说他对叶疏狂的能力半点儿都不怀疑,但人家到底是重伤初愈之后第一次重返战场,适当的关心和问候还是少不了的。毕竟,叶疏狂还算是宁玄意放在心上的人,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在心上人那边也不好交代了。 “手到擒来,宫中的已经悉数被料理了。”努了努嘴,乔装改扮过的叶疏狂示意他看向一旁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禁卫军副统领,黝黑的脸上全是轻松惬意:“之前拦截到了他们派出去报信的人,说是还有一个大统领在宫外。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已经让一部分人手去宫门口埋伏着了,守株待兔还是不成问题的。”说实在的,黑羽军的战斗力也是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虽说比不上千雪特别训练而出的破阵军,但比起他原先手下的人马而言,倒也没差到哪儿去。真不明白南诏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明明能训练出如此强悍的军队,却还能心安理得地龟缩在一个小角落里,莫非那楚家的人真就心如止水,对争霸天机大陆全无念想? “嗯,这就好。”点了点头,徐恪见他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身上也不像带着伤的模样,心里顿时就安稳了:“接下来,宫中的防务就暂时麻烦你了。我还要带着这位君上先去写上一份禅位诏书,而后把牧凉的朝野上下给整顿好。”他既然答应了要帮宁玄意,那必定是要做到十全十美的。一个人心动荡、残破不堪的牧凉给了她也是累赘,他还不至于没数到那种程度。要想赶得上黎烬,他自然还得在其他方面下功夫才行。她不是想要一举攻下大雍么?那他就替她把所有战力都给收拢了。他要让宁玄意知道,他的心意,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 “没问题,放心交给我就是了。”知道他手头上的事情不少,叶疏狂答应地也爽快:“只是接下来要怎么样,是不是还得看进一步的计划?”因着有外人在场,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话语间的内容更是含糊,不过只要徐恪听得懂也就可以了。毕竟,他这一次来只是为了打仗,其余的详细部署,还得看徐恪和宁玄意之间的沟通。 “是。”听他隐约提及宁玄意,徐恪不由自主地就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等初步稳定下来我就第一时间告知。其他的,就等消息吧。”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跟她分享这里的大胜了。 并不知道远在牧凉的两个人已经旗开得胜,此时此刻,宁玄意正独自坐在棠梨苑的屋顶之上,双手托腮地望着远处的一座宫殿出神。那是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前庭后院都遍植着各色的海棠花树,每到春天的时候,浓淡不一的绯色盛放开来,就好像一片绚丽无匹的云霞,深深浅浅,灿烂异常。她曾经无比喜欢那种旺盛而喧嚣的生命力,仿佛是澎湃在血脉里的张扬肆意,叫人一见之下就乍然欣喜,简直能跟着一起开出一朵花儿来。然而,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明白,再美、再繁盛的景象,春天过去了也就散了,没有什么东西,会因着你的喜好而永远停留。 想到这里,宁玄意不禁挑了挑唇,双眼的神色愈加迷离了起来。而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将这种发呆的状态无限期持续下去的同时,一个带笑的苍老嗓音却适时地响了起来,语调之间还带上了几分惊讶和意外,引得她下意识地就朝下方看了过去:“公主殿下让老奴好找,没成想您却是在这里躲清闲来了。” 第二百九十五章 旧人旧事 “张公公?”没想到张德会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宁玄意只是望了望他,全无要下去招呼的心思:“可是你家陛下有什么话要吩咐,所以才让你来跑一趟腿的么?”她发现自己是越来越依赖黎烬了。这个人不在,她甚至都有些懒得动弹,更别说是应付什么人了。雍都的这座皇城,于她而言是既陌生又熟悉,可至少在眼下,她还做不到将以前的伤疤悉数揭开,而她自己还能坦然处之的。 “陛下倒是没什么,只不过是黎神医,说他还要在御药房多耽搁一会儿,请您务必早些休息,不必等候了。”张德看着那安然坐在原地连动都不动一下的素衣女子,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孔之上也只剩下了无奈的笑意。这位南诏公主的性子还真是跳脱随意得很,乍一看和黎烬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人姿态相差甚远,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块儿去的,而且,看起来感情似乎还很好的样子。想起他刚刚亲自去御药房替萧隐取药的时候,那埋头于一堆医书草药间的男子还不忘起身托他带话时的温柔模样,他就忍不住感慨着摇了摇头。 情之一字啊,当真是天底下最难捉摸的东西了。原以为永远高高在上、冷淡自矜的俊美公子,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事无巨细、念念叨叨的普通男儿。若是黎神医平时对待他人也能拿出千万分之一的耐心,只怕他在天机大陆上的名声就不会像如今这样毁誉参半了。 居然还在御药房……宁玄意无语,他莫非还喜欢上给人制药了不成?想着,她便随意地点了点下巴,好似半点儿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知道了,倒是劳烦公公你了。”她才没有等他呢,只不过是闲着无聊看看月亮而已。黎烬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竟还特地找人传话,实在是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这本就是老奴应尽的职责,公主殿下客气了。”躬了躬身子,张德看出女子不欲多言,正想要告辞离开,却又注意到了她好像百无聊赖的神态,不由地就又多嘴了一句:“倘若公主殿下闲来无事,可以在御花园一带多走动走动。那儿有一片梅林,近来梅花盛开,清香怡人,很值得一观。”往年萧隐也爱去,只不过今冬却因着身体的缘故,至今都未曾出过几回寝宫。 梅林?宁玄意眨了眨眼,心下微动的同时身形一展,瞬间便如一只轻灵的蝴蝶一般自高耸的屋顶上翩跹而下,径直落在了张德的身边:“你家陛下很喜欢梅花么?不然的话,怎么会种上这么多。” “与其说是陛下喜欢,倒不如说是娘娘喜欢吧。”被她过于突然的举动骇了一跳,张德强忍住惊讶,以至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刻直接就说出了大实话:“以前娘娘最喜欢用这个季节的梅花来酿酒了,说是……”话语过半,他才发现一时失态之下也顺带着失了言,于是猛然收住了声,却是再没有往下说了。 “娘娘?是那日我们偶遇的那位齐贵妃娘娘么?”宁玄意全不介意他的反常,只是语带好奇地又追问了一句:“她看着倒不像是那么心灵手巧的人,实在是人不可貌相啊。不过,”她啧了一声,忽地就转了语调:“你为什么又要说是以前呢?难道她现在就不喜欢酿酒了?” 呃……张德顿时哑然,竟不知道要怎么给这么个多疑又敏感的主子回话了。默默地思量了半晌,他索性拱了拱手,认真地道:“回公主殿下的话,老奴所说的娘娘,乃是我大雍仙逝的云皇后。只不过斯人已逝,提起来终是不恭敬,也徒惹今人伤心,故而老奴才多有回避,也望公主殿下体谅。”虽说云千雪在萧隐那边是个忌讳,但至少在明面上,这位大雍的皇后娘娘是名正言顺的。无非病逝而已,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过于遮掩才会令人心生疑窦。这一点,张德的分寸向来拿捏得极好。 “原来是传说中的那位昭贤皇后啊……”宁玄意眯了眯眼,仿佛忽然对这个人来了兴趣,追着张德就又问道:“听说你们陛下和这位皇后的感情极深,她这一去弄得他还病了许久,不知可否是真的?”在她看来,所谓伤心的今人里头,决计是不会包含萧隐在内的。 不知为何,尽管面前女子的神情和语气都无比正常,看起来纯粹是出于好奇之心的打听,可张德还是从中嗅出了一点异样的味道。他几不可察地皱起了眉头,总觉得宁玄意的字里行间都隐隐透露出了嘲讽的意味,可这种感觉又过于飘渺和没来由,以至于他根本无从判断,只得陪着小心回答道:“自然是真的。陛下和娘娘乃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也是理所当然。自从娘娘故去之后,她所居的琼华殿就再不允许外人踏足了。那里和梅林离得很近,公主殿下若去赏梅的话要千万小心,不要勿入了进去,否则陛下会恼怒的。” “哦,是这样啊,那我多加注意就是了。”宁玄意了然地颔首,面上的探究之色却依旧是不曾淡去:“那处宫殿里头是不是种了更名贵的梅花,所以才不允许进去的?”她不明白,明明人都已经不在了,他做出这么一副样子又是给谁看的?难不成如今的琼华殿里,还隐藏了什么秘密吗? “这……这倒没有。”张德尴尬地笑了一笑,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了:“娘娘生前只是爱用梅花酿酒,最喜欢的,却是海棠。所以琼华殿里栽种的都是那一类树种,要到春天的时候才有美景可看。陛下之所以下此严令,不过是不想故人之地被打扰,公主殿下就不必想太多了。”看在黎烬救了萧隐的份上,他才愿意多说几句,而宁玄意终究是南诏国的人,身份也非同一般,本就应该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却不是一味地钻营打探。他这也算是善意的提醒,让她别令彼此之间过于为难。 第二百九十六章 吃醋和表白 “啧,这人的口风还是以前一样的紧啊。”又寒暄了几句,宁玄意看着张德缓缓走远的身影,终究还是止不住嘀咕了两句:“看起来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结果全是些无关痛痒的……还真是越老越精,叫人无从下手呢。”也就是她对张德了解得多,所以才能意外套出关于云千雪的一些旧事来。换作是他人,恐怕连这个名字和琼华殿都不可能被提及,着实是谨慎的过头了。不过张德从来就是那个样子,她本也没指望太多,能得知琼华殿被设为禁地就已经算得上是个莫大的收获了。 只是,这会儿都月上中天了,黎烬那家伙居然还不打算回来么?宁玄意抬头望了望天,又瞅了瞅御药房所在的位置,犹豫半晌,最后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提步就朝那个方向踱过去了。习惯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一旦养成就很难被改变了。她啊,如今已经是被吃得死死的了。 并不知道自己在被人念叨着,此刻的黎烬,修长的指间捻着几株不知名的草药,正在细细地查看着。昏黄的灯光照在他清俊的容颜之上,恍若是给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打磨了光亮,晕出了暖暖的一层,看起来更显轮廓清晰、五官立体,浑然一幅绝佳的浊世公子图。而宁玄意一步踏进正堂,看见的就是如此一幕,当下倒也不好打扰,于是索性斜倚了门框,悄无声息地打量起了他。 他在医药方面的天赋卓绝,这是她打小就清楚的。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从未荒废或懈怠过一时半刻,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黎烬永远都是最勤奋刻苦的那一个。只是,她从不知道,他藏在无数风轻云淡背后的那一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如此专注、如此凝神,甚至于连自己的到来都未曾注意。过去的过去,她到底忽略了他多少,以至于连这样出色的一个人都没有上过心?宁玄意啊宁玄意,你可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大概是她凝视的目光过于直白,很快,黎烬就若有所感地抬头朝门口看了过来。一见是她,当即就扬起了一抹浅笑,柔和得比眼前的灯火更甚:“念念,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张公公给我带话了么?”张德为人素来牢靠,难道竟没去棠梨苑走一遭? “就是因为他带的话,所以我才过来瞧瞧。”被他眉眼间的温柔所摄,宁玄意回以一笑,缓步便走了进来:“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忙些什么呢?以前你总说我思虑过甚,不知保重,怎么今儿个自己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了?”她不好意思说是因为自己习惯了他的陪伴,才一时不在身边就动念过来寻了。 “恰有一个难得的古方,想着试一下罢了。”黎烬放下拿着的东西,又取过一旁的巾帕擦了擦手,这才探出去拂了拂女子的额发:“不过偶尔为之,宁大小姐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自从他来了之后,宫中的这一处御药房几乎就成了他的专属之地,等闲时候尚且见不着旁人,更别说是此刻了。是以,他的言行举止间自然而然地就流露出了无比的亲昵,看着和平素淡然的模样大相径庭。 难得娇俏地皱了皱鼻子,因着他的靠近,闻到他身上那无比熟悉的清冷气息,宁玄意原本空落落了半日的心差不多在一瞬间就安定了下来。留神到他话里的重点,她下意识地望了望桌案上的那几株药材,语带疑惑地开口道:“你不是说他的病症只能拖得一日算一日了么,难不成如今又有了新的法子?”否则,他也用不着如此急切,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药给配出来。 啧了一声,黎烬挑眉看着她,面上顿时就显出了几分不满:“虽说我们眼下是在他的地盘上,但你也不用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个人吧?”且不说萧隐的病早就无药可医了,便是有,又哪里值得自己这么费心了?当初,要不是玄意要他多活些日子,他根本都不会出面去医治,就更别提为他寻什么上古偏方了。他可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能对那个男人做过的恶事统统视而不见。依着他的心思,巴不得萧隐早些去了才好呢,真是的! 诶?这又是哪儿跟哪儿啊?宁玄意被他数落得有些懵,只得呆呆地仰头望着他:“不是给他配的药么?那……那又是给谁的啊?”他这两天一直都打着要为萧隐调理身子骨的旗号钻在御药房里兢兢业业,她当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了。结果这一下子倒好,这个骗人的家伙反倒是生气了,她真的是好冤啊。 “给谁?你觉得还有谁能让我在这里废寝忘食地忙到现在么?”没好气地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黎烬当真是越想越怒。萧隐那个货色到底有什么好的,哪怕是把她伤到了那种地步都还让她念念不忘的。要知道,即便是彻骨的恨,那也是在意的一种。如果她心里真的没有那个男人了,那压根儿就不会什么事都联系到他身上的。可现在…… 这个……还着实是说不清了啊。宁玄意有点儿头疼,看着面前沉着脸背对着自己的男子,不由自主地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不用药物调理也没事的。”虽然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体质还是很弱,尤其是筋骨这一块,跟以前完全无法相比,日后也有很大可能会妨碍寿数。黎烬始终都很担心这一点,也从没有忘记想办法替她调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来珍惜的都是当下,其他的,在她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 “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那对我来说,就比这世间的任何一样东西都来得更重要了。”沉吟许久,宁玄意终于还是选择把心里话给说出来:“黎烬,我现在拥有的不多,你不要再让我担心了好不好?”撒娇示弱这种招数还是女子使起来更得心应手。她不是一个畏缩退避之人,既然都已走到了今天,那她就不会吝于表达。 第二百九十七章 送上门的机会 最终的最终,便是黎烬被宁玄意突如其来的表白给惊到了,满心欢喜的同时也就不再抵触,不但忘了吃萧隐的醋,还乖乖地跟着宁玄意回到了棠梨苑。直到两人洗漱完毕,又饮了一盏茶,他这才慢条斯理地说起了白日里的见闻:“萧隐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身子大不如前了,跟我交谈时言语间多有忧虑,只是被我搪塞过去了。” 一个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人,行事风格会变成什么样,这太不可测了。于他们的计划而言,本身就是一个过大的变数。因此之下,他和宁玄意早就商量好了,绝不会向萧隐透露分毫。也亏得他这病来得特殊,一般太医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否则,这事当真还要另费一番周折。 “这倒是在意料之中。毕竟他至今都还没有子嗣,这对一个帝王来说,可算不得什么好消息。”宁玄意撇了撇嘴,语调之中很是夹杂了几分冷意。萧隐并不是一个耽于美色的君王,后宫之中人数寥寥,便是齐月柔的崛起,也多半是出于平衡朝中权力的考量。再加上前些年忙于征战,且他仗着自己年轻,也从未将这种事情放在首位。到了如今这会儿,有些心急也就很正常了。 说到子嗣,黎烬的面色却是不由自主地就变得古怪了起来:“细论起来,你们成婚也有些年头了,更别提宫中还有其他妃嫔,怎么他到今天都还没有一儿半女的?”这未免也太奇怪了一些,难不成,是萧隐他本身……有问题?黎烬默默地评估着这个可能性,心底对萧隐的恶意倒是更足了。 捕捉到他隐晦说法间的那一丝猜测,宁玄意无意识地瞪大了双眼,几乎没把嘴里刚喝进去的一口茶给喷出来:“黎烬!你是不是也太能想了!”虽然吧,这个凭空猜想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吧,就这么直接地给说破了真的好么?还是说,他觉得经过自己刚刚的那一番心意表达之后,他完全不把萧隐这个旧日情敌给放在眼里了,所以才开始胡说八道了? “这只是基于我大夫本能的一些想法和推断而已。”看着女子仍旧保持着惊讶的眼神,黎烬不由一笑,抬手就用袖中的巾帕轻轻拭去了她唇边的水渍:“你想啊,除了你之外,宫中的其他女子基本上是雨露均沾的吧?别的小角色没有那个运道也就罢了,怎地齐月柔也没能怀上呢?再来,若是宫中只没有男丁或许也可以理解,但这么多年了,大雍可是连一位小公主都还没诞生过呢。” 额……如果非要凑在一起说的话,那还当真是这么个局面了。宁玄意单手撑额,不自觉地就想回避这个话题:“关于灵族女子的体质问题,你应该很清楚吧?这一点,就不要再来问我了。”灵族女子若跟族内其他氏族联姻的话,在子嗣上会比较容易一点。可一旦这夫婿是个灵族以外的普通人,那她这辈子是否能有孕就得看天意了。这也是当初她父母亲根本没考虑过外界的其他人,反而一心想着要撮合自己跟黎烬的原因之一了。灵族的体质和寻常人相比,着实是过于特殊,在获得了与众不同能力的同时自然也就会产生相应的限制了。 “所以我这不是第一时间就把你给排除掉了嘛。”黎烬眨了眨眼,生平第一次庆幸彼此灵族人的身份。要不然的话,如果玄意还跟萧隐有了孩子,那他这个后爹做起来,恐怕就不是那么轻松随意的了。从理性上来说,他是得尽到一个做后爹的责任,但从感性上而言,他是绝对不想要体内流淌着萧隐血脉的孩子的。感谢泽国,感谢灵族,更感谢玄意,没有让他碰上如此艰苦的绝境。 这么一说,倒也是哦。宁玄意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开始认真地回忆起来。在她的印象中,萧隐去齐月柔宫中的次数固然不多,但相较于其他女子来说,还是非常可观的。按照齐佑的盘算,若是齐家能孕育出一个龙子的话,这对他们的未来是极为有利的,所以他纵是使上千般手段也会去努力促成的,可为何至今都渺无音讯呢?而且,不光是齐月柔一人,整个后宫的情况基本上都是如出一辙。以前也是她没有细想,如今看来,却是真的说不好了。 “你不是替他把过脉么,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异样?”苦思无果,宁玄意回望着面前之人,只剩下了满脸的无奈:“如果连你这专业的郎中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那我光靠猜也没什么用处吧?”以往她母亲倒是也偶然提过一嗓子,当时她让太医替萧隐瞧了一回也就没放在心上。毕竟,那时的大雍局面尚不稳定,他们每天有的都是操不完的心,只知道身体康健也就罢了,谁还会去细究什么呢。 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发顶,黎烬的心情比之早前不知道要明朗了多少:“他体内的状况很是复杂,心力衰歇导致了各方面的病症,杂糅在一起的后果便是相当难以分辨。宫中太医不乏医术高明之人,之所以一直不能用药缓解他的症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了。我替他诊脉之时从未考虑过其他方面的问题,自然也就没有过多关注,要想明确定论,还得再下一番功夫才是。” 还明确定论……他这又是打算干什么啊。宁玄意一把抓住他的手,郁闷地正想驳上两句,却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还有些萎靡的人一下子就变得精神了起来:“慢着,你不会是想要利用这一点来做些文章吧?”在知晓萧隐求子心切的前提之下,善解人意地发现一些问题,而后,便可以等待大戏开锣了。 握着女子白皙如玉的手掌,黎烬笑容明净,恍若春日暖阳破云而出,说不尽的光亮和灿烂:“这是意外之喜。人生在世,可不就得时时刻刻把握好每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么。” 第二百九十八章 金蚕噬生蛊 原本宁玄意还在考虑究竟要不要选用黎烬的法子,可翌日午后,在她收到来自牧凉的飞鸽传书之时,她整个人的心境就变得不一样了。 难得两边的进展都如此之顺利,若是在她这里把节奏给变慢了,那反倒不美了。想着前几日苍彧怒气冲冲的来信,她就不由地有些想笑。那个人忙死忙活到现在,利益且还没见着多少呢,自己倒先不辞而别了,再这么下去可不行,还是得给点儿甜头啊。想着,她的心念也就跟着定了下来,打算等到黎烬回来就跟他说明,想来他也会觉得高兴才是。 然而,出乎宁玄意意料的是,没过多久,拿着几本医书的黎烬就一脸纳闷地回来了。而且,看他周身的气息,跟早先离开的时候大不相同,竟然莫名其妙地带上了几分犹疑,一副像是被什么问题给困扰着的模样。这在一向自信笃定惯了的灵医大人身上可少见的很,弄得宁玄意好奇之下,当即便起身迎了上去:“怎么了,面色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不是说替萧隐去看诊的么,为什么看了回来反倒像是自己病了似的,这可太离奇了。 “我倒是没什么大碍。”幽幽地叹了口气,黎烬的表情仍旧不见明朗:“不过是萧隐的病症。这不仔细看还好,一看居然还看出怪事来了。”这可委实是超出了他的想象,搅得他一时之间还未理清头绪,故而有点儿没缓过神来。 嗯?他的病还能怪到哪儿去吗?顺势接过他手里的几本书,宁玄意拉着他在廊边坐下,倒也不急着告诉他牧凉之事了:“这又是怎么说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就算萧隐当真是在子嗣方面特别艰难,他也不至于露出这样的神色来吧?宁玄意暗恻恻地觉得,如果前者的身子有毛病,黎烬这家伙估计会特别开怀,不喝上几杯以作庆贺就算不错的了,哪儿还会替人忧心呢。所以啊,这一回定然是生出了其他自己所不知道的变故了,搞不好还不一般呢。 “我今天好好替他诊了一番脉息,本来是准备好了没什么也要给他看出点名堂来的。”即使说起这种话,黎烬也是面不改色的:“但是啊,我发现我还是小瞧这大雍宫中之人了。萧隐的脉息的的确确存在着问题,还是很不容易被探出来的那种,着实是令我大吃了一惊啊。” “能让你都觉得吃惊的脉象……”宁玄意面带诧异,似乎仍有些不解:“那是怎么个情况?难道他还真被人下毒了不成?”以往她在宫中之时,虽说对前朝的关注远远多过于对后宫的,但总领着这一块,自然也不会轻疏怠慢。哪怕当时的后宫算不得铁板一块,可也不是任何宵小都能随意蹦跶的,怎地会连一国之君被人暗中下了毒都不知道呢? “下毒这个论调可还不够准确,”摇了摇头,黎烬的声音在这一刻才真正显出了几分沉重之意来:“那是一种蛊,能在一定程度上绝灭人体之内的生机。女子若中自是体虚血亏,难有孕相,而换作是男子,那便可阻绝他的生育能力了。”这还不是最恶毒的,关键是这种蛊呈现出来的影响基本上只体现在繁衍子嗣上头,而不会导致其他更进一步的表征。这就使得人们压根不会往这方面去思考,更不会意识到自己无法绵延后代是中了这种少见的奇蛊。 绝灭人体生机来导致断子绝孙的蛊……宁玄意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听说过这玩意儿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是……金蚕噬生蛊?”可这是出自灵族的东西啊,连她这个灵族公主都仅仅只是听说过,还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为何这大雍后宫里还能堂而皇之地出现这东西了? “嗯,就是这个。”黎烬复又发出一声叹息,面上却直接扯出了一抹苦笑:“当时查探出来的那一瞬间,我都差点儿以为是你下的手了。因此只跟萧隐回复说有些古怪,需要回来好好研究一番。毕竟,灵族的这些东西流落在大雍后宫之中,最难撇得干净的就是你了。” 一个被揭露了泽国公主、灵族余孽身份的女子,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是她干不出来的?别说是绝了萧氏一族的后嗣,便是要了萧隐的命也是在情理之中的。至少,那些知晓她真正身份的大雍人,大抵都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若是她还没死,云千雪还好好地被关在诏狱里,那她可就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莫须有的罪名了。 “可你也知道,金蚕噬生蛊一直都是由石长老那一脉掌握的,我别说有这东西了,根本连见都没见到过啊。”宁玄意一下子头大如斗,只觉得自己是又被一个阴谋给套进去了:“与其考虑我这个什么都不知晓的人物因素,倒不如仔细想想当年攻破无忧境之时,到底谁有机会能抢到族中的秘藏和留存。这样一来,或许思路反倒能更加清晰一些也说不定。” “我记得当时还是大雍的人马比较多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黎烬微微思索着,对于当年那一幕却是并不大乐意去回想:“云相那时候应该是只顾着你去了,想来石长老那边跟他是无涉的。”那一年的兵荒马乱、烽火狼烟着实是过于惊心也过于突然,加之他们也恰逢年少,能在夹缝里逃出一命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又有谁还能清晰地记得每一幕里的细节呢? 同意地点了点下巴,宁玄意的眸光也变得幽暗了起来:“我在云家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其他任何与灵族相关的东西,这一点,还是毋庸置疑的。”说着,她又细细地过了一遍后宫女子的身世背景,这才若有所思地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金蚕噬生蛊应该是需要近身才能下到宿主身体里去的吧?” 第二百九十九章 回忆里的答案 “是。那不过是包裹在蜡丸里的一只幼虫,以酒水送服下去也就可以了。”黎烬说到这里,下意识地便领会到了宁玄意的未尽之意:“念念,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包裹着蛊虫的这种蜡丸,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比起能溶于水的无色无味的粉末状药物而言,其隐蔽性之差,那可不是一点两点。他虽然跟萧隐接触的不多,但也知道这人不会粗疏到随便什么丸药都会吞下去。而要在他明明知晓却不会过问太多的情况下,令其心甘情愿服下丸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恐怕整个皇宫也没有几个了。 “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女子的数量虽多,可能近身服侍他、乃至用上哄骗手段让他服药却都不会遭到怀疑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一手之数。”萧隐后宫的妃嫔也不多是摆设,有几个他显见得还是很有几分宠爱之心的。至于自己么,其实早在齐月柔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想通了,不光是退了一步,更是越兴不再去管理了。 他是天下之主,是她唯一的夫君,那她做好面子上的情,做好这一国之后也便罢了。她曾经喜欢那个眸光清澈却暗藏坚持笃定的大雍二皇子,的确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伟大君王,却终究成为不了自己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他为着平衡朝中势力就让齐月柔成为了一人之下的皇贵妃,又为着自己体质不佳无法给他诞下龙子,继而又宣召了一批秀女,最后选出了贤良淑德四妃。她理解他是一国之君,有自己各方面需要权衡和考量的地方,但作为他的妻子,作为曾经真爱过他、想跟他携手白头的妻子,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在那一刻慢慢地冷了下去。 是实话,原在那个时候,她便已经开始后悔,后悔婚礼前夕之时,她没有将黎烬的话给听进心里,更没有选择在那个时候就跟着他离开。只是,事已至此,因着她的缘故,云氏整个家族都跟着被一起绑进了帝王大业里,进退不得、无法脱身。所以,哪怕她爱那个男人的心再不复从前的炽热,她也无法说走就走,而是得继续留在自己高位之上,带着言笑宴宴的面具,做好自己的本分和职责,最终变成一个德高望重、端庄贤淑的大雍皇后,而不再是那个一心为了所爱之人就能披挂上阵、跃马提枪的云府大小姐。 以前,她是为了爱,为了爱着的萧隐在一往无前。后来,她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不能背离和伤害的家族,摆足了正宫风范之后,便一退再退。齐月柔的温柔乡招数真的那么管用么?未必吧,只是她从来懒得理会那样的小女儿手段,以至于在萧隐跟前便一错再错,甚至最终变成那般无可挽回的局面。可至少,她原以为自己在大方向还是没有看错人的,萧隐纵然精于盘算、急着立足,可到底也是个正人君子。他们一起并肩战斗那么些年,她陪着他风里雨里、血里火里,从籍籍无名走到万人敬仰,他应该是理解并信任自己的。所以就算他们之间冒出了那么多个女人,她也不相信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会因此而动摇。 然而,这个口口声声对她一如既往的男人终究还是变了。他依旧会在每年春天之时给她的琼华殿亲自种上一株海棠,也会花费大心力在寒冬里捂暖海棠花只为拿到她跟前逗她一笑。但是,即便如此,他都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男子了。他偶尔也会把同样的细心温柔分给宫里其他的妃子,就好像是拿出一盘糖果,分给她最甜、最多的,可其他人也定然不会少。这样的感情还是爱么?那时候,宁玄意时常感到困惑,如果一个人的真心可以分成好多块送给很多人,那唯一的动心和专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摆脱这怨妇一样的苦思,也为了让自己无暇多想,她在基本的约束形成之后便索性抛开了后宫,更专注起前朝的各项军政大事来。虽说她鲜少直接插手,但因为过往的那些年里都是她和萧隐共同驱处,底下的文武百官便也都养成了习惯,即使萧隐不吭声,也会转头就送到琼华殿中让她决断。她自认从不敢僭越,每次都是规规矩矩地还到萧隐手里,顺带着提出一些自己的建议,以便帮他尽快处置妥帖。如今想来,其实那个男人当时就不愿意再跟自己并驾齐驱了吧?他对她的多疑和猜忌,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的。她本想着夫妻一体,纵是有天大的误会也该把话敞开来,说明白了,她总不会谋夺自己枕边人的东西吧?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曾对她立下海誓山盟、承诺永不背弃的男人,一转身就翻脸不认人了,不仅认为她有谋逆篡位之心,到最后更是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 他多狠啊,让她直接去了皇后冠带、打下诏狱不说,还特意允了齐月柔来对她进行大肆羞辱和用刑,妄图使她承认所有的罪名,让云家成为大雍的千古罪人。呵呵,当真是没想到啊,当年蛇鼠一窝、只盼着她死的两个人,而今居然窝里反了。这可真是一出意想不到的好戏,若是不替他们把场子给搭好了,只怕还不够热闹呢。 一手之数……黎烬顿时就无限鄙夷地嘘了一声:“我原还当萧隐是个洁身自好的,没想到……啧啧,果然当了帝王就是人不可貌相啊。”说着,他又好奇地凑近了宁玄意一点,纤长浓密的眼睫几乎快要拂到她的脸:“看你这架势,应该是排除到只剩最后一个答案了吧?念念,我们之间可不能有秘密哦。” 感受着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自己的脸侧,宁玄意原本还有些沉郁的气息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忽而竟耳垂泛红,莫名地带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气质来:“征战泽国乃是大雍当年的盛举,很多人都拿来标榜家族身份,以至于能在其中分得一杯羹的,那就更加了不得了。碰巧啊,诸如此类的故事,我在齐月柔那里听到的就不少,想必当年还不怎么起眼的齐相也是收获颇丰的。” 第三百章 挑事儿 齐佑居然也去趟这一趟浑水了?黎烬一时诧异之下,整个人的兴趣立马就被提了起来:“这么说来,这件事竟是跟齐月柔脱不开干系了?可她来做这样的事情是为了什么呢?”按理来说,齐家不是应该最想要他们家贵妃怀上龙种的么?这么一丸蛊下去,那可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啊。 “这就只有齐月柔自己才清楚了。”一涉及到原本家族的事情,再添上她和齐家的新仇旧恨,宁玄意只觉得自己通身的战意都被点燃了:“不过,这潭浑水不适合我们出面去趟。如果你能拿出金蚕噬生蛊的证据来的话,我想,某些人应该会赶在我们前头去找齐月柔要个答案的。”而到时候,他们只要继续暗搓搓地跟在后头看戏就可以了。 省事省心又省力,还能看着大雍的皇帝和皇贵妃当场撕破脸……啧啧,这一笔买卖可不要太热闹又划算哦。只可惜了青葛和朱颜,一个还在瓮城整军,分分钟就准备要杀回长丰城,而另一个,却仍然在南诏应付着不省心的安宁公主还有临盆在即的叶疏月。要是这两个家伙也在啊,那他们这幕后吃瓜看戏的规模就堪称是盛大无比了。而一旦那两个人原本还各自藏着掖着的真面目被瞬间戳穿,那些爱恨交织、利益捆绑的东西就要毫不掩饰地给端到台面上来了。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萧隐未必不记挂着尚且没有消息传回来的李解,然而事关他自身的一些问题,他又不得不跟齐月柔掰扯清楚了,这么一来,他定会被搅闹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而这,其实也就是他们这一边所希望看到的画面了。 “不过……现在就进一步激起他们双方之间的矛盾,就时间点而言,会不会太早了一些?”黎烬明白这一隐秘的大杀招放出去之后会有何等样的威力,所以,即便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促成狗咬狗的局面,却还是不忘郑重地提醒了宁玄意一句:“徐恪和寒枭那里,还有先前我们从苍彧那处借来的兵丁……” “这不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嘛。”扬了扬袖在手中的信件,宁玄意的笑容尽是明媚:“徐恪和叶疏狂稳稳地拿捏住了整个长丰城,再加上寒枭带着秦峰在瓮城等周边清扫,眼下,牧凉几乎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只差一个顺理成章的名声,就能让它彻彻底底地站到我们身后。不过,这些明面上的繁文缛节,徐恪那家伙定然是可以完美解决的,纵然他忙不过来,可不还有徐泽能在暗中帮忙嘛。他们那一头啊,我看是完全不用担心的。” 听她言语间提起徐泽,黎烬当下就更加的哭笑不得了:“我说你好端端的跟我讨那种药做什么,原来是为了……”制造舆论也好,隐居幕后也罢,反正没有什么招数会比一个鞠躬尽瘁的贤臣之死来得更加触目惊心。徐泽在朝野上下的声望都极高,他这一去,只怕牧凉国人都要痛心之至。而值此之时,他唯一的独子为了替父亲讨回公道,不惜以身相抗、以命相搏,终于弄得无能的牧凉君上跌落神坛,也使得所有的正义最终都得到了伸张。如此一来,他在朝中和市井里必然受尽爱戴和拥护,届时再令林祺风适时地下一道禅让旨意,将权柄尽归徐恪手中,那就再名正言顺不过了。 “我可从来都不做无用功的。”得意地皱了皱鼻子,宁玄意难得地露出了一点小女孩的娇态,倒是冲淡了她眉宇间的清冷淡漠,看起来格外的赏心悦目:“寒枭那边肃清的进展应该会很快,还能顺势再收割一波大雍的人。再加上在越州城里憋闷了那么长时间的木战和木野……我想,这针对大雍而来的一场气势汹汹总是免不了的了。”与其等到真正的狼烟四起、自顾不暇,还不如趁着眼下这个虚假平安的当口,帮萧隐把这件事给扯上台面来,或许,他们的意外收获还能更大呢。 “行吧,你都把网给张到这种程度了,我若是不帮你拢着,怕是也说不过去了。”黎烬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当即便忍不住宠溺一笑:“那择日不如撞日,待到稍晚一点儿,我就再去御书房找他一下吧。”关于金蚕噬生蛊的来历和功效,他可是丝毫都不打算隐瞒的。至于这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那就全看萧隐的接受能力如何了。 “你是说,朕的体内还有蛊?”几乎是匪夷所思地听完了黎烬的描述,萧隐的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却又恢复到了一贯的毫无表情:“而且,还是会影响到繁衍子嗣的蛊?”这怎么可能呢,他行事向来小心,当年尚未登基之时,那么多明枪暗箭都躲过去了,又怎么会在手握大权之时还遭人暗算?可是,看黎烬的模样,也不像是在作假,更没有欺骗他的必要,好端端的,这又是在扯哪一出? “是。”反正连张德都被遣到殿外去了,偌大的内室之中,只有他们两个相对而坐,黎烬说起来就更加没有压力了:“这金蚕噬生蛊非比寻常,刚进入人体之时并不会带来任何的异样,而且其毒性也是与日俱增、慢慢发挥的,初始之时极难被察觉,所以我第一次为陛下把脉的时候才没能瞧出来。”说着,他顿了一下,这才又补充道:“看其进入体内的时间,应该就在那之前不久。而且,陛下的心疾在那时候不断加重,和这东西的存在也脱不了干系。陛下或许可以好好想一想,在那个时间段里,有谁能够有下蛊的条件的。” 黎烬初次看诊之前?萧隐搁在椅背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却是迟迟都没有给出回应来。那个时间段的话,大体就该在千雪出事前后了。因为平时他的一饮一啄皆格外仔细,唯有那段时间,他跟丢了心魄似的浑浑噩噩,对自己的饮食起居里是否出现过可疑的丸药全无印象,若说有机可趁,似乎也只剩这一点了。只是,这动手之人…… “黎卿方才提及,那金蚕噬生蛊是灵族之物?”连那两个字眼噙在口中都仿佛重若千金,萧隐沉默半晌,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口:“听闻灵族的东西向来隐秘至极,从不外传,不知黎卿又是打哪里得知的呢?”倒不是他不愿意相信黎烬,只是那一个族群,从始至终就是他心底最大的禁忌,每每碰上,不自觉地就想要更谨慎一些,倒也算得上是早年的心态在作祟了。 微微一笑,黎烬倒也没介意他偏向于质问的口吻,只是抬手端起了茶盏,悠悠地饮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医家本无界,泽国灵族也好,山野村夫也罢,但凡是能精进医术的,我都不会错过。至于这金蚕噬生蛊么,却是我钻研了很久都不得破解之法的一样东西,牵挂在心,难免就多关注了一点儿,陛下想来也可以理解吧?” “没有破解之法?”萧隐的眼瞳几不可见地收缩了一下,语调间却还是一派自在从容:“这么说来,黎卿当世神医之名也不过是一场虚妄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黎烬这人的话不尽不实,虽没有戕害自己的心思,但总是莫名其妙地跟他对着干。是以,两人对谈之间,他经常要再三确认才能放得下心来。 轻笑出声,黎烬看着在杯中沉浮不定的茶叶,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名利于我如浮云,殿下若是想用激将之法,我看就大可不必了。至于这解蛊的法子么,”他侧头看了眼窗外,眉宇间的神情越发的不经心了:“倒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不过,非下蛊之人的心头血不可为。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来跟陛下探讨一二,如果陛下自己都不清楚的话,那就只能另请高明了。” 反正解不解的,也就是看他心情的事情。连玄意都能轻易地联想到齐月柔的身上,他就不信萧隐意识不到。这人的心啊,偏到一定程度上就十分可怕了。若是他存心包庇,那自己就更无话可说了。 定定地凝视了面前之人半晌,却发现他连唇边浅笑的弧度都没有变过,萧隐终于是叹了口气,探手就按上了自己的眉心:“以酒送服入口的丸药……这个,怕是得好好想想了。”自从心疾的症状出现以来,他别的东西碰的不多,唯有各色药物,却是没有一天能停歇了去的。此时要他生生揪出一件不对头的,这还真是相当为难了。 “那陛下就细细琢磨着吧。话既说清,我也该告退了。”丝毫不打算展现自己的妙手仁心,黎烬当即放下茶盏就站起了身:“只是,还得奉劝陛下一句。这东西在体内一日就会虚耗一日,以陛下如今的身子,恐怕是禁受不了太长的时间了。因此,还请把握好时间为妙啊。”说完,他也不去管萧隐的脸色因着他的这句话而起了什么样的变化,自顾自地就踱着步子走了出去。说到底,这终究是人家帝王家的私事,他这一个外人杵在这里也不恰当,还不如尽早回去跟玄意汇报进展呢。 第三百零一章 盘问 而他这边前脚才刚出去,后脚张德便被火速地召了进去。一直专心候在门口亲自把风的老人并没有听见里头的丝毫声响,可一看萧隐那黑沉得几乎快和锅底相媲美的面色,他就知道定然是有什么不妙的大事发生了。因此,他立时就毕恭毕敬地站在了一旁,只等着上头的主子开口指示。 “张德,你可记得朕前些日子有服用过什么比较特殊的丸药吗?”仍旧单手按着自己的额心位置,萧隐现在也就只能盼着张德还有所记忆了。他前端时间的状态说得好听一点就是体弱,需要静养,可实际上那跟没有脑子也是没多大区别的。张德作为他的第一心腹,又是自小伺候到大的内侍,这些问题直接抛到他手上,没准儿还能更有用一些。 特殊?前段时间为了萧隐的身子,他好不容易联合了宫里的几大御医,几乎把能用的手段把都用上了,还当真不知道自家陛下口中所说的这个特殊是指什么。所以,他都没带一丝犹豫,开口就直白地反问道:“黎神医可有明说那一种丸药的特殊点在哪里么?或许,循着这条线索,老奴能更细致地将其中的不妥给筛查出来。” 这倒真不是他有意推卸责任,只是那个阶段萧隐频频吐血昏厥,朝中风雨飘摇不说,就连边境都有敌方的军队在虎视眈眈,因此之下,为了让萧隐尽快复原,或者至少要恢复到能出面弹压混乱的地步,他们那个时候基本都是拼了老命在下重药的。大雍一贯人才辈出,连带着御医们的拿手绝招也是千奇百怪,他们又怎么能从中区别出是哪一个有问题呢? 萧隐已经疲累地直接用手撑住了额头,显见得也是不怎么抱有希望了:“据黎烬所说,这种丸药外表是用特制的蜡丸包裹的,而且,需得以酒水送服,尤其以温酒为宜,否则,只怕无法见效。”他半昏迷的时间不算少,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有人掰扯着他的嘴给他灌酒灌药也没什么稀奇的了。然而这也不太符合常理啊,通常,张德是一直守在自己跟前寸步不离的。如果有人胆敢做出这么僭越的事,想必当场就会被张德着人拖出去了。所以,这一切居然还是在张德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了? 这么一想,萧隐连看向张德的脸色都变了。尽管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随意,可他眉眼间的阴沉却恍如山雨欲来,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将张德都给扔进地牢的架势。他身边的背叛者已经出现得够多的了,他不希望眼前这个自己一直信重的老家伙也晚节不保。所以,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仓促地给出论断,而是任由张德继续思虑,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出言打扰。 外表是蜡丸裹就的丸药,还需要以温酒送服才能激发药性……张德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不仅没有注意到来自身边主子的怀疑,反而是陷入了更深一步的自我怀疑之中。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只有某一种具有特定功能的丸药才需要如此处理啊,难不成……张德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一时间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回话了。 “怎么了?”看出张德的表情颇有几分古怪,萧隐的眼瞳深处不禁掠过一抹幽光,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很自然:“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显然,他并没有瞧出张德的反应是出于某种尴尬之后的自然表现,下意识地就将其认定为紧张了。 “陛下,请恕老奴无状,在这宫中,需要用温酒送服才能发挥药力的东西,怕是本来也不太能上得了台面呢。”全不知道自己此刻的一举一动都被人打上可疑的记号,张德清了清嗓子,只顾着隐晦地提点上几句了:“要不,您再考虑考虑,是不是在去哪位娘娘宫中的时候才用上了这种丸药?”他总不能直言说那东西通常就是用来助兴的,依萧隐的身份,宫中能让他接触到这一类的,也就只剩下后宫的那些娘娘们了。他倒是希望能帮忙排除一些不是目标的人物,只是吧,哪怕他是贴身内侍,自家陛下在妃子寝宫里头的时候他也总是要识趣地退避一射之地的。因此,这种男女之间的私密事情,也就只有萧隐一个人才清楚了。 尽管这话说得极其含蓄,可萧隐还是瞬间就理解了他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点。好吧,也是他忽略了,正经丸药哪有以温酒送服的?想来,根本就是两人意乱情迷之时,顺带着吞服下的补药而已,又哪里还会去想更多?而且,后宫的女子一向心中有数,也断不敢在这种关头铤而走险,是以,他也从来没想过要多防备什么。这一下子,算是彻底地栽了。 “陛下,是那丸药有问题么?”觑着萧隐阴风扫脸般的面孔,张德心下惴惴,有点儿想不通黎烬方才都来说了些什么。不是说心疾之症医治得挺好么,怎么这会儿子竟有生出旁的事情来了? “不是有问题,而是它本身就是个问题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了这几个字,萧隐忽地站起身来,抬手便将一旁案几上的茶盘杯盏尽数扫落在了地上:“那是一种出自灵族的奇蛊,不仅妨碍生育,还能虚耗生命力。朕的心疾之症,原本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严重的地步的,可都是因着这鬼东西!实实在在是叫人一天都不得安生!” 什……什么?!蛊,还是出自灵族的东西?!张德垂在两侧的手不受控制地就颤抖了起来,险险当下就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萧隐的跟前。原因无他,只是因为那个隐士之国过于神秘和玄奥,族中之人又一向精通易卜星相,所说所言几可与神人媲美,且一向是当今大雍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如今冷不防地又蹦出了这个名头,那岂不是说宫中还有人与那已经被灭亡了一族有关系么?这可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就能带过去的小事了,一个处理不好,恐怕雍都又要再次血流成河了。 第三百零二章 生疑 “陛下,这个……是不是还要再仔细查探一下才比较妥当啊?”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隐的脸色,张德的声音下意识地放得更低了:“云后都已经……还有云家,几乎所有和那一族有关系的人,现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这……其他人的话,怕是不太可能吧?”或者说,哪怕是有那种贼心也够不着那奇蛊啊。 别说云千雪这个据说原本身份是灵族公主的皇后了,在事发之后,偌大的雍都之内,几乎所有的云姓族人都被剿灭殆尽。如果陛下已然对现在的状况心生不满,想要二次清查,只怕才刚稳定下来不久的朝纲就会开始第二次动荡了。以往云后之死尚且还有遮羞布可以掩着,但换成是现在,大概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这位大雍皇帝到底是为着什么在震怒的了。这可绝不是个好兆头。 “这是黎烬亲自查探出来的,你觉得,还有确认的必要么?”冷哼一声,萧隐扫了眼张德,眉眼间尽是冰冷的戾气。尽管他并不喜欢黎烬的为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家伙在医药上面的能力是无人可及的。其次,他明明昨日就察觉到了不对,却没有第一时间就当面指出来,而是搁到现在才来回复,这就说明他也是斟酌再三之后,发现并无其他可能才确定下来的论断,足可见其为人之谨慎。再说了,他现在已经是南诏国的驸马了,与那一小国的利益息息相关。谋害自己对他和南诏来说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他根本犯不着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在萧隐心里,金蚕噬生蛊这东西基本上是板上钉钉、再无异议可言了。 这一点,张德自然也清楚,可是,一旦事涉灵族,他总觉得心里有股莫名的不安。想着,他不禁试探性地问道:“那……陛下心中可是已有怀疑之人了?”否则,也不可能当即就展现出如此笃定的一面吧。只是,除了已逝的云千雪和她身后的云氏一族,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谁会跟那一股神秘势力有所牵扯。但愿类似先前的灭门祸事不要再度发生就好了。 依据黎烬所说的那个时间点,即便云千雪还在世,那也跟她攀扯不上丝毫关系了。萧隐虚眯着一双眸子,却是冷冷地道:“朕记得,齐佑当年依稀也在军中待过吧?而且,还是和云归远共事的?”那都是他孩提时的往事了,因此只模糊有个印象,记得并不真切。更何况,彼时他在宫中尚且不受人待见,每日里能毫发无伤地活着便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又哪有心思和余力去打探其他的事情?倒只有张德,年纪够长,见识也广,可以让他心安理得地问询。 果不其然,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当口,张德便立马点了点头,显见得是心中有数的:“对,陛下所记不错,齐相当年,正是在云家军中效力,和云家的那一位,也是颇有交集的。只不过,”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着某些细节,又过了片刻,方才继续道:“若是老奴没记错的话,齐相时任军中主簿,通常只负责粮草押送这一块,于战事一道上并没有涉及太多。”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说的好听一些罢了。其实那时候的齐佑,压根儿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跟身为三军主帅的云相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而张德之所以会关注,也是因着后者对自己的照拂之恩,出于一种相当微妙的心理,无时无刻不在盼着云归远能平安凯旋罢了。 摆了摆手,萧隐对此却是不以为意:“他是文官出身,自然上不得真正的战场,但只要同在一军之中,那就有了很大的操作余地了。”当年云归远的大军可是第一个踏进泽国的,齐佑身为军中主簿,如果说完全没有接触过灵族之物,那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只是这金蚕噬生蛊似乎也并非寻常之物,能落到这样一个小角色手中的可能性又有多高呢? 听这意思,竟是将齐佑视为重点怀疑的对象了?张德微感诧异,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因此之下,只是安静地垂首立于一旁,静候着自家主子的下一个指示。萧隐素来多疑,这个性状在身患疾病之后则更甚。他纵使看齐佑再不顺眼,也不能于这个时候出言撺掇了。惹得主子心生疑窦是小,万一再把自己牵连进去那就是蠢事一桩了。反正后宫左不过也就是这么些人物,以萧隐之智,想来稍微琢磨一下也就能有结果了,他倒是用不着太过焦虑。 “对了,之前安排在齐府周围的暗卫可有消息传来过?”一边凝神思索,一边细细探问,萧隐现在的注意力显然是彻底移到了齐佑的头上:“有没有发现过什么异常?任何一点儿细微的都可以。”他要知道,齐佑近来都在捣鼓些什么。如果这蛊真是出自他手,那这人一定还有着其他的谋划,是断然不会乖乖地坐在府中等死的。 “一直都有的,每隔两日他们就会把消息传进宫中了。”张德一五一十地回答道:“不过自他们暗中潜伏以来,始终都没有察觉到丝毫异样的迹象。齐相每日在府中,也就是赏花垂钓、吟诗作画之类的,连自己的院门都很少踏出,不可谓不安分。老奴看陛下最近疲累得很,也就没再把相同的信息给报过来了。”事分轻重缓急,他作为御前第一人,这点眼力见还是不缺乏的。 安分?这两个字,会跟齐佑扯得上关系么?萧隐薄唇微扬,唇畔的弧度隐约透出一丝讥讽的味道:“那就让他们再加把劲,依朕看,咱们的这位相爷可还不至于如此闲云野鹤呢。”当初挑唆他和萧陌之间的关系、背地里联络南诏权臣的人可都是这个老东西,如今再加上暗中下毒这一条,似乎一切就变得更加顺理成章了。自己还不傻,不至于连前因后果都想不到一块儿。 “是,老奴知道了。”躬了躬身,张德偷觑着萧隐的神情,小心翼翼地又追问了一句:“那……陛下,不知这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呢?”光盯着齐佑,好像也不是个事儿吧? “怎么办?”萧隐一拂袖,旋即就站起身往外行去:“摆驾栖月宫,朕要去见齐贵妃,当面跟她谈一谈!” 第三百零三章 了解 并不知道萧隐前来是为了什么事情,反正在听到殿外宫人禀告之时,齐月柔惊地整个人都从榻上弹了起来,当下拉着碧荷便是一顿忙乱:“怎么样,本宫的衣饰没有问题吧?妆容呢,妆容有没有花?陛下他见了会不会不高兴?”天知道萧隐已经多久没有来这里了,她实在是呆地生无可恋,巴不得立时就能解了这禁闭才好。眼下,大好的机会眼看着就送上门来了,她说什么也得抓紧了才行。 “没有呢,娘娘还是美若天仙、倾国倾城,陛下只要见到您就定然会龙颜大悦的。”好脾气地任由自家主子拉扯,碧荷耐着性子,手脚利索地替齐月柔理了理衣裙上的褶皱,微笑着柔声答道。自从府中的暗卫带来了相爷的口信,她就没有懈怠过一时半会儿。现在的齐月柔衣着素净、妆容浅淡,一头如瀑的青丝也没有像以往那样高高挽起,而是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看起来格外的柔弱娇美,宛如一朵摇曳在狂风中的小白花,一眼瞧过去就是楚楚的可怜,十足的带罪反思之态。 在碧荷看来,这就是最适合见驾的模样了。只要是个男人,就都会被女子弱不胜衣的姿态所吸引,而后禁不住垂怜惋叹,不抱在怀中安抚温存一番就已经是定力过人了,又怎么还会记起往日的过失恼怒呢?正所谓百炼钢也敌不过绕指柔,她比齐月柔更清楚,萧隐需要的是什么样的妃子,又会被什么样的特质给轻易打动。毕竟,云千雪的前车之鉴都摆在那儿了,只要是心眼明亮之人,理当都不会踩中同一个误区。但愿主子这一回能哄得陛下回转吧,否则,她们难过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么?那就好,那就好。”这才略微松了攥着碧荷的手,齐月柔又扶了扶头上唯一的一根玉簪,在眼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迈进苑中的同时一脸恭顺地跪了下来:“臣妾恭迎陛下,陛下万福!”在接到自家父亲那样严厉的告诫之后,又被萧隐接连撤去了几项权力,连带着宫中的人都开始给她眼色瞧了,她又怎么能不慌张呢? 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羽翼已丰,即便是脱离了相府的扶持也照样能在宫中屹立不倒,更别说她生命中的劲敌已去,整个皇城之中都再无她的对手可言。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之中的那般顺利。首先是从不过问后宫事务的萧隐插手了,非但没有扶她上位,就连她手中原有的协理后宫之权都收了回去,转而交给了张德打理。还没等她缓过神来,紧接着她的父亲又因为和他国权臣有所联系而遭到了萧隐的猜忌,且第一时间就被幽囚在了府中,别说给补上半点儿支持,能不拖累就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 而如此明显的两桩事情一出,任谁也不难看出她齐月柔在宫中是受了冷落了,甚至,还隐约有了点要步上云千雪后尘的意思。天底下最势利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大内了,是以,早前那些久居于她之下的妃嫔宫人便都开始不安分起来。谨慎一些的尚且还在观望,心思活泛的却是在她禁足栖月宫的这两天就开始频繁上门挑衅,当真是气得她恨不能手撕了那些个卑鄙小人。到了这步田地,纵使她心气再高也不得不承认,她跟云千雪还是不一样的。除了萧隐,她在这座巨大的宫城里根本就全无倚仗,他要她生她就能生,他要她死,那她便连多余的一点活路都看不见了。所以,无论她有多不情愿,她还是得跟以往的那些时日一样,戴上温柔婉约的面具,在他身边扮演好一个最大方得体的齐贵妃,否则,她的结局,大概也不会比云千雪好到哪里去。毕竟,那个男人的心太冷了,冷到只容得下他一个人,余者,皆不过是他生命中的过客,无关紧要,更影响不了他分毫。 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跟前这一身寡淡的女子,萧隐没有第一时间叫起,却是忽然就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才几日的功夫,贵妃就消瘦了不少,难不成日日都在静心思过么?”从前的齐月柔一向喜欢鲜妍亮丽的色彩,而今这一身莹白衣衫外加一根青玉簪子可是朴素得过了头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风格,倒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习惯了。 “臣妾犯错在先,闭宫自省也是分所应当,自然时时不敢怠慢。”察觉到头顶之上那一道过于莫测的视线,齐月柔越发低垂了头,只露出半截如玉般白皙的修长脖颈,看起来更加动人心魄:“至于消瘦一说,臣妾却是愧不敢当,也请陛下无需挂怀,不然的话,可就真的是折煞臣妾了。” 无非就是示弱罢了,过去的许多年里,她都是这么做的。不管是面对高高在上、威压迫人的云千雪,还是看似温润、实则冷酷的萧隐,她都能在最恰当的时间摆出最恰当的姿态来。至于那一日的宁玄意,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也是她在失去大敌之后没了戒备之心的缘故。如今她既已打算重新来过,那就绝不会在任何方面疏忽大意。 “你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可见还是个识大体的。”从她身边缓步行过,萧隐直到在正厅里安然入了座,才轻飘飘地开口道:“不愧是齐相教养的好女儿,起吧。”别的不说,光是这闭守门户的水磨功夫,就能见得是一脉相承了。 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就扯到她父亲了?难道说,相府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齐月柔心念急转,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当下只是羞惭一笑,姿态端丽地福了一福,便起身谢恩:“陛下谬赞,臣妾这里就代父亲谢过了。”说完,她也不敢擅自落座,而是乖觉地从碧荷手中接过茶壶,小步上前就替萧隐斟起茶来:“臣妾不知陛下今儿个会过来,准备的茶水那么仓促了一些,还望陛下莫怪。” “无妨。”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萧隐下意识地便记起了那枚不知怎得就入了肚的丸药,旋即剑眉微皱,语气也跟着变得怪异了起来:“贵妃知不知道朕的心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了解你父亲的心思呢?” 第三百零四章 确认无误 “臣妾的父亲?”执着碧玉茶壶的葱白十指轻轻一颤,原本流畅的水线霎时便歪斜了开去,甚至洒了一些到桌面上。齐月柔连忙住手收拾,脸上的神情也是随之而越发透出凄楚之意来:“陛下恕罪!可是臣妾的父亲在幽闭之时又做出了什么惹人非议之举?臣妾虽然一概不知,但也恳请陛下看在臣妾的面子上,千万不要怪责父亲!若是需要处罚的话,那臣妾愿意一力承担!” 都到了这会儿了,如果她还不知道萧隐此来不善的话,那她这么些年的岁数就算是白长了。可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自己可没听说父亲最近有任何的动态啊,又怎么会无端地引来萧隐侧目呢?以那老家伙谨小慎微、步步算计的个性,恐怕这些日子连府门都不会偷偷踏出一步才是,也不知萧隐又是从哪里得了消息,竟然跑到她这儿来问罪了,实在是无妄之灾啊。 “哦,一概不知么?”萧隐的目光依旧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就好像是两道锐利无比的剑芒,只在下一瞬间就要将之刺穿,直至看清内里的真相:“那贵妃和齐相还真是父女情深了,连这样泼天的大罪都甘愿以身相替……啧啧,齐相果然是有福气,生了个你这么个至纯至孝的好女儿啊。” 泼……泼天大罪?!齐月柔眼瞳骤缩,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当下扑通一声跪倒于地,扯着萧隐的衣摆就哀哀饮泣:“陛下,这……这又是哪里的话啊?臣妾真的是一无所知,如何又能承担得起这样大的罪名呢?还望陛下看在这么些年的情分上,好歹告知一二,臣妾哪怕是以身抵命,也得做一个明白鬼啊!万望陛下垂怜了!”说着,她又是一个重重的一叩首,白皙的额头触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当即就红了一片,瞧着甚是触目惊心。 单手扣住女子的下颚,不让她再有所动作,萧隐微微俯下身子,却是直接欺近了她的面颊:“之前的伤痕还没好全呢,今儿个又来这一招,看来爱妃的额头是不想要了啊。”说着,他略一施力,随即便看见齐月柔诧异的眉眼因着这股骤然袭来的剧痛而惊缩成了一团:“朕的耐心是很有限度的,同样的招数,看了这么多年了,也该腻歪了,爱妃不妨换上一换?” “陛……陛下……”齐月柔闻言,心下遽惊的同时却依旧不敢表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眸里瞬间便浮上了一层水雾:“臣妾……真……真的不明白……”他手上的力气极大,几乎快要将她的下颚给捏碎了。如果可以,她自然想要强行挣脱,然而以萧隐的手段,她实际上却是连躲避和挣扎一下都不敢的。 “不明白?”萧隐的眼神阴戾而冰冷,看向齐月柔的时候活像是盯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事,全然无半分感情可言:“那朕就再好意提醒你一下,早些时候你让朕服用的那一枚丸药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爱妃如此冰雪聪明,总不至于连这个都记不得了吧?”这一句纯粹是他在诈齐月柔而已,实际上连他自己都恍惚到没什么印象,不过只要她有所反应,那这件事基本上就再无可疑了。 丸药?已经痛得快要神志不清的齐月柔猛然被这两个字给惊醒,下意识地就嘶声开口道:“那……那只是寻常的滋补药物啊,是臣妾……臣妾的父亲亲……亲自从名医那里求得的,并……并无其他用途,陛下千……千万不要误会啊!”她不过是想要一个皇子傍身罢了,所以才会托了齐佑从宫外特地寻来了此种药物,又怎么可能会有旁的心思呢?而且,自古以来后宫女人争宠,用上这种手段的根本就数不胜数,即便是现在的宫里,也有不少人使着类似的招数,为何萧隐放着她们不查,却单单寻上了自己的不是呢? “所以以酒送药吞服也是你父亲嘱咐的了?”双目中的寒光更甚,萧隐的指节都因着过分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张德眼瞅着齐月柔都快要晕厥过去了,不由地就轻咳了一声,这才令得萧隐从出离愤怒的状态中清醒了过来,随后便好似嫌恶到了极点一般,抬手就将女子给甩到了一旁:“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若有半句隐瞒或者疏漏,那就别怪朕下手无情了。” 如同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上,齐月柔连吸了好几口气,这才在瑟瑟发抖的碧荷的帮助下重新跪好,这一回,却是狼狈得连装都不用装了。下颚处那像是被拆卸下来又重新组装回去的剧痛让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而下,齐月柔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向萧隐,只是伏在地上哭诉道:“臣妾绝不敢有半点儿欺瞒!那丸药的确是父亲给的,所用之法也是父亲得知之后叮嘱的,臣妾……臣妾就算是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利用此事来对陛下不利啊,还请陛下明察!” 说起来,其实她当时也挺疑惑的,普普通通的一枚丸药,为什么一定强调要用酒水来送服呢?然而齐佑素来严厉,不容许任何人对他的话语生出质疑,而她亦知晓父亲对自己怀上龙胎的迫切,因此便没有多想,只顾着让萧隐尽快服下,又哪里知道还会有后面这么多波折呢?如今听萧隐这口气,莫非是那丸药有问题?可是,怎么会呢?她的父亲,怎么会让她的夫君在自己有孕之前先出事呢?这……这不管怎么样都说不通啊。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别的计划,是连自己都不打算告知的? 果真是他!萧隐一掌将桌案上的茶盏拍得粉碎,连嗓音都带上了冷然的怒意:“呵,好一个齐相,好一个齐贵妃!朕以前,当真是小看你们父女俩了啊!”居然敢把手伸得这么长,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吧? 第三百零五章 解释的机会 “陛下息怒,保重您的身子要紧!”张德见状,当下便上前一步,动作小心地扶住萧隐的同时又仔细察看了一下他的手掌,眼见得并无任何伤口,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既已弄清是谁动的手脚,那接下来慢慢处置也就是了,您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黎神医可是说了,您现在啊,最忌动怒伤神,可得好好将养着才是。”反正齐佑肯定是跑不掉的,也就不急在这一时片刻了。 “好好将养?”冷哼一声,萧隐的面色极其难看,却也依着张德的话而没有再继续发作:“你瞧瞧,朕身边的人可是一个个地巴不得朕去死呢,还将养个什么!”枉他半世英明,原以为料理了云府满门也就能落个安稳了,没想到自己的身边竟还蛰伏着一个潜藏的祸患!若是云千雪在天有知,恐怕也会将他笑个半死的吧? “臣妾不敢!臣妾……臣妾万万没有这种大逆不道的心思啊!”眼瞅着事情发展到了现下在这般田地,齐月柔也再顾不得自己下颚上的疼痛,带着碧荷便忙不迭地叩首谢罪:“臣妾至今都不知道这丸药对身体有害,只当是滋补身体的灵药才敢进献给陛下的!如若陛下有恙,臣妾便是万死也难赎其罪,更何况这样做对臣妾自身又有什么好处呢?还请陛下看在臣妾尽心伺候了这么些年的份上,千万不要误会了臣妾的一片忠心啊!” 是,她固然对萧隐没有太多的儿女私情,也没想过要跟他白首一心,永不分离,那些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她从来不信,也不想跟云千雪落得一样的结局。但是,再怎么样她也不至于去谋害萧隐就对了。她对大雍未来**的身份和更上一层楼的荣华富贵还是相当憧憬的,作为女人,她有着最本质的虚荣心和权力欲。只要萧隐还在,她就有望诞下大雍的第一个龙子,也就是将来的储君,到那时候,她就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了,又何需受到自己父亲的诸多掣肘?更何况,萧隐现在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她一定能活得比他更久,等自己成了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她有的是大把的好日子可以过,为什么又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她虽然没有那么工于心计,但也不会傻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 萧隐握了握拳,慢慢缓解着手上那股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产生的麻痹之感,一时并没有言语。其实齐月柔所言也正是他先前犹豫不定的原因之一。这个女人虽说算不上聪明,可也不会蠢到明目张胆地来给他下蛊吧?更别说还要随时随地面临着被自己翻旧账的危险,这可不是一个正常人出于规避风险会有的操作。而且,齐月柔一直想要一个孩子的心也是做不得假的。早在云千雪在世之时,因着他对后者多有偏爱,齐月柔捻酸吃醋、使尽百般手段留他夜宿的场景至今都还历历在目,而她寻的那无数产子秘方他也都一一知晓。她太需要一个孩子来巩固地位了,以至于变得有些不择手段,最后彻底沦为齐佑手中的工具也就不足为奇了。 萧隐想着,便又继续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地上那两人磕得额头上都渗出丝丝的血迹来了,他才幽幽地开口道:“这么说来,你是一无所知,完全被你那好父亲给欺骗了?”他对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还真是信不过,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一招以退为进,撇清自己的同时还变相让他额外生疑呢。 “这……这臣妾也不知晓,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刺目的鲜红混着泪水一起从女子略显苍白的面颊上滑过,齐月柔的嗓音破碎成一片,凄婉地叫人心疼:“只是恕臣妾斗胆直言,若臣妾已然身怀有孕,父亲这么做或许还有几分道理。可实际上臣妾的肚子至今都毫无消息,父亲他如此行径除了断绝臣妾的生路以外,全然没有半分益处可言!说不准……说不准父亲也是被他人给蒙蔽了,万望陛下慈悲,给臣妾的父亲一个解释的机会啊!” 她是真的不知道齐佑在暗中打着什么算盘,因此之下,那是既不敢打包票保证其清白,却也不敢贸贸然地就把所有的过错都砸到他的头上。反正那鬼东西的确是他寻回来交给自己的,那就由地他自己在萧隐跟前分说好了。她这个贵妃尚且自身难保,能为他争得一次面圣的权利便已是顶了天了。 “被人给蒙蔽了?”萧隐冷不丁地嗤笑出声:“没想到英明如齐相,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啊。”说着,他站起身踱了几步,又沉吟了片刻,这才沉声继续道:“罢了,你说的也不无几分道理。看在你我夫妻多年的份上,朕准他入宫分辨也就是了。至于你么,”他回过头来又看了眼仍旧趴在地上没有动作的齐月柔,眼神中闪过一抹晦暗之色:“暂时就先留在此处吧。等你父亲那头出了结果,朕会再让人来瞧你的。”说完,他再不停留,转过身去,提步就出了栖月宫。而张德见状,也只得暗叹一声,随即便紧跟了上去,徒留那形容不堪的一对主仆,兀自跪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弹。 “娘娘……”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的碧荷胆战心惊地偷觑了一眼殿外,在确认那两人当真离开以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搀住了一旁的齐月柔:“陛下他……他走了,您快点儿起来吧。”自家这位主子的身子骨一向娇惯,这寒冬腊月的,她哪里禁得住在冰冷的地面上跪这么久?若是因着这一回就病倒了,那后续的发展才真正是糟糕呢,还是先保重身体要紧。 “真的走……走了?”齐月柔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处一片刺骨的冰凉,根本连直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碧荷,你说父亲他……他会不会有事啊?”如果那丸药真是她父亲动的手,那自己的未来…… “这……应该不会吧……”碧荷面对着这个将全身力量都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子,生平第一次,神思变得极其茫然而混乱起来:“奴婢也不知道啊……” 第三百零六章 报复的对象 “你是说,齐月柔晕过去了?”棠梨苑中,一身月白色衣裳的宁玄意站在梨树之下,一面看着正在抚琴的俊美男子,一面就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不是说萧隐前后加起来才去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么,怎么才这会儿子她就扛不住了?”在她的印象里,当年那个让人用玄铁钩刺穿自己琵琶骨的女人可不该这般柔弱才是。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就应当配上一副禁得起折磨的体魄,否则,收拾起来可太没意思了。想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就探手抚上了自己的肩头,眼神也逐渐变得空洞而麻木,一如她当初刚从昏迷中醒来时的模样。 手底下拨动琴弦的节奏不变,黎烬的心意和眼神却统统都凝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因此之下,一看到她骤然失神的样子,他就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手指用力一勾,琴弦颤抖之下发出了响亮的一声铮鸣,却是惊得宁玄意不由自主地就抬头望了过来:“怎么了?” 刚刚不是还弹得好好的么,怎么才这会儿的功夫就断了弦了?黎烬又不是自己,大概做不出这般莽撞且不风雅的事情来吧? “没什么,琴弦有些旧了,该换了而已。”脸不红气不喘地撒着谎,黎烬一边扯着那断掉的弦面细细观瞧,一边就淡淡地接上了她先前的那个话头:“一个在深宫大内养尊处优惯了的妇人而已,体弱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用不着这么奇怪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妃子,尚且还落不到他的眼中。要不是她的家族和栽害玄意有关,他压根儿都不会去关注一下的。 “那可不行,我要她受的罪可还在后头呢,这么容易就倒下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习武之人最脆弱的地方就是肩胛处的琵琶骨,一朝被穿透,别说是寻常武者,便是拥有着盖世神功的高人怕也要因此受到重创,继而一蹶不振甚至永无翻身之力,更别说自己还被人挑去了手足筋脉,那完完全全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以满足那人亲眼看到她活着受辱的变态心愿。萧隐么,她自然是从没打算过要放过的,至于齐月柔,她却也从没说过自己不打算报复回去。她作为上辈子的云千雪,在诏狱里受尽了各种痛苦折磨和**,事到如今,莫非还要她心慈手软地给全忘了不成?她可做不到,也没有那么广阔的胸襟去包容,萧隐反正肯定是要留到最后一个的,那眼下,不如就先拿齐月柔这个女人开刀好了。 黎烬闻言,直接就停了手里的动作,转而单手托腮,认认真真地望向了一脸不悦的宁玄意:“念念,我发现你对这个齐贵妃的恨似乎也不必对萧隐的差到哪儿去啊。关于你以前的事,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细节没有告诉我呢?”对于萧隐,她是爱恨交织,相当复杂却又决绝无比的一种情绪。然而到了齐月柔这里,那种情绪基本上就只剩下了极端的嫌恶和愤恨。程度上会显得更轻一些,采取的行动却往往会更极端。这就让他忍不住产生联想,是不是先前他以为的、由齐月柔造成的那些伤势还远没有那么简单? 挑了挑眉,宁玄意也没打算再隐瞒什么,一边挽起自己的袖口,露出手腕上那道曾经相当狰狞如今却只余一道淡淡红痕的旧伤,一边轻描淡写地回道:“也没什么,只是这几处伤都是出自她手,就连划在我脸上的那一道也不例外。我原本是想着让萧隐去对付她的,这样,或许会让她更痛苦一些。不过单眼下这情形来看的话,貌似效果并不够理想啊。” 她不喜欢对女子行过于歹毒之事,因为同在世间立足,她知晓一个女子若要活得自在,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是以,即便以前同在宫中,即便齐月柔总有和自己争驰之意,她也从来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也就过去了。直到她被萧隐打入诏狱,直到她看见一贯娇柔的齐月柔出现在那里,直到她被那个笑得痛快却残忍的女子伤得体无完肤,她这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的女子狠毒起来,却是可以比嗜血的男人更甚的。 她畏惧于自己的武功,于是洞穿了她的琵琶骨、挑断了她的手足筋脉。她嫉妒于自己的容颜,于是划花了她的脸,要她至死都带着狰狞丑陋的伤疤。她忧心于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卷土重来,于是命人将她偷运出宫,想要让她葬身荒野、永不回转。宁玄意自认从未得罪过齐月柔分毫,可那个女人对她所怀有的敌意,却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所以,时至今日,她也想要抛下自己的原则,狠狠地痛击回去。既然与人为善并不能给她带来好的因果,那索性就一起沉沦、以恶治恶吧。 “你是说,这些都是她搞出来的?”尽管已经有所准备,可在得到宁玄意亲自确认的这一瞬间,黎烬还是稍稍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她就喜欢萧隐到那种程度?居然能对你下这般狠手,实在也是过于歹毒了。”枉他早先还以为是萧隐动的手,如今看来,竟是错怪那个男人了。 眼眸中的光亮明灭不定,宁玄意听着这话,不由地就摇了摇头:“多喜欢倒也不见得,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毕竟,敏锐如她,也从未在齐月柔身上察觉到多少对萧隐的情意,这也是她一度对那个女人放下警惕的原因。只是,她没有意识到的是,她们两个的父亲本就不在同一个阵营里,哪怕并无感情纠葛,也避免不了最终成为死敌。想着,她又瞥了一眼黎烬,这一次,话语间却是带上了几分似笑非笑的味道:“女人的嫉妒心啊,总是格外可怕的。你以后若是移情别恋了,可得千万小心着些。” “嗯?”黎烬回望过去,眉眼间倒是兴趣盎然:“这倒是不错,我还没有见过念念因为我而嫉妒的样子呢。”至于那个齐月柔,从现在起,她就只好自认倒霉了。 第三百零七章 看戏的人 “你居然还告诉他说解去金蚕噬生蛊需要下蛊之人的心头血……”直接跳过他这句别有心思的碎碎念,宁玄意想起他方才对自己复述的那段话,莫名其妙地就有了几分好笑:“那个什么鬼解法不是石长老那时候用来骗我们的么,你怎么就直接告诉萧隐了?”因为金蚕噬生蛊这种东西在他们灵族内部也是出了名的罕见和难对付的,所以那时候她和黎烬一直非常好奇,天天缠着石长老软磨硬泡,就想亲眼见识一下那东西的威力。然而这蛊着实是危险异常,而他们两个小屁孩年纪不大,在族中的身份却是十分尊贵,他不好明着拒绝,那就只有用上吓唬小孩子的那一套了。 心头之血啊,那是何等可怕之物,一旦只要取用,恐怕那个人也会当场就没命的吧?因着那时候的黎烬对于蛊还不甚精熟,只知道这一道的法门经常是诡异莫测、骇人听闻的。是以,他们两个在稍加考虑之后,当即就放弃了那个看一看的想法,甚至从今往后都很少跟那滑头的石长老打照面,也可以算得上是非常天真且好糊弄了。 摊了摊手,黎烬也只能表现出自己的无奈:“那我总不能告诉他说这蛊一旦入体基本就再无取出的可能了,而你带着你那严重已极的心疾,估摸着也再活不了几日了,所以就别折腾了?”恐怕这话才一出口,他就能被萧隐给推出去斩首示众了,这可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再说了,世人皆言医者父母心,他这也算是替萧隐的健康考虑,称得上是一种别样的临终关怀了。 呃……这么说当然就更不对了。宁玄意头疼地扶额,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此时的黎烬:“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呢?他今日去了栖月宫就算了,竟还另外下旨传召齐佑明日进宫面圣。这差不多已经是定下那对父女的罪名了,难不成,你还真要去取他们的心头血?”谎是撒得无可奈何,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可紧接着要怎么继续圆下去才是个问题啊。 “我觉得,那位神通广大的齐相可未必会乖乖认下呢。”黎烬一脸的老神在在,似乎这个问题一点儿都困扰不了他:“且先让他和萧隐胶着一番,反正实际下蛊的人是齐月柔,我们动她也就可以了。”能哄骗自己的女儿干出这样的事情来,想必齐佑对齐月柔的感情也不过是泛泛。他们舍他而选择了他女儿,那个家伙应该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阻止呢? “再说了,”黎烬望着女子略带思索的面容,却是忽然露出了一个透着几分邪气的笑:“你刚刚不是才说了要让她受罪的么?如今这可是现成的机会,只要她到了我手里,我有的是法子替你出气。”寻常人取个一回心头血怕也就死透了,但他不一样啊。无论那齐月柔的身子是好是坏,他都能让她好好地捱过这一切的。 这倒也是。宁玄意默然,最后只得干脆地点了点头,也便由着他去了:“好吧,都交给你就是了,我看戏总行了吧?”说着,她抬眼望了望远处的某个方向,眼神里就又流露出了一分思量:“算起来,李解那边的消息也该到萧隐手里了。恰好我昨儿个才接到了苍彧的来信,说是已经撵着溃败的龙虎两师抵达了长丰城,和徐恪顺利汇合了。”这个速度倒当真是超乎了她的想象,不过却比预计的要更符合她的心意。这样一来,他们和寒枭青葛以及木家叔侄那两路就可以更快地开展行动了。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能比她原先料定的要更早结束呢。 “这么快?”黎烬闻言也是一愣,随即就又轻笑着摇了摇头:“这一次,苍彧可真是用了心了。”只可惜啊,他的这片心意是注定只能打水漂了。谁让自己捷足先登了呢?剩下的人,不管是徐恪还是他,谁都没有再插上一脚的余地了,就算再怎么努力献殷勤也是没有用的啊。 “嗯。”宁玄意深有同感,却没有领会到他的言下之意,还在自顾自盘算着明日之事:“要是李解的消息能更恰到好处地送到萧隐手中的话,这一场戏,怕就会唱得更加热闹了啊。” “放心,既已开锣了,总不会让你失望就是了。”黎烬盘算着自己的心事,兀自瞅了眼泰和殿的位置,却是笑了笑再没有说话。已经这个时间点了,想来也该差不多了。 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讨论之中,此时此刻,泰和殿里,萧隐正独踞案边,一本公文摊开在面前,却是好半天都没有翻过一页,显见得是心与神俱飘远了。张德冷眼旁观着,又想着方才发生在栖月宫里的事情,也不由地心下暗叹,一面端过一盏热茶,一面就动作轻柔地为萧隐按压起了头顶上的穴位。这是黎烬第一回来看诊的时候就交给他的手法,说是能缓解病人的疲乏,更好地疏散掉心内的郁积之气。自从萧隐的身子大有好转以来,他已经很少再用此法了,不过今天,却是觉得非常有必要。 “张德,你说齐佑让他的亲生女儿对朕下这种鬼东西,又会是出于何种目的呢?”在他利索的手法下安静地闭上了双眼,萧隐的思绪却是一时片刻都再停不下来的:“为什么同样是父亲,云归远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不惜冒险搭上云氏一族的性命,而齐佑却可以为了自己的某种目的,毫不犹豫地就把亲生女儿给当作棋子抛出来呢?”他们心知肚明,明日所谓的解释,他听不听意义都已不大了,左不过这口锅最后就由齐月柔一个人悉数担下而已。滑不溜手如齐佑,那是一定料到了这一天并给自己寻好了后路的。 “恕老奴直言,陛下您对齐贵妃所做的事情,齐相也未必都没看在眼里呢。”张德面色温和地笑了一笑,话语低柔却隐含深意:“一个注定永远都孕育不出带有齐家血脉皇嗣的女人,即便是他的嫡亲女儿,一旦没了利用价值,想来也跟废子无异吧?”那么,在她彻底报废之前,利用她完成最有价值的一件事,也就算得上是将功补过了。以齐佑那功利主义到了极点的特质,这绝对是有可能的。 第三百零八章 炮灰 “你是说,他知晓了朕暗中对齐月柔动的手脚,所以才跟朕玩了这一出玉石俱焚么?”依旧没有睁开眼,萧隐的嗓音却是沉地不能再沉了:“哼,一个小小的丞相而已,军政大权尚且不在他的手中,自以为握住了朝中清流一党的喉舌,居然就敢在暗地里跟朕较劲了。”比起手掌天下兵马大权且战无不胜的云归远,齐佑这么个人物,真的还不足以威胁到自己。 叹了口气,张德也不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为何会在最近这段时间里被频发揭出,他只知道,那些扯不清的账没有一笔是能轻易善了了的。想着,他一句话在嘴边打了几个来回,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陛下,恕老奴多嘴,当年,你又何苦多此一举呢?”非得让宫廷内室秘密配好了上等的熏香,还为了显示专宠,独独赏给了齐月柔一个人。而在她接连侍寝几回之后,又巴巴地升了她的位份,还允她协理六宫之权,硬生生地让她比云后只矮了差不多半级,当真是高调且招摇无比的场面,一霎时间只搅得六宫中人的心都尽数乱了。 然而,虽说如此,可像他这种在里头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却是知道,这分明是来自当权者的一种捧杀,为的,就是让所有的阴谋诡计都隐藏在数不尽的富丽堂皇之下。而这样一来,纵使你因此而沦为了众矢之的,你也会甘之如饴,丝毫察觉不到自己是被人给利用了的。张德觉得,那个时候的云后应该也是看清楚了,是以,她从头至尾就没有发过一言,更是紧守宫门,甚少让底下的妃嫔们前去拜见。那个智计无双的女子,极其配合地演起了一个为情所伤、受夫君冷落的大度皇后形象,连照面都很少跟齐月柔打,就更别说是出面弹压她的气焰了。所以,那段时间里,除了云后所居的琼华殿,栖月宫和其他各殿之间较量地是如火如荼,而他们的陛下则只在适当的时候出面当个和事佬,云淡风轻地教训上几句也就完了。当然,那一阵子之后,宫中妃嫔背后的势力的确是被清剿地差不多了,除了栖月宫的齐贵妃,余者,根本也就再翻不起什么浪了。 虽然借力打力这一招是挺不错的,陛下对齐家满门怀有的戒心他也不是不可以理解。只是,非要将事情做绝到那种份上,他总感觉是有碍人和的。这不,云后才死,齐家的报复便又紧跟着到了,这冤冤相报的,当真是什么时候能够彻底了断啊。 “若她只是齐月柔,而没有那样一个野心勃勃的父亲,朕或许,会对她更加手下留情一些。”因闭着眼,没人能看见萧隐此时的神色如何,可单论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帝王的凉薄之心便都在这里头了:“只可惜……她的出身无法改变,那就不能怪朕绝情了。”毕竟,一个流淌着齐家血脉的皇子对于大雍未来的走向可太难把握了。他不希望除皇后一家的其他外戚过于强横,也并不想要他们因着这一层关系就开始提前站队或结成利益同盟。那唯一的法子,就是让齐月柔生不出来,这一辈子,她都休想再拥有一个能在她腹中慢慢长大的胎儿了。 当年,早在为了平衡朝堂实力而让齐月柔入宫之时,他就把这个问题给考虑清楚了。他不像他父皇,需要那么多的皇子,后宫之中,能为他诞下麟儿的,有云千雪这一个也就够了。所以,即便到了后来,他发现云千雪的身子并不易有孕,他也只是去其他妃子那里点个卯,而毫无其他旖旎之思。至于齐月柔,则从头至尾都是个幌子,他又如何会为了她而改变本意呢? “话虽如此,但这也太……”张德无奈地叹了口气,终归还是没有把这句话给说完。齐月柔的事,尽管并非由他经手,可他由始至终都是十分清楚的。对于在后宫中挣扎苦熬的女子来说,子嗣就是她们这一生最大的倚仗和期盼了,若是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这一项权利,那她们的这一辈子也就基本上毁了。虽然他不喜欢齐家人,可眼睁睁看着齐月柔被蒙在鼓里还费尽周折,他内心深处的那种感受也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眼下,这一波业力算是反噬回来了,对上面前这个他从小看到大的男子,张德的心情除了复杂竟是再无法描摹了。 “好了,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摆了摆手,萧隐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做纠缠:“不过你说得也很对,齐佑此人决绝如斯,恐怕……这件事远没有这么简单呢。”怪只怪,从前他过于关注和防备云归远,一心想着要用齐佑去牵制,反而没有太在意这个人的壮大,如今想来,又何尝不是一种失策啊。 现在可好,云家人被悉数剿灭,放眼朝堂,竟再无与之相类似的角色。一旦齐佑另有图谋或者隐藏暗招,自己大有可能应付不及,实在是出乎意料的被动。只是,如果不是黎烬观察入微的话,他估计到这会儿还联想不到这一处隐患呢,也算得上是因祸得福了。 不简单……难不成,齐佑还在暗地里策划着什么?张德的眼皮狠狠地跳了几下,手指上的力度却是丝毫都不敢懈怠:“这个……会不会是陛下多虑了?咱们的暗卫可一直都牢牢地盯着相府呢,但凡他有所动静,总会露出马脚来的。”既然至今都没有任何异动传来,那姑且就应该算是好消息了。 “但愿吧。”萧隐强压下心里的那股莫名不安,正想要再说句什么,却听门口有宫人来报:“启禀陛下,越州八百里加急军情来报!还请陛下御览!” 越州城?是李解那边终于有反应了?!萧隐猛地睁开双眼,当即便厉声喝道:“快!快给朕呈上来!” 第三百零九章 战败 等了这么些日子,他日夜盼着的,就是这一纸军情,此刻终于到了跟前,又岂有不急之理?因此之下,萧隐甚至等不得那宫人一路小跑,自己就先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及至那一本奏折入手,他竟连指尖都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直惊得那小宫人一溜烟地就又转身退了出去,连宫门都带得更严实了。 “陛下……”几步跟至萧隐身侧,张德的一颗心也同样是提了起来。一面留心着主子的神色,一面咽了口唾沫嘶声开口,他居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忐忑:“越州城那边……怎么样了?”如果李解能顺利攻下瓮城,直插牧凉腹心,那便是奇功一件。即便他眼下尚未归来,那朝中风向也定会因之而改上一改,齐佑若是再想一手遮天,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几乎是一目十行地将折子上的内容看完,萧隐面上的表情却是越发呈现凝结之态。强逼着自己又将那几行字来回反复地看了好几遍,他终究是忍不住紧了紧手上的力道,随着手背上的青筋乍起,他似是全然不受控制一般,抬手就将那封奏折给砸了出去:“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虽说朝堂奏本的纸张一向是特供的,做工也向来极其精致考究,但再好的物件也禁不住人在盛怒之下的肆意挥霍,就更别说眼前这终归是字纸的东西了。是以,差不多是在他怒气勃发的瞬间,那奏折就被他的内力给冲撞了个粉碎,而后便随着那猛力掷出的动作,洋洋洒洒地飘落了一地,宛若这个季节的雪,也更像是一片散落的狼狈。张德看着这一幕,心下顿时了然,识趣地没有再开口的同时,下意识地也就蹲下身子自去收拾了。 说到底,这毕竟还是军中奏报,绝不可外泄给任何人,更何况此时还有南诏的公主在棠梨苑,那就更加要小心行事了。这等绝密情报,便是碎成了纸屑,交给底下人来他也未尝能放心,索性还是自己动手才比较踏实。至于李解那一战的最终结果,他都不需再看,单是自家主子方才的那一番表现,就足够说明所有了。 “张德,李解他竟然败了!不仅没能攻下牧凉的瓮城,就连越州城都已快守不住了!”经过了近乎漫长的一段缄默之后,萧隐重新坐回上位,半靠着椅背,眉眼间却尽是浓重的苍凉和难以置信:“莫非我堂堂大雍在云氏死去之后便再没有可用之人了?!不,朕不信!朕不信啊!” 除云氏以外的可用之人么?张德依旧半蹲在地上,却是背对着萧隐,其脸上那一抹苦涩的笑被雕花窗扇照进来的光线所遮掩,看起来并不是很分明,只显得意外的苍凉被悲哀。 何尝不曾有过呢?他们大雍当年能在遍地烽火中站出来,重洗了天机大陆的势力格局,除却势头最盛、战力最强的云家军以外,剩下的,还有叶家、平南王府和镇北王府,更有甚者,连寒枭大统领亲手训练而出的大内禁卫军也是战力卓绝,能够独挡一面的。只是,在云家被尽数屠戮完毕以后,余下的人里,又都落得了什么好结果呢? 叶家军和平南王府的军队都在金沙城一役中死伤殆尽,连带着两位主帅都是一死一失踪。平南王萧陵生前是何等光彩照人、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死后也就剩了一副残破不堪的骨架,竟连具全尸都没能给他留下。至于抚国将军叶疏狂,虽说是失踪以后一直都渺无音讯,可但凡他还活着,能连半点消息都传不出来么?所以,他的结局也是已然写好了的。那么多不世出的将才人物啊,当年那么惨烈的一场场战役都没能困住他们,如今这几年,差不多都折在了自己人的手里。时至今日,唯一还活着的、还能给大雍带来一点微弱希望的,也就只有一个镇守在金沙城的镇北王爷了。 “陛下。”终于将所有的纸屑都收拢完毕,张德将之握在手中,走到萧隐面前,却是忽然跪了下来,行了一个十分周全的大礼:“一直以来,老奴都不曾多嘴过一句,只是一心照顾着陛下的身子,可到了今天这个时候,又听见您这般开口,有些话,老奴就不得不拼着老命吐上一吐了。” “你这是做什么……”萧隐的眉头瞬间蹙起,心里却也大致知晓他想说的内容了:“难道,都到这会儿子了,你还要跟那群老臣一样来责怪于朕么?” 是,自从闹出了云千雪身份的那一档子事情以后,他就变得异常多疑,以至于再无法相信任何人了。扣下平南王妃以作要挟,还特意派了监军杨益前去金沙城掣肘,更甚至于在战场上略施小计,伤损了那两人的性命,这都是他暗中授意并默许了的。说到底,连他始终信任的枕边人都在不断地欺瞒他、哄骗他,那他又有什么理由去相信云千雪的好友和跟自己有权位之争的兄弟呢?兵不厌诈而已,这种手段,无论是谁在战场上都是会使用的,那他也就不算例外了。明明这一切都是他们逼迫的,他只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巩固好自己的地位,难不成这样也有错么? “老奴是从小看着陛下长大的,您的心思,老奴再了解不过了,又怎么会责怪于您呢?”恭顺地笑了一笑,张德苍老的面容中隐隐透露出几分宽和包容的味道,让人无意识地便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慈祥与关爱:“老奴只是想要提醒陛下一句,早些时候,您已经试探过镇北王爷了,也该知晓他并无二心了。如今,虽说李解那边吃了个败仗,可越州城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攻破啊,设法周转援助一下也捱得过去了。再者,镇北王不日也就要回来了,有他在,想必还是能稳得住大局的,惟愿陛下与之同声共气,先从眼前的困境里脱身出来才更为要紧呐。” 这确实是相当真挚的肺腑之言了。萧隐沉吟了片刻,又想起了明日要见的齐佑,眉间的褶皱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直到半晌之后才郑重答道:“好吧,朕知道了,朕答应你就是了。” 第三百一十章 君臣面见 并不知道自己是因何缘故而被召进宫内,但光是看着传旨宫人的脸色,齐佑的心底就大约有数了。不过,因着李解那头进展顺利,他倒是格外的无所畏惧,及至到了泰和殿见着萧隐,也只是和往常一样的躬身行礼。其举止之泰然、神情之自若,连张德看了也只有暗自叹息的份。但凡那齐贵妃有她父亲一半的城府,恐怕事情也就不会发展成今天的这般模样了。 “齐卿知道朕今日召你前来所为何事么?”并没有叫起的意思,萧隐着一身黑色描金的常服,整个人看起来气度凛然,连眼神都是冰冷的:“或者,齐卿消息灵通,已经早有耳闻也不一定了?”若说宫中没有齐相府的耳目,那他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可具体能把风声走漏到什么程度,那就只能看齐佑的反应来推测了。 “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依旧躬着身子立在原处,齐佑的嗓音都透着一股沉稳异常的味道:“微臣遵从陛下吩咐,已在家中思过多时,从不敢有丝毫逾矩,这一点,陛下您应该是最为清楚的。”遍布他府邸周围的暗卫他早在很久之前便察觉到了,这样的规模,这样的盯梢力度,除却面前之人,还有谁能够使唤得动呢? “从不敢逾矩?”萧隐轻笑了一声,看着他的眸子便越发的生冷:“齐卿,这句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当真是让朕都不敢相信呢。”都把主意打到他这个一国之君头上了,这天底下还有他齐佑不敢做的事情么?这个时候再说敢不敢的,难道不是个笑话? 身子略微僵了一僵,齐佑的头垂得更低了:“微臣不明白陛下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像是要兴师问罪,可他自认还没有什么把柄握在萧隐手里呢,怎么突然就端出这副架势来了。想着,他又不禁暗怪起齐月柔来了。要不是这个女儿蠢笨的不堪大用,连一丝消息都传不出来,他又哪里会沦落到这样被动的下场?终究还是云归远有福,哪怕捡个女儿回来也比他这亲生的要靠得住。 “齐卿一向头脑灵活、妙计频出,就连云家的尘封旧事都能被你不着痕迹地给翻出来,怎地如今竟听不懂人话了?”单手叩着桌面,萧隐面带玩味地盯着下方那个貌似毕恭毕敬的男人,心里的怒火却是在一点一点地升腾起来:“需不需要朕提醒一下,很多年前,齐卿随军自泽国无忧境回来,好像,也不是全无收获吧?”可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即便是把云归远的秘密给挖了个底朝天,他依旧能够稳稳地全身而退,不让人生出些微的疑惑来。以往的那些年里,自己当真是太低估这个男人了。 泽国无忧境?齐佑的眉心微皱,一时之间竟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格外的陌生。大概是太久没听人堂而皇之地提到那个地方了吧?上一次提起,还是他在宫中揭露云千雪身世的时候,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时隔几年,类似的质问居然都要落到自己的头上了。这么一想,齐佑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看来,陛下是已经知道了一些内情了。”萧隐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给自己扣上什么乱七八糟的罪名。他一定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查清楚了才找的自己,所以刻意的诡辩或是否决都没有太大的意义。 齐佑看得分明,自然应对起来也就更加流畅。是以,他在下一刻就缓缓站直了身子,甚至,含着笑与萧隐对视。那双一贯漾着温和笑意的眼眸里森然一片,隐隐有种野兽出笼般的振奋和狂热:“我猜,这应该是那位灵医的功劳吧?否则,以你的能力,恐怕到死也不会有弄明白的那一天的。”金蚕噬生蛊可不是凡俗之物,别说是了解,只怕这世上知道这东西的人都不多。他之所以会用齐月柔这颗光明正大的棋子来行这么一招,赌的,何尝不是这蛊的罕见和离奇? 只是,黎烬初次来看诊之时都没有瞧出什么,他也就跟着放宽了一颗心,却是没料到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人给揭露出来。好在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原计划顺利进行,到了这一步,早一点发现和晚一点发现也并无区别了,他一点儿都不在乎萧隐会对自己采取何种的措施。 “你竟然敢承认?”萧隐的手登时顿在原地,似是颇有些诧异的模样:“齐佑,你让你女儿来给朕下金蚕噬生蛊,莫非,就没有想过你们相府会是何等样的下场么?”应得如此的坦荡和毫不犹豫,简直近乎挑衅了,单是看着这样的齐佑,萧隐都只觉脊背生寒:这个他从前自以为看得透的男人,现在的心里,又究竟在盘算着些什么呢? 慢条斯理地将双手负在背上,齐佑迈着步子朝萧隐处靠近了几步,这才悠悠地回答道:“自是想过的。不过,在我看来,相比起相府的下场,陛下您最好先考虑一下您的。”他既然都敢着手去做这样的事情了,又有什么是他没思考过的呢?最多也就是损失个齐月柔而已,女儿么,他有的就是,根本也不缺这一个,因此,他连犹豫都不带有的。 冷哼一声,萧隐对上他的视线,全然没有退避之意:“朕既查得出来,当然也有法子可解,这一点,就不劳齐卿操心了。倒是你,”他想着昨儿个齐月柔宛若梨花带雨的面容,唇角的弧度也跟着变得残忍了起来:“平素里瞧着对自己的女儿千娇百宠的,没成想到头来却是那个最狠得下心的。”不过,要不是这样,他还真的不会耽搁这么长时间才联想到齐佑,也算得上是披着羊皮的狼了。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单这一项上来说,我跟陛下您应该是彼此彼此,谁也说不着谁呢。”回以讥讽一笑,齐佑深知他的痛点在哪儿,当即便毫不留情地予以反击:“只可惜,我这一个愚钝的女儿没了也就没了,并不值得什么。倒是要再娶一个像云后那样的左膀右臂,于陛下来说,恐怕是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吧?” 第三百十一章 恍然大悟 “你!”面色立时就白了一白,萧隐的手在桌案上紧攥成拳,却是始终都隐忍未发。黎烬说过,他的身子已经不适合再有过于剧烈的情绪波动了。尤其是在当下,还要面对着齐佑这等深藏不露的小人之时,一旦稍有差池,就非常容易被他钻到空子,而后趁胜追击。眼下萧陌可还没有回来呢,自己说什么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否则可就真的要被齐佑得逞了。 “陛下,喝口茶润润嗓子吧。”作为服侍多年的老人,张德一眼就瞧出了自家主子的勉强,当即便适时地端过了一盏清茶,递到萧隐手边的同时顺带着就给他打了个岔:“齐相不过是逞最后的口舌之快而已了,陛下您又何必跟他多做计较呢?”这一句,他却是压低了嗓子附在萧隐耳旁说的,为的,就是不让他乱了阵脚。 如果是在平时,搁在别的事情上,他大抵是不用操心到这种程度的。因为萧隐自来就是一个极有分寸且自持能力极强的人,那铁打似的心智,寻常事物根本都动他不得。然而此刻的萧隐身体羸弱,再不比往昔,更兼心病深重,对云后之事始终都无法释怀。齐佑压根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所以在拼了命地踩踏。自己若是不多提醒着些,只怕自家主子就真的要深陷进去了。 这该死的老家伙!萧隐咽下喉头的一口血腥之气,又暗暗吐了口气,这才接过了茶盏浅啜一口,微微平复了心神:“你也用不着激朕,事已至此,你和齐月柔是一个都跑不掉了。齐卿英明一世,总不至于自信到还有生还之路吧?”这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降罪反而召齐佑进宫对质的原因之一。他总觉得,齐佑的种种行为都太过无理,瞧着像是损人不利己似的。然而在他的印象中,这个男人一贯的行事作风可是相当犀利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扶持起来,跟显赫到了极点的云归远分庭抗礼。 说句实在话,若不是云家出了云千雪这么一号人物,杀伐果断,有勇有谋,后来又入宫成了皇后,只怕云家的风头也会被之后崛起的齐家所掩盖的。其实在云千雪过世之后,萧隐便细细地盘算过了,这两家明里暗里缠斗了这么些年,齐家竟是丝毫都没有落过下风的。要不是后者在宫中有个事事都比不上云千雪的齐月柔,每每遇上只有示弱的份,大概所有人都会把齐家的厉害之处给看在眼里的。可事实上,云千雪的锋芒盖过了一切,也就让齐佑这只老狐狸得以不显山不露水地避过了这许久,直到云家这棵参天大树彻底倒下,才有人发现树底下早已规模庞大、泛滥成灾的白蚁之穴。 谁知听到他这句问话,齐佑竟是直接就笑出了声:“这点信心还是要有的。否则,陛下您以为微臣今日入宫是为了来送死的么?”说着,他也不管殿内那两人的反应如何,一转身,径直便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了,神色间尽是淡然自若,全不把上座之人给放在眼里:“陛下身中奇蛊,命不久矣,膝下又无子嗣绵延,帝位无继,再加上外有强敌来犯,边防不宁……呵呵,依微臣之见,这个时候与其腾出功夫来收拾我,还不如多花点心思想想大雍的将来吧。”这是萧氏一族的基业,曲曲折折发展到现在才有了今日的规模,他就不信萧隐能忍心就这般撒手不管。 强敌来犯,边境不宁?!萧隐和张德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底望见了十足的震惊。萧隐霍然起身,盯紧了齐佑,却是一字一句地沉声怒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是昨晚才刚收到的消息,为何一个被禁锢在府中的人却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个已经跟走漏风声没有关系了,难不成,竟连越州城那边都有着齐佑的人么? “陛下何故明知故问呢?”挑眉一笑,齐佑素来温润儒雅的五官在这一刻无端显得邪佞起来:“您原本打定主意是要趁着牧凉防卫空虚攻入瓮城的,现在兵败如山倒,已经连自家的城池都快守不住了,您难道以为这样巨大的失败可以藏很久么?”说到这儿,他不由地顿了一顿,在看见萧隐越发沉郁的神情之时,下意识地就想要火上浇油:“镇北王爷一时之间可还回不来呢,您要是意图拖延,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那就谁都说不准了。” 早在那日发现萧隐派人出京传旨之时,他就特意加快了己方的行事节奏。不仅传信给了越州,就连一直藏在府中的剩余暗卫都被他给派了出去,一路疾速赶往金沙城。其实按照他原本的设想,萧陌此人,早该在南诏的时候就遇刺身亡了。然而祁连域的突然覆灭却是他没有料到的,再加上萧陌本人武功卓绝、行事谨慎,屡次暗手居然都无功而返,弄得他着实恼怒。且后来萧隐也对自己起了疑心,暗中盯梢的力度越发地大了,倒是搅扰地他完全分不出精神来谋划,所以这一拖再拖的,也就捱到了今日。不过眼下这也都无关紧要了,横竖萧陌都是回不来了,萧家最后的一点血脉,注定是要断送在萧隐这里了,而他齐氏一族,才终将崛起,成为这天机大陆上最新的一方霸主! 听到这里,萧隐猛然瞪大了双眼,突然不由自主地就往后倒退了两步,吓得张德当即就扶住了他。可他却顾不得这许多,甩开身旁人的同时就是一声断喝:“李解是你的人?!”要不然,什么叫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很明显,越州那一方的动态是完全掌握在齐佑手中的,甚至于,是被他给操纵的!所以他才会比自己这个君王更加明白局势,也更加清楚一切的走向!齐佑之所以敢给他下蛊、敢进宫认罪,不是有所图谋,而是早就成竹在胸、蓄势待发了!他今儿个前来,根本就是来谈判的!至于萧陌,大约,能在被暗杀的途中存活下来就已是最大的幸事了,其他的,早就什么都不剩了。 第三百十二章 杀人诛心 抚掌大笑出声,齐佑到得这时,看向萧隐的眸中才略带上了几分赞赏之意:“不愧是曾经天资过人的二皇子啊,总算是醒悟过来了!可惜啊,到了眼下这会儿,却是无力回天了!”云家的人尽数去了以后,军中但凡数得上号的人就都被他给拉拢了,再加上李解那一支大部队,大雍的兵马基本都已握在了他的手中。至于剩下的,要么跟着萧陵和叶疏狂死在了金沙城,要么就还得留在那边镇守,等到萧陌再去了,便更加群龙无首,也就再无威胁可言了。 原本雍都之中的禁卫军还算得上是他的心腹大患的,毕竟寒枭此人一贯冷酷无情、御下甚严,有他在,自己想要直接动到萧隐头上也是不容易的。然而就在他还在思忖着要如何谋划的当口,这两个人却是率先闹翻了,萧隐将之下狱不说,寒枭最终竟还死在了那里。禁卫军虽说直属于大雍帝王,但终归是由寒枭这个大统领给一手带起来的,要说没有感情,那肯定是假的。因此之下,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给收编到了自己这一头,如今纵使萧隐想用人,只怕也没有人肯再理会于他了。 “这么说来,这一切竟是你一早就算好了的?!”想到自己当初对李解的百般考察和全心托付,萧隐只觉得胸口一阵翻腾,竟是说不出来的恶心和厌憎:“还有千雪和云相府……那些事,是不是也是你为了今天而特意杜撰出来的?!”尽管云千雪曾经亲口承认过她是被云归远从泽国带回来的,可他到了今天,已全然分不清身边的真实幻象、是非黑白。他感觉周遭的所有人和物似乎都被拢上了一层迷雾,令他看不真切,也再想不分明。 他只希望能搞清楚,当初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一场荒谬的阴谋,而自己,又究竟有没有被心爱的女子所欺骗和背叛。说到底,那些过往都像尖锐无比的针刺一般,已经在他的心头扎了太久太久了,伤到他鲜血淋漓,疼到他痛不欲生。所以,在今天,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从齐佑的口中要到一个明确的答案。然后,他或许就能真正地解脱了。 “哈哈哈,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在惦记着那件事情呢。”齐佑眼神万分不屑地看着萧隐,神色间却是又掺上了几分得意:“既然始终都对那个妖女念念不忘的,当初又何苦狠下心来将她打入诏狱呢?”说起来,那个时候他也是想不到什么更妙的法子了,看着云家一天天坐大,而云千雪的位置也稳地八风不动的,他急到上火,最后咬了咬牙才决定祭出那么一招来。 其实那是一个相当冒险的法子,毕竟泽国之事已经过去多年,而他手头又拿不出丝毫实证,单凭一些疑点去硬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什么稳妥的计策。那时,让他唯一生出点信心去尝试的,只是萧隐多年前的一个心结,那是他跟泽国灵族不多的牵扯,却也是他当时最大的倚仗了。 原本齐佑以为,闹这么一出的影响应该不会太大,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搅扰一下帝后之间的感情,好让自己家的那个傻女儿有机会可以趁虚而入。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是在他把事情叙述完的当口,萧隐就动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怒火,而且随即就毫不犹豫地召见了云千雪。这两人中间是如何对谈的,他不得而知,但最后的最后,却是贵为大雍皇后的云千雪被秘密打入了诏狱,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更严禁走漏一点风声。于是,他也就在那一刻拥有了惩治云千雪的机会,以及颠覆整个云家的权力。 “告诉我,到底是不是?!”额头上的青筋都有隐隐迸出的趋势,萧隐咬紧了牙关,简直恨不能从齐佑的嘴里把答案直接给扒出来。他狠心么?不,不是的!他从没有想过要对千雪怎么样,也从未对她动过丝毫手脚!是她背弃了自己,甚至还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诏狱,是她!是她自己踏上那最后一步的! “当然不是了。”望着眼前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露出那种逐渐狰狞的表情,齐佑的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之感:“我告诉你的,都是真的!无论是云千雪的身世亦或是云归远的隐瞒,从头至尾,没有半点掺假。”说到这里,他注意到萧隐情不自禁就想表现而出的松弛,嘴角一勾,立时便又补上了一番话:“只不过,云家从头至尾想要帮你和匡扶大雍的心也都是真的。云千雪再是灵族的遗孤也没有任何意义了,那个时候的她年纪尚小,根本不懂什么,也从未有过报复之心,否则以云归远那个愚忠且顽固的个性,又怎么可能会把她放在身边还养到这么大呢?” 云归远那个老东西,能力强悍固然是一方面,可是那个冥顽不灵的性格也着实是招人恨。当初,在双方实力尚且悬殊之下,他并不是没有出言拉拢过,更有甚者,还一度放低了姿态去示过好。然而云归远十分的不识时务,不仅张口拒绝,还直斥他是国之蛀虫,坚决表明自己不会跟他为伍,一副划清界限、高高在上的模样,看得他当场就来了气,两边立刻就不欢而散了。 哼,要做端方耿介、忠心耿耿的直臣不是么?那他就一定要云家满门都背上一个欺君罔上、谋逆背国的罪名!他云归远不是瞧不上自己么,那等到这个大人物被他这么个小角色给拉到最肮脏的泥沼里的时候,他倒要瞧瞧这个人还能说出些什么来! “你……你说什么?!”对他面上越发猖狂的得意之色视而不见,萧隐听见他这几句,一张俊美的脸孔几现狂乱之态:“忠心……怎么,怎么可能呢?她……她是灵族的人……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云千雪一定是在云家的扶持下回来报灭国之仇的!他们那一群狼子野心的人,怎么可能会真心帮扶自己呢?一定,一定是齐佑在胡说八道! 第三百十三章 战起 冷冷地嗤了一声,齐佑站起身来,朝萧隐身边走近了一段,直到张德闪身站在前头挡住了去路,他才住了脚步,复又看向仍旧立在原地没有动弹的男人:“别自欺欺人了。以云家的实力和他们在军中的人脉,如果他们有造反之意,你在这个位置上还能稳稳地坐到今天?又或者说,如果云千雪有报仇之心,早在当年大雍内乱之时,她冷眼瞧着你们这一群王子王孙互杀互灭也就完了,又何必定要在那么多人选当中力排众议地挑出一个你呢?二皇子,那时候的天下,原本可应该是如今的镇北王的啊!” 他倒不是多想替云家说话,只是萧隐这个一味逃避的样子实在是令他看不上。其实当年他也是更看好萧陌的,毕竟三皇子不管是在心性还是手段方面,都远超当时默默无闻的萧隐。只可惜凭空冒出了一个遇神杀神、遇佛**的云千雪,率领着云家众军硬是替萧隐杀出了一条血路,还迫地萧陌生出了避让之心,直接就退出了夺嫡的修罗场,使得一切很快就归于了宁静和平。这等手段,出现在那样一个年轻的少女身上,即便是他,看着也只有赞叹的份。若不是他们的立场不一样,他还真挺欣赏云千雪的,故而顺带着也就更瞧不起如今的萧隐了。 “你!齐佑,你好大的胆子!”胸中的血气愈发翻腾的剧烈,萧隐忍得辛苦,连带着面色也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就越是不能动气走心。毕竟,齐佑所说,字字句句都直戳他的心窝,那完完全全就是奔着他心底最痛的隐秘之处去的。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把这一切都听了进去,那心神萦绕之间,只怕他自己的心魔就能把他给逼疯了,又哪里还需要齐佑再来动手?所以,眼前这一场对峙,根本就是无形的心理战,端看谁的心境维持的更稳而已,他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自乱了阵脚! “微臣的大胆,也非是一日之功了,私以为,陛下心里早就该有数了才对。”双手背负,齐佑不骄不躁,语气悠然:“我可不是云归远,为你卖命至此还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先下手为强,总是可以占到一点儿好处的。”忠君爱国什么的,对他来说可是半分用处都没有。他行事从来只为了自己,其他的,一概不需要理会。这也是为何他今日还能站在这里,而样样都比他要高出一筹的云归远却已经下了黄泉的根本原因。终究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占到好处?萧隐皱了皱眉,强迫着自己尽快平静下来,然而一开口,嗓子却已经喑哑地不成样子了:“你明明有机会直接置我于死地的,可你偏偏没有那么做。所以,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就是为了逼我退位于你么?”杀了他的兄弟,绝了他的子嗣,再用兵力围了他的城池……可以说,他所有的后路都被齐佑给断尽了,除了答应这个小人的要求,自己基本上已别无选择。 “呵,难得你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留着几分清明。”略带诧异地扬了扬眉,齐佑倒是没料到萧隐竟会坚忍到这种程度,哪怕自己已经不遗余力地直击要害了,他还是能够强撑着不立即倒下:“没错,只要你的一纸诏书而已。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只要你肯答应,我也就不再为难于你。”左不过也是个将死之人了,他也实在是没有过多的心思去理会。 “你的口气还真是不小……”萧隐怒极反笑:“你以为,我经营多年就只有这些底牌么?”说着,他抬手轻击了两下掌,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了大殿之中,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将齐佑围在中间,连一丝逃跑的缝隙都没有。 “军队和禁卫军或许能听你的没错,可是他们,从来就只握在朕的手中。”眼神转烈,萧隐的面色没有变动,通身的戾气却是透体而出,看起来凛冽异常:“只要把你拿下,剩下的人,大概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不知齐卿以为如何呢?”他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当然也可以反制一番。齐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要将他捏在手心里,倒也并不是很难。 “大雍皇室的月影卫……”齐佑扫了一圈周遭之人,一张儒雅温和的脸孔却是连一丝波澜都没有惊起:“唔,总算是把你们给盼出来了,倒是不枉费我特意进宫走这么一趟啊。”说完,他也是轻飘飘的一挥手,十数个灰衣人影在瞬间闪现而出,极其干脆利落地就在外层又形成了一个包围圈:“陛下,微臣可是有备而来,恭候多时了呢。” 作为久经朝堂的老人,对于大雍皇室那传说中的秘密卫队,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漏算了的。即便从未有人亲眼见证过月影卫的存在,可他们那无可比拟的战斗力却是如同神话一般,传承了一代又一代的。据说那是从大雍开国皇帝就设置而出的影子卫队,只有二十人左右的规模,单是个个都是千里挑一,世代相传,只为守护大雍皇帝而生,亦只听从其一人号令。他为了今日这一步棋,可是煞费苦心,也早早地就秘密训练出了一批武功卓绝的死士,为的,就是能与之相抗衡。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萧隐终于还是把这批人给派出来了。 “陛下……”眼见着周围的局势在片刻之间变了又变,张德的神情也不淡定了。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他拦在萧隐的跟前,轻声低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关切:“您看现在这……要不要,老奴带着您先从密道撤出去?”他完全没想到齐佑身边还有这样的一批人,如此一来,己方的形势就更加不乐观了。再加上萧隐如今的身体状况并不好,他们在这儿多耽搁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还不如先行避出去再做打算。 第三百十四章 横空出现 “先别动,再等等。”眼都不错地盯着下方在顷刻之间就战作一团的人影,萧隐随意地瞥了眼被几个灰衣人护卫着推至一旁的齐佑,眉眼间的冷意更是一点一点地凝结了起来。 他倒是全没想到齐佑居然连这这一点都预先防备了,这样一来,要逮住这个家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他看得出来,那十几个灰衣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双方全力施为之下,竟能跟自己的月影卫战成平手,这其实已经是相当惊人的战绩了。毕竟,月影卫是皇家亲率,那是多少人才经过多少时间才精心训练出来的这么一小批。若是寻常人等,恐怕再多上一倍也不在话下,然而此时此刻,以他的眼力,竟然发现他们被齐佑带来的人手牵制得牢牢的,别说几息之内把人给收拾了,能顺利脱身估计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想不通,以齐佑这一个文官的底蕴,便是金银财帛再多,又要去哪儿才可以找到一个能帮他训练卫队的人呢? “可是陛下,再这么下去,怕是……”张德看了看现场胶着的形势,又瞅了眼仍旧不肯离开的萧隐,一时之间焦急得恍如热锅上的蚂蚁:“那齐佑可不是个善茬,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您就听老奴的一回,暂且避一避吧!”反正玉玺一类的东西他早就收到稳妥之处了,纵然他们逃离此处,齐佑也占不到丝毫的便宜。更何况宫中的密道一向只有大雍皇帝本人才知晓,趁着此时的混乱迅速撤出,齐佑根本也无法再将他们给找出来。这是多合适的机会啊,为什么自家主子非是不听呢? “留得青山在,也得有地儿借火才行啊。”萧隐摇了摇头,却是低声笑道:“你别忘了,咱们还有两位贵人在棠梨苑呢,如果不把他们一起带走,以后再想重来,只怕就难上加难了。”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整个雍都的兵力都被齐佑控制的局面。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即使萧陌能活着回来,他们这一方也无人可用了。 而真到了那个时候,宁玄意和她身后的南诏就能派得上用场了,无论是钱财还是人力,他都得指望着从那一方借出来。所以,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可以把那个女子和黎烬留下给齐佑。方才,早在他看出齐佑有点不对头的时候,他就暗中让其余的月影卫先去把那两人给带过来了。算着时间的话,这会儿也该差不多了才对。 对了,还有黎神医和那位南诏的护国公主呢!张德猛然反应过来,看了眼面带不耐的齐佑,他咬了咬牙,正想劝说萧隐先行离开,却冷不防地听见一道悦耳的轻笑声响了起来:“哟,许久不出门了,没想到外面居然这么热闹啊!看来,本宫还真是来着了呢。”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异常的轻灵,响起在刀剑声交加的大殿之中,就越发显得突兀并不合时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在那句笑语刚刚落下的瞬间,泰和殿内原本斗得不可开交的两帮人马就都停了下来,各自持着兵器退开了一段距离,而后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紧接着,就有两个人自大殿门口迈步而入,那高挑的身影逆光而来,透着一股莫名的闲散意味,和当下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带了某种神秘的气息,直看得齐佑立时便蹙起了眉头。 “现在连一国之君的寝宫都可以擅动刀兵了么?啧啧,恕本宫直言,贵国可当真是有点儿不讲究啊。”随着那两人的缓步走近,其中一人继续开口,正是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只不过这个时候的语调和先前不同,少了几分诧异,却添了更多的兴味,听起来就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这位……莫非就是南诏的护国公主?”齐佑第一时间上前一步,却是十分客气地冲着那一身月白色衣衫的女子拱了拱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虽说他并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人物,但跟在她身边的黎烬自己还是熟悉的,稍加猜想就能揣测出来了,倒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他们是南诏国的人,于他而言也并非是对头,没必要一上来就剑拔弩张的,自然是客客气气更好。 “嗯?”在大殿正中央停下脚步,宁玄意侧头望了他一眼,语气却是丝毫的不留情面:“你又是谁?能在大雍的君主面前擅自开口,莫非也是哪一国的权贵?”说着,她下意识地挑高了眉头,好像颇有点儿困扰的模样:“那就奇怪了,为何本宫竟从来没见过你呢?” “你……”被她一言噎住,齐佑一时间有些气恼,还没来得及说上句什么,就听得站在她身旁的黎烬又笑了:“念念,这位是大雍的齐相,并不是外人,也难怪你没见过了。”听着是好心的介绍,然而那分明带笑的语气里尽是揶揄和讥嘲,让齐佑的老脸很有几分挂不住,于是当下就变得面色铁青。 “哦,原来是大雍的丞相大人。”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宁玄意饶有兴趣地盯着齐佑看了一会儿,这才道:“听说大人跟我南诏前丞相祁连域交好,如今看来,竟连行事作风都有几分相似呢。” 齐佑看着女子精致容颜之上漾起的清浅笑意,恍惚间有些似曾相识,却又说不清那种感觉,是以,只是冷着脸沉声问道:“不知公主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祁连域死都死了,又能跟自己再扯上什么关系呢?而且,这两个人自打进门来就都阴阳怪气的,实在是让他恨得有些牙痒痒。 “呵呵,自然是一样的目无君上、心怀不轨了。”好像是在讲一个再寻常不过的笑话,宁玄意轻飘飘地扔下这么一句,提步就走到了萧隐近前:“久闻大雍陛下治国有道,朝野上下一片清明,如今看来,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第三百十五章 宁玄意的选择 看着他们两个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一路走进来,兼之自己又没见着半个月影卫的影子,萧隐正在兀自疑惑之间,忽听见宁玄意这一句,顿时也只能强笑着微微颔首:“这本是我大雍国内之事,倒叫公主殿下见笑了。”他现在有些摸不准这个女子的立场,所以万事还是收着点儿比较好。 其实,如果按照形势来分析的话,宁玄意选择站到齐佑那一方才是最正确的。毕竟,她代表南诏来此,为的,无非也就是联盟。只要具体的实力能够达到他们的要求,那不管掌握这一方实力的人是他还是齐佑,对他们来说,并不存在任何区别。况且,就眼下的局面而言,自己已经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了,她没必要跟着一起倒这趟浑水,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出去就可以了。这样,看在南诏的份上,齐佑非但不会动她,还很有可能会将其奉为上宾,好生款待,而她拿到的有利条件也就会更多。换作是自己,大概也会这么选的。 然而,这宁玄意却分明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自从她进殿以来,说出口的话几乎句句都是在打齐佑的脸,非但没有站到那一边的意思,反而更像是要和对方结仇一般。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会心大到认为这个女人会出手帮自己。这不,一开口也是同样的冷嘲热讽,估摸着接下来作壁上观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 “唔,的确是挺好笑的。”宁玄意负手在殿中小小地溜达了一圈,半点儿都没有掩饰自己眼神中的惋叹:“堂堂的天机大陆第一强国,如今竟落得个内讧互杀的局面,若是先皇后泉下有知,恐怕也会不得安生吧?”这大雍的天下,有大半都是云家出手打下来的,到了今天,居然连齐佑这样一个从没上过战场的人都敢染指,可不当真就是个笑话么。 千雪……才刚被齐佑拿着旧事接连刺激,冷不丁地又听见这话,萧隐不由地目色微赤,连带着看向宁玄意的目光都冷了下来:“斯人已逝,还请公主殿下慎言!”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就是那个人的名字了。说不清对她是愧还是悔,是爱还是恨,他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只能将云千雪完完全全地摒除在自己的大脑之外。否则,他不确定今日这一场乱局之后自己是不是还会有命在。 这就不能提了?宁玄意望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闪了又闪,最终却是将所有的情绪都给盖了下去:“虽说如此,但本宫素来仰慕先皇后,值此情景,感念一番也在情理之中了。莫非,陛下的心情竟与本宫不同么?”他越是不想提及,她就越是要反复提醒。他有的是那一颗冷酷无比的帝王之心还有他视若生命的王者尊严,可她云家无辜丧生的那么多条性命难道就该这样随随便便地被抹去了么?她说过的,一定不会让这些杀人凶手有一日好过,而今,就是她践行诺言的时刻了。 “这……”萧隐拢在袖中的手捏成了一个拳头,连骨节都因为过分用力而显出了些微的苍白,可他到底还是不能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不然的话,那就只剩下一个忘恩负义的无道昏君之名了。宁玄意的问题,一个个表面上看起来平平,实则内里暗潮汹涌,只要一脚踏入便会越陷越深,根本抽脱不得。而他所能做的,就是不再跟她夹缠,甚至,直接摆脱掉她的引导,然后由他自己来掌握主动权。 这么一想,萧隐的心就跟着定了一定,等再度回望过去的时候便多了一层底气:“既然公主殿下都已经出现在此处了,那我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说着,他扫了眼跟宁玄意等人明显拉开距离的齐佑,又看了看一直袖手旁观的黎烬,这才继续道:“是朕失察,用人不当,这才使得朝中奸佞小人有了肆意横行的机会。眼下,这内乱的局势已然形成,公主殿下还是先替自己选好路再说吧。” 大雍被割裂,对于这个女人来说或许算不上什么坏事,可也决计不是好事就对了。与其让她继续在这里对自己评头品足、牵三搭四的,还不如逼出她的态度来。他正好也能见识见识,这个只带着黎烬一人就敢深入别国内苑的女子究竟有着何等样的惊人手段。 “呵呵,关于这一点,我倒是同意陛下所说了。”齐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插了一句:“公主殿下,您这一趟前来,所求的无非就是大雍的兵力保障。如果您站在我这边,那就诸事莫愁了。毕竟,现在整个大雍能数得上号的兵马,可统统都掌握在我的手里了。至于咱们的陛下么,”他斜睨了一眼那些将萧隐围在当中保护得密不透风的月影卫,一贯精明的眼眸中不自觉地就闪出了些许垂涎:“除了他身边的那支亲卫,大概,是再无可调之兵了。眼前的形势孰强孰弱,想必殿下已经可以看得很分明了。” “原来,大雍陛下已经被彻底架空了?”宁玄意讶异地挑起了眉头,和黎烬对了个眼色,而后才又转头看向了一边满脸皆是自得的齐佑:“看来齐相果真是手段非凡,但凡那祁连域能有你一半手腕,只怕也不会让本宫那么轻易就出手将其给制服了。”的确是一丘之貉,各个的人皮底下都装着狼子野心,也难怪当初稍一联络就能搭上线了。 这话听着,为何还是那般的阴阳怪气?齐佑不悦地沉了脸,正想要再补上一句什么,却听那女子轻轻地叹了口气,随即便无奈地摊了摊手:“算了,能比祁连域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要厉害上一层的,怎么想也不会是个好相与的角色了。依本宫看啊,还是一个都不选了,索性就由地你们继续内讧,本宫在边上瞧个热闹,如何?” 第三百十六章 观战 躲在边上继续看热闹……黎烬当即就很不给面子地翻了个白眼。这么不要脸的话,也就只有这个小女子才敢说得出来了。在场的这两位,大概担心的就是她会在最后坐收渔翁之利,所以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想将她拉拢至自己身边。现在倒好,宁玄意开口直接就给拒绝了,还表明了两个都不站,这是毫不犹豫地就给自家引火烧身啊,实在是太不怕事的一女的了。 果然,并不是只有黎烬才想到了这一出。几乎是在她话音刚落下的当口,齐佑就第一时间怒了:“护国公主,我敬你身后的南诏,所以才对你百般礼让,若是你非要一意孤行,如此的践踏我的好意,那就怪不得我出手无礼了。”这丫头不但古灵精怪地让他摸不着头脑,就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字字带刀,不扎得你心口趟血都不带完的。是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放纵她了,还是先擒她在手,以图后续吧。纵然杀不得,也不能够太娇惯了,非得让她领略下民间疾苦才行。 “陛下……”闻听此言,别人还没怎么样,张德却是第一个急了:“咱们要不要帮忙……”别的且不说,一旦南诏公主在大雍出事的消息传了出去,那对他们目前的状况就无异于雪上加霜了。而且,自家主子先前还说了要利用南诏来摆平齐佑这一波叛乱的,那宁玄意就是其中最为关键的那个切入点。若是让她落入了对方手里,那可就要无力回天了。 “别急。”毫不犹豫地开口截断张德的话茬,萧隐的视线牢牢地锁住下方的一男一女,面色却显得无比的放松:“先观望一下再说。”他早先可是派了月影卫去接这两个人的,而最后的结果是他们来了,月影卫不见了,若说这其中没有蹊跷,只是两拨人恰恰错过了,那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再者,便是这两人身边确实没有其他助力,光凭一个能把各色毒药使得出神入化的黎烬,他也不觉得齐佑的人能把他们怎么样。那就干脆好好看场戏吧,借齐佑试探他们底细的同时说不定还能顺道着解决一些麻烦,自己全无损失,那又何乐而不为呢?退一万步讲,纵然那两人最终敌不过,到时候他再让月影卫出面援手也不迟。反正宁玄意对自己也没多少善意,合该敲打敲打,也能挫挫她的锐气。 而就在这两人说话间,底下的灰衣人在齐佑的指示下已是迅疾无比地朝着站在正中央的宁玄意和黎烬包围而去。他们手中的长剑寒光凛冽,杀气四溢,带着一种毫不留情的狠戾和决绝,朝着那两人周身的要害便直刺了过去。既然主子都没有吩咐要留下活口,那他们自然也就不必克制手中的力道了。刚才和那几个神出鬼没、武功告绝的黑衣人战了个不上不下,他们此时心中皆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呢,可不就便宜这两个送上门来的枉死鬼了。至于对方的身份是什么,那就不是他们所在意的了。毕竟,死士的宿命就是服从和战斗,其余的,一概都不需要多问。 面对着那几乎是兜头罩来的刚劲剑气,宁玄意和黎烬却是连半点儿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两人必要重伤无疑的当口,那两道身影却是齐刷刷地动了起来。而且,是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诡异姿态和步法,极其快速地从灰衣人堆中一晃而过,以至于在场的不会武功如张德之流,堪堪只能捕捉到两个虚影,然后便看见那原本被团团围住的一男一女毫发无伤地站在了人群之外。那衣袂飘飞的淡然模样,似是携手赏花归来,而非是刚从刀光剑影中捡回了一条命。齐佑看着这一幕,眉心处就不由自主地拧了个结,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两个人居然也是有功夫在身的。 难怪这黎烬常年孤身一人行走江湖,而以他的那种臭脾气,历经各国还能安然无恙,原来除了医毒双绝之外,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技能傍身啊。萧隐的面色稍稍凝重了一点儿,侧过头去,冲着身边站着的一个黑衣男子就低声询问道:“月一,你看得出他们的武功路数么?”这样形如鬼魅的身法,即使他这辈子结识过那么多武功卓绝的,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将之练到如此境界的。不过江湖之大是他这种久居庙堂的人并不能了解的,所以专业的事情还是找专业的人问一问才能更令人安心。 那被称为月一的黑衣蒙面男子眼也不眨地看着底下那两人自顾自地轻松躲闪,良久之后才有几分泄气似的摇了摇头:“恕属下孤陋寡闻,这种精妙无比的身法功夫属下竟是从未见过,倒像是哪门哪派的秘密传承,从未不对外展示的那种。”毕竟,那两个人的动作都太一致了,彼此闪避间还自有默契,怎么看都像是出自同一师门、常年训练的结果。只是,江湖那么大,各种改名换姓的隐世宗门、武林前辈也是多了去了,他们终究是太年轻,要光凭一段身法来瞧出个中渊源怕是不可行了。 宁玄意和黎烬竟然还是同处一门的?萧隐略微诧异了一番,却是接着又问了一句:“那如果让你们对上他们两个的话,彼此胜算如何?”他现在身边能暂时倚仗的就只有月影卫了,因此每一个决定在做出之前都必须要慎重考虑好才行。反正此刻有齐佑那个家伙替自己打头阵呢,他得把局势的每一层面都给理清楚了,而后,做出一个最有利于自己的决定。 月影卫对上他们两个啊……月一托着下巴,又认真地盯了一会儿场内之境,最后才闷声回了一句:“月影卫倾巢而出的话,大概四六开吧。”说着,他应该是怕萧隐误会,侧头对上自家主子略带惊喜的眼眸就无比诚恳地又补上了一句:“保守起见,他们六,我们四。” 第三百十七章 蚀骨毒 萧隐:“……”都四六开了,还是被对方四六开,这算哪门子的保守起见?!不保守的话呢,三七开?还是直接就被人给秒杀了啊?!月影卫可是他手底下单兵战力最强悍的了,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跟路边的青菜萝卜似的,光是听着就显得那么不值钱呢? 感受到萧隐脸上虽然毫无变化单是暗中已然汹涌起来的怒火,月一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干脆指导着自家主子看起了下面的打斗局势:“从齐府的死士出手开始,那两个人就没有用过其他任何招数,只是一味地凭借着身法的轻灵诡异不断飘闪。到现在,眼看着都快绕了大半个泰和殿了,陛下您可瞧见有哪个死士真正够着他们的一片衣角了?”不管是黎烬的一身苍蓝还是宁玄意的素白衣衫,都不是实战时会特意穿上的轻便短打,反而是深衣广袖、绦练飞扬的那种宫廷质式。如果是通常的情况之下,刀剑无眼之间,恐怕连这两人的夸大袖口亦或是绮罗结成的裙带都要破损不少,更别说还能继续让他们身姿如仙地在其中悠闲穿梭了。显见得,那是人家的实力根本就高到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行碾压,而之所以没有直接那么做,或许,就是有着别的考量在了。 这一点,倒还当真是的。同为习武之人,萧隐的眼光自然也很毒辣,再加上这一番分析,他当下便看得更清楚了:“那两个人,像是在故意筹谋着什么。否则,为什么既不出手压制又不干脆离开,反倒是一个劲儿地在殿中兜圈子,弄得好像是有意在耍着齐佑的人玩一样。”别人暂且不提,单他了解的黎烬,怕是没有这么好的闲情逸致。齐佑敢对他和他的未婚妻对手,这怎么看都是触到了那个男人的逆鳞了,所以这后果么…… 不同于萧隐那方对黎烬等人的了解,齐佑看着手底下的人跟傻子一样被那两个家伙耍得团团转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收获之时,整个人的气息就变得更加浮躁了:“堂堂的南诏护国公主,还有什么名满江湖的灵医大人,呵呵,依我看啊,统统都不过如此!一个个都是些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有本事,光明正大下来一战,这般畏畏缩缩地闪躲算是个怎么回事?!”他实在是不想在这两个人身上花太多功夫,最要紧的人,始终都是萧隐啊。其他的小喽啰,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也就是了。 “齐相若是不贪生怕死,不妨也下场一战啊。”如同穿花的蝴蝶一般飘逸灵动,宁玄意一边躲闪着迎面横削过来的一剑,一边还不忘抽空挤兑:“躲在护卫身后也算不得什么君子,充其量也就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说完,她和黎烬对视了一眼,足下连点几步迅速退后的同时又一齐出人意料地止住了动作。后者甚至还轻轻拂去了衣袖上的褶皱,一脸的云淡风轻。 这……这是闹得哪一出啊?张德面露惊愕地回头望了望萧隐,却发现他和月一都是神情凝重,似是有所发现,唯有齐佑,在被宁玄意的牙尖嘴利气着之后,看着那两人反常的举动就赶紧招呼自己的死士:“快!趁现在,把他们两个都给我干掉!一个活口也不留!” “一个活口也不留?”先仔细地瞧了瞧宁玄意,在发现她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后,黎烬才啧了一声,转头看向了齐佑那边:“这恐怕要让齐相失望了。你的死士,估摸着是腾不出力气来杀人了。”而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似乎是为了印证一般,那十来个原本还杀气腾腾的灰衣人瞬间便面色扭曲地摔倒在了地上。不光连手中的剑都握不住,就连周身的肤色都泛上了一层死灰,一个个蜷缩着通身颤抖、痛呼不断,看起来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这……你……你们……”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齐佑看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死士在顷刻间倒得只剩下两个,面上也是着实骇然。他自是知道黎烬精于用毒,可在刚刚那样的情况之下,自己连他是怎样动的手脚都没能发觉,这……这家伙还能算是人么? 果然啊。萧隐暗暗地叹了口气,连带着看向黎烬的眼神都变得微妙了起来。说实在的,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黎烬出手,而且,即便是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也没能看清那个男人具体是怎么操作的。其手段之精妙,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也亏得他过去没有真正和这人结下梁子,反而还维持了一种算是不错的合作关系。不然的话,这后果会如何,还当真是说不好了。 “是蚀骨毒!”正在他心思百转千回之时,月一低低的嗓音却是再度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萧隐听着那略微有几分熟悉的名字,当下就回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为何他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似的。明明他从未接触过这种毒药啊。 月一眸带惊异地扫视着那躺倒了一地的灰衣人,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孔在这个时候也隐隐有些绷不住了:“那是一种粉末状的毒药,无色无味,颗粒极细,很难被察觉。但是只要沾染到人的体肤之上,就会随着人体的温度慢慢融化,进而悄悄地渗透到骨血之中,并且很快发作,令人痛不欲生,失去所有的行动能力。中毒以后,只有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可以救治,一旦超出,那种剧烈的毒性就会蔓延到心脉等要害处,最后致人于死地。”说到这里,月一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这才继续道:“当年,牧凉有一个偏远番邦的王爷就是中了这个毒,一夜之间整个王府的人都死透了。也就是那一回,黎烬这个脾气古怪的灵医之名传遍了天机大陆,令无数人望而生畏。” 不过,传说归传说,当场见证的感觉还是完全不一样的。而且,听闻这蚀骨毒要是不得解,那就会足足痛上一盏茶的时间,直到中毒者最终死去。那样的死法,也确实是过于狠辣,跟黎烬这种出尘脱俗、仙气飘飘的形象看起来全不相符,足见是人不可貌相了。 第三百十八章 威胁 “原来那个时候他用的这是这一剂毒药啊。”萧隐恍然大悟过来。当年牧凉的那一桩惨事,虽说只是个异姓的番邦小王爷了,但终究还是涉及到了一国权贵,所以闹得还挺沸沸扬扬的,他当时多少也曾关注过一点儿,难怪对那蚀骨毒的名字感觉有些耳熟。不过,他转头盯了一眼那面无表情的黎烬,神色间的讶然还是难以全盘遮掩下去:“朕记得当年那一桩事最后是不了了之的?好像,最终并没有任何人出来顶罪吧?” “是。尽管大家都知道那是黎烬这位灵医大人下的狠手,但一来谁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二来么,则是还有更多豪门世家、贵胄名流想要和他交好以期得到后续的保障。所以那件事情宣扬了很久之后,忽然就消失地再没有任何响动了。”月一说到这里也只能耸了耸肩,感慨黎烬的人脉之广、利益价值之大:“据说是被牧凉国的君后直接给压了下去,还特意强调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大概在那个时候,牧凉皇室本也就在打着同样的拉拢算盘吧?只可惜,被自家底下不懂事的异姓王给捷足先登了不说,最后还落得要他们本家来收拾的下场,也的确是很郁闷的一件事了。” 既然是这样,那他非在此时用处这蚀骨毒又是何种含义呢?萧隐的视线牢牢锁定着那个一身素衣的男子,莫名地便觉得此人这回应该是有备而来,却不再是纯碎为了自己的心疾了。然而,就现在对自己来说,只怕,也没有再跟人家谈判的资格了吧?难不成,还要豁出脸面去牵一个什么不平等条约?他记得早年间萧陌从南诏回来,签到的互市条约就是完完全全有利于己方的。他那个时候还为此觉得萧陌心思缜密、办事牢靠,为此着实忌惮了这个底底一段时间。难不成,如今轮到他一个人单独面对这些东西了,所有的待遇就都要统统反过来了么? “自然是蚀骨毒最适合这帮人,所以就先拿出来示示威了。”大概对萧隐这方人的旁观议论也多少算是心知肚明,不等萧隐皱着眉头询问,一身浅淡的宁玄意双手交握着就从那满地打滚的灰衣人中慢悠悠地绕了过来:“啧啧,都是一群欺软怕硬、不肯好好说话的莽夫!若非如此,又何须走到这一步呢?”眼睁睁看着敌人在自己面前生生疼死,这对她来说可没什么见不得的,也更加不会有什么悲悯之心。黎烬应该也是知道自己憋了太久的气了,所以才一出来,就毫不犹豫地用上了看似最毒辣的手段。 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黎烬也没有去管地上的人,反而是冲着依旧躲在两个死士身后的齐佑抬了抬下巴:“那他呢?我们拿他怎么办?”一剂蚀骨毒也不是不可以,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齐佑所作的伤天害理之事怕是不少,就这么轻松地杀了,或许是有点太便宜他了。 几人对谈之间,宁玄意早已走到了齐佑的近前,扫了那通身戒备的两个灰衣死士一眼,她忽地身形一动,脚下诡异步伐配合着的同时,上头毫不犹豫地就是两记狠厉无比的手刀。饶是那两人反应够快,在她有所举动之时就先刺出了长剑,可最后也只是将将擦到她的衣摆,而后便后力无继地掉落在了地上,和它们失去意识倒地的主人一样,狼狈到连最基本的面子都再没剩下了。 “凉着办呗。”回头冲黎烬比了个完事都搞定了的手势,宁玄意歪了歪头,只是笑道:“反正最碍事的都解决了,那剩下我们的齐相就可以慢慢料理了。”用蚀骨毒来对付这个人,那未免也太浪费了。云家的事是他一手炮制的,她若不叫他一报还一报,怕是平不了心中的这股怨愤。 “陛下,我们怎么办?”月一望着那在几息之间就掌控了所有局面的两个人,心里也不禁有些发寒:“要不要先行退避?属下们可以殿后。”虽说依照黎烬的手段来看,他们应该也撑不了太久,但是要掩护萧隐离开的话,纵然是拼却一死也得尽力去试了。而且,就他的观察来说,那两人对齐佑的敌意似乎还更大一些,或许,他们能利用这点机会也不一定。 摇了摇头,萧隐的神情在这一刻却是变得莫测了起来:“不用了,静观其变吧。”黎烬若是想杀自己,也用不着等到这个时候才动手。比起当下的危局,他倒是更想知道这两个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毕竟,宁玄意和黎烬的手段都过于惊人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单为南诏那个小国办事的模样。再者,他们一直隐忍不发,只是默默地蛰伏在这雍都之中,及至到了最险要的关头才露面,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暧昧态度,可由不得他不多生出几分猜疑之心来啊。 “你们……你们两个想对本相干什么?!”不同于萧隐的镇定自若,现在的齐佑孤身一人,在直面眼前这一男一女之时,再也不复方才的胜券在握:“本相告诉你们,大雍周遭的军队可都已经直朝雍都而来了,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哪怕是你们挟持了本相也一样!这一场滔天的遽变早在三天以前就做好了所有的部署,绝对没有再出现任何变动的可能性了。所以你们也不要再痴心妄想,以为自己能够逃出生天了!”他计算好的事情,决计不可能因着任何人而出现变故,即便是他自己也是如此。 “哦?”宁玄意和黎烬对视了一眼,皆是有些意外,他们是真的不知道齐佑会决绝到这个份上:“即使我们有能耐让你生不如死,你也依旧不改初衷、不让你的部下停止行动么?”说着,黎烬还特意将一个痛得七窍流血的灰衣人踢到了齐佑的脚边,好让他更方便地看清下属的前车之鉴:“这大概算得上是比较轻的一种方式,或者,齐相考虑试试其他的?” 第三百十九章 私生子 “相……相爷……救,救我……”可能是被深入骨髓的那种剧痛被折磨地神志不清了,那人甚至还艰难无比地抬高了一只手,试着去抓齐佑的袍服下摆。而从他七窍之中涌出的鲜血不断,直接就沾染到了那质地上乘的青锦缎面一角,齐佑望着那粘稠到近乎深黑的血色,面露嫌恶的同时却也并没有再像先前一样迅速避开:“你们便是在我身上再试上千百种也是没有用的。军令已下,大军已发,那便再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了。”说着,他扫了眼殿中面色各异的几个人,忽地就又扯出了一个笑:“不过,能拖上你们这些人一起做个垫背的,纵使我死了也不算是冤枉了!” 不是他能控制得了的了?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就感觉怪怪的,像是别有深意的样子。宁玄意眯了眯眼,伸手将齐佑直接就甩到了萧隐的跟前:“陛下,这是你大雍的国事,他更是你大雍的朝臣,或许,你来收拾一下场面才更合适?”反正现在被困在雍都的也不是只有她跟黎烬两个,他们也没在怕的。倒是萧隐这位正宗的大雍帝王,面对着这么一个烂摊子,怕是要费神到极点了。 这会儿却是又想起他还是大雍的君主了,明明片刻之前还说两头都不靠,只想要看热闹来着。萧隐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对宁玄意这格外跳跃的思维竟是半点儿法子都没有。想着,他不由望着摔在地上甚至还不太能爬得起来的齐佑,忽然就语出惊人地道:“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齐卿早年间似乎还有一个私生子吧?”不过彼时齐月柔母亲娘家的权势还在,屡屡仗势欺压之下,那个孩子据说并没有能活下来。而在如今的齐府后宅,少了当年那位手段狠辣的主母之后,现在能活得不错的,基本上也就是些姿色过人的庶女了。这样蹊跷的情况,他并不是没起过心思要去查探个究竟。可一来到底是年月久远了,二来则是臣下家事,不好过度深挖。所以,就算是查到了现在,萧隐也只能依稀知道那个孩子还活着,而且,大概是比齐月柔还要长上几岁的样子,其他的,就一概都没有音讯了。 私生子?宁玄意和黎烬同时讶异地扬了扬眉,一时之间也没有言语。尽管他们早前就对齐佑的信息进行了最大可能的搜集,然而这人终究属于他们父辈一类,年深月久的,如果有意要掩藏一些东西,那其实也是很难被再度挖掘出来的。不过,若真是如此,齐佑到目前为止的一切举动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说得上疯狂,却也不算出格,到底是后继有人了。 “咳咳……”被宁玄意随手的那一下摔地胸口生疼,齐佑连咳了好几声,过了许久才捂着心口坐了起来,连面色都有些发白了:“陛下还当真是……咳咳,消息……消息灵通啊,竟连这样的陈年旧事都有所知晓,却是微臣小看您了。”只可惜,就算知晓了又如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早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更何况,他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停下呢。 所以,就算是处死了他,外围的叛军也依旧有着领头人了?萧隐两指微微捻动,沉吟着暂时没有出声。这一点上,的确是自己疏忽大意了,一直揪心于明面上的云家,时刻忌惮着他们功高盖主,却忽略了齐佑这样一个老而弥坚的人,始终让自己唯一的骨血流亡在外,那一定是别有用心的。只是,这会儿才惦记起来已经太晚了,他连那个私生子的形容样貌、身份地位都全不了解,又如何能进行下一步的规划呢?而且,齐佑既为他铺路多年,肯定也早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便是自己想要施以暗手,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你倒是吸取了祁连域的教训,居然还给自己留着这么一招后手呢。”啧了一声,宁玄意虽然吃惊,但终究也没有将这一点小差错给放在心上。毕竟,于她而言,能如此轻易地就把齐佑给拿下,原本已是意外之喜了。至于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齐家私生子,按照原计划一步步来也就是了。已然等了这么久,也便不在乎这一两天了,更何况,比她更头疼的,应该是萧隐才对。 “呵呵,这可不是南诏,公主殿下再想把手伸长一些,恐怕也是不能够了。”听见她这一声,齐佑当即便忍不住冷笑了一下:“只要最后登上这大雍帝位的是我齐家人,雍都便是尸骨成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相不是祁连域那个蠢货,不仅瞻前顾后,还想鱼和熊掌兼得!哼,那般畏首畏尾,又如何能成就大事?!”因此,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齐月柔登上后位。那么个蠢笨如猪的女儿,不过是颜色好些才被他选中入宫的而已,所起到的最大作用,也无非就是在后宫中略微牵制一下云千雪,顺带着给帝后二人添添堵,也便于他们日后离心。其他的,他还真就没指望过什么。 古人曾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自然也引以为戒。别说是没什么感情和利用价值的齐月柔了,就算是他自己,在必要时刻也可以成为上位所需的棋子。他受够了寒门带来的苦楚,他要的,是齐氏满门日后的繁荣和昌盛!他要世人从此都匍匐在他齐氏的脚下,要这天机大陆自此以后都改朝换代!没有谁可以挡在他的前面,云家不可以,萧家一样也不行! 黎烬站在他的身后,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毫无征兆地就从指尖飞出了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还不待在场众人有所反应,齐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随后,他双眼一闭,身子一歪就朝侧旁栽了下去。整个世界立马就变得清静了许多。 宁玄意眨了眨眼,只是看了看黎烬,面上的神情平静而无奈。倒是萧隐和张德等人,在愣怔了半晌之后才勉强回过神来,同样看向了那个一脸漠然的男人:不是说好要慢慢料理的么? 第三百二十章 收拾残局 “聒噪。”面对一干人质询的目光,始作俑者只是相当淡定地吐出了这两个字,而后就朝着月一抬了抬下巴:“收监吧,再醒过来估摸着是要等到一个时辰之后了。”他可没有听一个半疯不傻的人喋喋不休的习惯。反正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从齐佑身上得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了,那就干脆让他闭上嘴,去一边凉快一会儿,省得搞得跟他们齐家人已经登基了一样,实在是无趣得很。 呃,这……冷不丁被点名的月一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便看了眼萧隐,在得到自家主子首肯的情况之下,才带着手下的兄弟收拾了眼前的残局,然后,跟出现之时一样,消失地无影无踪。他还得去棠梨苑走一趟呢,也不知道被派到那里去的人现在是个什么境遇了。想到那一男一女的手段,他就禁不住为自己的人默默哀悼,估摸着,总是凶多吉少了。 而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黎烬只是双手抱臂,眼睁睁看着这一群人都没影儿了,才冲着萧隐轻描淡写道:“久闻大雍皇室的月影卫都是千里挑一的人才,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凡响啊。”至少这眼力见儿就比青葛那小子要好上太多了。要不是这群家伙誓死效忠的是萧隐,或许,他还真考虑是不是要用他们来替换掉青葛和陈亮。 “再不同凡响的人碰上两位也是毫无胜算。”听着他不知是赞赏还是讥讽的语气,萧隐已经连客套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朕倒是没有想到,公主殿下和黎神医竟然还有这样惊人的武功修为。今日,着实是大开眼界了。”他原以为,月影卫就算不是天下无敌也该数一数二才对。没成想先是跟齐佑的死士打了个平手,而后更是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家伙给压制得死死的,当真是把他皇家的颜面都给丢尽了。更有甚者,他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亲属卫队是不是根本就不堪一击?否则,为何才一启用就接连受挫呢?难道说如今的天机大陆已经凶险至此,都需要身怀盖世神功才能安稳行走了? “大雍陛下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为了防备小人的不时之需而已。”一脸无谓地颔首,宁玄意对这些寒暄之词是半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只不知道陛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如今这宫闱之中,似乎也并不安全吧?”失去了寒枭的辖制,这些本该护卫宫城的禁卫军居然也倒向了齐佑那一边,可知这世上人心易变了。不过,更令她没料到的却是萧隐。这个男人这么长时间都在干些什么,为何连这点控制力也没有了?难不成,他已经庸碌到这步田地了? “公主殿下不必担心,朕自会肃清雍都内外的。”没有在意她的若有所指,萧隐的态度很是平和,似乎全没有把这些当一回事:“倒是贵国的姿态,好像,颇有些令人费解。即便是眼看着大雍沦落到了这种程度,南诏也依然选择要和我们联手么?”所有的示好都是基于获利的目的的。如今大雍的内乱都明明白白地摆在宁玄意跟前了,他就不信这个女人依旧会无动于衷。况且,这样情势下的大雍,自身实力其实已经削减到了某种地步,对于南诏的加成效果已然不大,若是他们还要执意而为,或许,自己才该好好思量一番。 直面着他探究的眼神,宁玄意丝毫没有要回避的意思:“我南诏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说出去的话也是一字千金,从不轻易更改。如果陛下此时显有退缩之意,也许本宫还会心有疑虑,百般思量。可现在瞧着陛下胸有成竹,全无惧色,本宫却也跟着信心百倍了。”这句话倒是真的。萧隐的状态,总让她感觉事有蹊跷,一切,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样子。 就这么平常的理由么?萧隐的眸色略微深沉了一些,随即却又很快恢复如常:“那就承蒙公主殿下信任了。朕一定不负所望,无论何时都与贵国共进退。”如果南诏不生出旁的什么心思,将它捆上同一条船也没什么不好的。说到底,大雍虽强,可相对应的,敌人也是数不胜数。以前云家还在的时候,破阵军声震寰宇,贪狼和牧凉纵然再虎视眈眈也不敢有所进犯。然而到底是今非昔比了,他现在既已不能威慑住那两方,就势必要寻求更有力的盟友。尽管南诏还无法和它们相提并论,可胜在商贸发达,丰饶富足,两国联手之后,假以时日,定然能各个击破。对于这一点,他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好,一言为定。”似无所觉地微笑着点头应下,宁玄意刚要转身离开,却又仿佛才想到一般,略带着几分忧虑地开了口:“对了,不知镇北王那边陛下打算如何处理?方才听那贼相所言,竟是已经派人去袭杀了呢……”齐佑手底下的死士能力不差,若是拼死一战,萧陌的风险还是挺大的。 “朕早先下旨的时候就暗中拨了一批暗卫过去了,再加上萧陌的身手,想来还不至于有问题。朕会吩咐人再行察看的,公主且放宽心。”萧隐语气诚恳,好像也非常关心自己这个弟弟的安危:“到时候,一定交给贵国一个安然无恙的驸马就是了。”那批人,原本是盯着萧陌以防不测的,如今倒是意外地派上了其他用途,还真是料想不到。 竟然也早就有所安排了?宁玄意和黎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一回,却是后者接过了话茬:“难为陛下考虑得如此周到,那我们就在棠梨苑静候陛下的佳音了。”说到这里,他略微顿了一顿,而后才又笑着补充道:“另外,金蚕噬生蛊一事已然确认无误,那等到此间事了,我也该为陛下出手解蛊了。还请这两日格外保重身子,以防届时支撑不住。” 第三百二十一章 试探的方式 直到走在回棠梨苑的宫道上,看着四周和平时往来无异的宫人们,黎烬才悠悠地先出了声:“这一切,根本就是他故意演给齐佑和我们看的一场大戏吧?”要不然,禁卫军反扑围城的话,宫里哪还会是如此平静祥和的局面?而早先时候他们所看到的肃杀萧条,甲胄林立,似乎才是一场臆想中的幻象,及至此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便让人心中升腾起了一种无与伦比的荒谬之感。 “嗯。”点了点头,宁玄意叹了口气,面上也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唏嘘:“我本来还在诧异他怎么会沦落到这种程度,如今看来,却是我们被他给涮了。”其实齐佑进宫他们都是知晓的,可没过多久禁卫军就封了前往泰和殿的路,还特意关闭了各道宫门,严禁所有人外出。而当先领头之人,正是早先与齐佑交好的一员副将。 处在这种形势之下,他们的第一判断自然是齐佑反了。再等到萧隐的月影卫出面带他们逃离之时,那便更加证明是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是以,她和黎烬第一时间就摆脱了那些皇室影卫,悄无声息地就一路潜行到了泰和殿,还顺带着将那君臣二人的话都听了个正着,直到最关键的时刻才选择露面。 “我看他疑心重得很,应该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任何人。”附和着摇头叹息,黎烬也是感慨不已:“齐佑是他一早就戒备的对象,两个人互相渗透、互耍诡计,这才玩出了今天这乱七八糟的一场闹剧。不过,他之所以能默许这一切进行,还在背地里不断推波助澜,我想,更重要的,还是在试探我们。”更确切一点的说法是在试探南诏。 萧隐的心疾早就病入膏肓、药石罔顾,如今看来,竟连心病也是同样的德行了。他想要同盟国携手的利益,却又怀疑别人送上门来的用心,于是借着铲除齐佑、平定内乱的同时,刚好就摸一下他们这一行两人的底。刚才在泰和殿上,但凡他和玄意的表现有哪里不妥,亦或是展现出了其他的用心,恐怕,此刻的景象都不会这般宁和了。 “他终究还是变了。”宁玄意的语气渐沉,连带着眸色也少了几分清澈,令人看着有些捉摸不透:“又或者说,在一起的那么些年里,我终究是不够了解他。而他,也始终都没有想过要对我敞开心扉。”即便是被自己一路保驾护航着扶上了现在的这个高位,那个男人的骨子里,也依旧是当年那个容颜如玉、清贵自矜、才华横溢却又敏感多心的大雍二皇子。 对从小就不受自家父皇待见、还要被各色宫人**嘲讽的二皇子萧隐来说,他这辈子最难拥有的,大概就是张扬到极致的自信,还有那种可以无条件去全然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了。过去相处的那么长的时光里,她并不是没有察觉,也一度想要用自己的真心和爱护去捂暖他、同化他。她想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是冷冰冰的孤身一人,他也值得去爱和被爱。她原以为,自己和他青梅竹马,有一直是无话不谈的枕边人,或许天长日久了,他就会慢慢地从自己的不安全感里脱离出来了。然而,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措手不及的,付出的代价也着实过于惨烈。萧隐从不曾向任何人敞开他内心最深处的阴暗和隐秘,所以,他不曾得到救赎,也就更加无法从中脱身,唯有将更多的杀戮搅和进来才能完成他感官意义上的真正安全。 听到她这话,黎烬却是有些轻松地笑了,似乎这一番论调在他这里并不成立的样子:“每个人生在世间,从落地到长大,没有谁的境遇会是全然一样的。感同身受这是种修辞手法,可回到实际生活里,谁又能真正明白别人心底最深重的疼痛呢?所以啊,这些原本就是他自己要处理好的问题,而不是依靠你一味地去将他强行拉扯出来。你每次认为是在走向他的那一步,说不定,也可能是在逼着他离你更远,而后,更加离心离德,直到真正变成了同床异梦的夫妻。” “嗯,你说得对。”想了一想,宁玄意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一些,这才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只是,既然他都能把禁卫军弄出这样的阵仗来,那大雍的军队也未必就如齐佑所说的那样铁桶一块了。”云家还在的时候,除了萧陌、萧陵和叶疏狂这三人手中还有兵权以外,剩下的,基本就都可以忽略不计了。虽说在他们接连出事以后,萧隐只是短暂地将兵权收拢过一遍,可以他的手段来说,是定然不可能看着这些东西尽数落在齐佑手中的。是以,现在的情形基本就很明朗了,大雍的军队,差不多已经被分成了三大块儿。除却李解那一头不说,其余的,也就是齐佑的私生子一派、外加萧隐的亲信一派了。只可惜,关于后面这两个,他们手头的情报着实是不多,要想以最小的损失取胜,还得再费些功夫才成。 “没关系,都走到这一步了,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看着她不经意间便又蹙起的眉头,黎烬不由地就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发顶:“放心好了,我们如今可是占着最大的优势呢。且不说萧隐肯定会比我们更急着去探听另一方人的具体信息以便先行下手,就算他们两边联合起来,也一定不会是我们的一合之将的。”当初,就是忌惮着大雍过于强横的军事实力,他们才要辗转多地,一步一步地拉拢联合至今。现在眼看着要到紧要关头了,又怎么可能会功亏一篑呢? “倒不是担心这个。”任由他像哄小孩似的哄着自己,宁玄意轻扯着嘴角,眉间的轻愁却并未随之消散:“从醒来准备到今天,若还是会输,那我也就不是宁玄意了。只不过,无论结果是怎么样的,一旦兴起战事,最受苦的,总还是各国的百姓。” 第三百二十二章 爱子之心 于上层的统治阶级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耍弄政治、获取权力的手段。所以即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也只是游戏形式的一种,无关痛痒,更不必去计较细微的得失。然而,于平民百姓而言,雷霆雨露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了。若是一国君王励精图治,不妄动兵戈,那他们便是有了好好生活的大前提,纵然偶有天灾,尚且也可以留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可如果上位者利欲熏心、穷兵黩武,那就算是再简单的希望,也会在烽火狼烟中化成泡影。她是想要报仇没错,她也下定决心要拿走自己为萧隐所挣下的一切。可毕竟天下的百姓都是无辜的,哪怕她再狠心,也不想因着一己之私就毁去那么多人的生活。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抬手将她额前垂落下来的发丝捋了一捋,黎烬的嗓音更柔和了:“就是因为考虑到这个,所以我们才一直都在暗中行动啊。你看,徐恪那边都成事那么久了,不是也还没有半点儿风声传出来么?还有木战那里、寒枭那里,我们可都是在努力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呢,你也别太焦心了。自己身子本来就弱,好不容易恢复到今天这个能蹦能跳的模样,不知道费了我多少心血呢,不说多爱惜着些,还一天到晚要我操心……”说到这里,黎烬连语气都变得哀怨了起来:“唉,早知道啊,我就应该来个金屋藏娇,让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在家苦练琴棋书画才对。” 苦练琴棋书画……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描述过于生动了,宁玄意的思绪几乎是在瞬间就被他给调动着抽离了出来,甚至还自动想象出了那个画面,惊得她立刻就避开黎烬顺便还躲远了几步:“你这是在养闺女吧?!明知道我最怕那些了,竟然还跟我提!”后面三样也就算了,让她练琴的话还不如让她上阵杀敌呢!想着上次青葛听到自己不会弹琴时的愕然模样,宁玄意至今都还忿忿的。到底是谁规定的女子就都必须要会那些东西了?就不允许有心不灵手不巧的那种人了么?! 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黎烬看着女子差不多快要跳脚的样子,少见的身心俱畅:“念念,有些东西呢,过于回避总是不好的,还得迎难而上才行啊。”从小到大,这一点都是她不能触碰的死穴,永远都是一说就炸毛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开怀。说起来,他也是担心她这些时日过于郁积,所以才老调重弹,故意来分散她的注意力的。 这种形式的迎难而上还是算了吧。宁玄意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没好气地瞪了黎烬一下,劈口便回道:“父亲早年还告诫过我,凡事要量力而行,不能一味地硬抗到底呢。”她还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自己也为难他人的。 这是宁玄意的生父在她年幼之时发现女儿毫无乐理天分之后被逼无奈下才想出的安慰之语,如今却被她顺理成章地拿来当了借口。黎烬回想着当年那位泽国之主满脸无奈却又要强装正经的模样,面上笑意不减,心中也在骤然生起了无限的感慨:“他老人家一片慈爱之心,现在看来也算是用心良苦了。”至少,玄意是真的把他的话给听了进去,在萧隐的问题上,她就处理地决绝又果断,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也不曾钻进牛角尖继而一蹶不振。就这一点来说,这番教育无疑是成功的。 “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想来父亲应该是从那个时候起就知道我会不成器了吧。”忆及过往,宁玄意的眸光倏尔变得温柔了起来:“就好像齐佑一样,纵使他为人再鄙陋无耻,也会豁出性命去替他那个儿子争得一片天地。”只可惜,苍天无眼,如齐佑那般的人尚且苟活于世,而她生命中的两位父亲却都已经不在了。 知道她心中的隐痛太多,黎烬暗叹一声,当即就牵起了她的手继续前行:“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念念,你可是忘了齐佑还有一个女儿了?他之所以能豁出性命,为的,不过是齐氏满门日后的荣耀和富贵,这跟爱可没有关系。否则,同样是自己的骨血,对待儿女的区别又为何会如此之大呢?”这样利欲熏心且不择手段的人,根本不配和他们灵族的君主相提并论。当年,若不是灵族之人顾念着天下苍生,又何至于落得整个族群都湮灭不在的下场呢?那是无私无我的大爱,也是支撑着他们两个走到今天的原因。 “这……”宁玄意愣了一下,随即便又勾起了一抹略带玩味的笑:“要不是你提起,我倒是真的把她给忘了。齐月柔现在还在栖月宫吧?”相比起自己这个失去双亲的人来说,她这个有着生身之父的似乎还更可怜一些。毕竟,齐佑的心早在最开始就是偏的,而齐月柔明面上所得到的一切更都是假的。而饶是这样,她还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对于外面所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嗯,为了防止齐佑有什么其他动作,萧隐先前就派人将她给约束起来了。”黎烬点了点头,脚下步伐稍一停顿,忽地带着宁玄意就转了个方向:“既然说到了,那咱们就索性去看看她吧,暂时先不回棠梨苑了。”要是那群阴魂不散的月影卫还在那边守株待兔的话,一回去肯定还得打个照面。他可懒得理那群影子一样的家伙。 诶?去看齐月柔?宁玄意反应不及,可无奈被他牵着手,再不情愿也只得跟上:“她有什么好看的?齐佑那么不在意这个女儿,定然不会把过于机密的信息透露给她的。”齐月柔如今就是一颗被废弃的棋子了,她实在看不住这个人还有任何剩余的价值。 “你的记性可真是越来越不好了。”黎烬啧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道:“我说过的,要替你报仇的啊。再说了,我才告诉萧隐过几天要帮他解蛊的,这心头血的来源不得去好好照料一下么?” 第三百二十三章 时移事易 额,要不是他提起,她还真是把心头血这一茬给忘了。宁玄意想着他们两个当初的那一番胡扯,莫名的就有了几分心虚:“你还真打算用这种方式啊?”她原以为黎烬不过是随口说说的,等到真正解蛊那一天,随便使个什么障眼法的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一回他却要动真格的了。 “我都已经跟大雍陛下这么回禀了,当然也就只好如此行事啊。”握着女子的手紧了一紧,黎烬笑得有些无赖:“欺君之罪呢,这名头可不小,我还不想没等到大婚就先在异国他乡被人下狱了。”届时,别的不说,光是徐恪和苍彧那两个家伙就一定要高兴疯了,他怎么会给那些人以可趁之机呢,当真是笑话! 这位行走江湖从来不把任何权贵放在眼里的灵医大人居然说他害怕蒙受欺君之罪……宁玄意这回是连翻白眼给他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好不好?!要是青葛那小子在,只怕还得为自家主子那厚重无比的面皮而心生惊叹,只可惜他此时人在瓮城,这样的好戏也就剩她这么一个观众了,无人分享还真是寂寞的很啊。 栖月宫跟泰和殿的距离不算太远,至少是要比棠梨苑更近一些的,所以,哪怕他们是走到半路才临时起的意,抵达栖月宫门口的时候也才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因着一路闲聊都被黎烬的插科打诨给闹过去了,宁玄意也就没了精神再去想那么多。是以,她只是乖乖地跟在黎烬身后,看着他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守门的卫士,两个人才提步进入。而就在他们前脚刚踏进院落的一瞬间,后脚栖月宫的大门便又给重重地锁上了。那沉重不堪的金属撞击之声,回荡在整座空落落的宫殿里,听起来显得格外清晰且刺耳。很难想象,这是宫中分位最高的女子的寝殿,然而头顶上栖月宫那三个明晃晃的烫金大字又是那般确认无疑,一时间看得宁玄意也只剩下了暗自叹息的份。 宫闱之中的生活素来如此,前朝顺利,后宫受宠,于是便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地鼎盛繁华。可一旦前朝生出了事端,即便后宫女人没有涉足其中,总也免不了深受其累,荣宠不再。当年云齐两家争权并立之时,这栖月宫的一应物品乃至周遭环境摆设,基本上都要比她的琼华殿更加富丽精致。只是到了现在,琼华殿还是那个疏朗辽阔、静谧安闲的琼华殿,这昔年堆金砌玉的栖月宫却是连半点儿风流旖旎都不存了。门庭冷落至衰败,真要说起来,其实也就是眨眼间的事情罢了。 “呵,两位这是贵足踏贱地,好端端的,怎么跑到这无人问津的栖月宫来了?”许是被门口锁链滑动的声响给吸引,还没等宁玄意二人进殿,一身姜黄色纱衣的齐月柔却是已经扶着碧荷的手慢悠悠地走了出来了。她像是许久都没有见过阳光的样子,一张脸蕴满了淡淡的苍白,再加上没有挽起来的如瀑长发和简单到几乎算是不修边幅的衣物,衬得齐月柔整个人都好似孱弱了不少。没有了以前的温雅秀致、娇美动人,却也少了骨子里的一点骄傲跋扈,看起来竟变得弱不禁风一样的凄楚可怜了。 “不日就要替贵国陛下解蛊了,娘娘乃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在下纵然再不情愿也是得来关照的。”黎烬长身而立,再配上那张清俊到了极点的容颜,往那儿一站便自成一道风景。可惜,他这一开口,再出尘脱俗的谪仙之气也在瞬间化成虚无。原因无它,只是口舌过于毒辣,寻常人等却是无福消受的。 “你……”被他轻描淡写却又极度鄙夷的语气给激怒,齐月柔柳眉倒竖,刚想要出言斥责,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当下那张俏脸一变,连带着嗓音都微颤了起来:“为什么解蛊需要本宫参与?!难不成……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一面不敢置信着,一面甩开碧荷的手又再度朝宫门口快走了几步,齐月柔在这一刻变得急切无比:“陛下不是说了今日会召本宫的父亲入宫觐见的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本宫要见他们!本宫要当面问个清楚!这一切肯定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明明她和整个相府一样,都在万分迫切地等待着能怀上一个龙胎。若是皇子,那他们齐氏满门的荣华便都可万年永固了。她是要当大雍未来太后的人呐,早在入宫的时候,父亲就这么殷殷地叮嘱过她了,又怎么可能会在之后给萧隐下什么断子绝孙的虫蛊呢?而且,还是这么明目张胆地通过自己的手!她的父亲可是个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人,永远只有算计别人的份,又如何会愚蠢到做出自毁城墙的事情来呢?对,不可能的!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她是齐家人,她是齐佑的女儿,父亲无论如何都得护着她的,一定不会让她出事才对! 看着她像发了狂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宫门口走,却又一再被理智尚存的碧荷拼命拉住,宁玄意忽然就觉得这个场面似曾相识:“误会?陛下都不愿意再见你一面了,如何会是误会?再说了,便当真如此,以娘娘现在的模样,又能解释得清楚什么?” 这些话,皆是当年她被绑缚在诏狱的刑柱上时,由眼前的这个女人亲口说出的。一字一句,从未更改,就那么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心底,每每午夜梦回,都犹如一把把见血封喉的利刃,刀刀割到她窒息。而今,时移事易,这些苦楚,终于是换到她让齐月柔来品尝了。那个时候,齐月柔也是这样,一身华服,娇娇俏俏地立在她跟前,以一种轻蔑至极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说着让她绝望的话。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即便事隔已久,她也是不会轻易忘怀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虚情假意的谎言 听到这淡然笃定的一句,原本还在兀自挣扎着想要摆脱碧荷束缚的齐月柔却是突然停下了动作。猛地回头瞪向宁玄意,她的目光里满是怨毒,径直便尖叫着喊出了声:“你又知道什么?!本宫是陛下的贵妃!是注定要为陛下生儿育女的,又怎么可能会做出不利于他身体的事情来呢?!”说着,她又扫了一眼黎烬,抬手便是毫不犹豫的一指:“一定是你!一定是你在陛下跟前胡言乱语,意图污蔑本宫和齐家!只要陛下见了本宫,一定会相信本宫所说的!” “呵呵,娘娘还真是自信的很啊。”被她当面指责,黎烬倒是丝毫没有怒气,反而是直接就很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若是陛下这么容易就会相信娘娘所说的话,那之前来此一趟又为何会拂袖离开,而不是放娘娘出去呢?由此可见,这是娘娘自以为是的说辞,没有半点儿可信度。再者说了,”他略微顿了一下,又看了眼泰和殿的方向,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我污蔑不污蔑都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齐相自己都亲口承认了,这事也就是板上钉钉,再没有任何可以申辩的余地了。” “什么?你说……你说父亲他……他亲口承认了?!”双目睁得愈发老大,齐月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这可是天大的罪名!父亲他……无缘无故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全无道理啊,自己还没有身孕,暗算了萧隐的子嗣对齐府来说又有什么好处?父亲他好端端地居然会松口,难道说,是被人用了重刑? “许是这儿离泰和殿太远了,又或者说,是娘娘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以至于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听见。”双手背负,黎烬打量着她不断变化的面色,语气中却是一派平静:“齐相造反了,就在不久之前,于泰和殿中,还企图以武力威胁陛下退位。你瞧,连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了,区区一个谋害之罪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娘娘怕是低估了他的野心啊。” 造反?!齐月柔惊地径直倒退了好几步,而本该扶着她的碧荷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了一跳,只怔在原地不动了,以至于前者惊惧之下又失了护持,当下便左脚拌了右脚,硬生生地栽倒在了地上,连最基本的痛感都没有了:“你……你胡说!父亲他……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呢?!而且……而且我还在这里啊……不,他不会的……不会的!” 她齐月柔是齐府最尊贵的女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父亲没有理由会舍弃自己的!所以,他一定没有做出这样的事,这一切,不过都是面前这两个人为了吓唬自己而特意编造出来的! “怎么,觉得你那好父亲在没有提前知会你的前提下绝不会如此行事么?”双手抱臂,宁玄意饶有兴致地瞧着齐月柔变幻莫测的神情,心里只觉得好笑到了极点:“齐月柔,该醒醒了,自欺欺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你要明白,自从你被禁足在这栖月宫中,你就已经不再是齐佑心中那个值得他劳心费神的女儿了。” 双眸近乎呆滞地抬起,齐月柔仍旧姿态狼狈地坐在地上,只是茫然地盯着眼前这个正跟自己说话的女子,一时竟有些失魂落魄:“所以,他是真的没有顾及我的死活就带着人逼宫造反了?”是啊,自从她被禁足以来,奉他之命前来的暗卫不是恨铁不成钢的提点便是一连声的斥责,越往后就越是严禁她再有不妥的行为举止,以免进一步牵连到齐家。那个时候,她还以为父亲是为了她将来的皇后乃至太后之位考虑,不想让她留下半点儿被诟病的地方,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是以,就算她再不满,也都强压着自己的性子去服从了。 没想到,没想到她从始至终就是一枚弃子而已!什么为她考虑谋划,什么担心她举止有误失了盛宠,那根本就是父亲亲自为她编织的精美谎言罢了。而眼下,自己终于因着一时冲动鲁莽而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利用价值,于是他便再不记得宫中还有一个齐家人生死未卜,只冲着泰和殿这一处去做最后一搏了。哈哈,太可笑了,当真是,太可笑了! “嗯。”好心地予以肯定,宁玄意又事无巨细地给她一一说明:“齐相带着自己的死士和部分策反了禁卫军包围了泰和殿,当场就逼着陛下写下退位诏书,否则,大雍麾下隶属于他的军队势必会合围雍都、进宫勤王。等到兵临城下,所有的局面就都不那么好看了。” “他……他还有能力调动大雍的其他军队?!”齐月柔像是直到今天才知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何等面貌一般,每当宁玄意扔出一句话,她的神色就难看上一分,显见得这对亲父女之间的秘密也很不少了。宁玄意不由地侧头和黎烬对视了一眼,双方的眼中皆透出了几分了然。 “是啊,齐相的力量,可是远超我们的想象呢。”黎烬悠悠地开口,却又止不住地想要在雪上加霜:“幸而陛下早有准备,只是随便地演了场戏,在骗了我们两个的同时还生擒了他。本想着可以借由齐相此人来解决掉未来的兵祸之患的,可没想到,你那父亲纵然一死也绝不松口,还说这件事并不会因着他的离去就有所改变的。敢问一句,娘娘是否也觉得此事颇有些古怪呢?” 连他自己都可以死,然而这一次合围雍都逼萧隐退位的事情却一定要进行下去……如此孤注一掷的行事方法,怎么看都不像是她那个狡诈阴险父亲的所为,除非,他早就留了后路。哪怕那条后路不是留给他自己的,也一定会是留给齐氏满门的!想到这里,齐月柔那双秀丽柔媚的眼中寒光一凛,稍纵即逝:“他在军中有绝对的亲信,更有甚者,那或许,该是我的兄长才对。”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交换条件 “兄长?”宁玄意没料到会在齐月柔这里听到这么关键的信息,立时便来了点兴致:“这么说,你也见过这个人了?”如果能从齐月柔这里得到有关于那个神秘私生子的情报,那他们后面的事可就能变得省心的多了。 “我是齐相府的嫡长女,怎么可能会见到那些个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刻,齐月柔还是以自己的身份为尊,容不得半分践踏的:“只是,早年间我尚未入宫之时,曾在偶然间听到母亲提起,父亲他似乎是养了一房姬妾在外头,连儿子都老大的了。要不是母亲趁着父亲不在暗中毒害了那两人,只怕如今我还得多个庶出的兄长。不过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父亲就再不如此行事了,而更奇怪的是,即便家中妻妾再多,生下的也只有女儿,以至于过去了这么些年,府中也就只有我这一个嫡女,当真也是可以笑死人的。” 她原本还以为是自己母亲在当中动了什么手脚,使得齐府压根儿就没有男丁的存在。如今看来,这事应该是出自她父亲的手才对。或许,她远远不止一个兄弟,只是为了防止当时嫉妒心过强的母亲做出有害子嗣的举动,父亲才将那些人给尽数转移了?这般一想,齐月柔就不禁打了个哆嗦,难道说,那个男人竟从那时就对她们母女二人生出了恨意,以至于到了今天还要在自己身上报复回来么? 母子二人皆被毒害了?宁玄意挑了挑眉,对这个说法表示怀疑:“这怕是未见得呢。至少他本人就当着陛下的面承认了这个儿子的存在,还说早已将手中的兵权悉数交托,只待时候一到就兵临雍都,袭杀陛下,自立为王。如果按照娘娘所说,那令尊的这番说辞可信度就不高了。” “你是说,他还想让那个野种登上皇位?!”越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齐月柔呆滞了半晌,却是又哭又笑地嘶喊出了声:“那我算什么?!我这个女儿在他的眼里到底算是什么?!他明明答应过我要让我的孩子继承皇位的,为什么到最后却换成了那个野种?!齐佑,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就这么把我当成铺路的棋子么?!” 若是没有她母亲娘家的势力,早年的齐佑怎么可能会爬得那么快!只可惜,这些男人都是薄情寡恩、毫无心肝的。等到她母亲去世,外家败落,她得到的所有宠爱和娇纵就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想着,她心底的不甘更是喷涌而出,朝着宫外相府的方向便是一叠声的哭诉:“母亲!你听见了么?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夫君啊!他不仅从来都是满嘴骗人的鬼话,就连你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血脉都不肯放过,你若泉下有知,又岂能安心瞑目啊!” “小姐,小姐……”回过神来的碧荷见着这一幕,一面赶忙扑过来扶住,一面也是控制不住地泪如雨下。她是自小跟在齐月柔身边的,齐府里头的事,她桩桩件件都心中有数。本来她以为自己听从相爷的话,在宫中多少提点着小姐,即使得不到什么天大的好处,落一个平安富贵的下半辈子总是不成问题的。可如今,就连她贴身伺候的主子都被相爷给抛弃了,她这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结局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是以,这同样自伤身世的主仆二人哭得惊天动地,全然不能自已,要不是宁玄意和黎烬始终站在她们几步开外的地方,恐怕连宫门外的侍卫都要以为是这两人在滥用私刑了。 看着齐月柔满脸的泪水混合着尘土的狼狈形容,不知为何,宁玄意的心中竟是连半分报复的快感都没有。被至亲至爱之人弃若敝履,大概,所有人都会是相同的反应吧。当初在诏狱的时候,她听着齐月柔那句句轻描淡写的话语敲打在心头,何尝不是一样的肝肠寸断?只不过,她没有哭,纵然那颗心一寸一寸地灰下去,也想着定要跟萧隐要个明确的交待。然而,这个女人连这一点最后的机会都没有留给自己。铁钩穿骨,毁损容颜,还妄图将她抛尸荒野、葬身狼腹……如此狠辣且不带丝毫迟疑的决定,真不像是眼前这个哀哀饮泣的柔弱女子可以做得出来的呢。 隔着这般近的距离,黎烬几乎是同一时刻就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气息变化。望着宁玄意趋向冰寒的眼眸,又轻轻握了握她垂落在身侧的手,黎烬上前一步,在挡住宁玄意视线的同时也防止了地上那两个人可能出现的不轨行为:“好了,哭上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我们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娘娘诉苦的,要用上这等招数的话,只怕对上贵国陛下才更有效果呢。” “你……”齐月柔恨极怨极,张口想要怒斥回去的时候却对上了黎烬那双淡漠到毫无波澜的眼眸。微一愣怔之时,她这才理智回笼,记起了对方脾性古怪、杀人不眨眼的名头,当即便竭力收住了哭声,只是哑着嗓子道:“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她已经没有价值到连自己的父亲都毫不在意了,这两个人总不可能是特意来找她闲话家常的吧。 “我说过,是为了要替陛下解蛊。”眨了眨眼,黎烬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好像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一样的寻常口吻:“这蛊是娘娘亲手下的,所以,还要借娘娘的心头血一用才能药到病除。陛下是大雍的支柱,更是娘娘的夫君,是终身的依靠,想来,娘娘应该不会吝啬才对吧?” 心……心头血?齐月柔霎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便往碧荷的怀里缩了一缩,却还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镇定自若的模样:“你们并不是大雍之人,为了陛下的子嗣就做到这种地步,似乎没什么必要吧?而且,”她咽了口唾沫,不太肯定地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单为了这一件事,你们大可不必跟我耗上这么久。所以,有什么条件便只管开出来吧。”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要能活下去,她说什么也得替自己多打算上几分。 第三百二十六章 那个人的去向 “娘娘果真是冰雪聪明,居然连这一点都能够想得到。”似笑非笑地感叹了一句,黎烬对齐月柔倒是远没有一开始的那么鄙夷了:“若说是什么具体条件呢,那还真没有。我们今儿个走这一遭,无非是希望娘娘提供一些有助于我们的线索而已。”其他的,且不说他们不怎么在乎,就算真想知道,齐月柔也未必有那能力知晓吧。 “只是线索而已么?”为了能让自己暂时能够安安生生地呆在这栖月宫里,齐月柔思维急转之下,却也算得上是急中生智了:“你们,是想知道齐家那个私生子的消息?”想想也是了,这个人身份不明,能力未知,可到底还是经过齐佑这个父亲的多年**的。一旦那么多的兵权收归在他手里,再等他们约定的时间一到,会对雍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就不是自己这些生活在皇城里的达官贵人可以控制得了的了。这么看来,宁玄意和黎烬竟是准备提前把那个人给挖出来么? “怎么,莫不是娘娘还有额外的情报赠送?”宁玄意站在黎烬身后,并不愿上前,而她眼眸中最早浮起的那层寒意已经慢慢沉淀了下去,如今只是看不分明,却并不意味着就此消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劳烦娘娘把当年之事说清以后再来补充几句?我们一定洗耳恭听,绝不辜负娘娘的深情厚谊。” 这一男一女两个人,自从出现就仿佛是专门针对自己而来的,总是能堵地她哑口无言,连一点儿反驳的余地都剩不下,何况如今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了。是以,即便齐月柔的脸色并没有多好看,却也没再情绪上头地跟宁玄意对着来,反而是看了眼萧隐,一脸认真地回忆道:“有关于那对母子,其实我掌握的信息当真不比外界多多少。我只是知道,母亲当年去外宅下毒之后,那个姬妾是当场就殒命了。而那个孩子,因为中毒的伎俩略微轻些,等到父亲回来之时还一息尚存。再然后没多久,父亲那边就传出了那对母子皆已病逝的消息,算是对我外祖家有了个交代。可据我暗地里观察,父亲在那段时间几乎忙地脚不沾地,哪怕是休沐之时也并不着家。直到很久以后,他有一回酒醉之时不小心漏了点口风,说是已将身边最得力、最重视的一个人给安插在了军中,此后便再没有人能动他,也再不需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来担心了。” 那些话其实都是醉酒之后的呢喃低语,听起来杂乱无章的,她早先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后来母亲病重在床,临去之时跟自己详细交代了那些个陈年旧事,她才终于把自己所看到、听到的细枝末节都串联在了一起,故而才得出了今天这一番最终的结论。 所以,那个齐家的私生子是被送进军中去了?宁玄意听着这话,不经意地便又皱起了眉:“他如果本就在军中服役,这倒真是不太好查探了。”若是云家军、叶家军之流尚在,这其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一番详查下去,恐怕连军中子弟的八辈儿祖宗都能给你深挖出来。然而那些老人俱都已经不在了,剩下的大雍军队,细论起来着实是虎踞龙盘的一潭深水,或许要等到萧陌回来,这样茫然且无处着手的局面才可以得到缓解了。 “看来,唯有寄希望于我们的镇北王爷可以一路平安,早日赶回雍都了。”二人对视了一眼,眉宇间都只剩下了同样的无奈。以他们两个如今的身份,在萧隐面前多蹦跶几下还不成问题,如果敢插手到大雍的军队里去,那恐怕马上就会被当作是南诏的奸细,继而拖出午门去斩首了。这可不是他们想要的发展进度,所以,这条信息到了这里,大概也就只能稍微缓一缓了。 “那……你们准备如何安置我?”眼瞅着这两人商量已定,齐月柔就不由地插进话去:“能不能……送我出宫去?我……我保证这辈子都不再回来!”连她父亲都反了,即便她和下蛊一事再没有干系又有谁会相信呢?这宫中是定然不会再有她的安身之地了,倒不如趁着眼下萧隐还没腾出手来,先玩上一招金蝉脱壳,毕竟保命才是最要紧的。否则,且不说她那个狼心狗肺的父亲会怎么样,她肯定就要先被拖下去陪葬了。 “怎么,娘娘这是打算要外逃了?”没想到她这会儿倒又头脑清醒地在惦记着这一茬了,宁玄意心下微哂,却是语带讥嘲地道:“我还以为你和陛下夫妻情深,不管到了何种境地都会不离不弃呢。”当初在诏狱里对着自己信誓旦旦说要跟萧隐走到最后的人,一转眼竟然也会变卦。这世上的事,可真正是谁也说不清了。 夫妻情深?他们两个,算得上什么夫妻!齐月柔眉眼间的怨色不减反增,像是完全陷入了一股自怨自艾的情绪里:“他和云千雪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才注定要生死一处,我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好歹那个女人还比他先走一步,他纵然下到地府也不会孤单了,就更加用不着我来作陪了。”想想她这半生的日子,生父和兄长要用她的性命来铺路,视作倚靠的丈夫如今又要用她的心头血来解蛊……呵呵,混到这种地步,她若还不为自己多加考虑,那就真的是没人疼没人爱了。 “云千雪……”听到这三个字从她的口中不期然地被吐出,宁玄意的眼瞳几不可察地就骤缩了一下:“听娘娘这话,倒像是跟这位云后有过节?要不然,怎么会愤慨到这种程度呢?” “一个死人罢了,就算是有再多的过节都已经尽数清了,我才不会对她耿耿于怀!”冷哼一声,齐月柔对于她的这个评价可以说是十分的不满:“我才不会像她那么蠢,为了一个男人掏心掏肺到那步田地,最终换来的,也不过是将信将疑和漠不关心而已!若非如此,以那个女人的本事,又何至于被我耍得团团转!” 第三百二十七章 雪玉丸 蠢?的确是够蠢的了……宁玄意无谓地扯了扯嘴角,面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凉薄:“是啊,确实是没有你想得清楚,否则,又怎么会被你滥用私刑还差点儿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呢。”说着,她看向俏脸陡然僵住的齐月柔,慢慢地蹲下了身去,目光与之齐平的同时语调也显得更加温柔轻细:“齐贵妃娘娘,仙都峰上的风雪你没有亲眼见识过,想来,心中总还是有些遗憾的吧?” “仙……仙都峰……”在听到滥用私刑那四个字的当口,齐月柔的一颗心就已经开始慌乱了,及至后面那接连不断的信息从跟前这个陌生而绝美的女子口中缓缓吐出,就更像是被一条毒蛇盘上了身。那鲜红的蛇信轻柔吐出,嘶嘶作响,看起来温和无害,却又偶尔冰凉地滑过肌肤表面,让人浑身寒毛竖起的同时忍不住惊惧连连:“宁……宁玄意,你……你不是南诏国的护国公主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你们明明说过只要我交代了那个私生子的大概去向就放我一条生路的,我现在什么都说过了,你们总也该践行自己的诺言了吧?啊?” 不知为何,现在状态下的宁玄意让齐月柔感觉到非常不对,她甚至都不敢对上她的双眼,于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下,她几乎是立时就跪爬到了黎烬的面前,抛下自己所有的矜贵和尊严,只一个劲地哀哀诉求:“我手里头真的再没有其他任何关键或是有用的情报了。你们南诏和大雍究竟想要如何,我也不会参与,更没有打算去泄密邀功之类的。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宫城,即便以后隐姓埋名地继续生活下去也可以了。”说着,她甚至不顾先前的身份指轮,冲着在场的两人就轮流开始叩头:“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就放我离开吧!这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对我来说,却是恩同再造,你们当真就能够如此狠心么?” 而一直半处于状态之外的碧荷,眼瞅着自家主子都只有此等下招可以用处来了,无奈之下,也只得紧跟着跪拜不迭。若说齐月柔的价值都不算大的话,那她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就更没活命的道理了。尽管她深恨自己早年没有留下什么可以倚仗的资本,可事到如今,除了示人以弱、博取同情之外,哪里又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呢? 一时间,望着那主仆二人都围着黎烬一门心思地哭诉哀求、梨花带雨,宁玄意却是看得有些乐了:这两个人,亏自己都把话给说到面上了,居然还一心逃避,满脑子只想要全身而退。可回到当年,这偌大的皇宫之中,又有谁曾给她一丝生机呢?没有,一点儿都没有啊。所以,她这么记仇又小心眼儿的人可从来没打算过要以德报怨。 想着,她不由地就给黎烬使了个眼色。而心领神会的后者原本已被夹缠地烦躁到了极点,得到这一指示之后,浮动起来的心气竟是忽然就平复了下去。甚至,他还姿态优雅地拿出了两枚雪玉似的丹丸,递到那对主仆面前就轻声道:“如果你们真想出宫,那我也就只有一个法子。这两枚雪玉丸服下之后会呈现出大约一个时辰的假死之相,禁得起任何查验的那种。而在此期间,我会把明面上的工作都做好,以便能顺利将你们的尸体送出。如果两位信得过在下且全无异议的话,那就……” 没成想,黎烬这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掌心托着的那两枚丹药却是被主仆二人直接就夺过去吞服了。那速度之快,看得宁玄意都不禁摇了摇头,而黎烬施施然地收回手,只是略带惋惜地笑了一笑:“二位未免也太心急了一点儿,这雪玉丸的功效我可还没介绍完呢,这般贸然服下,要是再想反悔,那可能就来不及了。” 反悔?齐月柔抚着胸口,刚才安下的一颗心登时便又提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东西,难道还……”一语未尽,她却突然变了脸色,单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只是说不上话来。那双漂亮的杏眼不复以往的娇嗔柔美,剩下了满满的惊恐和惶遽,齐月柔一手指着黎烬,喉咙间却只是咯咯作响,竟连一个完整的声调都发不出来了。而在她身旁,本来尚且一脸懵懂的碧荷在呆滞半晌之后很快也露出了同样的神色。两个人吓得简直快要尖叫,可无奈嗓子眼里阵阵灼痛,宛若火烧,骇得她们紧接着便朝黎烬飞身扑去,恨不能当场就生撕了这个男人。 “不听人把话说完,到头来还要迁怒,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黎烬眼都不错一下,淡淡地一拂袖,径直便将这两人掀飞了去。当先的碧荷被那股力道给冲得直接撞上了墙,脑袋一歪就闭着一口气昏了过去。余下一个齐月柔,摔得满身尘土,连骨头架子都跟散了似的疼,趴在地上好半天都不曾动弹。 “看样子,你到底也没比我聪明到哪里去。”宁玄意踏前几步,正站在齐月柔的跟前。她语调温和,一如既往,可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晴天霹雳,一道一道地正中齐月柔的心坎,直让她的眼前阵阵发黑,巴不得自己立时就能死过去:“我都说到仙都峰了,你还自欺欺人地跟他求助。我俩是一伙儿的,你以为,你想逃就能逃得了了?” “啊……啊……”几乎是梗着脖子拼尽全力开始嘶吼,结果却只是发出了一声声毫无意义的低吟。齐月柔无望地连连往后爬,竭力想要避开面前这个女人。 是她!是云千雪!是云千雪回来了!虽然这个叫宁玄意的女人长了一张完全不同的脸,说话的嗓音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也全没有那个人的影子,但她就是知道,这两个,根本就同一个人!天呐,她居然没有死,居然到现在为止还活得好好的!自己和父亲明明都派出了那么多人手的,还有那具残破的女尸和信物为证,云千雪不应该还活着才对!站在自己跟前的,究竟是人是鬼?! 第三百二十八章 亡魂归来 “怎么,终于知道我是谁了?”笑吟吟地瞧着她的一举一动,宁玄意站在那里,就犹如在看向一只蝼蚁:“可惜啊,到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却是有点晚了。无论是你那个被下了狱的父亲,亦或是你最仰仗的夫君,他们,都再没机会听到你报信了。”黎烬的东西可不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能消受得了的。她们既然赶着要送上门来,那自己这边自是没有不收受的理了。 “雪玉丸有假死的功效是没有错,不过呢,在假死之前还会让人的嗓子受损,以至于这辈子都再发不出声音来。”黎烬瞧着齐月柔因着极度的恐惧而逐渐变得扭曲的一张脸,难得好心地解释着:“娘娘既给了我们那么重要的消息,所以就算是要取心头血,这一条性命我还是会出手替你保住的。我们江湖中人素来言而有信,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有他在,不但不会让齐月柔殒命,而且还会让她好好地活下去,活得长长久久才行。要不然,玄意吃的那些苦又要从谁的身上去找回来呢? 仰着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一男一女,齐月柔只感觉自己比见到了来自地狱的勾魂使者还要害怕。早该暴尸荒野的云千雪回来了,还彻头彻尾地换了一副面貌重新出现在世人跟前。这不是人啊,这纯粹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冤魂!更何况,她还勾搭上了这个手段了得、杀人如麻的冷血神医,再加上那个所谓的南诏公主的身份护持,恐怕,今后她纵然要横行大雍,也没有一个人会再开口说上一个不字了。想着,她不由回头望了眼泰和殿的方向,若是萧隐得知这一切,或许,说不定还有机会可以挽回? “都这个时候了,就不用再考虑其他人了。”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宁玄意叹了口气,却是伸出手去,捏着齐月柔的下颚就将她的脸给扭转了过来:“我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回来,自然就有信心能应付所有的状况,所以你若是想借着这个就翻身,只怕是打错算盘了。萧隐的为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难道不是么?” 被迫直视着宁玄意的眼眸,齐月柔的脸孔已经根本无法用扭曲来形容了。她记得当初在诏狱之时,自己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在羞辱云千雪,而那个时候,那双眼眸里俱是心碎之后的一片死寂,看得她心神俱畅,恨不能仰天大笑才是。然而此时此刻,同样的一双眼眸,同样的动作,只是换过了一个位置,其中所呈现出来的情绪便截然不同了。现在的这双言里,笑意深沉却讥讽无比,可与此同时,也更像是燃在无尽幽冥里的两簇鬼火,那种诡异的炽热,不把接近它的一切都焚烧成飞灰只怕是不能罢休。而她,如今正是这双眼主人的猎物,是断不会有丝毫逃生之理了。 至于萧隐么,呵,宁玄意说得倒是没有错,她比谁都更清楚那个男人的凉薄和多疑。当年轻轻巧巧的几句话,便能引得他对自己挚爱的发妻不顾颜面的怀疑和揣测,到了自己这个不受宠且还有个意图造反的父亲的嫔妃这里,那就势必是什么都不会剩下了。萧隐不会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单凭自己给他服用了那枚丸药,她就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指望他来救,那跟做白日梦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这么快就思量清楚认命了?”如此之近的距离,要捕捉到齐月柔的细微情绪变动还是不难的。宁玄意稍稍加了一点儿两指间的力度,就发现手下的人已经因为承受不了这股疼痛继而脸色煞白地闭上了眼:“这倒也很好。反正我此行回来,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你我之间的恩怨。其他人的,暂时可还管不着呢。” 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想起自己在诏狱里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齐月柔眼中的恐惧就几如实质。她长这么大以来,教训或者打压过的人无数,因她而丧命的自然也不少,可从来没有一个,能有云千雪那么凄惨却依旧可以卷土重来的。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将要面对什么样的报复,可她很清楚地了解,那一定会让她生不如死。这般一想,齐月柔更是不由自主地就挣扎了起来,她还这么年轻,还没有过到她向往中的那种生活,怎么可以就这么折损在一个半死之人的手中呢?她从来不比云千雪差什么的,既然这个女人都可以死而复生,那她也未必就走到绝路了,必然还有什么法子可想的! 不动声色地再次施力,宁玄意看着齐月柔因下颚骨骼的剧痛而身不由己地停止动作,这才露出了一个略带满意的微笑:“都到这个时候了,也就不用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没人会来救你,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逃脱的可能性的。所以,还是省些气力吧。”尽管她的挣扎对于自己来说毫无作用,可看多了也难免厌倦,于是索性就把话给说明白了吧。 你怎么就知道再没有人会来救我的?!感觉自己的下颚都被她捏得快要脱臼,齐月柔强忍住眼泪,愤恨不已地怒瞪了回去。不是说萧隐还要她的心头血来解蛊的么?既如此,那她多少还有点作用,那个男人一向自私,事关他的解药,总不至于连看都不来看一眼吧?她就不信了,他能信任这两个人到任由他们摆布的程度! “齐佑已经在牢里呆着了,不出意外,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出来了,故而你们府上的暗卫,你也就别再指望了。”读懂她眼神中的不甘,宁玄意笑意不减,只是继续闲话家常似的打击她:“至于萧隐么,虽说你的心头血还挺重要,但关于我们如何取得,他其实并不在意。因为早在你初入宫廷之时,在他眼里,你就是一颗早晚要被舍弃的棋子了。试问,有哪个人会去在意一颗棋子的命运呢?” 第三百二十九章 弃子的命运 这是……什么意思?听得她这意有所指的一番话,齐月柔愣了又愣,一时之间竟不曾回过神来。 什么叫做她初入宫廷之时就注定了早晚要被舍弃了?这又是什么鬼话?!虽然她知晓萧隐对自己从未动过十足的真情,但她好歹也是被他亲自选入宫中并且一跃而至贵妃之位的。就算比不上她云千雪那样独一无二的地位,可也是后宫里排得上号的,若不是她那个自私无情的父亲做出今天这样的事,她大可以安享荣华,尊贵一生,又何至于要成为一颗不被人放在眼中的弃子?萧隐纵然再多疑偏心,只要自己不行差踏错,被抓住把柄,他也断不会对她如何的。眼前这个女人一定是想要刺激她,所以才开始信口胡言起来! “嗯?不相信么?”眼瞅着她的神情从茫然愣怔到疑惑不解,最后转为浓浓的不屑和怨愤,宁玄意随手将她甩到一旁,却是慢慢地直起了腰道:“看来你还是没有习惯自己身份的转变啊。齐月柔,你可曾记得当初你送给我的一句话?现在,我想也是时候还给你了。”说着,她转头望了望诏狱的方向,神色间也带上了某种追忆的味道:“你真当自己是个金尊玉贵、受尽荣宠的相府小姐么?在我眼里,在陛下的眼里,你一直都只是件工具!需要的时候自是花好月圆,一旦用不着了,随意找个借口便能将你打下地狱!只有你,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痴心妄想,实在是可笑至极!” 谁也不知道她在初初听到那番话的时候心有多痛。她自少年之时遇见萧隐,便将一颗真心交给了他,跟齐月柔不同,她自认为,无论后宫中添进多少新人,他们两个之间,总还是有真爱在的。所以,不管何时何地,碰到什么样的状况,哪怕他一言不发地就打发自己来了诏狱,她也始终怀抱希望,不曾怨怼,只盼着那人能解开心结,重归旧好,却压根儿没有料到,他不肯露面也就罢了,居然还默许了齐月柔进到这里,对她进行这样的一番羞辱,又将他们多年来的情分置于何地? 更何况,一件工具?呵呵,当她被绑在刑柱上洞穿琵琶骨的时候,她当真觉得没有什么词汇比这个更能形容自己的处境了。可不是么,大雍内外战乱四起的时候,需要她冲锋陷阵、浴血沙场,而等到海内承平之际,她这个功高盖主的皇后也就过于碍眼了一些,自然是要除之而后快,然后,再换上一个更贤良淑德、温柔敦厚的。她就是一杆被萧隐握在手中的长枪,纵使能在强敌来犯之时横扫八荒,可终究也免不了染血之后被主人嫌弃抛掷的命运。只可惜,她从始至终都被情之一字给蒙蔽了双眼,忘记了自己的枕边人在是她的夫君之前,首先,更是一个薄情的帝王。 原以为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自己已经可以相当平静地说出这些话,可当那熟悉的一字一句被接连吐出之时,宁玄意发现自己拢在袖中的双手还是不受控制地死死握紧了。那是她心底的伤,也是午夜梦回之时每每被刺痛惊醒的瞬间。如今再次面对如斯情景,与其说是在报复齐月柔,倒更像是在挤掉她未愈伤口处所化的脓血。虽然还是痛到骨子里,但那也是她的必经之路,唯有一步一步地走过这里,她才能有真正重生的那一天。 作为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更了解她的那一个,纵使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可光凭那一个单薄的背影,黎烬也可以大致猜想出宁玄意内心的复杂了。克制住想要紧紧抱住她的冲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女子万分郑重地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他明白,有些伤痛,是一定要自己去亲手揭过的,那是他替代不了的步骤。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陪在一旁,在她想哭的时候,给她一个怀抱,在她要飞的时候,送她一阵清风。这样,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啊啊啊……”好不容易再度爬起身来,又止不住地嘶吼了一阵,齐月柔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都跟着了火一般,可发出的声音依旧是低如蚊蚋,别说是惊动外间的守卫了,连她自己都不确定那含糊的声响究竟有没有自胸腔里挤出来。然而这也并不妨碍她向宁玄意表达自己此时的怨恨,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那站在她跟前的这个女人估计是死了上百回都有余了。她着实是过于小人,连过去的那些字眼都要原封不动地砸回她的脸上。可她们两个又怎么一样呢?即便萧隐对自己没有爱,可他终究让她养尊处优地过了这些年,这可不是云千雪这种出生入死的马前卒可以相提并论的! 好歹也和齐月柔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整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是以,即使她说不出话来,宁玄意也一样能够从她的神情上揣摩出几分意思:“怎么,你还是不信?依然觉得我比你更可怜是么?”也不知道齐月柔对自己到底是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以至于到了这种时刻,也仍然要证明她比她更好一些。或许,这就是物伤其类的悲哀么? “你不是一直想怀上一个龙胎么?”没有再过多感慨,宁玄意决定下最后一记狠手,也省得齐月柔继续负隅顽抗:“说起来,他去你宫中的次数并不少,这么长时间以来,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始终都没有任何怀孕的迹象么?”这其实是在黎烬查探出萧隐体内有金蚕噬生蛊以后他们两个讨论猜测得出的结果,虽说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但实际上并无任何实证。不过,就眼下的局面来说,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要把这些都告诉齐月柔,而只要后者能够相信她的话,那一切便都很好办了。 第三百三十章 早已开始的阴谋 何尝没有想过?自从她初承恩宠以后,她几乎是每日每夜地都在念着盼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迫切心情期待着自己的腹中能够孕育上那样的一个小生命。这倒并不是她有多爱孩子的缘故,只是她很清醒地知道,要想在后宫站稳脚跟,甚至一跃超过云千雪继而巩固好自己后半生的地位,先生出一个孩子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她一早就听闻云后早年在战场上多有伤病,并不容易有孕,只要自己能抢在她前头生下皇子,那这大雍的江山,基本上就能稳稳地落在她儿子的手中了。 可是,也不知是天不遂人意还是往往越想要得到的东西就越容易落空。尽管她找了太医求了方子还千方百计地调理好了身子,可一晃几年过去,她的肚子依然是没有半点儿动静。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盲目地跟她父亲求助,以至于让萧隐服下了那样一枚隐患重重的丸药。她曾经考虑了很久,一直在思索问题出在哪里,可直到现在,从她死对头的口中,她才知道这一切或许另有隐情。然而,云千雪说的就都是真的了么?她明明都已经离开那么久了,这深宫之中的事,连自己都尚不清楚,她又是从哪里的渠道得知的呢?也许,这根本就是一出诛心之计,跟自己当初在她面前所说的一样,只是为了最大程度上地刺激她,从而摧毁她的意志,并不是什么所谓的真相。她要是选择相信,可能才正中她的下怀了。 “如果我记得没有错的话,你好像打从进宫之时起,用的就一直都是御赐的合欢香吧?”并不在意她十分狐疑的神色,宁玄意笑了一笑,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据说那是陛下命匠人特意为你调制的,和寻常的合欢香很不相同,整个皇城里都只有你的栖月殿才享有,一般的嫔妃,可是连碰都不让碰一下呢。”萧隐有没有在那里头动手脚她并不敢确定,但是,至少这些消息是肯定没有作假的。 合……合欢香?仿佛大白天被凭空降下的雷给劈了一道似的,齐月柔一下子就木在了原地,连眸色都泛起了一层绝望的死灰。这无疑是被她给说中了,那一味香料,自从萧隐赏赐下来,她就爱如珍宝,换上以后便再没有用过其他的香。说实在的,当初因着怀不上孕,她也一度怀疑自己宫中的用具被人给动了手脚,也曾大费周章地让齐佑差人帮忙看过,却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发现。可如今,思及云千雪的前言和后语,她忽然察觉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竟可以前后联系起来了……这,这究竟是多么可怕而又丑陋的一出大戏啊! “你我同为女子,也该明白这种朝夕相对之物对身体的影响有多大。”宁玄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悠悠地就补上了最后几句:“这是他在你入宫之前就准备好的,说明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让你怀上他的孩子。所谓的贵妃之位、荣宠之尊,都不过是个幌子,如果齐佑不一味盯着我甚至挖掘出那些旧事的话,我想,你们父女两个或许能比云家先尝到他手段的狠辣也不一定呢。” 所以,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里,齐月柔若是想在这上头找到一点胜过自己的甜头,那怕是也不能够了。以前,她从来不去计较这些,对于这个女人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也往往都懒得理会。可前番诏狱一会,让她明白了齐月柔对自己的恨意竟是如此之深,那么,她就要专门在这上面花点儿功夫了。 “而且,那东西并没有那么难以察觉,依我之见,恐怕你父亲一早就知道了。”黎烬也适时地上前补了一刀:“只不过,他在发现你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复原之后,就生起了其他的念头。既没有打算告诉你,也没有为你准备后路,而是果断地选择了弃卒保车,想用你来为你那个素未谋面的兄长争取谋逆的时间而已。” 齐佑的野心根本不加掩饰,也是齐月柔过于粗疏,以至于从来没留心过这个父亲的异常举止,才终于把自己推上了今天的这条道路。或许,这就是天意使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得过去吧。 别说了!别再继续了!你们一个个都给我闭嘴!齐月柔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用那一双已然浮现出几分血色的双眼瞪着面前这两人,几乎恨不得把他们给生生吞吃了去。她不想再听了!什么真相,什么利用,什么弃子,她统统都不想再知道了!她齐月柔生来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娇女,花容月貌,地位尊崇,从来就不是云千雪那个捡来的野种可以相提并论的!这样的她,怎么能沦落到比那个女人还要凄惨的境地呢?绝对不可以!这一切,原本就是他们胡说八道,纯粹只是为了打击她罢了!不能相信,不可以相信,也不值得去相信! 她简直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们两个嘶吼出声,告诉他们自己完全不会上当,让他们彻底死了这条心。可是,嗓子眼里的灼痛感随着她的每一次歇斯底里而变得更加剧烈,直到最后,她变得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就滚倒在了地上。也是在这一刻,她一直努力压制住的泪水才不间断地滚落而下,然后重重地跌进尘埃里,化成了深色的一团。 是,她从未比得上云千雪分毫,从她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这个人,她的心里就有了这种感觉。那是云府的嫡女啊,自幼深得云相的喜爱和器重,在军营里读着兵书、摸着武器长大,不但容貌倾城,而且智计无双,就连皇室中最为出色的几个皇子都与之交好,乃至整个雍都的百姓都知晓她巾帼红颜的美名。可是,在她看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都是些武夫的粗鲁玩意儿,根本就上不得台面,为何自己明明四艺皆精、美貌无双,却要生生矮云千雪一头?但凡有她在的地方,自己便注定要失去所有的光芒,再不为人所看见,凭什么呢?她也是女子,又如何能不怨恨入骨、嫉妒成仇? 第三百三十一章 逼问 看着她状若疯癫的举动,宁玄意的眉目间全无怜悯可言,直到眼瞅着齐月柔最终因脱力而昏迷了过去,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良久都没有出声。而见此情形,黎烬也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然后便扬声令殿门外的守卫进来收拾残局:“两三日之后要以贵妃娘娘的心头血来为陛下入药,可得千万看管好了,不能出半点儿差错。闲杂人等,就勿使其接近栖月殿范围内了。” “是,谨遵神医之命。”那两个守卫虽然略有些诧异,但答应起来还是毫不含糊的。毕竟,如今宫中之人哪个不晓,这位灵医大人可是皇帝陛下的救命恩人,走到哪里都须得万分敬重着,就更别说是这么简单的一句吩咐了。尽管眼前的场面看起来颇有几分违和,可医药之道本就莫测高深,许是某些尤为特殊的法子也说不定。他们这等身份之人,自是知道的越少越好,只要能把分内之事完成也就罢了,其他的,多问一点儿也是罪过,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不过,对于身份地位截然不同的人来说,这样的心得体会,大概是他一辈子都总结不出来的。就好比此时的苍彧,哪怕周围的纷乱已平,原本的风霜血雨也被一洗而净,只剩下了远比草原上更舒适的安然惬意,他也仍旧是浓眉紧缩,一脸的不悦将那张被络腮胡子遮掩的英俊面庞衬得更加阴郁,乍一看就像是暴雨将至的天空,不消更多言语就足已令人胆战心惊的了。 “我说,我难得有那么一天能抽出点时间歇一会儿,你就不能放过我么?”不同于他的万分不虞,一旁坐着的徐恪表现出的则是更多的无奈和郁闷:“你都从天狼城一路截杀到这里了,难道就一点儿没觉着辛苦?放着大好的休整机会不要,非揪着我计较那么多吗?” 如果是在平时,陪着这个家伙疯一疯倒也没什么。可是这些日子以来,为了稳住牧凉朝堂内外的局势,他实在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哪怕是有他老爹在暗地里悄悄支持着也不顶用。至于叶疏狂那边嘛,一来是他无意介入别国政务太多,二来则是因为牧凉古国多年以来都缺乏强有力的领导,以至于其内部党派林立,争斗不休,尽管有方轶这等老将在收拾和处理,可也总得他领着黑羽军出面震慑一番,才能确保没有后顾之忧。是以,就连徐恪本人都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叶疏狂了,原本还想着今天抽空碰个头,看一下进度的同时也把后续事宜给商量好。可没想到他才一出门就被苍彧给盯上了,二话不说就直接把他给押到了自己屋里,实在是令他哭笑不得。 “你们有事在瞒着我。”双目炯炯地盯着面前这个形容憔悴却依旧不掩通身华彩的男人,苍彧那双深黑到近乎幽蓝色的眼瞳微暗,活像是潜伏在深草从中的野狼,通身紧绷,蓄势待发,给人一种不可言说的危险感:“你、宁玄意、黎烬,还有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将军。你们几个,早就暗中商量好了一切,却独独不曾让我知晓吧?” 其实这种感觉,早在宁玄意跟黎烬不辞而别之后就产生了。只是那个时候,尚且还不曾如此强烈,所以他也就暂时没管,而是依照计划,领着一批精锐的人马一路追杀着安天河那批大军直到在长丰城中和徐恪汇合。当然,他出于内心愤懑的缘故,出手是重了一点儿,导致牧凉所谓的龙虎两师最终死伤过半,就连安天河本人也因伤势过重最终亡故了。不过,这样的结果和他内心滔天的怒气比起来,根本就不值一提。他现在最想要知道的,就是宁玄意究竟去了哪里,又到底打算做些什么。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个女人筹谋的不像她表面上说起来的那么简单,可他私底下几番查探,始终都没有寻得一丝破绽,这才无奈之下,强行把徐恪给扣在了这里,试图从他这儿打开一个缺口,就是不知道这个一贯狡诈如狐的小子是否肯配合了。 这个嘛,自然是有的了。徐恪想着宁玄意的身份,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就不自觉地眯了起来:“狼主是个聪明人,既然明知事有不妥,却还肯按照商量好的前情,一路亲至,这就说明你打从心眼儿里还是相信我们的,不是么?既如此,那其他的东西也不过只是细枝末节,用不着太过在意的。”且不说依着大雍和贪狼族的旧仇,苍彧对宁玄意本人会有什么想法,单说叶疏狂的乔装改扮要是被他给认出来,那恐怕也得大大地闹上一场了。想到这里,徐恪就不由地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朱颜的易容术足够过硬,好让他可以先度过眼前的局面再说。不然,光是被夹在这些人中间,他就有的受了。 “好一个细枝末节!”冷哼一声,苍彧的目光变得更加不善了起来:“当初说好了是合作关系,我们联手,一起瓜分大雍。可是现在呢?本君出了人、出了力,却至今都还逗留在牧凉,甚至于连大雍的国土都未能踏上,这又算是什么?而且,”他越说越烦躁,索性站起来在屋中来回狠踱了几步,这才继续道:“本君是看在她宁玄意的份上才应下这笔交易的。可如今她跑得连个人影都不见了,又叫本君如何不怀疑你们背地里有鬼?我贪狼虽不是什么大国,但也断然容不得别人欺凌践踏!你今日要是不给我交代清楚了,那就别怪本君翻脸不认人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徐恪单手抵着下巴,一时之间连看向苍彧的眼神都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可不是被吓大的,对于这种半威胁式的质问,他还不至于就此放在心上。令他在意的,只是苍彧的态度,他发现这个男人对宁玄意似乎是过于关注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无法告知的真相 “敢问狼主,你这是想了解我们隐瞒的部分计划还是想了解玄意目前的行踪呢?”眨了眨眼,徐恪最终还是选择把心底的疑惑给问了出来:“如果是前者,那或许你亲自去问玄意会比较合适一些。而如果是后者的话,我倒是可以坦白直言。她现在人在雍都,是从离开天狼城之后就直奔的那里。不知道这个答案狼主可还满意?” 其实整盘计划本身并没有任何不可以对人言讲的地方,尤其是对苍彧这种已经结成同盟关系的战友,坦诚相对或许效果还能更好一些。但是,这么多光明正大的东西里,偏偏就掺杂了宁玄意的身世之谜,而唯独这一件,是他并不能擅自做主的。所以,要是苍彧铁了心要从自己这里得到全部的真相,怕是他这个愿望最终也只能落空了。 “她去了雍都?!”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个答案,苍彧一下子停住脚步,猛地转头就盯住了徐恪:“她去那里干什么?”以她的身份和目的,贸然跑去雍都不是一件既惹眼又危险的事情么?既然所有的事情都规划好了,那她回到南诏,安心等着胜利的消息也就罢了,又为什么要冒这样的一个奇险呢? 果然啊,这个男人更加在意的还是宁玄意。徐恪暗暗地撇了撇嘴,面上的神情却是一派淡然,看起来相当的无辜:“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她有些私事要处理吧。狼主要是确实好奇的话,不妨和先前的问题一起问她,单是抓住我的话,怕是没什么效果呢。”好吧,他承认自己就是坏心眼地在用苍彧的好奇心折磨他。毕竟,任凭哪个男人知晓自己莫名其妙又多了个情敌,心情一定都好不到哪儿去的。一个黎烬已经够他酸的了,现在再添一个苍彧,那他肯定得让这家伙的日子比自己更难过才行啊。否则,岂不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受这种苦头? 私事……她一个南诏的护国公主,会有什么私事需要特意跑到大雍的国度去处理的呢?而且,又偏偏是赶在眼下这种特殊又敏感的时刻。苍彧略略琢磨了一会儿,这才再度瞧向了一脸无谓的徐恪:“她跟黎烬一起去的?”以那个男人对她的在意程度而言,想来也不会让她单枪匹马闯这龙潭虎穴吧。这么看来,至少在短期之内,宁玄意的安全还是可以保障的。 “嗯,反正他一向闲着没事儿干,陪陪自己的未婚妻也是分所应当。”徐恪强忍住心头泛起的那股子酸意,尽量以一种万分平常的口吻说道:“黎烬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好处,但他豁出性命也会护着玄意的,也难怪玄意会对他格外倾心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有些阴阳怪气,也不知道苍彧听了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他说得自己都开始不舒服了。 格外倾心么……无意识地攥了攥拳头,苍彧转身就大步走了出去:“你赶紧把手头的事情给处理好,然后我们尽快围攻大雍!”再呆在这里,他整个人就都要炸了。 “说得我好像愿意赖在这里不走一样……”冲着他的背影嘟囔了一声,徐恪也着实是头疼得紧。他也没料到牧凉居然会是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以至于他耗费心力收拾至今,也才勉强能混得过去而已,真不知道那一对夫妻以前在这个位置上都在干些什么。不过,也亏得如此,由他发起的这一场政变才能这般悄然无声且又丝毫不走漏风声。恐怕天机大陆上的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其实牧凉古国的主子早就换了人当了,而且,他们的野心还不止于此,尚有更进一步的安排在后头呢。 “你一个人在这里发什么呆呢?”正在徐恪难得神游天际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随后,一张黝黑且毫无任何记忆点的脸孔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直惊得他蓦然一愣,接着才借由那熟悉的嗓音辨别出了来人的身份:“我刚刚看到苍彧一脸阴沉地走过去了,难不成,是你们两个吵起来了?” “你这张脸我看到现在也还是不适应,差点儿就没反应过来了。”心有余悸地咂了咂嘴,徐恪往后靠坐在椅背上,换了一个更惬意的姿势,这才悠悠地回答道:“他可是咱们最优秀的合作伙伴呢,我哪里敢跟他吵,摆明了是他要找我麻烦才对。”真是的,不好直接找玄意就拿自己来开刀,苍彧还真会挑软柿子捏啊。得亏他机智过人,三两句话就给打发走了,不然还不晓得会有多麻烦。 别说别人了,就连他自己每次照镜子看到都会被吓一跳呢。叶疏狂摸了摸脸上那层毫无破绽的伪装,当下也只得无奈苦笑:“没办法,谁让我以前太招人恨了,现在换了个阵营,自然只能夹起尾巴做人了。”说着,他留心到徐恪所说的麻烦,而后便又敛了笑,略带着几分忧虑地道:“难道他觉得事有不对,打算反悔了不成?”虽说他也不太明白宁玄意为何对大雍有着那样的执念,又为何非要先把棋子给走到牧凉来,但是,就冲着她救了疏月和自己这一点,但凡她有所吩咐,那他必然赴汤蹈火,义无反顾。 只是,他能这么想,苍彧可就未必了。作为贪狼族有史以来最精明悍勇的狼主,这个人的野心不小,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一旦有任何细节上的东西没商量好,大概都有可能导致联盟的分崩离析。尽管他对大雍还是抱有着极其复杂而纠结的心情,可他同样也不希望宁玄意的计划因为这个人而最终失败。 “反悔倒还不至于。”耸了耸肩,徐恪的神态相对来说要显得轻松许多:“只不过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希望能够尽快开战而已。”说着,他便眼带希冀地望向了叶疏狂:“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也该出发去往下一站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意外情况 所谓下一站,自然就是远在牧凉边境且又临近大雍越州的瓮城了。此时此刻,寒枭带着青葛正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夜幕下的那片辽阔平原,两人就相对无言,彼此沉默了许久,直到后者的一声叹息打破了这方天地间的宁静。 “怎么了,你小小年纪的,还学会发愁了不成?”这段时间以来,这个聒噪跳脱的少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原本还有些嫌吵的寒枭如今却是已经习惯了:“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好端端的为什么都开始叹气了?”按照青葛那咋咋呼呼的性子,他应该喋喋不休地预测未来的形势、满怀憧憬地想象着胜利的场面才对,如何会突然变得这般深沉起来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即使是身在战场之上,也会有这种煎熬到无力的时刻。”青葛咧了咧嘴,却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少年人模样:“以前我在主子手底下办事,还从未上过真正的沙场,总以为这里面就是手起刀落的畅快和保家卫国的豪情,却不晓得那些男儿壮志的背后其实多的是想象不到的意外,且更需要拿出十万分的耐心来应付才行呢。” 就好比他们现在,原本早早地就让李解送信去了冀州求援,也说好了里应外合的策略,只等着那边的人马一到,他们这里就可以将其主力一网打尽,顺带着再让呆在越州的木野等人去抄了对方的老窝就是了。这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他对这一天也是摩拳擦掌了多时,可这些日子下来,他们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却始终未曾见到冀州方面有丝毫的动静。别说大军来犯了,他观望了那么多天,根本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过,又怎么能不令他找耳挠腮、心痒难耐呢? 寒枭闻言,却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竟然还有了几分老怀欣慰的意思:“战场之上的形势本就瞬息万变,哪怕是再厉害的军师,也不可能次次都算无遗策。跟拼命搏杀时的不顾一切一样,蛰伏待机也只是日常行军中的一部分,你只需要平常心对待就可以了,不必过于挂怀的。”只是,既然青葛这小子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他也在逐渐进步了,算得上是一桩好事。 “嗯,我都听寒枭大哥的就是了。”难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青葛对于这个一贯冷静自持、冷峻威严的男人还是颇为信服的:“只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他们那些人拖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过来,会不会,是发现什么异常或是中途出了某种变故了?”围城这种事一向是最讲究兵贵神速的,李解的信件都传出去那么久了,冀州那边的救援再怎么着也该第一时间出发并赶到了吧,为何至今都没有传出任何音讯呢?说实在的,青葛第一时间就怀疑是李解那个家伙在求助信里暗中动了什么手脚,这才导致了现在的尴尬局面。说不定啊,冀州的那些军队早就换了另一种战术,反过来准备伏击他们也未可知了。只可惜,这种说法在他初初提起之时就被寒枭给否定了去,所以他也就只能憋在心里默默抱怨了。 “这个……就真的不好说了。”摇了摇头,寒枭对此也只能表示无解:“按理来说,在收到李解的求救信之后,冀州守将应该第一时间派人前来才对。瓮城跟那里隔得也不算近了,他们没理由会提前知晓什么的。”何况,算上早些时候的第一封救援信,他们让李解改变攻打翼城计划转而全力突围的,其实已经是第二封了,没道理至今都不见人影才对。只可惜,自己自从当上了禁卫军统领之后,为着避嫌,对于军中事务早就不太插手了,以至于连现任的冀州守将是谁都不太清楚。不然的话,多少还能揣测一下对方的行事风格,又哪里需要像现在一样抓瞎。 “那这算是怎么回事呢?”两手托着腮倚在墙头之上,青葛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因着这些时日的风吹日晒,业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古铜,看起来倒像是比往日要成熟得多了:“既没有人通风报信,冀州方面也基本不可能出现什么太大的变故……排除掉所有的意外情况之后,他们这样迟迟不出动,给人的感觉活像是准备牺牲掉李解这一支队伍一样,这可实在是太古怪了。”大雍的将士都心大到这种程度么?又或者是李解那家伙的人缘太差,甚至于都没有人乐意搭理了?一时之间,青葛思绪如飞,连带着心都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看着他皱眉发呆的小模样,寒枭也只有笑的份,就在他打算喊青葛回去的时候,脑海之中却忽然好似有一道亮光闪过,令得他一下子就仿佛抓住了一点什么:“等一下,你刚刚是在说……牺牲?” “嗯?”青葛略带着几分讶异地偏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便又重复了一遍:“是啊,我说冀州城里的人像是根本就没准备救他们一样,这是完全让李解那支队伍自生自灭的意思啊。”这不过是他随口一说罢了,难不成还有什么问题又要挨训? “对!就是这个!”单手握拳狠捶了一记掌心,寒枭此刻已是心眼明亮,了悟的不能再了悟了:“好小子,你说的没错!要是冀州城里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要出手救他们呢?那如今的这个局面,是不是就彻底成立了?”虽然同为大雍的队伍,但这并不代表两边就是一条心的啊!他也真是在雍都呆得太久了,差点儿连军队里的党派之争都给忘了! 成立倒是成立了,可是……这样的操作也可以么?青葛张大了嘴巴,不由自主地就把心底最大的困惑给问出了声:“他们不都是大雍人么,难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也不一致对外?”内斗也该有个限度吧,若所有人都这般没轻没重的,那这天下岂不是都要乱了套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奇异的联想 “如果以正常人的思维来看,那自然是要讲究攘外必先安内的。”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寒枭对于这种状况也只能是无奈叹息:“可若是冀州的这位守将心思狭隘、目光短浅,只将个人利益摆在家国利益之先的话,那可能就未必了。”其实早年间大雍的根基也烂得差不多了,要不是萧隐这位新君强势崛起并在一段时间内很是肃清了一番官员之后,恐怕大雍都不可能会有现在的气象。至于这位冀州的守将,或许就是那时候的漏网之鱼,这其间种种,又有谁能说得清楚呢?不过是随意写上一封应答信搪塞而已,至于李解这边的死活,他大概根本懒得管。 “这也太……”斟酌了好半晌,始终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青葛眨了眨眼,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要不,咱们问问李解?说不定他知道那人是什么路数呢。”主子总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在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一切解释都只是猜测,对他们现下的处境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所以终究还是需要从其他地方入手才行啊。 “我何尝没想过这个法子。”不提这个还好,一经提及,寒枭的脸色顿时就更不好看了:“可是李解闭府多年,也许久不曾涉及军中之事了,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再加上冀州的那个守将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一向都只由着城主出面,从来不轻易冒头,就连李解与那边通信至今,也不过只和后者有过来往,对于前者的讯息却是一概不知的。” 大雍的边城守卫阵容一般都是有一位城主和一位守将的,既是一文一武的配置,也算是互为牵制,起到一个制约的作用。不过这种制度自形成以来,倒并没有十分贯彻落实,通常情况下,两者之间还是会有一方尤其势大,也基本肩负起了对外的所有责任,就好像越州城一样,大小事宜,皆由城主刘筠裁断,并不见守将的踪影。唯独这冀州城,好像自几年前就开始了两方制衡的局面,一直以来野算相安无事,直到这会儿才显现出了它的与众不同。 “弄得这么神秘兮兮的……”青葛径直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回却是彻底的无语了:“难道那个人是别国派来的细作,所以才这么藏头露尾的?” “你小子还真是能想……”被他过于惊人的脑回路弄得哭笑不得,寒枭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刚想再说上两句,却见乌黑如墨的夜色中有什么东西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当下就让他看得眯起了眼睛:“这个时候居然还会有信鸽过来……”莫非是哪边的人出了问题? 青葛闻言,不由地也跟着看了一眼,随后便直接打了个呼哨,令得那只小巧的灰色信鸽当即就飞落在了他的手臂上:“是主子他们那边传来的,估摸着是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吧。”否则,也不会赶在这个时间点上。难不成,雍都那里也和他们这边一样,出了某种意料之外的特殊状况? 快速地将信鸽腿上的小竹筒取下,继而展开内里的纸卷,借着城头上微弱的火把光亮,寒枭一目十行地将上头的内容看完,眉眼间却是很快就现出了浓浓的沉思之色。他倒是完全没有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不过也幸亏这封信来得及时,或许,可以恰巧解决他们当前所面临的一个问题。 “怎么了,是主子他们有什么情况了吗?”一边安抚着咕咕直叫的信鸽,一边特意留心着身边之人的神情,青葛此时简直就是一头雾水:“寒枭大哥,你倒是快说话啊,我都快被你给急死了!”这人本就是一张不好琢磨的冰块脸了,偏偏这个时候还露出如此高深莫测的一个表情,要是碰到哪个身子骨不结实的,怕是能被他活活给吓出病来,实在也是太折腾人了。 “那倒没有,只是大雍的齐相造反了而已。”以一种异常平静的口吻说出这么一个轰动无比的消息,寒枭的面容亦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似乎即便是这种事也无法牵动起他的心怀一般:“小姐他们尚且没做什么,萧隐和齐佑这两个人便已经决裂了,这当真算得上是天意弄人了。”哪怕他一直知晓齐佑是个不安分的,却也没料到这个人的野心竟然会大到这种地步。想来他之所以让李解带兵出征,目的也根本就不是牧凉,而只是为了让自己的手中的兵权得到进一步的保障罢了。不过,齐佑大概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要用的这一批人实际已被自己牢牢地给控在了手中,而他之前所做的一切盘算,如今皆已化成了泡影,再无任何实现的可能性了。 这……这就打起来了?青葛歪了歪头,一时之间却是估不清这形势:“那我们这里还要不要继续了?要不然,索性由着他们两边自相残杀好了,我们乐得在一旁看戏,那不是既省心又省力嘛。”他倒是丝毫也没有担心宁玄意和黎烬而今的处境。毕竟,如果情势太糟的话,以他家主子的那个性子,应该早就带着姑娘回来了,又哪里还会淡定万分地给他们飞鸽传书呢? “哪里会这么简单了。”摇了摇头,寒枭对青葛的这个提议是半点儿都没有放在心上:“齐佑不过是个文官出身,纵然有几分心术,又怎能赶得上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萧隐。他在雍都的人手,很轻易地就被镇压了,大概也是后者早有防备,纯粹使了个圈套给他钻而已。”萧隐为人自私多疑却从不昏聩,对于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的小动作,他应该是一早就心里有数了。齐佑会落到今天的下场,却也算不得什么太过稀奇之事。 “那也不对啊。”先是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很快地意识到了不寻常的地方,青葛不禁就质疑道:“若是这么容易就被镇压了的话,那主子和姑娘此刻来信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就是了,又何必特地知会一句呢?” “因为齐佑还有一个私生子在军营里,小姐他们这是想让我们帮忙打探呢。”抬眼看了看冀州的方向,寒枭微微一笑,神情间满是从容:“青葛,看来我们得去会会那个冀州守将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初到冀州 “你怎么能确定冀州的那个守将就跟齐佑的私生子有关系呢?”及至跟着寒枭秘密出了瓮城,两个人一路快马加鞭地朝着冀州前进,青葛也还是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万一这一切都只是个巧合呢,那我们两个岂不是白跑一趟?”而且,瓮城这边就剩下了一个陈亮,他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才要亲自走上一遭。”一领黑色的大长斗篷遮住头面,寒枭的声音被风吹得凌乱,听起来却依旧是冷静异常:“冀州的问题都出在那个人身上,无论如何有避免不了,不管这两者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这一趟也都算是有所收获的。至于瓮城这一头,”他像是有读心术似的,尽管青葛并没有把自己的担忧说出口,他也仍然能够猜个七七七八八:“有秦峰在,李解翻不起什么大浪的,你用不着担心。况且陈亮为人虽然鲁莽了一些,但也是粗中有细,不会轻易就被晃点了去的。你就安安心心跟着我,先把眼前这一桩差事给办好了再说吧。” 他能说他就是连带着秦峰都不是很放心么?青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那家伙怎么说也是个牧凉人,虽说是寒枭的师弟,但怎么着也算不上是自家一伙的吧?不过,这些腹诽对上寒枭显然是不管用的了,看着对方疾速前行的身影,青葛也只得叹了口气,双腿一夹马腹就再度跟了上去。算了,主子说过要他好好跟着寒枭的,就当是自己杞人忧天好了。 两个人一路无语,再加上沿途未有片刻停歇,就这么紧赶慢赶的,终于赶在第二天的午时到达了冀州城门口。出于一贯的谨慎起见,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进城,而是找了个视野较好的位置仔细观瞧了一会儿,直到眼见着第三批人都进了城了,青葛才忍不住开口道:“好像并没有任何的异常啊,不戒严也不详查,这冀州城就跟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完全不像是预备着要出去打仗的样子。”果然,这里的人压根儿就没有把李解的救援信给放在心上,后者的一番苦等之心,如今看来竟是生生地错付了。 “大约也是不想引起城中百姓骚动吧。毕竟事出在瓮城,又不在大雍境内,便是真打算做些什么,也不会直接显在面上的。”寒枭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拍了青葛一下:“走,把马牵上,咱们进城。”只要能正常出入,那问题就不是很大了,他们要混进其中也会变得更容易一些。 也许是因为这两个人的阵容里有一个过于稚嫩的少年的缘故,尽管脱去了大黑斗篷,寒枭的真容也没有引来太大的注意,这一大一小很顺利地就通过了士兵把守的关卡,一路朝着冀州的内城行去。青葛终究是年纪尚小,见此情形,当即就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我还以为有人会认出你来呢,幸好幸好,这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否则,我可不想才一到这里就先上了通缉令。”原本他还想着寒枭怎么就敢直接把斗篷给脱了去的,却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我常年在宫中行走,在外头很少露面,不会有几个人认识我的,更别说是这些寻常的守城士兵了。”不住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寒枭还不忘回答青葛的问题:“倒是那两领斗篷,青天白日的,你也不嫌惹眼,只怕本来没事儿都会因着它们而惹出事来呢。”他在雍都都是个已死之人的身份了,又何况是在这里。只要他们表现得足够自然,就一定不会被瞧出丝毫破绽。 “那你不早说,害得我白白担心了。”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青葛长出了一口气,又好奇地扫了眼周围,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直奔城主府?”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守将自是不晓得在哪里了,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去城主府盯着总是不会错的。 “先去找个地方住下,稍作安顿再说。”一眼瞅见不远处有家客栈,寒枭抬手指了一指便朝那个方向而去:“不要太大意了,这城里有点儿古怪,千万要小心。我们的时间不算紧,尚且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这种似有若无的氛围,在城门口的时候还没有多明显,可一进到内城,整体的感觉就都变了。他现在暂时还无法确定这是针对谁而来的阵仗,自然得格外留意着些,否则,没打探到消息不算,再把自己给栽进去就太划不来了。 古怪?青葛闻言,顿时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没觉着哪里有问题啊。不过,秉承着出门在外要乖乖听话的原则,他到底没有多嘴,只是一声不吭地跟着寒枭到了客店,而后又一齐上楼,选了一个最角落的房间,在确定外面无人偷听之时才略带了几分焦急地开口:“寒枭大哥,你是发现什么了吗?”这好端端的,怎么就古怪了,他看城里都挺热闹的啊。 随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寒枭一边示意青葛坐下,一边沉着地回答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城中的守卫是外松内紧,城门口的盘查不过是例行公事、掩人耳目,真正顶用的军士都身着便装混在来往的人群里呢。但凡我们方才的举动有所不妥,恐怕第一时间就会被那些隐藏之人给盯上。虽说都是些小喽啰,但对于我们目前的状况而言却是太麻烦了,所以还是不沾惹的比较好。” “什么,有军士混在人群里?”青葛一下子就听懵了:“这个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不是说你不认识那些人么?”在他看来,除非是武功特别高超的,能让他在寻常百姓中一眼就辨别出来,余者,无非都是一个德行罢了。真不晓得面前这位大哥的眼睛是怎么长的。 “常年在军中行走的人,步伐仪态都会跟普通人有所区别的,这一点,跟武功的强弱没有关系,只是习惯而已。”不甚在意地跟少年解释了一番,寒枭随即又笑了一笑:“在不清楚那些人的真正目标之前,咱们还是先养精蓄锐,等到晚上再行动吧。”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夜探城主府 是夜,月朗星稀,万里无云,似乎并不是一个适合夜探的日子。然而来都来了,显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自认艺高人胆大的两位还是照常出发了,而且是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冀州城的最核心地带,也就是城主府的所在地。瞅准巡逻士兵两班交替之间的一个空当,两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色人影宛如一阵夜风,悄无声息地就从高墙上跃了进去,除了惊掉几片落叶以外,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领头的那个巡逻队长眯了眯眼,又下意识地看了眼高耸的墙头,却只发现墙边的树木因着寒风的吹拂偶尔在簌簌作响,当下心底一宽,转头挥手带着人也就走开了。 而一墙之隔的树底下,动作比寒枭稍慢了一拍的青葛不由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旋即便更加小心地跟上了前方那个男子的脚步。说起来诸如此类的事情他干得也不算少了,但危险到这种程度的,有生以来还当真是第一回。这么一看,寒枭大哥所言还是很有道理的,至少这冀州城里的士兵并不都如他想象中的那么草包。之后不管再遇到什么情况,都绝不可以再大意了。 两个人犹如鬼魅一般地在城主府中疾速飘过,直到把最中间的一排房舍都快看完了,他们才在最边上的一间小屋里发现了一线隐秘的光亮。那并不应该是一城城主的所居之地,可在如此深夜还亮着灯的地方,明显也不会是什么等闲之处。是以,两个蒙面人只是稍微对了个眼色,就齐齐一个纵身上了屋顶,那脚步之轻盈灵巧,竟连落地之时的踩踏之声都没有发出,算得上是谨慎到极点了。隔着一层屋顶,隐约可听见里头有好几个人的说话之声,寒枭先是冲着青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才小心翼翼地抬手揭开了一片顶瓦。透过那不大的孔洞,他们可以清晰无比地看见下面三个人的头顶,而其中被称作付仪的那一个,显然就是一直在跟李解保持着联系的那位城主大人了。 “付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要咱们将军出手去帮那个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定远伯吧?”立在屋中左边的男子看起来个子不高,可是身材魁梧,一身铠甲也似是副将的制式,然而说起话来却是咄咄逼人,丝毫也没有因着对方的身份就多出几分谦逊和礼让:“将军早就说过了,那不是我们的事,根本无需搭理,是你擅自回话才引来了如今这局面。按理说,你该自行解决才是,又何苦追到我们跟前来?” “余副将!你这话可是说得着实过分了!”付仪大概是被那人的态度给激怒了,当下连嗓音都大了不少,梗着脖子就直言回了过去:“那定远伯无论多不受待见,也终究是我们大雍之人,他手底下的军士,更都是我大雍的子民,就这么任由他们被牧凉人围攻而不施以援手,也未免太冷酷决绝了!本是同根生啊,难道救他们一命也有错么?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我的回信不妥在哪里,倒是戚将军你,在明知事态每况愈下之后,还一味地选择袖手旁观,这让本城主实在是难以理解!” 毕竟,在他的眼里,这种事情压根儿都没有考虑的必要,就按照李解所说,派兵出击,里应外合也就差不多了。既没什么太大的风险,又可以一举攻下牧凉人的城池,那根本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所以他才会回信回地那么果断,却没料到最后一关竟卡在了自己人手里,连兵马都不让派出去了。 戚将军……这大概,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冀州守将了吧?青葛转了转眼珠,随后便以口型无声地向寒枭询问:“这个戚将军又是谁啊?”怎么看起来排场很大的样子,居然连城主都可以完全不搭理,这不干脆就是一人独裁了么? 不知道。同样无声地回了个口型,寒枭望着那个坐在首位始终没有动弹的男子,一时竟有些巴望着他开口。自己的确是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就连军中姓戚的将军,貌似也不是很多,就更别说是眼前这种权势惊人、独断专行的了。这样一来的话,他是那个人的可能性倒是又增加了不少,就单等着听他们接下来要聊的内容会不会涉及到自己关心的那一面了。 “我们的责任是保证冀州城的安全,其他的一应事宜,都不在我们的职权范围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个被称为戚将军的男人才终于出了声,他的嗓音异常低沉,却透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奇异威严和压迫之感,听起来万分沉稳,且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质疑的那种:“所以此番,是城主你自行其是,跟本将没有任何关系。本将能不怪你僭越之罪就已是宽容至极了,没成想你竟然还要反过来指责我么?” “戚将军!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像是被那人的气势所摄,付仪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却还是大着胆子死死站住自己的立场:“那可是我大雍的同袍兄弟啊,从什么时候起,连他们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顾了?若连这样人命这样大如天的问题都要论及职权范围,那只怕你我都枉为大雍子民了!” “大雍子民?呵呵,本将还真是不在乎这个身份呢。”冷冷一笑,男子当即站起身来,其体魄之魁伟,在青葛见过的人里面,恐怕也只有苍彧能够跟他相提并论了:“古语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本将早在很久以前就不想跟城主你共事了,不过是瞧着你尚有几分才干,姑且忍耐至今,没想到你竟然可以把我这最后一丝耐性都给消耗干净,也着实是不容易了。”说着,他毫不犹豫地冲着门外的守卫便是一声低喝:“来人,把城主大人给请出去!务必好好照看着,绝不能有半分闪失,可明白了?” “是,谨遵将军之命!”本该是城主府的扈从不见一点儿迟疑,果断答应之后上前几步就要锁拿付仪,倒是骇得后者当下便煞白了一张脸孔:“你们……你们为什么都会听从他的号令?!” 第三百三十七章 戚天问 啧,都这个时候了,难道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人已经都归在对方的麾下了么?尽管偷听的时候并不能出声,但这丝毫不影响青葛内心情绪的表达。少年那张清秀斯文的脸上写满了浓重的鄙夷,就差没直接在脑门上挂嫌弃两个字了。身为冀州城主,这个付仪便是想做个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也没什么难度,不想居然还能被底下的一个武将给生生架空,真不知道这个人是心眼太宽还是脑子太窄,到底是把自己给送上了阶下囚的道路了。 “不要大意,这个姓戚的不简单!”一眼瞥到青葛的神色,寒枭当下便又无声地提醒了一句。倒不是他危言耸听,只是这个人乍一露面,其功夫底细连自己都不是很能摸透,想来已经不会是个寻常人物了。再加上那付仪瞧着也不像是个庸碌无能的城主,两相叠加之下,足可见这人的手段之了得、胆魄之惊骇了。是以,他现在连气息都调整的极其平稳和均匀,生怕一不小心之下就暴露行藏,偏生跟在一旁的小家伙还这般肆无忌惮、嬉笑如常,着实也是让他伤透了脑筋。 “嗯嗯,我知道了。”乖觉地点了点头,青葛连忙敛了表情,也尽力将自身的呼吸给调整好了。虽然他并不清楚大雍官场的那些门道,也不清楚其中的各种玩法,不过他武功修为不低,同样也发现那个戚将军的身手应该很不错。青葛暗自衡量了一下,估摸着或许也只有他家主子才有十拿九稳的胜算,所以,他还是会尽量悠着点的。毕竟,寒枭大哥的武功再高也肯定比不上自家主子,若是当真正迎面碰上,他们两个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大概很低,那自然还是保命要紧的。 “到现在都还看不清形势,依我看,付仪你这城主也是白做了这么些年了。”眼瞅着自家将军没有吭声,那个姓余的副将立马就忍不住出言讥讽:“这冀州城里里外外,如今可都是我们的人,唯戚将军之命是从!至于你么,不过是个私通外贼的叛徒而已,又有谁会去在意你的死活呢?” “都是……你们的人?!”猛然瞪大了双眼,付仪似乎是不堪其重一般,整个人在听见这话之后都显得摇摇欲坠,看起来彷徨惊恐到了极点:“戚天问!你……你这是打算谋逆造反么?!身在军中结党营私可是无法赦免的死罪!你难道就不怕我具折进京告诉陛下么?!” 戚天问……这个名字,怎么似乎有点儿耳熟的样子?可他确定自己绝对没见过下面这个男人啊。寒枭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开始在脑海中细细地搜索。哪儿呢,他究竟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个名字? “本将如若害怕的话,还会当面让人告知你这件事情么?”双手负在背后,戚天问慢慢地逼近付仪,那高大伟岸的身形几乎要将跟前的清瘦文官给尽数笼罩进去,带来了一种骇人无比的窒息威压:“而且,事到如今,城主觉得我难道还会给你具折进京的机会?”说着,他轻哼了一声,语调里尽是不屑和傲慢:“果然自古文人多大话,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了,还要苦口婆心地忧国忧民……呵呵,你的陛下远在雍都处理麻烦,怕是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你的一片赤诚之心呢。” 被戚天问直接给逼到了墙角,付仪努力挺直了脊背,却还是止不住自己嗓音里那股子无意识的轻颤:“雍都……雍都能有……有什么麻烦?陛下英明神武,还……还有禁卫军守卫着,又岂是尔等乱臣贼子可以妄自肖想的!”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得想个法子把消息给传递出去,否则,若是京中毫无防备,那可就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了。 “禁卫军的大统领都被你的陛下给逼死在天牢里了,你以为,剩下的那些人还会有心听从他的指令么?”依旧是那样轻飘飘的语气,戚天问就好似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说话间只显出了一派的云淡风轻:“如果禁卫军不肯守卫宫城,又恰逢宫中有人生事,挟天子以令诸侯……城主大人觉得,你的陛下还会有多余的心力分到你这里来么?” 他这意思,是在说禁卫军已然反叛了么?而且,宫中又有什么人会无故生事呢?区区几句话,内中的信息含量却是惊人异常,付仪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锅浆糊,再不剩任何理清的可能性了:“戚天问,你……你究竟在说些什么?!莫非连朝中的官员里头也有你的人么?!不……不会的,你年纪轻轻,应该还不至于……”质问的话才一出口,付仪就立时明白是自己想岔了。眼前这人才多大的年纪,纵然再心智超群、手段惊人,也不至于能令雍都的老人心甘情愿地听其号令。更何况,戚天问貌似都从未涉足过雍都呢,这个猜测自然就更站不住脚了。 “还不至于能让宫中的那群老狐狸视我为盟友,对吧?”心领神会地接过了付仪的话头,戚天问不见半点怒色,反倒是不甚在意地笑了一笑,看起来很有些轻蔑的味道:“可是,如果我说,在雍都的某个人原本就跟我打着一样的算盘呢?这样一来,这些消息的可信度是不是就会显得高一些了?” “谁!到底是谁?!”心下悚然而惊的同时也止不住地想要得到那个答案,此刻的付仪一改往日弱质文人的模样,猛然一瞧竟透出了几分狰狞:“雍都除了陛下,可还有齐相坐镇呢,那些宵小之徒焉能得逞?!”然而,就在这句本意是反驳的话语出口的那一瞬间,这位素有急智的封疆大吏心下一沉,却是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齐相……齐相!是他,竟然会是他!” 眸带欣悦之意地扫了他一眼,戚天问难得赞赏地点了点头:“还算你有点儿小聪明,只不过,这会儿才回过神来却是太晚了。萧隐让你镇守冀州你就乖乖呆着,一动不动,消息闭塞到竟连宫中哗变都全不知晓……啧,依本将看,你还是先去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语罢,他再也不看付仪一眼,挥手就让守卫将这个失魂落魄的男人给拖了出去。紧接着,屋门再度被关上,这一回,屋里却是只剩下戚天问和他的那个心腹爱将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拨云见日 依旧是稳稳地半趴伏在房檐之上,青葛稍稍侧头,瞄了一眼那个倒霉城主被拖走的方向,又回首看了看底下,不由地就朝寒枭使了个眼色:这到底跟还是不跟啊?要是兵分两路,无疑会加大之后的危险系数,可要是就这么让一个关键人物消失在自己的眼前,那似乎又有点儿得不偿失。如果是他跟陈亮一起出来,或许他就直接出动了,可鉴于同行者是面冷心更冷的寒枭,他倒是真没这个擅自行动的胆。毕竟,姑娘还是站在他那一边的,而自家主子又一定是无条件地维护姑娘的,自己这一边怎么看都很吃亏啊。 “去吧,别跟丢了,结束之后客栈见。”用唇语无声地给出答复,寒枭眼瞅着青葛会心一笑,而后便是轻巧无比的一个纵身,登时就犹如鬼魅一般地离开了屋顶,这才略略放下高悬着的一颗心,继而再度凝神关注起底下的动静来了。 “将军,你刚才那样说,应该是故意的吧?”在所有人都离开之后,那个余副将的面色就显得有些不安,没有了先前的专横和笃定不说,看起来竟还多了一分心虚,莫名的就有点儿站不住脚的样子:“雍都那里,明明已经……” “明明已经被萧隐给压住了局面,是么?”戚天问走到寒枭正下方的那个位置坐下,语气依然沉着而不显波澜:“不管京中的情形怎样,我们该做的事情还是半点儿都不能停。既如此,又何必短自己志气而涨他人威风呢?更何况,”他不经意地扫了眼屋外,一双深黑色的眼眸里全是漠然:“现在队伍里的人也不见得就没有墙头草,就当是提前断了他们的念想,让他们认清一下形势也好。” “墙头草?”余副将似乎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就追问道:“将军,你的意思是……可,可也不至于吧?属下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进行过严格的筛选了,应该不会……” 径直抬手截断了他的话头,戚天问的语气坚决到不容许身边之人有半分的质疑:“你自己都只说是应该了,想必心里多少也有些数吧?”说着,他轻笑了一声,那其中掺杂的讥讽意味浓重的不加丝毫掩饰:“虽说一朝便能位及人臣、满门荣耀,可到底也是成王败寇、风险奇绝。赌注下到这个份上,能真正狠得下心来的,又能有几个呢?” 这人倒是难得的头脑清醒,见识明晰啊。寒枭静静地伏在原地不动,整个身形几乎都快跟屋檐融为一体了。他注意到附近巡逻的士兵队伍不少,而且军容齐整、步伐铿锵,看得出是经过了长时间的精心训练的。想来这也该是出于戚天问之手,这个人,的确不是池中之物,哪怕自己并不十分了解他,通过这些细节,也足够瞧出一些端倪了。不过,他跟齐佑,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走到一块儿去的那种人,就更别说是像亲生父子了。寒枭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先前的那个揣测是否过于惊世骇俗了一些?否则,也无法解释这过于迥异的现状吧? 正思索间,却听下面的两个人在商议了一会儿规整军队内务之后又谈起了别的内容。这一回,话题倒是又绕回了齐佑的身上,因为那个余副将正在询问上级关于京中事务的处理问题,而其中最为紧要的,便是齐佑当下的处境:“据说已经被押到诏狱严密看守了,就连齐贵妃也受到了牵连,被幽禁在宫中不得进出,大约最后也免不了一死。将军,依你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才好?”就在寒枭差不多快要屏息以待答案的时候,戚天问略带不满的嗓音却是毫不犹豫地就响了起来,而且完全出乎在场两个人的预料:“我们目前尚在冀州,其余各州的势力也才刚刚收拢好,当务之急是加强联络,分兵北上,而后才是合围雍都,迫使萧隐退位。这前头的步子尚未踏稳,你就已经想到后面去了?作为我的副将,好高骛远至此,实在是不可取!” “这……末将并不是那个意思……”余副将大概比寒枭还要傻眼,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忙不迭地开口解释:“末将一直都严格遵守将军制定的计划行事,从未有过半点儿逾矩。只是,末将以为,齐相事关大局,而他和贵妃娘娘又是将军的……” “这世上没有少了谁就绝对成不了的事。”再次挥手打断,戚天问抬眸看向自己的这个属下,眼神中的警告之色几近满溢而出:“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早在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应该清楚事败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后果,自然也当一力承担,而不是怨天尤人,眼巴巴地指望着谁去搭救。”说到这儿,他像是有些烦躁了似的,拎起一旁的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直到一饮而尽以后,才幽幽地继续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何况一切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岂有为几个人就改变大局的道理?还有,”他复又盯住了余副将,一字一顿地道:“千万记得祸从口出。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用不着我再教你了吧?” “是,末将知道了,日后绝不再犯,还请将军原囿。”垂头拱手,余副将再不敢多言,立时便干脆至极地应下了。这其实已经是相当严重的训斥了,他明白自己一时情急之下失了言,也难怪自家主子会冷怒到这种程度了。 唯有屋顶上潜伏着的那一个,在听到这一段对话的时候心下一喜,终于产生了一种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的圆满感。眼瞅着底下的将从二人已经略过这一茬继而开始讨论起更细节化的防务问题,寒枭估算了一下时辰,刚打算起身离开,却猛然听到城主府的一角传来了一片嘈杂之声,直搅闹地他心底不安,当即便凝神细望了过去,乍一看,竟是从青葛奔过去的那个方向传来的! 第三百三十九章 刺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同一时刻,身在屋内的两个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不等寒枭有所反应,那余副将却是率先开了门走了出来,冲着直朝这边过来的巡逻队劈头问道:“何事喧哗到这般程度?!将军尚未安寝,你们成何体统?!”戚天问治军甚严,整个府邸从来都是寂然无声,今天冷不丁就闹到这个份上,恐怕自己才挨过训又免不了要有第二遭了。 “余将军!属下们在西跨院里发现了刺客!”当先一人似乎是小队的头领,听到上司这般不善的口吻,也不敢迟疑,立马便将情况给报了过去:“几支巡逻队都出动去围剿了,只是那刺客武功甚高,此时还正在顽抗,故而喧闹了一些,还请将军息怒!” 刺客?寒枭登时一惊,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青葛。可他还没来得及动弹,就瞧见戚天问也紧跟着大步走了出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上尽是冷然:“哪来的刺客?” “这……这个……”小头领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还是在两位上级那过于摄人的目光之下万分难堪地告了罪:“属下们确实还不知晓。只是在进入西跨院例行检查之时偶然碰上的那人,穿着一身夜行衣,还蒙着脸。他似乎是在找什么似的,当时正在一间一间地查看房舍,动作稍微大了一点儿,然后就被属下们给发现了。” “没用的废物!”沉声呵斥了一句,戚天问提步就朝西跨院行去。而在他的身后,余副将瞪了那头领一眼,随即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上。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又走,倒是谁也没有留心到他们面前屋舍的房顶之上,也正藏着一个黑衣蒙面的所谓刺客。 寒枭眉头紧锁,一时间却也没有急于行动。毕竟,城主府上闯入了刺客,此事一出,不管罪魁祸首是否已被擒拿,这地方都会很快被封锁并进行仔细的搜查,很有可能,连冀州城里都不会被错过。这样一来,他就得考虑清楚,是要在眼下的短暂间隙里把自己要做的事情给做完,还是现在就转去西跨院,救那一个大概会是青葛的刺客。两者同样重要,可显然不能兼并,他只能从中择一,况且时间有限,一旦选定,就再不会有任何反悔的机会了。 “罢了,终究是人命关天。”想着那个少年明朗灿烂的笑脸,又想到宁玄意一向偏爱于他,寒枭叹了口气,足尖轻点,很快便也朝着那一片人声几成鼎沸之势的地方去了。此时此刻,整个城主府里的侍卫基本上都被吸引到那一块去了,虽说对方人手众多,那戚天问也不像是个好对付的角色,但到底是自己把青葛给带出来的,说什么也得把人给好好送出去才是。 怀揣着这样的一个念头,寒枭更是脚底生风,运足内力之后将速度提到极限,以至于他的身影都在越发浓郁的夜色中幻出了虚影,令人全然看不分明,甚至于在路过一个拐角之时还有人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痛得那人下意识地就“唉哟”了一声。与此同时,更伴随着一个重物落地的动静,听得寒枭立时就起了杀心。 能在自己这样状态之下还冲撞过来的人,显见得也不是走什么正路子进来的,更别说那人也是蒙面夜行衣的装束,想必是逃跑的时候光顾着后边,全不留心前头的动静了。这样的一个人,不晓得是什么来历,但他不管怎样也不能让他有再出声的机会了,否则,今晚这一场行动的变数就更大了。想着,他一步跨至那人身前,正欲抬手,却恰好对上了蒙面巾外那一双无比熟悉的眼:“寒枭大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哎哟,可差点儿没把我给撞晕了!” 果然是这小子……寒枭暗叹了一声,一把就将他给搀了起来:“我还想问你呢,怎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我都以为你被人给围上了!”而且,这掉在地上的又是个什么?他们是来刺探情报的,又不是来偷盗的,怎么还莫名其妙多出了个被麻袋裹着的人了? 反应过来这人是赶着来救自己的,青葛那一双大眼霎时就笑成了弯月,看起来还挺讨喜的:“嘿嘿,说来话长,咱们先逃出去再论吧。”说完,他又照老样子扛起了那个麻包,任由寒枭坠在后面给他殿后,两个人快如流星追月,以一种比来时更加迅猛的姿态回到了客栈,而再没有去管西跨院的那一摊子事。 直至两人换好衣服,又大致收拾停当,寒枭才又提起了这一茬:“西跨院那边究竟什么情况?你被人给撞见了?”可看这小子的神气和扛回来的战利品,貌似不太像啊。再者说了,就是他碰上青葛的那一会儿,那一头的交战打斗之声都没有消停呢,难道说是城主府里当真进了刺客不成? “以我的身手,至于那么容易就被人给发现嘛。”青葛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解开了那个麻袋,露出了里头那人的上半身,看其样貌,正是他们先前在屋顶上瞧见的那个城主付仪:“只是他被那些守卫给扔在了西跨院的一间小柴房里,我一路跟过去,眼瞅着人都走了,还没得及出去呢,就看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从另一间屋子里冒出了头。这不,”青葛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相当无奈的表情:“他被人发现了就牵连到了我,以至于什么都没能问成。情急之下,我就只能把这个城主大人打昏了给带回来了。” 还当真是有另一拨人啊。寒枭忍不住咋舌,他们这是什么样的运气,连这种稀奇事都能遇着:“知道那人是什么来头吗?听府里那些侍卫的描述,我感觉应该不是个刺客才对。”一间间房屋地搜罗,也只有找东西这一种可能了。只是,这人是打哪儿来的呢,又到底,是在找什么? 第三百四十章 是敌是友 “没瞧出什么来,只是身量挺高挺壮的,看着倒有几分贪狼族人的模样。”大约是因着苍彧的缘故,青葛现在对于这一族人的先天优势那是印象深刻,每每想起就忍不住要比较一番:“不过,他在找的东西我大概是知道的。”说着,他也顾不上寒枭略带困惑的眼神,探手入怀就掏了一个羊皮卷出来:“这是那人在奔逃之时丢弃出来的,我趁着他和那些守卫厮打的空当就顺手捡了回来,还没打开来看过呢。”貌似是地形图一类的东西,因为除此之外,他是真的再想不出还有什么物件值得这般大费周章了。 所以,这小子在城主府那么多侍卫的眼皮子底下扛着个大活人溜了,还顺带捡走了人家的一样物什?寒枭一边接过那卷羊皮,一边就默然无语了。果然还是自己太操心了,青葛这厮压根儿就不需要别人来救。真不知道黎烬是怎么**的下属,为何区区一个小随从的功夫都能高到这地步?这究竟还让不让人活了? 并不知道身边之人已然走了神,青葛还在一个劲儿地盯着寒枭询问:“怎么样怎么样,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虽说他跟着自家主子也学了不少玩意儿在肚子里,但他打小就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的,无论什么东西都是一知半解,并不精通,就更别说是连主子都很少涉猎的军事方面了。再者,他也懒得费这个脑子,还是索**给寒枭处理要来得更爽快一些。 将手中之物展开铺平在桌案之上,寒枭细细地看了半晌,眉宇间微现沉思之色,这才低声回复道:“是布防图。里面有相对详尽的冀州城兵力部署方案,若想拿下冀州,有这个东西在手的话,那可就事半功倍了。”换而言之,如果冀州城的守将是个平庸之人,一旦这东西落在对头的手里,那就无异于直接打开了冀州的城门了。 “这么重要?”青葛不禁讶然:“可是,我看以那戚天问的性格,应该也不会完全按照这布防图来部署人手吧?那这样一来,这东西岂不是形同虚设了?”反正如果换成是自己,他肯定不会按照那图纸来调停的。毕竟,事关者大,不留下任何可供人琢磨的线索才是最关键的。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从青葛的小表情里就解读出了他的内心情绪,寒枭抬手轻敲了一下少年的脑壳,似乎也被他闹腾的有些头大:“要知道,行军打仗、护卫城池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往往都需要无数人的倾力配合才能取得最后的成功。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合理的部署和恰当的筹谋就成为了其中最要紧的一环,不能只主帅独自心中有数,而是要把命令严格地下放到每一个人的身上以确保其最终能够落实。”一面说着,寒枭一面就用手指了指桌上的布防图:“而这个东西,通常也就在这时起到具体的示意说明作用了。这跟你以往接触的那些单打独斗、暗杀偷袭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是需要拿到台面上来讨论的东西。” 那戚天问纵然再胆大妄为、行事不羁,也一定不会在这上头乱来一气,充其量能改动一些的,也无非就是大致的人头数目而已。因此,这卷东西其实还是很具参考性的。 “哦,这就是所谓的阳谋了。”青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在寒枭的一句“孺子可教”还没有出口之前,就又不加掩饰地嘀咕道:“这可太无聊了!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比如姑娘让人去打造的那些神兵利器,还有对付敌人的时候设下的各种奇奇怪怪的陷阱……他光是看着都来劲!从天狼城到这里,一路行来不过旬月,可他总觉得这些日子比自己生下来到现在所活的年月都要精彩有趣上无数倍!他家姑娘不也是军伍中人么,怎么就能把这些手段耍得风生水起的?由此看来啊,还是天赋有异的问题。 寒枭:“……”他怎么觉着,是小姐把人好好一孩子给带歪了呢?年纪轻轻的,不热血、不慷慨激昂,反倒沉迷于阴谋诡计了?只是,一想到青葛跟着的那位主,他也只得偃旗息鼓,再生不出任何去纠正或掰回来的心思了。黎烬那个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良善之辈。上梁不正下梁歪,嗯,这就顺理成章了。 “不过,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个被发现的黑衣人应该就是在打冀州城的主意了?”没成想寒枭的思路被自己完全带偏,青葛倒是沉吟着理出了那么一点儿头绪:“想在这个时候出手攻打冀州城的,还会有谁呢?”这天机大陆上但凡排得上号的,除却大雍本身以外,可基本都被自家姑娘给算计光了。难不成,到了这步田地还有哪一方的漏网之鱼想要趁机分一杯羹? “还能有谁……”寒枭苦笑连连,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夸青葛思虑周全还是该骂他脑子迟钝:“除了我们这一头的人,放眼天下,还有谁敢跟大雍一战的?”而且,再加上青葛对那人身材的形容,他感觉自己不用传信去确认都可以了。今天这一晚上,收获可真是太丰盛了。 我们这一头的?!青葛的嘴巴张得老大,活脱脱能吞下一整个鸡蛋的模样:“不会吧……寒枭大哥,那……那真是贪狼族的人?!”这……这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啊?按照姑娘的安排,苍彧此刻应该还在牧凉啊,有徐恪制着,那一位估计不太会胡来。所以,这个贪狼族人…… “嗯,若我所料不错,大约就是木野派出来的了。”想起那一对悍勇无匹的叔侄,寒枭只觉得自己的脑仁更疼了:“越州和冀州的距离算不上太远,我想,那边的人是等得不耐烦了,是以,大致谋划了以后便自行出手了。”只是,好巧不巧,和自己这边一样,都赶在了今晚,还差一点儿就牵累到他们,当真是惊喜一场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不经意的过往 额……青葛听到这里,额头上的汗都快要滴下来了:“这算哪门子的事啊,居然能巧合到这个份上?他们真的不是故意的么?!”先不说他直接撇下自己人就跑了,单说木氏叔侄派来这货就不怎么靠谱啊!这么轻易就被守卫给发现了,还害得自己的原计划根本没能施展,只得累死累活地扛回来一个大活人!这不是纯粹就在坑他们么?要不是他认识木野、木战,他都要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两人是不是细作了,要不然,怎么净搞些祸害同盟的事情呢? “大雍的边境几国之中,唯有冀州距离越州最近,既在攻击范围之内,拿下之后也便于驻兵把守。他们最初的规划,其实是没有错的。”眼瞅着青葛都快在炸毛的边缘徘徊了,寒枭当下也只能笑着摇头解释:“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镇守冀州的人实际上是戚天问。他跟越州的刘筠还有李解可不是一回事,故而才一动手就闹出动静来了。” 他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终于想了起来,自己先前为什么会对戚天问这个名字感到耳熟了。因为,早在多年之前,他就曾听人偶然提过一嘴,只是当时谁也没有太过留心,说过了也就算了,全没想到竟还会有今日这一次意外相见。 “嗯?什么意思,寒枭大哥你很了解他么?”听着这话里话外都无比明显的比较之意,青葛不禁有些诧异:“难道说这个家伙比李解还厉害?”不是说李解已经是大雍当年的后起之秀了嘛,年轻骁勇,无人能敌,怎么会突然又冒出一个更强的来?而且,他记得姑娘从头至尾都没有提到过啊,怎么想都不属于有名姓的,这又算哪门子的情况啊。 “算不上了解,有所耳闻罢了。”寒枭回忆起多年以前的事,在这一刻不由地就露出了几分动容之色:“那时候我才刚入宫担任大统领一职,偶然听萧陵提起他手底下有一员小将,年纪不大手段却异常凶狠毒辣,可偏生在行军布阵一道上又颇有才华,弄得他为难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才妥当。”毕竟,在日常的实战演练中伤人太重也算不得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寻常之辈,直接赶出军营倒也罢了。然而萧陵惜才,下狠手军法惩治之后也仍旧想留下他,却苦于无处安排,已经着实纠结了一阵子了。所以,他才会在那个当口当着大家的面说了出来,也是找个解决之法的意思。 “那……这个人……”青葛闻言,下意识地就咽了口唾沫:“就是戚天问?”不至于吧,搞了半天,这个对头还是从已故平南王手下出来的?这一出接着一出的,真是看得他眼睛都快要花了。 “对,就是他。”寒枭点了点头,实在也有点儿无奈:“他当时是平南王麾下亲卫之一的戚老将军的养子,在军中一直都出类拔萃,只是性格孤僻,很少与人来往。因着这一点,军中很多人都看不惯他,也曾多次与他为难,但在一次行伍演练之后,这一批人就非死即伤了。”这其实已经是个相当骇人的结局了。因为在军营里,除却本身的实力强弱以外,更需要学习的,便是与人相处、团队协作。戚天问不愿融入也就算了,偏偏还能记仇到连对付自己身边的战友也毫不留情的地步……这样的一个人,足以想见其心性之冷漠和残酷。 “以一敌众?这么强势的么?”青葛听得津津有味的,眼睛里都快要冒出小星星来了:“不过教训那群家伙一顿也就是了,弄到伤人性命的程度好像是有些小题大做啊。”这倒不是他过于心软的问题,而是他这段日子一直跟着寒枭等人,在一群大兵里混都快混出经验来了。军营里就是谁的拳头强硬谁就是王法的地方,那些直肠汉子或许粗鲁冲动,但终究还是直率坦诚的,并没有什么太黑太坏的心思,打赢了也就足够让他们心服口服了,又何必罔顾人命呢? “是啊,所以萧陵才觉得他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了。”寒枭叹了口气,脑海中想起的,却是云千雪当时那笑靥如花的模样:“这也值得发愁?难怪疏月近来总说你越发优柔寡断了,现在看来还真是所言不虚。”那个时候的自己,曾以为这样和谐美好的场景会持续到永远,却压根儿没有料到,那其实是他们几个聚在一起的最后一回。 “然后,他就被打发到冀州来了?”青葛看着面前之人的表情,总感觉他似乎有点儿心不在蔫,却还是十分乖觉地补上了自己的后续猜想:“以他这脾气,平南王爷应该也不会让他担任什么要职才对吧,所以,他是靠着自己的实力一点一点地打拼上来的?”要不要这么热血和励志啊,他怎么忽然觉得自己这边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反派了? 实力定然是有的,但光凭这个,可没法儿让他在区区几年之间就爬到如今的这个位置。寒枭眸色深沉,连带着嗓音都变得冷然了起来:“是萧陌建议的。说看在戚老将军的份上,发配他来冀州当个小副官也就差不多了。这里不比金沙城的地势险要,虽然名为边境,可多年来也从未经过半点战火。戚天问哪怕再有能为,作为一个小小的武将,捞不着军功也就够不着上位的梯子,一辈子也只能耗在这里。况且冀州尚算富庶,有这么个头衔傍身也不算是碌碌无为了。”不得不说,萧陌的这一招很绝。明面上无可指摘,实际上却把戚天问的一生都给牢牢地钉死了。若这家伙真的只是个普通人,恐怕至今都还没能翻过身来呢,又何谈步步高升?说穿了,还是另有推手。 “你们这些人……可真的是太可怕了。”啧了一声,青葛先是感叹于宫中之人的手段,继而便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这么说,他的身份还真如你先前所想的那样,是跟齐佑有关喽?” 第三百四十二章 损失 “虽说没有确凿的证据,但光听戚天问和那个副将之后的谈话,大致也能揣摩出这个意思了。”寒枭将青葛离开之后的对话内容一一相告,随即就陷入了沉吟之中:“接下来这事情,倒是有些不大好办了。我们两个,再加上他的话,”他指了指一旁仍旧昏迷着的付仪:“要从这里毫发无伤地离开,恐怕是万分困难了。”且不说城主还在他们的手里,单说那一张平白无故消失了的布防图,大概就足以令戚天问怀疑那个黑衣蒙面人还有同谋了。这样一来,不但城门守卫会变得更加森严,只怕连城中都免不了要被详加搜查,他们这两张才来的陌生脸孔可太扎眼了。 “只要不让我这个时辰去翻城墙就好。”青葛不由地嘟囔着:“被人发现是小,万一直接被射成刺猬那可就太糟糕了。”不过,他估摸着以冀州城城墙的高度,他们两个要带着付仪悄无声息地越过去还是挺困难的,否则,这会儿也不必回到客栈再做商量,从城主府里出来之后第一时间离开就好了。 “有他在,就是你想冒这个险我也不能答应啊。”寒枭将羊皮卷重新收好,面上的神情却是略透出几分遗憾:“要是你那主子在这里就好了。以他的那手易容之术,别说是一个付仪,就是再来上一打,大概也是不成问题的。”这一点他在上次回到雍都的时候就发现了。黎烬给他做的那张假面,看似简单无比,实则可堪称鬼斧神工。他顶着那副头面在京中游走多时,愣是没有让任何一个人察觉出异常,便是想不心悦诚服也不行了。 “易容啊……”青葛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又认认真真地盯着地上的付仪打量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笑嘻嘻地打了个响指:“虽说我的手艺跟主子还有朱颜姐姐都没什么可比性,但要遮掩住他的容貌顺势混过去的话,大体上还是可以的。”正好他手头还有一些现成的药材和丹丸,撑到逃离冀州大致也足够了。 “好,那事不宜迟,你马上就动手。”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神,寒枭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相信:“眼下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的功夫,抓紧时间弄好,咱们赶在第一波人里头混出城去。”至于那个不知道是否成功脱身了的黑衣人,他们目前当真也无法可想,只得寄希望于苍天庇佑了。 而与此同时,先前还人声鼎沸、火把通明的冀州城主府里已经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幽深和寂静。余副将站在西跨院的柴房门口,望着里头漠然而立的高大身影,心底不自觉地就生出了几分惧意:“将军,末将已经盘问过看守此处的那几个人了,他们说只离开了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回来的时候就……” “把他们拖出去斩首示众。”一双黝黑如墨的双眸牢牢锁定着地上的拖曳痕迹,戚天问根本连问话的心思都没有:“不听号令、擅离职守之人,本将要他们何用?不过是浪费时间和口舌罢了。再有下次,我看你也跟他们一起吧。”区区一个付仪而已,片刻之前还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转个身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这不是那群废物看守不当又是什么?竟然让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把付仪给劫走了,简直是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不五马分尸就已经是他最大的慈悲了,难不成还指望有什么善终么? “是,末将谨记!”余副将胆战心惊地应了一声,旋即便冲着身后挥了挥手,自有人下去料理那几个守卫。而他独独站在原地半晌,只感觉自己的后背都被冷汗给浸透了,这才犹犹豫豫地继续道:“还有,西跨院的书房那边,将军你看……”不仅走失了人,还丢了那样重要的一张布防图……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跟死亡的距离了。 “你手下的人就没能从那个男人的身上搜出什么来吗?”在来回扫视了柴房好几遍,确认整个房间里都只有那一丝细微的痕迹之后,戚天问终于是缓缓地转过了身,在昏黄微弱的灯光下露出了一张风神俊雅的面孔。他的鼻梁挺直,五官隽秀,乍一看有一种自带书卷气的内敛儒雅,然而那一双眼眸却因略微凹陷而显得格外深邃动人,隐约间的那股异域之气便在不经意间又带上了几分野性,使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奇异的矛盾和莫测起来。此时的他面无表情,薄薄的唇角微掀,那低沉的嗓音就如一阵寒风似的刮进了余副将的耳中:”费了那么大周章才捉住的所谓刺客,你可别告诉我说在他身上一无所获。”那个家伙的武功虽高,但也不至于出入他的地盘如入无人之境。说到底,终究是底下的人太过疏忽大意,也太不把自己的话给放在心上了。 “这……”尽管是寒冬腊月,可余副将却是汗出如浆,连一丝一毫要停止的意思都没有。他实在是太了解自家主子的脾气了,他们这一回,确实是摊上大事了:“还请将军恕罪,这……的确是没有任何发现。不过,”他急急地添上后面几句,拼了命一样地想要找补回来:“依末将之见,他多半是有同伙在的!所以末将第一时间就封锁了城中所有的进出口,务必会将之堵在冀州城中!还望将军息怒,给属下们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呵,能及时想起下这么一道命令,还算你有点儿脑子。”戚天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直冷硬如冰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只是,同伙之事,恐怕未见得如此绝对。你让那些搜查的人都打起精神来,千万放机灵点儿,一旦发现任何异样,都要第一时间上报给我。”虽然有些惩治是必要的,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拿几个开刀也足够了,再多下去,只怕会人心浮动。 第三百四十三章 套话 “是,末将知道了。”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余副将原本还想多问一句关于那个同伙的事情,可眼见着戚天问的面色不善,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话给咽回去了。就在他以为这尊冷面煞神应该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却见戚天问双手背负着就走出了柴房,而后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前头带路:“走,去看看那个刺客。” “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余副将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当即就迟疑了一下:“将军你要亲自去审问么?地牢的环境脏污,再加上此刻时间也不早了,这些小事,要不,还是交给属下们去办吧?”倒不是他有意不想让戚天问插手,只是这位主子出身行伍,却偏偏有着天底下最令人抓狂的洁癖之症。若是真让他走了这么一遭,恐怕自己的厄运还在后头呢,还是能免则免吧。 “今天接连出的这几桩事情里,你们可曾有一件办得让我满意了?”冷冷的一记眼刀扔了过去,戚天问提步便走,再不给余副将任何思考的可能性:“别废话,前面带路!” “是。”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是不敢有半分流露,余副将一路小跑着引领,两个人终于是在片刻之后就抵达了城主府特设的隐秘地牢之中。甫一进去,一股子常年不见天日的阴冷潮湿之气就扑面而来,其中还间杂着一点莫名的腐烂恶臭之味,戚天问不由自主地皱了皱鼻子,却什么都没有说。而余副将见状,也只得加快脚步,直至两人走到最深处,在一个巨大的囚笼跟前停了下来。 囚笼的正中央竖着一根刑柱,而刑柱上头,一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子被捆着双手绑缚其上。他似乎是已经经过了一番拷打,精壮的胸膛之上鞭痕累累,隐隐有鲜血不断渗出,而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也凌乱地散落了下来,完全地遮住了颜面,看起来狼狈不堪。可饶是这样,他也还是脊背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副岿然不动的傲然姿态,甚至于在目光触及刚进来的两人之时,还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冷笑,显见得是将自身的桀骜特质发挥到了极点:“怎么着,这就换人了么?我告诉你们,就算是再来上百鞭,老子也不带怕的!你们有种就轮流上好了,爷爷我要是哼一声就跟你们姓!” “你给我闭嘴!”余副将见状,不由第一时间就吼了回去。虽说他方才就见识过这个家伙满嘴粗话的样子了,但当着自家主子的面,他实在是忍不住内心的担忧和惶恐。毕竟,像戚天问这样性子古怪、心肠冷硬的人,能出现在这里就差不多是个奇迹了,要是再让他受到什么唐突,只怕自己连活着走出地牢都是个奢望。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再让任何意外出现了。 想到这里,余副将就心下惴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望了身侧的男子一眼:“将军,这家伙嘴硬得很,说起话来也一直都不干不净的,你看,要不要还是交给末将来……”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试探了,如果对方执意坚持,那他也再无法可想了。 “不用。”戚天问直截了当地回了两个字,面上的神情却罕见的带出了一丝诡异的愉悦:“不怕他牙尖嘴利,怕的只是他不肯说话而已。”说着,他稍稍踏前了两步,又绕着囚笼慢慢地踱了一小会儿,这才饶有兴致地冲着里头的男子道:“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应该是贪狼族的人吧?”只有那里的人吐字的时候才会带有一些细微的口音,也唯有那些算不上开化的蛮子,说出来的话才会不中听到这般程度。哼,一群无脑的莽夫罢了,他尚且还不放在心上。 “你!”没料到这个长相俊秀的小白脸才一出场就说出了这么富有内容的一句话,那男子猛然抬头,连带着手脚上的铁镣都开始哗哗作响,听起来躁动异常:“你又是谁?!也配和老子说话么?!呵,落在你们的手里,老子认栽也就是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可就是休想从老子的嘴里套出半句话来!” “怎么,偷东西偷到我的地盘上来,却连主人是谁都不知道么?”戚天问略微展眉,似乎是觉得很有几分可笑:“还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呢,贪狼族的人居然打起我冀州城的主意来了,着实是有些胆大包天了。”既然之前东翻西找的人是面前这个家伙,那布防图的失踪就一定跟他有关了,他这个推测天衣无缝,也基本上就是事情的真相了。 “你的地盘?你是冀州城主?”男子目带疑惑地将戚天问扫视了一遍,终究还是不太相信:“好了,你们也别跟老子废话了!不管今天来的是谁,我的话都撂在这里了,绝对不会有丝毫的改变的!”他既然应下了这桩差事,自是早就做好了有去无回的准备,倒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唯一的遗憾,只是没能将那份布防图给送出去,到底还是辜负了木将军的信重啊。 并不在意他全不配合、一口咬死的态度,戚天问又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忽然就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的同伴把布防图给带出去了,所以你纵然一死也无憾了?”说着,他又慢条斯理地踱起了步子,看起来一派纯然悠闲的模样:“虽说除你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人闯入的迹象,但我们搜遍了整个城主府,始终都没能找到你带走的布防图。所以,你其实还是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同伴在的,对不对?”一面说,戚天问一面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男子的面容之上,甚至连他眼神中的细微波动都没有错过。 今夜的城主府中还有另一拨人的存在,这显然是毋庸置疑的。可是那全程不见行迹的一拨跟面前的这一个是否出自同一批势力,那就当真是不好判断了,故而还得多费些心力才成。 第三百四十四章 推断如神 什么?!那卷羊皮纸的布防图不见了?!男子蓦然一惊,心里却是瞬间就没了底。不可能啊,当时的情况过于紧急,他甚至没来得及仔细藏好,只是随手丢了个相对隐蔽之处就跑了,怎么可能会在搜查了整个城主府之后都不见踪影呢?难道说,是这批人的能力太差,亦或者,这干脆就是他们故意用来试探自己的手法?心念电转之下,男子根本来不及多想,仅在短短片刻之间就恢复了先时的狂傲不羁之姿:“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反正布防图已经不见了,你们这一场,注定要输得一塌糊涂!哈哈哈……” “嗯,你说得也颇有几分道理。”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向来脾气不好的戚天问竟然没有被这样直白的挑衅给激怒。相反,他还点了点头,一副甚是赞同的姿态:“只不过,布防图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知道是贪狼族欲对我们出手,想要提前防备,总不会是什么难事的。而且,”他说到这里,还特意停顿了一下,直听得男子的整颗心都被吊了起来,他才悠悠地继续道:“这般急切地想要弄到冀州的布防图,看来贪狼的兵马多半已在附近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呢?” 附……附近……男子竭尽全力地保持着不动声色,却终究还是不经意地咽了口唾沫。盯着戚天问的脸孔许久,他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垂下了头去,再没有任何的动作跟言语。他忽然明白,这个人特意来这里走上一遭的目的是什么了。而自己,在还没察觉到丝毫异常的情况下就入了别人的套,而且,一败涂地。 “看样子,是全被我给说中了啊。”一双眸子幽深的像是暗夜里的湖水,莫名的就生出了几许鬼魅妖冶,戚天问扯了扯嘴角,貌似对自己得到的这个答案相当的满意:“听闻贪狼不久之前还在跟牧凉对战,连天狼城都差点儿被人给攻陷了,如今看来竟全是靠不住的假消息了。”若真到了那种危急程度,那帮人又怎么可能还腾得出手来找自己的麻烦呢?除非,这一切从头至尾就是一场骗局,而他们大雍,被彻彻底底地蒙在鼓里,一无所知,还妄图坐享其成。 这……这算是个什么情况?不同于全身心沉浸在对话之中的那两个人,从进来之后就没有施展余地的余副将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之间只剩下了目瞪口呆。明明对方什么也没有交代,而自家主子也基本上是在自说自话,可他怎么觉得事情的真相竟在这样驴唇不对马嘴的交谈中慢慢显现出来了呢?这跟他们早先的拷打盘问根本就是天差地别,几乎是在和风细雨里就慢吞吞地完成了所有的步骤,而且,连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花费。也难怪将军会痛斥他们无能了,的确,与这位主比起来,他们的手段着实是连入眼的资格都没有的。 “你杀了我吧。”生怕再对上戚天问的眼睛一般,囚笼中的男子仍旧低垂着头,连语气都没来由地弱了几分:“失手被擒我认命,其他的,多一个字我都不会说的,你们还是尽快动手的好。”只要不跟着这人的节奏走,那他就不会再犯什么言语上的错误。然而,这些大雍人实在是过于狡诈,他并不知道自己还能撑上多久,是以,还是速死得好。至少,他不会成为叛徒,也不必在死后遭人唾弃。 “真要杀你的话,我又何必命他们非得活捉呢?”眼见对方已然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戚天问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的情绪,反而更贴近笼边,带着一点儿仿佛是好奇的语气问道:“听说你们贪狼族人素来极重情义,是绝对不会抛下自己的同伴不顾的,对吧?”说到这里,他特地停了下来,注意到男子的身躯不经意地轻颤了一下,这才接着话头继续往下说:“若果真如此的话,你说我明日一早要是将你放在城头示众,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这夜入城主府的两拨人是不是同一阵营的暂且不论,但只要贪狼族的人还在近旁,就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他只不过打算下一个饵罢了,一个明晃晃的、带着倒钩的饵。至于最终会不会有所收获,那就全看那些鱼的取舍了。 “你!”双目之中几欲喷出火来,男子豁然抬头的同时又狠命往前挣了一挣,不仅把身上的铁链都给绷得笔直,就连偌大的一根刑柱都开始摇摇晃晃了:“心肠歹毒的狗贼!你不得好死!”这摆明了就是想要一锅端啊,这人的用心之毒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了。虽说自己至今都没有消息反馈回去,木将军那头肯定也会知道他出事了,可一旦这厮把自己绑出去做饵,他还真怕有人会不顾一切地踩到这个陷阱里来。其实先前被捕的时候,他就决意要自裁于人前的。可也不知是打哪儿飞出来的一柄短剑,硬生生地将他手里的刀给击落了去,一招之差,这才使得他沦为了祖上鱼肉,只得任人摆布了。 “不得好死的只怕是你和你的同伙吧!”到了这个时候,余副将才总算是回过了神,听得这人依旧如此放肆,当即断喝一声就又扬手一鞭抽在了男子的面颊之上,痛得他吸气连连,霎时间也无法再多做言语了:“此刻饶你一命,已是我们将军宅心仁厚,你还是给我安生歇着,等着明天一早去城墙上头吧!”说完,他又吩咐外头的人进来,让他们好好盯紧了这里,这才又紧赶慢赶,一路小跑着追上了早在他出手之时就已转身离开了的戚天问:“将军,依你之见,贪狼族人真的会现身么?”虽然他也觉得这个计谋不错,但也未免过于简单直接了一点儿。在他看来,但凡是有点脑子的人,总不至于落入这样粗糙的圈套里,可这是戚天问的意思,他纵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万不敢开口质疑的。 第三百四十五章 全城搜捕 “会与不会,明日自知。你有空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让这个饵看起来更诱人一点儿。”脚步不停,戚天问径直走出地牢,面上的嫌恶之情丝毫不加以掩饰:“以后办事自己多动动脑子,不要每次都让我这般不省心。”地牢的空气实在是过于污浊,要不是底下的人太过没用,他才懒得跑到那种地方去受罪。 “是,末将知道了。”略微有些汗颜,余副将诺诺连声,却是不敢再多问半句了。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的耐心已经耗得差不多了,再多说下去,只怕遭殃的还是自己。与其这样,还是乖乖闭嘴、依命行事比较好。至于怎么处置那个诱饵,他心里倒是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盘算了。 “对了,天一亮,守好城门的同时派人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搜查一遍。”还不等余副将从自己的心绪中抽离出来,一旁的戚天问却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沉着嗓子就补上了几句:“依我看,今晚偷盗布防图和带走付仪的并不是同一批人,除了贪狼族以外,我们还得多加防备其他势力。”尽管他也无法确定对方的具体身份,可小心无大碍,有付仪这么个活靶子在,只要那些人还没离开,他就总能把他们重新捏在手里的。 还有其他人?!余副将乍闻此言,顿时就吃了一惊,连带着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将军,你的意思是,雍都那边的人插手了?”如果真是萧隐派来的人,那证明他们这边的行止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隐秘了。而且,付仪还落在了他们的手中,那压根儿就是一个现成的把柄,完全没有丝毫活路可言。虽说他们本来就打算起事了,可面对一个一无所知的敌人跟面对一个无所不知的,这其中的差别还是相当悬殊的。行军打仗之事本就瞬息万变了,再加上这一出,那他们的处境可就更加被动了。萧隐从来不是个好唬弄的君主,打起仗来也从不手软,对上这么一个人,说什么也大意不得。 “不知道,也先不必自己吓自己。”冷静无比地回了这么一声,戚天问面色冷峻,全不见一丝波澜:“你要记得,无论他们是谁,劫了付仪在手,今晚都是决计逃不出城去的。所以,天一亮你就亲自带人去搜,务必要将付仪他们给我抓回来。”只要有对敌之策,他从来就不惧敌人是谁。这是他的傲气,也是他有着必胜的把握,这一点,是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改变的。 “是,末将一定将人给带回来!还请将军放心!”明白他话中的未尽之意,余副将当即一拱手,异常郑重地便给出了自己的承诺。是啊,只要能抓回来,管他是谁的人,最后的赢家也只可能是他们自己。还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要天亮了,他也差不多可以开始行动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没有他想象得那般顺利。首先是搜查这一块,冀州虽不是什么特别繁华的商贸之都,但到底也位于边陲,行走往来的商旅不在少数,陌生面孔就更不消说了,光是察看城中的各家客店旅舍就花了不少时间,可偏偏没有一个瞧着可疑的。一路盘查到最后,别说是底下的兵卒了,就连余副将本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一对浓眉皱成了川字,那张脸黑得几乎都快跟锅底有的一拼了。 “余将军,这已是城中的最后一家客店了,我们还是一无所获,您看……”跟在他身侧的小兵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了半晌之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询问:“是不是,先等等看另一队的消息?”客栈之类的地方要是没有窝藏的话,那就只剩下城中的民宅区域了,指望搜查那一块的弟兄们,或许还靠谱一些。 “嗯,也只得如此了。”面色难看地点了点头,余副将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不远处有一人正飞奔而来,恰是他们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另一支搜查队伍里的,喜得他当即就提步迎了上去:“怎么样,是不是你们那里有发现了?”如果劫持了付仪的人尚未出城,那一定逃不过这密密层层的搜捕,从天亮到现在也快一个时辰了,说什么也得有个定论了。 “回余将军的话,属下们已将大大小小的民居给翻了个遍了,但始终都没有查到任何有关城主的线索。”那前来通传的小兵一脸的愧色,面对着顶头上司的殷殷期盼下意识地就拱手垂头:“别说是形迹可疑之人了,就连身份来历不明的都寻不出一个来。属下们着实已经尽力了,还请余将军见谅!”他们也知道事关重大,所以在接到命令之后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第一时间就封锁了那一整片区域以进行全方位的严格搜索。可是,没有就是没有,他们总不能为了交差就凭空变出一个大活人来吧? 居然两边都落了空么?余副将登时一惊,又在心里把戚天问的那番话给反复琢磨了几遍,这才稍稍安稳了一些,冲着面前之人就吩咐道:“这样吧,你先回去,带着队伍里的人继续在全城进行不间断地搜索,一有情况务必及时上报。”说完,他眼看着那人应声离开,这才又朝身后站着的士兵吩咐道:“其余的人,跟我到城门附近盯着!千万把眼睛给我放亮了,一个可疑的都不能漏掉!”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若连这样的防卫都能把人给放走,那他在戚天问跟前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而同一时刻,冀州城城门口,和往常一样,急着赶路的人们已经在那里排起了长队。唯一有所不同的是,今天的队伍行进地格外缓慢,以至于天光越亮,排在行列中的人就越来越多,大家时不时地探头朝最前方张望一番,而后便禁不住窃窃私语,在互通消息之后又开始抱怨连连,引得城门这一片区域热闹非凡,比以往更嘈杂了十分不止。 第三百四十六章 城门口的骚乱 “诶,今天这是怎么了,排了好一会儿了,才挪动了这么点儿,我还赶着出城呢!”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扛着一麻袋东西,看着这动静就只剩下了不满:“这一耽搁不要紧,之后赶路来不及要误了宿头就不好了,我可不想大冬天的睡在野地里!” “嗐,谁说不是呢!咱们小老百姓出门在外的,可没有什么时候是容易的。”一个面目憨实的老大叔接过话来,字里行间就满是感慨:“看这阵仗闹的,总不会又要打仗了吧?这才太平了没几年,可别再乱起来才好呢。” 作为边陲之地,所有人对于生活中的丁点儿变动都是格外敏感,可这个话题未免过于沉重,是以,排在稍前头的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下意识地就回头安抚了一句:“还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呢,我大雍如今可不比当年,谁动手之前不得掂量上几分?”说着,他又冲前方点了点下巴,一副不甚在意的姿态:“不过是官军例行检查而已,仔细一点也没啥坏处,大家伙且放宽心吧。” “话虽这么说,可平日里哪用得着费上这么些功夫啊?”一个挎着一篮子鸡蛋的粗壮妇人努了努嘴,忽地神秘兮兮地就压低了嗓音:“依我看啊,多半是城里混进了奸细,官府的人忙着捉拿呢!”这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他们看得热闹,自然也就揣测得更加生动了。谁让官府成日里什么都藏着掖着的,不让知道还不让猜不成? “大婶,这话可不能乱说的!”一直站在一旁听着的一个灰衣少年似乎是有些慌乱,不由自主地就想拦上一拦:“这要是被那些官人给听见,又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事来了!”说着,他乌溜溜的一双大眼偷觑了觑不远处的官兵,眉眼间着实透露着无助和可怜。 “嗐,咱们也就私底下念叨念叨,哪敢让那些人听见呢!”那妇人笑着掩了掩嘴,顺便就瞧了眼那个风尘仆仆的小少年:“小兄弟你也急着出城呢?这么早就来排队了?”倒也不是她有意多嘴,只是队伍里的人虽多,像他这般年纪且长得眉清目秀的还真挑不出来。不过,看这个少年的衣着神态也能知晓,定然不是出自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还当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了,终究还是讨生活的命。 灰衣少年叹了口气,又伸手扶住了身边的一辆破旧马车:“可不是么,我娘亲得了重病,我和我爹只能带着她来城里找大夫。偏生一连看了几个,大夫们都说靠不住了,让我们自带回家去安置……你说这,唉……” “那你们这就回家去了?”头先的那个黑脸汉子闻言就插进话来:“不找个其他地方再看看?我听说啊,城外数十里的一个小庄子上就有个郎中先生,专治疑难杂症的,你们不妨去瞧上一瞧。” 一边扶着靠在自己肩上的一个妇人,一边坐在车架上慢慢地赶着马车,一个面上带疤的木讷汉子一听这话,立刻就朝灰衣少年看了一眼:“小葛子,这是不是就是你打听到的那位郎中啊?”说着,他又向那黑脸汉子投去感激的一瞥,激动的连粗噶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不瞒你们说,我们正打算去找呢,反正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所以起了个大早还特意花钱雇了车,只没想到会耽搁在这里了……”说完,他望了望前面依旧不怎么挪动的队伍,连神情都灰暗了不少:“要是真赶不及,那也是我们命中合该有这么一劫了。” “唉,都是苦命的人啊。”最前面的书生瞧着这不修边幅的爷俩,眉眼间也满是怜悯和唏嘘:“大叔,您到我这儿来吧,我跟您换个位置,好歹也能快上一点儿。”不满归不满,可谁也没那胆子上赶着去催促官军,所以,也只得他们这些人互相多帮衬着一些了。 “这……这怕是不太好吧……”木讷汉子像是有些局促,握着马鞭的粗糙大手紧了又紧,先看了看自家儿子,又低头瞅了眼身边的女人,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大家都有急事,我们这样,不太妥……”他似乎是不习惯展露太多的表情,那张横亘着一道狰狞伤疤的脸孔微微动容,看起来没有丝毫可怖之处,反倒让人觉得可怜至极。 “爹,娘亲的身子要紧啊!”灰衣少年催促了一声,又赶忙转过头来对着那书生连连拱手:“多谢这位大哥了!救命之恩,来世必当牛做马以报!”他大概是感激得厉害,想要找出个什么东西来做谢礼。然而浑身上下摸了个遍也寻不出个像样的东西来,弄得少年窘迫不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已然是滴下泪来。 那书生见状,不由就连连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不值什么的,快不必如此!我前头已经只剩两三个人了,小兄弟,你快让你爹把马车赶过来吧!”说着,他往边上踏了一步,正欲让少年站过来,却冷不防听见一阵马蹄之声疾如雨点,以一种极其迅猛的势头就朝着这边来了:“让开让开!无需出入者,切勿在城门口逗留!如有违抗者,一律以作乱论处!” “这不是城防军么?怎么都朝这里来了?”书生看得稀奇,立时就愣在了原地:“难不成还真有奸细混进来了?”平日里这些家伙可是高傲的很,寻常是不会一窝蜂地往城门口跑的,除非是真的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听说啊,城里家家户户都给他们搜查起来了,像是在找什么人呢。”落在最后的那个憨实大叔瞄了那群飞马过来的官兵一眼,下意识地就又压低了嗓子:“我来得比你们晚些,倒是在半路上听了这么一耳朵。瞧这架势,估计是都没能找着,这才堵这里来了。”只也不知道到底是在找谁,搞得这般神神秘秘的,除了弄得人心不安以外,他反正是看不出半点儿好处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 详加搜查 黑脸汉子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抬手就指了指当先的那一个:“那可是城主手底下的余将军呢,连他都亲自出马了,看来这事情不简单了。”他久居冀州,对这里的人物都熟悉得很,一眼就足以判断出此事的性质了:“唉,也不知道是走脱了哪一个,千万不要影响了我们做生意的才好。” “可不是嘛。”妇人一听,立刻就又提了提手里的篮子,顺带着还搡了灰衣少年一把,直将他推到了书生身旁:“赶紧的,小小年纪这么磨叽干什么!再拖下去,怕是你娘的性命就危险了。”这些当官的闹腾起来可顾不上他们这几个小老百姓的死活,既然这事情不简单,那接下来一定且有的烦呢,不趁着这个功夫离了这里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对对对,我们这就走,这就走……”原本还一脸茫然的父子俩在这一刻如梦初醒,慌里慌张地就赶着那辆小破马车直朝前去。好在书生前头的几个人这会儿也检查完毕了,正轮到他们这一行,站在门口的官兵扫了一眼这过于寒酸的马车和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当即就走上前来,还厉声呵斥了一句:“车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给我下来,我们要搜查!” “车里只坐着我娘亲一人,她病重昏迷,下不了地,还请大人高抬贵手,放我们一家过去吧!”灰衣少年被喝得浑身直颤,却还是勉强笑着撩开了车帘,让走过来的那个官兵看了个大概。而一直坐在车架上的木讷汉子,这会儿也是小心翼翼地把依靠在自己肩头的女人给放了下来,然后便利索地跳下了车,略带着几分不自然的谄媚道:“各位官爷,我们只是来这里看病的过路人,马车里什么都没有,你们随便看就是,只求千万别惊动了我家娘子。她身子不好,大夫说了,禁不得挪动呢。” “少罗嗦!只要你们没犯事儿,难道我们还会强行污蔑不成?”那个率先走过来的官兵绕着马车转了两圈,仔细察看了车辕和车厢,甚至连车底都特意蹲下来看了一遍,眼瞅着没有什么异常,抬手正要放行的时候,却听不远处一道喝止之声骤然响起,惊得他立马就放下了手:“余将军,您怎么过来了?”城门口的事可从来没什么要紧的,也值得这一位不辞辛苦地赶过来么? “都搜查完了?”余副将没理会他的问候,策马过来之后只一心盯着面前的马车,脸色幽暗地任谁都能瞧出他此时的不虞:“马车里的人呢,也查过了么?”一面说着,他一面就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站在边上的这对父子,见他们身形畏缩、举止拘谨,这才略略地移开了目光,复又关注起眼前这唯一的遮蔽物来。 他倒也不是隔着这般的距离就有所发现了,只是武功高绝之人要通过马车隐藏起来未免太过容易。再想起至今都不见丝毫踪影的付仪,他难免忧思过度,直担心底下的小兵眼空心大,无意间走放了什么,还得自己亲身来搜检一番才能安心。 “是,都查过了,除了车里有一个病人以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先前负责搜查的官兵虽然惊讶,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他们是一家三口,来看病的,没什么问题。”毕竟,一个女人外加一个孩子,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夜闯城主府的刺客阵容。而那个面上带疤的车夫,虽说看着魁梧,但行动间都是粗粗笨笨的农夫模样,连车都赶不利索,又谈何刺杀呢? “病人?”余副将翻身下马,又将那洗褪了色的蓝色印花车帘给掀了起来,一眼便看见了那个面朝内躺着的壮硕女人。看她身上的打扮,依稀是个村妇的形容,可偏生那张脸掩在车厢的阴影之下,并不能全然看个分明。不知怎的,余副将心下一动,伸手就想要把这个女人给揪起来。 “大人,我娘亲病入膏肓,大夫说不宜挪动的!”灰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闪身挡在了前头,那张清秀的小脸上泪迹斑斑,声声都透着哀怨的恳求:“还请您高抬贵手,看过就算了吧!”说完,他双膝一矮,竟是直接就跪了下去,看起来可怜极了。而那疤脸汉子也是面露紧张地搓着双手,以一种同样无助和卑微的姿态讷讷道:“车子里只有我娘子一个,其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大人们千万饶命啊!”说着,他似乎还担心众人看不清楚,索性将那车帘完全扯到了一边,将整个车厢都暴露了出来:“您看,真的藏不了什么啊!小人万万没有那个胆子的!” 的确,那马车破旧窄小异常,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侧卧,无论棚顶还是车壁,都单薄的可怜,只堪堪比无所遮挡要稍微好上一些。莫说是藏一个大活人了,恐怕要藏点物什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城门口的百姓看得唏嘘不已,再加上那对父子也是声泪俱下,当下便有人暗暗地嘀咕出了声:“就算真有什么刺客奸细之流,又怎么可能会是那么一个病重的女人呢?还是快放人家过去吧,终究是人命关天呢。” “是啊是啊,这一家人实在是可怜见的。万一挪动之下出了人命,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就是,大清早的,这可太晦气了。还不如做回好事,只当是积德了。” “……” 随着天光渐明,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诸如此类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响。正所谓法不责众,余副将就算再有心,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跟一群百姓过不去。他硬着头皮又朝车内看了一眼,发现那车帘被扯起之后,露出了那个昏迷女人脸上的一大块红色胎记,从左脸中部一直蔓延到眼睛的部分,看起来格外骇人。而隔着这样的距离,他发现这人的身形也是实打实的臃肿,并不存在乔装改扮一说。因此之下,他于片刻之间便已然有了决断:“好了,本将看过了,你们只管通行便是。”无论是外貌特征还是身形步态,这三个人,几乎都跟刺客扯不上半分关联,这一回,确实是他多心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顺利过关 “驾!”时近正午,一辆破旧的小马车在官道上跑得飞快,驾车的疤脸汉子面容冷峻,手法娴熟,神态间却自带了一抹轻松惬意,看起来愉悦极了。而他身后的车厢里,却在这个时候钻出了一个小脑袋,那张清秀的面孔之上写满了焦躁和不耐,一开口就更是抱怨连连的语气:“寒枭大哥,咱们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把这破车给换了啊?坐在里头也太颠了,我想补个觉都不行!” “这都没离开大雍的境内呢,你将就着多呆会儿吧。”疤脸汉子头也不回,一出口的嗓音却是相当爽朗,再不复先前在城门口的讨好和畏缩:“我脸上糊着这么层东西都没说什么,你这小小年纪的,怎么能连这点颠簸都禁不住呢?”也难怪黎烬老让自己多锻炼一下这个小家伙,果然是娇惯得太坏了。 摸了把脸上的黑灰,露出原本更加精致秀气的五官,青葛看了眼自己黑乎乎的爪子,又瞅了瞅寒枭面颊上粘着的那一层疤痕,当下还有点儿小得意:“嘿嘿,看来我在伪装这一道上还是颇有天赋的!这么多人呢,竟然没有一个能瞧出不对劲的!”下次见到主子和朱颜姐姐,他确是有的吹了。 颇有天赋……亏他还好意思提!寒枭闻言,一个白眼就差没翻到天上去了:“我说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儿自知之明啊?光会给人往面目全非的丑里头扮了,还有脸说什么伪装!要不是今天布置得妥当,再加上天时地利人和,你以为你那点东西禁得起细看啊!”跟黎烬那天衣无缝的假面相比,青葛这一手简直是差得太远了。光是车里的那一个,就完全是漏洞百出,否则,他们刚刚在城门口又何必要拼了老命似的演上那么一出呢?也亏得今天来搜查的人只是那个余副将,心机虽有,但到底算不上多精细。要换作是戚天问亲自前来,恐怕他们两个此时已经在冀州城的大牢里了。偏这小家伙还在口口声声地求表扬,着实是透着那么点不要脸了。 呃……想起方才车中之人只差一点儿就要被余副将当众揪出的情景,青葛霎时就默了。回过头又看了看仍在昏迷中的付仪,以及他那一身花花绿绿的女装还有那惨不忍睹的妆容,少年沉吟了片刻,这才斟酌着开口道:“其实我还是有那么一丝可取之处的。就是因为知道手艺及不上主子他们,所以我才选择了剑走偏锋啊!你看,这么一打扮,任谁也想不出堂堂的冀州城主会变成这样壮硕的一个妇人吧?还有啊,这一家三口的身份和故事也是经过我精心考虑的呢。这不,条条命中常人的思维弱点!便是那些个官军回过神来找不到人,也定然不会察觉到问题是出在我们这里的!”而他们,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从戚天问眼皮子底下带走了关键人物还有布防图,这简直是太过完美的一次行动了。 “是,是,你说得都对!这一次,一定给你记一大功!”面对着这么个厚颜无耻的小跟班,寒枭也只得无奈认栽。听他提到付仪,他不由地就有些担心:“话说回来,他真的没事吗?从你带他回来到现在,可一直都是昏迷状态呢,这万一……” “放心,再昏迷个三天三夜也没关系的。”一听寒枭所言,就知道他说的是付仪了,青葛当下把小胸脯拍得山响,信誓旦旦地就给出了保证:“我只是觉得在回到瓮城以前还是让他保持昏迷状态才比较安全,所以顺手给他用了点特制的昏睡药而已,伤不到人的。”说着,他倒是想起了自己临出城门时看见的那一幕,语气随即就变得冷沉了下来:“寒枭大哥,你说,城墙上绑着的那一个,当真是木野他们手底下的人么?” 那个男人他并不认识,只是见他满身伤痕、鲜血淋漓地被悬挂在城墙上示众,总觉得有些触目惊心。跟着黎烬这么多年,其实青葛手上的人命也不少,可他信奉的原则是杀人不过头点地,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没有一个人应当被折磨到那种地步,更何况这人还极有可能是己方的盟友。这么一想,他之前才升腾起的好心情不由地就去了一大半,剩下的,都是些冷冰冰的血腥滋味,沉甸甸地坠在他的心口,让他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寒枭注意到少年略微黯淡下去的表情,忍不住地就叹了口气:“我也不能确定。不过,多半是他们的人吧。”只是,在刚才那种情形之下,他们根本不能救,也救不了,所以光是看一眼就已经是最大的慈悲了。这样深切而沉重的无奈,他以前在战场上经历得并不算少,这么多年下来,不说心如铁石,只怕也是麻木的习以为常了。他只是忘了,青葛再厉害再能耐,也不过是个游戏江湖的小小少年,那些人性中过于阴暗和残忍的一面,他大概还从未接触过。乍看之下,心下的震撼和悚然自是难以避免的。 “他是戚天问故意放出来的诱饵,目的,就是为了引我们或者其他的人前去营救。”青葛不傻,即便是心情再复杂,他的头脑也足够清醒,足够让他看出这其中的阴险之处:“不管他是不是,我们都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对么?”他不是不懂这一切,可当现实真正发生的时候,少年的心性一时还有些恍惚,总觉得所有的景象都像是假的。他无比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强有力的支持和引导,以便自己能尽快走出这一小段并不分明的路。主子是把他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他从不知带外面的风雨原来是可以这般猛烈残暴的。 “是。”知道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确认,寒枭冷静无比地就给出了自己的答复:“而且,我们需要尽快跟木野那边取得联络,告知他们一切,也务必要防止他们踏入陷阱。”这诱饵对自己这边没用,不代表对另一头也是一样。所以,他们得再加快速度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出事 “什么?!你是说,我们跟木鹰失去联系了?!”并不知道和自己相隔不远的冀州城里都发生了些什么,此时此刻,越州城内,木野听着手下人报上来的消息,一张粗犷的面容之上就满是震惊:“难道说,他失手被擒了?”要不然,怎么会连约定的计划都没有执行呢?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落在了冀州守将的手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相比于年轻一些的侄儿,木战的心性显然要更稳重一些。眼下,他端着一只茶盅,看着那前来报信的小兵便是一阵条理清晰的问询:“你确定是跟他失去联系了,而不可能是他那边有什么特殊状况以至于耽搁了么?”出门在外秘密行事,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有的。或许,稍微延迟那么一些时辰,还算不得是什么大事。 “今儿一早就没能联络上。”擦了下额头上渗出的汗水,负责接应的那人似乎也有些焦虑,立时便迅速地回答道:“按照原定计划,木鹰应该在拿到东西之后就传信给我的,我们约定的时间在凌晨左右,至晚不过天明。就是因为怕他临时生出什么变故,来不及按时发出信号,所以我才等到了这会儿,却没想到始终都渺无音信。”而木鹰为人向来牢靠,行事更是一贯的小心谨慎,断不会贸然出现这样的粗疏。是以,他这才急吼吼地来找两位将军,想要求一个应对之法。 “凌晨到现在……”食指和拇指轻轻捻动着,木战的面色不由地就有了点儿变化:“时间是挺长的了,不太可能是耽搁了。这么说来,或许还真是……”只是,木鹰是底下那群狼崽子里功夫最为了得的,也素来胆大心细,办事更是从无差错。若是连他都能被擒住,那冀州城的水怕是过于深了。 “你先继续盯着那边,看看还会不会有其他的消息过来。木鹰的事我知道了,你务必把嘴给闭牢了,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不假思索地给出这一道命令,木野看着人应声走出,这才转头朝向了身边的老者:“叔父,您对大雍比我要了解得多,关于付仪这个人,您真的一点儿数都没有么?”按理来说,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就把木鹰给搞定了的人,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然而冀州城城主付仪的名字,他的确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轻轻地摇了摇头,木战的嗓音依旧很沉稳,跟他平日里那种嬉笑随意、大大咧咧的模样大相径庭:“别说是有数了,我对这个人实在是全无印象。而且,前日里你也听刘筠那厮说了,这人虽然忠心不二,但不管文韬还是武略,样样都是平平,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只派木鹰一个人前往了。说起来,终究还是太过大意。 “难不成,是刘筠那混蛋在扯谎?”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木野心中的火就蹭的一下起来了:“他是不是觉得咱们对他太过客气了,所以才这般有恃无恐的?”毕竟,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其他的什么原因了。大雍的能人虽多,但也不至于藏龙卧虎到连一个小小的冀州都埋伏下了的地步。要不是他们想在狼主到来之前,以少胜多,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便是没有那布防图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那群小子都把人给折腾成什么鬼样子了,还能有啥精力扯谎!”一提到这一茬,木战不由头疼地嗤了一声:“要不是越州的明面上还需要他这个城主来打掩护,只怕他早就连皮都不剩了,哪还有什么有恃无恐。”这倒不是自己看不起刘筠,只是那群小子看他不顺眼,又不好拿他开刀,于是成日里专以各种手段威胁恐吓他。刘筠一个文官能捱到今日,不疯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了,还能指望他有多余的精力来暗算自己这一行人么?更何况,行动之前他们多少也摸过冀州那边的底,基本也和刘筠所说的内容相符,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上头出错呢? “那这是……”木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要不,我再派人去查查?”反正贪狼族在大雍一带也曾布置过不少细作,让他们动起来去一探究竟也不是特别困难,只不过要多费些时间和心思罢了。 “也只能这样了。”略略思索了一下,木战便干脆地点头答应了:“还有,让他们额外注意点,东西拿不到也就算了,别再折损了人手。”将士的性命也是命,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不当回事。一个木鹰已经足够牵动起他们的心肠来了,再添上几个,恐怕真要头脑发热地直接打上门去了。 “嗯,我知道,叔父放心,我有分寸的。”木野起身走到门外低声吩咐了两句,折返回来之时又看了看天色,心里却隐隐地有了几分不安:“这么一来,大概最快也要到今晚才能有回复了。”他们倒是能等得,只怕木鹰那头凶多吉少啊。 而有了这么一出之后,叔侄俩也再无心理会其他事情了。午饭过后商议了几句日常事务之后便又坐在了大厅里,原本以为怎么着也还有得等,却没料到忽闻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扑棱棱地就在他们身后的那扇窗扉之上响起,惊得木野第一时间就回过了头去:“是信鸽!”只是,这似乎也来得太快了一点儿吧?这才晌午过后没多久,居然这么迅速地就有了回音了? “是宁丫头他们那边的鸽子。”木战眼尖,倒是比自家侄子更早一步地认了出来:“这个时候突然传讯……难不成她那头也出事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还指望着要帮自家傻学生去提亲呢,可千万不能出岔子。说起来,黎烬那小子也忒没用了,竟然连自家老婆都保护不好么?不过,这却是个现成的好由头,这样才能充分显示出苍彧小子的优势嘛。 第三百五十章 大局为重 并不知道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叔父在这种时刻还能考虑这些有的没的,木野动作利落地抱起信鸽,取下它腿上绑着的竹筒,才看了两眼那张信笺,一对剑眉就不由自主地紧皱了起来:“怎么会是他们?”他还真以为是宁玄意的来信,甚至都联想到了和自家狼主有关的几个可能性,却压根没想到这信件根本不是出自那个女子之手的。 “谁们?”木战听得一头雾水,当下也凑过来看,可只一瞥也就愣在了那里,突然搞不明白这事是怎么跟那两个人扯在一起的:“青葛小子……没成想他也跑冀州城去了,这个圈子兜得还真是大啊。”只是,他传来的这个消息倒也确实惊人,冀州的主事之人竟然一直都隐在幕后,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曾打听到的。 “如果真如信中所说的话,那他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木鹰无疑了。”木野的眉心仍旧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反倒更多了几分懊悔和自责:“都是我不好,太过急功近利了,这才让他掉到了那个什么戚天问的手里!”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说,还要让自己的弟兄受这样的侮辱和苦楚,他这个将军可实在是糟透了。 自他手中拿过那封信件又细细地看了半晌,木战这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地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也是同意了的,你且用不着把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身上。至于木鹰……”他顿了一下,一向凌厉的双眸中不自觉地就闪过了一抹决然之色:“早在行动之初我们就都知道此行的风险了。吉凶自有天定,有时候付出再多人力也是无可挽回的。” “叔父!”木野闻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头看了过来,一张刚毅的面庞之上写满了错愕,好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您这意思是……我们……不去救他了么?”就放任木鹰被悬挂在冀州的城墙上示众?那怎么可以呢?这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啊,在明确知晓了对方的情况之下,却还是选择抛下他不管……这根本就不是贪狼族人的作风,也根本就不该出现这样的想法! 扬了扬手中的信纸,木战无声地叹了口气,神色却依然是坚定地没有动摇:“不是不想救、不去救,而是我们原本就救不了也不能去!那个姓戚的家伙明知遗失了布防图,也明知这一切都跟木鹰有关,可他不审不查却偏偏将人给摆在那里,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居心,难道还不明显么?”这是光明正大地设了个圈套就等着他们往里钻呢,如果这个时候还要以身犯险,那就定然是得不偿失了。 木鹰固然重要,可眼下的大局也肯定得顾及。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他刚上战场之时就明白的道理了,此时此刻,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的一个人而改变呢?所以,即便再心痛不忍、再有违族中情义,他也只能选择这么一条路。而且,不仅是他们,就连方才放出去的那些细作也得收回来。戚天问多半已经琢磨到他们的身份了,绝不能让他有确定和进一步了解的机会就是! “可木鹰他不是死士啊!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尽管头脑中的理智已经承认木战之言不虚,可心中的情感还在,又要叫木野如何死心呢?他猛然倾身上前,近乎失控一般地冲着自己的叔父便是一阵嘶吼:“他们可以马革裹尸、流沙埋骨,可绝对不能以这种毫无尊严的方式死去!我要去救他,你不去我去!有再多的阴谋陷阱,我一个人担着!” “你能担得了什么?!”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木战少见地了真怒:“你给老子清醒一点!这是作为主帅可以随便说出口的话么?!”说着,他手下用力,手臂上青筋蹦起,只差没直接把这个叫人操心的傻侄子给提溜起来了:“我们贪狼族的汉子,只要是为国而死、为大义而死,那无论以什么形式都是光荣伟大、值得尊敬的!从来不会有任何的区别!木野,老子今天还就把话给你放这边了,别说是木鹰,就算是你现在被人捆着挂在那里,老子也绝对不会派一兵一卒前去营救的!身为贪狼族的将士,我们肩上担着整个国家的前途和命运,那是远比个人情义、名声尊严都还要重要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以之为先!你要去送死只管去,老子不会拦你!可在此之前,你必须得给我把这层贪狼族的皮扒下来,把你这个主帅的名头给扒下来!老子是不会让贪狼族跟着你一起断送的!” 贪狼族的前途和命运……从未被一贯老不正经的叔父用这种方式教训过,木野任由他唾沫横飞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心中的理智却是在一片茫然中逐渐地开始回笼了。 虽说他也行军打仗很多年了,但从始至终,他都跟在苍彧的身边,名为大将军,实际上却更像是一个单调的执行者的角色。是以,他一直以来都活在烽火狼烟的明面之上,却很少有涉及到幕后筹谋的刀光剑影,以至于这一次,当这种简单的诡诈之术以那样一副血淋淋的姿态出现在他的面前之时,他在瞬间就失态了。叔父说得没有错,这根本是不能救也救不了。这一切,终究是自己鲁莽了。 “是我错了,叔父……”果断地垂头认错,木野在这一刻几乎是克制不住地露出了几分沮丧之姿:“我明白了,接下来一定不会再冲动冒失了,您放心。”哪怕是从木鹰的角度来看,他应该也不希望自己去踩那样的一个暗坑吧。好在布防图最终是落到了青葛的手里,倒也算不得是白白牺牲了。 这小子,不给他来点狠的还真是不行了。木战望着他的模样,简直是又气又好笑,两人僵持了半晌,最后才终于恢复了以往的常态:“好了,既然搞清了对手是谁,再加上青葛小子还过来增援,接下来我们只等着报仇也就是了。”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这路嘛,自然也得要一步一步地走啊。 第三百五十一章 梅林偶遇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局面啊。”放下手中的信纸,此时宁玄意的脸色,显然也没有比远在越州的木家叔侄要更好一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女子精致无瑕的容颜之上就掠过了一抹淡淡的无奈:“好端端的,居然还牵一发动全身了。倒是便宜了青葛他们,平白无故地捡了点现成便宜。”只不过,戚天问这个人的出现,却是她当真没有料到的。 “他跟齐佑的关系……”明眸流转,宁玄意心下倒是有了几分成算。想着黎烬此刻应该还在栖月宫“关照”着齐月柔,她微微一哂,却是在出了棠梨苑之后就朝着张德早先跟自己提到过的那片梅林行了过去。时近隆冬,梅花大约开得正好,趁着这个时节去赏玩一番,想来也是别有风味的。 近来的天气越发的冷了,天空也一直都是灰蒙蒙的,好像随时要下雪的样子。可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皇宫御花园边上的那一片梅林却是愈见鲜活之色。乌黑遒劲的枝干肆意伸展,衬得枝头那朵朵梅花艳得恍如赤砂丹霞,即便是隔着老远的距离都能看得一片殷红,再加上那清幽彻骨、似有还无却始终萦绕在鼻尖的一点梅香,在这万物枯寂的季节里,这片梅林无疑是雍都皇城中最美的一景了。 萧隐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清冽梅香的冰冷空气,这才觉得一直堵在胸口的那一处憋闷变得稍稍好了一些,于是索性继续提步而行,朝着梅林的更深处就走了过去。他已经又有一阵子没出过寝殿了,虽然知道那种封闭式的环境对自己的健康毫无益处,但他就是越来越习惯那种只有一个人的安全与宁和之感。他可以缩在里面,一心只处理眼前这一摊子破事,而不用去担心还会有什么其他的人对自己意图不轨,甚至躲在背后,虎视眈眈。所以,他最后就觉得还是长时间封闭起来比较好,偶尔孤身一人出来透个气也就行了。只要等到黎烬把他的身体调养得足够好,那这些问题很快就不再是问题了。 尽管梅林是极具魅力的一处胜景,可碍着它的诞生原因,更兼之它离琼华殿又实在是太近,所以,就算宫中之人再想赏梅,基本也都会细细挑拣观赏之地,进而巧妙地将它给避过去。毕竟,这桩桩件件都涉及先云后,虽然她的仙逝和云家的覆灭在明面上都有着相当堂皇的理由,但常年呆在宫中之人,又有哪一个会不长眼地瞧不出其中的猫腻呢?所以啊,为了不给自己惹麻烦,也避免将自己的家族拖到什么更深的水里,无论是梅林还是本来就严禁外人擅入的琼华殿,对他们来说,都与传说中的禁地无异。是以,即便这里的红梅吐蕊,香欺兰蕙,也没有谁敢驻足观赏。而因着这一分人为的禁忌,这一片梅林也就越发的孤高桀骜、出尘脱俗了。 萧隐早知个中情形,却也从来懒得多说上一句什么。因为,在他看来,这处地方本就人少才最宜,才能更加体会到踏雪寻梅的那份孤傲和寂寥。人多了,反倒失了雅趣,瞬间就流于俗套了。只是这话,最早说给他听的,却是令他种下这么一大片梅花树的云千雪。那时候,一身火狐大氅、英姿飒爽的美丽女子在不断飘飞的白雪中风驰电掣一般打马而过,笑声如铃,直让旁边听着的人都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而后便只剩下了浓浓的无可奈何:“我不管,雪酿红梅酒可是一绝呢,说什么也得让我再试一次!若有不成,我自己把这些梅树都给拔了,也不劳烦你动手,行不行?” 行,但凡是云千雪亲口跟自己提出的要求,他什么时候不曾应下过呢?萧隐一边抬手轻拂开挡在眼前的细密枝桠,一边回想着过往心不在焉地继续往里走,直到冷不防瞧见前方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弄得他一惊之下就顿住了脚步,一时倒也不曾出声了。 那是一个披着雪白狐狸毛大氅的女子,身形高挑而纤细,看起来,竟不太像他后宫之中的任何一位。可饶是这样,萧隐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背影有些熟悉,甚至,是过分熟悉了,以至于让他在第一时间里,反应出来的名字就只有云千雪。只有,那个刚刚还在他心里被反复念叨和回忆起来的女子。然而,在这个世上,其实最不可能站在自己跟前的大概也就是她了吧? “唔,果然是绝佳的胭脂梅,拿来酿酒想是再好也没有了的。”就在萧隐微微黯淡了神色的当口,那个原本还在仰头看着梅花的女子却是忽然就笑出了声。而她说出口的内容,几乎是在瞬间就让萧隐变了神色,下意识地就直朝那个女子所在的方向狂奔而去。这世上,会想到用千金一株的胭脂梅花来酿酒的人,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么?千雪,一定是千雪! 萧隐终归是习武之人,以他的速度,闪身出现在那女子的面前也不过是几息之间的事情。而就在他握住女子的双肩,无比迫切地想确认一下风帽之下的那张脸孔之时,一只雪白纤长的手却是抢先一步就将自己的风帽给摘了下来,顺带着还露出了一张如画的精致面容,那双一向华贵的凤眼微微上挑,似是传达了其主人的某种不悦之情:“原来是大雍的陛下……呵,想来也是,堂堂的宫廷后苑,又哪里会有寻常的登徒子呢?”这话说得丝毫不客气,显见得是对萧隐方才过于冒失的举动着了恼。 而后者自知理亏,面色微讪地就松开了手,还当即便沉声道了歉:“对不起,不知公主殿下也在此处。一时误将殿下认作旧人,故而唐突了,还请殿下见谅。”这大概是他这几年来最柔和小意的语气了。毕竟刚才是他过于冲动,这才导致了认错人的这一场闹剧。不过话说回来,他以前从不觉得宁玄意跟千雪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为什么今天,偏偏在这个时候就认错了呢?又或者,是她们两个人在某些方面本就有些相似,而自己直到现在才得以发觉? 第三百五十二章 两相试探 “旧人?”双手拢在厚实的大氅之内,宁玄意斜飞着眉眼看他,字里行间倒是颇有几分兴趣:“不知道本宫这是有幸像哪一位呢?居然能令陛下这样一贯冷静自持、不动声色的人都反常地失了态,想必那位也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吧?”说着,她似乎也没打算等他的答案,紧接着就继续往下说道:“倒是本宫,素来自负机敏过人、薄有谋略,没成想最后还是中了陛下的圈套了。高明如你,还能让我见到今天的这一幕,却当真是意外之喜了。”这几句话依旧是夹枪带棒、字字讥讽,好像宁玄意的脾气忍了很久,直到今天这一刻才悉数爆发了出来。 “对于公主殿下在泰和殿的援手,朕和大雍臣民都感激不尽,绝不会有一时片刻的遗忘的。”看她的心思并没有放在旧人这个话题之上,萧隐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就乐得直接绕开话题了:“至于圈套一说……殿下只怕是言重了。朕没有想要算计你们,更不会对你们如何的。”他的计划,基本上针对的都是齐佑。至于棠梨苑的那两个人,纯属是试探之余的意外收获罢了。 “可是你故意误导我们,让我们替你出面,清除了齐佑手底下最危险的那批死士。”眼神沉静而冰冷,宁玄意一身纯白地站在红梅花间,就像是其中气势最强、光彩最盛的那一朵:“其实你当时有的是法子避过他的风头,皇城之中也多是你的人手,根本就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可你宁愿以身犯险,在试探我们立场的同时还不忘借力打力,以至于最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赢了这一场。萧隐,你当真是个可怕的人,连本宫也要对你生出忌惮之心了。” “怎么,听公主殿下这意思,是要代表南诏中止跟大雍的合作么?”萧隐面色淡然,对于她的指责却是隐含默认之意。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自从方才将她误认成云千雪之后,萧隐只觉得这个女子莫名其妙地就变得比以往耀眼了起来,连目光都在不自觉地被她吸引着,说起话来的口吻自然也就更温和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这一点,想必殿下是可以理解的吧?更何况,就此事而言,贵国也并没有遭受任何损失,又何必因此而怀疑朕的诚心呢?” 他的确是对宁玄意和南诏抱有戒心,所以早在召齐佑入宫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安排,还特地没有告知张德,让那个毫不知情的老人陪着自己上演了一出孤立无援的戏码。如果宁玄意本就包藏祸心,那她绝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时机,一定会在紧要关头落井下石,那他自可将计就计。且实话实说,直到宁玄意出手的前一刻,他都始终不相信会存在另外的那一种可能性。 诚心么……宁玄意挑唇一笑,凤眸中横波潋滟,恰到好处地掩去了那一丝浅淡的讥讽:“对于盟友,自然是越强大越好。只是,”她盯着萧隐的双目,像是要透过那层视线,直直地望进他的内心:“还希望陛下能够不改初心才好。我南诏虽小,但也从不欠缺风骨傲气,对成为某国的附庸这种事,我们不会考虑,也不希望陛下你去考虑。” “公主殿下还真是快人快语。”女子的言下之意直白至极,便是萧隐想装聋作哑也不成,是以,他最终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的模样:“朕知道了,殿下只管放心就是。”说着,他又想起了她先前所言,心中几番思虑,却终究还是无法放下,于是索性就开口问道:“公主殿下也会酿酒么?先时朕无意惊扰,倒似乎是坏了你的一场雅兴。” “姑且能见人的手艺罢了。”既然正事已经聊完,闲谈也未尝不可。宁玄意神色稍霁,转头便又看向了枝上的红梅:“不过是见着陛下这处梅林甚是喜人,再加上这欲雪的天气,想到若是能用冰霜之雪来酿制这红梅酒,定然是绝品佳酿,故而一时意动,倒叫陛下见笑了。” “逸山,等到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可以酿红梅酒了。”女子的眼睛亮亮的,璀璨得比天上的繁星更甚:“你不是总怪我把第一坛‘浮醉三生’给了萧陌么,这一回,第一坛胭脂雪给你!” “胭脂雪……”低低地呢喃出声,萧隐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从没有能忘记过云千雪哪怕一时一刻。她就像是流动的风和正呼吸着的空气,无处不在,无一时不彰显着她存在的重要性。他们生活在一起的那些年,点点滴滴的记忆都仿佛融入了他的骨血里,只要他还活着,只要他的意识还没有远离,她就一直都不会走远。一个已经不在世间的人,却把最沉重的一份礼物留给了自己,他或许,是注定要用剩下的半辈子来悼念和伤怀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距离如此之近,宁玄意依旧是听了个分明。眸光无意识地微闪了一下,她像是不经意地接过话茬道:“这倒是个好名字,用来给酒命名确实新巧。只是,本宫实在没有料到,原来陛下对酿酒一道也有这般的好兴致。”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当下就又补了一句:“对了,先前贵国镇北王来我南诏之时,曾提起过先皇后的酿酒绝技,听闻尤以‘浮醉三生’为佳,还当场就把我南诏的御赐美酒给贬到了尘埃里……”女子轻笑着摇了摇头,神色间是隐约可见的惋惜和遗憾:“只可惜,到底缘悭一面,本宫是没这福气领教和见识了。” 从不知自一个陌生人口中听到有关于云千雪的事情会是这样的一种感觉,萧隐恍惚了半晌,这才轻声回道:“是啊,缘悭一面,终究是少了点儿机缘和福分。不过朕对这个却不甚了解,就连胭脂雪这个名字,也是她留下的。如今提起,也只是触景生情,凭白多出了几分念想而已。” 第三百五十三章 没来由的倾诉 “久闻陛下和先皇后夫妻情深,今日一见才知传言不虚啊。”状若无意地拂了拂衣袖,顺带着裹紧了自己的大氅,宁玄意只觉得整个身子骨都在不断地散发出彻骨的寒意。触景生情……呵,真是好一个思念成疾、肝肠寸断的痴情帝王啊。这个男人,时至今日还能摆出这样深情款款的模样,真不晓得是他太会伪装还是戴着假面的日子太久,以至于连自己都开始相信这个谎言了?可惜,她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天真贵女呢,想用这种方式来减轻她防备心的话,未免过于儿戏了。 “如此看来,今日是本宫冒失,误闯了陛下的心爱之地了。”略带歉意地笑了一笑,宁玄意随即就出言敷衍了几句:“不过是闲着无事,寻香而来罢了,本宫不会再打这些梅花的主意了,陛下放心就是。”说完,她欠了欠身,转头就要离开,却听身后之人忽然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不知公主殿下对胭脂雪有没有兴趣?” “嗯?”宁玄意扬了扬眉,面露不解,然后就对上了萧隐投来的更加沉静的目光:“朕难得来了兴致,想要小酌一杯,若是公主殿下愿意赏光,那就当真不辜负今日的这一番相遇了。”其实单论外貌而言,眼前的宁玄意和记忆中的女子根本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就跟着了魔似的,满心满眼都是刚才那个几乎和云千雪重叠在一起的背影。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突然就舍不得让她这么离开了。就当是给自己的一次机会吧,他生平第一次,想要跟另一个女子分享生命中的某些隐秘心绪,不怀目的,干净纯粹,只为分享而已。 “好。”微一愣怔之后,宁玄意欣然应允。于是,两个都没有带随从的人一起在梅林里缓步穿行,男的俊女的美,偶尔低声细语,时不时相望而笑,那异常平淡却和谐的一幕,在灰沉沉的背景之下,犹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好在这一带素来被宫中之人视为禁忌,寻常并不会有多少人来往,不然,只怕光是瞧见这一出,就要引起雍都的流言无数了。 并不在乎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萧隐此时只是专心地做着一个向导,直到把宁玄意带到一处宫殿的一个偏僻小院,他才停下脚步,低声说道:“我们到了。公主殿下之前说梅林是朕的心爱之地,其实还不太确切,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这里才对。”自从她不在以后,他经常会一个人到这里默默地坐上一会儿,或出神发呆,或想想他们曾经共同度过的岁月,这里对他而言,才真正是特殊的。 环顾了一下四周的林木,宁玄意不禁愕然:“这里……是琼华殿?”她方才虽然言笑如常,但心里一直都装着事情,倒是并没有认真注意周围的环境,没想到他竟然把自己领到这儿来了。 “听张公公偶然提起过,梅林附近有一处遍植海棠的宫殿,乃是陛下严禁任何人涉足的。”探手抚上身侧的一株矮树,宁玄意像在解释,又像是带着几分好奇的问询,回身就冲着萧隐道:“本宫今儿个倒是荣幸的很,却不知是因何得了你的青眼了?” “说实话,朕也不知道。”萧隐看着眼前一片萧条的院落,耳畔仿佛又响起了那个女子的笑语。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站了一会儿,这才走到一棵高大的海棠树下,捡起一旁的尖利石片倒腾了几下,很快便从那地里起出了一个精致的酒坛:“大约是好酒总需要懂的人来品尝,而公主殿下恰好就是那一个吧。”否则,她又为何碰巧出现在此时的梅林呢? “先皇后酿制的胭脂雪?”宁玄意的神情惊讶无比:“陛下竟然……从未饮用过么?”她以为,这坛酒应该早就不在了的,却没料到它始终都被埋在自己寝宫的小院里,这么多年居然从未见过天日。萧隐这个男人,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一时还真的有点儿捉摸不透了。 “嗯。”随手提上那个坛子,萧隐走到一旁的玉石台阶上坐下,行为举止居然透出了一股极其自然的洒脱不羁:“这是她刚入宫的那一年送给我的,我把它偷偷藏在了这里,想等我们第一个孩子出世的时候再拿出来一起庆祝。”只是,他没有等到她有孕,她也再没有机会跟他坐在一起饮酒谈笑了。这坛胭脂雪,到底是错过了所有的时机,如果说它当初承载了他多少的喜悦和盼望,那如今也就承载了相应的凄楚和苦痛。时过经年,恍若隔世,倘使今天没有宁玄意的出现,他大概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把它起出来的勇气了。 他们的孩子……一直拢在袖中的手抑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宁玄意喉间微动,嘴里却是已经不期然地泛上了一股血腥之气:“这是陛下的家事,隐秘至此,对我一个外人言讲,怕是不太合适吧?”他甚至都没有用上自称,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对着一个酒坛出神的模样写满了悲伤和寥落,让人止不住地就想去温言安抚上两句。可自己是死过一回的宁玄意了啊,她得多愚蠢,才能保持着那颗至死不悔的真心呢?他们之间,横亘着那么多的白骨鲜血、新仇旧恨,那不是一句简单的放下就可以略过不提的。她办不到,也绝不可以办到。 “若你不是外人,只怕我还未必能对你轻易提起。”扯着唇角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萧隐摩挲着酒坛半晌,终于是一掌拍开封泥,将那埋藏了多年的佳酿给打了开来:“好了,不说过去了,咱们且饮酒如何?”他也知道不该对一个南诏国的公主多说什么,更何况她已是黎烬的未婚之妻。然而,人心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而又莫测的东西,单独对着宁玄意,他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自如。要知道,从小到大,同样的感觉,他都只在云千雪一人的身上感受到过。 第三百五十四章 落子无悔 一缕淡淡的梅香萦着十足醇厚而又香浓的酒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宁玄意定定地站在原地看了他许久,见萧隐一脸真诚、不似作伪,她才慢慢地走了过去,也不管那玉石台阶是否会弄脏自己雪白的大氅,一个转身就坐在了男子的近旁:“既然你有此兴致,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萧隐笑着提起酒坛,隔空饮了一大口,转手便将坛子递给了宁玄意。眼瞅着那貌美如花却清瘦孱弱的女子毫不犹豫地抬手接过,他当即就笑得更大了:“不愧是南诏的女子,果然明快大方!”他原以为宁玄意矜贵自持,多少会有几分嫌弃才对,如今看来,却是他小人之心了。 姿态优雅地小啜了一口,只感觉一股热流滑下胃里,顺带着连口齿间都噙满了梅香,宁玄意这才眯了眯眼,不甚在意地回了一句:“难道大雍的女子就不这样了么?早些年云后驰骋疆场、杀敌无数,其巾帼之姿可是让天下无数男儿尽皆汗颜呢,又岂止明快大方四字可以形容?”说着,她将酒坛递了回去,又禁不住感慨道:“果然是好酒!梅香不掩酒气,两者相辅相成,却是上上之品了。”她的身子还是不适合沾酒这种东西,自打恢复以来,黎烬基本上都盯得死死的,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破格呢,免不了就有些新奇的欢悦了。 的确,这四个字,还远远不足以用来形容她。萧隐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只得仰首又饮了一大口:“她是这世上万中无一的女子,不是旁人可以相提并论的。”别说大雍或是南诏了,只怕放眼天机大陆,也再寻不出第二个云千雪。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只可惜,他终究也没能抓紧她。 “这个评价还真是特别的高啊。”宁玄意挑着眉头,像是忽然就起了那么点寻根问底的心思:“外界风传云后是因为功高盖主,为陛下所不容了,所以才会猝然病逝的。而今听陛下这般说法,似乎只是那些个小人的谣传啊?”毕竟,真要恨到极点甚至忍不住杀之而后快的人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的,更遑论他还深情如斯、念念不忘呢。 “那依你之见呢,这是真相还是谣传?”若是放在以往,任何人问出这样的问题,恐怕萧隐都要勃然大怒,可现在面对着宁玄意,他倒是难得的心气平顺了:“今日既一起享用了这坛美酒,那就权当是朋友之间的闲谈吧。公主殿下爽朗至此,总不至于偏在这上头与我为难吧?”他其实也很想听一听,在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眼里,他和云千雪的关系又究竟是怎么样的。 “只要陛下不拿出大雍帝王的身份来压迫我这小国公主,我还是乐意直言一二的。”又喝了一口酒,宁玄意的眼眸也变得水润润的,自带一种波光流转的无瑕美感,看起来灵气逼人,全不似这凡尘之物:“其实谣言之所以能蜂拥而起,那就定然有其存在的理由了。比如,云后病逝没几天,云家满门随即也都染上重疾以至接连暴毙,这会不会太过于巧合了一些?再比如,一向由云家人把控的云家军突然一齐暴动、意图谋反,然后就被迅速镇压还各自判处了极刑,以至到了最后世上都永无云家军的存在了。”女子被酒气氤氲了的一双美眸柔媚地几乎要滴出水来,可她的语调却是平铺陈述,条理清晰到不掺杂丝毫的个人感情,可她就是用那样的一双眼盯着萧隐,而后柔声问道:“陛下觉得,若不是云家功高盖主,挡了你这帝王的风头,又额外让你起了忌惮之心,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还能发生么?”所有看似不经意的行动都是早就环环相扣好了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有谁能够从中全身而退呢? “所以,你这是站在真相的角度来进行评说的了?”侧头望进女子那潋滟至极却又深不见底的凤眸,萧隐语气随意,似乎也并不上心:“可笑我刚才听你提起谣传一句,竟以为你是要站在我这一边的,没成想最后还是被打了脸啊。”大约这世上之人对于此事的评价,基本上都是这般,而他已是妥妥地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君王了,都用不着写进史书里就能遗臭万年。 “这世上哪有什么纯粹的真假之分,世事变迁也不过是心之一念罢了。”宁玄意并不回避他的视线,相反,自重见以来,她第一次正视了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相信你对她的感情是真的,可云家于你,大概也是如鲠在喉。这真真假假,是是非非的,天下之人如何看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心中是否确然明白,这样的一个选择对你而言究竟是对还是错。” 是对还是错……萧隐面对着这样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良久无言。到得最后,他也只是沉默着又灌了一大口酒,半晌之后才带了几分喑哑道:“落子尚且无悔,又何况这已经发生之事、已然不再之人?你说得对,朕的确爱她也愧对她,可是,该走的路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留恋往昔,并不应当是帝王所为。”所以这或许也是他最后一次踏进这琼华殿中了,以后,这一切就都尽数抹去吧。 落子无悔么……宁玄意眼中的波光有一瞬间的细碎,然而只在刹那之间,她就又漾起了一个浅笑,平静而得体至极:“陛下能看开就好。若这天下之人皆如陛下一般心思豁达,只怕这世间会少却很多情丝纠葛。”凉薄至此,又还能余下什么?他远比自己要清醒得多,能到今天还依然克制不住地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个说法,原本就是她的痴心妄想了。 一念及此,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却在告辞离开的同时又仿佛不经意地道:“对了,我南诏行商之人在路过冀州之时发现那边似乎有点不平静呢,陛下需不需要多留心一二呢?” 第三百五十五章 什么都不剩 冀州那边又怎么了?他好像,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啊。看样子,这个女人是知道了什么,这才特意来提醒一番的。萧隐眼看着那道过于相似的背影消失在院落的转角处,又狠力灌了几大口酒,直到那酒坛彻底见了底,他才缓缓地站起身来,又环顾了一眼周围,最后才毫不犹豫地提步离开。 经过今日这一出偶遇,他倒是基本能确定南诏的立场了。既然他们目前除了合作以外暂无二心,那宁玄意的话就应该是可信的。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对这个女子,几乎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熟悉和信赖。再加上先前那一层,他便是再疑心也得动手去查探一下了。齐佑那个私生子的事他可还没有忘呢,指不定,意外的线索就着落在这里了。 “你说他这一介入会直接对戚天问下手么?”是夜,棠梨苑中,宁玄意将日间发生之事都和黎烬说了一遍,自己却托着两腮,隐约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 说起来也是怪了,她原以为自己在得到萧隐答案的时候会痛不欲生,甚至丧失理智,不管不顾地就要让他当场付出代价,一如当年她在仙都峰中面对齐月柔派来的那些杀手一样。其实有灵族的玄异功法护体,即便她手足筋脉尽损,但只要调息得当,她也不至于变成后来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只可惜,那个时候她被无边的恨意和怨气冲昏了头脑,一心以为萧隐这些年来不过是虚与委蛇,到了最后还要置她于死地。于是,不但没设法脱身,反而是近乎疯狂地执着于要跟那群人同归于尽。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苍天怜佑,让黎烬刚好在那时路过,又恰巧眼尖地发现了垂死的她,都不知道自己要怎样去九泉之下面对曾经的那些亲人和朋友了。 可现在,除了当时听见萧隐说出无悔二字之时仅有的那点波动,她的心竟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之中。就好像是一直悬在头顶之上、不知何时会骤然落下的巨石被人移开了一般,她不再忧心多虑,也不再茫然彷徨,只是以一种格外平静宁和的心态,在一点一点地走向自己的未来。 “但凡他的属下办事够得力,应该很快就会有动静了吧。”黎烬一边把玩着杯盏,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之人,显然也同样地不在状态之中:“不过,若是依照青葛信中所言,那戚天问多半也快要有动作了。接下来的情形会变成什么样,或许就要看哪边的速度更快一点儿了。”反正无论是谁遭殃,对他们来说都是好事,乐得旁观也就是了。 “是啊,再加上青葛和木家叔侄还都试图插上一脚,这局面可当真是要热闹万分了。”一想到这一茬,宁玄意就止不住地有些头疼。其实就目前来说,他们这一边能不插手还是不插手比较好。毕竟,鹬蚌相争之后渔翁才有得利的机会,在混战开始之前先下水趟一趟可不见得是好事。然而,木家那两个终究不是她的手下,不可能完完全全地听她指挥,再加上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小子,她总觉得,己方的形势不是那么的乐观。 “放心吧,有寒枭在,出不了大事的。而且徐恪那边想来也料理得差不多了,等他们碰头也就完事了。”没脑子顾全大局的人到底还是少数,纵然木家叔侄冲动过了头,苍彧和徐恪也万万不会跟着乱来的。黎烬对于这些事情,从来就谈不上太操心,倒是近在咫尺的这个人,让他怎么瞧怎么都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空思量他们,不如多顾念一下你自己。我才出去了多大一会儿功夫,你居然就跑出去喝酒了。”而且,还是跟萧隐两个人!虽然明知她此举是有目的而为之,但一想到这一男一女独处对饮的场景,黎烬的心里就开始变得五味杂陈,便是从前她当着自己的面口口声声说着要嫁给萧隐也没有这样的感觉。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得到的越多往往也就会变得越贪婪吧。他遇上宁玄意之后,最终也还是没能免俗。 宁玄意:“……”她倒是忘了,黎烬的鼻子一向灵得很。别说是她身上犹且带着些微的酒气,哪怕她只是稍稍接触了一下,这个男人应该也闻得出来的。想着,她就不免地有了几分心虚,当下小心翼翼地就朝黎烬的方向凑近了一些:“我只碰了一点点,没有多喝的。你的话我一直都放在心上的。”黎烬为了她这副虚弱不堪的身子耗费了多少心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就算是冲着他这一番苦心,她也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的。 大约是沾了点酒水的缘故,女子的身上带着一股清幽至极的浅淡梅香,再加上她离得如此之近,那双精致秀逸的凤眸略带朦胧,不似平素那般疏离淡然,反倒多了几分亲昵讨好,看得黎烬当下就不由地微微屏息,伸手搀住她不让靠近的同时语气也依旧平淡得没有丝毫变化:“与他独处,再是一点点酒也不能碰。”萧隐这个人对她来说究竟是太特殊了,他实在是担心一时不察之下会生出额外的变故来:“不过,也没有下一次了,知不知道?” 察觉到他有意识的疏远,宁玄意连连点头的同时不禁就握住了他的手,多少有些忐忑地问了一句:“黎烬,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她好像明白这个人在意的点不是喝不喝酒,而是自己单独一个人去见了萧隐。黎烬他其实,也是没有安全感的人啊。 倒不是生气的缘故,只是,这样全身心依赖和亲近自己的她让他难以抗拒,一时之间还不想被她的美人计给糊弄过去罢了。黎烬无奈地叹了口气,刚想要直接认输,却听宁玄意温和的嗓音不带半分动摇地响了起来:“我跟他谈了不少,不过我想,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以后的萧隐,对我来说,除了仇人和对手的身份而言,就再不剩其他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突袭 越临近深冬,天气就越是寒冷。整个天机大陆,在阴沉了一段日子以后再度飘起了雪花。对于寻常百姓来说,瑞雪兆丰年,自是来年好收成的预示。而对于尚在一路疾行的军队来说,这样的气候除了带来十分巨大的挑战之外,余下的,便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有了。 眼瞅着连日行进了一天一夜,人困马乏到了极点,自家主子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余副将不由地就有些心急,当下策马赶上前头的戚天问,略带着几分试探地就开了口:“将军,这天气这样恶劣,再这么继续下去,兄弟们怕是会坚持不住。你看,要不要让他们暂时休息一会儿?”自从那日走脱了那个贪狼族的同伙之后,这一尊大神的气息就一直冷沉地好似一块坚冰。他自知理亏,是以沿路走来,一直都秉承着能不说话就打死不张嘴的原则。可眼下事关大局,他不得不多谨慎一点儿,哪怕冒着要被戚天问开刀的风险,他也只得多嘴上这么一回了。 眯了眯眼,戚天问面不改色,甚至连瞧都没有瞧上身边之人一眼:“再走两里地会有个背风的山坡,到了那儿便安营扎寨。” “是,末将知道了,这就吩咐下去。”虽然依旧没有得到什么好脸色,但余副将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随即便兴头头地把命令传了下去。直到一顿饭的功夫以后,整支队伍都在山坡处安顿好了,他才复又回到了戚天问的跟前,迟疑半晌,却依旧是一脸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 其实,从队伍开拔至今,他作为副手,早就该跟主帅将此行的所有计划和细节都沟通好才行。无奈在冀州丢了布防图之后又丢了人,他这一办事不力,戚天问索性都懒得跟他言语了。认真计较起来,这大概算不上责罚,但于他而言,这种备受冷落的滋味儿倒比打上几十军棍要更让他抓狂,而且,还是挠心挠肺的那一种。所以,他是下定了决心了,哪怕今儿个晚上戚天问震怒起来真要打死自己,那他也认了,总比继续这样摸不着头脑要来得更好。行军打仗这种事,讲究的就是服从和配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双方都很容易被束缚手脚,从而出现意想不到的麻烦的。 “怎么,对我还有什么意见吗?”尽管一直半垂着头在翻阅着手里的兵书,可以余副将站立的那个角度,戚天问便是用眼角余光都能注意到他:“你干脆一次性说完,我看看还有没有可以批准的。”他可不想这个家伙一晚上都杵在自己的营帐里,未免也太碍眼了一点。 “末将不敢!”听他冷不防的这一句开口,余副将径直就单膝点地地跪了下去:“末将是来跟将军再行请罪的!冀州城错失人犯一事,的确是末将过于疏失了。将军无论怎么责罚都可以,末将都不会有怨言的!只请将军能够继续相信末将,否则末将当真是没有容身之处了!” “嗯?”戚天问闻言,这才放下了手里的书,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过来:“我说过这一页就算是揭过去了,且不必再提,你这会儿又来跟我请罪,为的是哪一处啊?而且,”他抬手将书摆到一旁,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白瓷小茶碗,眼见得它还算干净,这才提起银壶给自己泻了一杯热茶,语气平淡地继续道:“我何时有说过不再信任你之类的话么?若是有的话,你早就该去转世投胎了,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跟在我后面问长问短的。” 别说是手底下最得用的副将了,便是他此行带出来的队伍,那都是他绝对信得过且打得了的精锐。余副将为人固然不够灵活机变,脑子也略微慢了一些,可他对自己的忠心耿耿还是全然不用怀疑的,所以他即使是在生在闷气也没有对他如何让。反倒是这个蠢货,隔三岔五就撞上来试探一二,难不成还真是没打一顿才惹出来的毛病? 并不清楚自家主子的脑回路已经转到要把自己打回原型的这一步了,余副将一听这话,简直是喜不自胜,就差立马跪在地上给自家主子磕俩头了:“多谢将军厚爱!多谢将军信重!末将一定竭尽心力追随将军,至死不悔!”只要没到那最糟糕的一步,那便无论如何都是好的了。 “唔,说完了么,说完你就可以走了。”看着余副将几乎要到喜极而泣、声泪俱下的地步,戚天问略带不悦地皱了皱眉,随口就下达了逐客令。忠心的副手固然好,可太婆婆妈妈、多愁善感的却是一定要不得的。以前的余副将也不是走这个风格的,要不然自己也不会留他至今。这么看起来,莫非是冀州那一场的失败给他留下的阴影过大,以至于有些心态失衡了? 哈?这就让走了?可是他对此次行军的目标和计划根本还是一头雾水啊。余副将一时收敛了面上过于雀跃的神色,立即便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可是将军,末将还是不知我们此番离开冀州城又一路紧赶慢赶地是为了什么?”前段时间不是明确说过还要在等上一阵子的么?毕竟,那些私底下联络好了的还没有集体出动,如果他们这一路最精锐的先锋军倒是不管三千二十一地先打出去了,好像这步署就过于草率和大意了。 只要他恢复正常不再一会哭一会笑的,戚天问还是乐意跟他多聊几句的:“冀州的城防图被人盗走,无论我们布防的有多巧妙和精确,也终究是免不了被人盯上了。为了后续计划准备,那就干脆把什么都没有的冀州丢给他们。而我们彻底摆脱束缚,顺着冀州以北的方向,一路北上,连下他几个城池。到那时候,不仅我们有了立身之所,就连那些与我早有私交的兵将也该看清路子,知道要奔哪一头而来了。这样,我也算是彻底完成了老头子早先所拟的计划,就看雍都里头的那些个贵人能不能接招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安排 不得不说,戚天问这一招确实了得。走得悄无声息,行得日夜不停,兵贵神速之极。直到冀州以北的三座城池接连被穿着黑色铠甲的不明军士占领,大雍这一边尚且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兵部尚书再一次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御书房里,这一回,却是压根儿连头都不敢再抬一下了。他无法解释这一支这神秘的队伍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无从确认其领头之人的身份。而面对着这样一无所知的情况,单单是向上位之人禀报最新的局势,几乎也已经要耗尽他全部的勇气了。 “短短几天,连下三城……”一身黑金色的龙纹袍服,萧隐高踞龙座之上,面上的表情似怒非怒却沉静异常:“呵,朕还当真是小瞧了这号人物啊。”其实依着宁玄意那日透露给他的口风,他第一时间就查到了戚天问的头上,然而还没等到他进一步部署,那一边却是抢先行动了。这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所以他也并没有十分动怒,反倒是对齐佑的这个私生子来了兴趣。说实话,这还是云家陨落之后,他在大雍境内遇到的第一个棘手的对头。若不是此刻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都想亲自去会上一会了。 整个上半身都趴伏在地上,满心忐忑和惶恐的兵部尚书没有迎来预想之中的滔天怒火,却是听着这话就露出了一点匪夷所思的神色。难道说,自家陛下居然了解个中的详情么?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要知道,自从战事爆发以来,他基本上是天天都悬着一颗心,自前线而来的情报消息,他更是一丝一毫都不敢错过。可就算是这样,他至今也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又遑论从一开始就深居简出、闭宫养病的萧隐呢? “好了,你也起身吧,这事朕心中有数。”知道此刻过分责难也没有半点儿用处,萧隐索性挥了挥手让他起来:“只是,身为兵部尚书,该做的统御防卫之责还是一分都不能少的。前事暂且不论,可接下来要是再让朕得知还有哪座城池失守,你这尚书的位置也就交给别人来坐吧。”他没有耐心去一一叮嘱,该如何权衡料理,这些人应该比自己更清楚。 “是,微臣知道了,谢陛下宽宥之恩。”连连叩首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那兵部尚书偷眼觑了一下萧隐的面色,这才壮着胆子又问了一句:“只不过,这支队伍的来历……”他终究是没有查出什么名堂来,若是萧隐的确知晓且能透露一二的话,或许能便宜不少。到现在为止,他仅仅是觉得那批人不像是天机大陆上的任何一派势力而已。 “前些日子齐佑意图逼宫造反,被朕事先得知,当场便派人镇压了。”萧隐轻飘飘地带过那一日的凶险状况,一如他在圣旨中点出齐佑之罪并将他直接锁拿下狱那般简单:“这事朕一早就提过了,只是他手底下还有些余孽残留军中,且一直难得其行迹,朕也就没有多言,只在暗中查探。而现下的局面已然明朗,想必你也用不着朕再提醒了。”本就是出自他大雍军中的祸乱,再加上行事果决、不留一丝痕迹,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如今既已点明,那也就再没什么神秘莫测可言了,照常平乱也就是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只联合了一小半军中之人,他并不相信这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来。齐佑这一次,恐怕是只能大失所望了。 居然是齐相的残余势力?兵部尚书听得一怔,这才明白了自家陛下为何只将齐佑下了狱却没有直接斩杀的原因。不过,既追溯到了源头,那就不怕对方再搞什么突然袭击了。接下来,唯一要担心的,只是军中还有暗藏的谋逆势力而已。这么一琢磨,兵部尚书当即就恭恭敬敬地应了声,并以最快的速度回去部署安排人马。他也是被突如其来的战败给弄得昏了头了,说什么也得将功补过才行啊。 “陛下,您就这么放心地把事情交给尚书大人么?”望着那一道匆匆离开的身影,一直沉默着静立一旁的张德却是不由自主地就开了口。说起来,他也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担忧是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起,可那种实实在在的不安感,令得他忍不住地就多了嘴:“算起来,镇北王爷也快回来了。您看,是不是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会更为合适?”萧陌这冷面战神的名头也不是凭空得来的,有他坐镇,即便那戚天问真有三头六臂,想来也不至于有什么大的妨碍。何况他素来一心为着大雍,这个时候更该精诚团结才对。 “萧陌?”如果不是张德提起,萧隐差不多都快把这个兄弟给忘了:“他到哪儿了?”齐佑派去暗杀他的人并没有得逞,在知道他的性命无甚大碍之后,自己也就再没有去过问了。也亏得张德提起的及时,否则他还真没想到等萧陌回来之后要如何安置于他。 “依照前两天的传信来看,估摸着最晚到今日黄昏也就该进雍都了。”一眼就瞧出自家主子依然没有放下对这位王爷的芥蒂,张德不禁暗叹一声,脸上却不敢流露出分毫:“老奴只是想着,他终究是前线征战惯了的,有他替陛下去冒这个风险,既妥帖又显得您知人善用,何乐而不为呢?”他故意夸大了对萧陌的利用程度,并努力让自己的立场显得更忠于萧隐,可最终这位主子的决定会是什么样的,却是他根本就干预不了的了。 这倒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什么事情都能够发生。萧隐眯了眯眼,又细细地琢磨了一会儿,却在不经意间就想到了宁玄意。思及她那日所说的联姻之举,他沉吟半晌,最后还是果断地摇了摇头:“先看兵部如何行事吧。朕答应了南诏的公主殿下,要让萧陌亲口应下那桩婚事,暂且也就不好食言了。” 第三百五十八章 萧陌归来 而果不出张德所料,这一日日暮时分,萧陌当真回到了雍都,甚至还来不及梳洗收拾,第一时间便进宫向萧隐请安了。 久居金沙城这种苦寒之地,萧陌原本古铜色的皮肤显得又粗粝了不少,再加之一路昼夜兼程,还要分神抵御沿途的刺杀偷袭,他整个人看着都憔悴了不少。不但瘦了一大圈,就连形容都枯槁了几成,兼之一身风尘未去,仪表不修,使得本来冷峻如冰的俊美王爷此刻瞧着着实狼狈,连张德都看得呆愣在了原地,一时都不敢相认了。 “你这一路行来实在是辛苦了。”望着那个一贯爱洁的男人变成这般模样,萧隐也禁不住唏嘘了一番:“该回府先行休整一番才过来的,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如今这般,倒像是他在欺侮异母兄弟似的,便是朝臣们得知了也有的是话议论。 “臣弟无碍,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伤,还是先跟陛下把军务禀告分明了为好。”不卑不亢地呈上了换防金沙城的军情奏报,萧陌单膝点地,脊背挺直,依旧是一副铁骨铮铮的军人模样:“幸不辱命,金沙城诸事均已处理妥当,边境再无刀兵之事,陛下可不必悬心记挂了。”萧隐可以自然无比地将自己当成是弟弟,可他却不能够再将之视为一般的兄长了。万事万物,还是以谨慎小心为第一要义。他既能在战场上留下挣得一条命下来,在雍都当然也不可以随便丢弃了。 伸手接过张德拿过来的折子,萧隐并没有立即打开,反倒是盯着底下的男人瞧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难怪南诏的公主殿下会对你一见倾心了,就算这样的风尘遮掩也盖不住我大雍男儿的风采卓然……远之,这一回,你可着实是福气不浅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外表到为人处世,的确是出色到无可比拟,就连他看着,也挑不出一根刺来。无怪乎当年父皇会格外倾向于他,以至于忽略了其他那么多个儿子。 南诏的公主殿下?萧陌听到这个称呼,脑海中浮现而出的第一个身影居然是宁玄意。不过一想到黎烬,他就马上明白是自己会错意了:“陛下所言,可是南诏帝君的胞妹安平公主?恕臣弟愚鲁,陛下这话的意思,臣弟却是捉摸不透呢。”萧隐给他的秘旨之中只说让他火速归京,余者,却是一个字的旁的消息也没有的。方才,他听这人唤着自己很久都没被人提起过的表字,还是以那样一种若有所指的口吻,他只当是自己跟宁玄意的私下往来被萧隐给察觉了。如今看来,他话中提及的,竟然是楚予珩的那个小妹妹楚予瑶。可是,自己跟那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联系呢?他连她的样貌都记得不甚清楚,又何来什么倾心之谈?萧隐这一杆子,未免也打得太远了一些。 “那你可知咱们这皇城之中来了一位贵客?”注意到他面上的懵然之色不似作假,萧隐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却也并没有就此把话给说明:“也罢,你至今都尚未娶亲,这事儿也不能由着朕一人决定。且等你先见过那位贵客,让她当面跟你言明以后再谈吧。”说着,他也不令萧陌回府歇息,只让张德带他去明德殿洗漱休整,等翌日用过接风宴再回府不迟。 而萧陌明知这一切安排定有缘故,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告辞之后便跟着张德一径离开。及至他一个人坐在明德殿的软榻之上,这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感觉到有一股子浓浓的疲倦正打心眼儿里散发出来,令得他整个神经都松弛得昏昏欲睡。 就在他撑着额头半阖着眼小憩的当口,外殿通向内间的帐帘却像是被风给吹动了一般,轻飘飘地就拂动了一下。萧陌的眼皮微微一动,身形只依旧如初,直到那股似风若云一样的飘渺气息来到近前,他才猛然出手,袖中寒光一闪而过,一柄短匕已是裹挟着凌厉无比的杀气,直朝来人的心口要害处扎去! 皇城中的守备历来就森严异常,更别说才刚出了齐佑那一档子事,所有人都胆战心惊、行止约束得很,又怎么可能会有无辜无害的普通人专挑这个时候潜入自己所居的处所呢?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根本就不坏好意,或者,压根儿就是为刺杀自己而来的!这种时刻,自然应当先下手为强了。 然而,这杀机四伏的一招却全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般顺利。来人大概也是吃了一惊,原本清浅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息略微重了一点儿,但仍然是下意识地就躲避了过去。萧陌眼见得一下落空,没有收手的同时便又加重了力道,那削铁如泥的短匕改扎为劈,横向一划就朝着那人的面门再度狠击了过去,大有不见血就绝不罢休的架势。 而那人在这时也已经有了防备,仰面后倒避开锋芒的瞬间立时便轻喝了一句:“萧远之,是我!看清楚了再动手!”那声线压得极低,可却清晰无比地传入了萧陌的耳中,惊得他一刹那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甚至在收势之时还隐约现出了几分狼狈和歉疚,看得那女子忍不住就又笑了:“是我不好,不该在你刚回来的时候就过来打扰的。” “哪儿的话,你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我只怕我过于冒失,误伤了你就不好了。”随手将那柄短匕扔到一旁的桌案上,萧陌复又瘫坐了下来,看着跟前言笑宴宴的女子,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原来你就是他说的那位贵客。我真是半点儿都没能联想到,否则,也不至于有刚刚这一出了。” 所谓的贵客居然是他许久都没有见过的宁玄意,而这个女人,在明明知晓他心中所属的时候居然还要替什么南诏的安平公主跟他联姻……他倒是很想听听,她此刻专程过来是为了告诉自己什么的。 第三百五十九章 通气 “他都跟你说过了?”一身素衣的宁玄意挑了挑眉,毫不讲究地就在萧陌的对面坐下:“那我这趟的来意,你想必也清楚了?”说实话,她也知道这么做的确不太厚道,所以才特意赶在这会儿过来跟他通个风。毕竟,萧陌不比别人,她亏欠他的,实在也太多了。有些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能免则免,她不想因小失大,从此就让这个人怨怪上自己。 “一半一半吧。”萧陌揉了揉自己的鬓角,眉宇间的沧桑疲惫几如实质:“听说楚予珩的妹妹对我一见倾心,而你,大概就是替她来促成这桩婚事的中间人?”她如今可是南诏的护国公主了,亲自出面交涉这样的一桩事情,顺理成章,也算是给足了自己面子了。萧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般想的时候,语气中的酸涩滋味有多么浓重和明显。 额……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把这一位给得罪了。宁玄意默默汗颜,当即就陪着小心地给他倒了杯热茶,眼瞅着他抬手接过了,这才一脸诚恳地继续道:“我只是用联姻之事当个幌子,并没有存心在算计你。而且,南诏那边也绝对没有要将予瑶嫁过来的意思,这一切,不过是我假意传达了楚予珩的心思,在他面前做的一出戏罢了。再者说了,”她偷眼打量着萧陌的神情,发现他听得认真,并没有继续表现出自身的不悦,不由地就又添了几分明快:“我最早提起的是让他和安平公主成婚,只是他不肯点头,这才把你给推了出来。你可千万别误会啊。” 也不知道黎烬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魔力,反正自从跟他在一起之后,她是变得越来越在乎身边至亲之人的感受了。也许是因为失去的太多,而今剩下的又太少吧,她越来越珍惜每一份温暖,也越来越想要把自己的心意明确地表达给对方。虽然这样似乎会显得很小女儿气,但在她看来,只要能留住这些宝贵的东西,那便是再麻烦一些,也未尝不可。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澄澈的眼瞳,萧陌几乎能在她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影子。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近乎急切地解释着这些鸡毛蒜皮,他的心中忽地就是一软,只觉得这段时日以来的疲乏都被略略地抚平了一些。是以,他只是沉吟了一会儿,就以一种斩钉截铁的口气直接道:“我信你。不管何时何地何人又说了什么,只要是你开口的,我就信。”其实,就算她真要算计自己这一桩婚事,即便他心里再不高兴,面上来说,大约也是会配合的。谁让她是他最早就印在心中的女子,哪怕是换掉了一切,也换不掉他对她最初的那一颗心。 果然,萧陌还是那个萧陌啊。宁玄意听着这不假思索的答复,微愣之后就禁不住笑了:“总之,这件事你明白就好了。我说过,我永远都尊重你的决定,再不会因着任何人、任何事就迫使你改变心意了。”真要细论起来,除却黎烬以外,她亏欠最多的,那一定就是面前之人了。当年为着萧隐,她有意无意地让他放弃了太多,而现在,她不会重蹈覆辙,更是一心地想要弥补。 听出她话语之间仍是抹灭不掉对自己的那一丝愧疚,萧陌暗叹一声,只是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我皆非圣人,都做不到完美无瑕,又何必死揪着不放,凭白给自己添堵呢?”当初的她做不到不偏袒萧隐,一如现在的他做不到将心里的那个人彻底放下。所谓的红尘执念,大抵都是如此的荒诞不羁,虽然看得清楚,但依旧无法活得明白。他既已选择了随遇而安,任由这份无根的情愫在心底深埋,那自然也希望她可以慢慢释怀,纵情去享受她接下来的美好人生。毕竟,萧家困了她太久,也苦了她太多了。如果黎烬能许她一片崭新的天地,那他期望这个女子可以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还是说说你吧。这一回,你以南诏使节的身份前来,大概是别有目的?”有心扯开话题,萧陌转着手中的茶杯,倒是隐约有了那么点猜测:“既然联姻都是幌子,那你应该是要着手对付他了?”他羁留金沙城的时间太长,虽然期间也时有眼线查探,可到底所知不多。对于宁玄意此行的具体谋划,他还是颇有几分兴趣的:“或者,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帮忙配合的么?你只管开口,我必然竭尽全力。”失去了尊长至交、兄弟好友的雍都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座空城罢了。他不在乎,也不想再费任何心力去守护了。比起萧隐,他更愿意向宁玄意靠拢,至少,她的真性真情俱在,也从没有一时片刻被那个权力的巨大漩涡给吞没过。 “嗯,我和黎烬一起来的雍都,为的,就是这最后的一击了。”对于萧陌这个最早就识破自己身份的人,宁玄意向来都是直言不讳的:“其他的事情都进行得差不多了,就当下来说,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坐山观虎斗的等待而已。”说着,她就把齐佑和戚天问的前事都跟他细细交代了一遍,最后又接着补充道:“反正你只要做做面子功夫,不拒绝这门亲事就好了。”她要让萧隐对这个联盟的逐步巩固深信不疑,以至于最终将他们这一帮人给悉数忽略。而到时候,也就是好戏可以开锣的点儿了。 “只是这样?”萧陌挑着眉头看了她几眼,似乎对她的不尽不实深感无奈:“难道我不应该对这桩婚事表现得更积极一点儿,让他觉得我对南诏驸马的位置十分地乐于接受么?”她这是感觉他不会情愿还是以为他压根儿就装不出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咽下去了一大半,着实是让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才好。 “镇北王爷英明!那就多谢王爷您的鼎力相助了!”一眼瞧出他的不满,宁玄意立刻就相当狗腿子地讪笑着捧了场。心里却是兀自就嘀咕开了,也许她最近真的是气运低迷,要不怎么走到哪儿都要给人做小伏低呢?或者,这干脆就是传说中的报应? 第三百六十章 龙凤芙蓉佩 是不是报应暂且不论,除开黎烬和萧陌这两个人,至少在萧隐跟前,宁玄意这南诏护国公主的架子还是摆得足足的。是以,在翌日举办的接风宴上,她跟黎烬直接就是最后一个才入场的。顶着两边分席而坐的几位文武大臣投来的不悦眼神,宁玄意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一路衣带不飘、裙裾不摇地走到了自己的席位上,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不说,甚至还朝着对面的萧陌微微点头致意了一番。那副高贵出尘、傲然睥睨的姿态,生生将目中无人、飞扬跋扈演绎到了极点。也亏得她好歹还是别国的公主,且挂着个权同副相的名头,位高权重,非比寻常,要不然,只怕那些素来热衷礼义廉耻的文官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在当场了。 “公主殿下今日来得稍晚了一些,不知可否是我宫中招待不周,以至于让殿下身体不适了?”早在宁玄意和黎烬并肩走进殿中的一刹那,萧隐的目光就牢牢地锁定在她的身上了。不知为何,在明知这二人关系的情况之下,他看着那般郎才女貌、琴瑟和谐的画面就觉得很不舒服。尤其是今天的宁玄意,还穿了一条和黎烬身上的月白色袍服很相近的浅蓝色留仙裙,乍看之下,两人就如同是生活在一起很多年的夫妻一般,不仅般配异常,而且默契亲近到无以复加,根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介入的那种氛围。 萧隐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应该嫉妒,也不应该对宁玄意这个神秘莫测的女子产生除欣赏以外的其他情绪,然而理智是一回事,感情上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因此之下,他这一出口的话语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只不过,一般人只当他是因为这两人的无礼举动而感到生气罢了。 “本宫一切安好,倒是有劳陛下记挂了。”宁玄意冲着上座之人得体万分地笑了一笑,朗声说道:“只是当日南诏一别,许久不曾见到镇北王。又恰逢他换防归来,本宫唯恐礼数不周,惹人笑话,所以多花了点时间准备了份礼物而已。”按理来说,她跟萧陌也不是初次见面了,再加上两国之间本就有亲上加亲之意,她这一番表态确实也在情理之中了。 “礼物?”萧隐闻言,不由地就多看了萧陌一眼,却发现后者的面色比自己的还要讶异,当下也就稍稍缓和了心境,继而温声笑道:“公主殿下还真是有心了。只是,不知是何贵重物品,而我等又是否有缘一见呢?”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两人的关系竟然会如此之好,莫不是当初在南诏还另有一段渊源? 一直沉默不语的黎烬到了这个时候方才有了点动静。但见他慢条斯理地自广袖中取出一个玄色的锦盒,也不打开,反而是一抬手就递给了候在边上的张德:“算不得贵重,只是略表我等心意而已。陛下和诸位若想一观,就烦请张公公展示一下吧。” 张德稍一愣怔,旋即就快步走了过去,半躬着身子接过那个锦盒的同时,小心而又恭敬地缓缓打开,直至那盒中之物出现在众人的眼中。那是一对龙凤玉佩,不过手掌大小,其雕工却精细至极,一龙一凤分别盘护其上,只从云雾中微微露出首尾,看起来威严无比且又尊贵异常,全然是一派皇室风范。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却是这对玉佩的玉质。乍瞧之下,依稀是极其细腻温润的羊脂白玉,通体都不见半分瑕疵。然而略略凑近一点,就会发现玉佩周身还漾着一层极其浅淡的粉色,宛若波光流转,又好似日晕生辉,美丽却内敛,雅致而低调,简直叫人根本无法移开视线。单凭这一观,也能知道这对玉佩定然不是凡物,而黎烬口中所谓的不算贵重也只是一番虚言了。 “此乃南诏内宫珍藏之龙凤芙蓉佩,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暖玉。若是长期贴身佩戴,可松乏筋骨、活血御寒,对习武之人还是大有裨益的。”黎烬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语调平静地好像完全听不见周遭的赞叹之声,仿佛他只是拿出了一块石头而已:“镇北王出入沙场,想必也有用得着的地方,更何况龙凤呈祥,本就是极好的寓意。将来娶了王妃,也可充作信物之用,以后必定琴瑟相和、恩爱白首。”这后半句却是他实打实的真心话。毕竟,打自己未婚妻主意的人可太多了,这萧陌能娶还是赶紧娶了吧,他可不想再生出别的事端来。 “此物居然是出自南诏内宫,怪道如此不同凡响啊。”萧隐第一个瞧见盒中之物的全貌,自然也是感叹连连:“公主殿下这般深情厚意,当真是费心了。”极品暖玉虽然稀罕,但他手中却是握有雪玉袖剑这等珍宝,自然也就看得稀松平常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送一对龙凤玉佩,结亲的含义已经十分明显,那多半这礼物也是从安平公主手里出来的了。宁玄意代为行事,也算得上堂皇正大,冲的乃是他大雍的面子,而非萧陌本人,他乐得做个宽厚仁慈的兄长:“远之,不知你意下如何呀?” 萧陌并没有听清那上座之人都说了些什么,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回响着的,都是黎烬方才的那几句话。他幼年之时就投身军营,未及弱冠便驰骋疆场,难免就落下了一身的伤痛,而其中最为恼人的,无非就是旧伤导致的筋络和关节问题了。每逢阴雨或者湿冷天气,他都会僵痛到影响行走,哪怕极力隐忍,也曾被彼时的云千雪看破端倪,并特意为他寻来了药浴之法。记得她当时还说过,如果能寻到上好的暖玉配着就好了,至少可以保证状况不会进一步加剧。而那时候,他听了也只是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天的这份礼物摆在自己的眼前,他才明白,原来那个人,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任何可以为他而做出的努力。 云千雪,宁玄意……你做到这种程度,又让我如何才能做到龙凤呈祥呢? 第三百六十一章 是联姻还是圈套 “多谢公主殿下厚赠。只是,无功不受禄,初一见面本王就收你如此大礼,似乎是于理不合吧?”无论心里的情绪是如何波涛汹涌、泛滥成灾,萧陌的脸上还是一派冷冷清清,不见丝毫动摇:“这份情谊,本王心领,礼物的话,还是请殿下收回去吧。南诏内宫珍宝,定然不会是什么凡物,本王就不夺人所好了。” 这是楚予珩让他的皇后出面送给自己跟黎烬的大婚贺礼,当然是好东西了。宁玄意暗暗地隔空瞪了他一眼,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无功不受禄自然说得过去,可若我南诏有意与王爷你结下一门亲事,那就另当别论了。”说着,她故意顿了一顿,眼看着底下的朝臣都因着这话而露出明显的诧异之色,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我南诏安平公主兰心蕙质、温柔贤德,深受我君上宠爱,是以,君上打定主意要为公主觅一位嘉婿以托付终身。这不,恰逢先前镇北王爷出使南诏,风姿人品令我南诏上下都不由叹服,实为人中龙凤。故而,君上就动了结亲之意,这才命本宫特意前来,以示诚意。至于这对龙凤芙蓉佩么,”宁玄意将视线落在张德双手托着的那个锦盒之上,语气中的轻描淡写令得这个老人差点儿就抖了手:“不过是我南诏小小的一份见面礼。如果王爷执意不收,那本宫也不好拿回去面见我君上,只当场砸了它也就了事了。” 嘶……几乎是在她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大殿之中就响起了一片倒抽凉气的动静。所有人都注视着眼前这个容颜绝美、行事张扬的女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不过,这南诏也当真是财大气粗至极了,这般品相绝佳的美玉,说砸就砸,那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魄力了。早听说这个国家虽小,但其国库之充盈程度,恐怕连两三个大雍加一起都抵不上,如今看来,大概是所言不虚了。 同样被这副做派惊了一跳的萧隐自是也想到了这一茬,然而,更让他心有芥蒂的,却是宁玄意方才的那几句话。能令南诏朝野都为之叹服的人中龙凤……萧陌他,到底在出使期间都做了点什么呢?而且,他和南诏、甚至是宁玄意的关系,当真就如同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么简单纯粹么?如果他不曾收买人心亦或是私下勾结,南诏那边至于做到如今的份上么?他不是傻子,楚予珩更加不是,能让那个男人以胞妹相嫁,大约背地里已经有了什么承诺也不一定了。这么一想,萧隐的目光就不禁冷沉了下来,不再关注宁玄意和那对玉佩,他转头瞧向自己的兄弟,活像是一头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感受到了来自侧前方的那股子阴寒之意,萧陌没有动弹,也没有回望过去,他只是望着对面的宁玄意,一张俊美的面庞之上神情闪动,像是不由自主流露而出的意外,又像是竭力掩饰也遮盖不下去的欣喜。总之,他沉吟了片刻,最终才平复了面色,恢复到再也无法令人窥探出分毫的冷峻,可纵然这时间极短,却也足够让一直盯着他的萧隐看出端倪了。 “多谢贵国君上抬爱,能与安平公主结亲,乃是本王之荣幸。”尽管萧陌的回答很是客套疏离,但萧隐还是从中感觉到了他情绪的波动:“既如此,那本王就不再推辞,倒要厚着脸皮收下这份见面礼了。”他能感受到,萧陌在说出这话时,根本一点儿都不勉强,甚至,还有几分隐藏的很好的雀跃和迫切。他的这个皇弟,就连过去钟情于云千雪都克制隐忍到最大限度的皇弟,如今居然迫不及待地想要迎娶南诏地位最高、最受宠的公主……呵呵,人性果然如他所预料的一般,压根儿就是禁不起半分考验的啊。 “张德,还不赶紧把玉佩给镇北王爷送过去。”相当温和地笑了一笑,萧隐就如同世间无数寻常的兄长一样,在这种时刻,忽然就多出了一点儿和蔼跟欣慰的调调:“镇北王府可算是有了女主人了,若是父皇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十分高兴的。远之,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安平公主啊。” 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萧陌从张德手中接过锦盒,竟也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这是自然的,陛下放心就是。”说着,他又朝宁玄意和黎烬拱了拱手,淡笑道:“多谢两位千里迢迢奔走上这一遭。日后本王大婚之时,还请务必来喝上一杯媒人酒。”他在一般人面前,通常都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的。而今对着宁玄意他们,即便算不上热情友好,那也已然是生动无比的亲近之意了,可见得萧陌对这桩婚事其实是异常满意的,只是碍于性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而已。 “镇北王爷太过客气了。只是安平年纪尚小,成婚之后还请王爷务必照顾好她,多多包涵,我南诏也就感激不尽了。”宁玄意和黎烬同样还了一礼,又尽职尽责地说了一番娘家人该有的关切忧心之辞。双方你来我往,寒暄了个不亦乐乎,萧隐应承得爽朗,心中对于萧陌的狐疑却是越发地深了。 虽然并不明白两国联姻这样的大事怎么在三言两语之间就突然定下了,但眼瞅着上头是宾主尽欢,下首坐着的大雍群臣当然也不能毫无表示。因此之下,在最初恍惚愣神的安静过后,大殿里霎时就充满了庆祝和恭贺的欢声笑语。推杯换盏之间,整场接风宴办得热闹欢庆之至,就连一向冷面无情的主角萧陌也被带动了起来,凡是前来敬酒的,基本是来者不拒,直喝了个面色通红,最终狼狈不堪地被宫人给搀了下去。而始终嘴角噙笑、稳坐上首的萧隐看着这和以往迥然不同的一幕,眼底的冷意却是更加凝起了冰霜。 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当初的执意不娶会迎来这样的一个结果。又或者,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设计好了的一个圈套,而自己,只是刚好顺着别人的意踏了进去,以至于下了这么错误的一步罢了。不过,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轻言胜负呢?等着吧,他总会有办法让这门婚事变得纯粹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白城大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且不论大雍皇宫中的氛围是何等样的诡谲莫测,至少在大雍边境这一块儿,戚天问率领的队伍是一路高歌猛进,直至攻打到白城才暂时停驻下来,略作调息。而因着这一连串毫无阻碍的胜利,军士们也是格外开怀,不仅在城中杀猪宰羊,就连当晚也是扎堆地聚在篝火边豪谈畅饮,算是庆祝这些时日以来的丰硕战果。 尽管戚天问素来御下极严,可他也知道这些血气方刚的汉子们需要有一个尽情宣泄的口子,是以,对于这一晚的放纵,他并没有多加干涉,只命令值夜的人务必不可贪杯坏事也就先行离开了。虽说这些天的进展很不错,但到底也是耗费了诸多心力、一直在奔波劳苦的,长时间绷紧了神经,纵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他从来不喜饮酒,索性早些回去安歇倒也罢了。 不过,想是一回事,真正做到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及至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外屋桌案上摊着的那一张大雍地形图,戚天问长眉微皱,下意识地便又凝神细思了起来。脑海中思绪如电闪般一刻不停,自然也做不到宽心安枕,所以,他干脆连内室都没进去,直接就在桌边坐下了。一边对着那地图认真钻研,一边时不时地用朱笔写上两句,他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困意,甚至,内心深处还隐隐有一股子兴奋和激动的情绪在跃跃欲试,只等时机一到,便可破体而出,打破他以往所有冷静自持的假面。而这样浓烈生动的感受,在他人生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还从未出现过。 或许,他对那个位置的念想,远比他自己以为得要更深,深到他几乎一刻也忍耐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雍都,再看看当初那些从没有将他放进过眼里的嘴脸。当年他既是从那里被赶走的,如今,卷土重来,自当也要从那里重新开拓出一片天地来。 就在戚天问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任意飘飞的时候,他房间的门忽然被人给轻轻叩响了。他下意识地回了神,又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这才扬声应道:“进来。”这个时候,能有心来寻他的,除了余副将以外,他也着实是不作他想了。 果然,伴随着门扉被人小心推开的吱啦声,余副将托着一个茶盘就走了进来。粗犷的面容之上带着几分跟他身形极不相符的殷切之意,他随手把门带上,转头就冲着自家主子关切道:“末将就知道将军你还没有睡。这是刚让厨房那边做的羹汤,将军好歹用一些暖暖胃吧,晚上睡起来也能更香甜一点儿。”刚才在营地里头,他可是瞧见戚天问基本上就没吃什么的,所以才特意盯着白城城主府里的厨子紧赶慢赶地又额外开了火。跟在这人身边这么多年了,余副将自认对他的胃口还是十分了解的。戚天问的嘴巴太刁了,不是精心烹制的餐食向来都只略略地动一动,权作果腹之用。若不是不吃会饿死,这位主恐怕早就辟谷升仙去了,实在难以想象这样挑剔的人也是在军营里长起来的。 “倒是难为你想着了。”戚天问看着那一碗热腾腾的汤水,脸上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他的确是有些饿了,早先倒还没觉得什么,此刻鼻间充斥着食物特有的温暖香味,却是令人一下子就升起了食欲,禁不住就想要十指大动起来。 “将军跟末将还客气些什么啊。”笑着将茶盘搁到另一张小案几上,余副将看着戚天问站起身来收拾了一下桌案,正想要告辞离开,却见他抬手就将那一张地形图给递了过来:“你先看看,然后我们再好好商量一下。”反正他暂时还要在白城多呆上一两天,休息的时间也就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是。”余副将伸手接过,甫一展开,不由立时就瞪大了双眼:“将军,这……这是接下来的安排么?”手上的这张大雍地形图本来就足够细致了,可没想到其中的几处还被特地圈了出来,而后又在边角上补充了几行密密的赤色小字。乍看之下,完全就是他们后续的进攻战略啊。 “嗯,只是粗浅地写了两笔,点了下尤其需要注意的地方。”单手持着调羹,戚天问一面姿态优雅地喝着羹汤,一面不甚在意地道:“其他细节的部分,我们大略过完之后再讨论。”被自己这边压着打了这么久,大雍那头的人怎么着也该回过神来了。这就注定了他们后面的路必然不会太好走,要想要继续赢下去,还得花上大功夫才行。 了然地点了点头,余副将看着那张被添上了许多内容的地形图,一时也有些无奈了:“将军,按照你这意思,我们之后若再要行动,就得从明面上的横冲直撞直接改成暗地里的偷袭了?恕末将直言,光是看这段时间以来被我们攻占下来的地方,大雍的实际兵力部署,似乎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的强悍啊?真的,有必要小心谨慎到让我们不惜改变策略的地步么?”这也不是他居功自傲,因着这几场连胜就开始飘的没边了,是他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衡量,觉得要逐一攻破大雍的外围防护,甚至一举进攻到雍都城外,似乎都是极其轻易就能办到的事情。光明正大地从一路打过去,那自然是相当振奋和愉悦,可若要换成偷袭,那不但他们自身的战术难度会加大,着手起来也实在是没有那么简单。余副将只是觉得,以他们稳占上风的局势来看,其实压根儿就用不着再挑战更高的难度了。 “从冀州出发以后,马不停蹄地就接连拿下了三座城池,那是因为我们时机把握地足够好,而且本身就出自大雍内部,无论是身份亦或者来历,都毫无破绽可寻,他们自然容易相信,然后就一无所知地给了我们出其不意的机会。”那碗羹汤大概是很合戚天问的口味,他居然没有计较余副将这问题的草率,反而一脸认真地就给手下人分析起了这一连番胜利的恰巧性和偶然性:“你难道没有发现,在那三城过后,我们接下来的仗就没有先前那么好打了么?” 第三百六十三章 更改战线 余副将冷不防被问题一下怼到脸上,下意识地就愣着发了一会儿呆,直到良久以后,戚天问都快搁下碗勺了,他才有些不太自信地道:“好像是有那么点。后来的四五座城对我们的防备都很严,以至于当时连出手的余地都没有,还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们一味死磕,最终才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将那些人都一网打尽了。”不过,这些招数在碰上白城的时候,那是彻彻底底就不灵了的。这里的城主,说是怀疑他们的身份,要令兵部核实了之后才能放他们进来,否则,连城门都不带开的,就更别说是等到伺机待发的那个节点了。 所以,现在他们身处的这座白城,还真是兄弟们卯足了气力正面攻打下来的。而且,要不是这座城池不大、储备的粮食、军械不多,再加上守军和青壮年的数量也很一般,只怕他们己方的死伤还要再翻上好几倍呢,那可就是实打实地折损了,还是绝对不划算的那种。如果不是戚天问在此刻特意提出,他一时之间怕是还想不到这里。 “这就说明雍都那边已然重视起来了,等到他们真的派出精兵强将,我们的处境将会变得异常艰难。”戚天问慢条斯理地用巾帕擦了擦嘴,这才走到余副将身边,伸手就指了指地图上的某一条线路:“所以,按照我的设想,我们要放弃原先的规划,转而从这里进攻,争取在半月之内直取雍都。”这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早在拿下白城之前他就动了念头的。只是,这样做的风险固然大了一点儿,因此他先前都还没有下定决心,直拖到这会儿才真正说出了口。 “从云州和洛州取道?”看着男子手指划过的那两处,余副将的脸色都在瞬间变了:“将军,这……这恐怕是太冒险了吧?”虽然这条路线上只有这两大州城需要攻克,比他们原计划的四座城池要便捷上不少,距离上也会更短一些,但云洛二州自打先帝之时起就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当年叛乱的几位皇子也几乎都是败在了这两个地方,他们又凭什么能够幸免呢? 想着,余副将就忍不住开口劝说:“将军,其实原先的那条线路未必会花费那么多时间的。即使这路程上绕得是远了一点儿,可那四座城里多多少少还有我们的人在接应呢,应该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反倒是云州和洛州,那里本就是群山环绕的险峻之地,再加上早年间的布局和规划,很久之前便如铁桶一般了,要拿下它们,这难度是可想而知啊。”更何况,先前云家军还在的时候,这两州可一直都是收归在他们麾下的,其城中防御力度之大、军士整体素质之高,定也远远超出其他地方。就算如今云家人都不在了,但原先得用的那些东西也必然不会被弃置,他们这一去,前景可以说是丝毫都不乐观。也不知道戚天问是怎么想的,为何独独就选中了这么一条路呢? 摇了摇头,戚天问的神情透着一股和以往截然不同的坚定和决绝:“这样太被动了。单单指望着那些成不了气候的人接应,难免会将战线拉得越来越长。这样的帮助,实在是有限,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了。”说着,他再次指了指那两州之地,语气中的果敢掷地有声:“至于这里,正是因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才会变成所有人都忽略的地方。我们从这里突进,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最快的速度直抵雍都城外!” 云州和雍都就两山之隔,只要翻过那一个山头,便可躲过所有人的眼睛,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雍都城外的仙都峰里。这对于想要出奇招突袭的大军而言,可是再方便不过的一条路径了,是以,哪怕明知困难重重,这一回,他也必得要迎难而上!都说萧隐在行军打仗上也是一绝,常常能独坐千里之外、运筹帷帐之中,他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位有口皆碑的帝王是否能预测到自己的动向。 听着他几次三番强调时间和速度,余副将心生疑惑,下意识地就出言询问道:“将军,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要不然,也不至于要冒这么大的险而只是为了赶一赶进度。他们这一支队伍的行踪在大雍境内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就算后面的几座城池无法再沿用先前的法子取胜,也没必要冒进到这种地步。余副将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所以一向务实稳妥的戚天问才会出自奇招,只求克敌制胜。 果不其然,就在他这个问题出口的一刹那,戚天问就低低地叹了一声,继而,以一种格外冷静却又无奈的声调回答道:“我收到消息,说是镇北王萧陌回京了。”那个男人,根本没有如齐佑事先安排好的那样,死在从金沙城回来的路上。而且,沿途的刺杀和暗探甚至到最后都失去了他的踪迹,等到再发现的时候,他居然都已经身在雍都皇城里了。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讽刺!枉他那个父亲还一向都号称是算无遗策,而自己,还难得盲目地相信了他一回!只这一回,就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变数,使得他现在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了。 “什么?!他……他竟然没有死么?!”余副将闻言一怔,只感觉一个雷凭空落在了自己的头上,令得他连多余的动弹能力都没有了:“怎么……怎么会这样的?齐相不是说……”会派人解决掉萧陌这个心腹大患的么?这么久没有半点儿消息,他以为,一切早就处置妥当了,没想到…… 这可就真正糟糕了。要知道,云家人、叶疏狂还有萧陵这几个不在以后,大雍的地界,几乎是可以任由他们横着走的。等闲的将领,压根就不在他们的眼中,就算是那个年少有名的定远伯李解也不例外。可唯独萧陌,那是真正不世出的战神,若是战场相逢,他们的胜算,还真的就不好估量了。这般一想,余副将当即就狠下心来咬了咬牙,冲着戚天问劈口就是一句:“一切都听将军的!咱们就取道两州,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第三百六十四章 调兵遣将 当然,同样的战报对于不同阵营的人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是以,就在白城那一伙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吃肉喝酒,欢天喜地地庆祝着最近这一连串捷讯之时,同样的夜晚,萧隐看着手中收到的军报折子,那一张俊脸就如同附上了一层寒霜,阴森可怖地叫人连抬头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张德默然垂首,立于一旁,心里却是早就开始替底下跪着的兵部尚书暗自祷告了。看这阵仗,今晚这兵部尚书能囫囵着回府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贬官仗责什么的,只怕还当真是轻的了。 被来历不明的大军出其不意地接连攻克下了三座城池,这可以说是敌人诡诈,一时疏忽,虽然有罪但也不是不能带过去的。可偏生在萧隐向底下人透露出了那支神秘军队的真正身份背景,且还特意叮嘱要格外小心在意之后,兵部尚书团团部署了那么长的时间,最终得来的结果却是又被对方给径直取下了五座城池。这已经是大雍平定内乱、称霸天机大陆以来的最大一场失利了,几乎等同于国耻。再加上萧隐近来的脾气相当暴虐,眼前的这番兴师问罪,最后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场,张德还真是半点数都没有了。 “你是说,他们已然在白城驻扎下来了?”萧隐的嗓音极其低沉冷然,听得出他是为了得知更详细的情况而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张德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退,安安静静地就做起了自己的隐形人。显然,他对兵部尚书的情况爱莫能助,那最好的状态自然就是免受牵连了。身在内宫,无论何时都得首先替自己考虑才行啊。 “是。”依旧是最标准的跪伏之姿,兵部尚书根本连腰都不敢略抬起来一点儿,战战兢兢地就解释道:“白城城主并没有中他们的诡计,也一直都奋力将那支队伍给拦在了城门外头。可白城的实力陛下您也是清楚的啊,最后即便是拼死反抗也没能敌过他们,所以才……”齐相在军中留下的这一支势力未免过于强悍了,几乎远远超出他的想象,若要谈及防御和镇守,那就更加差得离谱了。所以这一回,不管怎么样,他这部署有误的罪责总是逃不掉了,如果萧隐铁了心要重惩,那他估计也唯有一死了。 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萧隐沉吟了许久,一时间也没有答话。他倒是没有料到齐佑区区一个文官的私生子居然会能征善战到这步田地,短短旬月不到的功夫,竟又连拔他五座城池!虽说其间不乏有己方过于轻敌的缘故,可战绩如此,也着实是惊人不已了。如果放在过去,他或许还不会太过重视,毕竟大雍军中能人众多,随便是叶疏狂亦或是云家军中的哪一位,拎出去只怕皆可与之一战,那名不见经传的戚天问也定然成不了什么大气候。然而今昔早非往昔了,自打他将云家尽数铲除之后,所有的局面就都跟着变动了。莫非,他自家的江山还真离不了那一族之人了? “那依你之见,我大雍军中还有谁可以跟戚天问相匹敌呢?”不想再为自己过去的决定耗费太多神思,萧隐指间的叩击之声未停,只是面无表情地垂头望着底下的兵部尚书:“前线战报的细节,你应该了解得比朕更加清楚,想来,是可以推荐一个得力的人选的?”从白城到雍都,无非也就两条路径可走,他们说什么也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姓戚的那小子,得意到这里也该停止了,他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就算离开了云家人的扶持,他这个大雍之主的位置,依然还是可以坐得稳稳当当的!他的决定,从来就不会错! 这个问题……兵部尚书听问,只觉得自己背上的寒毛都快竖起来刺破衣裳了,却还是只能一动不动地伏在原地,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答案:“陛下圣明,依微臣愚见,若非镇北王亲自出马,只怕战祸未必会有平息之日!”这其实也是大雍军中诸人心知肚明的一个答案。说到底,哪怕真有哪个无名小卒天赋异禀到可以胜过那戚天问,也远不如直接派那尊杀神上场要来得稳妥。这些年来,萧陌的名字就像是不败的旗号,但凡他出面,不仅战事无虞,就连军心和士气都会迅速变得安定和高涨起来。以往,有云家和叶家两大将门在,镇北王的存在可能还不是那么明显,可如今,他们大雍,估摸着也就剩下这唯一的一个精神支柱了。 沉闷的叩击之声在刹那间消失不见,整个大殿,因着他这一句话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张德想起先前在接风宴上的一幕,转眼又瞥见自家主子越发冰冷的眼神,心中忍不住就暗暗叫苦。这也不知道算是哪门子的事情,这兄弟俩,好不容易才勉强维持住一个相对和平的状态,因着各种情势的急剧转变,竟然在眨眼之间又变得关系微妙了起来。这对于此时的大雍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啊。只不过,他虽然深知这一点,但在萧隐面前也不好多做提醒。后者才是一国之君,自己这么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又能撼动得了对方的几分心意呢? “听爱卿这意思,此事竟是非镇北王不可了?”男子带笑的嗓音忽而响起,在偌大的御书房里空空缭绕,仿若妖异的鬼魅之音,又夹杂了一点儿说不清的意味深长,骇得兵部尚书冷汗连连,下意识地就一头磕在了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这只是微臣的狭隘之见,若有不当之处,还请陛下千万原囿!”他不是傻子,这眼瞅着都扯到非谁不可了,这个人选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继续推荐了。 “你的话自然有你的道理,还不至于到不当的地步。”依旧是轻轻柔柔的笑,萧隐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似乎突然就开怀了起来:“只是,镇北王爷要筹备与南诏公主的联姻之事,如今怕是分身乏术。依朕看,还是调定州守将周远出面吧。” 第三百六十五章 时日无多 “你是说,他最终择定了让周远去对付戚天问?”是夜,棠梨苑中,宁玄意听着黎烬带回来的消息,美目间就微微掠过了一丝讶异之色:“这倒是不在我的预料之内,实在是有些想象不到了。”那周远再怎么说也是定州的守将,此时将他抽调出来,也不怕定州会出什么变故。真不知道是该说萧隐心大还是该说他已经疯了。 “我去送药的时候亲耳听到的,想来应该不会有错。”先是仔细地净过了手,而后才慢悠悠地坐了下来,黎烬一脸的不在意,看起来竟像是完全没把这事给放在心上:“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你那日的举动让他对萧陌起了十足的戒备之心,他此刻不愿启用不是恰在情理之中么?再者说了,”他一面接过宁玄意沏好的茶,一面继续道:“没有随便拨一个人过来,而是特意挑了个能力还不错的,足见他对戚天问的重视了,你该庆幸他还没有全然昏了头才对。”对付一个已然丧失了理智的敌人,可远没有对付一个头脑明晰、足智多谋的来得痛快。他这一辈子可还从没跟傻子过不去呢,太欺负人了。 这话说的,却也不无道理。周远终究是由萧陌一手**出来的领兵之才,若论能力和胆识,放眼现在的大雍军中,恐怕也只有他有这个资格跟戚天问一战了。这么想着,宁玄意就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即把这个话题抛开,转而又问了一句:“你今儿个又特地过去送什么药了?难不成,还真把齐月柔的心头血给送过去解蛊了?”前段时间也没见他跑这么勤来着,怎么忽然就变了副模样了。 闻言,黎烬不由失笑,当即连茶杯都没敢再端起就回道:“无非是掺了几株血藤的补气之药罢了,让他姑且觉得身子骨宽松了几分,有点儿效用也就差不多了。那个蛇蝎女人的心头血,我还当真不敢让他多碰呢,否则,万一有个好歹,我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罪人了?”说着,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补充道:“而且,依我看,齐月柔怕是也撑不了几天了,我得抓紧时间再多做几回样子,不然,一不小心露了馅反倒不好了。” “嗯?她怎么了吗?”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声,宁玄意倒是没料到这个女人会这么快就迎来自己的结局。那日在栖月宫,他们下毒毒哑了她之后,只是将她囚禁在了寝宫里,顺带着还让她额外服用了一颗百虫丹。那是黎烬炼制丸药之时无意倒腾出来的玩意儿,虽不足以致命,可一旦服下,就会让人如受万箭穿心之痛。那种滋味儿,几乎是深入到骨髓里的,能叫人痛不欲生、恨死不能。而为着防止齐月柔自我了断,黎烬还下手令其丧失了行动能力,除了能转转眼珠子和偶尔发出点含糊低哑的吼声之外,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生生捱着那种苦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耗尽,至死方休。 “没怎么。只是她到底娇生惯养,身子单弱,再加上没有半分武功修为,受不了太多药力……”黎烬连连叹息,似乎也在感慨这时间未免太短了一些:“几番叠加之下,这便现出心脉受损的迹象了。我今天去看的时候,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估摸着是活不过这个月了。”所幸他对齐月柔除了憎恶之外,并没有半分怜惜,是以,看着她那副样子,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是么……”有些恍惚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叹了口气,一时却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了。其实,如果没有当初在诏狱里的那一幕,如果不是她铁了心要自己的性命,她对齐月柔,也大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是她向来奉行的原则,何况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也一贯不喜恃强凌弱。怪只怪,齐月柔从一开始就恨错了人,也发泄错了地方,那如今,就怨不得她一报还一报了。 “对了,萧隐,有问起她么?”不知为何,她忽然就很想知道这一点。齐月柔是他的妃子,陪在他身边也有很多年了,按理来说,在明知自己服用的汤药是枕边人的心头血所制之时,或多或少,应该都会有所触动才是。但似乎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萧隐去牢里看齐佑的次数倒是不少,却唯独没有踏进过栖月宫。 黎烬想起那个男人端起药一饮而尽时的毫不犹豫,一张清俊无比的面容之上就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讥讽:“没有。他只问我还要服用多久才能将他体内的蛊毒尽数解去,其他的,一概都不在意。”萧隐压根儿连齐月柔的名字都不想提及,每当自己有想要透露一点儿的意思,他都会迅速无比地截断话头,看样子,大概是对那个女人厌恶到了极点了。 一概都不在意……宁玄意听到这一句,蓦然一怔,随即便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好像也释然了:“也是。他是大雍的一国之君,又哪里分得出精神去思量这些有的没的呢。”萧隐的骨子里本就是凉薄的,这一点,从他们初识那天就不曾改变过。只可惜那时候的她年少轻狂,还以为靠着自己的努力就能温暖那双眼眸中的寂寥,如今看来,她所有的付出都是一场笑话。自己从未真正融化过那人,他也只是陪着她演了一场过于生动的戏码,以至于双方都信以为真,几度迷失。可假的终究还是假的,在现世的残酷下脆弱得不堪一击,等他回过神来,一切的迷梦也就该醒了。 “黎烬,你实话告诉我,他的日子,是不是也不多了?”就在两人都沉默着出神的当口,宁玄意忽地就吐出了这么一句。语气轻飘异常,好似浮在半空中一样,她甚至都没有看他,只是两眼放空,平静无比:“我猜,不仅是齐月柔快要撑不住了,他应该也是同样的状况,所以你这几天才会特别频繁地去给他送药吧?”只是难为了面前之人,为着她那点千回百转的心思,竟是始终都瞒得死死的,一个人团团转着忙碌到现在,也是着实辛苦了。 “我就知道还是瞒不过你。”幽幽地呼出了一口气,黎烬的笑既温和又无奈:“他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念念,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难得喜讯 还有一个月……说不清自己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萧陌半晌没有吭声,而后才转头看了看萧隐寝宫所在的位置,面上的表情显得相当复杂:“这宫里,曾经生活过父皇的那么多个儿孙,到如今,也就只剩下我跟他了。”而这个人,居然也将不久于人世,那从此之后,昔日繁盛无比的萧家一脉,就只有他一个了。 萧陌忽然就感觉到了世事的无常和荒凉。不管他对萧隐抱有怎样的一种感情,他都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回想幼年之时,尽管这个二哥始终都温言少语、并不合群,可他们也是实实在在一起习过文、练过武的。自己和萧陵少不更事之时十分调皮,经常被父皇罚跪和禁食,而每到那个时候,来给他们送医药和点心的也就只有萧隐。说实话,在千雪和云家的噩耗传来之时,他都不敢相信那个自来温文和气的兄长会干出那样血腥荒唐的事情,直到后来连他们的太傅和皇叔也未曾幸免,再加上萧陵和叶疏狂…… 萧陌明白,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自己印象里那个温柔善良、笑容尔雅的二哥,或许只是短暂存在过的一个虚影。萧隐本人,大概根本就不是那副模样,更有甚者,他应该恨透了自己的假面,所以时机一到,他就迫不及待地撕去了所有的伪装,露出了他藏匿已久却铁血狰狞的那一面。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们共同度过了那么多年,有过那么多难忘的回忆,可自己,却从来没有真正看透过那个人,这还真是一种莫大的讽刺啊。 “那可未必哦。”眨了眨眼,宁玄意多少也看出了他心底潜藏的纠结,然而她并无意点破,反倒是笑着就道出了另一个消息:“儿子一辈呢,估计是再寻摸不出来了,可若要论及孙辈,我们倒还真能填补上一个呢!”这是她刚收到没多久的讯息,也是她这些时日以来得到的最令人欢欣鼓舞的一个了。 “孙辈……”萧陌罕见地反应不及,略微茫然了一阵,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味来:“你是说,萧陵的孩子出世了?!”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哪一个他父皇的孙辈是值得面前之人特意提及的了。 “嗯,疏月生了个大胖小子!”重重地点了点头,宁玄意笑靥如花,显见的是实打实的高兴:“算起来也有两三天的功夫了,所幸母子平安,诸事顺遂,也就再不求其他了。”天知道她看到朱颜的来信之时有多么的欢喜和欣慰!还好,这一回,她总算是没有辜负萧陵!能保住他妻儿的健康安泰,就相当于是让他的另一部分在这个世上延续了下来。她当初没能保全这位挚友,那如今这个拥有着他同样血脉的小家伙就是她一辈子的责任了。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她在,他们就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这是她的承诺,也是她的誓言。 “是个儿子……”萧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才跟着一齐笑出了声:“太好了,萧陵他总算是有后了!”这个侄儿,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降生到人世间的,他说什么也会替自己的兄弟将他照顾好。 “还得多亏了你和寒枭,要不是你们当初想方设法将疏月送到南诏,如今大概也不会有这么个好消息了。”宁玄意看着他眉眼开怀的模样,心中也是禁不住一阵感慨:“萧陌,谢谢你!谢谢你让我还有机会可以弥补萧陵,否则,我怕是这辈子都要良心不安了。” “不过是分所应当罢了,尚且当不得你这一声谢。”轻轻地摇了摇头,萧陌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表情也随即变得整肃了起来:“更何况,此事原也与你无关,需要良心不安的,另有人在呢。”只是那人早已心如铁石,不安是定然不会再有的了。这般想着,他就冷哼了一声,转而开口问道:“关于那个戚天问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人在短时间内连拔大雍八座城池,且剑锋直指雍都,直搅得京城上下都人心耸动、议论纷纷,便是他再不想关心,也由不得一问了。 宁玄意双手微握,却是当即就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处理,让他们两边先交锋着呗。”这大雍的皇帝也不是她,她自然没有这个义务去替萧隐平定叛乱。再说了,这是他自己种下的因,现在结的这个果,自然也得他自己去尝:“反正他已经派出人手去应对了,我也只能先观察下形势再计较了。” “你明知道周远不会奉旨前往的。”萧陌瞧着她一脸作壁上观的样子,由不得也无奈了起来:“他本就是个耿直不屈的脾气,自打京中事端不止,他就对萧隐生出了诸多不满,兼之又知我此时被困宫中,还无端被狐疑揣测,那就更加不会乖乖听话了。”当然,这也得归功于前几天黎烬特意着人帮他送去定州的那封亲笔信,要不然,周远也不会如此的耳聪目明了。他是自己军中出来的人,自是全身心都向着自己,萧隐此番作为,说起来已是再一次动摇了军心,也就怪不得他火上浇油了。 “没办法,这也是实情。哪怕我们不走这一步,时间一长,定州那边也是会知道的。”萧隐以准备婚事为由头,变着法儿地限制了萧陌的行动,将他留在了宫里不说,还基本断绝了他和自己府中的一切往来。这摆明了就是因着忌惮而开始软禁他了,难道身为萧陌曾经的下属,周远还无权得知真相了?宁玄意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个清楚,他们扶持拱卫的这一位陛下,到底怀着的是怎么样的一副心肠!明明防你害你,却还要念你用你,这种明一套暗一套的下作把戏,可是军营中人最为不耻的。她倒要看一看,等到那么些人都对萧隐寒了心之后,他还有何人可用,又还有何招可出! 第三百六十七章 战火难免 话是这么说没错……萧陌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最终却也只能发出了一声长叹:“然而,终究还是苦了那些百姓了。”处在权力顶端的人们自然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搅闹出无数风波只为自己的心机目的,可是,生活在他们庇佑下的百姓又何辜呢?战火一经燃起,就注定不会是简单的儿戏了,又不知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家园破败、流离失所。如果可以,迅速平定叛乱、止息战火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他现在出不了手、也不能出手,更有甚者,还得推波助澜,眼睁睁看着事态进一步恶化。这跟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观念根本是背道而驰,由不得他不多生念想,心下难安。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一说到这个,宁玄意的神色也不像先前那么轻松了:“只是而今这一切都无法避免,好在那戚天问也不是什么嗜杀之辈,再加上先前那么多出事故下来,许多百姓都对当朝灰了心了,所以这些时日以来的抵抗倒也微弱得很。两相叠加起来,估摸着不会有太多损伤,你也就不必忧心太过了。”说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语调也禁不住带出了几许伤怀无奈:“不破不立,这是最现实的法则。大雍若想要迎来真正的新生,这一步也是早晚的事。即便不是你我,也会有他人,而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将伤害尽可能地减到最小。” “是啊,也只好如此了。”明白她说的是实话,更何况自己也不是那等伤春悲秋之人,是以,萧陌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继而又道:“看你这意思,是要等到他们两败俱伤之后再出面么?”单就眼下的情形来看,他觉得怕是有些困难了。那个戚天问远比想象中的强悍,若是萧隐再寻不出有效的应对之策,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单方面碾压了。 “怎么,你是觉得这个场面轻易不会出现么?”一眼就看出他眸中潜藏的怀疑之色,宁玄意十指交叉,略略舒展了一下筋骨,这才轻笑着道:“正所谓破船还有三分钉呢,就算再无人可用,以萧隐的手段,也绝不可能会被戚天问压着打的。至少,后者不会赢得那么容易就是了。更何况,”她忽然邪气地挑了挑眉,字里行间也随即洋溢出了满满的恶趣味:“我也没说我会一直按兵不动嘛。在适当的时候,偷偷扯一下别人的后腿也是挺好玩的。反正这趟浑水已经够浊的了,再添上我这一个搅事的也算不了什么。” “你打算从哪里入手?”被她这个表态弄得有些无语,萧陌呼吸微滞,半天才开口道:“有什么地方是我可以帮忙的么?你只管开口,不需要有半点儿顾虑的。”他的立场也不是到现在才这般明确的,所以很多事情也无需避讳。既已知晓他们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令宁玄意为难了。 摇了摇头,宁玄意也不跟他客套:“外面的人多着呢,何必又要劳你出面,平添事端。再说了,”她笑着看了眼窗外,隐隐绰绰间也可知有人还在不死心地窥探着这里的动静:“你现在也跟我差不多,走到哪儿都有眼睛盯着,除了这皇宫内院,怕是哪儿都去不了吧。”月影卫几乎是无孔不入的存在,还好当初那一批人都和自己打过照面,也没能得到什么便宜,就此之后反而还忌惮上了棠梨苑,否则,他们只怕连个说话的清净地都找不着呢。 “存心要去,这些人也拦我不住。”眸色转暗,萧陌同样看了眼棠梨苑外,神情也跟着冷峻了起来:“不过,你说得对,平添事端而已,我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还是安生在宫中呆着,做好萧隐跟前的人形靶,时不时地吸引下他的注意力也就差不多了。他知道徐恪、寒枭还有叶疏狂都在她那一边忙碌着呢,想来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嗯,我们两个,只要把狼狈为奸这出戏给演好就行了。”惬意地眯了眯眼,宁玄意先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而又道:“听说戚天问已经在白城驻扎下来了,看样子,他是打算谋定而后动了。”该突袭的时候突袭,该冷静的时候冷静,此人的心性的确非比寻常,看起来,竟是比老奸巨猾的齐佑还要难缠。 “是啊,这一路上大杀四方、势如破竹的,大概是已经吃成了个胖子了,不好好调整一下,又如何预备下一记更迅猛的进攻呢?”萧陌一面接过话茬,一面也是回忆起了当年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终究还是我们小觑他了。若当初不将他发去冀州,那如今或许也没这么多恼人的事了。”毕竟,那时候的戚天问位卑职小,当真是他们随便伸个指头都能轻易碾死的小角色,即便那时的自己也对他颇为赏识,可到底还是不曾看在眼里。谁料天意弄人,这一时的小小疏忽竟能酿成今日的心腹大患,也实在是世事无常得很了。 “谁又能想到齐佑的私生子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放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了呢。”无谓地笑了笑,宁玄意却没有多少后悔的心:“这是他的造化,也是我们注定要历过的一劫,多思无益。与其念叨这个,倒不如打起精神好好想想,他下一步的这一子,最有可能落在哪里呢?” 戚天问的最终目标,当然是奔着拿下雍都来的了。萧陌稍一沉吟,立时便有了判断:“他要兵临雍都城外的话,无非也就只有那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直接从云洛二州取道,二则是辗转几城、绕道而行了。为大雍出生入死那么多年,那些地形就如同是印在他脑海中的一样清晰,哪怕不看地图也能立即勾勒出具体的路径。 赞同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对这一切显然也是再熟悉不过的了。略显狡黠地笑了一笑,她冲着面前的男子就眨了眨眼:“那我们要不要赌一把,猜一猜他究竟会从哪一路而来?”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多方揣测 而同样的问题,不光是宁玄意和萧陌在琢磨,与此同时,御书房中,一身玄色常服的萧隐独坐桌前,也正对着一幅摊开来的大雍地形图在细细地研究着。只是,他的面色似乎并不太好,尽管殿内的银丝炭燃得正旺,直将整座大殿都熏得温暖如春,可他的脸孔依旧是苍白一片,毫无血色可言。那种感觉,就像是昔日的上好玉石褪去了莹润的光彩,在转瞬之间就变得脆弱易碎了起来,仿佛随便一点碰触都会使之在顷刻之间化成一堆白森森的齑粉,莫名的叫人看着都觉得可怜。 然而黎烬却是一个再冷情冷心不过的人,是以,即便他看多了这样的场景,在送药过来的时候也不会多眨一眨眼,更加不会开口说上一句中听的:“你若是再不好好休息、多加保养,这蛊毒解不解的,基本上也就没什么分别了。”他一眼就能看出萧隐这是连着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的样式了。否则,以他那么多株血藤下去的药力,这个男人又怎么可能还是这样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好在大雍宫中的药材储备很是丰富,血藤也用不着他的私藏,不然的话,他当真是要被萧隐给气死了。 “这……”紧跟在他后头进来的张德闻言便是一怔,而后不由地就讪讪了起来:“黎神医,这道理我们都懂。可眼下正值多事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实在是分身乏术,因此老奴等人几番苦劝也没甚用处。您看,是不是……再给想个什么法子调理调理?”他当然也知道这样不好,更不敢随随便便地就对黎烬开这样的口。只是,他再操心担忧,萧隐也终究是他的主子,只有他压自己的份,没有自己反过来钳制他的。所以,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候当着黎烬的面说说难处,也顺带着提醒一下萧隐,不要太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了。 “我说过,思虑过甚便是此病的大忌。有人不但不把我的话给放在心上,就连日常的睡眠都保证不了了,我又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冷哼一声,黎烬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希望萧隐死得更快还是拖得更久:“我只是个江湖郎中,不是什么神仙菩萨,治得了病,治不了心!”枉他还煞费苦心地倒腾出了一剂新药来给这人续命,偏生人家自己就乐意作死,这还能怎么办呢? “陛下,您瞧,这回可不是老奴存心要催着你了。”转头朝着已经搁下朱笔的萧隐报以无奈的苦笑,张德发现自己要在这两位脾气着实不好的大人物之间周旋还是挺麻烦的:“就连神医大人都这么说了,您若是再不好好歇息可就真对不起黎神医几次三番的辛劳了。”说着,他从黎烬手中的托盘上端起汤药,直接就奉到了萧隐的跟前。而后者眼瞅着面前这两人都是一脸不喝完就绝对不行的坚定表情,当即也就笑了一笑,端起来一仰头便喝光了:“感谢黎卿几番操劳。最近朕的身子确实感觉松快了不少,精力也还不错,未免就想趁着这个时候多看上几页折子,这才耽搁地晚了一些,以后一定多加注意就是了。” 若说早先他对黎烬的医术还有人品还存有几分狐疑的话,那事到如今,他差不多是开始全身心地依赖于这个男人了。黎烬孤高自许、目下无尘的脾气到底是臭了一些,说起话来也总是直白坦率,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之心,可他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地对自己的悉心治疗,萧陌还是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的。就好比方才那一句,尽管照常不中听,可也是实打实的提醒和警告了。黎烬虽然一直不怎么喜欢自己,但他也看不得自己继续糟践他好不容易才慢慢调理起来的身体。这个人,是用一颗磊落的医者之心行走于世间的,光明正大,无牵无挂。所以这世上,如果有谁是真的不想加害自己的话,大概也就只有一个黎烬了。 黎烬双手背负,只是挺拔如松地站在那里,面色平静到令人看不出太多的表情,说出口的话却是不由自主就带上了一抹讥讽:“身子是陛下自己的,注意不注意、好又或是不好,都跟在下没什么关系,不过就是空口多言几句凭白惹人厌罢了。陛下听过也就算了,具体如何行事,又岂是我们这等江湖中人可以随便置喙的。”说完,他也不管那一主一仆是何等反应,当下随手施了个礼便要转身离开了。他可没忘记此时的棠梨苑中还有一个萧陌呢,让那两个人在一起独处的时间太长,他真的都不是特别放心。 “黎卿且慢行!”看着他甩脸子就要走人,萧隐一时反应不及,霍然起身的同时朝着他的背影便扬声道:“朕有一事想跟你商谈一番,不知可否方便?”若非大雍已经要跟南诏联手,且自己又明确知晓黎烬对自己的照顾出自真心,要不然,他应该还在纠结的状态而无法做出最后的决定呢。 “嗯?跟我商谈?”黎烬半侧了身子回来,精致的眉眼间霎时就多了几分兴趣盎然:“在下倒是很好奇,陛下堂堂大雍之尊,跟我这样一个游离江湖、萍踪浪迹之人又有什么可以商谈的呢?”可话虽如此说着,他的脚步终于还是停了下来。而站在他身旁的张德,也早就识趣地收拾了药碗退出去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御书房内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相对而立,寂静到连碳炉里头炭火的哔卜之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整个气氛,在无意识间就显得怪异极了。 “听闻黎卿早年多在大雍和周边几国游历,想来,应该对我大雍的地形也是十分熟悉的了?”萧隐第一时间打破僵局,甚至,没有客套什么就径直奔向了主题:“朕想问你,以你对这些东西的熟悉程度,若让你选一条从白城到雍都的路径,你会选哪一条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度量人心 “所以,你最后指点给他的,到底是哪一条?”是夜,宁玄意坐在暖炉边上,一面伸手揉着自己的额头,一面就有些无语地问了黎烬。这都是怎么了,难道所有人都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她这里白天还在跟萧陌打赌呢,没料到晚上黎烬回来就又给她说上了这么一出。这最后要是连戚天问都跟他们这边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以后的局面可就要变得相当精彩了。 “那你跟萧陌赌的,又是哪一条呢?”不答反问,黎烬将手覆在宁玄意的手背上,只觉得触手微温而不像从前那般冰冷,这才略略地放下了心:“总算之前特意寻的那些个古方还有些用处,只要你不再如早先一般畏冷,这身子骨可就好了一大半了。”在天狼城的时候,她几乎是整日整日地出不了门,只有靠着暖炉才能舒服一点儿。而现在,不过是依着那古方喝了旬月的汤药,就明显有了好转的迹象了,当真也算得上是喜事一桩。 “嗯,我最近这段日子的精神倒的确是远比先前要好上许多了。”宁玄意深知他的良苦用心,当下就伸手反握住了他的手掌:“别担心我,没事的。”说着,她不禁又扯着他的手摇了一摇,少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小女儿的娇柔情态:“快说,你到底选的是哪一条路啊?” 任由她拉扯着自己的手又捏又晃的,黎烬嘴角的笑意温柔,眼眸中的神采也恍若暗黑夜幕上的星空,璀璨且繁盛到了极点:“若要依我之见,那定然是取道云洛二州了。”说着,他侧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面上的笑容下意识地就加深了:“我猜,你跟萧陌的赌约大概成不了,因为你们两个,选的也只会是这一条路吧?” “还真的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宁玄意认栽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抽回自己的手,转而略带愁闷地托住了两腮:“这可不怎么好,大家都想到一处去了,这真要布起局来就有些麻烦了。”虽然也不是不能处理,可全集中在一块对上,那其间可操作的余地就会变得很小,而相应的,整个操作难度也会随之上升。自己不惜将南诏、贪狼和牧凉都拉下水,可不是为了造成更加荒谬的混乱的,说什么也得把这一团乱麻给理清楚了才好。 黎烬闻言,不由地就耸了耸肩:“我刚才说的只是我心里的想法,在御书房的时候,我替萧隐选的,可根本就不是这一条路呢。”他看得出那个男人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一直都在那两者之间犹豫不决,于是他索性就推了他一把,只把当前的形势分析到戚天问不绕道其余几城都不合理的程度,硬生生地就把萧隐给说服了。当然,如果这人是萧陌,那他那些话语或许不见得能这么简单就给他劝说成功。毕竟,军中局面瞬息万变,人心也更是捉摸不定,要依据对方的心理来研究出下一步的战略本就是一种无形的博弈。这不仅需要异常丰富的对战经验,更需要时时刻刻地揣摩人心、留意细节。而这些品质,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起来的宁玄意和萧陌自然是不缺的,但是后来才半路出家且一早就坐上了皇位的萧隐就跟他们有所差距了。那个男人高高在上久了,睥睨众生的时间也长,以他的角度来看,当然就无法猜透地上蝼蚁们的可怜心思了。 “这么说,他也信了?!”宁玄意眼眸一亮,忽然觉得上天还是眷顾自己的。毕竟,谁又能想到,一直以来都跟黎烬保持着十足距离的萧隐竟会突然将前者视为可靠的军师呢?难不成,他是觉得无人可以信任和重用,于是才挑选了一个看起来跟他毫无利益冲突的江湖人士? “嗯,只要镇北王不亲自带兵平乱,那些一路高奏凯歌的宵小又岂能不猖狂到极点?”看着女子两眼放光地紧盯着自己,黎烬也不由失笑了:“云洛两州到底是大雍上州,兵强马壮、易守难攻,任谁先前吃尽了甜头也不会想突然就换成苦头。所以,只要镇北王不出面,陛下再派一员骁勇大将守住那几座城池,等他们送上门的时候再一网打尽,戚天问当然也就再翻不起什么波浪了。”这是他对萧隐的原话,也算是说中了部分人性的弱点,有条有理,思路清晰,因此之下,几乎是话音刚落萧隐就已然有了决断:“好!那朕就在此处设下天罗地网,这一回,必要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倒是你,”黎烬回望向宁玄意,眉梢轻挑的同时就透出了几分淡淡的戏谑之意:“你能确定在萧陌不上战场的风声传出去之后,那戚天问还会选择那样一条危险重重的路么?”云洛两州,无论是兵力还是地势,那都不是开开玩笑的,要想从中突围过去,非胸中有大丘壑、大魄力者而不能为。说实话,戚天问能有这个想法便已经是十分果敢的了,要是此刻再明确少了萧陌这个身后的威胁,他会不会走同样的一条路还当真是不好说了。 宁玄意回以一笑,眉目间却竟是飒爽和果决之意:“如果他不是齐佑的私生子,那的确是要两说的。不过,正如有些人的身份生来就见不得光一样,这些人的性格也注定会有一个最大的软肋。所以,他一定会从云洛两州突围过来的!因为云州过后便是仙都峰,他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大雍的城外,让萧隐在一夜醒来之后便看到他这个最大的噩梦!” 当年皇室内乱,几位皇子王爷自相残杀,叛出城外又杀回城中,使得雍都在一夜之间兵临城下。而也就是那一夜,萧隐的母亲宁妃被乱军砍死在宫中,死后尸首还被悬挂到城头示众,惊痛到当时还是二皇子的萧隐差点儿当场就风魔了。作为他的发妻,她深知那一幕对他的杀伤力,也分外清楚旧日重现的话,势必将对他造成毁天灭地般的打击。然而,如今,又有谁能怜惜得了谁呢?战事纷乱,本就是血腥无匹,所有的仁慈和怜悯,都注定要随着过往一起湮灭了啊。 第三百七十章 诸多忌惮 之后的几天时间里,果不其然,萧隐开始对从白城至雍都的沿线城池进行了秘密的暗中布置。不仅派出了自己心腹的月影卫前去镇守,就连周遭可以调动的军队也都在第一时间就部署了过去。他素来不喜欢齐佑,自然更讨厌他这个无故兴风作浪的私生子。是以,即便素未谋面,他也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那戚天问速速拿下,而后五马分尸、以正典型! 他要让整个天机大陆都知道,纵使没有了叱咤风云的云氏家族,他萧隐的大雍已然是固若金汤、凛然不可侵犯的!没有一个人,可以从他的手底下夺走属于他的国土,任何一个人都不行!他萧氏皇族的尊严和脸面,容不得丝毫挑衅,敢有违抗者,那便只有一死了之的下场。而戚天问,就是他向全天下发出的最响亮的一记警告! 一直默默陪在身边的张德不言不语,只在他停下歇息的时候适当地送上膳食或是汤药,宛若一个最得力的隐形人。这段时间以来,这个曾经一度很爱唠叨的老人的话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是因着眼下过于紧张的时局,还是跟前这愈发陌生的主子。不过,如今的天机大陆早就天翻地覆了,或许,没有一点儿变化的人和物才是不存在的,习惯了也就好了。 而始终忙碌于前线战事的萧隐自是不会在意这些的,喝了一口刚端上来的人参鸡汤,他抬眸望向张德,问的却还是宫中之事:“萧陌在宫中呆得怎么样了?这些日子,朕也没能顾得上他,你可曾多加留意过?”尽管自己已经撤走了他手中的兵权,也阻止了他重归战场甚至是回府,但这个兄弟从来就不是池中之物,轻易都是懈怠不得的。 “回陛下的话,王爷基本上都在自己的寝宫中打点与南诏联姻的相关事宜,甚少出门。”垂首立于一旁,张德的声音平静而不失恭谨:“依老奴所见,只在最初的时候去过一趟棠梨苑,和护国公主小坐了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前后都不超过半个时辰。”所以他丝毫都不明白,为何萧隐偏要对萧陌戒备到这般地步。后者与南诏国的往来,明明就是最寻常不过的那种啊,光明正大,毫不遮掩,但凡有一丝猫腻,萧陌都不会磊落到这种程度吧?然而,他的想法也仅仅只是他的而已,萧隐听不进去,更不会有所采信,所以,如实叙述也就罢了。 “时间倒是不长,瞧着也的确安稳。”薄薄的嘴唇微扬,萧隐略带讥讽地笑了笑,紧接着就吩咐道:“继续给朕盯着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给朕报过来。”他要确保他的人在前方奋战之时,自己的后院也并不能有起火的趋势。南诏固然是有力的盟友,但也不可不防上一手。在这世上,他最信任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是,老奴知道了。”张德点了点头,想起那才被调离的月影卫,心下也止不住地有些焦虑。几经踌躇之后,他望着慢条斯理喝汤的萧隐,到底还是下意识地开了口:“陛下,恕老奴直言,您将月影卫调到前线去,会不会太冒险了一点儿?”毕竟,那是萧隐的贴身卫队,相当于他在宫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就这么贸贸然地把他们派去守城,那等于是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他总觉得,这样的行事风格和萧隐一贯谨慎的性子并不相符,怎么看怎么违和。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提到这个,萧隐不由自主地就叹了口气:“如今萧陌不便出战,那周远又远在定州还公然抗旨……不把他们调去镇压,朕担心那几座城池的守将终究不是那戚天问的对手啊。”倒是月影卫,虽说是历代皇族秘密训练下的死士,但不仅武功高强,还通晓兵书阵法,有他们在,足以顶得上周远的空缺,也能够让他暂时安下这么一颗心了。 “况且,朕身在这皇宫大内的,禁卫森严,无人敢犯,又能有什么危险呢。”萧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汤碗,眉间微蹙,倒是少了几分方才的轻松惬意:“把他们用到该用的地方才是关键。只要度过了眼前这一关,朕就能腾出手来处理其他事情了。”比如,那个摆明了是站在萧陌那边跟自己对着干的周远。呵,他倒要仔细瞧瞧,自己的军中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反骨! 这意思,竟是并不防备宫中?张德闻言就有些懵了:“可是,老奴以为,陛下您对棠梨苑那里……”多少是有几分不信任的,否则,又为何要始终将目光落在那一处呢? “只是为了警惕某些人生出不臣之心而已。”摆了摆手,萧隐直接就截断了张德的话头:“若说要动手加害,那这雍都之中,无论是何人出手,也绝不会是棠梨苑的那两个。”且不说黎烬一直在尽心竭力地救治于他,单说他和那两人单独相处的次数,以那一男一女的身手,怕是杀他多少回都够了,又何必要大费周章地另寻他法呢?他唯一担心的,只是萧陌暗中勾结南诏,在日后再起风波,因此,尽量想将之扼杀在萌芽时期。至于南诏那样一个富得流油的钱袋子,只要它能乖乖听话,安分守己一些,他还是不介意这个小国的存在的。 能信任宁玄意和黎烬,却偏偏对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起了忌惮之心,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张德后背发凉,这一回,却是连张口问询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是,如果自家主子对镇北王的防范之心已经到达了这样的高度,他当真还能眼睁睁地瞧着后者迎娶南诏最尊贵的公主为妻么?这样一来,对萧陌而言,岂非是如虎添翼、更增实力?又或者说,萧隐其实根本没打算令这桩婚事成真,而是早已在暗中盘算好了其他的手段? 不知为何,再看向那个面目尔雅、气度非凡的男人之时,他通身上下就只剩下飕飕的冷意了。这个冬天,可真是漫长又可怕啊。 第三百七十一章 汇合 相较于雍都之中的暗潮汹涌、紧张忙碌,此时越州城的城主府中,却是少见的一派喜悦欢快、热闹非凡。木野看着那狼行虎步而来的英伟男子,当即便激动地一礼行下:“狼主!末将可把您给盼来了!”就在前两天,青葛说苍彧要过来的时候他还不太相信来着,现在眼瞅着这大活人都站在自己跟前了,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起来吧。”苍彧抬眼扫了下四周,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这里倒的确是个好地方,所以你自打入驻以来就不打算动了是吧?”就连他都亲自领兵追杀了安天河一路,唯独这厮一直带着人马窝在越州城里修身养性的,叫他如何能不恼火?这说好的先遣部队眼瞅着都快变成殿后的了,要不是大雍内部仍不安定,给了他如此宽裕的一个时间差,光靠眼前这小子,恐怕贪狼族连口肉汤都分不上了,真是白瞎了他的精锐亲兵。 “这……这不也是公主殿下的意思嘛,末将只是听命而已,更何况,这还是您特意嘱咐过的,我们哪敢不从啊。”一边使了个眼色驱散了看热闹的手下,一边挠着头憨憨笑着,木野也明白这段时间以来,自己着实是窝囊了一些:“这不,您来了咱们就有主心骨了,之后您指哪儿打哪儿,末将粉身碎骨、绝无二话!” 其实他和木战最早打的也是速战速决的主意,无奈形势一变再变,从宁玄意那里传来的消息也始终都以按兵不动为主,所以这一拖再拖的,也就捱到了今日。虽说那个女子并不是他的正经主子,有关命令他不听也不是不行,然而谁叫他家狼主还一心念着要娶对方为妻呢,在人家的正式身份未定下来之前,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啊。毕竟,坏了大计是一回事,害得狼主丢了心上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可只有一个脑袋,怎么算都不够砍来赎罪的。 “在大雍的地盘混久了,别的没学会,倒是净学会油嘴滑舌了!”冷哼一声,苍彧自知是自己将宁玄意看得太重,以至于连手下人都给带坏了,当即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就开口问道:“老师呢?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儿的么?” “叔父拿到青葛带回来的地形图之后就带着人马杀去冀州了。”木野看着苍彧大马金刀地在厅中坐下,又赶忙倒了杯热茶过来,这才继续说道:“他说他会从冀州那边北上雍都,让我留在这里等候狼主,及至从越州一路攻陷,而后两路并举,最终形成合围之势。”有那张地图再加上冀州原城主付仪,木战那头便是人手不多也完全占了胜场,对付一个没有了戚天问的冀州,那是绰绰有余、全然用不着操心的。至于北上一途么,反正有戚天问在前头做了开路先锋,后来者自然可以省心不少,捡个现成便宜总是不成问题的。 “这么说,青葛小子也跟着跑冀州去了?”听完这一番叙述,苍彧尚未来得及表态,门口却又有一人应声进来了:“我还有事要问他呢,怎么偏就不见人影了?” 额……木野望着才一进门就大剌剌坐在苍彧边上的那个俊美男子,正在犹豫是否要回答问题,就见他抬手便夺过了自家主子的茶杯,那动作之流畅、神情之自然,显见得是相处得久了,连一般的客套和避嫌都懒得装样子了。是以,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答言道:“那倒不是。他只是把冀州的地形图和逮来的城主交给我们就立马离开了,说是公主殿下还有另外的差事交代。可具体是什么,他却没有提及,只说要火速赶往云州。”而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小子风风火火的模样,自是直接就抛开不管了。 到手的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被人给抢走了,苍彧白了身侧的徐恪一眼,却也没有跟他计较。他此刻的心思,已经全然落在木野的这句话上头了:“云州?这么说来,瓮城的那一批人应该也是去的那里了?”在长丰城的事情都已处理完毕之后,他跟徐恪便第一时间赶到了瓮城。只可惜,那里除了秦峰所率的守军之外,竟是全无宁、黎二人手下的踪影。细问之下,才被告知陈亮等一干人早在前几日收到一封来信之后便匆忙离开了,也正是因为这样,丝毫摸不着头绪的他和徐恪才会转道奔来越州。如今看来,这答案竟还是云遮雾罩,并无半点要表露出来的迹象啊。 “应该没有错了。”明白这句话问的是自己,徐恪在把那一盏茶喝得见了底之后才抬起头来,悠悠地道:“眼下,戚天问那支队伍横冲直撞,直朝雍都而去,而木老将军率兵紧咬在他们后头,也断不会让他们有好过的道理。所以玄意这一招的布置,或许是为了赶在戚天问的前头。”他在赶路的这几日里已经细细地研究过宁玄意传来的所有情报消息,有关戚天问,亦有关大雍局面。那些零零碎碎、杂七杂八的东西串联起来,基本上可以看出一条大概的脉络,这也差不多是他目前所有推断的来源了。 “你的意思是,埋伏?”苍彧略一沉吟就了解了个中要点,当下就惊异地挑高了眉头:“若我所记不错,云州那个地方可不是个能轻易下手的啊。”且不论那个凭空冒出来的戚天问有多么的艺高人胆大,单论宁玄意这一手,他就觉得离谱到了极点:“山势陡峭到那种程度,能在其中安然来去已是不易,更遑论要小心设伏甚至发动进攻呢?”至少,他贪狼族的精锐远没有这等素质。 “这个嘛,也就只有天知道了。”第一次察觉到自己也有捉摸不透那个女子心思的时候,徐恪苦笑一声,待想起青葛身边还有个寒枭之时,一颗心倒又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暂且不管他们,我们只从越州攻入,朝着雍都方向而去也就是了。”说着,他看了看面色不明的苍彧,不由地就露出了一个微带讥讽的笑:“反正大雍的地盘沦陷得越多你就越能得利,何乐而不为呢?” “呵,说的也是,本君又何苦替人白操这许多的心!”针锋相对般的回了一句,苍彧再不看他,反倒是转头就冲着一脸茫然的木野挥了挥手:“给你一晚上时间整顿完毕,明日一早,咱们挥军直入,务必要兵临雍都!” 第三百七十二章 年轻的坏处 几乎是在徐恪和苍彧等人抵达越州的同时,青葛和寒枭也已经带着人出现在了云州城外。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陡峭山岩,青葛就禁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连语调声中都只剩下了满满的惆怅和哀怨:“连看了两座山坡了,没有一处不是光秃秃的,这要怎么埋伏才好啊?”这等地形,别说是戚天问这种精明狡诈的货色了,就连他这种从没上过正经战场的人都能一眼就瞧出周边是否有猫腻。亏他还踌躇满志地赶过来准备大干一场呢,如今看来,竟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啊,你现在就气馁了,难不成咱们直接掉头离开么?”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水珠子,这大冬天的,陈亮愣是把自己给热出了汗:“要不是这里的难度够高,那姓戚的小子根本就不会往这一带走了,如今我们只需要比他多想一步就够了,你得有点儿耐心。”大概是越往后头就越浮躁,这些时日以来,他明显察觉到青葛的脾气变了不少,整个人都逐渐透出一股子躁动来。这不是什么好迹象,他到底比这个小少年大上几岁,说什么也得多提点着些。 “比戚天问多想一步,陈大哥你说得还真是简单啊……”纵然明白陈亮所言不假,可放眼四顾之下,天地间尽是一片看不到头的苍茫惨白,青葛身处其中,即便是想压住心里头的焦躁也无济于事,当下就忍不住小声嘟囔,字里行间全是抱怨和颓丧,和他以往的干劲十足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风了。 寒枭不由地就皱了眉头,伸手便在青葛的肩头轻拍了两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连这点信心都不剩了?”说着,他看了眼一向和自己不对付的陈亮,这才继续道:“你陈大哥说得很对,无非就是要考虑在戚天问的前头罢了,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哪至于让你心浮气躁到长他人志气了?”真要细论起来,他们前些日子到现在,所做的哪一件事情是真正简单的?可到头来,还不是一一都被克服了。任务难度大这没什么,但若是尚未行动就丢了自信和底气,那可就致命到了极点了。 心浮气躁,他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像是被肩头的力度给一下拍醒了,青葛明显地愣怔了一会儿,又禁不住地就朝侧旁的陈亮抛了个问询的眼神,直到对方也紧跟着点了点头,他这才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颜面,继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被连日赶路给累的,再加上周围一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着就心烦得厉害,所以才弄得失了耐心吧。”黎烬不喜欢过于寒冷的天气,因此他们每年在落雪之前就会离开北方、前往南诏了。算起来,除了救起宁玄意的那一年,气候异常导致了大雪的提前降落以外,他就数今年见到的雪最多了。尤其是最近这一段时间里,他往来奔波于牧凉和大雍之间,差不多每天都在茫茫的雪野里行进。这时辰一长,心也跟着眼睛一块儿疲累,总是迫不及待地就想要赶紧结束。是以,他才会没发现自己的异样,还以为一切都很正常。 “你是说,这四周的雪影响到你了?”陈亮跟寒枭对视了一眼,却是当先就开了口:“以前你经常在外行走,就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状况么?”他和寒枭似乎并没有这种心境,难道说这还因人而异? “主子不喜欢太冷的气候你又不是不知道。”依旧半闭着眼睛,青葛揉了又揉,努力让自己的那股异常情绪尽快消散下去:“我长这么大,连雪都没见过几回呢,就更别说是这么长时间地在雪地里奔走还执行任务了。”这一路上过来,他不知道多费了多少心力去关注脚底下的冰雪,着实是累得够呛了。 “这么说来,还真是为着这个缘故了。”寒枭听了,只露出了一脸的若有所思,关注点却是已然从青葛身上移开,转而跑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从小长在北方,对冰雪并不陌生,更何况当年在军中之时,征战冰霜雪地也是时有之事,他早就习以为常,也就没有太把周围的环境给放在心上。至于陈亮,他身为马帮首领,常年东奔西跑、风餐露宿的,想必也是对任何天气都不忌讳。这样一来,倒是能够解释得清眼前的状况并且为他们提供一个全新的思路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戚天问手底下那一帮人多半是常年驻守在各大城池里的守军吧?”不等寒枭出声,陈亮忽地提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且脸上的笑容莫名狡黠,再配上那张古铜色的粗犷面庞,真是怎么看怎么不搭,反倒是有了一股子市侩奸商的味道,看得青葛当即就一阵恶寒,下意识地便嫌弃万分地撇了撇嘴。 显然,这人是跟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寒枭赞赏地微微颔首,立时便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而且,因着资历的关系,他们都是军中相对年轻的那一批将领。虽然血气方刚、骁勇异常,能力也都算得上十分出众,但到底年纪不大,在经验上未免欠缺一些。”这也是受戚天问的出身所限制,毕竟,齐佑的手腕再厉害,他也终究是文官出身。在云叶两家故旧遍地的军营里,他就算是有心想要扎根经营,手也够不到那么长,最终能够成功拉拢至麾下的,大概也就只有如此的规模了。这些人,乍一看固然是能给戚天问带来无穷的助力,可凡事有利就有弊,只要运用得当,他们同样可以揪住这一个不算弱点的弱点,而后出奇制胜,一招毙命。 “那便是了,我们如今要的,可不就是欠缺的这些经验嘛。”笑容越发深沉,陈亮露出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竟是更加地不怀好意了:“常年不调动的年轻将领……啧啧,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对手了啊。” 第三百七十三章 遇袭 时间一晃便又是三天过去了,而这一日的黄昏时分,戚天问率领的人马终于是出现在了云州城外的岩山附近。那是一支服色尚红的铁甲精锐,整支队伍的规模不小,足有好几千人,一眼望去,浩浩荡荡地在洁白一片的雪地上铺陈开来,给人一种格外强烈的视觉刺激。而且,大概是平时便训练有素的关系,那么多人的庞大队伍,所过之处竟是整整齐齐,鸦雀不闻,除了人脚马蹄踩进雪里的簌簌声响,余下的便只有细微的喘息之声。寻常人若非亲眼见到此等阵仗,恐怕是绝对想象不出这种略带了几分怪异和违和的画面的。 “将军,前面不远处就是岩山了。”走在队伍中间靠前位置的余副将扬鞭指了指前头逐渐高耸起来的地势,一张被盔甲遮掩了大半的脸孔仍旧透出了几分严肃的味道:“已经让斥候去探过了,雪倒是不怎么厚重,不至于陷落进去,偏生岩层上的那些冰霜可恶,行进之时需要格外小心才行。” “传令下去,原地休整,所有马匹的马蹄都务必要用布给包裹起来。”仅仅是沉吟了一小会儿,戚天问就迅速地给出了答复:“还有,让他们小心脚下的同时也别忘记警惕四周。”云州到底是云家当年苦心经营了很长时间的大本营,据说连云千雪本人都特地亲自参与过这座城池的布防,所以,绝对是一时半会儿都大意不得的。 这种环境之下,难不成还会有人偷袭?余副将环顾了一圈,总觉得自家主子过于多虑了,然而他也没资格质疑什么,答应了一声就回身传话去了。算起来,他们也的确是很久没有休息了,如今虽然还是天寒地冻的,可有口喘气的机会总是不错的。因此,大家都很高兴,一边依命行事一边就止不住地喧嚣了起来,一时之间,倒是给这片寂静的天地里多添了几分鲜活的人气,光是听着就热闹非凡。 戚天问下了马,又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到处都是光秃秃的一片,不仅没有林木荒草,就连一星半点儿的人踪都见不到,乍一看,竟是荒芜到了极点。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不知怎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莫名的不安来。只是,他早已仔细地查看了周遭的环境,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异常才对,那这种说不清的感觉又是自何而起呢? “将军,你怎么了?”注意到戚天问的神色有异,余副将当即便跟了上来,又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个来回,却依旧没能琢磨出任何名堂来:“是有哪儿不对劲么?”要不然,为何会突然露出这样的表情?可斥候明明都去查探过了啊,如果有什么不妥,以那小子的机灵劲,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在他看来,自家将军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在谨慎这两个字上做过了头,动不动就弄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直折腾得他们也不得安稳。 “没什么,只是顺便看下地形而已。”并不想让自己毫无来由的奇怪感觉影响到手底下的人心,戚天问用力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以期让心绪尽快地平复下来:“翻过这座岩山就要到云州了,让他们这回休息好就给本将打起精神来。这里不比我们先前攻占的那些城池,一定要多加留意,千万不能冒进!”大概是云千雪从前在军中之时留给他的阴影太重了些,以至于在到达这里的时候,他的心态不自觉地就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连脑袋里的那根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将眼前的大好局面给毁了去。 “是,已经嘱咐过了,将军放心就是!”看他不再纠结,余副将也就不多做过问。整支队伍在休整了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便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再度上路,而这一回,他们要面对的,却是更令人胆战心惊的冰霜岩面了。 说起云州之外的这座岩山,那是出了名的荒凉和陡峭。山上常年寸草不生不说,就连山势也是想象不出的高耸和险峻,是以,一般情况之下,连身手极佳的猎户都不会踏足这里。而现在,他们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不但要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翻山疾行,更要时刻留心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意外,着实是令人心力交瘁。好在戚天问的队伍里多是些素质奇佳的军士,平日里又都是操练惯了的,因此之下,哪怕是脚下时不时地就有打滑的状况出现,可到底也没有丝毫的人员损伤。除了脚下山石不断滚落下山崖的声音,偶尔再掺杂进几句低低的咒骂,这支队伍依旧保持了井井有条的模样,尽管速度比上山之前要减缓不少,可终究也是踏实而叫人心安的了。余副将见状,情不自禁地就舒出了一口气,正打算跟身旁的戚天问说上一句什么,就听一阵迅猛的破空之声袭来,惊得他立时就把戚天问一起给扑下了马背。 有埋伏!两人顺着势头滚到岩山的内侧,才一爬起来,互相对视了一眼就生出了同样的念头。可还没等他们看清楚形势并作出进一步的反应,一旁的大部队中已经传出了阵阵惊叫。无数的箭羽宛若从天而降一般,直朝他们的队伍就射了过来,而且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那阵势,就好像是冲着他们兜头撒下了一张箭网,纵然是想要从中脱身,也找不出丝毫的余地了。 “给我稳住!设法避过这一波再反攻!”一面抽出佩剑格挡,一面出声厉喝,戚天问的面色一下子就冷地惊人。这座岩山是盘旋而上的地势,他们现在差不多处在半山腰,正是山道最为狭窄、山石最为稀少的一段,地面之上,连可供掩护的遮蔽物都没有,更加无法避让,除了强行格挡,基本没有其他法子可想。而且,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了,只要一步踏空就必定粉身碎骨,唯有让这些人都尽快冷静下来,才能将不必要的损失减轻到最小。 第三百七十四章 交锋 然而,虽然脑海中的思路清晰无比,但在现实中要做到这一步却是不那么容易的。 首先,就是各人反应速度的不同。尽管戚天问和余副将能在第一时间就把情况给分析个七七八八,可他们手底下的军士显然还不能跟他们达成一致。早在前者开口之先,队伍中就已有不少人中了飞箭,紧接着,受伤倒地的、狼狈躲避的、仓皇奔逃的,几乎是在顷刻间就乱成了一锅粥。无奈山道狭小、冰霜湿滑,再加上数不清的箭矢干扰,很多人不是失足滚落了山崖就是被同伴给撞跌了出去。一时之间,惨叫声碰撞声搅成了一片,及至戚天问的命令发出之后,整支队伍才仿佛重新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开始作出了相对的反应之策。 而其次,便是在场之人都低估了那箭矢射出的速度跟力道。一般来说,如此大规模的箭阵,所需耗费的人手肯定不少,要预先埋伏在这座岩山上而不被他们发觉,那定然要隔得极远。如此一来,箭矢的力度便会大打折扣,再加上搭箭上弦亦或是轮流射击都需要一定的时间,那这中间势必会存在一轮一轮的空隙,他们只要能在这段时间里护住自己不受重伤,就可以寻得机会反守为攻。这样的经验,差不多是每个经历过箭阵的人都会具备的,所以在戚天问叱喝出声之后,队伍里的人也就心照不宣地产生了默契,只等待着那个最佳时机的到来。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一波波的箭羽几乎是间不容发,没有一丁点儿的空当可寻,而与此同时,自箭尖传导过来的力度也远非他们可以想象,不少人都格挡不住,纷纷中招,就连武功高绝如戚天问、余副将之流,也是被震得虎口发麻,差一点儿就再握不住手中的长剑。预想之中的机会遥不可及,倒是他们这一头的伤亡又再度加重,实在是惨不忍睹。 “将军,有人在上面!”几乎是把剑舞出了道道虚影,余副将这才堪堪护住了自己,除了胳膊上略略有几处擦伤以外,他目前的情况称得上不错:“箭矢都是从我们的斜上方射过来的!他们就躲在上面!”循着箭羽飞射过来的方向,他倒是勉强判断出了敌人的方位,可饶是这样,他努力瞅了半天也仍旧看不到半个人影,所以只得寄希望于比自己武功更高、眼力更毒的戚天问了。 其实不用他提醒戚天问也早就注意到了,可眼毒如他,同样也锁定不了对方的具体位置。眼看着己方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而山上的箭雨又没有半点儿要停歇的迹象,他不禁咬了咬牙,当下便一个纵身高高跃起,脚尖连点数下,竟是犹如一条壁虎一般贴着边上的崖壁就直朝山上窜去。虽说并不知道偷袭的那群家伙是依靠什么手段如此完美地隐匿了身形的,但只要他把距离拉得足够近,就一定可以在瞬间给他们造成一定量的伤害。哪怕只是出现刹那的停顿,也足以让底下的人缓过神来予以反击了。至于他自己会面对多大的风险,此时此刻,却是完全不在戚天问的考虑之中了。 “将军!”眼见自己的一言落下之后居然引来了这样的效果,余副将当场就急急地嘶吼出了声。他的轻身功夫远不及戚天问,这个时候也根本无法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单是这么瞧着,就觉得惊险到了极点,于是索性不管不顾,撇开防护之后红着一双眼睛就要朝山上猛冲。然而,还不等他这边跃出几步,上面看不见身形的埋伏者就发现了戚天问的到来,当下箭阵的攻势稍稍减缓,随即便有几只飞箭齐刷刷地射向了纵身飞出的那一个人。 “快,放箭!给老子放箭!”余副将这会儿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一见这般情形,立马便冲着身边的人大吼道:“掩护好将军!把那些趴着的贼子都给老子射下来!”有了戚天问这么一个近距离的人形参照物,一直确定不了具体方位的敌人可算是被圈出来了,不趁着这个时候抓紧反攻又待何时?更何况,便是冲着自家主帅的安危他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 不过,就算是这样,戚天问的动作也到底比他们的反应更快。在手下们的增援到来之前,他双目如炬地锁定着直冲自己面门而来的箭矢,腰部一个拧转,竟是硬生生地在空中强行改变了方向。虽然避过了周身的要害部位,可终究也是在半道上收了力,因此之下,没能径直攻击到那些伏击者,而只是将将落在了悬崖边上,连跟对方打个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只听得一声低低的“撤”的口令,随后便见到远处有一片白色的人影疾速闪动,而且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再不见任何动静。 戚天问并没有第一时间就起身追击,因为这帮人的举动着实诡异,令他一时之间还捉摸不透。更遑论他此时尚且单枪匹马,倘若对方还有别的什么陷阱,那他便是自投罗网、再无生路了。想着,他只是谨慎万分地接近了那一批人先前的躲藏之地,看着雪地上那一片凌乱不堪的脚印,他立时便冷冷地勾起了唇角。 而这个时候,始终悬着一颗心的余副将也从底下忙不迭地赶了上来,一看见面前站立着的垂目沉思的高大男子,差不多都要喜极而泣了:“将军,你没事儿吧?可曾有哪里受伤了?” “无碍,几支流矢而已,还伤不到本将。”将被勾破的衣袖一角攥起,戚天问转过头来,眉眼间只剩下了无尽的冷怒:“清点一下伤亡情况,重伤原地休整,轻伤帮忙安顿,另外再挑几个身手好一点儿的沿着前方察看一番。”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跟前绵延远去的足迹,直接就冷哼了一声:“只要他们不是飞天遁地的仙人,就绝不能成为挡在我们前头的障碍!” 第三百七十五章 各出奇招 尽管余副将依言带着人手亲往查探了,可那一群凭空冒出来的袭击者,就好像是又突然消失了一般,不管他们怎么主动追击,竟是再没能碰上一面。就连那些他们原以为无论如何都跑不脱的脚印,在延续了一段距离之后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仿佛这群家伙压根儿就是长了翅膀,不需要足尖落地就能即刻出现在他们想要出现的地方。 “余将军,您看这……这是不是也……也太不正常了?”跟着一道前来的一个军士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有些傻眼:“咱们现在在追的,到底是人还是鬼啊?”是人的话,这般高耸的山峰,再怎么样也没有凭空消失了的道理,不可能好端端的就再找不到脚印。而这要是鬼的话,那他们可就…… “笨蛋,混说什么呢?!”当下一掌就落到了那个军士的脑袋上,余副将少见的恼怒得厉害:“这世上哪儿来的鬼!将军可是亲眼见到他们逃跑的,难不成你还敢质疑将军的话?!”虽然他也觉得眼下的情况挺不寻常的,但硬要扯到鬼神一说上,未免太耸动人心了。尤其自家主帅还是从来都不信那一套的人,要是敢就这么回禀过去,他保证自己这一干人等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可是,这连脚印都没有了,要我们怎么继续往下追呢?”另外的几个人眼见同伴挨训,当即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却是睁大着双眼看着茫茫的雪原,问出了一个最实际的问题:“被袭击的时候没能瞧着人影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最后的一点踪迹都彻底断了。若是就这么回去复命,恐怕将军也不会相信的吧?”毕竟,好端端的一群大活人,如何能说没就没了呢?怎么看都像是他们玩忽职守、没有尽心尽力了。戚天问的脾气他们多少也了解,要想在他面前轻易搪塞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是啊,这追不下去又要怎么交差呢?余副将暗自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前方蜿蜒盘绕的山道,最终还是给出了指示:“再把前头的路径给探查清楚吧,抓不到人是小,倘或再碰上什么埋伏陷阱,那我们这一次可就真讨不了好了。”尚未到达云州便已如此,看来此行是注定多舛了。 和余副将这边的垂头丧气不同,另一头,青葛等人却是相当的兴高采烈。扯了扯身上披着的白色斗篷,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笑得露出了一口雪白的大牙:“青葛兄弟,这东西可真是神了,这么轻轻薄薄的一件,御寒的效果还挺好!”要换成是别的什么衣物,只怕窝在岩山上这么久,不被人发现也要被冻死了。 “嘿,可不是嘛!难为的是还能防御弓箭袭击,远抵得过特制的铠甲,真称得上是刀枪不入了!”另一个长手长脚的青年得瑟地抖着自己的斗篷,直接就显出了一点垂涎的意思:“青葛兄弟,我俩的关系可一向不薄啊!要不,你行个好,告诉我打哪儿弄来的?我也想法子搞一件去!啧啧,有了这东西啊,以后上阵杀敌什么的可就不愁了!” “你们想得可太美了。”用鼻子哼了一声,青葛丝毫都没有商量的余地:“这是有价无市的宝贝,纵然千金也难求呢,要不是我家主子家底丰厚,这可万万没地方找去!”开玩笑,这可是实打实的天丝云锦呢,一般人便是想得一匹都难,更别说是已经制成斗篷的这么多件了:“我告诉你们啊,回去之后就马上脱还给我,要不然……哼哼,可别怪我到时候找你们的麻烦!” 这原是自己那位眼高于顶的主子特意准备了给姑娘缝制衣衫用的,只是后者似乎并不多么喜欢,所以最后就搁置在库里了。若不是前几天突然提起这个计划,只怕根本就没人会想起这一茬,所幸主子没有抠抠索索的毛病,一听说消息就立刻拿出来用了,不然他们这会儿且得愁呢,又哪能顺利到这般田地。想着,青葛不由地就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寒枭:“寒枭大哥,这一次真是多亏你思虑周全!否则,即便有这宝贝料子,谁又想得起来去用呢!”不过,说来也是奇了,像寒枭这么个久居深宫的大统领,又是从何处得知天丝云锦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的呢?他瞧着可不像是满腹经纶、学识渊博的模样,要是这个建议从徐恪口中说出来,自己可能还会更相信一些。 步履生风似的在雪地上疾行,寒枭抬手抚着身上的斗篷,一贯冷毅的面庞却在不经意间便融化了些许:“只是刚好想到而已,算不得什么功劳,你也用不着再絮叨了,一会儿还你就是。”这是以前的小姐用惯了的衣料,特立独行、别具一格,他又怎么可能会忘记呢?只是,自打重逢以后,她好像就再未着过同样的衣裳,连素来喜爱的烈焰一般的鲜红也被弃置,再不见她用过。他原以为,是因为云家被毁了,这世上再不会有天丝云锦,故而她选择了割舍。可依着黎烬后来的手笔来看,这其中更多的,估计是她自己的原因吧。 其实,这样也好。云千雪是云千雪,宁玄意是宁玄意。现在的小姐,有了全新的生活,也有了更好的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和过去的身份做个清楚的交割,对于她来说,应该是美好的。这般一想,寒枭的唇角就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了起来:“今日这一场胜利,还得多亏了各位弟兄的身手了得,别的话也不多说了,回城之后,我请大家喝酒!”有天丝云锦的斗篷在手,固然是如虎添翼,可要没有这么一群轻功卓绝的帮手,单凭他和青葛这两张连珠驽,又如何能摆出方才的煊赫阵仗呢?一想到他们利用特制的攀援绳索从崖壁上径直飞落而使得脚印莫名消失,寒枭的心里就爽快到了极点,任凭那戚天问千算万算,大概无论如何也算不到他们会有这么一招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 神秘的第三方 “你说什么,那些脚印凭空消失了?!”在岩山的一处隐蔽拐角,跟大部队离得稍远一些的地方,一身铠甲却依旧不掩挺拔卓越身姿的戚天问牢牢地盯着眼前的余副将,像是全然不能相信自己刚刚所听到的内容:“你就没有跟着查探下去,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发现?”那些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又不是什么会飞天遁地的妖怪,岂有在半路上就失去了踪迹的道理?一定是有什么其他的特殊手段,赶在这个时候使出来动摇军心罢了,而他们偏偏没能察觉出来,还真被唬了一跳。 “这……末将特意去仔细探查了一番,只不过……”顶着自家主子阴寒到几乎快能凝结出冰锥的目光,余副将明知不能,却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只不过,依旧是什么都没能找到。前头再没有别的陷阱诡计,可也断断再找不着他们活动过的迹象了。将军,恕末将直言,那一群人,极有可能就是从原地消失的。” “哦?”听到这一句,戚天问的眼神顿时更加阴恻恻的了:“怎么,难不成你想告诉本将那群人其实是妖魔鬼怪化身的么?”从原地消失……呵呵,他这辈子不信天命、不敬鬼神,还从来就没碰上过这样的事情呢!如若这世上当真有神明的存在,那不妨就让他来会上一会好了,他想走的路,绝对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哪怕是漫天神佛也不行! “不不不……末将绝不是这么想的……”连连摆手,余副将吓得脸都有点儿变色,当下赶忙重新组织了语言,这才开口解释道:“末将的意思是,他们有没有可能,是从山壁上直接跃下去的?”他大致观察过脚印消失的那一片区域,虽然没有任何古怪的痕迹,但明显是朝着云州方向且临近山崖边的。既然那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又不曾长了翅膀,那就只剩下这一种可能了。 这的确也是一个思路,只是……戚天问望着身侧那几乎看不见崖底的距离,心中的疑问就接连不断起来:“如果是采用这种方式,那刚才的那些人就一定要身手十分了得才行了。”这么高的山崖,若只是寻常的人手,便是再有辅助的工具,要从上面飞跃下去也绝对不是易事,一个搞不好就是送命的下场。即便是策划着要对付他们,也用不着在这个时候就摆出拼命的架势来。所以,对方一定是有十足的把握,知道手底下的人完全有能力顺利完成任务才是。 “这么说来,云州那边,岂不是有一支武力异常强悍的军队了?”余副将到底也不愚笨,戚天问只是这么一点拨,他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可是,这数量,会不会也太惊人了一点?从先前那无比骇人的箭阵来看,来人的个数怎么也不会少,最起码也得是一支近百人的小队。而以云州一城的实力,居然能挑出如此规模的高手队伍,那城中严阵以待的军队实力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们这一回,似乎全然低估了对方,继而挑了一块最硬的骨头来啃了。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戚天问单手抵着自己的下颚,眼眸中的波光流转,看起来晦暗难辨:“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他们真的厉害到这种地步,又为什么只是用箭阵偷袭一番,而后便迅速离开呢?”经过之前那一阵纷乱,他们的人手虽多有折损,可终究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休整一段时间以后,还是可以继续开往云州,并未真正影响到原本的作战计划。如果他是对方的头领,有此等战力雄厚的人马在手,必然不会就此甘休,而是会趁着有利的地形条件,务必把对手打到再无征战的余力才是。如今这虎头蛇尾的一顿操作,除了暴露己方的实力给对手以外,又能有多大的意义呢? “那,依将军的意思,那些古里古怪又身手非凡的人,不是从云州过来的?”余副将自然也知晓他的言下之意,细细琢磨了半晌之后,最终只得出了这么个结论:“难道,还有哪个我们不知道的第三方势力,正在插手这件事情?”所以才会只是冒出来给他们添一会儿乱,实则是想要等着看他们和云州厮杀上以后,好坐收渔翁之利?这么想的话很多疑点倒是能解释清楚了,然而放眼当今的天机大陆,又有哪个第三方势力会有如此魄力和手段呢? “看着是有那么点迹象,可实际如何,却是不好说了。”戚天问沉吟了许久,最后也只剩下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早在从冀州出发之前,我就把其余各国的形势都给摸清楚了。牧凉和贪狼的战事尚且未有定局,两边且战且退,输赢不定的,最近差不多都在自顾自地休养生息,那是怎么样也腾不出手来干预大雍之事的。至于那个南诏……”男子说到这里,好看的长眉就略微蹙起了一些,似乎颇有些头疼的模样:“尽管他们和大雍的来往不少,那个什么护国公主此时也在雍都,可那个偏远小国从前实在是隐僻过了头,任凭如何查探也瞧不出什么底细来。” 他并没能掌握到有关南诏的具体信息,只知道这个国家曾经一度帝权旁落、内乱频稔,直到近年才勉强铲除了叛乱头子,开始拥有了一定的话语权。按理来说,这样的一个局面,南诏应该分不出神来折腾些有的没的才是,可偏偏他们的人又恰好赶在这个时候和萧隐接洽。整件事情凑在一块儿,那是怎么看怎么古怪,好像也不是能说得通的样子。 “南诏的话,便是想搅进来也不具备那个实力吧?”对于那个传闻中只有钱的小国,余副将这等行伍之人一向是不怎么放在眼里的:“反正末将会传令下去让他们多加小心,以我们的实力,只要能尽快拿下云州,那就算是再有什么第三方势力都不足为惧了。”不敢正面和他们相抗的话,那就没有可怕的,在足够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空话。 也只好这样了。戚天问赞同地点了点头,先前就横亘在心里的那股子微妙感觉却是越发地明显了。所以,在未知的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着他呢? 第三百七十七章 约定 “他们已经到云州了。”将一张薄薄的信笺随手递给黎烬,宁玄意的神色很是舒展:“没想到南诏的两州驻军里还真有些人才,以后倒是可以让楚予珩多注意一下了。”能跟得上寒枭、青葛这两人节奏的可不多,便是陈亮也没有信心参加此次的偷袭行动,而她为着方便顺手从青州、永州调过去的人里居然还能挑出不少身手了得的,实在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只大略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便将那信笺递于烛火上细细燃尽了,黎烬唇角含笑,眉眼间却少不了几分郁郁之色:“南诏本就是人杰地灵的好去处,这也没什么特别稀罕的。倒是能想得出这个法子的人,着实是心思活络、耳聪目明,待他们回来,必定要好好嘉奖一番才行。”居然直接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精心收着的天丝云锦上头,若再不敲打一回,以后难保就不会上天了。再者,一个寒枭提了建议也就罢了,没人响应也只是徒劳,偏生自家还有个吃里扒外的,一听有戏就屁颠屁颠地找自己来求助了。当着宁玄意的面,他就算是想不答应也不行啊,最后活活糟蹋了那么上好的料子!他原本还预备留到两人大婚之时才用的呢,现在,却是把压箱底的货色都给掏出去了。 “好了,只是几匹稀奇一点儿的布料而已,用不着那么耿耿于怀的。”打从知道他收藏有那些料子开始,宁玄意多少就明白了其中的良苦用心。是以,瞧着面前男子怏怏不乐的表情,她不由地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如今不喜欢那些东西了。听予瑶说,蜀锦才是美若朝阳、艳如晚霞的,我想用蜀锦来做嫁衣料子,你说好不好?”云千雪也好,天丝云锦也罢,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她现在是宁玄意,更喜欢和在乎的人只是身边这一个,有他陪着走下去,她真的可以万事都不放在心上的。 嫁衣料子……她,是真的一心一意在盘算着他们两人的婚事么……黎烬的心都被这一句话给搅得酥软,当下也就叹息一声,直收了自己的那点郁闷心思:“好,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用什么样的。”在他看来,他的念念,足以配得上这天下所有好的东西。别说是区区的蜀锦了,哪怕是夜空里的繁星和朗月,只要她想要,他就会倾尽一切去谋取。他在这个人的跟前啊,从来都是毫无原则可言的,小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变不了。 自知把未婚夫吃得死死的宁玄意闻言,不由地就漾起了一个分外甜蜜的笑。索性坐在了黎烬身边,她略有些疲乏地倚着男子的肩膀,懒懒地问道:“除开寒枭和青葛那最前头的一路,其余的几支队伍进展得怎么样了?”近来的天气是越发的冷了,黎烬不想她再多操心些什么,故而把她手里的事情揽了大半过去,弄得她倒更加无所事事了。 “都挺顺利的。”任由她像只猫儿似的赖着,黎烬单手抚着她的发丝,清俊的眉目间尽是温柔缱绻:“木战领队的那一支几乎是沿着戚天问之前的路线在突进,而后者攻打下来的地方似乎也没下多少功夫拱卫,所以接手的异常迅捷,算得上是目前进度最快的一批人了。至于苍彧和徐恪那边,”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在估算着什么一样,过了片刻才继续道:“他们按照计划佯装成大雍的军队,自离开越州以后便一路横冲直撞,直闯大雍内陆区域,估摸着最多还有三天就要和萧隐安排的人手对上了。” 那支队伍里明面上就有苍彧、徐恪和木野等人,暗地里还有乔装改扮过的叶疏狂再加上南诏的黑羽军,战斗力那是绝对的不容小觑。若是让他们就这样直直地跟萧隐的月影卫交手,只怕大雍的人马还来不及跟戚天问那头照面,就要先行折损一大部分了。这跟他们的计划可是有着很大出入的,说什么也得阻止一下才行。 贪狼族的那一群家伙,还当真各个都是嗜战狂人啊。宁玄意苦笑连连,随后就道:“那便提醒他们收敛着些吧,闹个两天也可以先往雍都这边来了。我让他们插手可是说好要坐收渔利的,一个个自己下场打得火热算是怎么回事。”若要用武力强行攻伐大雍,以她目前所掌握的阵容来说,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这样一来,双方的伤亡必定惨重,而战火一经蔓延也必定会不受控制地牵连到更多的百姓。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果,所以她才一直避其锋芒而行,从不正面与之相抗。心有顾忌便不能肆意妄为,她要尽量让一切都终结在上位层面,尽可能地减少对平民的影响。 “嗯,我会让他们不要乱来的。”动作轻柔地将她垂下来的一缕发丝顺回耳后,黎烬的嗓音很轻也很柔:“放心好了,最终的结果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你只要安安心心等着终局的那一天就好了。”从她成为云千雪的那天起,她的身上就注定担负了太多太多。以前,他以为那是她想要的,是她所追求的,因此他从来都只是默默地看着,不曾劝阻也不曾干预,任由她最后走到了那样的一步路。而现在,既然她已经回来了,那他就会代替她担负起这一切,不管风吹雨打,他都不想要这个女子再受波及。从今往后,她只要好好的,就够了。 回以一笑,宁玄意蹭了蹭他的肩,满脸的亲昵和依赖:“有你在,我一直都很安心的。”说着,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就环上了黎烬的腰:“等这里的一切都结束,我们回一趟无忧境好不好?我想让父皇和母后都看一看,我有按照他们交代地在好好生活着。”当年临终一别,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直到今天,那都是她心里的缺憾。她想让黎烬跟自己一起,将那一点点不圆满给尽数补上。 感受着女子的呼吸与体温,黎烬心中便只剩下了前所未有的圆满。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他轻声笑道:“嗯,我们一起回去,看看父皇和母后。” 第三百七十八章 守株待兔 三日之后,大雍临关城。一个身着黑色铠甲的男人立于城头之上,双目远眺着城外的方向,也不知是在考虑着什么。而他的头盔也是特别的制式,从脸颊侧面一直覆盖到口鼻处,直将整张面庞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单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与身边站着的守城军士迥然不同,一看之下便知其身份之特殊。可饶是如此,也没有人敢壮着胆子多看他几眼,毕竟,那是他们大雍陛下派过来的亲卫,是只在传说中才听闻过的月影卫。不管是身份还是手段,这人都高出临关城层面太多了,他们只有敬而远之的份,其余的,便是连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 “月一,怎么样,城外有什么动静么?”没多久,一个同样穿着打扮的男人掠上了城头,冲着先前那人就打了个招呼,字里行间虽然并没有透露出任何信息,但语气里却终究难掩隐隐的焦灼:“要不换我盯着,你先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尽管这里的守军素质也还不错,可尚且都没能达到让他们安心托付的份,所以就只能轮流着来了。 摇了摇头,月一的视线没有偏离分毫,连眼神也是坚毅无比:“没关系,就这点程度,压根儿算不得什么。更何况,比起回去待着,我还是在这儿守着才更能安心一些。”说到底,还是因为局面的发展太过诡异,以至于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弄得现在不上不下,甚至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干点儿什么了。想着,他不由地就叹了口气,继而冲着身边的同伴问道:“倒是月二你那边,派出去的人手可有消息传回来?有发现哪怕任何一点异常的动静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这一回,月二口气中的焦灼是越发的明显了:“那一支队伍自从在荆城露过最后一面外,就再没有半点儿踪迹了。我已经把能撒出去的人都派出去查探了,可没有一个有所收获。那么一大群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愣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剩下。”要知道,长期经受专门训练的月影卫在追踪和探查方面也是相当有经验的,可就算是这样,底下的人近乎掘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那一支大几百号人的队伍。单这件事本身而言,已然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由不得他不心生挫败、坐立难安了。 “怎么会这样的……”月一闻言,下意识地便皱起了眉头。荆城之后可就是他们如今所处的临关城了,要是那群反贼一路杀过来的话,怎么着也不会绕过这里才是。可眼瞅着他们在临关城里把天罗地网都给布好了,对方却突然从面前消失不见了,这种卯足了气力却一下击空的感觉,让他们心里的落差达到了极致。要是不把这件事给理清了,恐怕所有人都不会再有安生日子过了。 “谁知道呢,”万分无奈地耸了耸肩,月二显然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这一伙人先前那一阵高歌猛进的,可是一丝一毫都没有把各城守军看在眼里,若说单单戒备起我们来了,好像也不太可能啊。”月影卫的名声可不及定州的周远那般响亮,要说叛军因着他们的到来而刻意变得低调,那无疑是不够合理的。难道说,是叛军那头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不想自投罗网,故而直接躲开了? 而一听他提出的这个猜想,月一当即便予以了否决:“不会的,我们到这儿的第一件事便是肃清了城中的势力。即使这里原先有戚天问的接头人,如今也留不下来了,又怎么还会有内奸的存在呢?依我看,此事的疑点多半是出在那支队伍的身上,还是从别的方面来想才更为合适。”无论什么时候,草木皆兵都是不可取的,解决不了叛军是一回事,再动摇了军心、惹来众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们是奉了萧隐的旨意前来的,一言一行皆代表着那人的意思,故而更应慎重才是。 这么一说倒也确实了。月二顿时觉得更沮丧了,当下便紧跟着也发出了一声长叹:“我是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可能性了。那般规模的一支队伍呢,如何能说不见就不见了的?看起来竟如同儿戏一般,分明是耍着我们玩呢!”都一路大张旗鼓地打到荆城了,这摆明了是要从临关城而入,随后再过两城,径直攻陷雍都。他们自认把对方的计策看得清楚,手底下的布局也全然没有问题,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人家直接就玩起了失踪,连他们张开的网子都不屑一顾,就更别说是埋头朝里面钻了。守株待兔这么多天居然是守了个寂寞,他们兴致勃勃等着的那只兔子,飞了。 耍着他们玩?月一原本也在苦笑,一听到这里,却是蓦然愣怔了一下,登时就有些笑不出来了:“月二,你说,他们会不会……根本就是故意的?”说着,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继而又补充道:“我是说,他们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要拿下临关城……更甚至于,根本就没打算要走我们所想的这条路呢?”之所以会消失地那么突然和迅速,以至于不留一点痕迹,那是因为一切本就在对方的计划之中。他们留在这里盼着守着、等着查着,也或许在最初就正中对方的下怀了。 “慢着,你的意思是……”这几句话里的信息量显然是太大了,月二连连眨眼,又过了好半晌才猛地回过神来:“他们虚晃一枪,其实目标本来就不是临关城?!”所谓的势如破竹、高歌猛进,从最早的时候就是做戏给己方看的!那支持续攻城略地的军队,一直都是幌子,所以才会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见了!可是,要确如他们所想的这样的话,那戚天问那帮人真正走过的路径又会是哪里呢? 忍不住对视了一眼,两人刹那间面色大变,异口同声地就低吼了一句:“不好了,云州!” 第三百七十九章 再下一城 很显然,这会儿才真正回过神来已经是晚了。因为在月一月二带着人马拼命赶往云州的时候,戚天问所率领的军队也已经对这座大州城展开了最为猛烈的进攻。 虽说云州的守卫在各大州城之间也算不得太弱了,但戚天问这支恍若从天而降的队伍的出现显然是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所以仓促之间匆忙应对,只勉强与入侵者战了个平手,却在后续的拉锯战中不断现出颓势来。而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戚天问这一头。大概是被先前的山中偷袭给打出了一肚子的火气,再加上前途未卜、破釜沉舟式的局面,在余副将的领头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是豁出性命、不遗余力地对着云州城狂轰乱打。在这等此消彼长之下,不过一日不到的功夫,素来以铜墙铁壁著称的云州城门就被穿着红色铠甲的士兵们给攻破了。 潮水似的军队滚滚涌入,很快就控制住了州城中的局势,而代表着大雍皇权的九龙王旗也在第一时间就被撤了下来,继而换上了戚家军的旗号。一身重甲的戚天问高踞马背之上,看着这象征权力更迭的一幕,一双沉静之时总是隐约含笑的温润眼眸就禁不住微微眯起,随后,在自己大军的簇拥之下,一路策马徐行地就来到了城主府中。 余副将早已押着云州城主等一干人跪在了院中,一看戚天问过来,当即就笑得灿烂无比:“将军,这云州城里的所有要员,除却守将战死以外,其他的人都在这里了。”虽说他们前头打的胜仗也不算少了,可类似云州这种体量且号称是固若金汤的还是第一回。尽管大伙儿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挂了些彩,但就士气而言,总体还是十分昂扬的。 “嗯,做得不错。”戚天问难得地语带赞赏,又绕着那垂首跪于地上的云州城主转了两圈,这才悠悠地开口道:“叶大城主,多年未见,不知你可还记得本将?”他倒是没有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依旧还在云州城中,却是故人相见、分外眼熟了。 “是你……”早在他踏进院中的时候,叶明远就注意到了这张似曾相识的容颜,说实在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再见到面前的这个人,更没有想到,居然还是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戚天问,原来真的是你……”先前朝廷言明有人造反作乱之时,他还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以为只是恰巧遇到了同样的名姓,却不曾料到…… “是啊,可不就是我么。”稍稍扯动了一下嘴角,戚天问在他跟前站定,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口吻一字一句地道:“说起来,本将还真是要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又怎会被发配到冀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而且还一呆就是那么些年呢?”其实最早的时候,在齐佑的暗中运作之下,萧陵只是让他转至云州,在城主叶明远的麾下当一员副将,也算得上是爱惜他才华的意思。然而就是面前的这个老家伙,出于怕惹事的心理,直接便婉言拒绝了,甚至还特意给自己推荐了一个更为恰当的去处,这才导致他最终流落到了万分偏远的冀州,以至于一度失去齐佑的庇护,硬生生吃足了苦头。如今易地而处的这种会面,又怎能不令他生出无限的唏嘘感慨来呢? 叶明远望着眼前这个连笑意都掺杂了无数冷意的森然男子,一时之间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过去的事,我做了便是做了,也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你要报仇,要杀要剐都随便,只是万万不要牵连城中的百姓,他们可都是无辜的。”他一直都不是个爱揽事的性子,当初一听说戚天问是那等脾气暴戾之人,他就担心之后会不得安生,所以才提出了冀州的建议。戚天问恨他,也是理所当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冤枉委屈,唯独这满城的百姓,却是他始终都放不下心的所在。毕竟,他作为一城之主,没能保住云州不失已是天大的罪过,倘若再让百姓遭受苦难,那就真的是万死难赎了。 看着当年的仇人只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绝望模样,戚天问不由地就挑了挑眉:“哦?本将倒是不知,叶大城主原来还有这么爱民如子的一面啊。只不过,”他忽地轻笑了一声,声调间极尽讽刺挖苦,听得叶明远霎时就咬紧了牙关:“你若是真有这样的心,就该好好守住这云州城才是,怎么如此轻易地就让我等闯进来了?” 是啊,不仅让人攻破了自云家军接手之后就再没被外敌进犯过的云州城门,就连他这个堂堂的城主,如今都沦落成阶下囚了。叶明远死死地攥紧了双手,极力不让自己的满腔悲愤流露出来。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戚天问的双眼,饱经沧桑的面容之上只余淡淡的哀戚:“是我大意轻敌,以为你根本就不会走云州这一条路径的。”事实上,不止是他这么认为,就连他们的陛下,那远在雍都的萧隐,也在同一时间派人增援了临关城。他至今都没想明白,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下,戚天问是如何敢带兵翻过冰霜凝结的陡峭岩山的。而且,还是以这般迅捷的速度,甚至都躲过了自己派出去的巡哨,悄无声息地就完成了对云州的包围。他都没来得及向临近的洛州发出警告,更不知晓这边陷落的消息会在什么时候才能传到雍都。 “呵,这天下还没有我戚天问不敢为之事!”当即便冷哼出声,戚天问的态度不屑至极:“我既然都在谋夺这大雍江山了,你以为一个区区的云州还会放在我的眼里么?!”说完,他转过身去,提步就走,连一个眼神都再没有抛给这边仍旧跪着的一干人:“放心,本将从不以杀戮百姓为乐!至于你们,便先都去大牢里待上一阵子再说吧!” 第三百八十章 战前准备 “啧啧,才撑了这么一会儿子,云州居然就已经沦陷了!”在云、洛二州交界处的一座半山瞭望塔上,依旧是披着一领白色斗篷的青葛攀着塔缘直探出半个身子去,一面远眺着云州城的方向,一面就忍不住连声感叹:“不是说那个叶明远也算得上是个经验老道之人了么?为什么这么快就被戚天问给拿下了啊?”要知道,他们在岩山上的那一场偷袭可是给对方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呢。如果连一群伤兵都打不过,那这云州城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再好的猎手也禁不住碰到狡猾的猎物啊。”双手背负,寒枭立于青葛身后,望着那座厮杀声逐渐隐没的城池,冷厉的眉眼间就有了十足的叹息之色:“那个戚天问果然是一等一的将帅之才,难怪当年会被平南王爷那般看重和怜惜了。”失去了云家军的云州早已没有了昔年的光景,会被戚天问攻破也算是在情理之中。不过这速度确实惊人,想必是他们那一场偷袭起了作用,令得对方开始有些紧张了,故而才会这么快地着手推进。 “寒枭大哥,你说,这一仗下来,戚天问的队伍会折损多少人马呢?”没有将视线从那个方向移开,青葛默默地盘算了一会儿,心里却始终都没有底:“我看他们如今的士气旺盛得很,似乎一点儿都没受到我们的影响啊。”再这样下去,即使前面还有个洛州,对他们实力的削弱好像也不会太大。如果戚天问以一种远超于萧隐的阵仗出现在雍都城外,那自个儿的任务无疑就是没完成的了,到时候且不论其他人会怎么样,他肯定是逃不了被自家主子责罚的命运的。所以,他现在认真地在考虑,是不是要对接手云州的那帮家伙进行二次偷袭。 “这个……倒还真不说。”寒枭单手抵着自己的下巴,细细地估算了片刻,这才回答道:“反正不会少就是了,等再经过一个洛州,怎么着也能跟萧隐那头不相上下了。”说着,他抬手就把挂在外头的少年给扯了回来,言语间还满是警告的意味:“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到雍都和小姐他们汇合,其他的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眼下大局将定,雍都才是真正的风云际会之地,小姐他们现在只有两个人在那里,势单力薄,着实是凶险万分,我们得尽快赶回去充当防护才行。要不然,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闪失,你跟我可都得后悔一辈子!” 早前的一次疏忽,便令得他最敬重的小姐在诏狱里蒙受了重刑,还差一点儿就真正变成一堆残缺的尸骸。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直到如今,他每每想起仙都峰雪地里的血腥场景,都觉得心痛莫名、后怕异常。所以,他不能容忍自己在这方面再出现任何的闪失了。即便现在小姐的身边有着黎烬,他也得尽到守卫的职责,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再有任何的掉以轻心。 这倒也是,要是姑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那自己可能就不是要受罚而是直接要去投胎了。略微权衡了一下,青葛当下便点头如捣蒜:“嗯嗯,寒枭大哥说的都对!那我们抓紧时间赶回去!”左右这戚天问最终还是要跑到他们面前去的,如果到时候萧隐无法解决,那大不了他们自己出面来将功补过好了。至于其他嘛,他出来的时间也够长的了,也差不多该玩够了。 既已商量妥当,寒枭和青葛很快便带人上了路,沿途也再不作丝毫停留,目标明确地直朝雍都而去。至于洛州这边,他们只是在经过的时候稍稍放了点口风,没过多久,云州被反贼侵占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及至他们一行离开尚且没满一顿饭的功夫,州城上下就开始统一戒严,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就进入了战斗的状态。 而与此同时,刚下达完相关命令的洛州城主罗献也没有闲着,才和州城守将孙政商议好防御事宜,转头便又迎来了早先派出去的探马:“怎么样,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吗?”虽说云州已经落入对方的手里,短时间之内也定然不会有混入城中的机会,但眼下这种关键时刻,哪怕能多打听到一点儿情况也是好的啊。 那几个一身劲装的探马风尘仆仆且面色严峻,显见得带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回城主的话,云州已经全面封闭了,我们并没有敢靠得太近。不过在附近山坳查看之时,偶遇了几个打扫战场的小兵,我们趁其不备,偷偷逮回了一个,刚刚已经交给孙将军去做进一步的问话了。”也是碰巧那小兵动作不利索以至于落了单,否则哪会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好!这事儿干得漂亮!”猛地拍了一下桌案,罗献本来还有些灰暗的脸色霎时就恢复了少许,立时便来了兴致追问道:“他有提及云州的相关状况么?城中的形势如何了?”孙政盘问的,肯定都是关于对方阵容实力之类的事情,而他想知道的,却是云州城和城中百姓的现状。 叶明远和自己也算是老相识了,他的能力,罗献多少还是清楚的。云州被人攻占,这么重大的一件事情,他竟然连半点儿音讯都没来得及传出,由此可见,那个戚天问绝对不是个好应付的。此时,趁着尚还有准备的机会,他说什么也得先跟雍都那里汇报一下大致情况才行。 一说到这个,探马们的神情不由地更加黯然:“据那个小兵所说,云州守将当场战死,其余的驻军兄弟更是死伤无数,城主府中的一干人等都已沦为了阶下之囚,还要等待他们那个戚将军的进一步发落。”说到这里,领头的那个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继而又似是有些欣慰:“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帮反贼似乎并没有要动城中老百姓的心思,因此州城平民的安危或许暂时还不成问题。” 第三百八十一章 外援到来 被杀和被俘……罗献光是听着这几句,眉头就忍不住地蹙成了一团:“看样子,战事是相当的惨烈啊……”云州的守备力量和洛州基本是不相上下的,如果他们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都没能守住城门的话,那他和孙政这边,估摸着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至于那最后一句,目前倒是并没有太被罗献放在心上。毕竟,杀戮与否,全在刽子手的一念之间罢了,一句暂时可什么都代表不了,也并不能就此便让他们放弃抵抗。倘若可以,守住这一座城才是他们最应该做到的。 “是,便说是堆尸如山也不过分了。”想起自己一行几人在山坳中看到的尸体,那几个探马就忿忿地握紧了拳头:“那帮反贼的攻势十分迅猛,好像完全都没给人以反应的机会,想来身手和武器装备也定然是不容小觑的。”云洛两州依着地势之险、军队之强,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过这样的情景了,如今这一切就发生在眼前,叫他们如何能不义愤填膺。一帮攀上作乱的反贼罢了,为何就能嚣张跋扈到这般田地?若不叫他们在洛州栽上一个大跟头,只怕从此谁都能不把大雍州城给放在眼里了。 堆尸如山……看来这一回,对方可当真是来势汹汹了。罗献暗叹一口气,而后便挥手示意探马们先退下:“辛苦你们了,下去歇着吧。”而他还要再好好琢磨一会儿,看看是否能向雍都方面寻求到一点儿帮助。洛州已是大雍都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了,如果连这里都保不住,那兵临城下就是迟早的事。有云州的前车之鉴在,他说什么也不能重蹈覆辙,好不容易得来了这么一个喘息的机会,他务必要做好万全的准备,给那些来犯者一个迎头痛击! 很快便平复了心绪,罗献正打算上疏一份火速传到雍都,却听外间又有下人前来通传:“启禀城主,府外有两位将军来访,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增援的。” “哦?”手中的狼毫笔一下子顿住,罗献立马便扔下东西站起了身:“快请他们进来!”虽说这个消息来得有些突兀且莫名其妙,因为他也才刚搞清楚状况不久,连手头的求救信都还没发出去呢,这救兵倒径直送上门来了。只是,现在的局面称得上是十万火急,别说对方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来的了,哪怕只是帮忙传个话给萧隐,他大概也会感激涕零的。 底下的仆从显然也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焦虑的心情,眼看着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他就领着两个身着黑色铠甲的男子步履匆匆地过来了。而乍一看到这两人盔甲的制式,罗献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屏退仆人就亲身迎了上去:“两位怎么会亲自出宫的?莫不是陛下那边有什么状况?”特制的黑色蒙面铠甲,不消多说便知道是萧隐身边的亲信月影卫了。只不过,这些神秘地如同影子一般的护卫,向来都只跟在大雍皇帝身边,鲜少执行其他的任务。怎么如今不仅在洛州现了身,而且还光明正大地打出了增援的旗号呢?难不成,是雍都那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罗城主不必多虑,陛下在雍都一切安好。”月一和月二齐齐拱手,也来不及过多寒暄,当下便开门见山地道:“我等是奉陛下之命,率军镇守州城并讨伐佞臣戚天问的。只是这贼子甚是狡诈,在临关城那边摆了我们一道,这才使得我们来晚了。原本是打算带人前去云州的,没想到他的速度更快,于是我们几个中途变道,即刻便赶到这里来了,还请城主大人莫怪。”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到底不是行伍出身,以这种身份半路横插一杠子,难免会有些唐突,所以事先都得跟人打好招呼:“手下的兄弟们现在城外,只需罗城主一声令下便可入城。” “两位这是说的哪里话,能得月影卫亲自援手,乃是我洛州上下的福分,实在是求之不得啊!”罗献一听这番前因后果,本来还带着几分愁苦的面容顿时就舒展开了:“我马上就下令迎兄弟们入城!还请两位稍作歇息,再跟我州城的孙将军商议布置一下人手,如何?”他终究是个文官,能做好统筹工作就可以了,眼下这种非常时刻,各司其职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好。那就劳烦罗城主一力安排了。”再次拱手致谢,月一月二对视了一眼,也是不由地松了口气。好在这洛州城主还是个拎得清的,否则,便是这官样文章也得纠缠上半天,这下子,总算是可以拿出全副的心力来应对那个戚天问了。要知道,他们在路上得知云州已被拿下的消息之时,一行人都被惊得几乎要掉了下巴。那帮反贼的战力和策略似乎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全力以赴的话,只怕雍都真的要迎来被敌人包围的那一天了。 且不提洛州这边得到外援,已经开始了更加周密和森严的战略部署,此时此刻,临关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之内,从店主人到店小二,五六个伙计都忙得脚不沾地,正团团转地伺候着一大帮挑剔的客人。可即便是这样,每个人也都是眉开眼笑、态度和善,不见半点怨言的。原因无他,只是对方的出手着实是太过阔绰了。 这支商队从几天前就到城里来了,浩浩荡荡的一大批人马货物,还一来就把他们的客栈给包下了。虽说其中几个领头的高大英武、凶神恶煞,瞧着就像是异邦人,而另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公子要求特别高,事儿还多,可奈何人家一出手就给了三倍的房钱,平日里打点的好了还另有赏银,所以纵然有天大的苦楚和怨言也能咽在肚子里了。店中诸人甚至巴不得这支财大气粗的商队能再多呆上几日,可却也事先听得对方提起明日一早就会离开,当下除了惋惜二字以外倒也不剩什么了。 第三百八十二章 大隐隐于市 “我可真是服了你了,这几天居然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在城里闲逛!”仍旧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假面,叶疏狂捧着一堆刚从外面买回来的东西,跟在徐恪后面进了屋就忍不住地抱怨:“你还真是不怕被人发现啊!”而且,他记得徐恪自己就是天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大商人吧?用得着再在市面上买这一堆有的没的?依他看啊,这人分明就是在趁机消遣自己!趁着他不能表露真实身份的时候使劲奴役和压榨!果然无商不奸,即便这家伙是相府公子出身也是一样,没有一天不是打着算盘过的! “怕什么,我就是个做生意的,被人看到或是认出来了又能怎么样?”徐恪看着叶疏狂一脸不悦地把大包小裹给放在桌上,当即就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作为一支商队,不去市场上走走、了解一下行情,而是整天窝在客栈里头才闭门不出会让人生疑呢。而且,要是不逛得那么多,我们能掌握到任何有用的讯息么?除了两眼一抹黑以外,我们什么都不会知晓!”而这种事情,你压根儿也不能指望苍彧或是木野去做,所以,他也就只好委屈自己多跑几趟了。 还真是有理有据到让人无法反驳啊。叶疏狂望着对方那张俊美含笑的脸孔,硬生生按捺住自己想要痛揍上去的心情,坐在桌边就狂灌了一肚子的茶水:“是,您说得都对,您说得都没毛病!”他是傻了才会想要跟这个人辩出一个高低来:“所以,敢问徐公子,你除了确定我们明日就能出发以外,还有什么其他的收获么?”作为一个面上的侍卫,他自认还是相当尽职尽责的,所以徐恪去的那些地方,他都只是守在外边而没有跟进去。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能放在明面上,很多事情都得做得让人看不出破绽来才行。 “这个么,自然是少不了的了。”跟着他在桌边坐下,徐恪一边拿起一个雕花的紫檀木匣悠悠地把玩着,一边不紧不慢地道:“戚天问那边进展迅猛,估摸着这会儿大约可以拿下云州了。而原本守在临关城等着我们的人也已经先行撤走,奔去那边支援,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赶上了。”如果两边现在就打起遭遇战,那跟他们预料的也差不了多少,倒是用不着太过计较。 双方的速度都这么快的么……叶疏狂沉吟了片刻,当下便正色地摇了摇头:“以云州如今的兵力来论的话,若是戚天问的大军已经翻过岩山,那他们肯定是撑不到月影卫赶过去的。”叶明远也算是他的远房族叔,以他的能力,怎么着也不会是戚天问的对手。这么看起来,最终的决战还是要放到洛州进行了。 “唔,这样最好,最后一战放在雍都之前的最后一城……啧啧,这画面真是想想都觉得精彩啊。”徐恪虚眯了一双好看的眸子,狭长的眼睑看起来颇为惑人,活像是一只慵懒而优雅的猫儿,尽管令人看着赏心悦目,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会伸出利爪来抓你一下:“话说这大雍的月影卫我倒是风闻很久了,可他们具体的实力如何却始终都不得而知。依你之见,这一帮人和戚天问对上,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呢?”叶疏狂这个层次的,无论如何都算得上是大雍的顶层人物了,对于那两方的战力,应该比谁都要清楚。如果连他都评估不出来的话,那自己这点好奇心可就彻底没救了。 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叶疏狂细细思量了半晌,最后也只是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月影卫乃是经过皇家特训的帝王亲卫,暗杀和轻身功夫均属一流,大概在天机大陆上也少有敌手,这是我能给你的肯定答复。至于行军打仗一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他们还有这方面的能力。不过萧隐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这等重任交给不靠谱的属下的,所以,他们或许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一定。”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那个戚天问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军事奇才?”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徐恪只觉得这个局面越发的有意思起来了:“一个实打实的高手,再碰上另一个高深莫测的……啧,这鹿死谁手果然是说不准啊。”终究暗杀和打仗是两回事,两者根本不能放在一个层面上比较,也难怪叶疏狂都没底了。 “不好说,即便出手的人是萧陌,我也给不出你全然确定的答案的。”禁不住连连苦笑,叶疏狂这才发现自己当年都没有放在眼里的那个少年居然已经成长到如此高度了:“总之,不管谁胜谁负,笑到最后的一定只能是我们。所以,赶在那边的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是尽快回到雍都才好。”说着,他瞥了徐恪一眼,不由地就又生出了几分埋怨:“既然月影卫早就离开临关城了,你为什么一直都瞒着不说,还生生地让我们在这里多住了几天?”他以为己方是出来急行军的,结果搞到现在真跟出门旅行的商队一般了。 摊了摊手,徐恪表示自己很无辜:“你们也没人问我啊。而且我们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掩人耳目、声东击西,又不忙着赶路打仗的,何苦要这般奔波不停呢?更何况,”他冲着隔壁努了努嘴,原本就压低了的嗓音顿时显得更加低不可闻了:“早回去了也不过是让那家伙和玄意多出些接触的机会,这万一惹出什么乱子来了可就不好了。宁可多歇几天,乐得自己舒服且又省了麻烦,我干嘛不做这巧宗呢?”他才不承认自己是压根就不想让苍彧多见到宁玄意呢,哪怕是只让黎烬一个陪在她身边,也远比被贪狼族的人视为君夫人要好! “噗——”一大口茶水猛地喷了出来,叶疏狂一面赶紧擦拭,一面咳嗽连连,直呛地脸都红了:“咳……咳咳……我说大哥,搞半天是你自己在吃醋啊?!” 第三百八十三章 徐恪的姻缘 什么减少接触的机会避免惹出乱子,什么多歇几日舒心省事的,简而言之,就是不乐意让宁玄意被其他别有用心的男人给盯上呗!叶疏狂盯着面前的人许久,生平第一次觉得无语到了极点。 初识徐恪的时候,他以为这个外貌惊人、性格散漫的贵公子实际上用心颇深,是个精于算计、腹黑老道的阴谋家,否则,任谁也不会平白无故地抛弃自己原有的权贵身份,转头便成了天机大陆的第一大商人吧?在叶疏狂看来,尽管这个人把自己跟随在宁玄意身边的理由说得那般堂皇正大,可到底还是为利益所驱使的。只是后来,随着接触的越多、越深入,他逐渐就意识到了自己观点的浮于表面。为了助宁玄意一臂之力,徐恪甘愿只身犯险、深入牧凉辗转多时,最终悄无声息地就将自己的故国易了主。而后来他在处理政事之时又显得格外兢兢业业、不辞辛劳,举手投足间尽显明君风范,使得自己当时就明白这人的骨子里其实是有着一腔忠义无私、为国为民的热血的,只是他习惯了以商人的外表来掩饰自己,称得上是一个光风霁月、磊落正直的君子。 可是现在吧,叶疏狂是彻彻底底地弄明白了,眼前的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他想得那般清白无辜。他为挚友默默担起一切、甚至不惜性命的坦荡是真的,他为了百姓少受苦楚、百般思虑的忧心是真的,但他作为商人的市侩算计、阴险狡诈也是真的。徐恪本身,就是一个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浪荡子,他的所作所为,固然经得起考验、看得出真情,可实则也掺杂了出于自身谋划的功利性和目的性。换句话说,他就像是一个过于聪明的孩子,一边一丝不苟地完成着手头的任务,一边又尽量在其中最大程度地谋求利益和乐趣。为了从黎烬这个强大的竞争对手那里抢夺宁玄意的心,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为后者做任何事,当然也就在这一时刻把苦情牌打到了极致。而与此同时,在尽善尽美地替宁玄意料理完事务的间隙,他还能苦中作乐,顺带着阴其他的情敌一把,好让自己继续在那个女子的面前一枝独秀。这样一来,无论他们两个之间最后能不能走到一起,在宁玄意的心里,徐恪也定然会是最特殊、最有分量的那一个。 这种人啊,当真是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才对了。叶疏狂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徐恪的时候心头突然一动,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一直苦恋着云千雪的萧陌:“喂,她已经是有未婚夫的人了,明知道不会有结果还要这么坚持,你难道是打算终身不娶么?”那个傻子就做出了这样的蠢事,他很好奇像徐恪这性格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来。 “什么叫明知道不会有结果?!”徐恪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给他:“这不是还没成婚么,八字尚且没一撇,谁又知道哪个人会笑到最后呢。”他说过的,只要那两人一天没成婚,他就一天不会放弃。反正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玄意对他的态度改善还是相当可观的,继续坚持下去,说不定哪天他还真就把黎烬的墙头给撬走了呢。 “是么?”叶疏狂似乎找到了他心头的痛点,当即就回了一个万分质疑的眼神:“我虽然跟你们接触得都不是很多,但我也看得出来,宁玄意和黎烬的感情可不是一般的深啊。我不过是出于好心提醒你,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还白白耽搁了自己的姻缘。” “你还真是会打击人啊。”眼看着这家伙专挑自己的软肋下手,徐恪哼了一声,却也不再跟他对着干了:“什么叫自己的姻缘?如果不是遇见她,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考虑成亲的事吧。所以,她就是我的姻缘,要是成不了,那就只好孤独终老了。”他本就是来去随意、自在漂泊的一个人,在认识宁玄意之前,他见过无数女子,可从来没有哪一个能让他生出就此扎根、平稳一生的念头,直到那日在花似锦,他第一眼看见她,听她笃定从容、淡定优雅地说着自己的谋划,无所畏惧、强大无双,他忽然就觉得,余生若是能有她的参与,或许会是人间最大的一件乐事吧。他从不认为痴情二字会跟自己有什么关联,可那种非她不可的念头,就是在一瞬之间变得根深蒂固了。 果然,又是一个萧陌。叶疏狂几乎都没了再叹气的力气,只得单手撑着下颚,有气无力地感慨:“你们这些人啊,我实在是想不通了。这一个两个的,都是闹什么呢?”幸亏当年萧陵喜欢的不是云千雪,要不然啊,这场面可当真是无法想象了。 “一个两个的……”徐恪向来很会抓住重点,一听这句话就直接炸毛了:“你什么意思,还有谁?”难不成除了黎烬和苍彧以外,他还有什么隐藏的敌人吗? “放心放心,那个人喜欢的不是宁玄意!”连连摆手,叶疏狂也着实是怕了他了:“我在说萧陌啊,他为着千雪,也是打算终身不娶。唉,你说说你们就不能成熟一点嘛?” 萧陌?那不是一样么,终究还是自己的情敌!徐恪知道叶疏狂尚不清楚宁玄意的真实身份,于是也懒得跟他说明,只是一脸不屑地冷笑道:“我跟他可不一样!别拿我们相提并论!”明明那么喜欢一个人却一直死扛着不说,还任由自己的兄长把对方给娶走了,这可不是他徐恪会做的事情!在他看来,萧陌就是个闷骚至死的,跟自己就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我才不会像他那样从头至尾都默默无声,等到对方成了亲再黯然伤神地退到一旁呢!”他的爱和恨都一样,向来光明正大,没有不能宣之于口的。 “哦?”叶疏狂顿时就来了兴致:“那你准备怎么办?”他估摸着,黎烬和宁玄意的婚事大约也不远了啊,这是不是意味着之后会有好戏看呢? “当然是把自己最真切的心情都告诉她,即便她成了亲也不会影响到我的表达和付出的。”徐恪毫不犹豫地就给出了答复:“成亲之后就不能和好朋友有来往了么?我跟玄意关系那么好,怎么也不会住得离她太远的,到时候,自然可以常来常往,又何乐而不为呢?” “……”叶疏狂霎时就对黎烬的婚后生活充满了怜悯和期待。想必,将来的日子是注定会很热闹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战事吃紧 不管黎烬将来的日子热闹与否,至少在这个时刻,以往总是安静得听不到一丝人声的泰和殿里依旧灯火通明,不时有身着朝服的大臣往来其间,一个个还都愁眉紧锁、步履匆忙的,看得例行前来此处的黎烬不由地就挑高了眉头:“都这么晚了,你们陛下还在处理政事么?”以往这个时候,萧隐至多也就是在批阅奏折什么的了,偏偏今天还在连夜召见大臣,看来应该是时局紧迫啊。 张德看了一眼殿前的繁忙场景,禁不住地就发出了一声叹息:“没办法,前方战事吃紧,陛下忧思如焚,哪怕强行劝阻了去休息也是不顶用。因此之下,老奴也只得随陛下的心意了。”再者,这段时间以来,以戚天问为首的那批乱臣贼子也委实过于嚣张了一些,作为大雍之主,萧隐若是还不振作起来、掌控住当前局面的话,只怕他们这边的人心就会更加动摇了。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看得清楚,自也想得明白,故而从不会过分苦劝。萧隐的身体固然重要,但要是连如今的这个位置都保不住了,那即使让他健康安乐地活着大概也没什么意思了。 “战事吃紧?”黎烬状似很诧异地看向张德:“那帮造反作乱之人居然如此地难对付么?”说着,他又好像是不经意般,风轻云淡地就提到了另一件事:“我看镇北王爷一直在宫中张罗婚事,整日里也不见得十分忙碌,还以为根本就不打紧呢。”这句话倒是真的,萧陌这几天基本都在棠梨苑和他们一起混着消磨时光,全不像他兄长这里似的气氛焦灼。 “这……”张德一时失言,根本就没想到这么多,一听面前之人提起,登时就显出了无比的尴尬:“这……或许是陛下自有其他的考量在吧。老奴终究只是个照管日常琐事之人,又哪里搞得清这么多呢,灵医大人就放过老奴吧。”说着,他下意识地就又找补了几句:“不过您说得也对,既然都没有派出镇北王爷这张王牌,想来也是不打紧的,应该是老奴我会错陛下的意了吧。” 怪只怪黎烬对萧隐的事一贯上心,言语行动间多有为其认真打算的意思,以至于时间一长,连张德这样谨慎的老人都忘了这家伙其实是代表着另一个国家的。哪怕南诏确实怀着一颗与大雍真诚合作的心思,许多事情,事关立场,不该说的还是不能说。这一回,却是张德自己先行疏忽了。 “这样的么……”多少也明白他言语间的遮掩和犹疑,黎烬淡淡一笑也就过去了:“走吧,我看殿里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进去正好。”何况,他前些日子还给萧隐指了条错路,他不找自己麻烦也不太可能,现在这是刚好凑一起了。 两人走进殿中之时,就发现奏章文书之类的散落了一地,而宫殿的主人正独坐案几之后,半阖着双眼在按压额角,一脸大怒之后疲惫到了极点的神色,以至于听见他们进来的脚步声都没有动弹。 张德面色如常地蹲下身来开始收拾,而黎烬则好像是脚底长了眼睛一般,目不斜视地便绕过了那堆七零八碎的杂物,径直把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放到了萧隐的面前:“趁着药力尚在先把药给喝了吧。”他可不是那群大臣,没那么多耐心等着萧隐慢慢来,还是早点儿完事比较好。 抬眸看了黎烬一眼,萧隐的眼中满是血丝,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好在他近来配合得紧,也不多说什么,抬手端过药碗就一口饮尽了。黎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二话没说,转身就要离开,可还等他走出两步,萧隐低沉的嗓音就在身后幽幽地响了起来:“世人都说灵医黎烬神通了得,无所不能,如今看来,不过也是浪得虚名而已。” “呵,名利于我如浮云,无论世人如何评价,我都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一步站定在原地,黎烬回头看着萧隐,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带着清冷的笑意,透着说不清的凉薄和讥讽:“倒是陛下你,未免把这些东西看得太重了一些,这对你的身体健康来说可是大大不利的。”若非如此,这人的心疾也不至于在短时间内就加重到这般地步,想来也是斯人各有天命,终究不是人力可以奈何的。 “既然身在其位,那有些东西就不得不在意了。”萧隐摇了摇头,声音却是越发地沉了:“戚天问的人马并没有从临关一路而来,相反,他们的大部队直接就出现在了云州城外。黎卿,你的预判,刚好就错了。”说实话,收到月一奏报的时候,他的震惊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明明只是一个戚天问而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渺小卑微得宛若蝼蚁一样的家伙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成长到了这般田地?生平第一次,萧隐对大雍的未来不再有丝毫确定的把握,所以才会在惊怒之余把额外的脾气发泄到黎烬的身上。 “哦?居然有这样的事么?”黎烬双手环抱,平静之余又自带了几分惊讶:“这么说来,云州也已经被他们给拿下了?”说着,他又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一脸的痛心疾首:“这可当真是难以想象了。只可惜我没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否则,也不至于叫陛下这般失望了。” 这个家伙……听着他这不阴不阳的语气,兼之还读懂了他的言外之意,萧隐气地瞪了黎烬半晌,最终也只得无奈地长出了一口气:“是啊,谁都做不到料事如神,这一局,到底还是他们胜了。”作战命令是他自己下的,他其实也明白黎烬所言并不是决定这一切的关键,可在气头上还被人毫不留情地反讽回来,他着实也是憋闷得慌了。 “陛下息怒,既然月影卫已经抵达了洛州,想来后续也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好不容易收拾完毕,眼瞅着这两人之间的氛围甚是诡异,张德忙不迭地就来打圆场:“现在只不过是仓促之间吃了亏而已,之后,一定会让他们加倍偿还的。”说着,他又连连向黎烬使眼色,直到对方也配合地点头附议,他这才稍稍地松了口气。 加倍偿还么……萧隐终于将视线从黎烬身上移开,又想到自己方才吩咐下去的一系列命令,这才感觉心里略略地有了点底:“希望如此吧。”要不然,这大雍江山可当真是要易主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昔年因果 及至黎烬踏着满地的月色回到棠梨苑的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了。宁玄意披着一领白狐大氅,安静地站在梨树底下,只半仰着头凝望着夜幕上的繁星。那种不施粉黛却依旧精致洁净到了极点的美丽,让她看起来宛若不染尘俗的谪仙,只是一个清瘦单薄的侧影,已经足够牵动人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一部分了。 “怎么还不回去休息?”轻轻地从身后揽她入怀,黎烬用自己的斗篷牢牢裹住怀中的女子,生怕她冻着分毫:“外面的风虽然不大,可这深冬夜冷的,一个人站在外面干什么呢?”还好,她的身子仍旧是暖暖的,似乎并没有着凉的迹象,这多少能让他稍微放心一点儿。 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宁玄意的笑容很浅却很甜:“当然是在等你啊,顺便,再看一眼天上的星星。”说着,她大概也是感觉到了身后男子的担忧,紧跟着便又补上了一句:“放心吧,我也不是瓷娃娃,不至于这么着就被冻坏了的。而且,才出来没一会儿呢,不碍事的。” “嗯,这就好。”黎烬揽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也随着宁玄意的角度抬起了头:“星星看得怎么样了,可有哪颗是特别钟意的?说出来我就替你去摘。”天知道他有多庆幸这辈子还能有这样的机会跟这个女子紧紧相依。莫说是天上的星星的,就算是要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绝不会皱一皱眉的。 宁玄意闻言,立时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幸好你没有当什么九五之尊的野心,要不然啊,必定是一代昏君!只怕,还是要牵连我变成红颜祸水的那种!”还摘星星呢,真是夸口到没有边际了。想着,她不由地往黎烬怀里又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倚靠着,这才继续道:“大雍的星空太暗淡了,我不喜欢。还是南诏的更好,就连天气都更加和暖,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悦。” “那以后我们就住在南诏,找一处风景最好、住得最舒服的地方安家,怎么样?”听她拿自己来调侃,黎烬也撑不住笑了:“你若是想要我当昏君呢,咱们就去把楚予珩赶下来,让他收拾包袱走人就是了。”区区一个南诏而已,好办得很。 “唔……”宁玄意还当真仔细地琢磨了一下计划的可行性,随后便笑得更大了:“听着还不错,那就先这么安排着吧。”说完,她半侧转过头来,和黎烬相视而笑,一时之间竟是满院的温馨和睦。若是让不知情的人见到,只怕还会以为这是一对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毕竟,那种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的亲昵和默契是一般人所没有的,光是瞧着便已赏心悦目到了极点了。 两人再度笑谈了一会儿,因着担心宁玄意的身子,顺势也就回到了屋中。宁玄意脱了大氅,又随手沏了两盏热茶,将其中一杯递于黎烬,这才问起了方才之事:“萧隐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了?”不过是送趟药也能去那么久,想来一定是给绊住了。 “说不上心力交瘁,可至少也能当得起焦头烂额了。”抿了口温热的茶水,黎烬慢悠悠地回答着:“戚天问不负众望,一举攻下了云州,而被萧隐支去临关城的月影卫不及回防,最终也只得在洛州停下。就目前的形势来看,再有几日,双方就该在洛州一决胜负了。”想着自己去往泰和殿时看见的那一幕,黎烬转了转手中的杯盏,不由地就又补上了一句:“萧隐似乎对这一战并无太大的信心,已经吩咐底下的大臣在雍都进行全力布防了。我去的时候那些朝臣还未散,看起来就甚是忙碌的样子。” 那个男人没什么信心的样子可当真是太少见了。宁玄意扯了扯嘴角,言语寡淡:“大概是因为戚天问的实力远远超过他的想象,而月影卫又是专职暗杀而非久经沙场的那种吧。”说着,她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既然情势这般不乐观,他就没有提起要让萧陌出战之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黎烬的救治显得特别上心的缘故,萧隐对他好像有了一种医患之外的十足信任。尽管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很多时候,萧隐还是乐于跟他多谈论几句,仿佛黎烬是他的幕僚,是可以倾心相诉的对象,而非一个远道而来的外人。 “张德倒是隐晦地提了一句,但在我看来,他基本上是不会再允许萧陌有任何的动作了。”摇了摇头,黎烬对此人的多疑也是格外感慨:“说来也真是奇怪,他对我都会有一个前后态度的转变,唯独对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没有。难不成,萧陌以前就有夺位的心思么?” 一提到这个,宁玄意唇边的笑意就逐渐地淡了下去。再度执壶续水,她将那暖融融的温度掬于掌心,这才语带叹息地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我记得,我好像还没有跟你说过萧隐在得知我身份之后为何会那般震怒的原因?” “嗯。”不知道话题为什么会扯到这个方向上,不过对于宁玄意的事情,黎烬一向是无比上心的,多听一些自然也无妨:“我以为,是他一心觉得自己被人欺骗了的缘故。”终究是想要掌控世间一切的九五之尊,在发现自己被枕边人和朝中肱骨联手欺瞒之时,会生出过激的情绪也算是正常的。毕竟,那偏离了他的控制,也挑战了他作为帝王的尊严,黎烬可以理解,但从来就不认同。 “那只是比较小的一部分原因而已。”女子微微垂眸,浓密纤长的羽睫在灯光的照射之下投出秀致的阴影,一如那不曾被人遗忘的阴霾过去:“更关键的是,萧隐他对灵族有着仇恨之心,而且,扎根已久,从来没有一天动摇过。”当年,若不是身为她父亲的云相将这一切告知于她,恐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很多的因果,早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便已经种下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恩怨纠葛 “你应该知道他的生母是当年的宁妃娘娘吧?”敛了敛心神,宁玄意语调平静,仿佛全然在诉说着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说起来这位娘娘出身侯府,早年间也算得上是显赫尊荣,只不过后来子息不旺,人才凋零,慢慢地就没落了下去。等到她好不容易爬上妃位之时,娘家的势力基本上已经荡然无存,再也做不了她的靠山了。”这其实也是深宫女子的悲哀,无论自己努力挣扎到何种地步,若是家世不显或者膝下空虚,那就注定了前面的道路只能是一片黑暗死寂。而当时的宁妃,恰好就两样皆占,既没有了得力娘家的支持,也一直都没有孕育龙胎。如果不是她素来端方稳重、谨慎守时,深得太后娘娘的欢心,再加上资历越深,从无差错,连先皇都对其怀有几分赞赏之意的话,就宁妃的受宠程度而言,大概再过几年也是沾不到一个妃字的。 “嗯,这些倒是多少知道点儿。”黎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对这方面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导致她后头即便生了二皇子也没有了多大的竞争力。当年的宁妃,在大雍先皇跟前始终都是个不怎么受到关注的。”而年纪尚幼的萧隐,自然也是因此受到了牵连,不但那时候的大雍皇帝不喜欢他,就连底下的宫人将士也从不将他放在眼中。这些消息,大半都是他的人一早就探听过的,算不得有多么机密,就是不知道宁玄意的重点是不是在这上头了。 宁玄意闻言,只是露出了一个颇有几分无奈的笑:“如果只是因为宁妃不受宠的话,萧隐在宫中最多也就是不起眼而已,可因着我父皇早年间的一句话,他差一点就要胎死腹中,再无降生之日了。”父皇精通命理之术,可也甚少在人前多做言语,唯有那一回见到宁妃,惊诧之下脱口而出,却成了所有人后半辈子的噩梦。如今想来,或许当真是一场孽缘了。 “我听说族长当年只受邀到过雍都一回,莫非是那一次就发生了什么?”父辈间的陈年往事到了他们这里差不多就只剩下一个大概了,是以黎烬知晓的也相当有限。 “嗯,我也是后来听父亲提起才知道这件事的详情的。”宁玄意沉声道:“父皇那一年应大雍先帝之邀前来做客,却在御花园中偶遇了当时正怀着萧隐的宁妃娘娘。你也知道父皇本身就最擅观相之流了,所以一见之下就直言宁妃周身煞气过重,其腹中胎儿也意带不祥,恐将来于大雍江山有碍。而正是这句无心之失,导致大雍皇帝就此对宁妃母子生出了嫌隙,甚至还一度起了斩草除根的念头。要不是那时候皇嗣不盛,太后娘娘一心要保住这个孩子,多番与皇帝周旋,只怕这母子二人早就不在人世间了。” “那……后来呢?”从不知道曾经的泽国之主跟大雍皇室还有这么多牵扯,黎烬一时竟听得有些出神了:“后来又怎么样了?”在他的印象中,宁玄意的父皇一直都是那种与世无争、悲天悯人的个性,按理来说,便是看到了什么也不至于当面言讲才是,为何这一回…… “后来,父皇自知失言,当然也在大雍皇帝面前找补过好几回,可怀疑猜忌的种子一旦被种下,那便只有生根发芽了。”宁玄意转头望向窗外,望向那在夜色之中一片寂静的大雍皇城,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从此,宁妃和萧隐这个二皇子就如同是被打入了冷宫,在整座皇城里都受到打压和冷落。太后只能保下他们的性命,却保不住他们的地位和尊荣,也正是因为这样,原本还指着皇儿翻身得宠的宁妃在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盼头,没过多久就一病去世了。而在她身故之后,尚且年幼的萧隐处境更加不堪,除了始终跟在他身边的张德会照顾他一二以外,他在宫中的待遇,大概比一般的宫人都好不到哪儿去。”而他对她的父皇、乃至对灵族的仇恨,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便产生了,之后年复一年,与日俱增,直至成为他心中永远都拔不出来的一根刺。 这倒是很容易便可以想见的了。黎烬自忖,若是易地而处,他未必会比萧隐更看得开。毕竟,这样的遭遇,不管落在谁的身上,那都是一场无妄之灾。萧隐少年之前的所有苦难,几乎可以说是灵族一手导致的,他会在痛苦愤恨之余走上极端也就不足为奇了。 “再然后,天机大陆一日日地发展下去,各国实力都逐渐强盛,于是他们就盯上了一直中立且避世的泽国,约定要联手将之铲除,以免妖精邪祟祸害人间。”宁玄意的讲述还在继续着,只是这一次,字里行间的哀伤低回几如实质,浓郁得划分不开,直让黎烬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原本当时为首的大雍还在动摇,可看过大皇子的上疏之后,皇帝就改了心思,认为泽国灵族过于玄奥神秘,且实力强大,威胁统治,与妖人无异,必须屠灭殆尽。而大皇子,向来与萧隐走得极近,所以这在关键时刻呈递御前的一份奏折,究竟出自谁的心意也就可想而知了。” “你是说,泽国被破、灵族尽灭,其背后推手,竟然还有萧隐的存在?!”黎烬猛然间瞪大了双眼,简直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可是,这么大的事情……萧隐他……而且,族长当年也不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不是故意的,所以就不能找他们报仇了么?不存在的,一报还一报,天公地道,何况萧隐也只是推波助澜,即使手段惨烈,那也不该怪到他的头上。 再次颔首,宁玄意表示赞同:“我也是直到听到这些,才真正明白了父皇临终前所说的话的。的确,因果报应而已,灵族锋芒过甚,终将招致天谴,与人无尤,更不该想着报复。”只是,她做到了这几句叮嘱,也弥补了自己父辈早年犯下的过错,可最后,又得来了什么呢? 第三百八十七章 心结开解 “族长和夫人最后选择自决于人前,为的,大约也就是赎罪吧。”回忆起当年自己见到那一对高高在上的夫妇当众自刎的情形,黎烬的心里就禁不住地泛起阵阵酸楚。泽国的灵族,固然天赋异禀,无论学文还是习武,皆比外人要来得简单、成得厉害,也自有一整套秘传的功法术数,可以让他们在普通人里脱颖而出,显得灵异非常,令人侧目,可那便注定了他们要蒙受那样的灭顶之灾么?他们也不过只是比一般人站得高、看得远了一些罢了,既不是神佛,也不是妖邪,何苦一出手就要致其于死地呢?这种粗暴的处置方式,无非就是畏惧之下的清除异己,他从来不理解,也从来就无法接受。 “是啊,他们还让我不要报仇,只要好好地活下去就好了,那一切,原本就是他们应得的。灵族这样特殊的存在,从不被世间所容,早晚都会被吞蚀得尸骨无存的。”她当时年纪太小,还不能明白父母话语间的深意,但她还是牢牢地记住了那番言辞,并在之后的每一天里都让自己努力活到最好,然而……女子微微地笑了:“我做到了答应的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有些人,无论过去了多少时间,都不会放下心底的怨恨的。他们看不到将来也不相信忏悔,永远揪着最初的一切不放……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便是倾尽了所有也终究无济于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灵族的与众不同早就引起了天机大陆上人们的侧目和忌惮,即使父皇当年没有说出那一句话,最后应该也逃脱不了被联合攻伐的命运。灵族的人很清楚这一点,也从未有所怨言,仅仅是以接受宿命一般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只可惜,父皇和母后甘愿以一死换取其他族人的平安,最终也只是被那群人给辜负了而已。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给灵族留下任何退路。黎烬的逃出是因为幸运,而她自己,则是出于时任大将军的云归远的不忍。多年以后,当她以云千雪的身份在相府中听着云归远说出这些她所不知道的隐秘之时,内心深处的波动也是无比巨大的。 “我以为,只要我愿意放下,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去面对这个世界,过往的伤害就都不复存在了。”宁玄意明眸含笑,眼角却不经意地滚落了一滴泪下来:“可是黎烬你看,这个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单方面的努力啊。”当初,在得知背后的纠葛之时,她不是不挣扎、不痛苦的,她甚至还动过悔婚的念头,想过要跟萧隐同归于尽,了断这莫名的宿怨。可是,她对他的感情也是真的啊。从少艾之时起,她的心里就只住下了那个英俊文雅、足智多谋的少年,她那么那么的喜欢他,又怎么舍得亲手斩断他们之间的一切呢?所以,她思忖良久之后,决定自私一回,忘记所谓的真相,也忘记那短暂的过去,既然已经变成了云千雪,那就让她以这个名字生活一辈子吧。只要再没人提起,她和萧隐一定可以相携白首。只是那时的她没有想到,就算是她妥协了,她心中的良人也未必会乐意接受。 “傻子,宁玄意你可真是个大傻子。”叹息着将她拥入怀中,黎烬的下颚抵着她的发顶,语气中有着不自知的疼惜与爱怜:“那个时候,一定很难过吧?为什么宁肯一个人担负着这些也不告诉我呢?如果早知道这些,那我不管怎样都不会离你而去的。”他以为,她是足够平安喜乐的,剩下的诸如齐佑这样的角色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不需要他再自作多情地援手,所以他只顾着自己的心情,毫不留恋地就离开了。他从不知她身边还有那么大的一个隐患。 “我以为,你知道了会怪我。”不知为何,听了他这几句问话,原本已然干涸的眼角竟是再度湿润起来,宁玄意鼻子一酸,止不住的泪水就像是滚珠一般,瞬间就打湿了黎烬的衣裳:“我只剩你这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了,我不想你听到之后从此恨我怨我。黎烬,我一直,都是个很自私的人啊。” “没有的事,我不会怪你,灵族上下也不会的。”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黎烬耐心温柔地像是在哄一个孩子:“我们都只希望你好好的,所以念念的选择从来就没有错过呢,不需要自责的。族长和夫人临终前也是同样的意思,我们都明白的。”逝者已矣,可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冤冤相报何时了,能有所终结就罢了吧。那是灵族所有人的心愿,他一直都清楚,是以他从未提过报仇之类的字眼,只需要他们唯一的小公主活得开心快乐,其他的,什么都能不追究的。 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之下,宁玄意的眼泪却是更加的汹涌了。一向没什么太大情绪波动的女子埋首于黎烬的胸前,也不闻哭声,只是默默地垂泪,看得后者的一颗心都跟泡在泪水里一样,顷刻间就变得酥软不堪了:“念念乖,想哭就哭吧,我在的,我一直都在的。”这些事估计是在她心底埋了太久太久了,实在也是难为她了。 半晌之后,直到宁玄意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黎烬才略略松了手。任由她继续拿自己的衣服当帕子用,他只是身手理着她的发丝,有意识地就转换了话题:“如此说来,萧隐这种多疑乖戾的性子竟是幼年就早早养成的了。想必同一时期,最受宠的定然就是萧陌了,否则,他也不至于防这个弟弟防到这般程度。”为着那点早已了结了的恩怨,连为自己付出过那么多的发妻也能毫不犹豫地打下诏狱,萧隐对其他人的态度就更加可想而知了。好在萧陌也不是任人鱼肉的,自保还不成问题。 “嗯。”闷闷地应了一声,宁玄意也懒得抬头了:“反正也就只能做到这份上了。再过几日,等到所有人就位,那一切便都尘埃落定了。” 第三百八十八章 严正以待 不同于雍都的表面平静、暗流涌动,如今的洛州,基本已经进入了备战的白热化阶段。城中的老弱妇孺,均已在第一时间转移完毕,后续的粮草物资也已经全部运送到位,并无短缺之处,至于最要紧的攻防部分,则由月影卫和守将孙政几经商议排布之后共同定下,几乎可以说是武装到了牙齿,全然寻不出一丝破绽。进可攻,退可守,秩序森严,井井有条,单是瞧着就足以令人信心百倍了。 “多亏了几位特意率军前来助阵,否则,光凭云州那一出,咱们这里恐怕就要乱作一团了。”这一日,孙政、罗献二人跟在月一的身后,一边巡视着城中的情况,一边就忍不住地出声感慨:“现在好了,经过这么一番忙而不乱的布置,底下兄弟们的士气也跟着涨了不少。这对于我们来说就算是天大的喜讯了。”战场之上,最怕的就是尚未对阵便失了底气,如此一来,即使是有十分的实力也只能勉强发挥出三两分,反之则容易事半功倍。月影卫的到来,给了武力和战术增援不说,还顺带着给洛州上下添了无数信心和勇气,不得不说是好事一桩了。 摆了摆手,月一仍旧是那一身黑色遮面铠甲的形象,并没有谁能窥见他脸上的表情:“城主和将军言重了。我们也只是奉陛下之命,能助上一臂之力便再好不过了,哪里还当得你们这一句。”说着,他的视线已经逡巡过一周,言语之间也还是充满了警惕和戒备的雷厉风行:“这边的角门需得再多派几个人盯着,以防有人趁势偷袭。其他的就没什么不妥了,可以再去城楼上看一看。” “好。”孙政第一时间接收到指令,很快便转身自去调度了。剩下罗献一个,紧跟着月一的脚步就上了城楼,待到两人站在视野开阔之处,差不多可以遥遥望见云州城的轮廓之时,前者就忧心忡忡地开了口:“这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那帮反贼到底会在何时采取行动啊。”真要打起来了,最差也不过一死而已,可在现实中往往最要人命的,却是这仿佛无尽漫长的等待。 “不好说,只能静观其变了。”月一双手背负,一双凌厉的眼眸中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这个戚天问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主,我们除了加倍小心以外也别无他法。”说实在的,自从他上次在临关城被那人摆了一道之后,他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就再不敢生出丝毫的大意之心了。在兵力明显不占优势的情况之下还敢选择一条更艰难却更令人意想不到的路,甚至还斗胆分出一部分人手作疑兵之用,戚天问的胆量和魄力毋庸置疑。这样的人带出的部队,无论如何都小觑不得。 罗献一听,心头便猛地一紧:“怎么,照你的意思,他们难道真的会偷袭不成?”正面进攻的话他觉得己方还能稳妥一些,但要换成是其他野路子,或许就没那么好解决了。毕竟,作为被攻击的目标,他们本身就处于被动的位置。敌人什么时候会进攻、会用何种形式进攻、最终决定从哪里切入,这一系列的问题都是不可知且不好预判的,稍有差池,最后的结果可能就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了。 “我想,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大致可以确定下来了。”月一眯了眯眼,视线仍旧锁定在云州的方向:“他们能顺利打赢之前的那一仗,无非是仗着出其不意的便利和士气如虹的好处。这两点,但凡少了哪一个云州都不会这般轻易地就沦陷。眼下,我们可是严正以待,戚天问那边并无优势可言。两相比对之下,他定然要采取新的法子才能挣得一线先机。”兵者,诡道也。按部就班的攻城之法本就不是上策,何况还是在敌强我弱的状况之下?是以,他十分笃定,戚天问必然会另辟蹊径。 那……可就麻烦了。罗献的双眉几乎拧成了一个川字,显见得他对于这一套是相当不熟悉的:“阁下既开了这口,想必心头已有计较了?不知接下来我们要从何处着手,才能更好地防患于未然呢?”他到底是个文官出身,一听到似乎要闹到异常凶险的地步,心头就忍不住惊跳连连。好在城中的百姓都疏散得差不多了,要不然,他这会儿怕是能急得蹦起来。 “防患于未然?”听他这么问,月一当下就笑了:“这恐怕不能如罗城主所愿了。我们这些天一直在忙活着的,可不就是为了预备他们这一手么。能来就是好事,隐而不发才真正让人觉得可怕呢。”如今洛州的士气在他们的鼓动之下基本已达到了顶峰,此时戚天问若能撞上来,他有无比的信心能叫他有来无回。然而士气这种东西,本身就是个玄学,拖得越久就越微妙,人心也难免浮躁暴动,届时再打起来,估摸着就要落下风了。因此之下,他倒是希望戚天问的动作能够越快越好。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这心底……唉……”罗献叹了口气,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或许是云州诸人的下场给了他太大的阴影,他的心打从那一日起就再也不曾平静过分毫:“罢了,你说得有理,我只听你们的差遣也就是了。”反正最坏的结局他也早就想过了,又何必在这个时候枉添杞人之忧,平白无故地叫自己人生出怯意呢。 “城主大人这话可就折煞我们了。”笑着摆了摆手,月一看着他一脸的视死如归,只让他放宽心便是:“不管什么样的偷袭,也得避得开我们月影卫的眼睛才是。你放心,最近这段时间,我们都会轮流在城中值守的,绝不会让那厮有机可趁就是了。”别的暂且不论,若说暗杀偷袭之类的行动,他们月影卫便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戚天问光有那个胆子还不成,务必得有与之相匹配的手段才可以。 第三百八十九章 抓获奸细 正说着,忽见月二从城楼下方一溜烟地掠了上来,一见到月一和罗献就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我们在城中发现了一个奸细。”这说起来也算是意外的收获,至少他们原本并不是冲着这个目的去的。 “奸细?!”异口同声地发问着,月一和罗献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分明的震惊。怎么可能呢,明明全城上下都早已排查过一遍了,这个时候,如何又会有奸细冒出来?到底是他们查得不够仔细还是军中本来就不清白,所以才导致了这一局面的发生?抬袖擦了擦自己在寒冬腊月里都不断渗出汗水的额头,罗献一时之间竟彻底地默然了。 “嗯,如假包换呢。”重重地点了点头,月二略带着几分激昂道:“在巡检的时候发现的,他在侧边城门那里留了个小缺口,必定是准备好了要里应外合的。眼下孙将军正在审问着呢。”这一套,早在临关城的时候他们就都见识过了,想来也算是见怪不怪了。 “走,去看看。”一听当时的状况清晰到这般程度,月一和罗献也再顾不上多说什么,三个人并作一行,脚步匆匆地就朝城主府中去了。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了这么一出,怎么想也不会是好事,须得尽快料理停当,否则,只怕是徒生后患,还容易给他人以生事之机。 显然,孙政深知其中之厉害,差不多也抱有相同的看法,是以,及至他们三个赶到之时,那个被当场抓获的小兵已经满身鞭痕、血迹斑斑了。然而,尽管如此,他却还是嘴硬地死扛着不说,气地孙政干脆就拿起了烧红的烙铁:“你以为落到本将军手里还能有什么好吗?!痛快点儿把你的同伙都给交代了,咱们彼此好过!要不然,本将军有的是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没有了,这城中……只有我这一个人……”眼看着那通红的烙铁寸寸逼近,那炙热的温度几乎快要印上自己的胸膛,本来还低垂着头不发一言的男子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忽地就颤声说道:“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只有你一个?”满面狐疑地挑了挑眉,月二明显是不信这鬼话的:“你可知道,不跟我们合作还妄图瞒天过海的下场是什么吗?”洛州再怎么不济也不是临关那种小城可以比拟的,就连那边他们都揪出了五六个叛贼,更何况是这里呢。这个谎一撒出来,真不晓得是看不起洛州还是看不起戚天问了。 “我……我没有……”猛地挣了一下被捆缚在木柱上的双手,却又一不小心扯动了身上的伤口,衣衫褴褛的小兵疼得呲牙咧嘴的,可仍旧竭力地为自己辩解着:“至少我不知道城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我……我只是在两天前收到了外头的飞鸽传书,令我于今日在侧边城门处接应,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这个说法还显得比较像样一点儿。月二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又朝孙政使了个眼色,对方立时就心领神会地移开了烙铁:“是什么样的飞鸽传书,具体什么时辰收到的,有没有发现军中还有其他人有出现跟你类似的状况?”如果是通过这种渠道进行消息传递的,那他们要应对的局面就有点儿复杂了,务必得把细节问个清楚明白才是。 而月一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地问话,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地走开了。罗献见状,也再顾不得这一头,当下抬起脚就跟了上去:“怎么了,是这个小兵的口供有什么地方不对么?”否则,为何他的脸色瞧着还是不太好的样子?明明事情都已经有所进展了啊。 “倒不是。”摇了摇头,月一放慢了脚步,若有所思地道:“恰恰相反,我觉得他说得太对了,也太顺利成章了,就尤其显得……似乎有什么阴谋的样子。”这是基于他直觉上的判断,并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可以用来佐证,所以他刚才想了许久都没有开口质疑。毕竟,这是即将要迎来生死大战的前线,他不能因着自己一时没来由的揣测就畅所欲言,这对将士们情绪的影响太大了。是以,他宁可多琢磨琢磨,看看是否能找出更多的异常,要不然,还不如三缄其口来得好。 “阴谋……”罗献疑惑地瞪大了双眼:“能有什么阴谋呢?”在他看来,对方能在两天前就秘密联络上自己的内应,还十分迅速地做好了相关的安排,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阴谋了,如何还会有其他的企图?要知道,侧边城门虽小,但也是个异常紧要的位置,一旦被戚天问的人给闯进来了,那之后的形势就会变得无比糟糕,难不成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可怕么? 这个,就当真是不好说了。月一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奸细出现的过于草率,连带着被捕的时机也太巧妙了。”月二才带着人巡检就撞上了奸细搞小动作的那一幕,而戚天问才决定要在今日进犯,他们这边就提前揪出了问题所在……这两桩事,看起来巧合得很,好像连老天都在帮着大雍似的,可他就是感觉特别的不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天意呢?尤其是在战场之上,所有的巧合差不多都可以被归类为人为的别有用心。他此刻全不怀疑这一点,仅仅只是茫然得厉害,不知道自己思考的重心究竟该摆在什么位置上,又要从何处着手去破解。 相比之下,罗献表现得就乐观多了。一听他是在纠结这个,这位洛州的城主大人当即就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只是因为这样的话,那我们抓紧时间改换一下防守的阵容,再严密地检查一遍所有可能出现的漏洞就可以了。只要防御无懈可击,那戚天问就算是有通天的能耐也拿我们无法可想,也就用不着担心其他了。” 月一闻言一怔,随即却也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也对,倒是我舍本逐末了。那就按城主所言的去办吧。” 第三百九十章 暗夜毒发 是夜,洛州城和以往一样,戒备森严,寂然无声,好像一切都很平静的样子。月一神情自若地端坐在城主府的大厅之中,一边看着外面往来巡逻的军士,一边眼神如电地扫视着周围,时刻密切地留心着四下的动静。而相较之下,在他身旁的罗献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了。 “你说,戚天问今晚真的会前来偷袭么?”好几次欲言又止,罗献忍了半天,终于还是禁不住开了口:“虽然我们抓捕那名奸细的举动做得还算隐秘,但也未见得是一丝风声都没透露出去的。戚天问那边,会不会就此收到消息,而后便放弃今夜的行动了?”他原本还以为自己的洛州是固若金汤、众志成城的,然而今天白天出现的那个内应彻底打碎了他为数不多的自信,以至于他在明明安排好了一切之后都止不住地开始担心起来了。 “在今晚没有过去之前,谁也下不了真正的定论啊。”月一的目光炯炯,注意力仍停留在外头的动静上:“若城中还有其他人在,那他定然是不会再来了。可若真的只有那一个的话,他应该还是会从侧边城门入手,那就正中了我们的圈套,可以由着月二和孙将军来进行处置了。”这在他看来,压根儿也算不得是一件大事。毕竟,如果是前者,那他们明天就可以进行新一轮的内部排查,而倘若是后者,那他们这里的优势无疑会更大一些,即便不能将那拨反贼尽数铲除,也足可以令之元气大伤了,何乐而不为呢?是以,他不仅不担心和紧张,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要不是城主府这边也需要人镇守着,他只怕早就直接奔城门那边去了。 这倒也是,似乎他们这一头总是不会太吃亏的。罗献略微定了心,继而端起一旁已经冷掉了的茶水抿了一口,下意识地便又叹了口气:“我倒宁愿那个小子招的都是真的,要不然,明日的排查又得花费多少心力啊。”更何况,军中的兄弟都是这么多年一直在一处的,无论揪出哪一个是叛徒,大家的心里都不会太好受。别到时候正经的仗没打上一场,所有的力气都耗费在对内的清查上头了。得不偿失不说,长此以往,恐怕人心耸动,再不利于当前局面的维护了。 “是啊。”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月一也表示赞同:“这其实也是戚天问跟我们打的一场心理战,眼下的关键就在于谁耗得过谁了。”不得不说,那个男人的确是个难缠的对手,迄今为止,犹且没见到本人呢,就给自己这边出了多少难题了。单今天抓住的这个奸细而言,也许戚天问就只付出了一只信鸽的代价,可能根本就没打算出手,但还是把他们和整个洛州都折腾了个天翻地覆。从这样的角度来说,他们也应当算是被对方牵着鼻子在走了,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等今晚的事过去,他们无论如何都得反客为主才行。 实在是麻烦,早知道如此,还不如跟他们痛快一战呢。罗献皱了皱眉头,忽觉得胸口一阵气闷,他当即伸手抚了一抚,却没有开口再说什么。大概是这几天忙碌得太过了些,身子偶有不适也正常,他素来不是个矫情之人,就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还提出要去休息了。 无意中瞥了一眼,月一留心到身边之人的面色不太好看,还只当他是在担心城门口的状况,于是立马就又出言安抚道:“你放心好了,侧边城门有孙将军亲自带人把守,其他地方则是由月二领着月影卫的兄弟们负责,一定不会有事的。只要戚天问敢来,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厉害。”这段时间以来,大雍朝廷一方被压着打的局面也是看得够了,的确该出现点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了。 “嗯,我也相信他们。”扯动着嘴角回了一个勉强的笑,罗献只感觉自己胸口的压迫感越来越重了:“月一大统领,我……我……”后半句话尚未说完,罗献整个人就面色苍白地朝后栽倒了下去。他徒劳地用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心口位置,却只是张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连呼吸都显得越发困难起来的样子。 “罗城主!”没料到他会在突然之间连人带椅子地翻到在地上,月一一惊之下,赶忙就跪伏在了他的身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一面说着,一面习惯性地就探手摸向了罗献的脉门,这一查之下,连月一的脸色都在顷刻之间变得惨白了起来:“这……这是中毒?!” 罗献的脉象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乱成了一团,全无任何规律可循。再观他症状,似乎是胸口气闷到连话都说不出来,仿佛随时都会有窒息的危险。月一的心头顿时警铃大作,一边连声差人去找大夫,一边就下手连点了罗献的几处要穴。这是他的师门绝学,不管身中奇毒的人严重到何种程度,都可以暂时拦阻一二,使得毒性不能那么快地传遍全身。当前的局面着实是太过意外和紧急了一些,他除了为罗献争取一点时间以外,竟再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罗城主,你怎么样了?”几处大穴一点下去,罗献狰狞的面孔立时稍微放松了一些,月一大喜,开口才问了一句,却见对方再度张了张嘴,猛地就喷了一大口鲜血出来。那血粘稠异常,色调偏黑,气味腥臭,几乎沾了月一一身。而他来不及计较,只是看着对方无比痛苦地蠕动着嘴唇,以一种极其微弱的嗓音艰难道:“是……是止息……止息散……” 止息散?!月一从没见过这种毒药,倒是隐约曾听人提起过。那是一种颜色偏黄却略带鱼腥味的毒药,通常只可溶于水中,可使人毫无前兆地窒息身亡。而要让罗献能够无所察觉地中到此毒的途径……他在脑海中极其迅速地过了一遍,登时有几个场景浮上心来,令得他的心跳几乎都要在刹那间停摆了:“是他!” 第三百九十一章 另有其人 月二说巡检的时候奸细是那个人亲自抓出来的,而等到他们都去审讯现场之时,那个奸细一早就面目全非了,再加上方才晚膳之时那人本不应当出现在饭厅里头……月一光是想着这些,就后悔地简直快要呕出一口血来了。将已然陷入昏迷的罗献交给门口的侍卫,他领着剩余的月影卫就风一般地直朝城门方向而去。可还没等他赶到城楼附近,不远处的厮杀声已经是清晰可闻了,他下意识地怔了一怔,旋即便再度加快了脚步,一身轻功发挥到极致,整个人几乎都化成了一道虚影:“快!要快!” 他大意了,实在是他过于大意了!明明有那么多不太合理的地方摆在他的面前,也明明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他居然真的就心大到没有继续深究下去!那人一直都在他们的身边,堂而皇之地参与着城中所有的防御部署,而他们全程一无所知,直至对方真的就此杀上了门。也不知道月二他们是否有提前发现,此刻的厮杀声又到底是何种情况。若是真的没能抵御住这一波,怕是洛州危矣。 诸多想法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就这么会儿功夫,月一已经带着人来到了城楼底下。这里的战况远比他在路上听到的要更加激烈,城墙之上人影晃动,喊杀之声和兵器交接之声连成一片,令人闻之心惊。而另一头,侧边城门口子上,也有两拨人战成一团,刀光剑影闪闪烁烁,武器交错间不时有人摔跌出来,更溅起一股无比浓郁的血腥气味。借着微弱的火把光线,月一一眼就看到月二正带着几个手下在那里头拼杀,而在他们身边,格外惹眼的是已经被大大敞开的侧边城门,不断有身着红色甲胄的人从外涌进,而后继续跟城中驻军死战。此情此景,如何只混乱二字了得! “你们几个,去帮那边的驻军!”一挥手,月一当即就做出了安排:“找准时机,想法设法,务必要尽快把那扇门给关上!”他一眼就看出洛州守军的战力并不如那些穿着红色铁甲的军士,以至于两军相交之下,自己这一方只能采用人海战术才能勉强阻止对方进入,完全连关门的余地都没有。若是实力强悍的月影卫在这个时候抓紧顶上,那腾出手来关闭城门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只要不让戚天问的军队不再毫无拦阻地闯入城中,他们这边就有了缓冲的余地,而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应接不暇。 “是!”训练有素的月影卫闻声,第一时间就冲入了战圈。而月一大致分辨了一下方位,旋即也火速朝着月二的位置奔了过去。他们两个形影不离多年,他对这个并肩作战的兄弟可太熟悉了,只是一眼扫过他就知道对方是受了伤的,兼之那举刀猛砍的敌人并不是泛泛之辈,两人你来我往之间,月二明显落了下风,再不去支援恐怕他就要命丧当场了。 月二手中的长剑几乎挥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可即便是这样,对面的攻势也是刚猛依旧,丝毫没有被他影响到的模样。反倒是自己,每每略有力不从心,对方就能即刻察觉,然后猛地一刀当头劈砍而下,几次差不多都要将他的剑给打飞出去。然而他不能败啊,说什么也不能倒退分毫。因为此人的功力之强,这一方大概只有自己才能与之一战,略作拖延。若是就此把他给放脱手了,那接下来的局面只怕更会呈现出一面倒的趋势。是以,月二单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又瞧了瞧刚刚被震裂之后已经开始流血的虎口,被盔甲遮住的面上只剩下了一丝冰冷的决绝。便是死,他也不会站开的! 他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原本轻灵飘逸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缓,对方自是觉察到了。他冷笑着哼了一声,显然也没有将负隅顽抗的月二给放在眼里,嘴角嘲讽地冷冷一勾,他抬手便将握着的长刀再次横劈下去。这一刀的力道和速度,跟先前近乎于试探的几刀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再加上他是瞅准了月二防守的空门去的,基本没有落空的道理。只要一击而中,对面的小子便只剩下了被自己开膛破肚的下场,那种场面,当真是想想都觉得无比刺激呢。 “月二!”月一在飞奔过来的瞬间,恰好就看见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来不及多做思考,他足尖连点几下,手中长剑下意识地横空而出,当即便在距离月二身前几寸远的地方阻住了那柄长长的钢刀。两件兵器砰然相撞,不遗余力,在暗夜中迸出了丝丝的火花,看得月二强忍着伤处的剧痛,直接就往后倒退了不少。 “你没事儿吧?”在腕间施了一股巧劲以震开对面的钢刀,月一没功夫回头细看,只是言简意赅地问了这么一句。夜色太黑,他只看得出月二受了伤,却不知具体是伤在了哪里。如果是要害之处,那可真真就是雪上加霜了。 “咳……咳……几处小伤而已,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咳出嘴里的几口血气,月二对于同伴的到来却是显得十分意外:“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的?难道城主府里也出事了?”按照原计划,该等到他这边放出烟花信号才是,可这东西如今都不在他手中了,城主府那边又是如何得知这里的动静并且这么快就赶来了呢? “一言难尽,先应付完这里再说吧。”月一双眉紧蹙,和月二两个并肩而立,一齐迎上了对过那尚且还没回过神来的男人:“果然是你,我早该想到才是,可惜百密终究难免一疏,到底是叫你漏过去了。”这大约也是因着他原本的身世背景过于清白的缘故,以至于月影卫查看旧档之际,第一个就把他给排除了。如今看来,着实是讽刺到了极点。 第三百九十二章 腹背受敌 “你居然没事?”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右手,男人重新握紧了那柄长刀,嘴角的笑容却是不复白日的爽朗直率:“看来,我亲自端去的那碗鱼汤你是没有碰的了?啧啧,真是遗憾!不过罗献那家伙应该难逃此劫,所以才意外地给你提了醒吧?” 此时的月光完全被天上的云彩给遮掩住了,在这一方天地之下,映衬着摇晃不定的火把光线,那人的面容逐渐地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正是洛州守将孙政。眼前的他,一张硬朗坚毅的面庞带着丝丝阴郁的笑容,手中的长刀刃尖也还在不住地滴着鲜血,看起来诡异而又荒唐:“只可惜你们两个的警惕性都太高了,要不然,方才我就能将你们一一解决了,又哪里还需要费眼前这么大的功夫呢?” 其实早在月二把守城楼的时候,他就瞅准时机出手了。然而那家伙实在过于敏锐,且身法又过于迅捷,导致他那对准要害的一刀居然生生错开了地方,这才使得他和这个受伤的月影卫统领缠斗到这会儿。好在自己手底下的那群小子还算机灵,在他有所动作的时候也就趁势打开了侧边城门,否则,今儿这一遭还真是不好办了。 “你不是洛州人么,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你怎么能为虎作伥,帮着一群反贼践踏自己的故土呢?!”一眼横扫过去,月一就知道当前的局势是相当不妙了。跟从孙政的人手远比他想得要更多,一时之间,就连才过去参战的月影卫都被卷入其中不得脱身,就更别说是被杀得七零八落的原守军了。为今之计,只有尝试着拿下孙政这个领头人,除此之外,竟别无善法可言。 “为虎作伥?”孙政闻言,当即就大笑出了声:“单论萧隐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胡乱剿杀忠臣良将的狗皇帝,我还真看不出来究竟哪一方才是虎、哪一个又是伥了!”更何况,这些年以来,他这一个明显更加劳苦功高的武将被罗献这个一无是处的城主也压得够够的了,他想要一座完全只属于自己的城池,而戚天问能许给他,这便可以了!至于替谁卖命,对他来说,对他手下的兄弟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戚天问承诺过不会对无辜百姓动手的,那他们就连最后的一丝顾虑也不剩了。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们也只是努力在替自己谋求一个更好的前途而已,这又何错之有呢? “你……”没料到他竟然会诟病自家主子之前的行为举措,月一一时气结,却又强自按捺下去,正想着要再说上几句话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以便自己和月二联手将其制住之时,只见对面的孙政停了笑,语带讥讽地继续道:“如果你们两个是想借机拖延好想出什么应对之法的话,我劝你们还是省省吧。洛州城,注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不管你们再怎么折腾,都再无回天之力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月二仍旧捂着腹部,看向孙政的目光却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惊恐。以他和月一的默契,他自然清楚后者刚刚说出那番话的意图是什么。只是,孙政轻易看穿了也就罢了,从他嘴里说出的这几句话又究竟有何深意呢?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侧边城门的方向,发现那里并没有更多的红甲军士涌入,可饶是这样,他也依然没有看到一个类似戚天问那样的领导者。刹那间,一股极度不祥的感觉席卷全身,月二猛地就盯住了孙政:“戚天问呢?!他去哪儿了?!” 啧了一声,孙政不仅没有继续攻击他们,反而是慢悠悠地直接就收起了刀:“都说月影卫是千里挑一的人才,如今看来,传闻倒是不虚啊。至少这洞察力和反应速度就远非常人可及了。”说着,他看了眼城主府所在的方向,双眸中的笑意满得几乎快要溢出来了:“不过,即便如此,这会儿想到也是晚了。腹背受敌的话,就算你们是大名鼎鼎的月影卫,只怕也无可奈何吧?” 腹背受敌……两个人不由地对视了一眼,继而循着孙政的视线就一齐望了过去。此时此刻,洛州城主府的上空,那片本来墨色的天幕已经变成了一大片明亮的橙红,而与此同时,细细听去,会发现风中有一种和这边格格不入的隐约喧嚣,似是千军万马的铁蹄铮鸣,正朝着这里汹涌而来,气势盛极,锐不可当。 戚天问率领的大部队,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绕行到他们的后方了么?!这……这到底是何时发生的,又是如何办到的?!月一和月二不及多思,心中却已然凄惶到了极点:完了,彻底地完了!他们千辛万苦、费尽思量以为能保下的洛城,这一回,是再没有任何的希望了。 “洛城……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朕的洛城!”惊声呼喝着从睡梦中惊醒,萧隐霍然从榻上坐起身来,整个人浑身汗湿地活像是刚从水里被捞上来一样。而在外间听到他动静的张德自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一边将手中执着的一盏小灯放下,一边就探手将主子扶靠到榻上,连带着问询的声调都温和极了:“陛下可是做什么噩梦了?您还在泰和殿里呢,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处在迷蒙间的萧隐闭了闭眼又再度睁开,然后便长出了几口气,这才略略地有了几分清醒:“朕梦见……洛州城被戚天问给攻占了。城里到处都是火,漫天的大火……” “陛下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呢。”张德笑了笑,继续温言道:“有月影卫在,洛州不会出事的。如今方才三更天,您还是移到床上好好安寝吧。” 这是歪在榻上才会做的噩梦么?萧隐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终于还是就着张德的搀扶躺回了床上。的确,他是需要好好地睡上一觉以熄灭自己的胡思乱想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洛州沦陷 次日一早,萧隐才披衣起身,就感觉到了头部的一阵剧烈眩晕。想着昨晚那个似真似幻的梦境,他不由使劲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转身就走到桌案前坐了下来。 自从云千雪离世以后,他的人生就仿佛是陷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梦魇之中。但凡睡得稍深一些,那就必定为各种噩梦所缠绕,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基本上也已经很习惯了。可是昨晚的那个梦,如今想来却是太过真实,令他无端地就有些胆战心惊,以至于翻开一本奏折好半天都没有写上一个字。无声地叹了口气,萧隐刚放下手中的朱笔,就见一盏犹且冒着热气的燕窝粥递到了跟前。 “陛下,先喝上几口垫垫吧。”张德早就看出他的不在状态,所以特地挑了这个时辰前来打岔:“这样一会儿再喝药也就无妨了。黎神医说这已经是最后一副了,喝完之后您的身子就可以大好了。”要知道这句话从黎烬的口中说出来那是多大的分量,饶是他奉药奉的已然麻木也禁不住万分欣喜,可算是这些天的辛苦都没有白费了,或许,一切很快就都能朝好的方向去发展了。 已经是最后一副药了?萧隐略微恍惚了一下,只点了点头便随口问道:“今儿个怎么只剩你来唠叨了,他去哪儿了?”总不至于这最后的一碗汤药还没喝下去,那个家伙就迫不及待地开溜了吧?换成是以往,黎烬少不得要冷着脸来讥讽他几句,难不成今天反而转性了? “老奴还正想着要跟陛下您说一声呢,”张德闻言,当下就笑了:“黎神医和公主殿下出宫去了,说是要在雍都好好地逛一逛。这不,一大早就把药给熬上了,还特意来嘱咐了老奴一通,这才和公主两人离开的。”他倒是难得见着黎烬的俊脸上多出一抹喜色,想来这未婚的小两口是甜甜蜜蜜地把臂同游去了。 “这个时候去逛雍都?”萧隐面上有晦暗之色一掠而过,语气之中却没有显露出来:“他们两个倒是好心情。还有其他人同去么?”比如萧陌,再比如,这皇城之中的其他什么人。按理来说,眼下大雍风声日紧,即便这两个是南诏之人,也该留意行踪、加倍小心才是。偏生黎烬和宁玄意反其道而行之,风平浪静的时候始终呆在棠梨苑里,一到风声鹤唳反倒毫无顾忌地出门去了。这怎么看都不太正常,保不定其中还有什么其他的盘算。 “没有了,连个随从侍卫都没带呢。”张德隐约察觉到了自家主子话中的未尽之意,因此回答起来也是格外的小心:“说起来这两位打从进了雍都以后就一直只在棠梨苑中窝着,会想要出去见识一下大雍的风土人情也是正常的。陛下您就不必多虑了吧?”虽说黎烬和宁玄意的身份立场有些特殊,但当初齐佑事发的时候,那两位非但没有落井下石,反倒还帮了自家一马,单冲着这一点,张德对他们就生不出更多的恶意来。况且,这还是在大雍的地盘上呢,那两人单枪匹马的,纵然手段了得,又岂能翻出天去? 既然萧陌还在宫中,那暂时就不作他想了。萧隐默然颔首,转头便认认真真地喝起了燕窝粥,可还没动上几口,他就注意到了身侧之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当下握着勺子的手略略一顿,直接就出言点破了:“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要让朕知晓的么?为何这般吞吞吐吐的,瞧着倒不像是你素日里的行径了。” “这个……那老奴就直言不讳了,还请陛下千万不要怪罪才是。”张德面带不安,说话间嗓音倒是下意识地又放低了几分:“早上黎神医来的时候,顺带着还提了一句,栖月宫中的那一位,殁了。”其实刚听到的时候,他也被吓了一跳,毕竟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然而,一想到这是萧隐的最后一副药了,他瞬间也就明白过来了。之所以不确定是不是要告诉面前这位,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萧隐对那个女子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情,若是贸然为之,再触了主子的霉头可就更不好了。 栖月宫……萧隐半皱着眉头出了好一会儿的神,这才将将地有了反应:“你是说,齐月柔死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人被禁足在那里也不是多久远的事情,可在他的记忆里,竟是恍如隔世、分外陌生。这和云千雪的死留给他的感受完全是两码事,对于齐月柔,萧隐甚至觉得连她的面目都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 “是,也是今儿个一早的事。”张德偷眼觑着萧隐的神色,一字一句斟酌着道:“老奴不敢擅自做主,所以特地来请您示下,不知是照常入殓呢,还是……”从公来论,齐佑造反,齐月柔作为反贼之女,别说还牵扯着谋害陛下的官司,便是死后不留一个全尸也是不为过的。只是,从私来论,她到底是萧隐的贵妃,后宫中除了云后以外最独一无二的角色,也着实受宠过一段时间,即使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如果萧隐要顾念夫妻之情,那他们也是不好薄待的。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仅在大雍之主的一念之间,他思来想去,还是如实禀报才最为稳妥。说到底,死者为大,纵然他再不喜齐家人的行事作风,齐月柔也已经是不在了,又何必多生妄念呢。 径直抬手截断张德的话语,萧隐的面容沉静下来,乍一眼看去,竟是冷然决绝到了极点:“朕懒得理会这种小事,你看着办吧。”说着,他放下碗来,却是连喝粥的心思都不剩了:“另外,再派人去牢中知会齐佑一声,让他务必知晓也就够了。” 居然,是随他处置么?张德不经意地颤了一下,正要应声,却冷不防守在外面的小宫人跌跌撞撞地就奔进了殿中,甚至于连语调里都带上了惶急的哭腔:“大……大……大事不好了,洛州……洛州沦陷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秘密会面 而同一时刻,雍都城西的一家玉器铺中,宁玄意打量着周遭的摆设,眉眼间就闪过了一丝玩味之色:“没想到连这家店都是你的,牧凉第一公子的生意还真是无处不在啊。”这家店在雍都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而且还开在最为热闹繁华的主街之上,算得上十分高调,没想到这厮居然会把见面的地点定在这里。 “这只能说我有先见之明。”一身石青色锦衣,徐恪那张俊美异常的脸孔洗去一路风霜之后,倒是又露出了他原本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样貌:“那些暗中跟着你们的探子可都安心在店外候着呢,估计他们想破脑袋也不会知道这店铺二楼竟是别有洞天的。”似萧隐那等多疑猜忌之人,会任由宁玄意和黎烬自在闲逛才是有鬼了。好在他手底下的耳目比起对方来也是不遑多让,稍稍留心一下便也发现其中的端倪了,要摆脱起来还是相当容易的。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故意无视他这般明目张胆的邀功行径,黎烬直言道:“你可别说只你一人混进来了,若你徐大公子只有这么点能耐,那就当真不够看了。”他当然也知道徐恪从牧凉一路行来的不易,可看着那张脸如此自得地在宁玄意跟前晃悠,他自是不会让对方舒坦了。 “他们被我安排在另一处客店里了,苍彧、木家叔侄一行人还有叶疏狂都在,就是没见着寒枭和青葛的影子。”对黎烬的激将法不以为意,徐恪只是一脸无谓的摊了摊手:“没办法,人数太多了,哪怕是扮成商队也太过引人注目,所以只好由我出面来跟你们碰个头了。”事实上,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说服苍彧安心呆在客店里不要动弹的。毕竟,他的身形外貌都过于惹眼,任谁一看都能第一时间联想到贪狼族。在如今这种全城戒严的时刻,有些不必要冒的险还是免了吧。 点了点头,宁玄意对于徐恪的控场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那就好,雍都戒严的太快了,我还担心你们赶不及来着。如今看来,倒是寒枭跟青葛他们落后一步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要利用雍都城防的漏洞混进来,恐怕谁也不会比寒枭更擅长了,有他领队,宁玄意压根不操这份心。 “我们恰好是在戒严前半天进城的,刚安置好就听见消息了。”徐恪想起这一档子事,眉宇之间就不由地显出了几分疑惑:“那个时候,戚天问应该才占领云州没多久吧?为何萧隐这么快就开始出台应对之举了?”搞得他还以为雍都都出现暴乱了呢,实在是惊骇莫名。 “这是未雨绸缪,提前做好准备以便应付不时之需。”黎烬接过话头来,字里行间不经意地就表现出了一点嘲笑的味道:“不过,就现在的局面而言,萧隐也算得上是未卜先知。他这一手,别的好处不说,至少可以使得雍都不会在匆忙迎敌之下漏洞百出了。” 嗯?徐恪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你是说,洛州也已经败了么?”他这头可还没听着半点儿风声呢,难道黎烬就已经可以确定了? “嗯,今日凌晨才得到的最新情报。”宁玄意浅笑着回答:“洛州有内鬼,戚天问更是玩了一招声东击西,把萧隐的月影卫耍得团团转不说,还毒害了洛州城主。月影卫眼见大势已去,当即就自行逃脱了出来,这才令得他们没有全军覆灭。眼下这会儿功夫,大约是在宫中向萧隐汇报了吧。” 啧了一声,徐恪摸着自己的下巴,眼神中的玩味几如实质:“连大雍皇室的月影卫都败得这般狼狈,看来这个戚天问很有些手段嘛。”他忽然就有些想会会这个家伙了,看看到底是自己这个牧凉第一公子厉害,还是对方那匹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黑马更能耐。 “有没有手段还是等他到了雍都再说吧。”听着这和宁玄意早先如出一辙的评价,黎烬不由地就撇了撇嘴:“他真正的对手,可都在这里等着呢。”无非就是一个擅用些阴谋诡计的武将罢了,要真有那么厉害,还至于被青葛那一群人给伏击成功?说到底,不过是戚天问先前的对手都太弱了而已。早知洛州的驻军和月影卫都这么靠不住,没耗上两天就土崩瓦解了,他该让青葛和寒枭再下记猛药才是。如今倒好,眼看着宁玄意和他都要惺惺相惜了,实在是气人。 “呵呵,这倒是真的。”没看出黎烬对戚天问的敌意,徐恪想到的却是另外一茬:“听见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四处蹦跶还如此顺利,苍彧早就憋出一肚子的火来了,和木家叔侄商量好了届时要让他好好地长长记性呢!”要知道,当初为了拿下大雍的几座边城,贪狼族几乎是押上了举族之力,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输在了云家军的手里。可现在,云家人都不在了,山中无老虎,猴子就开始称起大王来了,这对于高傲无比的贪狼族人来说,无异于是一个奇耻大辱。因此之下,这段时间以来,苍彧那群人倒是显得比被入侵的大雍人还要义愤填膺,看得他和叶疏狂屡屡无语,也只好由着他们去了。不过,估摸着戚天问之后肯定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了。 “那些家伙……”宁玄意无言以对,也只得跟着摇头叹息:“反正这几天你还是得让他们安稳一点儿,等真正的大戏开演之后,他们想怎么下场较量都可以。”戚天问终究是个已然明朗的角色了,便是少一些关注也没什么。倒是萧隐这一头,从始至终都显得遮遮掩掩、神神秘秘的,说不准还有什么其他的幺蛾子。只要不走到最后一步,他们这边,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露面,更不好掉以轻心。 “你放心,我会弹压住他们的,出不了事。”明白她没说出口的忧虑,徐恪叹了口气道:“这下子,当真是诸事已定,单等宫中那位做出反应了。” 第三百九十五章 另寻他法 “陛下,是属下等人无能,才会令洛州陷入贼子们手中。”黑色的铠甲之上犹且还凝结着血污,月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似乎是羞愧到了极点的模样:“属下们辜负了陛下的重托,没能完成任务,还请陛下责罚!”说着,他一头磕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饶是张德早已习惯了这种场面,也禁不住微微一颤。 萧隐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甚至,都没有抬眼看过月一。此时此刻,他满心满脑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有生之年,他居然要成为大雍第一个被兵临城下的君主了。洛州啊,他寄托了那么多希望的洛州,居然如此轻易地就陷落了,那速度,快到他都没来得及做任何的心理准备。只在眨眼之间,齐佑那个卑微下贱到什么都算不上的私生子,居然就试着要取他而代之了么? “就剩你一个了么?”沉默了许久,萧隐才低沉着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朕的月影卫,都死在洛城了?”因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内奸,所有的铜墙铁壁都在顷刻之间崩塌了? “死伤过半。”依旧没有敢起身,月一只是近乎麻木地回答着:“一夜血战厮杀,属下们才得以勉强脱身,月二重伤未醒,暂时还生死不知。”说实话,这是自他统领月影卫以来,第一次碰上如此巨大的人员折损。就连他自己,这会儿身上也是大小伤口无数,只还根本不及处理,端看今日能否活下一条命来而已。 看样子,洛州那一晚的战况应该是相当激烈了才是。萧隐沉吟了一会儿,终究只是冷冷道:“既如此,那就先下去养伤吧。等到那群乱臣贼子进犯雍都,朕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把握住,那就全看你们自己了。” “是,属下们多谢陛下活命之恩,必定粉身碎骨,舍身以报!”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月一再度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转过身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殿之中。若不是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近乎浓稠的血腥味,张德几乎都要怀疑方才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一场幻想了。 “张德,齐佑在牢中的情形如何了?”无声的静默在殿中盘旋了很久,久到张德以为自家主子应该再不会开口之时,对方却突兀地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朕记得,不久之前才让你把齐月柔的死讯透露给他的。”自从戚天问这颗原本隐秘的棋子被彻底暴露以后,他基本上就丧失了对齐佑的兴趣,别说是再去牢中探访了,就连日常的一应关注都不复存在。如果不是这个人是导致了目前所有局面的根源,再加上他还是戚天问的生身之父,只怕他早就失去耐心继而将之处以极刑了。 “回陛下的话,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张德想着自己先前看见齐佑时的情景,心里就止不住地叹息:“老奴把栖月宫那位的事当面告知之时,他连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没有,反而揪着老奴询问戚天问那边的进展。看起来,他对那个儿子的在乎程度是要远远超过他对女儿的。”以前齐月柔在京中之时,也是出了名的金尊玉贵,是被齐相牢牢呵护的掌上明珠,京中不少贵族小姐和夫人都爱拿她和当时的云后相比,认为前者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而相较之下,同样是相府千金出身的云后则是出入军营、风餐露宿,谁的生活更加优渥自然可见一斑。 可是现在,齐月柔离世不久,尸骨未寒,作为她的亲生父亲,也是她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齐佑便已然对她的生死毫不关心了。那个男人,没有为自己从小养大的这个女儿落下一滴眼泪,更是找不出任何悲戚的蛛丝马迹,时至今日,他心心念念想着的,也仍旧是自己的谋逆大业。即便他再不能身体力行,也要寄希望于那个不曾见过几面的儿子,毕竟那才是他血脉和抱负的延续,至于齐月柔,好像从头至尾都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冷哼一声,萧隐倒似是见怪不怪了:“他在乎的,只是这些儿女可以为他创造的价值,其余的,根本一文不值。”莫说齐月柔已经死了,纵然她还活着,也只是一个被废黜在栖月宫中的妃嫔罢了。带不来任何的好处,更没有半点可以利用的空间,相比而言,当然是还在高歌猛进的戚天问更有前途了。 “那陛下这会儿问起他是……”张德有些迷惑。他原以为自家主子是在利用齐月柔之死试探齐佑,好从中有所发现。可眼下这般听来,又似乎根本不是这一回事,因为萧隐对于齐佑的个性,远比他这个局外人要了解得更加分明,完全用不着多此一举。 萧隐立起身来,在殿中踱了好一会儿,这才幽幽地回答道:“朕是想看看,把齐佑这个老家伙握在手中,到底于大局还有没有用处。”比如,倘若他和戚天问父子情深,那自己大可以用之来胁迫对方,又或者,他也许掌握着那个私生子的一些软肋,只要他肯吐出来,那己方就能赢得更轻松一点。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恕老奴直言,如果陛下想用他来对付戚天问,怕是不太成呢。”一听他是这个主意,张德当即就摇起了头:“且不说戚天问对这个不管不顾这么些年的父亲能有几分在意,单看齐佑在牢中的那股狂热之势,恐怕他宁肯自我了断也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谋逆道路上的绊脚石的。”这也是更让他心寒的原因之一。齐佑这个人,仿佛是走火入魔了一般,根本已经是个怪物,再不能用正常人的行为模式来分析和对待了。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毫不犹豫地点头应着,萧隐显然也打消了这个念头:“既是这样,那就只好再从别的途径上想办法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心结 “你是说,你们陛下决定要御驾亲征?”宁玄意和黎烬刚一回到宫中,就听到了这么个消息,前者眨了眨眼,似乎还有些难以置信:“张公公,你这是说认真的么?可镇北王爷如今不是在京中的么,为何陛下不派他去镇压那帮反贼呢?” 这个……一想到自家主子对于那一位的忌惮和防备,张德也就只剩下了苦笑的份:“自然是真的,老奴可不敢跟你们两位开这种玩笑啊。至于镇北王爷那边,”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努力组织好自己的措辞,这才接着道:“大概陛下是有着自己的考量吧。老奴只是一个内宫中人,对于这些军政要务可一点儿都不熟悉,当然也不好多问。反正,公主殿下和黎神医在这段时间里还是少出宫为妙。毕竟,那帮贼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过来了,而且京中最近也会陆续涌入各地前来勤王的军队,局势难免会变得混乱一些。你们两位可都是贵人,万一被冲撞了可就不好了。”他在入夜时分还特意跑来棠梨苑提上这么一嘴,其实也是出于萧隐的授意。眼看着雍都就要不太平了,大家不各自小心一点儿又能怎么样呢。 “嗯,我们知道了,多谢公公好心提点。”宁玄意像是被他随口一提的自有考量给蒙混过去了,当下也没有多问,只是和黎烬笑着送他到院门口也就转身回去了。张德望着那一对璧人的身影,随即便长长地出了口气。御驾亲征啊,别说这两人听了诧异,就连他得知以后都觉得心里特别没谱。若萧隐还是当年那个智计无双、果敢勇毅的二皇子倒也罢了,无非战场上见真章而已,谁也不必怕谁。可如今,光凭他那副身子骨……要真和戚天问对阵沙场,那谁胜谁负,只怕还…… “但愿陛下是真的有别的考量在吧。”张德喃喃低语,又站在原地思前想后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连连叹息着走开了。而此时的棠梨苑中,宁玄意和黎烬却也并未走远,只是暗暗瞧着他的一举一动,两个人的眉宇间皆是一派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去送死了么?”黎烬双手抱臂,对于萧隐的这个决定显见的是十分不以为然:“亲自上阵迎敌……啧,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啊。”在他看来,萧隐已然是快要油尽灯枯了,此时此刻,他能多活一日都是上天的恩赐,又遑论去和年富力强的戚天问拼杀呢?而且,明明有个那么好用的萧陌摆在那里,他却视而不见,以前金沙城之战的时候不是还用得格外顺手的么,怎么这会儿就打死都不行了?黎烬可不认为萧隐是这般不懂得手头利用资源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靠不住了,所以才尤其不想把这个可能会力挽狂澜的机会让给别人吧。”宁玄意扬了扬眉,对于萧隐的这种复杂心理却是有所体会:“很早以前,在战火肆虐、民不聊生的时候,力挽雍都于倾覆、稳定大雍局面的人是云千雪,更是云家军,以至于尘埃落定之后,整个云氏一族的威望和声名都远比他这个皇帝要更盛。虽然那几年他口口声声都说着不在乎,只一心一意地用出色的政绩来证明自己,可我想,那大概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结。”一个,直到有可以置她于死地的机会出现之时,才真正明朗清晰到被所有人都看见的结。 功高震主的名声有多危险,她和云家人不是不知道。所以在那么多年里,他们始终不争不抢,心甘情愿地退居幕后,低调到曾经的一切辉煌都仿佛只是一场梦境。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算他们做得再好,也注定扭转不了人心的偏见。萧隐一方面感谢他们对他的扶持和拱卫,可另一方面,他深深埋藏起来的,却是连他自己都几乎察觉不出来的忌惮和隐恨。他忌惮着云家过于强大的实力和军权,也怨恨着云家从一开始就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功劳和民心。这些幽微而阴暗的心理,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那些岁月里逐渐增长,不断蔓延,直到齐家父女揭露往事,才终于有了一个彻底的宣泄口。 尽管他口口声声说着那并非出自他的本心,听到她的死讯之时他也跟着一起伤过痛过,可是宁玄意也知道,他其实从未悔过,甚至可能在内心深处还有一种隐隐的雀跃和兴奋。在脱离云千雪这个身份以后,她在脑海中把这些年以来的点点滴滴都过了很多遍,也细细想了很多以前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到现在,她差不多已经可以为萧隐的个性来下一个完全的定义了。 “你的意思是,他生怕这一次让萧陌出面,最后会让这个弟弟崛起成为下一个云家么?”黎烬不由地就轻嗤了一声:“这也未免想得太远。为今之计,难道不是先把叛乱给平定下去么?若换作是我,等萧陌出生入死完毕以后,有的是法子可以令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一柄用来对付仇敌的利刃而已,根本用不着太过放在心上,如何能因其刀锋过快就直接束之高阁呢? “如果是以往,他也许还有那个自信和耐心去玩弄那样的手段。可自从云家的事冒出来以后,他的心态就变得大不如前了。”宁玄意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就叹了口气:“他的心和他的人一样,都已经病入膏肓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萧陌被摘得干干净净的,可以全身而退了。” 闻言,黎烬眉梢微挑,禁不住地就瞥了她一眼:“你就不担心他亲自上阵会出什么事情吗?”居然反倒替萧陌庆幸起来了,女人的心啊,当真是捉摸不透。 拂袖转身,宁玄意一点儿都没在乎他的视线,一边轻飘飘地回答着一遍就走远了:“放心吧,他那么个视权位如性命的人,若是没有万全之策,又怎么会舍得以身犯险呢?”再者,要是他丁点儿事都不出,她反而才会担心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 一切就绪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论是雍都还是洛城,基本上都陷入了一种有些诡异的平静里。然而,即便是这样,城中陡然增加起来的军队和全城戒严的命令也还是足以令大雍的百姓们胆战心惊。但凡不是个傻子,谁都知道战事将近了,因此之下,人心惶惶的局面根本无法避免,以至于整个雍都都显出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来。 而眼看着雍都一反常态的忙碌和紧张,原本作为大将军王的镇北王萧陌却在忽然之间成了整座皇城里最空闲的一个人。大雍陛下决意要亲临战场、剿灭反贼,而底下所有打着勤王旗号的军队自然也由他来进行统一的指挥和调度。可即便是这样,萧陌也依旧只是呆在宫中,连回府一趟的举动都不曾有过。是以,朝野上下心眼明亮之人也就都看懂了,镇北王这是步上了云家的后尘,正被他们的君主给提防着呢。若放在平时,这样的异状多少也有人会嘀咕一下,然而在当前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刻,自身难保的尚且大有人在,当然也就顾不上更多了。 好在萧陌本人似乎也并不介意,他仍然每天按时到棠梨苑来喝上一壶茶,偶尔还会跟黎烬对弈几手,整个人风轻云淡,一副诸事看破、无心凡俗的模样。宫中众人只当他是灰了心,再不打算有任何的抵抗挣扎,就连萧隐派去盯梢的侍卫也松了劲,再不如以往那样时时留心、处处用意了。 “果真如你所说,一到风声四起,所有的注意力便都不在我们的身上了。”萧陌站在窗前,留心着院外的动静,当下也止不住摇了摇头:“不过谁又能想到,那个戚天问居然真的可以将大雍逼迫到这般田地呢?”至少放在以前,他是绝对想象不到的,好像如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色彩。 宁玄意耸了耸肩,相当的不以为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今的大雍陛下也促成了这一点,倒不能完全归功在戚天问的身上。”若不是萧隐先行屠戮了那么多军中将领,事后有诸多防备疑心,引起了行伍之中的人心动荡,戚天问何至于一揭竿而起就有了那么庞大的队伍呢?再者,大雍也不是没有能与之相抗衡的人才的,可萧隐不是杀了就是弃用,这才使得戚天问自冀州出兵以后,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几乎是毫发无伤地就抵达了天子脚下。如此自毁长城,便是老天有意垂怜,又能将之如何呢? “是啊,所以他现在要亲上战场,大概也算得上是了却一场冤孽了。”萧陌唇角的弧度变得有些锐利,显见得对自己兄长的所作所为并不赞同:“只是前来勤王的军队比我预想的要更多一些,这一仗打下来,胜负还当真是殊难预料了。”除却周远那一批人,剩下的,能来的差不多都来了。他倒是没发现萧隐还能有这么强的号召力。 隔空指了指堆在桌案上的那堆情报,黎烬的表情显得似笑非笑的:“依我看,这来的里头的人也不见得都那么忠勇爱国吧?”一向清白无涉的洛州都能凭空冒出孙政那样一个人物来,现在这混编而成的队伍里掺杂了什么样的角色又有谁能够说得准呢?随风倒的墙头草亦或是浑水摸鱼的别有企图者,恐怕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他们见不着的。 “这个嘛……”萧陌清楚他的言下之意,旋即也只能报以无奈一笑:“以前我或许可以绝对保证,而今的话,怕是只有天知道了。”大雍的天,早在不知不觉中就翻覆了个彻底,再不是他以前所了解的模样了。至于更加善变的人心,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看得分明呢? “这是萧隐需要操心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安闲地捧着一杯热茶暖手,宁玄意的神色倒是稀松平常,全然是一脸把冷静和理性给刻进了骨子里的样子:“无论他们双方的阵容如何,这场仗都注定会十分艰难,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安安静静地守着,然后挑一个最恰当的时机露面就可以了。”经过先前那么多番战役,戚天问的人不可能没有半点儿损伤,即使休整好了,那实力也会大打折扣、不复往昔。此时,要是萧隐的人马再心无旁骛、忠诚勇猛的话,那这场仗的差异也就太过悬殊,可以根本不用比试了。 “这么说来,你们的人手是已经悉数到位了?”萧陌看向宁玄意,字里行间不由地就带上了几分问询之意。虽说他知晓对方的大致计划,但对于其中的具体安排还是一无所知的:“如今的雍都城中可比不上从前逍遥太平,你们那么多人混入其中,难道就不担心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来?”大雍这一潭浑水可不是好趟的,一个不小心,在局势还没明朗之前把自己搭进去那就是真的划不来了。 “嗯。陆陆续续的,这些天都露面了。”黎烬接过话茬道:“他们自有他们合适的藏身之处,单等好戏开锣、一声令下就可粉墨登场,却也用不着太过忧虑的。”就在前天晚上,一直落在最后头的寒枭和青葛等人也乔装混进城来了,所以他们便再无任何后顾之忧了。反正有徐恪这么个生意做得满天下的阔气老板在,解决那一大帮子人的落脚问题还是不在话下的。 “这就好。”微微颔首,萧陌大概也是松了口气:“那接下来,我们要等着瞧的,便是那戚天问会挑在什么时辰动手了。”这个时间节点还是相当重要的,毕竟,要想当好一个渔夫,那就务必要把所有可以控制的点都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中,否则,被伤着事小,再落了个鸡飞蛋打的结局那就是惨不堪言了。 宁玄意听到这里忍不住微微一笑,随后便也转头望向了窗外,只是她所看的位置,和萧陌全不相同,竟隐隐有了几分遥看千里山河无恙的傲然风骨:“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要我说啊,此刻的时间点就很好,端看戚天问能不能把握得住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冷心绝情 事实上,确如宁玄意所说,此时此刻,在雍都城外不远的一片密林之中,戚天问长身独立,正遥遥望着那扇被紧闭起来的城门,双眸间的光亮闪烁不定,不复素昔的温和沉着,倒似是强自压抑住了一股子雀跃和兴奋,继而愈发凸显出了他内心的躁动和迫切。已经有好多年了,距离他被迫离开雍都、远走冀州,他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再踏上这一片土地了。只不过,从前的他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是动辄就要被人数落和驱逐的异类,而现在的他,是人人畏惧、无往不利的战神,是即将要彻底征服整个大雍的男人!什么云千雪还是萧隐,那都将完全沦为过去了,只有他戚天问,才是天机大陆真正的神话和传说,自此以后,所有人都会匍匐在他的脚下,也再没有人可以令他难堪了,即便是那个带给了他生命的老家伙也不可以! “将军,末将已经按照你的命令都布置妥当了,另外几处关键位置的兄弟们也都准备完毕,就等将军你一声令下了。”依旧是一身战甲的余副将雄赳赳地大步走来,双手抱拳就是一阵沉声回禀:“不知将军打算在什么时候动手,你提前吩咐一下,末将也好及时交代下去。”他们如今所处的位置,终究还在雍都的最外围圈子,若想要达到最好的攻击效果,自然应当越接近越好了。 抬头看了看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又伸手拂了一下在风中零星飘洒的细雪,戚天问眯了眯眼,短促而有力地道:“等破晓之前的最后一次换岗吧。”那时候天色最暗,人的身体状态也最疲乏,再加上换岗,完完全全就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刻。不趁着这会儿功夫做点什么,那真的是天理难容了。 “是,末将明白了,到点儿就让他们出发。”深知其中道理的余副将也不多言,点头应下之后刚要走开,却又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迟疑着就顿下了脚步:“对了将军,还有一件事,末将……末将不知道当不当说……”虽然这事儿在眼下这当口算不上有多重要,但碍于自家主帅的身份,他私心觉得还是有提上一嘴的必要性的。 “什么事?”侧头瞥了他一眼,戚天问的语气里直接就带上了几分淡淡的不悦。他是知道自己这个副将的毛病的,一般露出这么吞吞吐吐样子的时候,那基本上就是有什么他认为是自己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了:“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有话直言,不要跟我来这么一套。”若果真是不当说的,那他而今无端提起就纯粹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余副将下意识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放低了声音道:“末将收到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将军的……哦不对,是齐家的贵妃娘娘去世了……”说着,他又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跟前男子的面色,发现对方并没有任何异常之时才接着道:“还有就是齐佑……据说他在牢里受了不少刑罚,而皇帝还有意要用他来胁迫将军你呢……”尽管他早就习惯了戚天问平日里对那一家人的冷漠和不屑,可而今到底事关生死,或许这个男人的心态会有所改变也不一定。 齐家的贵妃娘娘……戚天问第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才略略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齐月柔居然死了,这还当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按理来说,即使是齐家因着谋逆事发而被一锅端了,萧隐对她的处置也该和齐佑一样才是,为什么竟会在短时间内就死了呢?他可不信那个娇生惯养、自私自利的女人会是病死或者自尽的,这里头,一定还有别的故事在。 额……余副将瞬间就变得有点儿心虚了:“其实,已经传过来有两天了,只是末将担心将军你……故而才拖到了这会子……”他实在是心中没数,兼之瞧见戚天问这几天又一直在忙着休整和部署队伍,所以也不敢轻易打扰。这不,左思右想的,转眼就捱到今天了,他也不是有意的。想着,他赶忙地又给自己找补了两句:“不过,那头传来的这两个消息都没头没脑的,既不晓得齐贵妃是因何而死的,又没有说明皇帝最后究竟有没有采用那个法子。末将思量再三,考虑到将军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忙,因此便自作主张了,还望将军千万恕罪。” “嗯,知道了。”面无表情地点了点下巴,戚天问径直示意其退下:“既如此,你去忙吧,别把我交代给你的正事拖延下去就是了。” “末将不敢!末将这就去办!”拱手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余副将正欲转身,却又意识到刚才的话头并没有真正结束,立时便又诚惶诚恐了起来:“将军,不知道末将方才所说之事……”到底是被听进去了亦或是还有更进一步的吩咐和安排,他得问清楚了才好办事,要不然这念头空悬着,等到真碰上状况可就要抓瞎了。 “怎么,我不罚你还不痛快了是吧?”冷哼了一声,戚天问甚至都懒得看他了:“你这回做得不错,像这种始末缘由都不清楚的情报,以后一律不要再报给我了。”既不知道齐月柔的死因,那她的死讯就无关痛痒了,毕竟在当前的这种形势之下,无益于他判断局面的消息就是浪费时间,根本不值得耗费心神。至于齐佑是不是有可能被当作人质……呵呵,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打紧的呢?所谓的人质,自然是要被威胁的一方看重才具备其价值,否则,杀了也就杀了,谁又会在乎乱世之中凭空多出的一条人命呢? 一律不要再报,这也就是说,自己纠结良久才禀告过来的这条消息,在他心里压根儿就是不值一提的了?原来这个男人早已做到将那一大家子的生死都不放在眼中的地步了。余副将恍惚了一瞬,终于是应了一声,强打起精神提步走开了。难怪都说没有软肋的人才是最可怕的,这一回,他才算是真正领会到了啊。 第三百九十九章 风雪之夜 既然为首之人已经冷酷绝情、无所顾忌到了这般田地,那么心领神会的下属们自然就更加百无禁忌、浑身是胆了。因此之下,余副将才将命令传达下去没多久,潜藏在密林中的整支队伍就迅速且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很快,所有人都整装待发,而天色,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暗了起来。原本还只是零星的细雪也开始飘得越来越密、越来越猛,逐渐犹如搓棉扯絮一般,纷纷扬扬,劈头盖脸,连人的视线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稍微远一点的东西就看不分明了。 而身处同一片天空之下,受到同样影响的,当然也少不了身在雍都的人们。自打知晓叛军即将来袭的消息以后,雍都的城防就没有出现过一丝一毫的松懈,可眼下这个当口,夜色昏沉、大雪纷飞,即便是城楼上的灯火打得足够明亮,一眼望去,外头也还是苍茫茫的一片,仿佛无边无际,连黑暗都到不了头。 前来巡视的护卫队长看了眼城外被无尽夜色和风雪所遮掩的区域,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随后一巴掌就拍在了身旁小兵的肩膀上:“今晚的天气情况很糟糕,你们务必打起精神来,都给我把招子放亮了!后半夜就有人来换岗了,千万别提前耍滑偷懒去,知不知道?!”原本这时节的气温就够低的了,再赶上今儿个正好还下起了大雪,当真是不利到了极点了。 “是!属下们明白,队长您放心就是!”一群小兵应得响亮,一副无惧风霜雨雪的威严之态,看得护卫队长略略地宽了点心:“好,你们都是好样的!只要给我安生守好这几轮岗,等此间事了老子一定请你们喝酒喝个痛快!”最近这段时间的辛劳,着实也抵得上过去的几倍还有余了,若是此事平息,适当的犒劳自然也是少不了的。虽说他并不觉得这种恶劣的天气也会有人胆子大到前来偷袭,但寻常的警告和震慑还是不能免,无论如何,都得先把眼前这关给度过去了再说。 “那属下们就先谢过队长了!”一群人又扯着嗓子吆喝了几句,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头儿满意地离开,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下紧绷着的神经:“唉,今儿这天也太冷了,站在这儿吹半个晚上怕不是得冻成冰棍啊?也算是咱们几个倒霉,偏生碰上这大半夜的差事,当真是要了命了!”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拄着长枪站着的士兵搓了搓手,也忍不住跟着抱怨起来:“都怪那群不得好死的东西,专挑这个时候犯上作乱的,简直是挺尸都不选个好日子,难怪咱们圣上要亲自出马灭了他们了!”一面说着,又一面从胸口掏了个小小的酒壶出来,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先是自己喝了一口,而后便转递给了身边的另一个人:“来来来,大家都分上一口,权当暖暖身子了!”尽管军中一直都有明令规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并不能饮酒,然而夜间守城一向是个苦差事,最辛苦也最难熬,时间长了,大家也就约定俗成了。尤其是在这寒冬腊月里头的,喝上两口酒也当不了什么。 “哈哈,还是万小子你最猴精!”身边之人当即接过,毫不犹豫地跟着喝了一口,随即便叹道:“啧,果然还是酒这东西最好,喝起来就叫人畅快!要是能进屋去烤个火那就再好不过了,咱哥几个围在一起唠唠嗑,这时间打发起来也快啊!”哪怕城楼上的屋子再简陋粗疏,到底也比直接站在风口上要好得多。 而这句话显然一说就说到了众人的心坎上,另一个大胡子左右看看,试探着就开口道:“要不,咱们就先进去窝一会儿?反正我看这鬼天气,应该也不会有人想要出来才是……”这么大的风雪,才下了小半晌就积起来厚厚一层了,寻常人连走在外面都十分艰难,就更别指望会有其他的活动了。所以啊,依他的意思,那帮叛军要攻城总是没戏的,也用不着太过担心。 “你这话倒也是啊……”最先吭声的那一个明显是被说动了:“而且,咱们就在屋里头守着,又不睡死过去,有什么动静总是会听着的,等快要换防的时候再出来,想必也耽搁不了什么的。”就算是敌人要攻进来,总不至于悄无声息地就通过这道城门吧?那么多人马呢,声势肯定小不了,只要对方一有动作,他们一定是会察觉到的,届时再向城内示警或通报也来得及。 “走走走,进屋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不进去谁是傻子。一群人彼此撺掇着就缩进了身后的小屋之内,一边燃起个小火堆来暖着手脚,一边就开始喝酒聊天,至于外面越来越肆虐的风声,却是逐渐被隔在了窗外,再没有人去关心了。这一夜还很长,这大雪一时之间也显然不会停下,何不乐得暂时抛下一会儿呢? 就这样过了半顿饭的功夫,在一窗之隔的城外雪地之上,忽然就有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迹象。可惜风雪不见丝毫减弱,视野范围之内依旧看不清楚,更兼屋内之人谈兴正浓,没有谁打算出来一探究竟,所以这一丝丝不寻常也就得以顺利地延续了下去。安安静静的,以一种并不算快的速度,一点一点而又万分稳定地,逐渐朝着雍都的方向推进过来。 “嘿,这法子还真管用啊!我们都走了这么久了,愣是没有人发现!”一身纯白色的斗篷遮掩住全身上下,就连马匹的四周都被白色的绢布遮得严严实实,余副将紧握兵器、心怀警惕地走了好半天,直到这个时候才有些高兴地开了口:“将军,真不愧是你啊,连这种办法都想得出来,实在是绝了!”难怪在洛州之时这人要让自己提前准备好白色的斗篷和布匹呢,原来是一早就打算到这里了! 第四百章 推进与防守 同样的一身素白装束,戚天问俊美无比的面容拢在斗篷下面,竟然意外地显出了几分孱弱秀逸之美:“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根本算不得什么能耐。”那一帮在云州城外偷袭自己的神秘势力可以想到这个主意,那他自然也可以采纳之后再转头用来对付其他人。雕虫小技而已,还得配上天时地利,也就讨一个巧字,着实登不上大雅之堂。 “嘿嘿,那也无所谓,反正能派得上用场就好了!”对于自家主子这种近乎目空一切的态度,余副将也早早地就习惯了:“越接近城门一点儿对我们就越有利!也亏得今晚的风雪足够影响视线,要不然恐怕还不能这么顺呢!”再有一半的路程他们可就要到雍都的城门底下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人发现他们的行踪,的确是可喜可贺。虽说由他准备的这些雪地伪装用具算不得精细,也大大妨碍了他们行进速度的提升,但好在老天助力,不仅夜色如泼墨一般,就连鹅毛似的大雪都飘洒到现在了,还是连半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可不就是存心要让他们靠这一招来制胜么! “这才哪儿跟哪儿,还远不到我们可以高兴的时候。”抛了个冷冷的眼神过去,见到对方立马噤了声,戚天问的语气才略微松散了一点儿:“不要掉以轻心,等到攻下雍都,你想怎么庆祝我都不会再拦你了。”到时候,这大雍便是他的天下了,他要所有的一切,都配得上他这场彻头彻尾的胜利才行。 “是!”得到这个承诺,余副将的心气立马就更足了,领着一群人就加快速度继续朝既定方向而来。而同一时刻,雍都城楼上的守军却仍旧缩在暖融融的楼屋之中,浑然不知危险将至。 “诶,你们说都到这种时候了,为什么陛下他宁愿亲自出马也不启用镇北王啊?”先前的大胡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炉中的炭火,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这个话头:“我看王爷现在不也闲着没事呢嘛,何苦放着人不用,白白让自己操劳呢。要是我啊,我才懒得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出门打仗呢!” “要不你不是做这一块的料呢!”最早开口的中年人当即就翻了个白眼:“咱们的这位陛下年轻有为、励精图治,跟你这种不求上进的家伙可不是一路货色!你也不想想,人家造反的都快打到大门口了,若是他这位做主人的不亲自出来意思意思、震慑一下,弟兄们的士气又怎么能壮起来呢?这个啊,压根儿就是一种手段,是上头人玩的把戏,咱们这种小屁民就用不着想那么多了。” “那照你这么说的话,陛下这一回是纯粹摆个样子而已?”被称作万小子的青年抓着自己的酒壶,显得有些懵懵的:“这么说来,我们的胜算应该很大,那群叛贼之类的完全可以不用放在眼里了?”要不然,怎么会放着大名鼎鼎的冷面战神不用,反而选择亲身鼓舞士气呢?这怎么想都不太合理吧。 摆了摆手,大胡子直接就笑开了:“还不至于到你说的这么夸张。不过陛下早年间也是四处征战的人,就算名声没有镇北王爷那么响亮,要上阵杀敌也不是什么难事。依我看啊,这一次总归是问题不大就对了。”说到底,谁也不会傻到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不是?至于镇北王那边么,或许自有他的原因也不一定了。 “就是!”第二个喝酒的人也附和着开口道:“否则,那什么南诏国来的公主怎么会至今都不离开呢?人家的命可比我们值钱多了,一有危险肯定得躲得远远的啊,所以这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而且啊,”说着,他忽然就压低了嗓音,故作神秘地继续道:“我听说咱们的冷面王爷可是要跟人家国里的公主成亲了,因此才不好有任何的闪失。保不准这一回就是陛下体恤,特意免了王爷的苦差,好让他风风光光地做他的准新郎也未必呢!”就这么点消息,还是他表哥在宫里头当差的时候听来的,实在是宝贵得紧。要不是正赶上话头,他还不一定会吐出来呢。 “那可不就难怪了嘛!”猛地一拍大腿,中年人恍然大悟道:“两国邦交至关重要,未来的南诏驸马还是得要全须全尾的,陛下出于这种考虑,显然是万分周到了啊!”他似乎是个萧隐的推崇者,字里行间都隐隐带着某种狂热的意味,只把个万小子看得一愣一愣的,张了老半天的嘴,硬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算了,反正左右打完这一仗也就拉倒了,我才懒得听你们扯淡呢。”词穷半晌,万小子叹了口气,终于是放弃了这个话题站起了身:“我出去放水,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再坐会儿哈。”说完,他得了众人的一句应和也就开门出去了。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小会儿,但在这样极端的天气里,依然有一股寒风卷着雪花,打着旋儿地从短暂开启的门缝里钻了起来,直扇得炉上的炭火都禁不住连连摇曳,更别说是那几个被吹得直打哆嗦的人了。 “这小子,放水也不挑个好时辰,再捱一会儿可不就要换班了嘛。”大胡子连连搓手,面上的神情看起来相当不满:“这屋里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一点热气,这会子可都跑散了!妈的,简直冻死个人!”他本来在碳炉前还坐得好好的,这会儿却是已经恨不得扎进炭堆里了。 那个中年人面目宽和,连带着脾气也要更好一些,故而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笑了:“都说人有三急,那是天皇老子都管不得的,况且万小子也不大,会出现这种情况也算正常。怎么偏到了你这儿就埋怨的厉害,难不成你比天皇老子管得还要多?”这话一出,屋里的几个人登时便都笑出了声,一时间就又聊了开去,倒是再没有人去关心万小子的动向了。 第四百零一章 突袭 就这么着过了好半天,眼看着都要到换岗的时辰了,几个人整了整行装站起身来,这才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大对劲:“我说,这万小子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啊?总不至于是放水放傻了所以站在外面吹风呢吧?”这次是大胡子先出声,他对于万小子刚才放进冷风一事总还是气鼓鼓的,所以说起话来就特别夹枪带棒。 “嗐,指不定就是看时间差不多了,所以干脆就不进来了呗。”中年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仍旧在借助着微弱的灯火光亮检视着自己的衣着:“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一贯胆小,肯定是怕被人发现躲懒,于是提前跟我们撇干净了。”这也符合万小子一贯的行事作风,完全不需要大惊小怪的。 “嗯,也对啊。”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边取笑着一边就朝外面走,及至看见城墙边上立着一个人影,大家笑得也就更欢了。大胡子一面朝着自己的站位走过去,一面顺手就拍了一下那个人的肩膀:“我说万小子啊……”话音短促地顿在了那里,他忽地站立不稳,一下子直冲那人的方向栽倒而去,而对方也适时地伸手搀住了他,并没有让他直摔下去。倒是剩下的三人见状,直接就更换了调笑的目标:“老何,你这是喝多了站不住还是怎么的,还要人小家伙扶着,丢不丢面子?!赶紧的别闹了!再过会儿轮班的就要上来了!” 然而,不知道是怎么了,那站在不远处的两条人影一动不动,不声也不响,就好像是两尊石雕或者泥塑的像,就是完全没有了活人的反应。中年人说笑间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当下一拍另外两个就都围了过去,言语里还满是担忧之意:“怎么了,出什么事……” 几乎是在他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还没有飘落的瞬间,一道凌冽至极的刀光就迎面横劈了过来,走在最前头的中年人心下惊骇,下意识闪躲的同时面上一凉,已经多出了一条斜长的血口子。而与此同时,就在其余两人发现情况有异、连连后退的当口,一旁黑暗的桅杆之上,冷不丁地又倒挂下两条黑影,差不多只见寒光一闪,这两人的喉咙便已被利索至极地割开,汩汩的血液喷涌飞溅,在周遭的白雪之上画出了绚烂无比的花色。而那两人,连多余的一声都来不及发出,手捂着流血不止的脖颈就倒了下去。唯一幸存的中年人反应最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接连闪身躲开了几次攻击。等他一眼瞥见同伴俱已横死,而对方三人都齐朝自己涌来之时,他当机立断,反身疾跑的同时探手入怀,径直就朝半空中扔出了一枚信号烟花。 虽然黑影之一早已注意到他的动作也在第一时间就飞出佩刀将之扎在了城墙之上,但他的速度显然是稍稍落后了半拍,以至于那个怀着必死之心的守卫到底还是通知成功,没能让他们的秘密袭击行动彻底完成。一时间,三个人站在城头之上,望着在大雪纷飞的夜空中炸响的烟花,完全是懊恼到了极点:“糟了,要被发现了!” “快,趁着人还没有过来,先下去开城门!”当先一人正是孙政,一看苗头不对,喝着另外两个就急急地朝城楼下掠去。而很不巧的是,这个点刚好轮到换班,因此,他们这一行才刚下到城门口,连守门的卫士都还没得及解决,就正碰上了下一班匆匆赶来的守卫,两方人马立时便陷入了更加激烈的交战之中。 “唔,我就知道绝对不会那么顺利。”策马立于城外,戚天问仰头望着城中接二连三扔上半空的信号烟花,俊美的眉眼间温和如初:“到底是大雍的皇城,跟其他州城相比,能拿得出手的人才还是要多上一些的。光凭那三个,终究还是不能成事啊。”雍都的城墙格外高耸,不是一般人轻易就可以攀得上去的,但凡能多上几人,方才那第一枚示警的烟花都不会有机会燃起,就更别说是而今的动静了。好在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也算不得有多失望或者愤怒,接着来就是了。 想到这儿,戚天问似乎是心情大好,慢条斯理摘下斗篷的同时,以一种十分轻描淡写的姿态挥了挥手:“传我号令,大军攻城。” “果然来了啊。”披衣立于窗前,长发披散了一身的宁玄意望着棠梨苑上方不断被信号烟花照亮的夜空,精致妩媚的一双凤眼熠熠生辉,几可与夏日最为璀璨的星空相媲美:“我还以为今天注定是要让我失望了呢,没想到等在这时候了。”不过也是,今儿个的雪下得晚了些,要掐个适当的时间点的确也不容易。 “所以你就这么晚都没睡,甚至还站在窗口看烟花么?”黎烬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她的房间里,不过衣衫完整,只是比平日里显得潦草了一些,正拨着碳炉上的灰好使炭火燃得更旺一些:“这会儿才交上手而已,离你想看的局面还远着呢,不如好好睡一觉。”这个时辰,该着急的是泰和殿的那位,远远轮不上他们这里,何必凑这个热闹。 “嗯,只是刚刚被吵醒了而已。”宁玄意走回到床边,才回答了一句就直接被黎烬给按了回去,顺道着还塞进了被子里:“马上就不会有信号烟花了,你乖乖睡觉,我在这里守着。一有什么动静就把你叫醒,好不好?”这会儿吵闹一些是正常的,等到萧隐的大军出动、整个雍都都被唤醒的时候,这里大概就会变成皇城里最安静的地方了。安静些好,有利于睡眠。宁玄意最近休息的可不多,能见缝插针地多睡上一会儿也是好的。 “好。”苦笑着点了点头,宁玄意由着黎烬给她掖好了被角,闻着男子身上那股浅淡但好闻的药香就闭上了双眼。那是一股能让她全身心都安定下来的气息,是独属于黎烬的,有他在,她就是身处梦乡也都是自在而安稳的。 第四百零二章 众生相 不同于棠梨苑中的安详宁和,此时此刻,雍都闹市的一座两楼客店之内,几个男子凭栏而立,望着城中逐渐喧嚣起来的某处地方,神情间的亢奋就越发地明显了:“总算是来了,不枉费我们窝在这里等了这么些时候!”尽管一直也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等待总是格外漫长且灼心的。眼见着如今有了希望的曙光,大家的心情自然就不一样了。 “大晚上的扰人清梦,这个戚天问也当真是不做好事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裹着一身黑色大氅的徐恪睡眼惺忪,脚步蹒跚地从边上的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显见得是才被吵醒的模样:“我说你们啊,这不过是刚打起来,连全副的阵仗都还没有摆开呢,这么起劲干什么?” “我们可不像你,歇息了这么多天都没有个餍足的。”木野双手抱臂,冲着徐恪就翻了个白眼:“人家都开始有所动作了,我们总不好还一无所知吧?也亏得你心宽,到现在还能睡得安稳!”他可是从几天前就整夜整夜地翻来覆去了,简直比打仗的时候还要揪心和煎熬。 “我不睡觉能干嘛?这会儿也轮不到我上场啊。”继续没精打采地看着夜空中的烟花,徐恪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现在这个当口,该急吼吼冲出去的人是萧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还不如养精蓄锐,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说。”他可像这些个战争狂人,也没兴趣加入什么三方混战,做个最后捡捡便宜的渔翁也挺好的。 “呵呵,徐小子这话说得对。”木战爽朗地笑了:“不过安生日子过久了总是手痒,这一看人家打仗吧,老子的瘾头就上来了,不掺上一脚实在是可惜了!”说着,他不禁又咂了咂嘴,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苍彧就道:“哎,依你小子估计,那个萧隐大概能和戚天问打到什么份上?”他跟前者接触的不多,对后者的了解就更少了,相较之下,在场的人里面大概也就只有自家这个学生掌握的信息最全面。所以,即使看这家伙一脸郁郁,始终沉默着不想开口,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一直双手背负、仰天无言的苍彧闻听这话,下意识地沉吟了片刻,这才低声回道:“少则三天,多则五天,这一仗必然就会有结果了。至于谁胜谁负,”他抿了抿唇,最后也没能给出定论:“我也没把握。”毕竟自打败给云千雪之后,他就远离了大雍许久,不但对萧隐如今的状况并不清楚,就连对戚天问也只是略有耳闻。他能给出这么一个时间上的预判,纯粹是基于双方的兵力和士气等多方面因素的考量,至于更进一步的结果,应该,也就只有天知道了。 “听见没,还要等三五天呢!”捂着嘴顺便又打了个哈欠,徐恪转身就朝自己的房间走过去:“散了吧散了吧,今晚可没有大戏唱!”他对萧隐和戚天问谁更厉害这种问题可是毫无兴趣,与其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回去和周公多下几局棋。 “徐恪,她现在还在大雍的皇宫里么?”没等他关门,苍彧的声音就冷不丁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虽说这句话并没有说明对象,但这个她指代的是谁,徐恪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嗯,放心吧,她很安全,不会有事的。”无奈于自己心中那点幽微的同病相怜之感,徐恪暗自苦笑着就站在了原地,倚着门框回答道:“我想再过两天她差不多也该出宫与我们汇合了,到时候狼主就可以当面问候了。”当然,顺带着还能刺激下黎烬,他可是相当乐见其成的。 得了这一句话,苍彧的心也就安了。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再没有多说什么,抛下木家叔侄就先行回了屋。至于他至今都没有看见的青葛等人,他更是再没有问起过一分一毫。那个女子的身上,肯定还有其他秘密,而且,还是他所不知晓的那一种。而她当初之所以跟自己合作,大约,也不会如她口头上所说的那样简单。这些天以来,苍彧的心神几乎都围绕着这些细节和疑点在打转,他想了很多,也猜测了很多,可最终却还是选择了缄默,只是单纯地相信她的安排就好。说到底,他既已知宁玄意在自己心中的地位非比寻常,那他所给予的待遇也就必然是同等的。如果她不愿说,那他就继续当不知道好了。只要不妨碍于贪狼一族,这世上本也没有那么多的非说不可,就让这一页平平淡淡地揭过去吧。 而同样的夜晚,同样的情景,对于居住在雍都另一处宅院中的几人来说,则又是完全不同的意义了。就在徐恪几人草草沟通完毕各自回屋的时候,寒枭和叶疏狂仍旧站在院落之中,落着满身的雪花,遥望着城市那头的动静,许久都不曾动弹。 “这座都城,好些年都没有这么喧嚣过了。”叶疏狂还是那张不起眼的平凡面孔,可声调中的落寞和感慨全无遮掩,就这样静静地盘旋在这一片夜空之下:“寒枭,你还记得上一次面对这种场景时的模样吗?”他从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次看到那样的纷乱,而且,还是顶着这样陌生的一副尊容,站在一个他许久都没有再见过的旧友身边。 怎么可能会忘记呢?那个时候,他还在云家军里,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然而那时候的他,似乎远比现在要更加自由和快乐。这么一想,寒枭的嘴边也就有了细微的弧度:“记得,我在小姐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突破了重重的阻碍,一路冲杀进了皇城之中。”那一回,他们是胜者,而如今,胜利也一定会再次属于他们,这是他内心从来都不曾更改过的信仰,也可以说是他毕生的坚持和执念。毕竟,这天下再大,能让他倾心相托的,也就只有那一个了。 第四百零三章 五味杂陈 “那时候可比现在要严重得多了。”叹了口气,叶疏狂的心情也有些不平静:“那么多人流血拼杀、豁出性命,就为了抢那么一个位置。兄弟相残、亲族相杀,把整个雍都搅得天翻地覆,几乎都快化成焦土,最终又换来了什么呢?”他原以为,萧隐会是这一切混乱和血腥的终结者,云家选出来的人,背负着他们那么多的希望和期待,或许可以比他的父皇和手足做得更好、走得更远,可最后,那个人还是踏上了旧日的老路,而且一去不回、覆水难收。 “换来了一次权力的更迭,还有,更多人的牺牲。”最后几个字,寒枭的嗓音低沉地近乎模糊,可是叶疏狂还是听见了:“是啊,现在是比那时候更安静了。因为那么多熟悉的人都不在了啊。”林太傅、老王爷、萧陌、云氏满门,还有她……想到这里,叶疏狂的双拳就忍不住紧紧攥起,连心脏都有了一瞬间的窒痛。他们和她,终究是回不来了。 看着身侧之人刹那间流露出的悲恸之色,寒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先暂时不说:“叶将军,你和镇北王还在。所以,不必灰心。你们所做的一切,小姐她,都知道的……”尽管他觉得这件事好像没什么大的妨碍,可只要小姐本人不说,他这一个外人,再如何知晓内幕也不便擅自做主。是以,也只得勉强含糊过去,但愿跟前这一位日后不要怪他就是了。 “也就只剩我们这几个了。”没有注意到他的些许异常,叶疏狂捏了捏自己的脸,罕见的有些欣慰:“我倒是要感谢这一张脸了,顶着它在外面行走,好像能减少一点有关于叶疏狂这个身份的罪恶感。要不然,作为叶家子弟,眼睁睁看着大雍国都沦落成现在这样却不出手,良心上还真有些过不去。”再怎么答应替宁玄意做事,他的血脉里奔涌着的,也终究是大雍子民的血液,若说完全无动于衷,那显然也不现实。只是,而今的局势也好,而今的萧隐也罢,都不是他应当再出手干预的了。否则,那些逝去之人的英灵,又要如何才能得以安息呢? “你未免对自己苛责太过了。”寒枭明白他内心深处的纠结和痛苦,当下就和缓了嗓音开解道:“你瞧,连镇北王都心灰意冷到袖手旁观了,又遑论你我?如果小姐还在,我想,她肯定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的。所以,不要怀疑自己的决定,坚持着往下走就可以了,一切最终都会有一个定论的。” 略显诧异地偏头看了他一会儿,叶疏狂在愣怔之后倒是不由地就笑出了声:“你还真不愧是她曾经的副将呢,光听这几句话,连口吻都跟她一模一样,着实是难得了。”不过,确也实实在在地说在了他的心坎上,令他所有郁结不化的情绪都在一瞬间有了消散的可能。 “这是小姐以前跟我说的,如今就当是转赠给将军你吧。”寒枭也跟着笑了一笑,再看向那火光映天、人声沸腾之处的时候,眉宇间的沉着之色又很快地恢复了过来:“说起来,这戚天问也算是个人物,居然这么快就主动发起了进攻。而且,光看这架势,竟是突然的很,守城的士兵多半都没能反应过来,要不然也不会连发这么多支信号烟花了。”这是事态紧急的警示信号,通常情况下一支便已足矣,而今天这一个晚上,他差不多把自己这一辈子能瞧见的数量都见完了,足见当下情况的凶险了。据他揣测,多半是那一头已经开始攻城了。 “是啊,原以为他还会在洛州多休整几天再出动的。”叶疏狂附和了一句,又伸出手去接了几朵雪花,这才继续道:“这样的天气,也亏得他敢铤而走险,想来一定是对自己人的身手很有把握了。”说着,他不禁想到了寒枭对自己提起的那次偷袭,立时便好奇地问道:“依你之见,这人的武功比起萧隐来说如何?”要知道,萧隐当年最擅长的便是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现在这两方对上,彼此赢面相距不多,若是戚天问本身的实力差上那么一点,那后果……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寒枭摇了摇头,却是丝毫都不迟疑地就给出了答案:“只能说是差相仿佛,并不存在高下立判的状况。即便真有输赢,大概也就在一两招之间吧。更何况,”他的两道浓眉再度紧皱而起,明显是想到了某些算不上太好的信息:“现在的他不比当年的二皇子了,自从云后离世,他的心疾就一直发作的厉害,便是我还在京中的时候,他的身体状况就很不妙了。”叶疏狂离京太久,对这些没有耳闻也属正常,可他却是始终都跟在萧隐身边的,对于这个人的情况,纵然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也绝对远非常人可比。 因为云千雪的死而添了心疾?叶疏狂从不知晓这一点,眼下乍然听闻,倒着实是吃了一惊:“那这么说来,反而是他的形势不容乐观了。只是……”他还是不太明白:“千雪的死不是他一手促成的么,为何他还会……”他那时候回京匆匆,离去更是匆匆,凡事都只知道个大概,对于个中细节,却还是最近和寒枭碰面以后才逐渐清晰起来的。 “也许,是他后悔了也不一定。”寒枭至今都还记得萧隐在得知云千雪死讯之时喷吐而出的那一口鲜血。当时,他只觉得虚情假意,如今想来或者是真情流露也未可知。反正人性本就是复杂的,帝王之性,凡人不可捉摸也就更加不足为怪了。 后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叶疏狂冷笑一声,内心对萧隐的最后一丝怜悯却都再不剩下了:“雪越发大了,回去吧。那些烦人的事,交给该烦的去操心就好,我们,且安心候着吧。” 第四百零四章 兵临城下 及至萧隐率军赶到城门口的时候,雍都的城门已隐隐有了几分失守的迹象。尽管城中只进来了孙政这几个还有靠着云梯拼死才爬上来的人,但城外攻势已起,最先赶到的城防军不得不抽调出大半人手来进行防御,而剩下的这一小部分人,才是真正用来对付这三个阴潜入城的。无奈孙政三人本就是千里挑一的高手,无论身法还是招数,都远胜城防军一大截,是以这一分派,两相厮杀之间,那三个直如冲入羊群中的猛虎,虽然数量极其稀少,可其攻击势头却是迅猛无比,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将整个拦截的防线冲杀地七零八落,眼瞅着就快要逼近城门并将之打开了。 一马当先的萧隐见状,不及多言,伸手直取了身侧的一张弯弓,搭箭上弦,一气呵成。随着指间“嗖——”的一记风声响起,一支白羽箭便以流星追月之势,朝着那已将单手放在城门门闩上的一个男人疾射而去。这股干脆利落的飒爽之气,直看得大雍众人心下略安,下意识地就为自家陛下在心中暗喝了一声彩。 不出意外,那支箭矢准确而狠厉地扎进了那人的后心,然而他身形连晃了几下,竟然没有倒下,勉力扛着后背的伤势就继续伸手。不过,这一次萧隐就不打算给他机会了,紧跟着两箭齐发,都直冲要害而去,其去势之猛,几乎要将那个人给生生钉在城门之上。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到底还是垂着头倒了下去,至死,那只手都不曾从门闩上滑落。 “反贼中的高手,原来也不过如此。”冷哼一声,萧隐放下弓箭,随即便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给朕填补上城门口的防御缺陷,弓箭手上城楼,其余人各司其职,马上行动,不得有误!”他倒要好好见识见识,在自己的地盘上,这个号称是无往不利的戚天问又能翻起多大的风浪来。 “是,臣等谨尊君令!”眼见得才一出场就迅速射杀了对方的一员勇将,众军士气高涨,当即便齐声应命,以月一为首的月影卫更是身先士卒,第一时间就直朝剩余的孙政二人冲杀而去。毕竟,若以单兵的作战实力来说,在场之人,还是以月影卫为尊,由他们去解决剩下的这两个祸患,显然是要更妥贴一些,更何况他们和孙政之间还有着洛州之战的旧日恩怨呢。 并没有太过留意这些细节,眼看着己方的人马在瞬息之间便已到位,萧隐也很快就来到了城墙之上,透过漫天的风雪看着城外原野上黑压压一片铺陈开来的军队,他不由地双眉紧锁,方才才生出的一点轻蔑之色也随之收敛了起来:“居然已经是大军压城了……为什么先前没有人将消息禀告上来呢?”这后半句话,却是冲着站在他身后的城防军统领而来的了。戚天问的这支军队规模,大体上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按道理来说,如此阵容的一支部队,行进的动作必然很大,理当在距城门较远的时候就会被发现。可现在呢?现实的情况是整个雍都的人对此情形都一无所知,直到人家内外夹击,都快要把己方的大门给打开了,他们这一头才发出了首次预警信号。若不是大雍早有准备,军中各方部署也较为妥当,以至于出现的分外及时的话,就这会儿的功夫,恐怕对方都能杀进皇宫了。 “回陛下的话,早些时候,那些叛军身上是穿了和雪地相类似的伪装的。”连忙拱手作答,这个统领算是第一批来到城楼之上的人,因此之下,对于戚天问军队的情况倒也是相当的了解:“天色昏暗外加这漫天风雪,视野不清之下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动向,所以才……”说到这里,他不禁又汗颜无比,立马便跪下开口告罪:“是末将等人无能,不曾发现叛军的阴谋,还请陛下治罪!” 然而萧隐的心神早在他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飞走了。和雪地相类似的伪装……这种东西,听起来格外新奇,可是在他这里,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因为过去的许多年里,他曾倚仗着同样的手段,在无数场战役里取得了出其不意的胜利,而当时给他出这个主意的人,是他的结发之妻云千雪。他原以为,这种简单有效却难以预想或者实施的法子,只有她那种古灵精怪的头脑才能产生,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难不成,这戚天问和云千雪或者云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么? “如今正是用人的特殊时期,朕暂时不跟你理论这个,且先记上一过,你起来再说。”逐渐地从往事中收回心神,萧隐眯着双眼扫了扫双方的阵容阵势,这才又问了一句:“现在的战况究竟如何,对方又是个怎么样的状态,你速速报来。” “是!”不敢怠慢地站起身来,城防军统领甚至还不及擦去鬓边的汗水便语速极快地回禀道:“对方准备的极其周全,连云梯都用上了。方才陛下未来之时,城防军的弟兄们差不多是卯足了全力才阻止了他们的大批量入侵,可仍有一小部分攀爬了上来。不过这会儿子应该是可以被剿灭干净了。”说着,他瞥了眼城外,又补充道:“戚天问大概是打算兵分两路,一路持续性使用攻城槌捶击城门,而另一路则是从城楼上驾着的云梯入手,不断侵入,令我们防备不及、左右难支。”刚才的情况倒的确是尽如他意,几乎到了忙乱不堪、恨不能分身几用的地步,可而今有了萧隐亲率而来的强力支援,压力骤减,即刻便不再那般窘迫了。 “哼,我雍都的城门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被这等鼠辈给撬开的!”冷冷地一拂袖,萧隐转身便吩咐道:“令弓箭手准备,我们今天就叫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大国之威!” 第四百零五章 交手 “是!”城防军统领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第一时间便把萧隐的命令给传递了下去,连一个咯噔都不带有的。因为众所周知,在天机大陆上,最强而有力的弓弩队就要属云家破阵军中的那一路了,不仅装备精良,就连箭术都是一等一的,再配上特意设计过的箭阵,但凡出战,几乎都是所向披靡。而大雍陛下身边的这支弓箭队,非但源自破阵军,更连日常训练都是由已故的云后亲自负责的。一直以来,这支队伍都处于极端隐秘和低调的状态,直至今日,终于可以一展所长,让世人都见识到它的威力所在了。 但闻一声令下,一贯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在城墙上一字排开,稍稍拉开架势,而后便是雷霆暴雨一般的万箭齐发。其声势之大,力道之劲,生生把原本厚实的雪幕给撕开了一道口子,铺天盖地地就朝城楼底下的军队笼罩而去。并没有料到头顶上会突然出现这样迅猛的攻击,暗沉的夜色之中,城楼下的人马嘶鸣登时就杂乱成了一团,时不时地就有人影不断地从马背上滚落而下,看得城防军统领自信心大增,连带着一直紧抿着的唇角都微微上扬了起来,似乎要露出一个胜利者的微笑。可还没等他唇角的弧度掀到最大,整个人的表情刹那间就僵在了原处,像是此刻的天气在一瞬间寒冷到了极点,以至于连他的五官都被彻底冻结了。近乎惊恐地转过头去,他望着稍远一些的萧隐,面上的神色就现出了几分绝望:“陛下,您快看……” “嗯?”自以为十拿九稳的萧隐对弓箭手这边并不十分关心,原本正一脸专注地在研究着对方云梯的问题,此时见属下神情有异,下意识地就俯身看了一看。但见底下的大批人马居然都在顷刻之间就举起了一面面硕大的盾牌,动作迅速地组成了一个防御方阵不说,竟连那盾牌的材质都有些特殊,导致他们这头射出去的箭矢根本就无法击穿,更别提还要伤到盾牌下头的人了。是以,除却在最开始的那一阵子对戚天问的军队造成了一小段骚动,以至于有部分人员损伤之外,大雍的这一连番射击,基本上都落了空。除了在盾牌上叮叮当当作响,完全是没有任何实绩可言,就连下头负责攻城的人也还在持之以恒地抡动着攻城槌,好像连幅度都不曾有过丝毫的变化。 “怎么会这样的?!”城防军统领的震惊和崩溃之情来得比自家主子更快,几乎是在看到这一幕的同时就展现出了十足的不可思议:“他们……他们这是,早有准备?!”不可能的啊,大雍的弓弩队即便再有名,那也仅限于破阵军中的那一支,自打云家军被萧隐以叛乱谋反之罪悉数斩杀之后,对于雍都以外的人来说,杀伤力极强的弓弩队就已经不复存在了。若不是自己忝为雍都城防军统领,对于京中大小事务又一向熟稔,可能连他都不清楚这支贴身弓箭队还尚存于世,又遑论是始终游离在雍都权力之外的戚天问等人呢?这么一想,他不禁就出了一身冷汗,不由自主地就压低了嗓音道:“陛下,难不成,雍都这一边还有奸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一仗打起来也未免太恐怖了一些。毕竟,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想要与之抗争的时候,却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这种事终究非同小可,所以他这一声压得极低,除了萧隐以外,这尘嚣一片的城楼上头几乎再无其他人可以听见。不过萧隐的反应也很奇怪,他只是抬手止住了他,一声不吭地又盯着下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肯定地摇了摇头:“不是,跟这个无关。”说着,他的视线也并未移将过来,而是紧跟着就连声吩咐道:“眼下是非常时期,切忌胡乱猜疑,动摇军心!如若再犯,朕必将以军法处置,知道了么?!”虽然戚天问这一连串的行动看起来的确是有鬼,但也不能因此就笃定了是与奸细相关。说到底,箭攻这种招数在各大战事中都不算罕见,纵然对方提前想到了应对之策,那也在情理之中,至多也就称得上一个料事如神,和出卖、内奸一类的事情却是扯不上钩的。 而且,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打从戚天问军队以伪装之态悄然进犯,还事先预判到了自己身边的阵容之时,他的心里就有了一股股隐隐的不安和熟悉感。不安是因为自己在对方的眼里恍若透明的一般,全没有任何遮挡可言,连事先的部署都会被轻易看破。至于熟悉感,则是因为对方的一系列操作,像极了早年的云千雪,仿佛针尖对麦芒似的,一丝不错,一毫不漏,就这么契合无比地对上了。萧隐甚至有种恍惚间的错觉,好像跟自己打这一场仗的人并非是戚天问,而是那个早已死去了的人。她的灵魂,不散不灭,就这么轻飘飘的,以一种万分诡异的状态,找上门来了。 可是……城防军统领欲言又止,但一触碰到跟前男人那过于犀利的眸光之时,他不自觉地就又把后半句话给吞回去了:“是,末将知道了,必然不会再犯,还请陛下放心。”说着,他瞄了一眼不知道已经开始第几轮的箭雨,忍不住又道:“陛下,那依您之见,接下来我军又该当如何呢?”既然对方选择了要做一只缩进壳里的乌龟,那他们也不好在明知无用的情况下还对着一个无处下嘴的硬壳死缠烂打了。毕竟,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这被围城又要围上多久呢?任凭雍都再如何物资充足,也禁不起使劲消耗而缺少补给的情况。其余的东西暂时还好说,如果武器装备第一时间不够了,那结果差不多就是致命的了。 “哼,他想躲在这层铜墙铁壁之下安然无恙地砸开我大雍的城门,未免也想得太美了一些!”两道剑眉飞扬,萧隐转头又吩咐了几句,眼看着手下的人飞一般地跑去准备了,眉宇间的虑色才稍稍松散了一点儿:“等着瞧吧,好戏可还在后头呢!” 第四百零六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将军,上面怎么好像突然没有动静了?”依然坐在马背之上,余副将透过密密实实遮挡着的盾牌缝隙,努力地朝外观瞧着:“莫不是里面的人已经被彻底挫败了,于是就索性放弃啃我们这块硬骨头了?”要不然,好好的箭雨,怎么会说停就停呢。大雍可向来是财大气粗,还没有到连这点小消耗都要斤斤计较的份。 没有吭声,戚天问眯着眼看了看城楼上忽然消停下来的阵仗,眉心微蹙了片刻,忽地疾声喝道:“不对劲,大家赶紧往后撤!动作快!”说完,他一勒马缰,挥退头顶盾牌的同时身下的马匹就高高地人立而起:“远离城楼!给我赶紧往后撤!” “这……”余副将一时间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当下就迟疑道:“可是将军,再坚持一会儿的话,我们或许就可以直接破开城门了,你这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戚天问立时就以一声断喝止住了他:“别废话!赶紧的!”相较于一个再拖延片刻之后的或许,他更需要的是人员的万无一失。否则,即便是打开了城门又能怎样,终究也不过是等着被人歼灭而已。 从未见过自家主帅在战场上流露出如此失态的一面,众人惊讶之下,不由依命而行,连连后退。然而大军的阵容一旦拉开,要想有序地进行撤退,显然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匆匆完成。是以,正在城下诸人摸不着头脑地后撤之时,原本安静了一些的城楼上却是再次热闹了起来,而始终关注着那上头动静的戚天问眼睛最尖,几乎是在看见那一个个黑色的大瓦缸时就厉声呼喝了起来:“快散开!都离城楼远一点,快!”他果然料得不错,萧隐这一出手就另换了新招了。 可惜,下头军队的速度便是再快也快不过城楼上守军的动作。伴随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号令,那一个个巨大的瓦缸都被架起来搁置在了城墙之上,略一倾倒,一缸缸冒着些微热气的液体就滚滚而下,一部分淋到了盾牌阵上,一部分淋到了云梯周围,更多的,则是恰到好处、没有遗漏地把城楼下方那一块区域之内的士兵给浇了个结实。一时之间,但闻城楼下方一片鬼哭狼嚎之声,不少人惊叫着直接撒开了手中的盾牌和武器,痛苦叫嚷的同时开始不辨方向地四处奔逃,甚至连自己的同伴都无暇理会,争相撞击和踩踏着也就过去了。短短片刻功夫,雍都城外的这一处地方就仿佛沦为了人间炼狱,除却带给人无尽的伤痛和哀嚎,那便只剩下了绝望和心碎。 “这……这是怎么了?!”在刹那间看得目瞪口呆,从未有过类似经验的余副将不停地揉着自己的眼睛,好像只要这样做了,己方这边的劣势就能完全被扭转了一般:“如果我没有闻错的话,那……那些东西是油?!”隔着如今这样算不得太远的距离,他已经能很清楚地闻见油的味道了,而且,空气中还时不时地冒出一股股皮肉被油滋伤的焦香,如果不是他亲眼所见,他估计都要觉得对方是准备着要招待他们了:“是热油!那群王八蛋,这是打算直接把我们给烤熟了啊!”这可不是什么小动作了,想来萧隐也是看见了他们的盾牌阵,故而才剑走偏锋,整出了这么一手。 眼看着那热油不间断地被倾盆倒下,淋透人身的间隔还浇化了地上的冰雪,戚天问心下警铃大作,却还得赶忙开口安抚受到剧烈惊吓的士兵:“大家不要慌!抓紧时间往后撤,只要远离城楼就可以了,不要乱!千万要稳住!”在那样短的时间之内,萧隐的人也必定准备不了滚烫的热油,能稍稍有些温度就是再好不过的了,哪里还能一淋之下就致死呢?所以啊,最严重也不过就是到烫伤烧伤的水准,其根本目的,还是要让他们疲于应对、乱作一团,以便最后失去战力,彻底沦为对方的阶下囚。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心理战术的作用远远大过实际作用,只要他们能不受其影响,以最小的损失熬过这一关,那接下来,胜利就还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饶是萧隐再天纵聪明,也终将无可奈何。 好在这支军队虽然聚在一块儿的时间没有很久,但在极短的日子里就以多场战争迅速磨合出了最大的默契。因此之下,戚天问这句话一出来,就仿佛是给了慌乱中的他们一根主心骨一样,所有人心下微动的同时也明白了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是以,他们一面极力控制住心神,一面就都拼了命似的朝着和城楼相反的方向奔去。毕竟,热油这种东西便是再管用也有个距离的问题,那黑色的大瓦缸极不便利,也不可能被远远投掷,故而,只要能逃出被热油大面积覆盖的区域,那活下来也就不成问题了。至于伤不伤的,在战场上只要不死就该谢天谢地了,谁又会在乎那么多呢? 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力量总是不可估量的。在经过前期的惊吓之后,戚天问的军队霎时间爆发出了无限的潜力,差不多是在几个眨眼的功夫,雍都城外最前端的地方就空出了一大片,散落着满地的辎重和尸首。而剩余之人,则近乎劫后余生般的瞧着那个方向,一个劲儿地喘着粗气,却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谁能想到,自以为所向无敌的戚家军在进攻雍都不到小半日的时间就遭遇了如此败绩呢?无非是几大缸热油而已,在那种情况之下,居然可以使得他们狼狈到那种程度,着实也是难以想象了。 果不其然,纵使令损失降到最低,这士气的跌落也是无可避免的了。戚天问暗叹一声,正欲开口说上一句什么,却听远处城楼上再度传来了犹如地狱恶魔似的一声:“来人,放箭!” 第四百零七章 火攻 “糟了!”身边的余副将惊叫出声,可戚天问已经顾不上再去理会了,因为城楼那头,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一片光点,随着那一声令下,便挟裹着致命的风声直朝他们掠来:“是火箭!”萧隐他们这是打算采取火攻的方式了! 这一轮的箭矢数量似乎远没有早先的庞大和恐怖,然而其射程却是远了一倍不止。是以,即便戚天问的军队已后退得够快够远,那些带着火光恍若流星一样的箭枝还是追了上来,再加上方才的热油攻势,几乎是一触即燃。还没等底下的人有所反应,但凡是被热油淋到的地方,都在瞬间就腾起了熊熊的烈火,且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开始不断蔓延,直叫人眼花缭乱。 “啊啊啊!”不少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在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火球,惊骇之余又痛苦万分,当下便惨叫连连,扑倒在地上不住地翻滚。而更多的人则是被烈火焚身的痛楚和恐慌掠夺了心神,只是疯了一样地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试图寻得一丝帮助。可此时头顶上的火箭呼啸未停,所有人都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自己,因此之下,除了逃窜着躲开以外,剩余的人都只是默默地退得更远了。谁也不想被波及,谁也不想被牵累,在如此特殊的情况面前,人性的本能真实到近乎荒谬。 “该死的!那可都是我们的兄弟啊!”紧咬着后槽牙,余副将一见到此等情形,简直是目眦欲裂,一边骂着那些个贪生怕死之徒,一边拍马就要迎上前去抢救。他们怕可不代表他也身在其列,那些都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人,叫他眼睁睁看着对方陷入绝境而不伸手支援,那他的良心也说不过去。只是,令余副将没有想到的是,他这边才刚有点儿动静,还来不及撒蹄子,身下马匹的辔头就被人给一把揪住了。与此同时,在他耳边响起的,还有自家主子那低沉而冷静到了极致的嗓音:“别冲动!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叫没有那么简单?!这火都明晃晃地烧到人身上了,他甚至可以闻到空气里那一阵阵飘散出来的焦香,难道这还能有假不成?余副将急地攥紧了手中的马缰,连蹬几下,却仍旧挣脱不得,当下也就只好无助而绝望地看向了身边的男人:“将军!算我求你,不要拦我,让我去救他们一命吧!求求你了!”他亲自带出来的兵啊,纵然最后逃不过死在战场上的命运,那也不该是以如此惨烈而决绝的方式!他答应过他们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自己此时不替他们分担苦难也就算了,若是还要弃他们而去,那便是真正的猪狗不如了! “不许去!你给我冷静一点儿!”声冷如刀似的呵斥了一句,戚天问此刻的眼神也冷然如冰,犀利地直刺肺腑,叫人无法回避一分一毫:“余光,你给我听好了!即便你现在赶过去也救不了他们了,那些人,注定会被烧成一堆焦炭,而你,改变不了任何一个人的结局,只有乖乖接受的份!你明白了么?!”他是此行的主帅,真要细论起来,大概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心疼手下人员的折损。毕竟,这不仅仅是他并肩作战的队友,更是他推翻大雍、建立新朝的全部助力和倚仗,他们每一个人的力量,对他来说都至关重要,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允许出现任何的闪失。然而,有些东西一旦注定便已无法更改,就好像那些人的命数,就算他再舍不得,也只好由他们去了。 这……这又是什么意思?!余副将这时的脑海里差不多一片空白,他半张着嘴,却是连最后一点错愕的表情都消失了:“将军,你……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自己连拯救一个人的行为都是错误的了?将军他信奉的,不一向都是人定胜天么,为何单单在这个时候要对他提起注定两个字?不,他不信,他不能不管! “你睁大眼睛仔细瞧瞧,这个场面,本身就是最大的玄机了!”单看自己这个心腹的表情,戚天问都能猜出一二分意思来,所以,他直接就探手捏住了余副将的后颈,强制性地让他的视线对上了不远处还在地上翻滚不休的几个小兵:“且不说这地上本就是积雪,极易压灭火焰,便算它当真只是些沙土之类的,滚落了那样的一身,何至于到现在还无法熄灭通身的烈火呢?”这是他从刚才就注意到的异常,也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让人上前帮忙的原因。说他无情也好,残忍也罢,既然这些人已经身不由己地成为了他的探路者,那就索性将这点使命执行到最后吧。他不会让自己的手下白白丧命,自然也不会令他们的付出毫无意义,只要能有助于看清局面,那一切便都是值得的。 是……是啊,为什么一地湿滑的积雪都压不灭那几个人身上的火呢?像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一样,余副将呆滞地眨了眨眼,突然间就猛地回过神来:“是火油!他们在泥土里早就掺上了火油!”如果这个小动作做得够早,甚至早于落雪时间,那是完全有可能存在的。火油这种东西,本就极易点燃,再添上方才那兜头泼下的几大缸热油,别说是射出火箭了,即便是擦出点火星都够他们喝上一壶的。这不,他们一时不察之下,直接就毫无防备地中了招,不但被烧成了活火把,更是连最基本的灭火能力都丧失了。自家将军说得对,他这一去,根本就挽回不了什么,更有可能的,大概是把自己或者更多的人给葬送进去。果然,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而他只能旁观,压根儿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火油。”闻着空气里越发浓郁起来的油料味和焦糊味,戚天问的眼神黑沉地比此时的夜空更甚:“为了防备我们,萧隐这一回还当真是煞费苦心了啊。” 第四百零八章 惊天一击 伴随着泥土中的火油不停燃烧且迅速蔓延开来的火焰在城外的空地上形成了密密匝匝的火线,戚天问的大军被包裹进去,像是除了被彻底地吞噬以外就再没有了其他的路径可言。萧隐遥遥立在城头之上,望着这一幕,下意识地就眯起了双眼。事情的发展,倒是顺利地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呢。 “太好了!”一旁的城防军统领激动地一掌击在了面前的城墙砖上,满脸的欣悦之情完全不加掩饰:“哈哈,这下可是有去无回了,看这群犯上作乱的家伙还要如何嚣张!”而周围的军士显然也跟他想法一致,眼瞅着火焰层层腾起,直将那一大支队伍尽数笼罩其中,他们仿佛都已看见胜利在向自己招手了,于是一个个欢呼雀跃,高兴得不能自已,霎时之间,城楼上的气氛就欢腾到了顶点。 而作为主导了这一切局面的人,萧隐的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沉。感受到周遭躁动激狂的氛围,他当即便皱眉抬手,有力而短促地往下压了一压,示意众人尽快冷静下来。而他自己,则是越发凝聚了视线,盯着那一团巨大的火光就琢磨了起来。他倒是不认为戚天问会如此轻易地就败在这一个环节,可眼看着那人投进火中如此之长的时间都没有反应,竟是叫他心下难安了。他从来不高看自己,当然也就不会低估对手,这般反常的举动,出现在戚天问的身上,那就定然是有怪了。而且,此时的火墙虽猛,空中的雪却尚未变小,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之下,这个埋伏所能起到的作用应该远远不如预期,至少,要想令他们彻底葬身火海是完全没有可能的。 可惜,光是主帅头脑清明也是没有用的。尽管萧隐已经给出了手势,但警惕憋屈了那么久的雍都守军却是不容易就此按捺下心绪的。是以,虽然欢呼喝彩之声少了许多,可仍有一部分士兵放松了戒备,不但远离了自己原本镇守的位置,就连武器都弃置一旁,继而和同伴谈笑着观望了起来。都说造反的这支戚家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乃是当世唯一可以和当年的云家破阵军相提并论的军队,直搅得他们一直人心惶惶、坐立不安。如今看来,原来也不过是浪得虚名,实则不堪一击,着实令人发笑了。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但见火光中一道虚影划过,以一种割裂雪幕的惊人阵势破开火墙,直直地就冲着城楼上的一人飞去。其势头之猛、力道之劲,居然完全无视了雍都高耸的城墙,所到之处,风声猎猎,颇有一种不到要害就誓不回还的架势。而这道影子的目标,赫然正是始终站在城头上的萧隐! “什么东西?!”尚算机警的城防军统领只觉得眼前一花,都没看清那道影子是什么,就更别说是及时地作出反应了。倒是目光一直锁定在那一处的萧隐,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那袭来之物,当下连连后退的同时,雪玉袖剑已经在手,抬手横削之际,那东西发出极其清脆的一声响动,却并没有如意料中的那般被削断或是挡开,而只是稍稍减弱了一丝力度、偏离了一点方向,最后,还是扎扎实实地刺在了萧隐的胸前。 “陛下!”才拎着孙政上来的月一见此情状,立时就急红了双眼,不管不顾地撇下手里伤痕累累的俘虏,他风一样地就掠到了萧隐的跟前:“陛下,您怎么样?!”而直到这个时候,周围的守军包括城防军统领才发现自家的君主受了伤,一个个顿时灰败了脸色,哑口无言,连适当的表情都露不出来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片刻之前还在被自己嘲笑和讥讽的敌人竟然能回以如此有力的一击,而且,还是当着他们的面,以这样光明正大的方式直接就命中了他们的陛下。不得不说,这一巴掌打得实在是狠,这一下子,别说是刚才的气焰了,他们压根儿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别说是守护都城不力了,他们这么多人,居然连自家的主子都保护不好,若萧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们就只剩下以死谢罪了。 “朕没事。”尽管面色苍白地倒退了好几步,萧隐到底还是没有倒下。单手捂着前胸的位置,他望了一眼射中自己的那支长箭,眉宇间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凝重了起来:“原来是寒铁箭,难怪无坚不摧,且威力如斯之强了。”说着,他又忍不住看向了城楼之下,那片火光缭绕的地方,一个骑着黑色骏马的男人已从火墙那头一跃而出,而他身后跟着的,则是规模略有缩减却依然相当可观的那支戚家军。哪怕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萧隐也可以感受到他如炬似的目光,正毫不掩饰、野心勃勃地望向自己这里。戚天问,这个家伙还当真是自大且狂妄到了极点啊。 “可是陛下您……”一眼就注意到了萧隐手掌之间不断渗出的鲜血,月一张口想要说上一句什么,可一看到周围面露焦虑和颓丧的士兵们,他下意识地就把后半句话给咽了回去。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景之下,作为大雍之主,被反贼一箭射中已是足够打击士气的状况了,若是再让人得知伤势不轻,那接下来的场面会变成怎么样就真的不好说了。想来主子也是出于这一点顾虑,所以才一直支撑着没有倒下的吧。这么一想,月一就更往前走了几步,不着痕迹地扶住了萧隐,以防他一时体力不支而出现任何的意外。而这么一上前,他也就紧跟着看到了戚天问,也瞧见了那个男人手中缓缓收起的一架弓弩:“怪不得他能将寒铁箭射上城楼,原来是有此等器物助力的缘故。”他的目力不差,自然看得出戚天问手中的弓弩和萧隐手下弓箭队里专用的相差无几,想来有齐佑这一层关系在,对方要拿到某些不外传的秘密武器也算不得是什么难事了。 第四百零九章 受伤 “哼,终究是家贼难防罢了。”冷笑出声,萧隐显然也跟他想到了同一处。然而胸口处的箭伤明显不算太轻,他撑到现在,似乎也有些力不从心,于是再不看向底下,反而侧头望了月一一眼:“混进城中的人都解决了?”趁着大军还未过来之时,借云梯打入雍都的反贼不少,再加上原先阴潜入城的,怎么着也算得上是一股不小的势力了,务必得一锅端尽才行。否则,也只是徒生后患。 “回陛下的话,已经剿灭干净了。”月一指了指被撇在一旁的孙政道:“为首的这个叛徒也已经被属下擒拿了过来,单等陛下您发落了。”只是,瞧萧隐如今这模样,似乎暂时也无暇处理了。想着,他不由地就又瞥了一眼面前之人的伤势,眉宇间的忧虑显而易见:“此处有属下和几位将军镇守,想来也无妨了,陛下还是先行回宫吧。”相较于已被挫败了第一场的戚天问,他总觉得还是萧隐这一头更让人操心。趁着眼下黎烬尚在宫中,还是让他亲自看过才最为稳妥。 “嗯,万事小心,一旦有任何情况,马上来报。”微微颔首,萧隐明显也不打算再强撑下去,只扫了一眼城楼下的人影,又大致吩咐了几句就在两个侍卫的护送中预备回宫了:“对了,把这个逆贼给朕捆回去,晚些时候朕要亲自发落!”这句话却是指着地上的孙政说的了,在场之人心知肚明,皆应了一声便目送着萧隐远去,眼瞅着他的步履仍旧稳健如初、丝毫不乱,这才各自安下了心肠,转而继续盯着城外的一干人等。唯有月一,直到眼睁睁看着萧隐下了城楼,消失在一片黑暗当中,他紧拧着的眉心才略略有了点儿松动的迹象:但愿最糟糕的事情不会发生吧。要不然,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啊。 冬天的夜晚就算是发生了再多的事情也不会就此而变得漫长起来。是以,没过多久,天光大亮之际,才坐在院中抚琴的黎烬就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而他,在听完对方急急的述说之后,也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并没有第一时间就站起身来:“你是说,你家陛下受伤了?”而且,还是箭伤?啧,这个戚天问,射程也未免太远了一些,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一记下马威了。 “是啊。”张德花白的眉毛都快皱出一个川字了,一听到黎烬这么问,当下就连连点头:“还是特制的寒铁箭头,光是看着就挺触目惊心的了,何况还是在胸前那样的位置。所以啊,老奴就想着无论如何都要麻烦黎神医您走上一趟,也好帮陛下再仔细查看一番。”毕竟,那支箭虽然拔出来了,可谈及对人体有什么影响,那些太医就总是支支吾吾了好半天也不见说出个所以然来,反搅闹地他心慌意乱的。于是,干脆让黎烬这个心直口快的家伙走上一遭,也好直入主题,省却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黎烬好脾气地笑了一笑,然而这笑声落在张德的耳里,其威力却是不啻惊雷:“你们这大雍皇宫也算不得小了,倘若任何人一时有个头疼脑热就要把我找过去,那恐怕我这辈子都没功夫再踏出你们的宫门半步了。”一个箭伤而已,再重又能重到哪儿去,他可不信这偌大的皇城里连个好大夫都找不着,明摆着是要自己当冤大头呢! “这……这可纯粹就是神医您过虑了。”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张德知道如今是得罪了跟前这个闲云野鹤的男人了,于是索性就坦白直言了:“其实陛下的伤口已经让太医那边处理并包扎过了,并不需要黎神医您亲自动手。只是那一箭好像非比寻常,老奴担心会出什么岔子,而您又恰好是一直负责照顾陛下龙体的,故而才斗胆前来求上一求。”说着,他又看了看立在一旁充当木头人的宁玄意,一双浑浊的眼眸中不由自主地就透出了些许恳切:“还请神医大人体察老奴的这一片良苦用心,多少且应下这一回吧。”如果是普通的大夫或者郎中,大不了直接绑了去也就拉倒了。可这人偏偏是黎烬,是他毕生仅见的绝世高手之一,就连身份也是尊贵非凡,根本容不得怠慢。所以,想了又想,张德最终也只能选择乖乖低头。因为这事你不能指望萧隐去做,再难也只得一力承担了。 敏锐如宁玄意,自然是在瞬息之间就捕获了对方传递过来的消息。是以,她挑了挑眉,略作沉吟就开口说道:“非比寻常的寒铁箭头啊……不知道那东西还在不在了?”她倒是没有想到,以雍都城墙之高耸,戚天问居然还能以之射伤萧隐,可以说,此人的确是文韬武略都精彩绝伦了。 “在在在!所有东西都在的!”似乎生怕宁玄意反悔一般,张德回答得既干脆又直接:“我们也是害怕会生出别的枝节,所以除了拔出箭矢以外,基本上没有擅动一样东西,就等着神医大人亲自前往验看呢!”且不说那寒铁箭头是否有鬼,单论其上头万一抹了毒药之类的,一个弄不好就得牵连自身了,故而没有一个人胆敢冒失的。 “既这样,那我们就一起去瞧瞧吧。”淡淡一笑,宁玄意精致秀美的面容在昏沉的天色下几乎熠熠生辉,有如稀世美玉一般,有一种温润灵动的光泽在其周身流转,直令人目不转睛,看得丢了心、失了魄:“两国联姻在即,眼看着就快要变成亲戚了,这疏于走动可不好,还是着紧着探望一番才妙。”说完,她走至黎烬身边,也不管他面色如何,顺手就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顺便陪我散散心。难得昨儿晚上雪大,今天的雪景可值得一赏呢。”说实话,她也好奇,不知道现在的萧隐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而雍都城外的战事,又是否如她所想的一般在进行呢。 第四百一十章 无恙 最终,一国之君的伤势还是没能敌过未婚妻想要赏雪的要求。张德亦步亦趋,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一双璧人,心里就止不住地生出了无限感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宁玄意和黎烬在一起时的感觉总让他无端地就想到萧隐跟云千雪。同样是无比般配的一对人,也同样的情深爱笃,然而后者最终沦落到了那样的局面,也不知眼前这一对最后又是否会长长久久。大约是人老了的缘故,他对于黎烬和宁玄意,还是始终抱着祝福的心态的,因此之下,在看待这两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会格外亲近和宽容上几分,直到如今,他甚至都不太能记起对方的别国身份了,也算得上是意料之外。 “张公公,据你所见,现在城外的局势如何了?”任由黎烬给自己撑着一把竹制油骨伞,宁玄意拢着身上的白色狐皮大氅,一边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就轻飘飘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连陛下都受了伤,想来战事略紧,可就本宫所知,素来征战杀伐的镇北王爷可至今都还安安稳稳地坐在宫中呢。如此前后矛盾,不知这实际上是……”说着,她意味深长地就瞥了张德一眼,如画的眉目间也在这个时候恰到好处地笼上了一层轻烟淡雾般的薄愁,叫人看着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宽慰之心来:“只是可怜了予瑶那丫头,尚未嫁过来便已有了这么多的纷争事端,等到真有一日过来了,那还不……唉……” 说话间字字句句都是一个为了自家的妹妹而操碎了心的姐姐模样,饶是张德早已知晓这两人并无血脉之亲,也还是听得心有戚戚,抑制不住地便回答道:“这个殿下就用不着如此顾虑了。老奴虽不曾亲身前往城楼探看,但也知晓事无大碍,尚且用不着镇北王爷出手。至于陛下的伤势,那不过是事出突然的意外罢了,却是不到牵连国体的地步,还请殿下千万宽心。” “是么,那可就承张公公的吉言了。”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宁玄意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根本就不相信了,再没有多说什么,倒真和黎烬一路赏玩着雪景就悠悠行远。唯独搅闹得张德,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似的惴惴不安,沉默着直至走进泰和殿中尚不曾回过味儿来。这些个人上之人啊,都是个心有七窍、再玲珑不过的了,要揣摩他们的心思,实非经过千锤百炼而不能。可叹他钻营其中大半辈子,临了临了,最后却还是栽在了一个言笑宴宴的小女娃手里,当真是无可奈何。 才一步入大殿之中,一阵热融融的暖意就迎面扑来。宁玄意和黎烬先是在外间脱了大氅,消散了一身的雪意,这才一前一后地入了内殿,却看见萧隐只披了一件大衣裳,正屈膝倚靠在软榻之上,一张本就苍白的面容少了血色,看起来更是虚弱至极。黎烬也不多言,上前几步就径直探了探他的脉门,直到感觉指下的律动依旧规则而稳定,这才没好气地放下了萧隐的手,继而淡淡道:“无碍。那支箭上并无任何蹊跷,对身体的损害也有限,无非就是失了点血脉,多补补,将息上几天也就没事了。” “有劳黎卿。”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人的不情不愿,萧隐只点了点头,连动弹一下的意思都没有:“都是他们大惊小怪,没见过那支寒铁箭的样式,唯恐出了什么大的纰漏,这才急吼吼地唤了你过来。没成想,竟然连公主殿下都惊动了。”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请这两人坐下,继而又让张德将那支箭给取了过来:“说起来,这东西也算不上什么稀罕,无非是材质特殊了一点儿。一时不察,竟让它有机可趁了,实是朕的失误了。” 先于宁玄意一步将那犹自沾染着血迹的铁箭捡起,黎烬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会儿,也没有再让身旁女子观瞧的意思,直接就示意张德可以拿下去了:“的确是无坚不摧的寒铁打造,这种箭矢,一旦射出,大约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御得了,也难怪陛下你会受伤了。”说着,他顿了一顿,却是随后便意识到了箭矢主人的厉害之处:“不过这若是戚天问的手笔,那他的武功造诣就过于骇人了。陛下如果还要去往城头,那就只能自求多福了,这样的高手,不是多带几个随从护卫就能搞定的,还是多加小心为妙。”毕竟,寒铁再如何特殊也终究是铁质的玩意儿,其重量远非寻常箭矢可比。而戚天问不仅成功将之射出,还竟然射到了雍都城楼之上,就连萧隐的身手都没能阻拦得住,这其中的落差可想而知。 宁玄意眨了眨眼,心里头却是不禁暗自发笑。恐怕普天之下,当着伤员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开口嘲讽的大夫,这家伙算得上是头一号了。也亏得萧隐吃得惯这样的排头,竟然到这步田地都不动声色的。 这人还真是永远说不出好话来啊。张德苦笑连连,下意识地就想要把黎烬和自家主子给隔开:“到底还是黎神医见多识广!单论这寒铁箭矢啊,方才那么多太医在场,居然没有一个能肯定其上是否有毒的,只拔出箭来上了药也就罢了,至今都还没开出方子来呢。”说着,他又觑了一眼黎烬,脸上讨好的笑容堆得更满了:“要不,还是麻烦神医大人亲自给开一个?”这也是统共的常理,因为自打黎烬出现以来,萧隐的身子就一直是他在照顾着,中途换个人总也不妥,还得他亲身出马才称得上善始善终。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黎烬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得站起身来了。临离开之前,他不由地又看了看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宁玄意,在收到她安抚的眼神之后才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跟着张德就大步离开了。一时之间,偌大的内殿之中便只余了萧隐和宁玄意二人,就连原本再正常不过的气氛,也在这两人突如其来的缄默中变得微妙了起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过往重叠 “公主今日倒是反常的很,事事皆交由黎卿来出面了,实在是少见。”眼瞅着她依旧是安然无比地坐在那里喝茶,萧隐心中不知为何就腾起了一股隐隐的烦躁。是以,即便深知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十分得体,他也还是一反常态,径直将心中的疑惑给吐露了出来。 捧着微热的茶盏暖手,宁玄意对这个问题却是相当的不以为意:“只是些例行问候的场面而已,又无关南诏立场,谁出面不是一样呢?”说着,她微微一笑,半垂了眼眸,似是带了几分羞怯地道:“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虽尚未大婚,但婚约已在,也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这是,夫妻一体的意思?听懂她话中深意,再见这个一向风轻云淡、高不可攀的女子流露出这般与往常不同的小女儿情态,萧隐的心刹那间就颤了一颤,顺带着牵扯出了一丝连他自己都弄不明白的刺痛。好在他到底还是大雍的君王,时刻谨记着理智隐忍的原则,因此,不过瞬息之间,他的心境便再度平复了下来,连语调都显得客套得和平日里无异了:“二位当真是伉俪情深,叫人看了都只有羡慕的份。等到大婚之日,朕定要亲自送上一份厚礼,届时还请公主务必收下、莫要推辞啊。” 素白如玉的无暇颜面上不知何时已晕起一抹淡淡的绯色,宁玄意点了点头,还是一如既往的爽利明快:“恭敬不如从命,那本宫就先行谢过陛下的深情厚意了。”说到这里,她又不经意地偏了偏头,一双潋滟横波的美眸在顷刻间便又涌上了无尽的慨叹:“至于伉俪情深,不走到最后,谁又知道这一份情可以维系多久呢?反倒是陛下和云后两人,恩爱这么多年都未有减损分毫,实在是令我等汗颜啊。”毕竟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曾经有无数人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过她和萧隐的感情,然而事实如何,结果都摆在那里了,又有什么值得说道的呢? “朕跟云后……”萧隐像是怔了一怔,过了好半晌才略略地笑出了声,那话语间的苍凉意味,几乎是丝毫都不加掩饰:“阴阳相隔,再多的情和爱都成了空言,公主也就不必再提起了。”说着,他不禁皱起了眉头,刀削斧凿般的鬓角处也隐约有点点冷汗渗出,大约是言笑间牵扯到了伤处,让伤口又作痛了起来。 宁玄意的眼力一向极好,自然不会错漏了他的这点儿异样。是以,她当下便站起了身,伸手扶住萧隐就往后头的靠枕上大略躺好,顺带着又说道:“俗语有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陛下如今乃是大雍的全部倚仗,何苦又要以身犯险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就看了看外间,待发现还是没有半个人影之时,不由地就又叹了口气:“黎烬大约还要过会儿才能来呢,你且忍忍,到时候让他看看伤口有没有裂开,需不需要再包扎一下……” 她后面在说什么,萧隐其实已经全然听不进去了。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被她的第一句话给占据着,更有甚者,他开始觉得眼前女子的身影,正不断摇曳着和自己记忆中的某个影子相重叠。那个一袭素衣如雪、满身风华无双的女子,曾经也笑吟吟地开口劝过:“都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同以往,说什么也得格外保重才是。逸山,这柄袖剑名为雪玉,最适合贴身佩戴,无论何时,你都得收好,护住自己的周全,只千万别再让我担心了。” “千雪……”他差不多是无意识地唤出了这个名字,也在同一时刻探手抓住了宁玄意的胳膊:“千雪……”是你么,你回来了,或者说,你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云千雪?这个时候,从他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还真的是讽刺呢。宁玄意嘴角微勾,却是神态自若地挣了挣手:“陛下,你是不是有些发热了?需不需要本宫再为你请位太医来看一看?”以她现在的样子,她可不觉得面前之人存在任何认出自己的可能性。只是,当着她这么个不算熟的女人的面,如此动情地唤着自己已故妻子的名字,萧隐闹这一出,怕是不太好吧。 “你……”仿佛是被这迥然不同的声线从迷离的梦境中给惊醒了出来一样,萧隐猛地回过神来,却是第一时间就撒开了自己的双手:“呃……抱歉……朕的确是有些不舒服,不过稍微躺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就不劳公主殿下亲自跑这一趟了。”说完,他控制不住一般,又盯着宁玄意的面容看了好半晌,直到确定她跟云千雪没有分毫相近之处,这才甚感荒唐地摇了摇脑袋。他这是被这一箭给伤得神志不清了么?否则,为什么会在刚才那一瞬间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给扯在一块儿?宁玄意,云千雪……呵呵,他这是疯了吧。 “嗯,无事就好。”双手抱臂地退后了几步,宁玄意复又坐下,这才饶有兴趣地缓缓问道:“陛下方才,是想起云后了吧?难不成,竟是本宫唐突,扰地陛下触景生情了?”她承认她刚刚就是故意那么说的,因为她也想要看看,这个男人的良心究竟有没有彻底被湮灭。在如今这样险恶的环境之下,他还会不会,怀念起当初那个不惜性命也要替他荡平一切艰难险阻的女子。这跟她对萧隐的感情已经全然没有了关系,而仅仅只是出于她的一点执念,出于一份不甘心而已。 萧隐并没有立刻就给出回答。相反,他默然良久,目光渺远地在宁玄意的脸孔上逡巡着,那般姿态,不像是在看她,却像是将视线透过,从而看到了更加虚幻的某段记忆里:“她曾经,也跟朕说过同样的话,还送了自己随身的兵器给朕,让朕一时一刻也不要离身,就好像,是她始终都在护着朕一般……”说着,他从一旁的桌案上拿起了一个锦囊,以一种极其轻柔而不失慎重的态度将里面的东西慢慢地倒了出来:“可是今天,连这个东西都不在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再也不愿护着朕了呢?” 第四百一十二章 旧物不再 那是一柄已然折损了的残剑,其剑身尖锐细长,与众不同,再加上那如同雪玉一般的光润华泽,一眼看去便知是不同凡响之物。只可惜如今断作了几截,恍若美玉坠地,碎裂出一地凄楚的光芒,令人再也无法直视。宁玄意不过草草一瞥,就已知是自己昔日赠给他的雪玉袖剑了:“看样子,陛下就是用此物来格挡的寒铁长箭了。”要不然,以雪玉袖剑的质地,也不至于残损地如此狼狈。 “是啊。非但没能挡住,反还损坏了她留给朕的最后一件东西。”指尖在剑面上轻抚而过,萧隐的面上并没有太深刻的表情,却无端地显出了十分的悲戚:“这大概是她给朕的一个信号,告诉朕从今往后都只剩朕这一个孤家寡人了。”千雪她,应该是怨恨着自己的吧?所以,才会不肯再庇佑他,甚至毫不留情地把最后一点念想也带走。然而,造成这样局面的人,又何止是他一个呢? “既然没能替陛下挡灾,那这东西也无非是件凡物,断了也就断了,思之无益。”宁玄意再没有看向那残剑一眼,而是冷淡异常地又给自己倒了杯热茶:“物件终究是物件,跟人不一样。只要在一起的时候好好珍惜了,那纵然分离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陛下觉得本宫这话可对?”他连他们过去那么多年的情分都可以视若无睹,现在又何必对着一件死物惺惺作态呢?她已经看厌了这样的戏码,不如给个台阶,就此下了,也当是全了彼此的脸面了。 好好珍惜,他真的,有做到过这一点么?萧隐茫然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再度相顾无言,直到黎烬和张德回来,几个人又再度交谈了几句,这才两相别过,各自散去,以至于走在茫茫的雪地之中的时候,宁玄意的情绪也仍旧不高。 “怎么了,可是萧隐刚才又说了什么惹你不快了?”还在殿中之时,黎烬就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氛围有些不对,只是相较之下,萧隐的状态似乎更加低落一些,所以他也就没有出声。直到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了,眼见得宁玄意还是如此,他就忍不住地生出了探究之心:“又或者,是你对这场战事的进度不满意,想要再加快一些?” “没有,都没有。”听到他的揣测,宁玄意不由失笑,当即就往他的怀中靠了一靠,使得整个人都处在黎烬的包围之下,连风雪都再不能侵扰一丝一毫:“我只是觉得,人心的变化未免也太无常了一点,故而凭白生出了几分感慨而已。”说着,她仰头望向顺手揽住自己的男子,一双素来不起波澜的眼眸澄澈至极,仿佛只消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内心深处:“黎烬,答应我,你永远都不要变好不好?”如果连这个人都会终有一日变成萧隐那般的模样,她想自己大概是接受不了的。 “嗯?”用自己的大氅又给她裹了一层,黎烬正担心她会不会被今天的天气给冻着的时候,乍一听闻这种要求,顿时就笑了:“永远都不变啊……念念,你这个要求可有点儿太苛刻了。”说着,他将手中的伞又朝着她的方向略倾了倾,这才继续道:“在这世上,永远不变的只有变化本身。所以,我们都会变的,你得习惯。就比如我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说话絮叨的糟老头子,然后因为记性不好,多半还会天天追着你说这说那,难道到那个时候,你就不要我了不成?” 被他过于生动的描述逗得扑哧一笑,宁玄意随后就捏了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谁跟你说这个了?顾左右而言他!而且,你都是个糟老头子了,我又能比你年轻到哪儿去?一天到晚就知道跟我开玩笑!”虽然这个画面听起来很美好也很温馨,但这家伙是不是也太会糊弄人了? “哪有,我这不是在让你提前习惯这种变化嘛。”任由她毫不客气地捏着自己的手,黎烬眼中的笑意温柔如融融的春水,好像一言一行间都足以将眼前的冰雪融化:“而除了这些的话,我想我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的改变了。”因为对于他来说,宁玄意早就成了生命中的必然,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割舍的一部分,又何谈有改变的必要呢? 这个人啊,还真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惯着自己。宁玄意眯了眯眼,嘴角的弧度却是再没有那么容易就消散开去。闻着冰冷空气中那一股子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味,两个人又走了一段,宁玄意这才轻声道:“看样子,这第一次对阵是各占胜场,谁胜谁负,依旧是不好估量啊。”萧隐这一边,是给了从无败绩的戚家军一记当头棒喝,让他们的人员实力有所下降。而戚天问那一头,却是直接中伤了大雍的领袖,从军心和士气上对之进行了瓦解。很难说这两者孰优孰劣,最重要的,还得看他们接下来的部署。 “依我看,凭他再怎么样,这一仗终究都打不了太久了。”望着下了一整晚之后还在不断纷纷扬扬的雪花,黎烬的语气很淡:“天气太恶劣了,雍都之中的大军还好说,城外的那一批嘛,可未必就能耐得住煎熬了。”这却是实实在在摆在眼前的问题,如果他是戚天问,那一定会极速整顿,而后予以更猛烈的持续性进攻,完全不给城里的队伍以丝毫的喘息之机。 “是啊,今年的雪竟是和去年一样,下得令人胆战心惊呢。”宁玄意叹了口气,对于他并未说出的想法也是瞬间就了然于心了:“戚天问肯定会顾虑到这些,不至于会叫我们失望的。”说着,她脚步一转,扯着黎烬就朝皇宫的另一个方向行去:“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能拖沓了,还是先行布置好才比较安生。”她不喜欢事到临头的急中生智,相反,提前谋划、胸有成竹才是她的一贯作风。反正今天都出来了,那就索性把所有的事都给办完吧。 第四百一十三章 涌动 是夜,在一片苍茫飘飞的细雪之中,几只体型娇小的信鸽从棠梨苑内谨慎地慢慢飞出,继而便借着夜色和雪幕的双重掩护,扑扇着翅膀,一头扎进了无垠的幽深黑暗里头,朝着几个不同的方向飞掠而去了。若是在往常,宁玄意倒也不会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毕竟萧隐的眼线不弱,她多少也得装装样子。然而到了这会儿功夫,雍都之内的人早已无心他顾,除了紧盯着戚天问的军队以外,其余的一干事务都变得不再重要,所以城里的防务反倒是松懈了下来,以至于有心之人可以捡个现成的便宜。 并不知晓城里还有其他势力在暗中涌动着,此时的戚天问,站在雪夜的密林之中,望着近在咫尺的大雍国都,一双素来温润带笑的眼眸中就闪动着志在必得之色。快了,离他光明正大地入驻雍都、坐上那个位置,仅仅只剩面前这几步了。为了这一天,他蛰伏了太久太久,而现在,只要他再最后加把劲儿,眼前的一切,就都是属于自己的了。 “将军,营帐都已经搭好了,就在你之前说的避风的岩石坡后。”除去铠甲的余副将裹着一领大毛斗篷,脚步稳健地就走了过来:“一切都已安置妥当,还请将军放心。”尽管这天气着实寒冷,可他们也是一早就想好了应对之法,虽说时间长了肯定不行,但凑合着过几天还是绰绰有余的。 “嗯,辛苦了。”点了点头,戚天问没有转身,只是依旧望着那只有几处火把光亮的城楼,嗓音就不自觉地低沉了下来,盘旋在冰冷的北风之中,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期盼:“孙政那里,如何了?”他是亲眼看着这个得力下属被月一生擒至城楼上的,可当时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他在伤了萧隐之后便也第一时间带人撤离了,并未来得及去关注后续的发展。相较于齐佑来说,孙政这等实力干将显然更在他心上,故而一得了间隙就免不了过问一番,若是有援救的机会,他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 “这……”余副将兀自垂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低低地回答道:“末将特意派人去查看了。孙政他,被萧隐下令斩去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这说起来,其实算得上是两军对阵中的常规操作,以一方阵营中将领的性命为标靶,狠挫敌方之锐气。易地而处,他们肯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来。然而孙政终究是一员难得一见的猛将,且在先前又立下过奇功,眼见着这么快就沦落到这般凄惨的下场,是个人都会觉得心底生寒的。 “他倒真是当机立断,看样子是伤得不够重啊。”冷哼一声,戚天问的言语之间骤然添上了几分森寒,显见得是对萧隐的这个决定相当不满:“这分明是在杀鸡儆猴,告诉我们身为叛徒就只有这么个下场呢。”要不然,杀了也就杀了,何至于又要挂出来?萧隐这人,早就习惯了用帝王心术去统御下属,有此一招,却也算不得十分意外。或者,下一次被推出来示众的人就要轮到他那位父亲大人了也不一定。只可惜啊,他这个人一贯吃软不吃硬,对他耍这么一手,最终吃亏的,大概只能是萧隐本人了。 “是,这人用心之歹毒,实在是叫人不齿了。”狠狠地挫了挫后槽牙,余副将的眼中也满是凶光:“好在弟兄们并没有因此就束手束脚,反倒由于孙政首级的出现而变得异常团结起来,下定决心要让大雍的狗朝廷付出代价!也好叫他们瞧上一瞧,什么破阵军云家人,在我们戚家军的面前,完完全全就不值一提!”这样惊人的反效果,估计是雍都里头的那群缩头乌龟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的。总之,对方若想要以非战争的手段占得上风,那是绝对没有可能性的。因为他们所有人,早在决意跟随戚天问的那一日起,就自主自愿地默认了没有丝毫的退路。而既已摒弃了生死、放弃了妥协,那便只有勇往直前的份了,只要一天不死,那就势必要向前冲锋,类似威胁警告之类的寻常手段,又怎么可能会将他们吓退呢?这一回啊,他敢说是萧隐踢上了铁板了,若不叫他好看,他们还真的对不起戚家军在外的名声了。 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戚天问在略感欣慰的同时也忍不住出言提醒:“有自信固然是好事儿,但也要懂得适可而止,不能矫枉过正了。萧隐此人,不比我们之前对阵过的那些个平凡将领,还需要格外小心才是,你得以身作则,千万不要让底下的人莽撞冒进!”大雍之所以能有今天的这份基业,哪怕云氏一族居功甚伟,其间也定然少不了萧隐个人的心机和手段。他从不敢小看这个男人,即便是今天出现在墙头上的他看起来消瘦异常也一样。尊重对手是个好传统,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丢不得。 “嗯,末将知道,将军只管放心!”拱手抱拳,余副将回答地信心满满,毫不迟疑:“只是,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才好呢?那些个大雍守军实力不弱,再加上还有云家早年训练过的弓箭队在……要想快速攻城,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啊。”这云家也真的算是个很大的麻烦了,即便人都死了、家族也垮了,遗留下来的东西也仍旧不容小觑。他实在难以想象,当年云家鼎盛之时,大雍军队在外的破坏力是何等的强悍无敌。 听他提到那支实力强劲、不可捉摸的弓箭队,戚天问也不禁长叹一声,转头就望向了正前方的黑暗之中:“这个么,自然就只能智取,不可强攻了。”这也怪他们首次进攻之时没能一举拿下,否则,这会儿子哪还有那么多事要操心的?不过这第一轮也不能说是全无收获,至少在对家的实力上,他基本已评估完毕且了然于心,对于这即将发起的第二轮进攻,他可着实是充满了信心跟期待呀。 第四百一十四章 发现异动 及至第三天的午后,这场飘飞了几日的大雪才算是有了暂停之势。虽然阳光不够灿烂,但日头到底是从云缝里钻了出来,暖洋洋地照着地上的一片银白。城防军统领站在雍都的城楼之上,估摸着城外大雪的深度,心里倒是莫名地放宽了不少。越是这样的天气,对于城外的叛军来说就越不利。雪地深厚难以行进不说,如此白茫茫的一片,更容易暴露行藏,想要偷偷进攻也不再是易事一桩,这样一来,己方的赢面可就大上了不少,倒也用不着再像先前那般忐忑不安了。 “统领大人瞧着心情甚好,想来是休整的不错了。”卸去盔甲之后也依然是一身黑衣蒙面,月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边,似乎刚从宫中出来:“看样子,大家的战力也基本恢复了,应该再不会像出现类似那晚一样的状况了。”那天晚上的城防军虽然第一时间赶到,可在以多对少的情况之下,仍旧是被孙政等人打得步步后退,几乎全无还手之力。若不是陛下率众及时赶到,而月影卫的速度又足够之快的话,恐怕当时城门口的防御就要被打破了。现在想来,还当真是千钧一发、惊险万分了。 “那一晚……兄弟们的确是有些措手不及,还是多亏了陛下和大人的驰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城防军统领随即就把胸脯拍得山响:“不过,如今大家都见识过那日的场面了,皆是心中有数,再不会大意疏忽,一定会把雍都守得跟铁桶一般,大人你就放心好了!”那晚的事于他本人而言也是莫大的耻辱,毕竟当时站在萧隐边上的就他一个,而他还反应不过来,弄得萧隐中箭受伤,他也实在是惭愧至极了:“好在陛下是真龙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否则,便是下官有一百个头颅,也禁不得一砍的。” 深知他心中所想,月一当即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陛下的伤势并无大碍,也没有任何追责之心,那晚的情形,说到底还是情况特殊,怪不得你的,你只安心守好城池也就够了。”说着,他又看了看分外平静的雍都城外,望着那一片洁白无瑕的安宁和平,好像那一晚的烽火连天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似的,美好祥和得简直让人心生错觉:“这一场大雪来得倒是时候,不管是烟熏火燎还是断肢残骸,都遮盖地一干二净的,瞧着却是没有兵临城下的紧迫之感了。” “是啊,不过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掉以轻心,兄弟们心里都清楚得很,且警醒着呢。”并不明白月一这是纯粹的感慨还是变相的敲打,城防军统领在心生感激的同时回答得也更加小心翼翼:“只是,自那一晚的激战过后,叛军那边就再没有任何动静了,这似乎,不太合常理啊。”按理来说,此刻比他们更着急的应该是城外的那一帮人,时间拖得越久,对方要攻城的难度就越高,戚天问很该一鼓作气、一打再打才是。然而,从那一天撤走之后,那一支凶悍无匹的军队就仿佛失去了踪影,不断没有再度大规模来犯,就连探子、杀手一类的角色都没有再出现过。他们严阵以待的敌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简直比这茫茫的雪地都要去得干净。他实在是想不通,也只能对着月一试探性地提上几句了。 的确,这也是雍都中人普遍猜疑的一点,要不然,方才他也不会被主子直接唤进宫中了。月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想着手底下人这几天连番打探的结果,话语间却是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只需保持警惕、守好自己的一班岗也就是了。至于对方在玩什么样的手段,”他远眺着城外白雪皑皑的山林,眉眼间不自觉地就带上了一抹凝重:“我们这里的查探一时片刻都没有松懈过,料想也快该有个结论了。”论起对于雍都附近地形的熟悉程度,戚天问等人可远远及不上自小就生长在这里的月影卫。他已经把底下能撒出去的人都派走了,尽管这几天都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可他相信那群人绝对蛰伏不了太久的。只要有动作,自己的人就必然能掌握,戚天问他,绝对逃不掉的。 “那就好,这样的话,兄弟们也就可以稍稍放心了。”能得到月影卫的鼎力相助,事情肯定会变得容易许多,城防军统领听得眉目舒展,正打算再说上一句什么,却见自己手下的一个小兵急匆匆地就从底下跑了上来:“大人,我们发现北边小城门处有异动!您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北边小城门……难不成,戚天问又要来同样的一手么?一想到发生在洛州城中的那一幕,月一心下一紧,不等身边之人说话就一把扯上了小兵:“走,快带我去看看!”他是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上两回跟头的,这一次,他倒要仔细瞅瞅,戚天问那个家伙,究竟还能玩出怎样的花招来! 就在一群人风一般地掠向北城门之时,城中的某处老字号客店里,苍彧看着木野等人换过的装束,一张英俊的脸孔就黑沉地跟锅底一样了:“本君可不是率兵前来支援谁的,凭什么要打上这样的一个旗号?”就算明知这是那个女人的意思,他的心里也还是不爽得很。明明说好了是来瓜分利益的,怎么搞到现在整得要跟人结盟似的,他深刻觉得自己是被宁玄意给坑了。 耸了耸肩,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看戏的徐恪只是挑了挑好看的眉头,作无辜状:“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要不,等此间事了以后狼主亲自去问问玄意?”他就是个中间人,可不负责给人答疑解惑。 等到此间事了?那他就算上门去问还有什么意义么,利用都被人给利用完了啊!苍彧被他这轻描淡写的口气给气得吹胡子瞪眼,半晌之后却是猛地站起身来,一拂袖就径自入了屋:“老师、木野,你们跟我进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约见 “所以,你们穿成这样,是已经决定同意他们的计划了么?”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圈,苍彧的表情仍然不甚明朗,思来想去,他最后还是将目光投向了跟前的两人,直截了当地就开口问道:“以这般的服色,还要打着那样的幌子,难道你们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么?”虽然这是在大雍的国土之上,一切行为都要以便宜行事为首要方针,但他这次又不是在搞什么偷袭活动,如何还要遮遮掩掩到这步田地呢?说实话,事情发展到今天,他是越来越觉得宁玄意别有用心了,如果他再毫无底线地配合下去,指不定又会被她糊弄到哪个圈套里去。 “唔……我是觉得有点儿问题,不过叔父他……”支支吾吾了好半晌,木野最终还是隐晦地用手指了指一旁闲闲坐着的木战,并没有太敢吭声。尽管自己是贪狼族的大将军,对手底下的队伍有着完全的管辖权力,可一到自家这位叔父掺和进来,他也基本就只能靠边儿站了。这一点,想必狼主自己也深有体会,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就一定不会太为难他了,因此木野心安理得地跟在后头混着。 “老师,您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眼瞅着自己的心腹爱将完全不着调,苍彧被堵地没脾气,当下也只好朝向了那个一脸毫不在意的魁梧男人:“我们此行……” “不答应又能怎么样?”摆了摆手,直接截住他的话头,木战刚毅的面容平静异常,甚至还带着几分悠闲:“我们一路听着宁丫头的指挥,东征西讨地都跑到这会儿了,难不成现在还掉头回去?且不说马上就要一举得胜、开始分赃了,单凭着老子给她卖了那么多的力气,就不可能空着双手回到天狼城去。” “可是老师……”苍彧皱了皱眉,才刚想反驳一句,却再度被木战挥手打断:“我知道你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宁丫头的盘算绝对不止先前说的那样简单。可是这个盟友是我们自己选的,路也是我们自己走的,到现在这个时候,再选择不信任或者谈条件都太晚了。你一向都很有分寸,不至于连这点都意识不到,之所以那么抗拒这个提议,我想,多少有你自己的私心在吧?”比如,不甘心就这么成为人家的垫脚石,再比如,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通过给宁玄意的计划制造麻烦来引起她的注意。 “我……”没想到木战会万分直白地说出这一番话来,苍彧连连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了再驳斥下去的立场。也许,老师说得并没有错,他此番表现得这么排斥,可能根本就不是为了贪狼族的利益,而只是为了他自己。在他本身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的内心就已经替他做出了决定。他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满,也想要引起那个女人的注意,更重要的是,他想要见上她一面,听她亲口说出所有隐瞒的真相。哪怕是被她利用了,他也要知道前因后果,做个明明白白的替死鬼。 看着自己这个素来沉着冷静的学生露出罕见的窘迫模样,一张俊脸上的神色更是变了又变,木战不由地就笑开了:“啧啧,还是小孩子啊!”说着,他当下就一推门走了出去,冲着坐在楼下的徐恪就朗声道:“徐恪小子,安排宁丫头和我们狼主见上一面吧,不然这次的合作恐怕是谈不拢啊!” 徐恪的作风一贯是雷厉风行,是以,在木战放出这话的当天晚上,苍彧就被他带到了一家玉器店铺的二楼。而房间之内,赫然坐着的,正是披着一领黑色斗篷的宁玄意。她看起来和在天狼城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气色显得稍微好了一点,整个人在灯下安然坐着,只是瞧着便透出一股如玉的温润气息:“狼主,好久不见了。” “你倒是来得很快。”冷哼一声在她对面坐下,苍彧仍没有打算给她好脸色瞧:“如果不是看着计划受阻,本君要见你一面怕也没这么容易吧?”看她轻车熟路的样子,显然也不是第一回来这里了,想必他们瞒着自己的事情还多了去了。一念及此,苍彧心中的火气就蹭蹭地直往上冒,若不是他对宁玄意还存着几分好感,恐怕这会儿就该撕破脸了。 微微一笑,宁玄意对这颇为不善的口气却是处之泰然:“狼主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以为我们事先已经谈拢了,那自然就没有了再多费周章的必要。然而你此刻既然心有疑虑,那我便该当把话说个明白,不管此次合作最终能不能成,都免得妨碍了你我之间的交情。”苍彧这个不稳定的因素,早在她和徐恪初次会面之时就已经听说了。不过她当时还想着能省一事是一事,也就没有过多理会,直到今日再次接到徐恪的传信,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的执念有多深,故而也就放弃了躲懒的心思,决定与之开诚布公了。 “交情?”苍彧嗤了一声,一双幽深眼眸中的暗色不由地更沉了:“本君倒是不记得我与公主殿下之间有什么交情可言了。毕竟,从头至尾,公主殿下都是打着存心利用的算盘,唯有本君愚笨,一直在被耍得团团转而已。”说实话,自打和宁玄意熟识之后,他基本上就再没有摆出过分毫冷漠倨傲的姿态了,可是身处当下的境况里,他着实难以用平常心来对待眼前这个女子。因此之下,说出口的话在不经意间就带上了十足的尖刻讥讽,倒好似又回到了他们两个初遇之时那种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氛围里。要是木战在场,看到这样的场景,只怕当即就要把苍彧给骂得狗血淋头了。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会在见到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还如此别扭,半点儿都没有一国之君的风采。 第四百一十六章 坦白 “我若有心要耍你,又何必费这么大的精力呢。”摇了摇头,宁玄意还只是笑:“我是真心要与贪狼一族合作,原先许诺给你的好处也都是真的,只不过如今要在盟友的队列中多添上一位而已,狼主素来心胸宽广,不至于如此耿耿于怀吧?”说着,她素手轻抬,举止优雅地就为苍彧倒了一盏热茶,还体贴万分地推到了他的面前,这才慢悠悠地继续道:“知道你不喜雍都的白茶,这是特意寻来的普洱,口味会更重一些,权当是我的赔礼了,多少给几分面子?” 听着她仿佛闲话家常一样的平淡口吻,那原本横亘在苍彧心上的一根尖刺登时就有了缓缓消退的迹象。伸手抚上杯盏,感受着那热融融的暖意,苍彧才把杯子端起来举至唇畔,忽地一个激灵,猛然就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你怎么知道本君不爱喝雍都的白茶的?!”而且,就连他唯一能接受的茶水是普洱都知道!如此细微的点,一向都少有人知,便是心眼儿多得跟蜂窝似的徐恪都从未留意,就更别说是他主动透露给旁人的了,宁玄意又是从何处得知的?!难不成,这个女人在暗地里还对自己进行过某种不为人知的详细调查么? “我说过的啊,我们是有交情在的。这些细枝末节,我一向很注意的。”挑了挑眉,宁玄意的表情在这一刻看起来生动而戏谑:“苍彧,昔日你连我的生辰都能记得那么清楚,难道现在就想不起来都把自己的这点儿小习惯告诉给谁了么?” 生辰?他从不知道宁玄意的生辰,甚至不知道任何一个其他女子的生辰,唯有一个人,一个已经不在这世间存在着的人……苍彧那一双拉开数石强弓也从来稳如泰山的大手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连连颤抖,以至于杯中的热水泼洒而出,直接就溅到了他的手背之上,使得那一片在瞬间就变得通红。然而他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再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一样,依旧木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日之后就是你的生辰了,这是贺礼,先行送上。”他将族中珍藏的一枚墨绿色的猫眼石送给了那个人,仅仅是因为他觉得这东西跟她的气质很配:“如果不喜欢就丢掉,反正不会退还给我,我不会收回来的。”他没有太多的贪图之心,只是单纯的欣赏和悦慕,毕竟人的一生能得一知己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这么美的东西丢掉就可惜了,我会好好收着的,也谢谢你的好意。”女子笑得明朗非常,一如草原上飒爽的晨风:“不过,既知是三日之后,难道你就不打算亲至雍都替我贺寿么?我记得我们只约定过你贪狼不可犯我大雍边境,却没说过不让你踏足大雍国土啊。若是你以朋友的身份来访,我一定会隆重欢迎的。” “呵,我可喝不惯你们大雍贵胄喜欢的清淡白茶,相比之下,还是边境的普洱更得我意!”败了就是败了,他认输,也遵守约定,可要他以战败者的身份去向大雍俯首称臣,那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一辈子,他都不会以卑微者的姿态踏进雍都半步:“我认你这个朋友,可我没说过会认大雍为朋友!”尽管她和大雍密不可分,但在他眼中,这两者之间是有着显而易见的区别的。 她失笑,但最终也没有勉强,带着前来签订协约的大雍使团就风一般地离开了天狼城:“行,这份情谊我记下了!来日方长,必有回报的那一天,你且等着吧!” 那句话和着她的笑声一起消散在风里,却在他的心间留下了重重的痕迹。于是他下意识地开始等,等了一天又一天,最后没等到她践诺,却等来了她身死家灭的消息。 “你……你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嗓音已然沙哑,甫一开口便是近乎低吟的一句:“你是……云千雪?”那三个字的名字,轻声到低不可闻,然而在苍彧的心里,却是重如千金、不可亵渎,所以连当面说出都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他实在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和曾经那个让自己放下家国立场、惺惺相惜的人,居然会是同一个!明明她们两人之间全无相似之处啊,而且,不是大雍方面亲自传出的消息么,说是云后已死、确凿无疑,怎么会在突然之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苍彧只感觉自己的脑子在这短短的片刻时间里乱成了一团。他理不清这其中的关节,也再想不通这几年以来发生的桩桩件件,他只是几近愣怔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人,一时间忘记了所有的言语。 云千雪,宁玄意……她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么? “是,是我。”看着他差不多完全失态的一系列动作,宁玄意的笑意也变得无奈而苦涩了起来。站起身来,她从苍彧的手中拿过那小半杯茶,又自袖中取出一块白色的丝帕塞进他的掌心让他擦拭,声音轻柔地仿佛恋人的低喃:“我答应过要回报你的情谊的,这件事尚且还没有做到,岂能那么轻易地就死去呢?”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无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苍彧仍旧没有动弹,只是越发下死眼地紧盯着宁玄意,像是要透过这张才熟悉起来的脸孔,看到那个以往相识相交过的灵魂:“而且,你为何摇身一变成了南诏的护国公主,又为何要转过头来对付大雍呢?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萧隐他,又究竟是对她做了什么,才使得那个曾经视大雍的一切如生命的女子改变得如此彻底,竟连一丝一毫昔日的印记都不复存在了。 “这些么,那可就说来话长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宁玄意敛去面上的笑容,继而变得漠然到了极点:“我只能说,我还是我从前的那个我,可大雍,再不是我愿意为之守护的那一方故土了。”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他变了,于是,一切就注定要用这样的方式开始,直到所有的故事终结。 第四百一十七章 疑云重重 并不知道宁玄意和苍彧都说了些什么,反正在那晚过后,后者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不但再不反对计划的实施,就连木野有所抱怨的时候,他都会第一时间严格要求其配合。而面对如斯情景,徐恪和木战倒是只有乐见其成的份。唯一有所不同的是,前者清楚其中的前因后果,而后一位则是欣慰于自己的学生终于在讨女孩子欢心的道路上有了点儿长进。弄出这样的误会,也实在是连当事人自己都始料未及了。 而萧隐这边,此刻也完全抽不出心思来多看顾棠梨苑几分,因着月一和城防军统领在北城门外发现的那点儿异常,他现在整个人的心神都凝在那一块了:“你是说,你在那里发现了很多脚印?”北城门素日里是不打开的,更何况如今正值战时,光是有行迹这一点就显得尤为可疑了。 “是,北城门的守卫是在今天一大早就发现了的,因着事出有异,也未敢擅作主张,第一时间就报告给了属下和城防军的统领。”单膝跪在殿中,月一的声音平静无比:“我们亲自前去查看,发现那一带的城墙底下足迹十分凌乱,似乎是经由许多人踩踏而出的。为了谨慎起见,属下还一路追踪着那些足迹直至城郊的密林深处,可是才进去没多久就消失了所有痕迹。”他还特地在周围大略搜索了一圈,却始终不见半个人影,也没找着戚天问部队的藏身之处,着实是诡异异常。是以,他单枪匹马的,也未敢多留,很快就赶回来禀告了。 “你怀疑,是城外的叛军在捣鬼?”听完这一番述说,萧隐不置可否,只是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抬眼就望向了月一:“除此以外,北城门的守卫可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么?”脚印追至密林中就不见了,这一点究竟是何缘故,其实还很值得商榷。至于戚天问的人马藏在哪里,他也并不如何关心,反正对方躲不了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寻上门来的。到目前为止,他在意的,只是雍都城中的太平,只要能保住这里不失,在短时间内,戚天问就成不了气候。 “属下着意询问过了,都说没有。”月一提起这一点,心里也是十分的纳罕:“从昨日晚间轮值的问起,直至今儿个最早的一班,谁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动,仿佛那脚印都是凭空出现的一般。”尽管他也深知断无此可能,然而所有人的口径都相当一致,也并未见得有偷懒耍滑的情况,弄得这事不上不下,直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又不是什么幽魂厉鬼,如何能凭空出现!”冷哼一声,萧隐对这个答案显然是万分不满:“且不论那些玩忽懈怠的家伙怎么答言,依你看此事究竟有何蹊跷?”不管怎么说,那些脚印总是人为的,即便守城之人没有发觉,也不代表这些就不是对方的诡计,说什么也不能这般轻易放过。 月一明显也是一早就考虑过了这个问题,因此,他只是略作沉吟就开口答道:“依属下之见,此事无非就两种情况。一是那些脚印的主人武功极高,在北城门守卫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便已然悄然潜入城中,偷偷躲藏起来,只待战事再起便来一个里应外合,就如孙政当初在洛州城中所为的那样。”毕竟,北城门的守卫并不如前头那样森严,在换班之时难免疏漏,如果对方修为极高,要做到这一切也不是不可能的,这也就解释了脚印离奇失踪的问题。再者,戚天问的人也算是有前科在了,同样的手段,只要有效,何妨再来上一遭呢? “至于第二种情况,”眼见着萧隐默默听着,并不表态,月一也就紧接着继续往下说了:“恕属下斗胆猜测,也不排除是城外的叛军故布疑阵,想要借此扰乱我们的心神、打散城中的布局,等到我们筋疲力尽之时,再趁乱偷袭、从中渔利。”不过这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因为对方既已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北城门外了,又何必虚晃一枪,毫不作为呢?按照戚天问先前的作风来说,但凡他的人有能力做到这一点,都应该径直入城、大大方方施展一番手脚才是。做这样的无用功,对他们来说,过于耗时耗力,却有点得不偿失的意思了。 的确,这也是他心中所想的可能性了。只是,萧隐刚打算开口,却见张德小步进来通传,眉眼间还颇有几分紧张的意味:“启禀陛下,镇北王爷在殿外求见。”而且,看起来还很有些焦虑的模样,所以他才不好推辞,也顾不上打扰不打扰的,第一时间就跑进来通传了,但愿这两兄弟不要又掐起来才好。 萧陌?他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干什么?萧隐扬了扬眉,又想着眼前的状况,于是就索性开口唤道:“让他进来吧,正好,朕也有事想跟他商讨一二。”说到底,对于军中的各种情形,除了云千雪以外,大雍国中最为精通的也就只剩下他一个了,哪怕是多出个想法来做做参考也是好的。 “是。”大大地舒了口气,张德很快就带着萧陌走了进来,而后者,在目光触及到月一的瞬间,似乎下意识地愣怔了一下,然后才冲着半歪在榻上的萧隐行了一礼:“微臣不知陛下正在商议要事,多有冒撞,还请陛下恕罪。”他以为,萧隐多少会回避自己一二才是,却没想到这一回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无碍,原就想着要使人去唤你呢,没想到你倒先过来了,省了朕的功夫了。”微微一笑,萧隐示意他起身坐下,这才继续道:“你我兄弟有些日子没见了,听闻近来你和护国公主走得挺近,想来交情亦是不错的了。日后我大雍和南诏的人情往来,恐怕就要着落在你的身上了。”他到底还是免不了要提起宁玄意那一茬,与其说是敲打萧陌,倒不如说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不自觉的习惯。归根结底,终究是这个弟弟优秀太过,以至于自己耿耿于怀多年,至今都难免心底的阴影。 第四百一十八章 兄弟机锋 “陛下言重了,无非是公主殿下闲来无聊,找微臣这么个人去凑凑数罢了,何来交情一说。”萧陌对他的说辞相当的不以为意,仍旧是平日里那一副冷峻至极的面容:“倒是微臣不好,近来疏于问候,竟是才得知陛下受伤了,故而特意前来探望,还请陛下不要怪责。”说着,他也没心思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索性就顺着对方刚才的话头问道:“陛下方才说要使人去传唤微臣,不知是有什么事情?如若微臣能稍进绵力,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哪里就到这个份上了。”萧隐看着他,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眸深处却见不到一丝笑意:“朕的伤势无妨,只是皮外伤而已,太医也都处理过了。倒是眼下另有一件事,十分蹊跷,朕跟月一正摸不着头脑。想着你当年在军中之时跟戚天问好歹也有过一些接触,或许能帮我们另寻个思路也不一定。”说着,他就让月一把刚才之事又重复了一遍,然后静静地盯着萧陌,似乎无比殷切地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萧陌听完,细细地琢磨了一会儿,也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戚天问此人在军中之时就是出了名的剑走偏锋,其用兵之道,往往不可以常人之心来推测。依微臣看,两种境况竟是无法判别,少不得谨慎布置,面面俱到才好。”毕竟,对方说不定也在算计着这边心思的漏洞,万一让他得逞,那便是后悔都来不及了,所以,倒不如双管齐下,一处都不要漏掉。 “王爷的意思是,既要在城中进行搜查,也要加大城门处的守备力度,不可丝毫掉以轻心?”月一迟疑着接过话来,心里却是没什么把握:“只是,如果这样的话,会不会……过于折腾了?”说到底,雍都如今的兵力也有限,城中的百姓人口数量却是异常庞大,真要认真搜查起来,城门处的守备力量就难免薄弱了。在如此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还要两相顾全,那势必会让底下的军士们苦不堪言。在他看来,这个主意可实在算不上高明,也不知镇北王爷到底是如何考量的。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如果现在不辛苦这些士兵们,日后受苦的或许就是城中的所有人了。”轻描淡写地顶了回去,萧隐对他的这番顾虑直接视而不见:“再者说了,雍都的兵力还不至于短缺到这般地步,倘若真想两两兼顾,抽调出一些人手来还是能够办得到的。”他做惯了三军主帅,在兵力的掌控和调度方面,向来是物尽其用、无一遗漏。对于雍都此时可以充分运转起来的人力,他比谁都要了解。 抽调人手……月一闻言,却是在瞬间就懵了:从哪儿抽调?又有何处的人手,至今都没有被利用起来的么?他心中思索着,尚未来得及张口询问,便听得上座的男子语调低沉地开了口:“你是想抽调宫中的禁卫军?” 禁……禁卫军?月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吞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萧陌,却见到这个始作俑者当即就面不改色地点了点下颚:“是,抽调禁卫军。他们对京中多为熟悉,且身手也都不凡,就以捉拿叛军细作为名,让他们暗中在城里各处搜寻,但凡略有不妥,必能短时间内就得到回应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禁卫军的数量其实更加有限,要想尽快对雍都上下完成搜索,那非得出动最大的规模不可。但是,这样一来的话,偌大的皇宫内院岂非就再无人把守了?要是这个时候再出点什么意外,那身处宫禁之中的萧隐可就……月一张了张嘴,却是始终都不敢把这话给说出来。自家主子对于镇北王的忌惮和戒心,他多少也是有数的,然而偏是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由这样身份敏感的一个人提出了这么一个极度敏感的建议,他光是听着都忍不住寒毛倒竖了,又如何赶在这样的当口插言呢?而且,萧隐也不是傻子,对于这个方法的利弊,他绝对比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也就用不着自己这么个小人物来出言提醒了。 萧隐没有第一时间就给出回应,相反,他的目光越发沉潜,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端坐在下首的萧陌。至于后者,则是根本就没在意这个兄长近乎凝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而是依旧腰板笔直、沉稳如松地岿然不动着,仿佛他刚才所说的,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提议,对方应准也好,回绝也罢,完全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更有甚者,他还抽空望了眼窗外,直让月一都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心不在焉。他似乎压根儿就不在乎这场战事的最终结果会怎样,他今日来走这一遭,也好像只是例行公事,完成自己面子上的任务而已。大雍如何,萧隐如何,早就不在他的眉间心上了。 “这个计策倒也可行。”无声的沉默在大殿之中不知盘旋了有多久,到的最后,萧隐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了这么几个字来:“那么,这支队伍索性就交给你来管辖,如何?”这一句话,却是对着萧陌说的了。月一干脆地垂眉低眼,只当自己此刻是个隐形的存在。不知为何,明明这两人的言情举止皆是淡淡,也不见有多锐利的锋芒出来,可他还是感觉自己身处一片刀光剑影之中,那种毫不留情的冷锐交锋,割得他肌骨生疼,简直比实打实的厮杀还要让人难受。 萧陌听到这话,才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一副才刚把自己思绪拉扯回来的游离模样:“这种事,交给禁卫军统领也就可以了。微臣在金沙城一役中的旧伤未愈,还请陛下垂怜,允许臣再多将养些时日吧。”这个借口,还是他初初回来之时,面前之人为了让他交出兵权才特意找出来的,此刻用起,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居然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么?萧隐眯了眯眼,最终也只是回以一笑:“既如此,那你就好好养着吧,朕,准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苗头不对 事情既已商定,接下来的进程自然就要快上许多了。一面是禁卫军统领亲率部下在雍都城中进行大规模的搜查和寻找,另一方面,在城门守备的规模上头,却在月一和城防军统领的严格部署下进行了有意的调整。于外人眼中看来,这一阶段的守卫力量似乎是松懈了不少,好像很多人都被抽调去了城中一样,可实际上,城墙这里的防御却是有增无减。这也是那一日和萧隐商定之后才摆出的架势,为的,就是让戚天问的人产生误解,而后,迅速且乖觉地撞入他们的圈套之中。 而这一回,月一等人并没有白白等待。没过几日,天放破晓,戚天问的军队就再一次气势汹汹地出现在了雍都城外。前些日子的那一场失败,似乎全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影响,战事刚起,对方就呈现出了非凡的战斗力,无论雍都这边如何严防死守,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的戚家军也还是几次三番突破防线,从云梯直攻上来。而且,大约是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这一回,他们完完全全是死缠烂打,连故技重施的机会都不给城墙上的大雍军队。而那支前次给他们带去重创的弓箭队,此番更是成了戚家军的重点攻击目标,战争开始没多久,就死伤过半,再也成不了气候了。 月一率领着一众月影卫拼杀在最前线,连一分一毫的怠慢都没有。缺少了弓箭队的支援,城墙上的压力要大上不少,他们全力以赴之下,几乎连眨眼的功夫都没有。而实力稍逊一筹的城防军队伍则更惨,个个被逼得连连后退,要不是还有各地勤王的军队在竭力相助,以人数优势压制对方,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一块区域就要彻底沦陷了。 “守住!无论如何都给我守住!”厚重的黑色铠甲上凝着一层血污,城防军统领一面挥刀砍杀着身前不断冒头的叛军,一面就声嘶力竭地大吼着。他自己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一条胳膊上更是中了一箭,被斩断的箭头处此刻正汩汩地流着鲜血,然而他却是半步都不敢往后,因为他们已经是雍都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如果连他们都退却,那雍都的百姓们又要如何呢?好在对于城内的排查已在昨日进行完毕,那些禁卫军们也第一时间就回宫设防了。要不然,碰上今天这个当口,皇宫大内毫无防护,哪怕是只混进去一两个反贼,他们就都要完了。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再加上无路可退的那份悲怀豪壮,城防军统领等人也是愈战愈勇,到的最后,虽然浑身上下都伤痕累累、血腥满目,但基本上还是将战场巩固在了城楼四周的一片区域。至少在短时间以内,戚天问的军队想要大肆杀进内城,那还是全无可能的。而就在这个能够稍微喘上一口气的空当里,城防军统领抽空扫了一眼敌军的阵容,可就在这原本无意的一瞥之下,他却陡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甚至于这个发现让他后背一凉,在短短瞬间便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怎么了?”且战且避地挪到他身边支援的月一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人的异常,因着深知对方是个谨慎万分的性子,不到关键时刻不会露出这样惊愕无比的神色,是以,即便是手中的长剑仍旧舞成了一朵花儿,他也还是短促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我……我发现……戚天问他不在下面的军队里了!”近乎狼狈地躲开一人迎面劈来的大刀,城防军统领的嗓音里都透着惊恐:“他不在!他不见了!”通常情况下,一军主帅临阵不露面都是不可能的,就更别说是像这样半路消失的了。他眼力不错,再加上戚天问的身形气质本就惹眼,万万没有瞧不出来的道理。所以,对方一定是在两军开火之后才趁乱离开的! 什么?!戚天问不在?!月一的脑海中哄得一声,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他的眼睛就已经很有自主意识地望了过去。的确,城楼之下那支声势惊人的队伍里,不仅没有戚天问的身影,就连原本的规模都缩小了将近一半。见此情状,就算不动脑子也知道,一定是戚天问率领那一小拨人去干别的事情了! 一剑扫开不断攻击他们的几个叛军,月一一把将城防军统领拎到一旁就大声喝道:“这儿交给你了!无论如何撑住!死都不能让他们攻进来,听到了么?!”戚天问不在这里,而此处的戚家军又攻得如此迅猛,缠得他们无法脱身,那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一个了!他说什么也不能让对方得逞,必须尽快赶过去援助才行! “是!我知道了!”差不多是被月一从发懵的状态中直接给摇醒的,城防军统领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一边调动着手下的军士补位,一边就看到月一带着若干月影卫下了城楼,飞速远去,心里也着实开始打起鼓来:要赶上啊,一定要赶上啊!若是稍迟一步,那他们大雍可就真的…… 就在雍都城外打得火热的这个时候,宁玄意和黎烬却是出现在了城中的一处客店里。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前者不由就挑高了眉头,略带着几分诧异地道:“都出去了?依我看,禁卫军那边还用不着出动这么多人手吧?”她原以为怎么着也会剩下一小半儿呢。 “那群家伙,被拘束了这么久了,都快闲疯了,一听说来活儿了,哪儿憋得住,所以就一窝蜂地都去了。”摊了摊手,徐恪表示很无奈:“不过,有木战和木野在约束着,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再说了,你不是把寒枭和叶疏狂也给拨过去了么?”说着,他就朝身边的苍彧挤了挤眼睛,神色间颇有些揶揄的味道。毕竟,那两人都算得上是苍彧昔日的对头,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了这么久,这个人硬是没发现,想来也够他郁闷一阵子的了。 第四百二十章 情敌见面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在看向宁玄意的瞬间,苍彧的目光倒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了下来:“放心吧,我提前知会过他们了,不会有事的。”叶疏狂顶着那样的一张脸,寒枭他们原本也不熟,只说是己方在大雍的内应也就是了,木野他们根本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他明白宁玄意不想让自己的身份过多的曝光,所以不该说的话,他连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的。 “嗯,反正再乱也乱不到哪儿去了,随他们的便吧。”宁玄意笑了一笑,对于苍彧的行事还是相当放心的:“青葛那边也已经带着人埋伏在城中了,无论他们双方如何交战,我们总是可以立于不败之地的。”她一向是个喜欢做两手准备的人,哪怕是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例外。戚天问的战术不可琢磨?没关系,以不变应万变也就是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更应该焦急上火的,是身在皇宫内院之中的萧隐,而不是自己,她只需要安心地等着也就是了。 “你们这一回出来应该就不打算再回皇宫里去了吧?”徐恪望着始终一言不发的黎烬,忍不住就开口问了一句:“你不是一直在给他治病的么?这会儿就离开,不会有什么事吧?”比如,还不等戚天问攻进来,萧隐就撑不住先死了,那他们忙活到现在,岂不是意义全无了?说实在的,他是真的宁愿黎烬一个人继续留在宫里,也好便于他跟宁玄意私下交流感情。虽说眼下还多着一个苍彧,但相较之下,还是自己的赢面更大一些的。 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所在,黎烬闲闲地倚靠在一旁,只是淡淡地回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也不是判人性命的阎王,只把自己能做的做完也就是了。”说着,他看着徐恪,素来清俊疏离的眉眼间不经意地就笼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挑衅意味:“又或者,宫中那位的身体如何,其实并不在徐兄真正的关心范围之内。你所想的,大概只是不欢迎我留宿在这里?”他自认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可偏生每一次徐恪都会当着宁玄意的面在他跟前上下蹦跶,着实是让人看了就心烦。所以,干脆这一次把话头给挑明了,他倒要瞧瞧,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还要怎么惺惺作态下去。 啧啧,这个男人果然是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毫不掩饰的杀气腾腾啊。徐恪咂了咂嘴,一张俊美异常的脸上依旧挂着十足的笑意,看起来坦荡极了:“这是哪儿的话,我们开起店来做生意,什么时候有不欢迎客人的道理了?只不过嘛,”他斜飞的眼眸微挑,话锋也随之急转而下:“现在店里客满了,勉强挪腾一下,也只能腾出一间空房,我无非是担心小店照顾不周,接纳不了灵医大人这一尊活佛罢了。”要比阴阳怪气,他可是行家里手,自打出生以来,还从未碰到过一个像样的对头。不蒸馒头争口气,他就不信了,自己难不成还没有一个方面比得上黎烬的? 苍彧:“……”这空荡荡的客店,除了他们几个和店小二以外,压根儿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了,就这,徐恪居然也好意思说客满?!他当黎烬眼瞎不成?!这个男人,为了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还当真是把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给发挥到了极限了。至少,像他们贪狼族人,就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勾当来。睁眼说瞎话,实在是绝了。 宁玄意下意识地按了按自己青筋跳动的额角,除了面无表情以外,说话的语调倒是很轻柔:“徐恪,你确定客满了么?”这家伙,明明前阵子才让自己颇为感动,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一心要对着干了。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了,闹这种别扭,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处,也亏得黎烬一直不跟他计较,没成想是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呃……不知为何,从她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危险且不祥的气息,徐恪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正想实话实说,却在对上黎烬嘲讽的眼神之时就改了主意,于是硬着头皮坚持道:“真没有了,除了我隔壁还空着一间房以外,店里都是他的人的东西。”说完,他还特地指了指苍彧,以示自己所言不虚。而被无端点到名的男人,只是事不关己地仰头看天,作无辜状: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两个住一间也就是了。”伸手扯了扯黎烬的衣袖,宁玄意只侧头看他:“你没有意见吧?”反正他们两个也已经有婚约在身了,同住一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早就过了忸怩小女孩的年纪了,更不会在意太多。徐恪这家伙的心思她何尝不懂,难以回报给同样的情意之时,她也就只好来上这么一招了。 “你没意见就好。”回以温柔一笑,黎烬顺势牵了她的手,直冲着一边目瞪口呆的徐恪就道:“不知房间在哪儿,烦请徐兄指路。”他原想说这里不欢迎的话他们两个换个住所也就是了,省得再跟徐恪多费口舌。然而玄意既有心替自己解决情敌,那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了。他本也不是什么拘泥于礼数的人,一个房间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怕只怕面前这两个家伙要崩溃了。 原来这样还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徐恪心中叫苦不迭,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脸吐血样地给这对旁若无人的男女指了方向之后,他看着黎烬走上楼去的背影就连连咬牙:这个混蛋,居然跑自己跟前来宣誓主权了,当真是可恶!这么一想,他不由地就看向了苍彧,正打算跟对方提议要不要联手对付一下这个杀伤力太强的情敌之时,却见这个男人双手抱臂,满面悠闲,似乎并不把这一幕给放在心上,这一下,他顿时更加憋屈了:“喂,你不是一心要娶玄意做你的君夫人的么?怎么这会儿就一声不吭了?” 苍彧闻言,立刻就扬了扬眉头:“那是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前。自从她跟我坦白之后,我就收了这个念头了。至于你,”他拍了拍徐恪的肩头,大笑着就转身离开了:“就自求多福吧。”若是只有婚约的南诏公主宁玄意,那他还会跟黎烬争上一争,可如果是他早就熟识且欣赏的云千雪,那便罢了。那是在他心上却远在云端的女子,从来就没有一刻会属于他啊。 第四百二十一章 伺机而动 不同于客店中的吵吵闹闹,此时雍都主城的一处暗巷之中,一身黑衣蒙面的青葛带着自青永二州选拔出来的精锐,正埋伏在此处观察着四周围的动静。这样的举动,其实早在昨日便已开始了,然而直到今天,周遭的环境也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除了关张的店铺、禁严的街道,便是偶尔经过的巡逻的士兵,实在可以说是单调到了极点。 刚开始的时候,这群人还是斗志满满、摩拳擦掌的,可随着时间的不断流逝,再长的耐心也被慢慢耗尽了。有几个胆子大的逐渐变得不安分了起来,一心就想着要出去打探一番,可最终都还是被青葛给拦住了:“不要轻举妄动,公主既吩咐我们安心等着,那就必须要照做。万一因着你们的一时冲动,毁去了她的全盘计划,你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禁不起砍的!”虽说他也觉得这样漫长的等待有几分无趣,然而跟随宁玄意这么久,他早已经习惯了将那个女子的话语都当成圣旨一般去遵从,而且,就通常情况来说,基本也不会错的,乖乖听话也就是了。 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几个人一听这话,霎时间就蔫了。的确,他们的这位护国公主,尽管接触不多,可一直都是个令行禁止、不得违逆的狠角色。若是他们贸然违令,有所收获还好说一点儿,如果一事无成,只怕她随后便要军法处置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么一想,这几个就更加耷头耷脑的了:“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难道我们就一直埋伏在这里不动弹么?万一那两方都不从这里过又要怎么办呢?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还什么情况都发现不了?” “嗐,瞎操心个什么劲儿!”一边的陈亮一面偷眼瞅着外头,一面嗤了一声道:“这位置可是公主殿下指点的,还能有什么错?咱们只管多些耐性也就是了,宁可等不着也不能冒进。再说了,你们什么时候见着那位的指示出过错了?”他自知脑子不灵便,所以便乖觉地学会了听从两个字。在他眼里,无论是黎烬还是宁玄意,那都是手段通天、料事如神的主儿,不管何时何地,乖乖服从命令也就是了,总吃不了亏的。 呃……这倒也是啊。那几个积极分子一想到自家公主历来的算无遗策,立时也便收了心,努力打起精神继续潜伏起来。就在陈亮正打算趁热打铁地再敲打上几句的时候忽见青葛耳朵一动,随即就挥手让他们噤声:“嘘,仔细听!有人来了!” 的确,而且,还不是几个人的那种小动静,分明就是有大批人马风驰电掣地过来了。陈亮下意识地竖起耳朵,继而更加专注地观察起暗巷之外来了:“黑衣蒙面,是大雍宫中的月影卫!”这是临行之前宁玄意特意交代过的一支队伍,据说实力很强,不容小觑。然而此时此刻,正值叛军攻城的关键节点,按理来说,他们应该在城楼上头支援才是,如何又会匆匆忙忙地跑来这里呢?一念及此,陈亮和青葛不由对视了一眼,在看出对方的意图之后,两人不由地齐齐打了个手势:“走!咱们悄悄地跟上去!” 以人的脚力去追赶马匹,便是轻功再厉害,那也不是容易办得到的事情。好在那一干月影卫也并没有驱马赶出太远,不多时,便在城中的一处隐僻地方下了马,一行人风一样地直朝一条小巷子里奔去。出于谨慎起见,青葛等人立马便放慢了脚步,正欲查看一下在做行动之时,却听里面已然响起了一片凌乱的刀戈之声,倒像是那些月影卫才进去不久就跟人交上了手。只是,这里可是雍都的内城啊,戚天问的人此时尚在城外,那这些家伙现在又是在跟谁打斗? “会不会,是咱们自己人?”一个小兵以极低的嗓音试探性地问道:“比如,徐公子手底下的那些?”他们并不知晓自家公主的全盘计划,彼此清楚的,也就是自己手头的那一部分而已。如果巷子里是徐恪那头派来执行什么秘密任何的,好像也说得过去。 若是那样的话,那就非帮不可了。青葛快速地扫了眼四周的环境,即刻就下了命令:“大家从屋顶上偷偷潜过去!注意,先行观察,等我命令再行动!” “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炼,这帮人早就培养出了非比寻常的默契和身手,因此之下,差不多是在青葛话音刚落的瞬间,一群人便各自散开,动作轻巧灵便地上了周围的屋顶。而后,呈包围之势,悄无声息且迅捷无比地朝着小巷深处打斗声传来的位置摸了过去。 越往里走,巷子就变得越宽,直至最后,出现在众人眼前的,竟然是一座类似库房一样的巨大建筑。而就在库房前头,身着黑衣的蒙面月影卫正跟一群披着红色铠甲的士兵战成一团。对方的人数明显是要多上一筹,无奈月影卫的战力更强,以一敌二也不在话下。是以,你来我往之间,竟是缠斗不休、难分高下,直看得场内刀光剑影乱成一片,半天也没人能近得了那座库房半分。 红色铠甲……这居然是戚天问的军队?!青葛和陈亮同时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一时间竟傻了。不是才刚在城外吹响进攻号角没多久的么,怎么这会儿都钻到这里来了?这,这摆明了是声东击西啊,合着眼下正攻城的只是疑兵,真正暗下杀手的已经偷偷摸摸地从别的地方闯进来了?!陈亮仍在琢磨之际,却不防身边的青葛忽然打了个激灵,他直觉地朝后者看去,但见少年不可思议地冲着下方的某个人指了一指,只以口型无声地道:“戚天问在那里!” 什么?!敌方的主帅竟然都已经在城里头了?!陈亮也跟着颤了一颤,然后便循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果见一个身手不凡、面目俊朗的将领正独战着一个月影卫,而他此时所处的位置,也距离库房最近,几乎只差几步的距离,想来是方才将要达成目的之时被人给险险拦截住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煽风点火 所以,那库房究竟是什么要地?陈亮蹙着眉头,只恨此时寒枭不在身边。他毕竟曾是大雍的大统领,对于这城中的一切,都远比自己跟青葛小子要更熟悉。正自懊恼着,陈亮忽地脑中灵光一现,猛然间就想起了寒枭曾经跟自己提过的那些话。那还是上一次他们一起跟随黎烬来到大雍的时候,后者在宫中给萧隐治病,只留下他们两个在城中打探消息,偶然间得知萧隐在国库之外另建了一座秘密库房,专门用作雍都的粮草物资储存,以备不时之需。当时,寒枭还一度郁闷着没找到库房所在,现在想来,怕不就是……眼前的这一座了? 这么一想,陈亮也再顾不得许多,当下就低声跟青葛说明了。而后者凝神望了一会儿仍在和月一缠斗着的戚天问,立时就了然了:“看样子,他们这是打算火烧库房啊。”不管怎么样,这把火一旦燃起来,那接下来的局面对于戚天问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了。因为雍都城中到底是人手有限,若是分神前来救火,那已经打入城中的这一帮叛军就再无对手,可以一路长驱直入,直至擒住萧隐本人了。而如果对方足够沉着,始终稳坐中宫不出,任由这把火烧下去的话,那戚天问率领的这支队伍纵然翻不起太大的风浪,也终究可以在切断整个雍都的供给之后全身而退,毫无风险。这怎么看都是一盘再划算不过的棋,不下完这一手,想必戚天问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肯定啊,还用得着说嘛。陈亮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这才略带了几分焦急地道:“这一点你就别多想了,关键是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啊。是帮着月影卫还是出手助一下戚天问?”虽然他们此时是中间地带,似乎帮哪一边都没有差,但他一向捉摸不透宁玄意的心思,唯恐自己一时不慎就行差踏错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怨怪起那个女子来了,真是的,每次下令都是点到为止,还吩咐他们可以见机行事,不用过于拘泥。他这不是拘不拘泥的问题啊,而是根本不晓得该从哪里入手好不好! 这个嘛……青葛转了转眼珠子,又估摸了一下戚天问跟库房之间的距离,突然嘿嘿一笑,显出十分的不怀好意来:“人家这是神仙打架,我们这群凡人就不用太过掺和了。不过嘛,稍微动点小手脚还是可以的。”说着,他接连给周遭埋伏着的自己人打了几个手势,让他们继续潜伏待机,而自己则一猫腰,悄无声息地又掠过了几个屋脊,直到了最接近下方战场的那一个,才暗暗地趴了下来。与此同时,他还反手在袖带里掏了一下,直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匣,然后就对准了正在和戚天问交手的月一。 这小子,这是打算趁乱偷袭啊。陈亮看得连连咋舌,也没见着青葛如何下手,便注意到场中那个黑衣蒙面人的动作突然间迟滞了一下。而一直打得密不透风的戚天问显然很会抓住时机,瞅准这个空当,手中长剑横扫而过,直迫得月一身不由己地就往后急退了几步,至于他自己,则是一个纵身跃起,在直冲库房而去的同时单手就甩出了火折子。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一片区域就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惊得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尤其是月影卫,似乎全然想不通自家的老大是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被对方给得了手的。 “好家伙,居然一早就浇上桐油了!”闻着空气中不断弥散开来的浓烈味道,青葛一溜烟地就蹿了回来,一张明朗的脸蛋之上写满了兴奋和雀跃:“看样子还是火攻的法子最好用,惠而不费啊!”倒也亏得戚天问的手脚如此麻利,竟是只差这最后一步了,要不然,他这一下援手只怕是还不足够呢。 “撤!”眼见一招得手,戚天问也不恋战,当即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就招呼手底下的人离开。而随他过来执行这趟任务的当然也是戚家军中的精锐,一听到号令,旋即也摆脱了各自的对手,跟着自家将军就疾速撤离,朝着内城的另一个方向而去。倒是忽然间被撇下的一干月影卫,在茫然之际便失了对手,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先去救火还是转头追击,都犹犹豫豫地立在了原地,只等着月一开口。 “该死的!他们这是奔着皇宫去了!”月一心念如电闪,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待要纵身追上前去,却又不好放任眼前的火势不管。略一迟疑之后,他只得果断地一挥手,将整支队伍一分为二,余下一半负责灭火,其他的则是由他率领,风一样地追着戚天问他们就跑远了。 “他们都往皇宫里去了,那我们怎么办?”陈亮看着那被橘红色火焰吞噬的巨大库房,心里还止不住的有些心疼:“啧啧,这可都是需要花钱才能买来的物资啊,就这么烧毁了,实在是可惜了!”大雍的家底富庶他也是知道的,可作为常年混迹在边陲一带的马帮头子,对于民间疾苦这四个字,陈亮还是深有体会的。眼见着一般人求而不得的东西在这里就这样大规模地被浪费掉,他的心简直就跟在淌血似的,差一点儿就要控制不住地扑上前去抢救了。好在,底下的那几个月影卫也不含糊,基本就是不要命地在救火了,照着他们这个势头,里面的东西应该还不至于全军覆没。 “没办法,特殊情况嘛,咱们总不好再下去救火。”耸了耸肩,青葛眼里也带上了几分惋惜的神色:“不过,这里火光通天的,应该很快就会有人过来帮忙了。而且,国库不是还在嘛,损不了根基就可以了。”说着,他探头望了望月一等人离开的方向,这才继续道:“走吧,咱们也去皇宫那边凑凑热闹,说不定里头也要帮手呢。” 第四百二十三章 叛徒 而不出青葛的意料,尽管库房所在的位置甚为荒僻,可如此之大的火势,要想丝毫不引起他人的注意也是不可能的。是以,这把火才烧起来没多久,身在泰和殿的萧隐就得到了消息,直听得他当场就砸了手里头的茶盏,然后快步出了大殿,站在回廊的尽头就远眺起来。果不其然,京都内城的某一个方向上已经是浓烟滚滚,即使他隔得很远,也足以想见其火势之大,就更别说是实际上的场景了。 “这……这算是怎么回事?!”跟在他身后的张德见状,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说,戚天问率领着的叛军已经进城了?可是,怎么着也不会是在那个方向啊……”而且,如果真的已经攻破城门杀了进来的话,那他们的第一目标也应该是萧隐所在的皇宫才是,万万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但若非如此的话,好端端的隐秘库房,便连朝野上下都没有几个人明确知晓,如何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烧起来呢?这,这差不多是在断绝他们大雍的后路了啊。 冷哼一声,萧隐连攥在玉石栏杆上的手都握紧了:“内有奸细,声东击西!”若不然,又怎么能在一边竭力攻打城门的时候,一边如此快狠准地找对自己的命门所在呢?看样子,那日在北边城门留下的脚印是假,城中还潜藏着更高级别的奸细才是真的!毕竟,那座库房是他的机密所在,知道确切位置的人,一只手都数得出来,着实是不需要再多想了。 奸细……张德听得悚然而惊,心下却也明白自家主子说得在理。只是……他面露担忧地看着萧隐,心里头的那一股不安情绪越发浓烈了起来:“陛下,如今兵力吃紧,偏生库房又这般紧要,您看,是不是要将禁军挪出一部分去……”有前两天让禁军搜城的先例在,这会儿让他们抽调一些去救火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终究那处库房比不得其他地方,算得上是雍都现在的命脉了。 “不行,一个也不能动!”抬手截断他的话头,萧隐回答得斩钉截铁:“戚天问既能想出这样的一招来,就势必算准了朕不会坐视不理。此时一旦将禁军派出,那无疑是正中了他的下怀!所以,不管他接下来还打算干什么,宫中的禁军绝对不能动用!哪怕是城门被攻破了也一样!”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就在等着自己出这一招呢,只要禁军一动,后续定然会生起无数波澜,保不准就要一败涂地了,因此,他说什么也不能遂了戚天问的愿! 理也是这么个理没错,然而那库房里存放着的可都是他们用来救命的粮草物资啊。张德望着那袅袅直上的烟尘,心中的无奈在这一刻到达了极点。叹了口气,他习惯性地垂下头应了一声,继而才又道:“那依照陛下的意思,要不要老奴去传郭大统领亲率属下前来护卫?”如果皇宫大内也有被攻陷的危险的话,那必定是需要让武力最强的来充当防护了。萧隐惯用的月影卫此时还在城楼那边,剩下的,自是要数如今的禁卫军统领郭昌了。 “也好。”点了点头,萧隐再度看了天空一眼,一拂袖就朝殿中走去了:“让他们提高警惕,务必给朕守好今天这一班!”至于他自己,却是要好好地想一想,这有可能出现奸细的地方,究竟是在哪一环上,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最糟糕的那一步,务必先行将之处理停当才好。 城中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身为宫中大统领的郭昌自然也不可能不知道。因此,在张德传下话来没多久,他就身披铠甲、领着一众禁卫军出现在了泰和殿外头,直将整座宫殿都护得滴水不漏,这才去跟张德进行了回报:“公公只让陛下安心便是,外面有末将率禁卫军精锐守着,一定出不了问题的。”说着,他看了眼宫外烟尘滚滚的那一处,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上就透出了凛冽的煞气:“那帮叛军若是不闯宫也就罢了,但凡他们斗胆来犯,我必然要叫他们有去无回!” “那就劳烦统领大人了。”冲着他拱了拱手,张德客气地笑了笑,言语之间也尽是无奈:“偏生此时大军来犯,陛下也正忙着筹划应对之策,特意吩咐了谁也不得进去打扰,还真是难叫人心安。幸亏宫中还有统领大人坐镇,否则,怕是连我都要慌乱成一团了。” “公公这就言重了,分内之事而已,何需道劳!”郭昌单手按剑,笑得爽朗:“只是,说来也怪了,前些时候分明没有在城中搜出任何形迹可疑之人,如何今日便有叛军混入纵火了?难不成,那些家伙长了三头六臂,能飞天遁地?着实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 想着自家主子方才提起的那一句,张德的一张老脸都绷得紧紧的:“说不准,是宫中出了叛徒也未可知。毕竟,搜查内应的行动只有宫中之人才最清楚,要想避开这个时间放进个把人来,那也不是很难办到的。”再加上库房那一点,这个范围大约就可以缩得更小了。 “宫中的叛徒……”郭昌闻言,瞳孔在瞬间就急速地收缩了一下,继而便略带犹豫地继续道:“说起这个,公公你倒是提醒我了。棠梨苑那边,好像打从昨儿晚上起就没什么动静了……依你看,会不会是……”因着那一处住着的,究竟是南诏的贵人,他们便是大内的禁卫军,也不好擅自巡查或者打扰,所以很多时候,巡逻的侍卫基本上在外面绕一圈也就算了,并不会十分深究。如今看来…… 棠梨苑!张德的心跳都在这一刻猛地漏跳了一拍。话说自从雍都的情况变得日趋复杂之后,他几乎就再没留意过那边的状况了。如果说从昨天晚上就没什么动静的话,难道那两个人…… 第四百二十四章 线索 一路紧紧追随着前头的两批人马,青葛等人丝毫不敢懈怠,直至他们飞奔至大雍的皇宫附近,眼瞅着宫门四敞,完全见不到一个守卫的影子,一行人这才略略停下了脚步。陈亮不断扫视着四周的动静,一双眼眸中满是迟疑之色:“他们这是……已经杀进去了?”又或者,根本就没从这里过?要不然,怎么着也不会是现在的这番景象啊。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鲜血的味道,这里空空荡荡的,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不好的事情。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戚天问的队伍刚闯过的样子。 “看着不像。”青葛摇了摇头,语气间也并不十分肯定:“我感觉更像是有人把城门开着就任由他们去了。”说不定,是木家叔侄和寒枭之流的手笔也不一定。如今这种特殊时期,皇宫中的守备力量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戚天问率领着的军队就是趁着这股东风也不一定。 陈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双眸一亮,态度也随之变得积极了起来:“这么说的话,里面岂不是已经交上手了?”他们苦苦筹谋到今天,为的,不就是这一刻么?光是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情,他都止不住地热血沸腾了,巴不得随时就冲将进去一探究竟。 “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妨添把火,让雍都干脆再热闹一些?”青葛眨了眨眼,身上那股子被压制了很久的玩心登时也涌了上来:“里面的事干脆就交给寒枭大哥他们,反正也出不了什么岔子。我们就直接去城门那里溜达一圈,把主战场给转移到这里来?”这么一来,城里的动静可就大了去了,索性连通知都省了,主子和姑娘必然第一时间就往宫里来了。 “走走走!”眼瞅着一拍即合,陈亮也不再废话,两个人一转身,领着队伍就直朝外城而去。至于四敞大开的宫门,倒是再没有人过问了。 而这个时刻,尚在泰和殿中安坐的萧隐还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只是看着匆忙进来禀告的张德,一张因着病瘦而显得愈发苍白的面容之上满是沉思之色:“你是说,宁玄意和黎烬就是通风报信的奸细,是他们把纵火的叛军给放进来的?”这个说法倒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也不知道张德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就扯到那两个人的身上去了。 “是!老奴是方才和郭统领交谈之时才发现事有蹊跷的。而且,出于谨慎考虑,老奴也亲自前往查看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张德的样子呈现出一种少有的狼狈:“棠梨苑已经人去楼空了,他们早就离开了那里,还从未知会一声,足以见其可疑之处了。”枉他一度还觉得那对男女是难得的真诚坦率,如今看来,竟是他走了眼了。 “他们是南诏国的人,大雍战事已起,这里对他们来说并不安全,会想要离开也在情理之中,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面色如常,萧隐双手交握,对于这个消息却是并没有表现出过于震惊的情绪来:“再说了,他们来的时候也没有提前打过招呼,你还指望现在么?这两人也不是朕的囚犯,没义务一定要向我们说明什么的。”早在黎烬初开始为自己治病的时候,他就基本上习惯了这种保持距离的相处模式,更别说如今还添上了一个宁玄意了。 “可是……”张德张了张嘴,还想再提醒上两句什么,却见自家主子抬手就止住了他的话头:“况且,你忘了还有库房的事情了吗?那件事,可早在他们来到大雍之前就已经敲定了,除了大雍的内部人员,再无任何一个外人知晓。所以,即使这两个人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万万做不到这一点。就这方面来说,他们的嫌疑就已然能够被排除了。”这并不意味着他有多信任那两个家伙,这仅仅是基于对现有事实的精准判断而已。设立库房的最初设想,原本是由云千雪提出来的,因此之下,从它的建立到最终的完成,整个过程差不多都只在极小的人员规模里传播过。而这些人,往往也是自家的亲信,不存在丝毫通敌的可能,更何况自打云千雪逝世以后,这批人死得也没剩下多少了,于是就更加不会和南诏有所牵连了。 对啊,明确掌握库房相关信息的人,到目前为止,基本也就只有自己和萧隐了。毕竟,云后不在了,她手底下的那些个随从也往往没有太好的下场,细想起来,那是根本连替自己喊冤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私通叛军、出卖大雍了。且不说宁玄意和黎烬这般做法有什么意义,光是实际上的操作,那就已经不可能办到了。张德这么一想,当下就忍不住垂首汗颜起来:“是老奴一时过于鲁莽,居然压根儿就没想到这一茬,凭白提供了错误的讯息,还差一点儿就误导您了,望陛下千万谅解才是!”大抵他也是被猪油给蒙了心了,病急乱投医之下,竟连这么大个问题都忽略了去,着实是老糊涂了。 摆了摆手,萧隐全没有将此事给放在心上,然而他的眉头依旧蹙得紧紧的,没有半分要松开的迹象:“你也是过于心急了一点儿,这却是不好怪的。不过,经过跟你的这一番沟通,朕倒是意外地理清了一些线索,说不定,就能将这个人给揪出来了。”无论何时何地,两方交战之时互有内应总是最要命的。是以,哪怕事情已经发生了,该补救的地方还是半点儿都不能错过。他得趁着这会儿功夫把这个漏洞给补好,否则,不管重来多少遍还是一样的。 听到这里,张德的心不由自主地就颤了一下。他隐晦地伸手按了一按,稳住胸腔中的不规律跳动,这才抖声问道:“莫非,陛下心中已然有了头绪了?”关键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一下点拨是出在了哪一句话上,怎么就有了线索了呢? 第四百二十五章 水落石出 “有倒是有了,然而却并不能十分肯定啊!”若有所思地捻了捻自己的下巴,萧隐的声音都压低了不少:“若是寒枭还在就好了,这一个人,只怕还非他而不能下定论呢。” 寒枭……听到这个许久都没有被人提起过的名字,张德霎时间就愣住了。算起来,郭昌还曾经是这个人的属下呢,若是他还在,只怕其底细就再清楚不过了。不过,如果寒枭这个前大统领还在的话,此刻也轮不到郭昌这么个角色露脸,依照自家主子的多疑心性,那是宁可错杀不会放过的。只是现在这会儿,正值用人的当口,要是贸然出手,非但会无人可用,恐怕还会惹得一众禁卫军心寒的。 “哈哈,依末将之见,陛下也用不着太过思虑了!”就在这主仆二人彼此陷入沉默的空隙,一个熟悉的嗓音却是带着分明的笑意自殿外响起,随后,泰和殿的大门就被人给一把推开了:“与其去问一个死人,倒不如亲自来问一问我!类似库房那般隐秘的事情,以我当时的身份,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那人逆着光站在门口,尽管面目模糊成一片,可萧隐还是瞬间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郭昌,果然是你!”这个人不仅成为了潜藏在大雍最深处的叛徒,还在寒枭死后就取代了他的位置,夺得了自己的信任!如此看来,早先的桩桩件件,再有可疑之处也断不为怪了:“你既敢在这个时候毫不犹豫地跳出来,那就说明时机已经成熟了,对么?”说着,他站起身来,双手背负着就走下了高台,脊背笔直,眉眼间也依然不见半点儿惧色:“直接让戚天问来见朕吧,也用不着再故弄玄虚了。” 毕竟,郭昌是禁卫军的统领,如果连他都靠不住的话,自己也就无法再倚仗这最后的一道屏障了。叛军早已入城,而他的皇宫大内也并无忠心之人把守,戚天问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才怪,必定是已经到了。他萧隐是大雍的君主,纵然对上乱臣贼子,也从不会失了自己的风骨和气度。 “呵,一别多年,皇帝陛下倒是风采依旧啊。”一道颇为温厚的男声悠悠响起,而随之出现在大殿门口的,则是一个身量修长、面目清雅的温润男子。他一身红色的戎装,手按长剑,缓步绕过郭昌就朝殿中走来,然而那一举一动的优雅姿态,竟不像是犯上作乱,倒更如同是从书卷中走出的儒雅文生,举手投足都风姿无限:“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大义凛然……若是不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情,我还真当你是个仁人君子,俯仰皆无愧于天地呢!” “那也总比某些藏头露尾、连真实背景身份都不敢表露于人前的私生子要来得更光明正大一点。”丝毫不在意他话语间的讥讽嘲笑,萧隐面不改色,只是细细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的样貌:“这么看起来,你长得还真有几分像齐佑,至少,远比齐月柔要更像一些。只可惜啊,”他咂了咂嘴,一副很替人惋惜的模样:“你生母的身份卑微到让他连承认你这么个儿子的存在都办不到,这么想想,你也当真是可悲了。”而且,那个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女儿还蠢笨如猪,细究起来,齐佑应该也挺糟心的了。 手中的长剑陡然出鞘,戚天问毫不犹豫地将那一泓寒光架在萧隐的肩头,这才微微一笑道:“若要论及出身的话,只怕我们两个是彼此彼此,谁也没有立场瞧不起谁吧?”说到这里,他不由地停顿了一下,眼见得对方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才继续往下道:“虽说你是先帝亲出的二皇子,可谁人不知你在宁妃娘娘的肚子里就被瞧出是个祸国殃民的命格了?从那个时候起,你的身份就注定什么都得不到,甚至,连我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都不如,不是么?否则,一直以来,你又在争抢些什么呢?”只有不受人待见、没有地位的弱者才需要争抢着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一如他和萧隐。像齐月柔和云千雪之流,都是自生下来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从不知道生存疾苦为何物的。她们生来就拥有了太多太多,所以,也注定了不应该活到最后! “朕和你不一样!”被人猛地提及心中最丑陋不堪的那一块旧伤疤,萧隐额头上的青筋都在不知不觉中迸了出来:“所谓命格,不过是妖人的谗言惑众罢了!朕能走到今天、能坐上如今的这个位置,那就证明了朕是真龙天子!是注定要受尽万民爱戴、尊荣一生的!”诸如戚天问这般低贱到尘埃里的寒门私生子,又如何能跟自己相提并论呢?就连齐佑那种货色,本身也是不入流的,而他可是命定的天皇贵胄!是大雍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主!谁也不能跟他比肩! “也许吧。”戚天问望着他,目光沉静,竟是颇有几分认同之意:“毕竟,也不是谁都能凭空得到一个云千雪和整个云家的扶持的。你确有过人之处,这一点,我倒是丝毫都不怀疑。不过么,”他略侧了侧手中的长剑,将之慢慢横到了萧隐的颈项之间,直看得一旁的张德都跟着紧张不已:“后来,你自己把这一切助力都铲除殆尽了,且只是为了满足你那一点可笑的虚荣心而已,也就怪不得谁了。好在,到今天为止,由我来终结你的统治,也算得上是应验了那句话,你多少也该知足了。”可不就是于大雍江山有碍么,灵族的人,果然灵验得很,要不是早早地就被灭了,只怕还真能搅和出一番风雨来。 冷哼一声,对于自己脖子上搁着的那一柄利器,萧隐却是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你就如此笃定自己能赢么?如果朕没有记错的话,你的大军现在可还在城外呢,光凭你带着的这几个人,想要颠覆大雍的江山,怕是还不能够吧。” 第四百二十六章 杀人诛心 “所以啊,我才第一时间就把你这个大雍的陛下给抓在了手里啊。”眨了眨眼,戚天问微一用力,就带着萧隐一齐朝大殿之外走去:“再者说了,如今这宫中的禁卫军可尽归我手,难不成,你以为自己还能再翻起什么波浪吗?”即便是月一等人再度追来,那也无济于事了。有萧隐在手,那些月影卫是投鼠忌器,便是武功再高也发挥不了十之一二,自己大可以高枕无忧。 “哈哈,陛下这是还不死心么?”大笑着挥了挥手,郭昌指着在殿外台阶下排成几列的禁卫军就道:“不瞒您说,这泰和殿已被末将派人给重重包围了,要想逃出生天,恐怕比飞出一只蚊子还要难呢。久闻陛下胸有丘壑,素来是大将之才,怎么到现在竟连这点小局势都看不透了呢?” “这……”跟在后面一起出来的张德见状,不由地大惊失色,当下就冲着一脸得意的郭昌怒喝:“郭大统领!陛下一向对你不薄,如何竟做出如此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叛逆之举来?!”如果只是一个郭昌反了那还会有些许转圜的余地,可此时若连禁卫军都悉数倒戈的话,那他们就只能落得一个任人刀俎的下场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看见的。 “哼,张公公此言未免有失偏颇吧?”郭昌斜睨了他一眼,却是半点儿都没有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宫人给瞧在眼里:“与其说郭某人忘恩负义,倒不如埋怨陛下忠奸不分、倒行逆施,否则,光凭我一人之力,又怎能拉起这样庞大的反抗队伍来呢?”说着,他朝着阶下的禁卫军们就扬了扬胳膊,慷慨激昂地朗声问道:“弟兄们,咱们这是在替天行道,为大雍铲除这瞎了眼的昏君,对不对?!”这其实也是实情所在,寒枭这个前任大统领在这些禁卫军的心里是宛若神明般的存在,可偏生这么一个人,被萧隐捉拿下狱之后不久就死在了牢中,即便顶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那也是没有人相信的。是以,等到他上位之后,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拉拢了这些人,名义上虽然还听从着萧隐的吩咐,但一到必要实际,那就第一时间反水站队,不带丝毫犹豫的。 身着银色轻甲、脸上覆着半片银色假面的禁卫军岿然不动,只是以手中的长枪重重地杵着地面,发出有序的砰砰之声以作回应。他们是禁卫军没错,可顶上的大统领才是他们的灵魂所在,至于萧隐,早在这位陛下对云家开刀且大肆诛杀上谏重臣之时,他拢在手中的那点儿人心就已经都散光了。时至今日,又有谁还愿意站在他的身旁呢? 萧隐听着这沉闷而整齐的触地之声,一双黑眸中的神色越来越凝结成一团,就好像是搅浑成一片的墨水,复杂到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此刻的心情了。倒是戚天问,一面看着此情此景,一面就用剑锋欺近了萧隐的脖颈,像是十分愉悦的样子:“都到这个时候了,陛下你也该醒一醒了。承认吧,没有了云千雪和云家,你萧隐根本就什么都不是!是你自己毁掉了所有的倚仗,才让我最终走到了你面前,是你自毁长城,才最终实现了灵族人的预言!你啊,注定会成为大雍的千古罪人,然后不得好死,遗臭万年!” 最后八个字,他几乎是贴在萧隐耳畔说的,声音压得极低极沉却异常有力,宛如一条毒蛇蜿蜒其上,那冰冷粘腻的信子森然吞吐,沾染间直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萧隐死死地攥紧了双手,却只觉得这话恍若轰雷掣电一般,于顷刻之间就摧毁了他以往所有的自以为是和自欺欺人。大雍的千古罪人……是他么?原来以前所有的意气风发、诸事顺利,都是建立在有云家人帮扶的基础之上的?那他算什么?!他萧隐莫非真的生来就只是一个笑话么?!他是大雍的帝王啊,是建立了大雍史上最大版图、雄才伟略的一代明君啊,从什么时候起,居然就走到今天的这一步了呢? “没有人会再来帮你了,不光是已经跑了的南诏公主和那位神医。”望着萧隐仍旧满是不甘的眼神,戚天问微微一哂,加大力度地丢下了最后一根稻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以为萧陌就会毫不知情么?不,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清楚,可是他懒得再管你这位兄长的死活了。你抢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还娶了他最喜欢的女人,如果我是他,大概等不到今天才落井下石,更何况你还一度警惕防备他到想要他的命呢。”说着,戚天问嘴角的弧度又加大了几分,出口的嗓音却愈发轻柔了起来:“萧隐,你最大的特点就是只爱自己还太过多疑了。连齐佑都能把这些看得明明白白,继而耍些小手段就让你一步步走到今天……啧啧,若是那所谓女中诸葛的云千雪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怨怪自己当年瞎了眼,竟然扶持了你这样一个心胸狭窄还蠢钝不堪的人!” 杀人诛心,这是自小之时齐佑就教给他的手段。他素来甚少动用,没想到才一开口就用在了这样的场合上。萧隐此人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可戚天问也清楚,尽管这个男人的心智钢硬如铁,却也有着最不可言说的脆弱和疲软。拜自己那个自私自利的父亲所赐,他对于萧氏皇族的秘辛比谁都更了解,也就更懂得要用怎样的方式去敲打和重提,以此来击溃面前这个人的所有防御。一旦萧隐溃不成军、放弃抵抗,那他所有的担忧也就都不在了。这可比挟持一个诡计多端、手段莫测的大雍皇帝要好上太多了,毕竟,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还藏着什么后招呢。 “闭嘴,你给朕闭嘴!”近乎暴怒地痛斥出声,萧隐的身形一晃,忽地就从戚天问的剑下躲开了。后者一惊之下,立时回剑防御,却冷不丁地与另一把锐利长剑碰上,两边你来我往之下,在短时间内就连过了十数招,直晃得一众人眼花缭乱,却连双方的影子都没能瞧出个仔细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围困 “陛下!”没想到萧隐会突然出手,张德慌乱之下连走上前几步,却又无可奈何地停在了原地。说实话,他已经有太久没看见萧隐动手了,而且,自从后者的心脉出了问题之后,基本上就一直在安静调养,连黎烬都不建议他有过多的活动量,今日这一遭下来,怕是会有闪失。再加上戚天问方才故意提起的那些个陈年旧事……他几乎已经可以看到最后的结局了。 同样没料到萧隐居然还隐藏了兵器在手,更不曾发现他的身手居然还如此凌厉,戚天问惊诧之下,倒也来了兴致,手中长剑挥舞如风,竟是专心致志地应付起敌人来了。虽说此刻的萧隐过于狠戾,通身的气势也骇人得紧,即便是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起来也是有些困难,但出于自身的敏锐知觉,戚天问隐隐能感觉到,这人似乎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能撑过眼前这一段,后续大概也就不足为惧了。是以,他也不畏不惧,甚至还在狼狈躲闪之时抽空观察着萧隐的状态,只待破绽露出,就将其一举拿下。 然而,他的算盘打得再好,也赶不上事态的实际变化。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落在他们身后的月影卫也已经赶了过来,当先的月一更是凌空跃起,在第一时间就帮着萧隐震退了戚天问,而后带着自家主子就跃出了战圈,重回到了月影卫的保护之下。而肩头仍旧缠裹着白色纱布的月二也持剑挟持着一人,直冲着才刚落地的戚天问就吆喝了一声:“乱臣贼子!还不睁大眼睛看看在我剑下的是何人!你若还想保住他的性命,就让这些禁卫军尽数退开!” “这……这是齐相?!”连忙上前几步,郭昌和戚天问并肩而立,在看清对方手中控制着的那人之时,心中不由地就抖了一抖。那个人已经伛偻到站都站不稳了,差不多是半靠在月二的身上才能勉强维持住站立的姿态,更别提他一身血污、花白的头发散乱不堪,再加上那通体的伤痕重重,几乎叫人难以辨清面目,就更加无法让郭昌将面前这个老头子和以往那个身形挺拔、风流倜傥的儒雅权相给联系在一起了。只是,此时此刻,此种场合,能用来威胁戚天问的,除了这一个人以外,还能有谁呢? “天……天问……”同样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遍体鳞伤的齐佑竭力瞪大了双眼,透过乱发的间隙朝着另一边张望:“天问,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他苦苦支撑了这么久、熬了这么些日子,终于还是见到这个阔别多年的儿子了。而且,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出落的更有出息,瞧瞧,这般轻而易举地就将泰和殿给重重包围了,可不是比自己更能耐么。 纵使他的声音极其微弱,但以戚天问的耳力,还是相当敏锐地就捕捉到了这一信息。可他只是遥遥地望着那个近乎陌生的颓丧人影,面无表情地道:“他的生死,与我何干?你要杀便杀了,用不着过问我的意思,我也断不会因此就退兵或是改变主意。”这个人,他早就很多年前就摒弃在内心之外了,所以,哪怕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重逢,他也丝毫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将军,如此行事……是不是,有几分不妥?”不知道为什么,郭昌在隐约对上齐佑投射过来的视线之时,心中竟突兀地掠过了一丝不忍之意。大约是那个曾经权倾一时的丞相如今的样貌过于狼狈,又或者是他此刻看过来的眼神实在凄楚,郭昌下意识地就开口问了身边之人一句:“我们,要不要……” “怎么,你这是想违抗我的意思不成?”冷冷地瞥了郭昌一眼,直到他识趣地低下头去,戚天问才转向萧隐道:“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一点倚仗,那这一次,你恐怕是要输了。”这些没料理干净的月影卫原也在他的计算之中,根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他唯一没想到的,只是萧隐的武功,竟是比自己还隐隐高出了一头。若非如此,他刚才就该把所有的局面都掌控住了,哪里还轮得到这些家伙再来跟自己谈条件!不过,就当是大胜之前上演的最后一点小插曲好了,无伤大雅,权当作是欣赏猎物们的垂死挣扎了。 萧隐紧抿着唇,却是阴沉了一张脸,半晌都不曾答话。方才的突袭虽说并没有耗尽他全部的气力,然而自从患上心疾以来,他动辄使气就会血脉翻腾、心悸不已。刚刚,若不是月一及时出手,帮了自己一把,恐怕他当场就要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了。眼下这个当口,尽管大致是稳住了,可他喉头的血腥味还是一阵接着一阵地上涌,他实在不敢保证,自己一开口还能半点儿不露出破绽。 “几位,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早在两边乱起来的时候,张德就已经趁人不备,小跑着到了月影卫的队伍里,如今眼见着萧隐的面色不佳,他直觉不好,以便伸手搀扶一边就望向了身旁的月一:“禁卫军都成了他们的人了,这宫里是不好再呆下去了。”即便是冲出包围圈,也得考虑好稳妥的去处才是。 “那就只好往宫外去了。”月一略一沉吟,很快便给出了答复:“城外叛军力量不足,还不至于攻打进来。只要我们能跟城防军还有勤王军队接上头,掉转过头来对付城里的这一小批贼人还是不成问题的。”终究戚天问也在里头,同样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对方可以使这一招,他们当然也能够。说完,他看了眼萧隐,在征得后者的同意之后,当即便给一众月影卫使了眼色。一群人缩小了保护圈,并由月二挟持着齐佑落在最后,开始快速地朝泰和殿以外的区域挪去。 呵,当着他的面还想突围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戚天问冷笑了一声,抬手一挥,原本就在四周待命的禁卫军立时便又围了上去,颇有几分不死不让、不战不休的态势。 第四百二十八章 突发异样 “给我活捉萧隐!”扬声下令,戚天问一眼扫过去,冰冷得仿佛不带有一丝人的感情:“其他人,格杀勿论!”他何尝不清楚这些人的盘算呢?想从这里跑到外城去寻找援军……哼,那也得看自己打不打算给他们这个机会! “天问……”尽管一早就做好了被放弃的准备,也没想过要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可当如此毫不留情的话语从自己亲生儿子的口中吐出之时,齐佑的心还是像被针狠狠地扎过一样,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他的骨血啊,他倾尽一切心力去培养的继承人啊,在面对有关自己的生死抉择之时,竟然连一丝丝的犹豫和不舍都没有。说实话,在看见这样的戚天问时,他甚至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悲还是喜。 “看样子,齐卿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啊。”冷哼出声,萧隐对这父子俩早就好感全无,此时见状,更是不遗余力地出言讥讽:“他连你这个生身之父的恩情都全不感念,那以后会怎样对待自己的臣民,也就可想而知了。”他也是完全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毫不顾忌,以至于到了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说杀就杀的地步。不得不说,就某种程度上而言,齐佑的教育是成功的,至少,他教养出了自己想要的那种孩子。彻头彻尾的凉薄冷漠、残忍无情。 “对待自己的臣民……呵呵,就这一点来说,陛下你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吧?”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一般地射向萧隐,齐佑在月二的钳制下勉力抬起头来,整个人仿佛从地狱爬上来的幽灵似的,连说话都显得阴恻恻的:“咳咳……不管是云归远还是我,谁……谁又能得到一个好下场呢?终归都是你手中的棋……棋子而已,是注定了要被舍弃的。”相较之下,他宁可被自己的儿子好好利用。 这么说来,倒也有理。萧隐为他的通透笑了一笑,正收回心神,打算另寻一个可供他们突围的着手之处时,却冷不防听见一阵阵喧腾之声。那股不大不小的动静,好像是从宫城外头传来的,距离他们此时所站立的位置也并不是很远,而且,正有着越来越近的趋势,一点一点地冲着他们逼近过来。 月一凝神听了片刻,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旋即便压低嗓音对萧隐道:“是军队的声音!有很大规模的队伍朝着这边过来了,而且,脚步凌乱,节奏很不对!”那片声响,差不多都杂乱成一团了,很容易就辨别出来。按照他的猜想的话,不出意外,应该是有大批量的人马在往他们这一头奔逃,也就是说,有人败了。 而在场的其他人,即便没有和月一一样听得那般清晰明了,可谁也不是傻子,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之下,能造出这般动静的,除了不久前仍在城门附近激战的两军以外,还能有谁呢?只是,好端端的,怎么就一个劲儿地往内城闹腾了呢?还是直奔皇宫里来的哪一种!难道说,是两军交战已然决出了胜负,是有人赶来报信了?然而,来的又到底会是谁呢? “不管来的是谁,加快速度,赶紧把萧隐给我拿下!”不同于别人的目瞪口呆、迟疑不决,此刻的戚天问,双眼冷厉如电,抬起手中的长剑便直指不远处的那一行人:“众位兄弟,给我杀!”如果来的是他的戚家军,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索性直接把烂摊子扔给他们,由自己耍着萧隐玩也就够了。可如果来的是雍都的军队,那他们这里这么些人,难免会招架不住,到时候还是需要一张合适的保命符来脱身,而萧隐,自然也就成了其中最为关键的人选了。 “是!”高声应下,郭昌冲着手下的禁卫军吆喝了一声,正欲上前,却发现那些个人都跟傻了似的,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晌都不见动弹,就更别说是上前攻击了。想着刚才他们还好好地听从指令完成包围攻势,郭昌也就没把这一异状给放在心上,只当是这群小子们被外面的动静给唬着了,一时不敢动手,于是立马就又喊了第二声:“赶紧的!先发制人!只要拿了萧隐在手,接下来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到时候,论功行赏,人人有份!” 可是,没有反应依旧是没有反应。这些禁卫军,就宛如是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尊尊石像一样,不动不摇,不声不响,除了垂头看地,仿佛这辈子都再没有更重要的事情了。郭昌不由地大惊失色,意外之下,连连退后了好几步,只差一点儿就撞在了戚天问的身上:“将……将军,你看他……他们……”因着意想不到,他这会儿慌得都语无伦次了,要不是戚天问仍然是雷打不动的那一张温润脸孔,只怕他霎时间就要被搅闹得神志不清了。 “不要慌!”用力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肩,以便用痛感让其尽快清醒过来,戚天问一边不动声色地拉开自己和这一群禁卫军的距离,一边还抽空扫了眼不远处的方向。在那里,已经能隐隐绰绰地看见好些人疾奔过来的身影了,他得抓紧时间才行:“告诉我,你确定这些人都是你率领着的禁卫军么?”在他看来,大雍禁卫军的装束未免太便于浑水摸鱼。说到底,一群常年都戴着半幅假面的人,便是彼此熟悉,又能熟悉到哪儿去呢?还不是很容易就被人给替换了。他从不信什么神鬼之说,如果这群禁卫军突然间变得不肯服从命令了,那必定只有一个缘故,那就是被人给掉包了。 “确……确定啊!”要不然,还会是谁呢?郭昌被肩头的力道捏得打了个激灵,顿时就醒悟了不少:“将军,你的意思是……”他的禁卫军被人给换掉了?怎么可能呢,禁卫军可是常年在宫中行走,等闲之时都不会擅自出门的,如何又会给人以下手之机呢?倒是前几天的光景,他们才接了一趟差事,说是要到城中去搜查…… 第四百二十九章 状况百出 一念及此,郭昌的冷汗唰地一声就下来了一层。他甚至不敢再多看那支队伍两眼,转头就把那日之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戚天问。然而,即便如此,他也还是觉得相当的不可思议,在这雍都之中,究竟谁还有这般的能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样的事情呢?如果是萧隐的话,那说明他一早就发觉自己有问题了,可如果不是他,那还会有谁呢? “难道,是萧隐做的?”同样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戚天问眉头微蹙,连带着看向不远处那个男人的眼神都变了:“所以,他是早有准备,却始终在跟我们兜着圈子玩,准备时机一到就一网打尽么?”可惜,还没等他把眼前这过于复杂的局面给理出一个头绪来,那些直闯进皇宫内院的人也已经逼近眼前,终于在对峙的两方阵营跟前显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是城防军和勤王的军队!”月一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到了当先跑来的城防军统领。顾不上思考戚天问那头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以至于到这会儿都按兵不动,他两步上前揪住那满身血污的男人,当下就急切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守在城门口?!”尽管光看这阵势,他已经能够猜测到某种最坏的情况,可他难免还是心有不甘的。按照道理来说,以雍都内部的军队实力,纵使对上那样狂热状态的戚家军会有些吃力,可也不至于如此轻易地就沦陷下来,以致城门失守才对。难不成,就和他们在宫中的遭遇一样,连城门口都生出额外的变故来了么? “启禀陛下!是末将等人无能,没有守住防线!”一路败退到近乎力竭的城防军统领一看到萧隐等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身后的不对劲之处,立马便血泪横流地一头磕了下去:“也不知是谁在暗中助力,居然趁我等不备,偷偷开了城门,致使叛军攻入,所有防御都在瞬间失效了!”所以他们才只能且战且退,径直往宫城而来,以期能在此处建立起第二道防御工事,没想到这就碰上自家陛下了。想到这里,他也是愧疚难言,根本就不敢再抬头看萧隐第二眼,也就更别提发现围在边上的禁卫军了。 不仅在宫中的禁卫军里布下了内应,就连城门口的队伍中都混入了奸细,这个人,还当真是无孔不入啊。萧隐闭了闭眼,无声地出了口气,却随即就示意月一把人给扶起来:“没事儿了,朕知道你们都尽力了。朕也尽力了,然而,这或许就是天意吧。”天要亡他萧隐,天要亡他大雍,他早该清醒的,那个预言,在他还未出生之时不就已经说明一切了么? “陛下!您这是……”月一和城防军统领闻听此言,不由地皆是一脸的震惊,而后者更是顾不得自己身上重重叠叠的伤口,挣脱了月一的搀扶就进言道:“陛下,您万万不可这么灰心啊!末将在进入宫城之时便已将所有的宫门都关闭了,外头的叛军一时还杀不进来。咱们手下还有人、还有兵器,只要谋划得当,依凭此处趁势出击,反败为胜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啊!”在他的印象中,萧隐从来就不是个会轻言放弃的人,怎么今天突然就变得如此颓丧起来了?连自己都觉得尚且还有翻转的余地呢,他为何却连尝试都不肯再去尝试一下了? “无论如何,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给解决了再说吧。”一直留心着戚天问那一边的月二显然注意到了禁卫军的不寻常之处,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手里的齐佑,他索性一记手刀将之劈晕了过去,而后便甩到了一旁,这才继续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那群禁卫军似乎并不是很受控的样子?”除了一开始将他们包围在里头以外,那群家伙基本上就再没有过其他的动作了,连郭昌本人的号令都根本不听从,就更别说方才看到城防军统领率人奔来之时还特意让了个口子出来了。 那种感觉尤其怪异,似敌非敌却也似友非友,好像他们的目的只是将所有人都聚集在此处,至于这场地中央具体会发生什么,就不在他们的关心范围之内了。 “你是说,禁卫军其实也不是他们的人?”张德第一个回过神来,一双浑浊而不失精明的老眼中满满的只剩下了疑惑:“可是,如今这里不久只有我们两派么?非此即彼,怎么还会出现中立的一方呢?”此战下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所以,不管是什么人,但凡此时还在雍都里头,那就必定是要站边的,否则,将来尘埃落定之后也不会有好果子吃。那群禁卫军又不是傻子,如何会在这种生死关头还选择做墙头草呢。 现在的皇城之中,当真只有两派势力么?他们,好像已经越来越无法肯定了啊。月一被张德这话一言惊醒,又留神到了对面戚天问同样不怎么好看的神色,眉心一皱,刚要说上一句什么,却忽然发现外头的喧嚣之声又起,惊地他立时便转向了城防军统领:“你确定把所有的宫门都关上了?有没有错漏掉哪一处的?” “没……没有啊,我确定都关上了的……”城防军统领结结巴巴地回答完这一句,却也控制不住地面色大变了。因为,和方才一模一样的动静再度响起,那就意味着是被他们甩在身后的戚家军追了上来,而且,几乎是无遮无拦地一路进到了此处,前前后后,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这便说明所谓的关上的宫门压根就没起到丝毫的阻挡作用。他们这一回,是注定要被内外夹击了。 萧隐望着杀气腾腾纷涌而至的红甲军队,在这一刻,他的面上基本都再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了:“没用的,连禁卫军都被人给收拢了,就更别提其他的地方了,便是再有三重宫门也拦不住的。大雍的气数已尽了,一切都要到此为止了。” 第四百三十章 幕后之人 “将军你看!是咱们的人来了!”同一时间,原本还在兀自生疑的郭昌也看到了那乌压压飞驰而来的队伍,当下不由地精神一振,连带着信心都增长了百倍:“这下可好了,他们来了援兵,我们也不少!嘿嘿,内外夹攻,这次定要叫他们无路可走才行!”不过今天这局面着实也太惊险了一点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场上的形势都转了几转了,看得他心惊肉跳的,简直是不叫人安生。也亏得最后一次是有利于己方的,要不然啊,他这条命可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我看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冷冷地喝止出声,戚天问的脸色沉黯到了极点,丝毫都没有身边属下们的欣喜雀跃:“你的禁卫军问题还没有解决,这么一帮人,可不是善茬!”从发现这群人的异状之后,他基本上就一直在观察着萧隐那一头,然而单从对方的行为举止来看,似乎他们也是毫不知情的那一卦。而这样一来的话,差不多也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一批人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萧隐。就跟他在攻打云、洛两州之时发现的那样,有一股神秘的第三方势力插手进来了,而且,始终都没有真正地露过面,从头至尾隐在幕后推波助澜,直到如今的局势彻底形成。可是,这一方究竟又是什么来头呢?他明明想过了所有人,也查探了所有能查探的地方,都没有半分收获啊。对方既然可以藏匿的如此之好,直到现在才终于露出行迹,那就说明其手段之高,或许远超自己的想象。这对他来说,可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这……”后知后觉记起这一茬的郭昌立马就熄了火:“那,将军,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啊?”不知道他的禁卫军到底是被谁给替换了的,自然也就更加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了。再加上此时面前还有萧隐剩余下来的军队,已经可以说得上是前有狼后有虎了,纵然余副将那一干人就在跟前也不太能善了的样子。 还能怎么办,再对峙下去亦或是和萧隐交手,对于他们来说其实都算不上是太好的选择。毕竟,第三方都如此虎视眈眈地在候着了,总不能明知有人在后头捡漏,自己还一门心思地送上前去吧?戚天问想着,不禁就异常气闷地哼了一声,还不待在场众人有其他的反应,他便提气运声,朝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拱了拱手,朗声说道:“不知还有哪一处的朋友在此,不妨大大方方地出来见上一面!事已至此,你想要看到的局面也促成的差不多了,总该露上一脸,也好让我们瞧瞧这隐在幕后的渔翁是谁了吧?” 幕后的渔翁?月一等人乍听此言,不由地面面相觑,又发了小半刻的呆,这才将将地反应过来:“所以,那些禁卫军当真不是他们的自己人?”可这雍都城里还会有谁呢,总不至于凭空就从天上掉下一派势力来吧?倒是张德,略微思忖了一下,将信将疑地就冲着萧隐道:“陛下,难不成,是镇北王爷他……” “不是他。”堪堪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萧隐抬手截断张德的话头,却是回答地无比肯定:“如此行为,并不是他一贯的做派。若真有幕后之人存在,那也只可能是棠梨苑里消失了的那两个。”萧陌的性格他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即便这个弟弟并不拥护自己,可看在大雍的份上,但凡他可以掌控禁军,都不会只袖手旁观,一心只想着坐收渔利。说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萧字,哪怕是为了国计民生考虑,他也不会想要看到自己跟戚天问两败俱伤的。唯独那两个家伙,亦正亦邪,行事作风素来难以捉摸,更不是他大雍之人,无论是从风格还是从理由上来看,他们都明显要更符合条件一些。 “啧啧,不愧是大雍的皇帝陛下,这么快就猜出我们的身份来了。”一道戏谑的女声带着笑在半空中突兀地响了起来,冷不丁地倒吓了在场之人一跳。才率军到达这里的余副将最不明就里,当下就警惕地握着兵器在马背上转了一圈,直到发现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宫殿顶上立着两个人,他才大致稳住了心神,随即就暴喝了一声:“来者何人?!居然敢在这里装神弄鬼的,还不快快下来!” 而拜他这一嗓子所赐,这一下,众人才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也才看到了那不知何时已然立在明黄琉璃瓦上的一男一女。两人均着素色衣衫,裹着厚实的大氅,可就算是这样,他们站在高处的身形也依旧挺拔飘逸,超然若仙,莫名的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大雍这边的人率先就认出了这两个,就连戚天问,也在郭昌的提示之下了悟了过来,一时之间,盯着这两人的身影,也不知是在盘算什么。 “果然是你们捣的鬼。”萧隐缓了这么一会儿,喉头的血腥气似乎淡了不少,连带着神情都要比先前好了一些:“看来,朕还是小瞧了南诏的胃口。原来你们不单单是想要跟大雍合作,真正的目的是奔着吞并来的。只是,”他望着居高临下的那个女子,语调沉着而莫测:“以南诏的实力,恐怕勉强吞下也只会噎死自己吧?公主殿下不如好好想想,再改一改主意如何?” 如果说萧隐早前的心情是几近绝望的话,那宁玄意和黎烬的出现对他来说无异于最后的一丝曙光。尽管对方的确是南诏的人,可不知为何,他打从心眼儿里觉得他们的目标并不在此,否则,又何必尽心尽力地医治自己,难道只是为了那一个可有可无的幌子么?至少,这两人比之戚天问之流,绝对要更纯粹和更有余地几分,最起码,还可以稍稍打个商量。只要他们肯站在自己这一边,那当前的局势就会在顷刻之间逆转过来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背后推手 “陛下这话却是欠妥了。”笑吟吟地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宁玄意眉目如画,温言浅语,宛若天上谪仙,一副极好说话的模样:“我们原本是带着合作的诚心来的,可你们自己却闹出了这么一场,生生打乱了我的计划。既然如此,也就怨不得我躲在一边看戏了。”谁也不是傻子,有现成的利益不收取,难不成还专等着给人做小伏低么? 听这意思,竟是要非插手不可了?萧隐眉头微皱,正欲再说上一句什么,却听那边的戚天问冷不防地就先开了口:“依我看,公主殿下所为,怕不是只有看戏那般简单吧?你既敢堂而皇之地露面,又何必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把你所谋求的东西摊上台面来,也省得咱们的这位陛下至今都还看不明白形势,居然还白白地心存幻想。” “哦?”宁玄意闻言,不禁饶有兴趣地盯着戚天问打量了一会儿,继而才接着笑道:“看样子,戚将军好像知道点什么,倒不如你来提醒一下本宫?”说起来,这个男人的成长却是最在她的意料之外了。不过,到底还是齐佑的种,这么多年过去,戚天问眉眼间的阴郁气质却是跟前者越来越像了,当真是令人感叹造物者的神奇。 “在云州城外派人偷袭于本将,不知可否是公主殿下的手笔?”毫不客气地直视回去,戚天问看着那个样貌绝美、神情淡然的女子,双眸中的暗色却是不自觉地加深了:“还有,远在冀州城中之时,暗夜入我府中、救走城主付仪的,应该也是你的麾下吧?如果我没有想错,那你便是从一开始就在设局,目的就是为了谋夺大雍的江山。而我的出现,则是给了你一个天大的契机,所以你选择顺势而为,不断地在其中推波助澜,想让我更快地和萧隐斗起来,等到两败俱伤之时,你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从中获利了。” 说来也是惭愧,尽管早些时候他就心有疑惑,可因着内心深处对于这场伟大胜利的狂热渴望和期许,他根本就没花太多心思在那些疑点上头。反而是正中了这个女人的下怀,视萧隐为头号对手,不管不顾地朝着雍都全力推进。若不是她选择在此刻现身,恐怕自己和萧隐还会按照她的节奏继续进行下去,直到一方彻底倒下,而另一方伤痕累累,再没有丝毫对抗之力。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还会有人有着如此缜密的思维、如此周全的布局方式,仅仅只是利用了对手自身的野心和欲望,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小小地推上一把,就可以看着对方陷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从此再没有任何翻身的余地。这等手段、这等谋略,便是自己那个狡诈如狐的父亲也不曾具备,以南诏这样的区区小国,究竟是如何培养出来的?而她,这个看起来跟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又为何一直都籍籍无名,直到现在才展露锋芒?这一切的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也太不可思议了。 云州城外的偷袭,还有冀州城中的夜入……月一等人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知道该用何种词汇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这些事情,当真是最近发生在他们大雍国境之内的么?为什么他们身在雍都这种权力中心,却从头至尾都一无所知呢?还有,宁玄意和黎烬不是一直都很安稳地呆在棠梨苑里么,这两个人,连贴身随从都不见一个,又是以何种形式在宫中操纵这一切的?这般一想,他们下意识地就都看向了萧隐,却发现自家主子的神情更加诧异,好像当前的所有状况都不在他的理解范围之中了,显见得也没有比他们好上多少。倒是月二,在沉默着思忖了良久过后,忽地脸色一变,冲着宁玄意就脱口而出:“这么说来的话,那……那在荆城露过一面的,也是你们的人了?!是你们故意把我们引去临关城的?!” 他至今都还记得那支过于神出鬼没的队伍,也记得他们在临关城严防死守了那么多天,却怎么等也等不来的敌人,更记得醒过神来之后,奔到半路上却见到的已被攻占的云州城。他当时还在琢磨,以戚天问军队的人数和速度,究竟是怎么做到那样毫无破绽的调虎离山之计的,如今想来,那应该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临关城……萧隐被这三个字给深深地刺痛了。因为他想起来,自己最初之所以会派月影卫去往那个方向救援,而不是选择云洛二州,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由于黎烬的一句话。原来,原来他们早就商量好了,这是他们两个联合起来为自己设下的陷阱!而他,戒备了那么久,警惕了那么久,难得有一回付出了全面的信任,最终得来的,竟是这么一个可笑的结果! “唔,你们的记性还真是不错,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居然都记着呢。”赞许地点了点头,宁玄意眼中带笑,还是一样温温柔柔的语气:“为了你们,我可是煞费苦心呢,好在一切都还顺利,也就不枉费我一番功夫了。”说着,她还特意看了看萧隐,意味深长地又补了一句:“陛下,被自己信任着的人背叛的滋味如何?不知你可还喜欢?” “你……”原本还直盯着黎烬、双眼冒火的萧隐闻听此言,心中顿时就浮上了一抹古怪至极的感觉。本来,因着戚天问这一连串的质问和说明,他基本已经相信南诏是动了染指大雍江山的念头了。可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在宁玄意问出问题的那一刻,他忽然就又动摇了。不知为何,他隐隐感觉宁玄意更像是冲自己来的,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来的狠厉报复,而不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野心和贪婪。然而,这种因果又要从何说起呢?在此之前,他从不认识宁玄意,也未曾结识过黎烬,如果不是他的心疾,自己跟他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交集。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表态 “事已至此,我看今天也是不死不休了。”不同于萧隐的莫名混沌,戚天问冷冷一笑,却是异常地杀伐果断:“公主殿下,你还有多少人手,不妨一起叫出来吧。光凭这些个禁卫军,若是想要留下我等的性命,怕是还不能够呢。”已经懒得再跟对方多费唇舌,他索性就直接讲出来了。这个宁玄意既非凡俗平庸之辈,那也自当知晓现有人员的规模还掀不起风浪。他倒要等着看看,眼前的这个女子,到底能有多么惊天的声势和背景。 “怎么,戚将军还打算跟我决一死战吗?”宁玄意转眸看他,言语间自带一股轻描淡写的嘲讽:“如今可是三足鼎立呢,你难道不该先问问贵国陛下的意思?”若是萧隐能跟他联合起来,她或许还要顾虑个一两分,可实际上,这种情况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了。 该死的三足鼎立!戚天问暗暗咒骂了一声,却连多看萧隐一眼都不愿意了:“都到这种时候了,陛下难道还认为这个女人会跟你谈合作么?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都是大雍的人,即便斗个你死我活,那也是关起门来论自家事。而她就不一样了,”戚天问望着宁玄意,眼眸中的森寒气息也是越发浓重了:“天知道南诏下这么大的一盘棋是准备干什么!不如我们暂时联手,将之击败,而后再分出个胜负如何?”这种做法,其实对他们双方来说都算是个缓冲。只要萧隐的脑子还没有坏掉,那就势必会跟自己同仇敌忾了。 “陛下……”城防军统领和月一等人闻言,下意识地就面带焦虑,齐齐地看向了仍处在恍惚之中的萧隐。虽然戚天问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要他们和刚刚还在屠戮自己兄弟的敌人联手,这无疑也是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设的。他们做不了判断和决定,那自然就只能寄希望于自家主子,盼望着他能想出更英明神武的法子来,也好使所有人都尽快脱离当前的尴尬处境。 “跟你合作,那跟与虎谋皮有什么两样?”还不待萧隐开口,一个沉稳如山的男声便插了进来,引得在场之人不由地就转头去看。而与此同时,那些始终形成包围圈的禁卫军也终于有了那么点反应,第一时间便让开一条路,放那人走了进来。那种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模样,看得萧隐都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当下便冲着那人问道:“这些禁卫军,都是听你号令的吧?”他原以为这个人是不打算出现了,没想到,左等右等的,却是着落在这里了。不过,倒也算不上太意外,毕竟,若是连这样精彩的戏码都不插上一脚,这个人也就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了。 什么?!这些默不作声的家伙,居然会是镇北王的人?!这一次,不单单是月一等人,就连郭昌之列,也几乎惊得掉了下巴,好半天都不曾回过神来。这算是哪门子的状况啊,是兄弟联合还是手足相残?是早有阴谋还是临时起意?如果说萧陌从头至尾都在一旁冷眼瞧着,那此时现身又是准备干什么?要知道,现在可是关键时期,一点点变动的出现都有可能改写所有人的命运。他们也实在是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给打击得头晕眼花,禁不起更多的折腾了。 “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呢?”披着一身玄色鹤氅,萧陌身形高挺,面如冰霜,傲然立于人群之前,举手投足间隐约可见千军万马的凛冽之势:“大雍是由我萧氏皇族几辈人的心血和汗水凝聚而出,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看着它就此陨落,更不会任由它终结在你的手上!” “说得好听而已!”冷冷地嗤了一声,萧隐望着他,面色终究是恢复如常:“你此刻的行为,和戚天问这样的乱臣贼子有什么区别?!朕才是真正带领大雍走向辉煌的那个人!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口口声声说得好听,实则言行举止与强盗无异!”都是谋夺他手中成果的贼人罢了,还有什么脸面在此鼓噪,无非都是些跳梁小丑般的角色,这些年来,他看得多了。 “你是将大雍带向了无比鼎盛的辉煌之路。”出人意料的是,萧陌并没有反驳他,相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人顺着他的话头,径直给出了自己的结论:“可是,这条路铺洒了太多大雍忠臣良将的热血,而且,早就变得泥泞不堪,再容不得任何践踏了。”说到这里,他不禁稍稍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些微惋惜的模样:“至于你,在看清了这一切之后却仍旧选择踩着云家满门还有那么多仗义执言之士的尸骸继续往上……你也早就不是我所敬重着的皇兄了,于公于私,我都无法原谅你。所以,与其让你拖着大雍一起去死,倒不如干脆牺牲你一个,也免叫列祖列宗的血汗白流。” “萧陌!”最听不得跟云家人有关的字眼,萧隐怒斥了一句,正想要再说上一句什么,却发现身边诸人的眼光都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变化,尤其是那些自外赶来的勤王之人,在不断扫向自己的隐晦目光之中都带上了几分迟疑和阴郁。显然,萧陌的话语触动了他们心里最隐秘的那一根弦,毕竟,在大雍所有军人的心里,将门云家,那是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是一种不容亵渎的感情联结。而自己,恰恰是将他们的信仰给彻底颠覆了的那一个人。在某种情形之下,这几乎是等同于十恶不赦了。 “怎么,你能做得,别人就说不得了?”萧陌全不在乎他的反应,也仿佛根本没察觉到周遭氛围的变化,他只是盯着萧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继续道:“千雪是怎么死的,你知我也知。哪怕你对外宣称的是她得病亡故,那也绝对蒙蔽不了世上所有人的眼睛。实话告诉你,南诏跟大雍的合作是真的,只不过这合作对象不是你萧隐,而是我!是我,对你起了图谋之心!我说过的,千雪和云家的仇、太傅和皇叔的冤,我都要一一给他们讨回来!纵然为此会跟你这个兄长对上也在所不惜!” 第四百三十三章 当众揭露 这……这又算是怎么回事?!城防军统领不由地心头大震,哪怕是被月一搀着胳膊,也猛不丁地被这番信息量过大的话语给骇得倒退了几步。而在他身后,无论是城防军还是勤王部队,亦或是由余副将率领着的一干戚家军,也都在这一刻面色大变,继而更忍不住窃窃私语了起来。他们都是大雍军中之人,对于云后和云家,那是本身就自带着无限崇敬和仰望意味的。只是云后忽得疾病暴毙而亡,云家二老出于爱女之心也随后伤痛亡故,再加上云家军聚众哗变,公然犯上,以致被萧隐下狠手铲除,云家满门荣耀不再,他们才会另寻了主心骨,或拥戴皇权,或另投新主,这才最终导致了今天两派阵营的形成。说句毫不夸张的,但凡将门云家还有一个能站出来讲话的,或许他们都会全不犹豫地选择听从。毕竟,那一族的重量,在每一个大雍人的心中都是不可忽视的。 然而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堂的大雍镇北王居然毫不留情地指称云后的死因另有隐情,更有甚者,就连那段时间朝中文臣武将的先后去世都不那么简单,而且,一桩桩一件件的,还都跟他们大雍的君主有关……事情发展到眼前这般模样,倒是令他们措手不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王爷!请您务必慎言!”月一双眉紧皱,索性放开城防军统领,带着一众月影卫就拦在了萧隐的身前:“您身为大雍皇室、当今陛下的亲弟弟,不帮着陛下平叛驱敌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在这个时候信口胡言、横加指责呢?难不成,您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个名头,勾结南诏势力,和戚家逆贼一样,行狂悖无耻的反叛之举么?!”云家众人早就入土了,如今再来提起也没什么意思。在他看来,当务之急,唯有护住萧隐、守住皇宫,不让整个局面变得更加混乱而已。原本,萧陌不出现的话,他们这边还有着一战之力,可他现身以后,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助益,反倒是把自己一心护卫着的主子给推上了风口浪尖,这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了。他不明白,江山社稷难道还比不上几个已死之人重要么?为何非要专挑这个时候兄弟相残?说穿了,无非也就是萧陌有着自己的私心,想要借机上位罢了。谁也没有比谁高贵到哪儿去,何苦互相撕咬,凭白给外人钻了空子呢。 “信口胡言?”萧陌看着挡住前路不让自己靠近萧隐的那一干人,眉眼间冷意沉沉,却唯独没有一丝的怒容:“是不是胡言,你问问他就是了。”说着,他抬手指了指栽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齐佑,又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了戚天问:“对了,还有你。你既是齐佑的私生子,那他对云家的所作所为你该悉数了解才是。你们齐家栽赃云氏、谋害忠良,搅得整个大雍天翻地覆,给了其他国家可趁之机,最后却还要打着诛灭昏君的旗号造反作乱,当真是可笑到了极点了。这样厚颜无耻、手段下作的东西,我萧陌还不屑与之为伍,若把我跟他们相提并论,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什么,所以齐家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在场的诸多将士再一次茫然了。他们看了看沉默不语的萧隐,又望了望面带讥笑的戚天问,原本的低语之声渐渐散去,竟是在突然之间就陷入了一片近乎诡异的静默之中。军人的心思其实是最简单纯粹的,他们臣服于强大,也忠实于信仰,而曾经的云家代表了这一切,自然也就成为了他们骨血里所信奉的东西。可是后来,一夕之间,惊天遽变,他们心目中的支柱轰然倒塌了,于是出于各自的思量揣度,他们开始各奉其主,直到此刻陡然发现,原来不管自己怎么选择,终究也只是一场虚伪的骗局和笑话。他们,从来都是被利用的棋子,而他们所追随和信任的那一切,早在很久以前就不复存在了。 戚天问感受到了身边将士的犹疑和退缩,就连一直冲在最前面的郭昌,也在这一刻默默地垂下头去,避开了自己的视线。见状,他嘴角的笑容不由越发深沉,当下就抬起手掌轻轻地拍了一拍:“不愧是大雍的冷面战神啊,混迹军中多年,到底是熟谙人心,只是这么一番大义凛然的言辞压下来,就轻轻松松动摇了两边的士气。恕我直言,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王爷你挺身而出、替天行道了?” 想利用云氏一族在军中的影响力来占得心理和道德上的优势,萧陌还真是心思诡诈。只是,如今都打进宫中了,这些人早已是退无可退,哪怕明知上了自己这条贼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了,又怎么会轻易罢手?他这番惺惺作态,在自己眼中看来也就只剩下伪善二字了,果然萧家皇室就没有一个是瞧得顺眼的。 “替天行道算不上,无非是护我大雍基业,不叫某些奸邪小人的诡计得逞罢了。”萧陌云淡风轻地回道:“至于打压士气一说,更是无从谈起。我只是阐明真相,也便于一报私仇。即便你们这些军士都是无心之人,并不为真相动容,依然决定一条路走到黑的话,我也无所畏惧。”说完,他同样鼓了鼓掌,登时,四周的宫墙之上就冒出了无数身着银色铠甲的人,而他们手上,更是端着一架架造型小巧、模样奇特的弓弩,正蓄势待发,将底下的所有人都团团包围在其中。只要萧陌一声令下,即刻便可万箭齐发,将目标射成筛子。 “念在我们都是大雍国人,但凡放下兵器、归降于本王的,本王都可饶你性命、既往不咎!”语出如刀、声声掷地,萧陌在这一刻宛若天神降世、凛然而不可侵:“若是一意孤行,那便只有死路一条了。该如何选择,看你们自己!” 第四百三十四章 局面再变 没有人会在此等威胁之下还保有平常心态。云家之死的真相,再加上眼前凭空冒出的这么一支装备精良的队伍,轮番打击之下,在场大部分军士的心态都有些崩了。是以,几乎在萧陌的话音刚刚落下的当口,很多人就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继而高举着双手,在一旁禁卫军的引导下,退出了当前的战圈。他们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伟人,也没有任何试图高攀的野心,在如今这样特殊的时刻,他们唯一想要的,便是好好活着。尽量安然无恙地退出,尽快结束面前的一切,除此之外,无论是谁最终上位成为皇帝,他们其实并没有很在意。镇北王的话没有错,萧隐也好,戚天问也罢,这些人,不管哪一个都没有区别,同样都是为了权力和欲望就可以不择手段的人。相较之下,倒是直白且毫不掩饰的萧陌更坦荡一些,至少,他也是自小就混迹军伍的人,可信度远比一般的政客要更高。 “你们这些没有骨头的东西!”一看投降的队伍中还夹杂着不少自己手下的人,脾气暴烈的余副将立时就火了:“这么点阵仗就把你们给吓破胆了,以至于跟对方一决生死都办不到了么?!”他们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啊,这群胆小鬼,竟然在最后的关头还要轻言放弃!他实在是想不通,一个云家而已,何至于就把他们的血性和戾气都给磨尽了呢? 没有人理会他,凡是退出去的,一个个都低垂着脑袋,神情颓丧,活像是被人给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就连余下那部分没有动弹的,也是眼带迟疑,再没有了早些时候的亢奋和雀跃。不管萧陌当众说出这番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到底是不是为了瓦解双方的士气,最起码,在表面上,他已经很好地完成了任务了。 “果然,你才是那个最能摸得准他们心思的人。”一直默然旁观的黎烬到得此时方才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只是,他的目光并不停留在下方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而是缓缓地流淌在身旁女子的眉目之间,温柔而充满怜惜:“只是,杀敌一万自损三千,会不会对自己太过残忍了一点儿?”这是硬生生揭开了自己的伤疤,不管过去了多久,那都是会痛的。在他看来,下面的人根本就不值得丝毫怜悯,任由他们厮杀到底也就算了,何苦又要耗费这么多心思呢? “没事儿。”摇了摇头,宁玄意的神情无比平静,好像萧陌刚才提到的那些事根本都与自己无关:“早晚都是要告诉世人真相的,我不能让云家满门还有那些故去的人凭白蒙冤。说给别人听是一样,说给他们听也没什么差别,只要能以最小的损失换来最大的利益,那一切便都值得了。”更何况,她既然都跟萧陌商量好了,那今天之后,自是不能扔给他一个烂摊子。大雍需要破而后立,却不能将所有的东西都毁灭了再重来,那样的代价太大了。眼前的这些人,以后大概还是能用得上的,所以,能留就都留下吧。反正以萧陌的能力,也不愁今后整治不好他们。 “你啊你,真是半点都改不了这旧脾气,狠起来连自己都可以利用!我算是拿你没辙了。”无奈地笑了笑,黎烬转头望向下方那在他们的交谈之间就已然出现了变化的阵容,不由地就叹了口气:“只不过,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也不差你这一个了。到底还是戚天问的人更决绝一些,接下来,就要看萧隐这边如何选择了。” “嗯。”宁玄意轻轻地应了一声,看着下面重新归拢起来的战圈,一时间心情也有些复杂:“说真的,我都有点儿猜不透他此时的想法呢。”最外层有萧陌所率的禁卫军的包裹,最中央,则是由戚天问、郭昌、余副将等人牵头的死忠戚家军形成的对峙,现在的萧隐,除了依靠最坚实的月影卫以外,剩下的军队,大抵是不能全然信任的。他会束手就擒还是跟戚天问一样血战到底,谁也说不好。 “陛下,您看……”月一护在头里,眼瞅着两边都对自己报以不善的目光,当下就忍不住地催了萧隐一句。他们月影卫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主子的,是死是活,是战是降,都只在萧隐的一念之间。别人的话语对他们来说压根无足轻重,他们在等的,只是萧隐的一句话。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萧陌刚才那过于直白的一番言论给触动了某种心神,打从这兄弟俩的对话结束,萧隐就处在了一种类似神游一般的状态里,直到此时听见他的问话,这个人才略略地侧转过头来,以一个十分迷惑人的姿态打了个异常隐晦的手势,继而就再度双眼空茫地望向了前方,似乎所有的心绪都早就飘远了。 这……这个意思是……月一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又跟身旁的月二对视了一下,打了个暗号。两人心中了然,俱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去,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倒是那一头的余副将,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数搅得耐心全无,当即就高声吆喝道:“到底是战是降,你麻溜儿地给句痛快话!我们戚家军有的是风骨傲气,也赖不着你什么,就是别再婆婆妈妈地当缩头乌龟了!”他看萧隐不痛快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事了,这些常年窝在雍都里安享富贵的人怕死,他们可不怕!即便是已经被人包了饺子了,可不战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哪个人才会是真正的赢家呢? 萧隐望了他一眼,依旧是没有说话。可就在这一瞬间,于万众瞩目之下,他忽然抬手一挥,长袖之下,一片银芒陡然刺破长空,直朝不远处屋顶上的两人迅猛而去!而就在同一时刻,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萧隐吸引去的当口,月一和月二也是猛然间飞身而起,犹如苍龙出海一般,手中长剑舞出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密密麻麻地便将侧前方不远处的萧陌笼罩而进。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个阵营针对的目标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一下子,原本就维持在一个微妙气氛的平静局面于刹那间被打破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乱战 “玄意!”萧陌只来得及惊呼了一声,旋即便连连后撤几步,再回身之时,长剑已然在手,一招横扫千军拉开,直破那片令人毛发倒竖的可怖剑影。然而,即便他的反应已经快到了这种常人无法企及的地步,对方的罡气之猛、来势之汹,还是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除却劈向周身要害的被及时挡住,其余的剑芒无一落空,几乎道道划在他的身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萧陌的衣衫就破裂不堪,以至于连面容之上都现出了条条血痕,看起来着实狼狈到了极点。 月一和月二的武功并不在萧陌之下,再加上出手的时机实在是过于巧妙,是以,哪怕强如萧陌,也在初次交锋之中落了下乘,继而更是被动地连连防御,短时间内连反击的间隙都寻不到一个,就更别说是分心留神到宁玄意那一头了。不过,有黎烬在她身边守着,想来总也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纰漏,他或许还是先顾着自己比较好。 而以宁、黎二人的实力,自是早在萧隐才刚出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波攻势。不待宁玄意有所动作,黎烬第一时间就上前一步,将女子完全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与此同时,他白色的衣袖连拂之下,不但变得坚硬如铁,更是犹如一朵盛开的花儿一样,密不透风地就将那一片银芒给悉数挡了下来。两相碰撞之下,居然隐隐透出金铁之声,宁玄意借着黎烬拂落的那一股势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竟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数支精钢袖箭之时,当下就忍不住抿了抿唇。这还是她当初亲自为萧隐打造的贴身暗器,原本是为了在一些极其紧要的关头才动用的,没想到,头一回在实战中见到,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里。而她自己,则更是只差一点儿就成了头一个领教这东西威力的人,说起来还当真是十分的讽刺了。 “这还是淬了毒的,看来他是狠了心要置我们于死地了。”黎烬只是瞥了一眼那隐约透出幽蓝色暗光的箭头,双眸间的冷意就恍若冰霜雪意一般的层层堆积下来:“看来你对他的关怀,最终都只剩下恶意了。”连自己都没有得到过玄意这等细致入微的照拂,那个男人又凭什么呢?况且,他还毫不珍惜地把这份情意给践踏了,那就活该失去现有的一切了。 听出他话语间的冷漠和森然,宁玄意微微地叹了口气,却也没有再试图阻止:“我说过,只要留下他一条命就好,我不希望他还没品尝到自己罪孽的苦果就这样轻易死去。至于其他的,就都随你吧。”她看得出来,黎烬对于萧隐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如果再不让他做些什么,恐怕他真的要开始埋怨自己了。再者说了,赶在这个点上将萧隐制伏,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他肯低头,那他们就省去了一半的麻烦,有百益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明白,不会伤他性命就是了。”并没有去看被月影卫围攻的萧陌,也没有再瞧趁着这个时候正大杀四方、不断想着要突围出去的戚天问,黎烬只是望着眼前的女子,语调温和而轻柔至极:“你一个人在这里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要,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尽管她的手足筋络早就没有大碍了,可他仍然希望她能不出手就不要出手。毕竟,刀光剑影、尸山血海,那都不是她应该承受和容忍的东西,他心目里的宁玄意,只要漂漂亮亮、娇娇俏俏的就好了。其他事情,无论多么凶险或者可怕,都有他在前面挡着。 “没事的,都到这种时候了,哪还会有人顾得上我呀。”宁玄意无奈地笑了一笑,倒是显得并不在乎的模样:“我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而且也没打算参战呢,你放心去吧。”她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凡事都喜欢冲杀在前头的傻子了,有他在,她很安心。相较之下,她倒是觉得萧陌的处境可能要更危险一点儿。 得到她的一句应承,黎烬自然也就稳稳地放下了一颗心,足尖在明黄的琉璃瓦上轻点几下,整个人就如同一只大鹏鸟似的纵落了下去,其身形之舒展流畅,恍若一幅大开大合的写意山水画。宁玄意看得浅笑着眯起了眼,却是再没有顾及萧隐对上这个人是否会输得狼狈不堪了。人心都是偏的,她从前向着萧隐的时候,必然事事为他着想、样样以他为先。可是现在,她的心里眼里都只剩下了黎烬,那与前者相关的一切,在她看来也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而相较于宁玄意的气定神闲,戚天问在看见黎烬的动作之时还当真是吓了一跳。因为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灵医黎烬的名头都太过响亮,他实在没有太多的信心去把握如此之大的一个变数。所以,及至他看见对方扑向萧隐的时候,心里下意识地就松了一松,继而便又动起了其他的念头。其实他看得明白,如今的局势对自己来说,差不多已经没有了分毫的胜算,要不是萧隐还在其中不甘心地搅和着,只怕自己这边的人纵然勇猛上了天也终究难逃被围身死的下场。而自己,如果非要在其中觅得一线生机的话,那就只有趁着此刻的乱局,拿下另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了。萧隐大概也是和他打的同样的算盘,因此才会在刚刚突然暴起,分散众人注意力的同时让身边的顶尖高手下场,直接快狠准地命中萧陌,只要能在短时间内钳制住这一个,那周围便是有再多的伏兵和暗算也不在话下了。 然而,以戚天问在军中浸淫多年的阅历,却是明白萧陌并非池中之物的。月影卫的武功虽高,但也不见得能顺利得逞。是以,眼看着连黎烬都出动了的那一刻,他当机立断地便选好了自己的目标,借着郭昌打掩护而腾出的那一丝空隙,他一个纵跃飞身而起,风一样地就直朝不远处的素衣女子掠了过去。 第四百三十六章 并不相识的熟人 南诏的护国公主,这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一号人物,他根本从未听闻过。再者,即便这个女人能在南诏的前朝后宫翻起滔天波浪,那也不过是权谋手段、诡诈心机,与战场上的打打杀杀可全然不能同日而语。只要没有黎烬守在身边,戚天问自信可以手到擒来。正是基于这种心态,他在飞速逼近宁玄意的时候,甚至都有些期待看到她面容之上仓皇浮起的惊慌和恐惧。 然而,没有,始终都没有。哪怕他已经接近到可以看清她精致的容颜,哪怕他只要一伸手就能够到她纤细的脖颈,这个女人依旧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躲闪,没有惊呼,甚至,她的脸上还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而其中,满满的都是玩味。好像她早已旁观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变得格外无聊,而自己如今这一手,则刚好符合了她所有的期待。 期待?这个女人在期待什么?戚天问看得后背发凉,可是既已出招,那也没有空手而回的道理,所以,即便他心存疑惑的同时手中动作略有迟疑,他也还是不改初衷,第一时间便想要快速地将她擒在手里。只是,就在他的手差不多都要卡上她颈项的当口,宁玄意脚下步伐微微一错,更兼上身后仰,以一种令然意想不到的轻灵敏捷就躲避了过去。而戚天问反应也快,脚下连点几步,飞身转过,刚想要再度出手,却见那个已然绕到自己背后的女子长袖轻挥间运足了真气,只一个使力,方才经由萧隐突袭射出的那些个袖箭便凭空而起,直直地就对准了戚天问的周身要害,而女子浅笑如常的同时,手中袍袖再次连拂数下,顿时,那一支支寒光闪烁的精钢袖箭便疾速射出,其力道之劲,甚至半点儿都不亚于萧隐的暗弩! 该死的,这居然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顶级高手!戚天问一看那隔空御物的架势,再想到方才萧隐弃她而选了萧陌的举动,立时便明白了过来。自己大意之间,竟挑到了一个硬茬子,想要按照原本计划那样一招制敌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再没有了任何的退路,唯有在黎烬掉头回来支援之前,先行胜过她才可以了。 心思如电闪之际,那几支精钢袖箭已然挟裹着风声而至,戚天问不敢懈怠,手中长剑出鞘,连连回身格挡。那股劲力之强,竟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避过三四支之后,他的虎口都被震得隐隐发麻,几乎快要握不住剑柄。好在他的身法动作极其灵敏,眼看着最后一支迎着面门而来,他正欲侧身躲闪,却冷不防一股劲风袭来,正正地击在了他的退路之上,发出了异常响亮的“啪”的一声,打得他半边身子都痛得在一瞬间失去了知觉。饶是戚天问躲开了那明显淬过毒的箭矢,也忍不住胸中气血的剧烈翻涌,当场便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唔,看样子,你这些年来的武功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长进么。”眼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短短的交锋过后便挂上了彩,宁玄意好整以暇地收回手中的长鞭,眼神戏谑却也冰冷:“齐佑不是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花在你身上了?怎么,蛰伏在冀州城的这段时间里就光学兵法谋略了?”光听他这一路奔袭的披荆斩棘,她就知道戚天问在这些年里是下了十足的苦功夫的。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作为将云家彻底颠覆的齐氏之人,他也难逃罪责不是么?既如此,她便要将他最在意的东西也狠狠地践踏上一遍!齐月柔已经死了,齐佑也被折磨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所以,现在也该轮到戚天问了。 “你……你认识我?咳咳……”勉力用手中的长剑撑住自己的身形,戚天问捂着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擦去唇边的血渍,面上却禁不住地露出了一丝惊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他的背景如此了解?就算她派人暗中调查过,可这语气里自然而然的熟稔又是怎么回事?他从不记得自己跟南诏那边有过任何的联系,更别说是跟这般狠戾而不留情的女人了。他听得出来,宁玄意对齐家深恶痛绝,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可齐佑也从未跟自己提起过这一茬啊,这无缘无故的强烈情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说不上非常熟悉,可也称得起渊源颇深吧。”宁玄意嘴角的弧度大了几分,却并没有再就着他的问题回复下去:“你和你那个父亲一样,野心勃勃,冷血嗜杀,总是踩踏着无辜者的尸骸来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怎么样,如今到了雍都了,离你们齐家日日夜夜想着念着的位置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始终踏不上去的感觉如何呢?” “你是大雍人!”听着她语气中越发明显的仇恨和讥讽,戚天问心念一动,忽地就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你不是宁玄意,更不是什么南诏的护国公主!说,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如果是南诏的话,齐佑那个老家伙与之相联系的,也无非就是一个曾经的权臣祁连域罢了。可现在,连南诏祁家的满门都作了古了,何谈什么其他的关系呢?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个女人出自大雍,更有甚者,是跟大雍的云家军有着莫大的牵扯。否则,她如何会知道自己的武功强弱,又如何还会对齐佑恨之入骨呢? 直觉倒还不错,竟然这么快就看破她的底细了。宁玄意缓缓盘弄着长鞭,神情相当的平静:“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南诏的护国公主宁玄意。不过,这只是我的身份之一而已,想知道更多的话,怕是只能去阴曹地府找阎罗一探究竟了。”说完,她猛地一抖手腕,那柄黑色的长鞭就犹如灵蛇出洞,再次狠辣而决绝地冲着戚天问的面门直扑过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 半路杀出 就算一口气息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可那猎猎生风的鞭子已经甩到了面前,再不抵挡怕是伤要更重,是以,戚天问甚至来不及思考,全凭下意识就提剑横劈了过去。然而,宁玄意的长鞭韧性极强,哪怕他这一剑威力十足,也只是阻住了它的攻势,非但没能将之撇开,反而连剑身都被缠住,一时之间,两人竟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峙了起来。 戚天问眉心紧蹙,视线飞快地扫了一圈下方的战场,发现除了自己的手下和禁卫军混战成一团以外,黎烬和萧隐、月影卫和萧陌这两对也是打得难解难分,萧陌这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帮手,而萧隐那里却也出现了快要落败的迹象。心思电转之间,他就知道自己再不能耽搁下去了,单手持剑的同时,另一只手隐晦地在腰间探了一下,继而抬手便是几枚白森森的骨钉。那是他私下练了很久的一门暗器,力道之大,可深及入骨,再加上无药可解的剧毒,那基本上就是奔着夺人性命去的。而这一招,他还从未在人前露过,也就不会有任何人掌握到与之相关的信息。要知道,以骨钉作为暗器的最大优势便是其体积极小,不易被察觉,何况如今他跟宁玄意的距离如此之近,这一下,她怕是无论如何都得挨着了。只可惜,他原本还想着要活捉这个女人以作后用的,现在看来,大概只能在她毒发身亡之前先物尽其用了。 其实早在戚天问手腕微动之际,宁玄意就隐约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此,在他打出骨钉的那一瞬间,她手中长鞭一抖一送,已经飞快地撤了回去,与此同时,她的一身劲气也几乎是运用到了极致,直将那一根长鞭舞出了道道虚影,在身前形成了一道坚实无比的屏障。而在这个时候,比拼的往往就是各自的功力强弱了。尽管戚天问才打了个照面就伤于宁玄意手下,可那也是因为他初始之时便掉以轻心、十分小觑了后者的缘故。真要细论起来,这两人的武功实则不相上下,而宁玄意因着旧有的伤患,无论在力度上还是耐力上,大抵都要略逊戚天问一筹。是以,哪怕她第一时间就挡开了数枚骨钉,可还是剩下两枚,只被打得略微偏离了一点方向,依旧还是固执地冲着她身上直飞过去。这差不多是戚天问抓住时机发出的致命招数了,所以,不管在哪一方面,他都拼尽了全力,绝不是宁玄意轻轻巧巧就可以避开的。 正在那两枚骨钉飞速地接近、而戚天问眼看着对方将要中招正欲再上前加攻一记的时候,忽然间,一面硕大无比的盾牌不知道从哪里被抛掷了过来,正正地砸在了宁玄意身前几寸,将她震得柳眉微皱的同时,也恰好挡住了暗器攻势。不得不说,这两枚骨钉的威力之大,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以那盾牌的坚固程度,也还是被它对穿了过去,堪堪卡在了牌面正中央。若这一击打中的是人体,那恐怕直接就是两个血洞了。 “真不愧是齐佑老贼的私生子,跟那个卑鄙无耻的老家伙一个德行!”伴随着一道冷笑之声,一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跃上了这一处屋顶。他身着一领黑色毛皮大氅,一双狼一样冷静沉着的眸子,饶是长着一脸的大胡子,也依旧掩饰不住他的英俊孔武。但见他几步上前就拦在了宁玄意头里,一面防备着对面的戚天问,一面就转头问了一句:“怎么样,没伤着吧?” “没有,多谢你来得及时了。”瞅了一眼那几乎是嵌进去的骨钉,宁玄意抬头望着苍彧笑了一笑,道:“你怎么这会儿现身了,其他人呢?”她自进宫以后就没见着徐恪他们了,她还以为这群家伙是不打算现身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个最不可能冒头的。 “徐恪去帮萧陌了,还有一个在收拢萧隐那边的人。”苍彧扬了扬下巴,示意了一下对应的几处,语气中还是难以遮掩地流露出了几分担忧:“我看下头的人手尽足够了,所以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也幸好没去,要不然你受伤了就糟了。”说到这个他也是一肚子的火,黎烬那家伙这种时候过去掺和什么,居然会留她孤身一个在这里,心也着实大得没边了。 “一时没有估算准确,终是我大意了。”宁玄意耸了耸肩,也只有无奈苦笑的份。她确实没料到戚天问在承受了自己那样的一击之后还会有那般强悍的攻击力,而那些令人猝不及防的骨钉,也的确没有在她的意想和防备范围之内,若不是苍彧悍然出手,自己这一回当真是要在阴沟里翻船了。 “哼,堂堂七尺男儿,在战场上对付一个女子还使出这般下作手段,是他应该自惭形秽才对。”苍彧将目光转回到戚天问的身上,眉眼间的气息越发的沉了:“不过想来也没什么紧要的了,既能弑父叛君,那便说明此人全无底线可言。归根结底,还是我们高估他了。”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跟着徐恪混了太久的缘故,不知不觉间,连他说话都不自觉地变得刻薄了起来,这几句一出口,直听得宁玄意都不由自主地挑高了眉头。倒是被他贬得一无是处的当事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说,甚至还冲着他露出了一个异常轻蔑的笑容。 “只要能最终赢得胜利,那无论何时何地,都没有下作和底线一说。对我而言,活着达成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戚天问横剑拦于身前,对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警惕显然是已经达到了极点:“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贪狼族的人吧?呵呵,也对,只有那个以愚蠢和鲁直闻名的部族,才会把这些无谓的虚名看得如此之重!”说着,他略微停顿了一下,一双看似温和的眼眸在苍彧和宁玄意之间打了个转儿,接下去的话便更加不堪了:“明明是南诏国的公主,却生生把贪狼族的人也搅了进来,甚至还让他对你言听计从……啧啧,看来灵医黎烬也不过是枉担了未婚夫婿之名啊。” 第四百三十八章 重伤 这话先是侮辱了整个贪狼部族,接着又分明暗示了宁玄意和苍彧两个不清不楚,给黎烬这个未婚夫婿带了绿帽子,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三个人都骂了个遍。如果说刚才苍彧的话已经算得上是刻薄,那戚天问的这一番说辞便是将恶心与歹毒展现得淋漓尽致。毕竟,感情这种事是最难说得清的,不管宁玄意清白与否,这一盆脏水泼下来,至少在旁人眼中,她便已然不再干净了。更何况南诏和贪狼一向素无来往,说是合作关系也绝对没人会信,这样一来,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罪名了。而这种情况,恰恰是戚天问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才煽风点火、不留丝毫余地。 “果然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若是能位及人臣,多半会比齐佑更加不堪!”“啪”地一声甩出手中长鞭,这一回,宁玄意是径直奔着他的脖颈去的。不得不说,齐佑这种伪君子,很多时候恶心人的招数还都出在背地里,面上还是能遮掩得过去的。然而,戚天问这个家伙显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不管明里暗里,言行举止都着实地令人不齿,便是她能忍,黎烬也不该受到这样的侮辱。至于苍彧,她却是丝毫都不担心的。这个男人粗中有细,什么时候该出手他也自有分寸,用不着自己操心。 而面对那直朝自己颈项处卷来的长鞭,戚天问冷冷一笑,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可等到他侧头躲过且一眼瞧见那个黑衣男人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立时便僵硬得生冷了下来。说实在的,他本来是打着让跟前的两个人都气到丧失理智的算盘的。毕竟,战场对阵最忌心浮气躁、感情用事,但凡那两个人稍稍冲动一丁点儿,他都能从中寻到破绽,然后出其不意、各个击破。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跟前的这一男一女压根儿就不吃这一套。一个人看似鲁莽地不断进攻,另一个却还留在原地以作策应,根本就不可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宁玄意机灵一点儿也就算了,为何连这个贪狼族的粗人都能意识到他的别有用心?要知道,那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部族之人,还从来没被他放进过眼里呢。 “在这个时候还要走神,可当真是没把我放进眼里了!”伴随着一声清喝,尚在烦闷中的戚天问甚至都没有看清对方的动作,只觉眼前一花,女子的身影已然闪到了近前,而她手腕连抖之间,那根长鞭就仿佛是被注入了灵魂,不但第一时间就避开了他剑身的格挡,更有甚者,还好死不死地缠住了他的手臂。戚天问只觉得一股气力袭来,扯动着自己的身子就朝对过飞去,他下意识地反手揪住鞭子,稳稳站住,当下就想要反将宁玄意一军。论气力,身为女子的她可是无论如何都敌不过自己的,宁玄意的武功虽高,只可惜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兵器。 “这么想要的话送你好了。”感受着自那头传来的强悍力道,宁玄意轻笑一声,当即就松了手里的兵器。而这一头的戚天问猝不及防之下,握着鞭子就踉跄着倒退了好几步,而还没等他站稳,一道刚猛至极的风声又迎面砍来,带着致人于死命的窒息力度,分毫余地都不留。这一系列操作,几乎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完成的,因此之下,戚天问根本不及细看,全凭着自己的身体意识在给出反应,第一时间便双手举剑去挡。原以为,这一次大概也会和之前一样,即使万分凶险,也可以将之妥妥地抵御下来,可现实的发展往往是要超出人们的想象的。 但听一记清脆的碎裂之声,戚天问的长剑竟然在这一击之下被砍成了两段,而少了这一层最后的防护,那来势汹汹的一刀便再没有了任何阻碍,在堪堪减轻了一点力度之后,依旧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他的肩颈。纵然他勉力躲避,可最终也为时已晚,肩膀处一阵剧痛传来,若不是经过长剑的阻隔,戚天问毫不怀疑这一刀能直接把自己的半边胳膊给卸下来。是那个沉默着旁观的男人出手了!他跟宁玄意,竟然能配合默契到这种程度,这一退一进之间,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最要紧的,就是其中时机的把握。但凡错过一丁点儿,他都不可能被他们用这种小儿科的伎俩得逞,就更不用说是伤到如此地步了!这个贪狼族的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连他的武功也好像并不在宁玄意之下呢?这天机大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就冒出这么多不知名的高手了?! 面无表情地收起手中的长刀,苍彧看了一眼刀口上缓缓滴落下来的鲜血,只是十分不屑地嗤了一声:“终究是花拳绣腿的大雍人!一身的修为都光在嘴皮子上了!”蹦跶得那么厉害、叫嚷的那么高声,他还以为有多了不起呢,现在看来,不过也就是个花架子而已。大雍人的武功偏向轻巧灵活一派,与他们贪狼族那是截然不同,要么不被击中,要被击中了,那就绝对没有轻易过门的道理了:“一鞭加一刀,这伤势也够你受的了。如果还是条汉子,索性就干脆地投降吧,本君还可以大度地饶你一命!” 武器被毁,再加上肩头深可见骨的刀伤,戚天问此时基本上已只能跪倒在地,却还是脸色煞白地听清了他的话语:“本君?!你……你是苍彧?!”贪狼族中,能用这个自称的,唯有他们的狼主,所以,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根本就是呼之欲出了。可是,这个男人,这个像风一样不羁、像狼一样野性的男人,为什么会跟一个小小的南昭公主有所来往,甚至,还参加了她的全盘计划,以至于让自己都沦落得像个保镖了?难道,这一群人当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简单,仅仅只是为了跟萧陌谈上一场合作么? 第四百三十九章 无力回天 “唔,总算你眼力还不错,到这会儿还能认出本君。”好整以暇地立在戚天问的身前,苍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的轻蔑:“不过,就算是认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本君可从没打算藏着掖着,便是你意欲将我的身份曝于人前也无所谓。”说着,他斜睨了一眼对方的伤口,像是不经意般地又紧了紧自己手中的刀:“反正,你也不见得能活着从我的眼皮子底下离开。”给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主动权完全在自己这里,他戚天问可没有表达意见的权利。 “你……嘶……”心中一急,戚天问努力想要说话,却在不慎间牵动了自己的伤口,当下血流如注,他的面色不由地更加苍白:“你……你们,为什么……都要帮……帮萧陌?凡是他能给的好处,我……我也可以!只要你们愿意……”他一样配得起那个位置,也一样开得起同等的条件,甚至于更好!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就不信,在这样的许诺跟前,这两个人还能一点儿都不动心? 宁玄意一听这话,倒是禁不住先笑了:“你还真是不死心呢,都到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想着跟我们谈条件?”这样看来,戚天问倒是要比齐佑执着多了,至少,如果是后者面对这样的情况,除了鱼死网破,那大概也就只剩下束手就擒这一条路了。可偏偏眼前这个家伙,还能另辟蹊径地想出第三个法子来,不得不说,实在是将能屈能伸这一特点给发挥到了极致。 “不管我们帮的是不是萧陌,也不管你再开出多好的条件来,这件事,都只能到此为止了。”冷哼一声,苍彧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转头看下面:“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听本君一句劝,还是乖乖投降吧。只要你识趣,或许还能够保住自己的一条性命。”连萧隐都被黎烬给拿住了,余下的人,自然也翻不起什么太大的风浪来。更何况,就连月一等人强强联手也没敌得过萧陌跟徐恪,那其他的,也就更加不会有还手之力了。在苍彧看来,故事的结局都早已写完,哪怕戚天问再想任何法子,那也是无力回天的了。 怎么会这样的?!戚天问才看了一眼底下的战场,脑海中就止不住地一阵晕眩。就在他和苍、宁二人交手的这么会儿功夫,黎烬居然已经把长剑架在了萧隐的脖子上,而另一头,月一等人也是俱已负伤,被萧陌跟另一个墨衣男子打得节节败退,几乎全无招架的余地。至于那些城防军和勤王部队,则在另一个老熟人的率领之下,顷刻间就发生了倒戈,不但没有再跟禁卫军较劲,反而是帮着他们打起了自己的戚家军。而在这种全面无比的攻势之下,饶是郭昌和余副将已然拼尽全力,也到底无可奈何,没过多久就被杀得七零八落、丢盔卸甲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是叶疏狂?!”瞪着那个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人影,又见他轻车熟路地指挥着大雍的军队,戚天问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显得不真实起来:“他……他不是死在金沙城一战中了么?”和萧陵一起,死得狼狈不堪,没有丝毫的体面。他记得自己在冀州城中听到这个消息之时,还曾高兴得喝了一夜的酒,直庆幸苍天有眼,于冥冥中助了他一臂之力。可如今,这展现在他面前的究竟算什么?!难不成,他从一开始就被人给骗了么?! “是啊,拜你父亲所赐,只差一点儿就死在那一战之中了。”宁玄意冷笑道:“不过呢,老天偶尔也会有开眼的时候的,不会让所有人都跟云千雪一样,蠢得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一提起这一茬,她就止不住地想到了萧陵,想到了那个自己无论如何都挽回不来的好朋友:“所以,眼下也该轮到你们了,轮到你们这些为非作歹、贪得无厌的家伙遭报应!”她曾对天发誓,跟萧陵承诺过的,那些害过他、置他于死地的人,没有一个会得到好下场,即便是萧隐也一样! 压力 这个口吻,似乎自己曾跟她有过深仇大恨一般……戚天问总觉得宁玄意应该也是自己认识的人,然而这张脸始终过于陌生,根本无法和他脑海中的任何一段记忆相印证。正在他满脑子的思绪都乱作一团的时候,一旁的苍彧却是哼了一声,单手揪着他的领子就跃下了这一处屋顶:“败军之将而已!还有什么脸面问这问那的,跟你的好父亲呆一块儿去吧!”说完,他手上略一使力,直接就把戚天问掼到了齐佑的身边。而那从始至终都昏迷着的前大雍权相,被这大力一撞竟立时便醒了过来,才看到捂着肩膀歪在自己身旁的戚天问,一张胡子拉碴、消瘦不堪的面孔就登时白了下来:“天……天问,你……你败了?!”这怎么可能?为什么在他昏迷之前还是一片大好的局面,等到他醒来之时就完全变了一副天地呢? “咳咳……”被这一下掼得结结实实,戚天问当即便大吐了一口血,一双眼睛幽怨至极地盯着苍彧,却是再没有口出一言。而这个时候,黎烬和萧陌等人也各自押了人过来了,一看到宁玄意这边的场景,就都忍不住吃了一惊:“玄意,你没事儿吧?”他们也没有料到,戚天问这样的一个男人,居然还能那般的趁人之危,可见是人不可貌相了。 “没事儿,多亏了苍彧呢。”冲着他们笑了笑,宁玄意看着已经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叶疏狂,当下就问道:“叶将军,这一回可是辛苦你了。”在乱局之中收拢这些大雍军人,继而再将矛头一致对外,这种事情,可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是非叶疏狂而无人可以做到。就连她也没有想到,对方会完成的如此顺利而妥贴。 第四百四十章 尘埃落定 “不敢当公主此言。”面目俊朗如春日暖阳的年轻将军当即便拱了拱手:“是叶某应该感谢公主,若非你愿意信任,给予这一个机会,只怕叶某此生都无法替大雍臣民减少这一回的损失了。”说着,他面色复杂地就看了眼被黎烬牢牢控制住的萧隐,语气中的冷意重得几乎快要凝出冰来:“陛下,久违了。枉末将替你鞍前马后这么些年,竟从不知道你想要的局面会是如今这般模样!”亏他早先还曾犹豫过,甚至一度不想站在宁玄意的那一边,可是如今看来,却是他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眼下的大雍,比之多年前的几王之乱,并没有好到哪儿去,他们当年付出的那些血汗,根本就是彻彻底底地落空了。有这么一刻,叶疏狂感到由衷的庆幸,幸好自己回来了,幸好他尚有略微挽回一把的能力,要不然,他还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千雪和萧陵呢? 萧隐瞥了眼黎烬持剑的手,又看了看满面铁色的叶疏狂,到底是什么话都没有说。毕竟,事已至此,再说任何内容都只显得多余和矫情了。成王败寇,这一点他还是懂的,日后,这大雍就是萧陌的了,其中自然也会包括叶疏狂这一员大将,那自己又何必向他多做解释?倒是苍彧的出现,大大地令他吃了一惊,他根本没有料到,这次事件的牵扯范围会如此之广,居然连贪狼族的狼主都涉足其间了。不得不说,宁玄意的号召力令人叹服,真不知道南诏跟贪狼通过此次的合作又能获得多大的利益。 而相较于他的冷漠,萧陌在看见叶疏狂时的表情无疑就要明朗很多了:“总算是又见着你了,不枉我当初为你提心吊胆那么些时候!”那时,当他得知萧陵的死讯之后,他一度以为叶疏狂也注定难逃此劫了,可很快他便收到了自宁玄意方面传过来的消息,得知此人安好,就也罢了。没成想,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有了见面的机会了,着实算得上喜出望外。 “还没谢过王爷替末将照顾妹妹!”感激地冲他抱了抱拳,叶疏狂的言语间霎时就多了几分真心:“若非是王爷仗义援手,只怕疏月和孩子再无半点儿生路。你是我叶家的救命恩人,我这辈子都会铭感五内、永不忘怀!”这倒并不是要着意夸张的意思,因为在当时的情境之下,能伸出援手就已经是付出良多,何况萧陌还一路护持着将叶疏月送到了相隔遥遥的南诏。就这份雪中送炭似的恩德,他叶疏狂若还不感怀于心,那就真正枉生为人了。 “疏月是你的妹妹,但也是我的弟妹,分所应当而已,用不着耿耿于怀。”萧陌难得地笑了一笑,冲着宁玄意就道:“现在整体局面都已控制住了,除了要多谢你的支援以外,还要多谢你把我的兄弟给带回来了。”经过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身边熟识或者深交的朋友已经是少之又少了,叶疏狂能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他真的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耸了耸肩,宁玄意也是一脸的轻松随意:“举手之劳,你也一样不必放在心上。”说着,她又看了眼萧隐,这才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接下来的善后事宜就都交给你了,我们也不便再插手。倒是你之前答应过的事情,可千万别忘了。”众目睽睽之下,她和苍彧等一干人自是应该功成身退,至于她话中的深意,想来萧陌一定也是明白的。 “好,我知道了。”点了点头,萧陌随即就让手下将宁玄意等人护送去了棠梨苑,只剩下他和叶疏狂两个收拾才刚留下的烂摊子。至于造反叛乱以及无论如何都不肯投降的一干人等,则是第一时间就被锁拿进了天牢等候发落。而宁玄意在临离开之时,又顺带着跟萧陌讨了个人情,把张德给要了过去,其他的,诸如戚天问和齐佑之流,她连一眼都没有再关注过。这些家伙自有他们的去处,不久的将来也必定会有更适合他们的结局在等着,她自重活过来以后便有的是耐心,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的了。 及至这一部分禁卫军到了棠梨苑附近,领头的一个才率先摘下了遮面的头盔,发出了一声轻呼:“可算是能露出脸来透口气了,这玩意儿,差点儿没把老子给闷死!”说着,哪怕是在这个节气都被热得满脸冒汗的苍发男子当即就冲着宁玄意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宁丫头,你来得可有点儿晚啊,论态度的积极性,你连我这个老头子都比不上!”他们可是自禁卫军在城中搜查的那一天起,就偷天换日,悄无声息地潜入这大雍的宫城之中了。倒是这丫头,明明是发起一切的主事人,偏偏磨磨唧唧,到最后关头才露面。要不是他耐性好,恐怕都等不到戚天问跟萧隐聊那么久。 “老师……”苍彧见状,也是满脸的无奈:“我都说了,这种事情,交给木野就好了,你偏生非得凑这个热闹!”连他都巴不得不出面才好,没想到自己的恩师唯恐天下不乱,一看有机会混进去,愣是比谁都要来劲,好像他们这一回不是为了打仗或者分权,而是出来郊游打猎的一般,看得他叫一个哭笑不得。 “嗐,都跑到大雍都城里来了,要是不亲眼看一看这深宫内院,岂不是白跑这一遭?”木战朗声而笑,眼看着周围纷纷摘下头盔的自己人,直接道:“你们也都瞧仔细了,好好地开开眼界,要不是有这次机缘啊,只怕我们这辈子都杀不到大雍的皇城里头呢!” 听着他这另有深意的话语,黎烬眸光微动,宁玄意却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不甚在意地就回以一笑:“既如此,这一次的战利品也定然不会让诸位失望的,木老将军你只管放心就是了。玄意虽为女子,但也当得起一言九鼎四字。”她说过的话,永远都是会兑现的。 第四百四十一章 选择 “公主殿下,您……您带老奴过来,究竟是所为何事?”自打被从那满地的血腥杀戮场中带出,张德就一直有些恍惚,直到发现那些禁卫军的盔甲底下还藏着另一重身份,他才将将回过了几分神,以至于此刻单独面对着宁玄意,他的心也还是忐忑不安的:“若是为了镇北王爷即位的名正言顺考虑,那您要找的,也应该是陛下,而非是老奴。我只是这宫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罢了,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的存在都无关紧要。”他从来不想卷进那么多莫名其妙的是是非非里,哪怕是朝代更迭、君王替换,对他来说,也远不及自己好好活着要来得重要。更何况他年事已高,再禁不起任何折腾了,相比皇权富贵、荣华体面,他更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晚年。所以,即便宁玄意还没有开口,他就已经把自己的态度给挑明了。 “张公公果真是这宫里头看得最明白的一个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想着置身事外,把自己给撇得干干净净的呢。”宁玄意当着他的面坐了下来,语气里不乏讥讽和嘲笑:“只是,这一回,牵涉进来的可是你一手带大的孩子,难道你也能狠得下心来抛下他不管么?”萧隐早年间几乎可以说是跟张德相依为命的,所以,不管后者怎么舌灿莲花,哪怕是说上天去,她也不信张德会自顾自保命。 “你……你怎么知道我跟陛下……”张德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女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了。他是自小就把萧隐给带大的没错,可他跟后者的关系,纵然算不上太过隐秘,可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知晓得一清二楚的。宁玄意身为南昭公主,就算是事前对他们有过调查,也不应该事无巨细到这般程度。而且,听她方才的口气,似乎对自己的言行举止、语调风格都极其的熟悉,如果不是认识的人,又怎么会自然而然地表露出这些东西呢?可是,宁玄意是谁啊,那是只消看见过一眼就势必会永生难忘的惊艳女子!在他的印象里,自己可是绝对没有接触过个人的,甚至,连同类型的都没有! “关于这一点,你就无需过问了。”宁玄意只是淡淡地继续道:“我把你从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人里带出来,为的,也不过是给你一个选择。我知道你为人素来心善,也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故而,我想放你一条生路。”这也算是她对张德的一点小小回馈吧。毕竟,当年她身在诏狱之中时,唯一给予她力所能及帮助的,也就只有这个小老头了。若不是他派人提醒,她只怕是至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是在哪一个环节上中了软骨散的。他给的善意虽不多,但足够她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清醒过来,继而在仙都峰中拼死一战,抢先一步了结了那些想要她性命的杀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德变相地救过自己一命,所以,她会让他好好的。 张德惊疑不定地望了她一会儿,发现她态度自然,神情妥贴,的确不像是在玩弄手段的模样。而且,如今连陛下都沦为对方的阶下之囚了,自己这样的身份,怎么想也没有半点儿可利用的价值。因此,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他就开口问道:“不知道公主殿下所谓的选择是什么?” “很简单。”宁玄意轻敲了敲桌面,缓缓地道:“如果你真的再无心这宫闱内事,那我现在就放你出宫,还额外给你一笔银子,足够让你安享晚年。至于那另一条路么,自然就和萧隐有关了。” 和他有关……张德只是略微思索了一下,便立刻反应了过来:“公主殿下是要老奴继续去照顾陛下?亦或者,是准备要老奴去……去毒害……”不管萧陌是以何种手段登基称帝的,到最后,他肯定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面对世人,这也是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杀害萧隐的原因。可是,一旦新帝即位,萧隐这个尚存于人世的前皇帝就成了最大的绊脚石,无论是出于统治亦或是自身的考量,他都非得要被除去才行。到时候,作为亲弟弟,萧陌无疑是不好动手的,否则,必然会给世人留下一个刻薄寡恩、嗜血无情的骂名。而要想做成这件事,那自己这个萧隐曾经的贴身内侍,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人选了。便是他自己想来,也是合情合理,再没有一丝一毫其他的可能性的。然而,要他亲手杀了萧隐,这……这怕是…… “怎么,张公公不愿意?”挑了挑眉,宁玄意忽然忍不住地想试他一试:“其实,这件事对你来说也不算很难,完成之后,你一样可以安然离开皇宫,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的。”说着,她似乎是怕他不相信,很自信地又补充了一句道:“我说过会给你一条生路,那就一定是说到做到的。萧陌那边你不必担心,我会跟他打好招呼的。” 张德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一张饱经沧桑的脸孔之上神情闪烁,直到片刻之后才试探着问道:“如果我不愿意,你们……是不是还会派其他人去动手?” 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宁玄意回答得也是干脆:“自然。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想必也用不着我来多说。”但凡他们动了想要萧隐死的念头,那肯定就是不死不休的了。 听到这里,张德不由地站直了身子,然后便冲着宁玄意一头磕了下来:“那就有劳公主殿下,直接把老奴处死吧。只要能让老奴跟陛下死在一块儿,那便是对老奴最大的恩赐了。”他是看着萧隐从一个备受冷落的小皇子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对他来说,便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又何况是像他这样的垂暮之人呢?既然帮不了萧隐什么,那就让他再陪这位主子走上最后一程吧,也算是全了他们主仆之间的情分,于公于私,也都有了一个了断了。 第四百四十二章 还债 “唔,张公公果然忠心耿耿,为了这个不省心的主子,居然宁可放弃自己的生活。”相当感慨地叹了一声,宁玄意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老者就扬声道:“起来吧,也算是本宫没有看走眼。这个差事,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非去不可。” “公主殿下!”一惊之下猛然抬头,张德正想要再开口说上几句什么,却听她接着又继续道:“我不会真让你去毒害萧隐的,方才那一出,不过是瞧瞧你的心意。我要你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照顾好他,让他尽可能地多活一段时间。我想,除了你之外,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能做到如此尽心竭力的程度了吧?” 尽可能地多活一段时间……一边在脑海中回响着这一句话的意思,一边愣愣地爬起来,张德只觉得自己的后背发凉,好像所有的气力都在这一刻被用光了:“殿下,您的意思是……陛下他……他的病……”根本就没有被治好过?要不然,怎么会是这样离谱的一句交待呢。他明明记得黎烬说过,萧隐的心疾已经治愈,只需要长时间的温养和调理也就够了,怎么偏生到了宁玄意这里就是另一番说辞了?难不成,黎烬的话语从一开始就是骗人的,自家主子的病早就严重到了连他都束手无策的地步?! “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一脸平静地吐出了这八个字,宁玄意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这是早就注定好了的,谁也改变不了。说实在的,他能捱到现在,也亏得是黎烬的神医妙手了。”萧隐的病症,从来不是一朝一夕就生出来的。他的心太深,也太沉,哪怕是自己这样的枕边人也从来没有看透过,所以,郁结于心久了,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效果了。这里面,没有她和黎烬的半点儿手笔,她虽然不畏惧人言,可也不想平白无故地就被人给扣上一顶帽子。 果真是这样!张德诧异而不解地盯着她,一张嘴开开合合了许久,这才迟声道:“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啊?你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呢?”萧隐犯下的错误固然不少,可在他的记忆里,那些过往,应该跟宁玄意和黎烬都扯不上干系才对。为什么他们明明早知一切还要牵扯其中,甚至,不惜以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来蒙蔽他和萧隐?这对他们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如果非得有一个原因才能驱使你去做好这件事的话,那就当我跟他有仇吧。”宁玄意站起身来,双手背负着就走到了敞开的窗前。从这里,她可以隐约看到琼华殿的一角,那里的树木凋敝,似乎远没有此时的棠梨苑富有生机,可她知道,等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那一座僻静荒芜的宫殿一定会变成整个皇宫中最美不胜收的:“作为仇人,我希望他可以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长久地活下去,活在我给他制造的那些痛苦里。我要他清楚明白地看见自己所犯下的错,然后日日夜夜地纠缠在悔恨和苦痛中不得脱身!” 死有什么好可怕的,人死万事消而已。一旦他离开这世间,所有的爱恨情仇便都再跟他无涉,也就相当于是烟消云散了。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局,也并不希望萧隐会得到这样的一场痛快,因为在宁玄意的眼中,她所经历的一切苦难,基本上都来自于这个人。他不配、也不应该获得善终,她是必定要让其付出代价的,所以,他准备好就行了,逃是绝对逃不掉的。 闻言,张德禁不住就打了个寒颤,他还从未听见过这样言辞激烈却又若无其事的宣言。仿佛这些来自地狱一般的言语,对她来说不过是稀松平常,以至于连她的情绪波动都不能激起分毫。只是,与自家主子有着如此刻骨铭心仇怨的女子,他竟然会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么?不,这绝不可能!萧隐身边但凡有丁点儿的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就告诉自己的,没道理单单跳过宁玄意去。因此之下,便只剩下了一种可能,那就是宁玄意此人,自己原本就认识,而且由于太过熟悉,反倒第一时间就把她给略过了。 想着,张德身上的冷汗不由地就更多了。下意识地循着女子的视线望去,他一眼瞅见了几株颓败的海棠树,正在琢磨着是否要再试探上几句的当口,却冷不防地念头一闪,忽地就福至心灵了:“公主殿下莫不是和故人有旧?!”只有那一位,才跟萧隐有着那样深重的恩怨纠葛,也只有她,才会希望萧隐以这种方式缓慢而极尽凄楚地死去。如果宁玄意的身世与之相关,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与故人有旧?宁玄意眨了眨眼,浓密而纤长的羽睫宛若将飞未飞的蝴蝶展翅,一举一动都牵扯着人的心神:“嗯,有旧,且交情深着呢。如今她不在了,那未完之事就只能交给我来处理了。我不想让她失望,想来张公公念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应该也不至于会让我失望的吧?”云千雪已然是过去的一个影子了,并非是现在的她,做出一个适当的割裂,其实也未为不可。就当她是自己过去的好朋友吧,她想要替这位老友讨上最后一回公道,也好彻底安了九泉之下那众多亡灵漂泊无依的心魂。这是她欠他们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要补上。 同样凝望着琼华殿许久,张德的眼神从惊讶到沉凝再到最后的彻底归于平静,细算起来,其实也就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然而,他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也决定得足够坚持了:“好,老奴答应公主就是了。不管您最后放不放我、给不给生路,冲着那位故人的面子,老奴也就再豁出去最后一回!”只要是云家的事,别说是半世的污名了,就算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那也是义不容辞的。就当他是在还债吧,还他当年欠云归远的那一条命,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时候了啊。 第四百四十三章 换天 及至整个雍都的局面彻底平静下来,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情了。这三天里,雍都的朝局发生了一系列重大的变化,先是镇北王萧陌率奇兵平定了叛军之乱,救大雍于水火,而后便是大雍陛下萧隐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当年出于私心考虑,中了原丞相齐佑的奸计,谋害了先皇后云氏及其满门,还污蔑并剿杀了大雍的一干忠臣良将。而且,他在诏书的最后还表示自己如此卑劣的行径,已不堪再担当大雍的君王,故而自愿退位于镇北王萧陌,而他自己,则会以罪人之身,在永泰殿中闭门思过,终身不再出世。 此诏一出,举世哗然。不少人扼腕于云氏一族的陨落,更悲愤于萧隐的昏聩和齐家的狠毒,然而斯人已逝,罪人业已被擒下狱,再加上新皇萧陌判了齐佑千刀万剐之刑,还给一众无辜枉死的亡魂洗雪了冤情,并将他们的牌位都列入了忠烈祠,至此,所有的事情也算是有了一个了结。至于以戚天问为首的一众叛贼,除了最早便乖乖投降的那一批以外,余者都是判了斩立决,只待来年开春便可行刑,其诏令之决绝,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更改的余地。 而此时独处永泰殿中的萧隐,对于外界的一切都再没有了丁点儿的兴趣,自从下了那一纸诏书以后,他整个人的神魂便仿佛已经飘远不在了。那日在泰和殿外的一场大战,他损耗了好不容易才将养起来的元气,是以,心疾复发不说,连带着还咳血不止起来。外忧加上内患,导致他的精神差了不少,很多时候,都只是整天整天地坐在窗前发呆。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张德,除了内心叹息以外,也就只能勤加侍奉,以努力让这位主子能够活得更好一些。这不光是来自宁玄意的嘱咐,其实更多的,还是出于他自身的感情。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啊,在他的心里,萧隐总是不同于别人的。 “主子,是时候喝药了。”即使是搬到了这荒僻冷寂的永泰殿,萧隐的一应待遇也没有比从前差上太多,至少,这一碗汤药还是如常送来的。张德一面看着外头昏暗的天色,一面就继续轻声道:“您的身子要紧,还是先调养好了再说吧。”那一日他泰和殿出来之后就因吐血而陷入了昏迷,太医看过之后也只是摇了摇头,给出了和黎烬一模一样的结论:“病入膏肓,无药可治,只能用补身汤药拖着,捱得一日是一日罢了。” “调养好了又如何,难不成,你以为我还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么?”冷冷地瞥了眼递到手边的汤药,萧隐黑色的双眸好似蒙上了一层阴翳,再不复往昔的神采和光芒:“张德,我什么都没有了,也再不会有了!萧陌他,他终究是把一切都夺回去了!你看看,离开了千雪以后,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啊!”萧陌就是要让他看清这一点,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自己可是他的兄长啊,是嫡嫡亲亲的兄长啊,可他呢?他根本一点儿情面都不打算留!说什么终身幽闭永泰殿思过,说什么特意留下了他的一条命,实则呢?不过就是明面上的仁义道德!他就是要留着自己,让自己看着他的宏图霸业,让自己愤恨到极点却又无可奈何!他当年尝过的那种落败的滋味儿,说什么也得让自己也尝个遍才罢休! “主子,您千万别这么说……”张德看着他这副冷酷强硬却又明显趋向于神经质的疯狂模样,一时也想不到太多的安抚之辞,是以,在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他才继续道:“真要说起来,那一位靠的也并非是自己的实力,您又何苦跟他较劲,然后再与自己为难呢?”云千雪也好,宁玄意也罢,不管是谁帮了谁,萧隐跟萧陌都不该放在一起比较的。这本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自会以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来面对人生。就好比是同一棵树上的两片叶子,无论再怎么相似,选择的路线也终是不同,没有人会着意批评或是肯定哪一种,只要好好过下去也就是了。 “哼,宁玄意!”被他这一句话给点醒,萧隐捏了捏自己的骨节,嗓音却是越发的低沉了起来:“你若不说我还真是忘了,这一次,如果不是她和黎烬,或许,我还没那么容易会上我那个好兄弟的当呢!”毕竟,早在很久很久以前,萧陌在他的眼里,就是一个需要防范到极致的对手了。而这一回,他同样也是先疑心了这个人,却忽略了那明晃晃打着南诏旗号而来的一男一女。谁能想到,自己派出人去,千里迢迢找回来的神医居然会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的图谋和算计,而他的所谓未婚妻,到现在为止也还是一个打着别国公主旗号招摇过市、不知身份和底细的无名人士。而这其中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会被这样的两个家伙骗得团团转!以至于硬生生忽视了那么多的疑点,只一心认定了对方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呵,终日打雁的人,终有一天被雁给啄了眼睛,他也算是得了报应了。 这话倒也是这么个理。张德无奈地苦笑了一声,索性便把手里的药碗给放到了一边,继而专心致志地开始给萧隐收拾起书桌来。自打被贬到这里来了以后,萧隐每天的爱好也就只剩下这么点儿了,若是还要强行阻止他写写画画,估计这个人就得憋疯了。所以,哪怕明知那些东西对萧隐的健康并无益处,张德也还是由着他去了。说到底,有些事,总归还是要讲出来才能雨过天晴、慢慢过去的。否则,它就会变成一个结了痂的伤口,即便面上瞧着完好,其实内里早就溃烂化脓到不成样子了。 “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可以告诉我,那一日你被宁玄意带走之后,都经历了些什么吗?”就在张德垂首默然的时候,萧隐那过于低沉的嗓音就好似来自地狱的呐喊,几乎是贴着耳朵就阴恻恻地响了起来:“你是不是,也在盼着我早点儿死去,这样一来,就可以顺利完成她交代给你的任务了?” 第四百四十四章 再次独处 “主子!”被他这话给惊了一跳,张德慌不迭地抬头看他,却是第一时间就辩解了起来:“这可是万万没有的事情,老奴纵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至于会干出这样丧心败德的丑事来啊!主子您可千万别误会了老奴!”说着,他便又把宁玄意当日找自己前去的缘由给复述了一遍:“老奴实在不忍心抛下主子一个人,所以才没有就此离宫,若只是因为这个就让您生出了不信任的心思,那岂不是白白地就叫他们的诡计得逞了?”他着实也是担心萧隐,毕竟,他现在身边的得用之人,怎么算也就只剩下自己这一个了。如果他还要因着疑心而不断疏远和戒备,那恐怕等不到宁玄意所说的那个日子,他就要早早地过世了。说句僭越的话,萧隐在他的心里,和自己的儿子也没什么差别了,真要白发人送黑发人,第一个伤心难过的,也只会是自己。 提到诡计这两个字,萧隐倒像是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若有所思地盯着张德看了好一会儿,他眼底的寒光才慢慢地退散了下去:“你说得也是,那些人,最爱玩的就是杀人诛心的伎俩。会用这种方式来分化你我也在情理之中,这一回,的确是我多虑了。”更何况,现在的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呢?哪怕是萧陌,应该也再没心思来对付他这么一号人物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而已,与丧家之犬无异,除了这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张德,还有谁会真正在乎他的死活呢。 “主子且放宽心就是了。”听他语气中的猜疑已然淡去,且在无形中还多出了一份落寞,张德不由地就心生不忍起来:“您在哪里,老奴就在哪里。只要您不赶我走,我说什么都会一直陪着您的。”他这大半辈子,已经把人世间能经过、看过的东西都体验了个遍了,便是此刻立时就要去死,也没什么好眷恋的。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不指望萧隐能听得进去,只要他不再多有疑虑也就可以了。 “张德……”被眼前这个老仆的忠心不二所打动,萧隐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上一句什么,却忽然耳朵一动,极其敏锐地就捕捉到了大殿之外的那一丝动静:“有人来了。”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又有谁还会如此堂而皇之地光顾呢?听脚步声,很明显就只有一个人,而且也肯定不会是萧陌,那其余的人里头,能有资格来这里的,恐怕也只剩下那两个了。 “啧,大雍陛下果然不是凡俗之辈,即便是落到了这般下场,对周围的洞察力也依旧是半分不减,着实的叫人钦佩啊。”随着他这一声落下,大殿的门扉也被人从外推开,一个窈窕纤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逆光的门前,尽管面目模糊,却语笑嫣然,令人很难不对其生出好感来,足见其亲和力之强了:“小女子冒昧造访了,还请勿怪。” “公主殿下。”望着那张精致绝俗到了极点的脸孔,又注意到了她和以往截然不同的灿烂笑靥,张德的心突突地跳了几下,到底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行完礼后就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其实,通过先前和这个女子的一番交谈,他是大致可以推测出她此行究竟所为何来的。然而,嘴长在别人身上,她想要说些什么,自己终究是拦不住的。再者,他明明也答应过宁玄意了,哪怕是看在云家的份上,他也不该插手这件事的。所以,几经苦思冥想,他到底还是没敢和宁玄意对视,只可惜脸上的神采却仿佛是开了果子铺似的,红红绿绿,变幻不停,直叫人看了觉得好笑不已。 “嗯。”点了点头,宁玄意只是瞥了他一眼,就轻笑着将他打发了下去:“我看这药怕是凉了,张公公还是另倒一碗回来才是真的。要不然,减损了药性是小,耽误了你主子的身体可就是大了。”她倒也不怕张德在场会有什么意外,只是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跟这个老宫人无关。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实在不想自己对萧隐的惩罚还会牵连到更多的人了。 “你先下去吧。”留心到张德冲自己投来的问询视线,萧隐眉头微蹙,当下就道:“反正有公主在,左右也出不了什么岔子的,你不必担心。”他并不觉得宁玄意会做出任何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是以,他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反而是对这个女人目的的好奇要来得更重一些。不知为何,即使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一大半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可他对她,就是生不出一丁点儿的怨恨之心来,倒也算得上是奇事一桩了。 眼看着张德面带无奈地退出殿去,宁玄意先是满意地笑了一笑,继而又在殿中慢悠悠地踱了两圈,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早听说这永泰殿是圈禁皇室罪人的好所在,如今一看,竟是见面不如闻名,倒是令本宫颇为失望啊。”除却地理位置荒僻了一些、殿中装饰寒碜了一些,她看不出面前的这座大殿还有什么过人之处。用它来圈禁位天皇贵胄般的皇室中人,未免太小儿科了一点儿。 循着她的目光也打量了一下四周,萧隐的嗓音却是万分的平淡:“永泰殿之所以会成为这种地方,靠的,远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而是自打它建成以来就拥有的巨大的闹鬼的名声。但凡是被关在这里的人,无一不是心中有愧、手中有血的,会惧怕那些虚无缥缈的恶灵邪祟一类,也在情理之中。” “唔,听阁下这意思,竟是全不把这一类东西给看在眼中了?”挑了挑眉,宁玄意饶有兴致地问道:“莫非你活了这大半人生,就没有一件事情是叫你心生愧疚、日夜难安的么?依我看,只怕是未必吧。”如果永泰殿真的有鬼神作祟,那第一个逃脱不了的,就必然会是萧隐。也亏得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跟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真不知道他这么大的岁数是不是都活到脸皮上去了。 第四百四十五章 逐渐揭开 “公主殿下究竟想说些什么?”萧隐静静地望着她,眸光阴冷到了极点:“你帮着萧陌赢了这一局,此刻不忙着去瓜分利益,却特地跑来跟我这阶下之囚闲话家常,怕是不太合理吧?”以前倒还不觉得这个女子有什么,只是无端地透着些熟悉感。可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可以肯定了,宁玄意跟自己有仇,她从头至尾,就是为了报复而来的。至于其他的东西,都不过是附带的价值而已。 “没什么,相识一场,只是来看看你在这里是否还呆得惯而已。”捡了一处空位坐下,宁玄意云淡风轻地道:“听闻这永泰殿曾关过不少犯了事儿的皇族,最后的下场都不是太好,我原以为连你也不会例外呢,如今看来,却是神鬼也怕恶人,再没有谁会对你不利了。”说着,她顿了一顿,这才继续道:“我帮着萧陌登上了现在的这个位置,是不是很像当年云千雪扶持你上位一样?不知道你看着这一幕,心里面有没有一丝恍惚的熟悉感呢?” “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萧隐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就提高了几分嗓音:“你到底是谁?!又到底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始终都对我步步紧逼,连一时一刻都没有放弃过呢?!”真要说起来,云千雪当年对他的辅助那都是藏在暗地里的,明面上,乃是他们两个互为知己、并肩作战,最后合力挫败了所有的对手,平定了大雍的数年之乱,才最终登上了高位。除了他们几个深知内情的,没有人知道云千雪那时候的手段其实和现在的宁玄意如出一辙。如果对方能知晓得那般清楚明晰,那就绝对不会是普通人了。 “你终于想起来问这一句了。”望着他的眼睛,宁玄意眸色深沉,似乎要透过那对隐约惊惧的眸子,直望到他的心里去:“听说你对曾经的泽国灵族深恶痛绝,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更有甚者,他们早年被几国合围,以致于身死国灭的下场也跟你有着脱不了的干系,是也不是?”关于这一些,她早在少女时期就从云归远那里听说过了。只是彼时的她听从父母之言,全无仇怨之心,对于萧隐那时的境遇也颇有感触,听过了也就罢了,并没有将之视为死敌。可是现在,她以往的心境一去不返了,有些旧账,想起来也该翻一翻了。 泽国灵族……为什么好端端的,话题会突然转到这群人的身上?因着年代过于久远,萧隐脸上的神情一时便怔怔的。然而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想到了事情的关键所在,霎时就流露出了相当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记得,灵族的族长就是姓宁,难道,你是……”灵族族长的女儿,也就是那位只在传说中才听说过的泽国公主么?可是不对啊,泽国的那个小公主,明明就是……为何如今却换成是她了?莫非,是此人有意替那一个洗脱冤屈,又或者,后者干脆就是被诬陷了,而齐佑一家,才是实打实的罪魁祸首?萧隐从未预想过这件事会在三言两语之间变成这般模样,因此,他原本还算清明的思绪,在顷刻之间就化成了一团乱麻,着实是剪不断理还乱,硬生生地就叫他陷入了迷局,而且再也挣脱不出来了。 “怎么,不像么?”宁玄意单手扶着椅背,看着萧隐的神色就只觉得好笑:“我的父亲,确实是泽国之主,而我的身份,更是毋庸置疑,你大可不必疑神疑鬼的。毕竟,冒充一个已经被诛灭殆尽的种族后裔,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好处。更何况,你们还一贯将之视为装神弄鬼的妖族呢。”这最后一句,她说得尤为讽刺,因为当年灵族鼎盛之时,天机大陆众人无一不将其当作神灵一般的顶礼膜拜,可短短数年以后,也就是这群曾把他们拱上神坛的人,毫不留情地就把他们给再度踹了下来,而后践踏至死,碾压成泥。 天上地下的距离,不是遥不可及、高不可攀,差的,仅仅只是一颗人心而已。她看得透也想得开,所以鲜少展现自己在这一方面的天赋才华,这也是她以云千雪的身份在大雍生活多年,却始终都不曾被人疑心过分毫的原因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刚低调遮掩的时候,她还是从来都不会冒头的,说穿了,军功战绩哪有性命来得重要?她宁可悄无声息地活着,也不想把自己陷入两难的困境之中。 “可如果你是的话,那,那千雪她……”噌的一下站起身来,萧隐的身躯竟然还因为少有的激动情绪而微微颤抖了起来:“千雪她,她被冤枉了?是齐佑!是那些个齐家人!是他们哄骗了我,让我以为一切都是真的啊!”只是,如果是那样的话,千雪后来又为何要承认呢?是她自己,亲口应下了那些话,难不成,她也是被齐家人给威胁的,根本就身不由己,所以才只得选择了那样一条必死的不归路?这么一想,萧隐不禁就觉得自己的推测越来越合理,刹那间泪水滚滚而下,居然连控制都控制不了了:“千雪,千雪……是我,是我害了你啊,我,我不该听信小人之言的!我不该那样怀疑你!千雪……”如果她还在的话,那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至少,自己绝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一心要替千雪惩罚自己,所以他才会沦落至无法翻身! 都到这会儿了,竟还想着推卸责任,认为一切都跟自己没有关联么?宁玄意冷冷地笑了一笑,当即就轻拍了拍手:“你还真是个情真意切的好夫婿,若不是亲身经历过这些,只怕连我也要被你给感动了呢。”说着,她略略停顿了一下,朝着仍旧垂首落泪的萧隐就沉声道:“逸山,你说是不是呢?” 第四百四十六章 前尘过往 逸山……有多久,没有再听见有人这么呼唤自己了?萧隐的泪水半垂于眼睫,心头却是在蓦然间冰凉一片。自己的表字,宁玄意又是从何种渠道得知的?要知道,这个称呼,除了自己的父母兄弟,也就只有云千雪这一个外人知晓,无论如何都不该从面前这个女子的口中说出才是,难不成…… “其实,齐佑并没有骗你,他给你的那些消息,基本上都是真的,除了云家有造反谋逆之心以外。”望着他急剧变化的神色,宁玄意也懒得再打太极,索性就直言了:“云相当年,的确是将泽国公主带回了府中抚养,以替代他那个早年在家庙中就病逝了的女儿。云千雪就是宁玄意,宁玄意也就是云千雪。”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从来野都割裂不开,只是从前她不管不顾地想要彻底抛下宁玄意的身份,只做一个单纯的相府大小姐,这才最终导致了她人生中最大的那一次变故。 “你说什么?”尽管心有所感,可当如此直白的话语从面前女子的口中吐出之时,萧隐还是在一瞬间就失了神:“怎么……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会是她?她早就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她的尸骨,亲手为她入的葬……她怎么可能还活着?!而且,你们两个,从头至尾就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就算我如今不是这大雍的皇上了,可你也不能以为我可欺到如此地步!”即使他打从很早以前就察觉到了这两者之间那种极其玄奥的相似之处,可此时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还是下意识地就选择了拒绝相信。怎么会呢,他的千雪,明明那么的爱着他,明明事事都要替他想在前头、办在前头,如何又会在一夕之间翻脸不认人?那不是他的发妻,那不是他的爱人,那才是宁玄意,一个为了泽国而苦心孤诣要找自己报仇的灭族公主! 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在刹那间就变得近乎癫狂的男人,宁玄意忽然就觉得他有些陌生了。自己从少女之时就倾心相许的那个温润少年,似乎一下子就远去到不见踪影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是她当年对他表露心意时所说的一句话。不记得从哪儿看见的了,可在第一次看到这个一向沉稳斯文的少年冲自己微微一笑的时候,她的脑海中就无意识地直接浮现出了这一句。所以,当他在问,为何偏偏是他之时,她毫不羞怯地就直言了。母后说过,女儿家也可以坦坦荡荡的,喜欢什么就去争取,讨厌什么就自行远离,这样一来,便是尝试过后徒留失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可叹她的父皇和母后,明明都是那样温柔善良、光明正大的人,最后却都没有了好下场。而他们一心用爱和原谅教导出来的女儿,也是在把自己折腾的九死一生之后才明白了所有的美好都必须建立在锋芒之上。尤其是对于人性,可以观察、可以怀疑,却独独不能试探和盲目地付出信任。好在她一步踏错,毁掉了半生,最终还是为所有枉死的人扳回了这一成。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句的!是不是,是不是萧陌他们告诉你的?!”记忆被这一句话一下子拖回到多年前的一个春日午后,萧隐的眸色瞬间转赤,再度奔涌而出的泪水却无论如何也模糊不了他脑海中闪回的画面:“云小姐,等我另立了府邸,届时再请你去参观,好不好?”少年嘴角含笑,看起来温柔淡然,可言语间却透露着不经意的小心。他心仪眼前这风一样明快、花一样绮丽的少女,却碍于身世,从始至终都没有和她挑明过。事实上,他对她一见钟情,早在郊外马场上初见那英姿飒爽的身影之时,她便留在他的心间,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了。 “好啊。”像是丝毫都没有留意到他话语间的谨慎,少女精致美丽的容颜之上尽是明媚的笑意,单是瞧着就叫人眉梢眼角尽是舒畅:“只不过,二皇子你得单独邀我。若是和其他人一道的话,那我就不去了。”她的语气骄矜,却有种孩子撒娇的意味,不带一丝一毫的傲慢无礼,直听得他当即便心头一动。 “云小姐所愿,我自是无所不从。只是京都人言纷乱,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你和我过从甚密,怕是对小姐的名声无益。”他心中自是无比地想要答应的,可他在皇城里只是个不受人待见的皇子,论受欢迎的程度,尚且还比不上将门出身的叶疏狂。他生怕这些会给这个女子带来困扰,也唯恐她会误会自己此举的意思。 “怕什么,我想要结交的朋友,难道还要经过他人的同意么?”少女昂首挺胸,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潋滟生波,只印着那样一个小小的他,看起来比春日里的繁花还要明艳和妩媚:“逸山,我喜欢你,也从不怕任何人知晓。你如果只想把我当成一般的京中闺秀的话,那以后就离我远一点吧。我身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无故献殷勤的人。” 天知道他在听见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中有多么的激动和喜悦!他心仪的这个少女,居然抢在他前面就把所有的话都给挑明了。老天一贯对他如此严苛,难道就是为了今日的恩典么?想着,哪怕他当时几乎都快在内心深处开出一朵花儿来,他也还是强装镇定,极力淡定地追问了一句:“可是,为什么偏偏会是我呢?”他知道的,不管是萧陌也好,京中的其他贵胄子弟也罢,仰慕她的人几乎可以绕雍都一圈,而从来没有诉说过心意的他夹在里头,差不多是最不起眼的一个了,到底是为什么,云千雪就看见了他呢?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少女笑得眉眼弯弯,以最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了一个他最看重的问题。于是在那一刻,她就走入了他的心底,从此再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 第四百四十七章 放下和原谅 “萧隐,你明明早就有所察觉了,否则,那坛胭脂雪你也不会选择与我共饮,不是么?”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然而此时此刻,宁玄意已生不起半点儿心疼的意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安静地打破他最后的一丝幻想:“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我夫妻多年,纵然我换了一张脸,你又怎么可能会连一点儿异样都没发现?以前是觉得不可能,可现在,我把一切都摊开在你面前了,难道你还要逃么?”说着,她微微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了几分不加掩饰的讥笑:“我认识的萧隐,从来不是这么没担当的人。莫非这几年的帝王生涯,已经把你磨砺地再没有任何以往的痕迹了?”从前的美好丁点儿不剩,各种只能隐匿在暗处的权欲私心倒重了不少。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那她一定不会扶他上位。 逃?他现在,还能逃到哪里去呢?萧隐以手遮眼,禁不住面露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所以,这是来自于你的报复对么?报复我将你打下了诏狱,报复我给了齐家可趁之机,报复我纵容他们害了云氏满门?”真不愧是云千雪啊,不愧是当年仅以一己之力就将大雍版图再次扩大的女人。完完全全就是私人恩怨而已,可她,居然能布下这样庞大的一个局来对付他,着实是大手笔了。 “是报复,可是,是不仅限于此的报复。”淡淡地回了一句,宁玄意偏转了视线,语调却平静地没有丝毫波澜:“我自问和你在一起之后,从未有过一时片刻的辜负,为何你能狠心至此,单单为着一个灵族遗孤的身份就将我们从前的所有情分都抛诸脑后了呢?”但凡他当时能留有几分理智,能不做出那样极端的决定,他们之间都不会被齐佑击溃的那般彻底。那时候的自己过于信任他,所以没有丝毫怨言和反抗地就选择了服从。可她没有意识到,信任这种东西,是需要双方共同拥有才能坚不可摧的,而她单方面的坚持,不仅毫无意义,反而是将自己推上了死路。 “不管怎么样,从云归远决定收养你并进行偷天换日的时候,你们的欺君之罪便已然注定了。”仰头坐在椅上,萧隐单手覆于面上,并不让任何一个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我何尝想过你会欺骗于我,甚至,还一骗就是那么多年。盛怒之下会做出那样的事来,也不足为奇吧。” “呵,若是寻常人,我自然相信会的。可你,打从记事那天起,你应该就没有那样简单冲动的情绪了吧?”冷笑出声,宁玄意直言道:“盛怒是真的,不过,不是为着欺骗,而是为着我灵族后裔的身份,为着你当年对我父皇的心结吧?”他居然到这一刻还是不愿去触碰自己的旧伤,更是不愿承认自己只是那样一个气量狭隘的人。而她,居然也曾为了这样的一个男人而付出过真心,他们两个,可当真是这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 这一回,萧隐的语气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变化了,大约没料到她连这个都知晓,他的声音不经意地就透出了些许颤抖:“搬出这些陈年旧事,你到底想说什么?再者,你那父亲当年的预言害了我一辈子,难道就不是真的么?即便是我因此而怀恨在心,再加上对你的欺骗无法释怀,一心想要复仇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换做任何人,应该都会和他做出一样的选择,一定是的,这并不是他的错。 “是,是真的,所以我父皇为那个预言付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代价!”宁玄意猛地转头看向他,这一次,她的眼神沉静无比,却又在眼眸的最深处流露出了一抹彻骨的幽寒,恍若是封在寒冰里的火焰,在让人冻透肌骨的同时也炽热难当:“在你的怂恿和谋划之下,整个灵族都被颠覆了!而我父皇深知是自己犯下的罪孽,为了不造成更多的杀戮,和我母后与众多族人一起,甘心赴死!他们甚至告诉我,灵族的灭绝本就是天理报应,是天意如此,与人力无关,让我这一辈子都不要为他们报仇,只要好好活着就可以了。否则,你以为,就凭那各怀心思的几国联军,能杀得我灵族全无还手之力么?!”更何况,早在那个预言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的父皇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并即刻在当时的大雍皇帝面前做出了补救。不然,别说是他萧隐的出生了,就连宁妃都会在那一天被处死。而所谓的太后求情,也不过是顺水人情,给了皇帝一个现成的台阶下去而已。父皇或许是确实犯了错,可他也尽自己的所能去弥补了,何至于又要在多年之后还要被人挂在嘴边,时时责骂呢? “你……你是说,灵族的覆灭……”不自觉地放下手来,萧隐赤色双眸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再也不加掩饰:“所以,你早在进入云家之前就知道这一切了?”怎么会的,明知自己是杀亲灭族的仇人,还一心一意地嫁给自己并进行大力扶持。这怎么看都不可能!这一切,一定是她在骗自己,是她想要让自己愧疚,一定是的! “在最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可是在我跟父亲提起要扶持你上位的时候,他把个中内幕都告诉我了,还让我务必考虑清楚再做决定。”宁玄意想起那一晚云归远跟自己在书房里进行的殷殷密谈,鼻间就禁不住酸酸的:“可是,那个时候,我对你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感情,要想再收回,又谈何容易呢?再者,我以为,既然是我父皇亏欠你的,你报复完了,一切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想遵从他们的遗命,好好地活下去,忘掉宁玄意的过往,只是单纯地以云千雪的身份和你在一起。”那时候,她以为她的放下和义无反顾都是值得的,因为那个人是萧隐,所以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但她没有料到,在对方的心里,过往就没有结束的那一天。而她,还有云家,成为了他对以往所有仇恨的发泄口。 第四百四十八章 痛不欲生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从始至终看不清的就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萧隐在这一刻突然就仰头大笑了起来:“所以,我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傻瓜么?!既然你早就知道一切,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告诉我?!”如果,如果他们彼此一早就袒露了心迹,那后续的事情,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了? “告诉你?早告诉你,这一切会有什么差别么?”宁玄意嘴角的笑容变得苦涩不堪:“我依旧是害了你半生的灵族族长的女儿,云家依旧是犯了欺君之罪,而你,也依旧不会因为我的坦白就不再仇恨,难道不是么?萧隐,不要再妄想什么了,你的脾气、我的个性,都注定了事情只会发展到今天的这步田地,而齐佑,不过是看准了这一点,在其中推了一把,以此谋利而已。我们之间,终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过于天真,才给了你们伤害我还有我家人的机会。”当年,她没能守住自己的亲人,后来,一并着连家人都失去了。她恨齐佑、恨萧隐,但何尝不怨她自己呢?今日来这一趟,只不过是为了将前尘过往尽数坦白,也算给彼此一个终了,其他的,她倒是真的不愿去想太多了。 听她提及伤害二字,又看到她此时和过往截然不同的一张脸孔,萧隐的心禁不住微微抽痛了一下,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道:“当年我将你打入诏狱,只是因为一时的愤慨和不知所措,我……我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她在狱中的那些日子,他又何曾有过一夜的安眠?虽然从来没有去探望过她,但他的心,始终都是记挂在她身上的。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因着不知该如何处置,久久悬心之下,就在他即将打算摒弃过去、原谅于她的时候,却传来了她与人合谋、连夜从诏狱中逃脱的消息。是以,他被满腔的愤恨给冲昏了头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背叛之举,于是,索性就下了命令,任由齐佑前往,亲自去了结了云家满门。 “我知道,你只是让所有能帮我的人都不能再接近我了而已,顺带着成了齐月柔的帮凶。”对于这个迟来的解释,宁玄意还是相当的不以为意的:“毕竟,穿我琵琶骨、毁我武功再划花我的脸,对你来说是没有半点儿好处的。即使你想要杀我,千刀万剐或者五马分尸都比这些要来得更强一些,对吧?”当然,这也是她后来才能想清楚的事情了,在当时的状况之下,哪怕她再冷静,也禁不起齐月柔再三再四的挑拨和刺激,酷刑以外再加精神刺激,心神俱裂之下,没有疯已然是很不错的了,确实是再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什么。然而,就算不是他下的令又如何?她所受的一切折磨,归根结底也都源自于萧隐,这便足够了。 穿骨毁容?萧隐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攥住了自己心口的衣衫,那种原本只在隐约间的抽痛于此时显得格外难以忍受起来:“对不起,我……我真的没有想到……”他以为,齐月柔只是矫揉造作了一些,心思阴暗、头脑愚钝且上不了大台面,要做出多大的坏事却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在自己的纵容之下,她居然可以连同齐佑,在他的诏狱里对他的皇后做出这样恶毒狠辣的事情来,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他低估了自己的身边之人么?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该说对不起的那些人,都已在九泉之下,永远都听不见了。”抬了抬手,宁玄意的语气却是更加疏淡了:“我固然对你有所隐瞒,可云家、云家军,还有林太傅、王叔和萧陵……他们哪一个曾做过对不起你、对不起大雍的事情了?萧隐,你的心,为何就能狠毒到那种程度,甚至于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将他们统统给抹去了?”说着,她的视线在男子那张无比熟悉的面容之上缓缓流淌,似乎是想借此来寻找到任何一丝以往的痕迹:“那个位置,当真可以令一个人改变那么多,以至于连心都变黑、变硬了?又或许,是我从来都不曾看透过你,却心甘情愿地被你所展现出来的外表给蒙蔽吧。” 是啊,为何他当初就跟失心疯了一样,听不进任何话的就杀了那么多人呢?萧隐的目光仍旧锁定在她的身上,可在这一刻,视线却逐渐地抽离了。认真计较起来,那些人,都是他大雍的脊梁骨啊,若不是他当初不顾一切的所作所为,便是齐佑和戚天问闹上天去,又能奈他何呢?只可惜,是他自己一步步地踏上了错误的路径,一次次地斩断了大雍的所有生机,故而,才有了今天这等被人攻破皇城、沦为阶下囚的命运。是他的错,原来,什么都是他的错啊。 “你知道的,我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所以,自从云千雪死在仙都峰里的那一天起,我就决定要报仇了。”没有在乎他的表情,宁玄意只是自顾自地继续道:“你夺走了我生命中最在乎的那些人,相对应的,我也要夺走你如今最在乎的东西。这个江山,是我陪你一起打下来的,那纵使我今日想要把它交给别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了。我不会杀你的,我要你在这永泰宫中好好地看着,自己曾经犯下的那些错,是如何日日夜夜折磨你的!” 他如今最在乎的,是皇位。所以,她才要在揭露往昔一切可能令他后悔的事实之后,让他仍旧住在这距离皇位最近、却永生都不可能再逾越过去的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萧陌掌权称帝。从此,大雍的史书上只会歌颂他的功德,而自己,不过是个滥杀忠臣、昏庸无能的无道之君罢了。呵呵,云千雪,她可真不愧是这世间最了解自己的人,连报仇都知道要怎样捅刀,才能戳在他的最痛处啊。而这些,原本自己都是可以避免的。一念及此,萧隐的心痛再难遏制,当即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已然溢出口角,而他的脸色,也在瞬间苍白如纸,在这光线昏暗的宫殿里,瞧着就如同是鬼魅一般。 第四百四十九章 再无以后 “你的心疾很重,药石罔顾,再加上金蚕噬生蛊本就无解,要想多活些日子,还是少动思虑为妙。”一眼瞧到他唇畔的殷红,宁玄意面色如常,只是恍若闲谈一般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既然恩怨已了,那从今往后,你我就顺应天命,各自过活吧。”说完,她就站起身来,毫不留恋地朝殿外而去。这永泰殿久无人烟,阴冷异常,以她现在的身子,实在不适合久待,还是尽早离去,也省得黎烬担心。 “千雪!”像是已经听不到她先前关于自己身体的真实描述,萧隐看着她衣带飘拂、再不想与他共处一室的模样,当即就情不自禁地站起了身:“你……你真的,要跟黎烬成婚了么?”还是说,那所谓的婚约,也只是在南诏护国公主名头下的一点遮掩?她既然能为了报复自己做到这种地步,如此呕心沥血的谋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也变相证明了她还是爱自己的,不是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去挽留一回、补救一回呢?是,过往的一切都是他做错了,可是,能不能就看在彼此的情分上,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呢?她应该,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吧? “自然,谁又会闲来无聊,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呢?”在门口顿住脚步,宁玄意甚至都没有回头:“云千雪或许眼瞎,宁玄意却不能。我们的婚事已经拖了太久了,再不能耽搁了。”毕竟,如今的她,是那么迫切地想要为那个人披上嫁衣。有他在,她的生活就是美好的,天涯海角,去哪儿都行。 “你……”被她过于斩钉截铁的口气给惊到,萧隐目光沉黯,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我都命不久矣了,你就不能,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么?哪怕,是骗骗我也可以。”他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生命中光鲜亮丽的一切,都是由眼前的女子带来的。在她出现之前,他只是个不受宠、不起眼的皇子,在宫中碌碌无为、备受冷落,毫无出头之日。那时候,他的生活昏暗冰冷得比此刻的大殿更甚,仿佛永远都没有明亮起来的那一天。然而,云千雪就是他意料之外的那一道光,自从她走进他的生命里,所有的一切才镇北具备了色彩和温度,也才让他逐渐开始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值得被鼓励和期待,原来自己也有向上的可能。可现在,她转身走开的身影是那么的潇洒,难道他当真便要如此失去她、失去自己这一辈子仅有的美好么?这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不是从未拥有过,而是他本可以永远地握住这一切,却因着一念之差又在某一瞬间永远地失去了。若是云千雪真的死了也就罢了,但如今她活生生地站在眼前,直叫他连最后一丝自我欺骗的能力都没有了。他不想、更不愿就此放手啊。 重来?她当初命悬一线,昏迷在仙都峰的旷野之中,那时候,可有谁想过要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么?宁玄意讥讽地勾起了唇角,吐字如冰:“世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依我看,这话放在你身上就是不准确的。毕竟,有哪个垂死之人还妄想着要借势要挟别人一波呢?更何况,”她微微侧转过头来,向着不远处的男人投去了冷冷的一瞥:“我跟你已经两清了,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跟我再无干系,我又何必为图你的一时心安而为难自己呢?”说完,她再没有多看萧隐一眼,紧了紧身上裹着的大氅,提步就出了殿。这里,哪怕是再多呆一刻都只会让她觉得恶心了。果然,有些人还是留在过去的记忆里才是最好的。 望着她就此远去消失的背影,萧隐在一刹那心如死灰,嘴角的鲜血不断涌出,竟是直接就昏迷了过去。只可惜,这一次,空荡荡的大殿里,除了冷冷的空气之外,已经再没有人会操心他的死活了。 走出永泰殿一段距离以后,宁玄意才觉得那股一直淤积在胸口的沉闷之气稍稍纾解了几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一步站定,转头望向那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之下,仍旧显得晦暗阴冷的宫殿,原先始终沉甸甸的心头方才感觉变得轻松和敞亮了许多。余下的人生,萧隐注定是要在那里度过的了,那一重厚厚宫门阻隔而去的,不仅是她再也没有了爱恨的那个人,还有她一切不愿再回想的过往。从今天起,云千雪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所有东西都被扔在那里了,往后余生,她只是宁玄意,一个只为自己好好活下去的宁玄意。 “去了那么长的时间,我还以为你再不打算回来了呢。”身后,男子熟悉的戏谑嗓音低低响起,却恍若碎了一地的月光,温柔无比的同时清冷异常,像是有所怨怪:“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便是再独特也比不上自己的身子骨重要,要想看,以后总有机会,何必折腾自己。”其实,她若因这一面而改了自己的初衷,他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萧隐跟她做了那么些年的夫妻,恩怨情仇,又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尽的?便是宁玄意要与之和好,从此再不离开这雍都,他大概,也不会感到特别意外。反正他已经放手转身过一次了,再来这么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宁玄意没有察觉到他的言下之意,闻听此声,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不会再有机会了,我跟他之间,再没有以后了,所以,有些事情还是交割清楚比较好。”说着,她下意识地就往黎烬身边凑了凑,还毫不避嫌地就把自己被风吹得生疼的手掌放入了黎烬的手中暖着:“倒是你,不是说刮大风的时候懒得出门嘛,怎么这会儿又跑这里来了?难不成,是担心我跑了,所以才特地来此候着的?” 第四百五十章 齐聚一堂 “是啊,自己的夫人可不得多操心一点嘛。”很喜欢她如此自然而然的亲昵,黎烬一边笑着,一边就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他们都在等着你呢,说是要商量后续的相关问题。还有,朱颜带着叶疏月过来了,大家都在棠梨苑里,你也该快点过去了。” “是么,疏月他们都已经过来了啊?”宁玄意一听这话,一双眼睛都不由地亮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都没有收到消息呢?”按照日子算起来,叶疏月也是该出了月子了,可她就这般急匆匆地赶过来,万一身体受不住可怎么好?还有,那个才刚降世的小婴儿又怎能禁得起如此的舟车劳顿呢?纵然有朱颜跟在一旁沿途照顾,可这样的举动也未免过于冒险了。然而,就算是这样,自己这头也没有听到一丁点儿的风声,可见另一方的保密之严,实在是让人连生气都做不到。 “你前脚刚离开棠梨苑没多久,他们后脚便入宫了,算起来,应该是堪堪错过。”携起她的手,两个人并肩前行,黎烬的嗓音也温柔得不像话:“我想,他们应该是怕你担心,所以才特地隐瞒了消息的。我也是直到今天上午,才知道这一行人已经平安抵达了雍都,所以就没有提前知会你了。”说着,他注意到宁玄意的脸色,下意识地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朱颜不比青葛,是个行事最为妥贴周到的。她既然能默许叶疏月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就意味着这对母子的身体绝对吃得消这段旅途的颠簸,一定不会有大碍的。”他自己的属下,他自是比谁都要更加了解,若论细致稳妥,朱颜如果只能排到第二的话,怕是再没有人可以排在第一了。 “嗯。”点了点头,宁玄意对于黎烬的话语一向是深信不疑的:“那就好。我原本还想着要等时局安定下来以后再接他们回来的,没成想他们会如此的归心似箭,倒是省了我的功夫了。”说着,她不禁粲然一笑,如玉的眉眼间流光溢彩,简直叫人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这下好了,总算是回家了,叶疏狂和萧陌也可以见见他们的亲人了。”萧陵一死,叶疏月和这个孩子就成了这两人在这世上的最后一点羁绊,若是能长久稳定地维持下去,无论是对于他们还是对于大雍,那都是天大的好事。毕竟,人心比天气还要变幻莫测,有些情感联结,能守得住的,还是尽量守一守吧。 黎烬见她一心都只着眼在那对母子的身上,不由地就好笑起来:“他们见不见的,那不过是迟早的事,尚且用不着你担心。依我看啊,眼下对你来说,最过棘手的事情,莫过于苍彧和徐恪那一干人吧?先前联合他们已不是件易事,而等到所有的局面都尘埃落定了,要想再将他们给安安静静地打发掉恐怕更难。你不仔细琢磨琢磨这一茬,偏还在这里想些有的没的,可实在是太不把人当一回事了。”要他看啊,那两个男人就没有一个是省心的,再加上一个萧陌。怎么想都是个麻烦,偏生她还这般悠闲。 “既是我攒起来的局,那要解散当然也包在我身上了。”回以一笑,宁玄意立时便加快了脚步:“走,咱们赶紧过去,把这桩事给了了也就结了。” 而此时的棠梨苑正厅之中,除却和自己妹妹外甥团圆去了的叶疏狂,剩下的一干人等都集合在此处了。许久不曾出现的楚颢然揽了护送叶疏月的差事,也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雍都,此时,这个眉梢眼角俱是风流慵懒的俊美男人,正和徐恪坐在右手边,两个人低声絮语着,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而大马金刀坐于左手位的苍彧则和木家叔侄坐在一起,彼此默不作声地喝着茶,倒是少见的表现出了些许耐心。至于作为大雍新晋国主的萧陌,则是由寒枭青葛等人陪着,独自坐在上首,一张冷峻的脸孔没有丝毫的表情,看起来比外面寒冷的天气更甚,却独独少了东道主的热情和自觉性。 身为唯一一个始终跟在宁玄意身边且和这些大人物都有过交集的青葛,望着眼前的这幅场景,心里就止不住地发出了一声长叹。这几个人,无疑是如今各国之内首屈一指的权力巅峰了,而且,似乎他们之间,也都没有什么太过友好亲密的关系,以至于连面上的寒暄都懒得做。而这样一来,面对着整个局面都经过大范围清洗的天机大陆,想要重新划分势力,无疑就成了最大的难题。一个说不到点子上,只怕这些家伙就会撕下现在的这副平和面具,继而毫不留情地大打出手。虽说他是个江湖人士,跟在自家主子和姑娘身边也算大开了眼界,但把自己代入当前的局势之下,青葛依旧是觉得万分棘手。此刻,他唯一的心愿就是主子能够尽快把姑娘给找过来,要不然,指不定这好好的棠梨苑就得被这群人给拆了。 大概是上天也听到了青葛的心声,差不多是在他这个念头才刚落下的当口,从棠梨苑外就传来了隐约熟悉的脚步声。而与此同时,两道人影走过游廊,缓步就转进了正厅之中,一个带着明显笑意的女声更是温温和和地就响了起来,反倒是比萧陌这个皇帝要显得更像是此处的主人了:“有贵客远道而来,当真是欢迎之至!难得诸位齐聚一堂,倒是我来得晚了啊!” 可算是来了!这几乎是厅中所有人的心声,因此之下,情绪最为外露的木家叔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冲着来人就出言抱怨:“宁丫头,你可真不够意思!居然让我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天知道他们跟这些个小白脸模样的人呆在一块儿有多难受!要不是得给自家狼主撑着场面,恐怕他们早就忍不住开骂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各自的态度 “抱歉抱歉,是我有事耽搁了。”随手脱去身上披着的厚实大氅,宁玄意走近厅中,又朝炭炉边暖了暖手,这才转眼瞧向了一旁的楚颢然:“没想到区区一个护送人的小差事,竟然能劳动容亲王大驾,实在是太过难得了。怎么,莫非是君上不信任我,担心我跑了不成?”这个家伙的到来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毕竟,以他的性子,很少有什么事情能令他从花似锦出来的,就更别说是跑到千里之外的大雍来了。若说只是为了将叶疏月母子平安无事地送到,恐怕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的。 一双潋滟横波的眼眸在宁玄意身上打了个转儿,发现她的身形纤瘦依旧,整个人的气色却好了不少,楚颢然也就顺势轻笑出了声:“你是我南诏的护国公主,不信任你又还能信任谁呢?不过是君上听闻此间事了,想着不能让别人小觑了我南诏,故而令本王来替你充个门面而已,其他的,由你施为,与本王无关。”这也是他在楚予珩跟前的说辞,于是顺理成章地走了这一遭。太久没有见到这个女人,发现她牙尖嘴利不减当年,容色气度也仍然一成不变,这也就足够了。 由她施为?这就是说,不管她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楚予珩那边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了?宁玄意眸光微动,嘴角的笑容当下便更加的灿烂了:“那就多谢君上信任、多谢王爷操心了。”说完,她自然而然地就又瞥向了一旁的徐恪,状若玩笑般地道:“那你呢,此时坐在这里,应该是代表了牧凉的意愿了?”原本她可以不用多此一问,毕竟徐恪的身份不同于他人,并不是牧凉的切身利益相关者。然而,这个人和自己一路并肩作战,亦兄亦友,他为自己所冒的风险,也一点儿都不在少数。所以,于公于私,她都想要更尊重他一些。如果他乐意接手牧凉的摊子,那她也一定会为他留下余地的。 转了转手中的茶盏,徐恪显得十分的漫不经心:“我只是个四处经商的平头老百姓而已,代表不了一国的意愿。虽说牧凉此刻尚在我父亲的实际管控之下,但他明面上的身份已是个离世之人,实在不适合掺和进过多的是非之中了。所以,我只是坐在这里,听你们如何裁处,以便帮你们进行后续的安排,其他的,我也不关心。”这也是他和徐泽商量以后的结果。他本就无心朝堂,更希望游历大陆,而他父亲在经过那么多纷扰之后,也生出了退隐之心,只待他这里交割完毕便可把牧凉拱手奉出,更会安抚好其余的朝中大臣。因为,对他们来说,谁称王作宰都不重要,能让牧凉的百姓过得平安喜乐才是最好的。而这一点,也是他一早就跟宁玄意达成的共识,因此,他相信她会给出最好的规划。 “你还当真是大度。”意外地打量了徐恪一番,苍彧的眼神中第一次流露出对于这个长相过分华美的男子的赞赏:“触手可及的帝位都可以说放下就放下,你这样的人才,没有得到牧凉的重用也着实是可惜了。”他以前只觉得这小子长得太好,却缺少了点男子汉的英雄气概,再加上一肚子的坏水,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东西,如今看来,倒是自己狭隘了。 耸了耸肩,徐恪坐得更恣意了一些,好像全然就把自己当成是个看戏的了:“人各有志,强求不来。更何况,只要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没有战火之虞,又何必在意那些身外之物呢?”名也好,利也罢,人活一世,够用就可以了。他只是个大俗人,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只想好好珍惜已拥有的一切。 这两句话,却是实打实地戳在了在座诸人的心坎之上。是以,一时间,整个厅里都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人说话,只听得碳炉里的哔卜之声。唯有倚靠在门旁的黎烬,下意识地看了看宁玄意,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这个徐恪,可实在是个忽略不得的人物,明明他把立场表示清楚了也就可以了,可他偏偏主动挑出了这个话头,替宁玄意铺平了场子,也使得后续的局面变得更好处置了一点儿。这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了,偏他又这般不经意,看起来高风亮节至极,那无疑又会在宁玄意的心里加上不少分。这么一盘算的话,这个男人,大概都现在都还没有搁置挖自己墙角的计划,只怕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有的是解决不完的麻烦了。 并不知道黎烬的心思已经跑到了莫名其妙的远方,宁玄意听着这话,心里的确也是百感交集。徐恪这家伙,虽然言语间是随意而轻佻的,可他的行为举止,又总是在不经意间透出细致入微的体贴和照顾。显然,他也明白此次的势力划分并不会尽如早先所言,故而这才一开场,他就抢先开始给众人做心里预设了。不得不说,他对自己心思的揣摩,几乎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而他对自己的助力,则是永远的不加负担且顺理成章。徐恪这个人啊,若是他一心坚持要对别人示好,那对方定然是无论如何都拒绝不了这种好意的。 “徐兄这话说得不错,只要百姓能安居乐业,远离战火,那便是为人君者最乐于见到的事情了。”就在这满地静默、各人的所想所思迥异非常的时候,向来寡言少语的萧陌却是率先就接过了话茬:“我固然已经成为了大雍的新君,可这也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若在场的诸位还有其他的想法,不妨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只要能保持天机大陆的一片祥和,我并没有任何异议,至于大雍国内的其余声音,我也会和徐兄一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平息的。”这倒并非是故作姿态的虚妄之言,毕竟,他已经过了争权夺利、野心勃发的年纪了。此次若非宁玄意有意让他挑大梁,以便尽快稳住大雍的人心,他也压根儿就不会坐上这个皇位。因此,谁想要拿去就拿吧,经过了这一切,他的心志也早非当初,再无心权位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势力划分 这些家伙,一个个突然这么无欲无求、高风亮节起来,岂不是要显得自己过于市侩,端的是一副小人嘴脸了?苍彧浓眉紧锁,脸上的神情也算不得有多好看,然而,还不等他开口说话,一边的木战却是哼了一声就出言道:“几位的话倒是都说得好听,不过我这个粗人却是学不来。所谓安居乐业,那也得自有本钱才行,我贪狼一族久居偏远之地,生来欠缺,唯有靠自己才能争得衣食果腹。所以,如果你们都这般谦让的话,那就别怪我们说话直了。” 宁玄意看着这个表面粗莽,实则内心极为有数的老者这般表态,当即便莞尔一笑:“本就是应该的,大家不必在意别人如何,且说自己的就成了。”说着,她直接就冲着苍彧点了点头:“狼主有何见解,直言便是。我当初许你的承诺绝不会变,只要你提,我就一定努力做到。”抛开彼此的立场来说,苍彧其人,算得上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纵使不论什么家国天下、四海承平,她也原以为这个朋友做点儿什么。况且,没有谁生来就喜欢战争和动荡,贪狼族人之所以嗜战异常,也只是因为本身的环境过于恶劣罢了。若是能将这些问题都给解决了,那连年的战火自然而然地就可以熄灭了。 “若是能在天机大陆的范围内止干戈为玉帛,那我辈自当竭尽全力,也算为各自的臣民谋福祉。”只略微沉吟了一下便接过了话茬,苍彧此时看起来十分沉稳,大概也是早在心中有所规划了:“正如木将军所言,我贪狼所居之处和所拥有的资源都远比不上其余几国,所以,本君也就不跟几位客气了。这样吧,只要大雍和牧凉能将你们境内与我族相接壤的那片朔原划分给贪狼,并许诺几国间的商品流通全然没有阻碍,那本君就与你们定下三十年的和平之约。在这三十年内,贪狼绝不侵犯诸国,也不会以任何借口挑起战争,不知各位能否接受?” 那片名为朔原的土地水草丰美,幅员辽阔,是他看中了许久的地方,正适合贪狼一族休养生息。然而,正是因其面积之广大,于是便生生横跨了牧凉和大雍的地界,不管他使出什么法子,也不可能将其完全吞下。是以,他在此时提出来,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有了这一大块平原土地,远比他拿下大雍的几座城池要来的划算,也更便于管理,怎么想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就单看对方愿不愿意接受了。至于那所谓的三十年盟约,对他而言还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如果朔原到手,他们贪狼一族势必实要忙着发展和壮大自身的,有哪来功夫去外拓领土呢?而等到三十年过去,谁又知晓那时的几国又各自发展到什么地步了?届时再行吞并之计,或许才更加得心应手啊。 三十年……这时间还真是掐得恰到好处,一点儿亏都不肯吃呢。徐恪和萧陌对视了一眼,彼此了然,但也没有提出更多的异议:“可以,就依照狼主所言。”他们境内的平原山川都多了去了,对于朔原这一块临近各自边界线的地方,还真是在意不到哪儿去。而对于苍彧心中的盘算,他们基本也都心知肚明,可是,能以此换来三十年的平安无事,确实也算不得太亏了。至于三十年以后么,世事无常,也未必能尽如人意,以后的事就留待以后再说吧。后人自有后人福,他们这些人,终究也只能插手到这里为止了。 “好,那朔原就划分到贪狼的名下了。”宁玄意见状,立时便爽快地一锤定音:“三十年和平之约,也算我南诏一个。只要你肯,南诏的海上商路也可以为你留足余地,从此大陆四国之间再无壁垒,亲如一家。”这其实也是她很久之前就在谋划的东西了,恰逢苍彧提出,那她乐得顺水推舟。商贸的繁荣往往才是一个国家能兴旺乃至鼎盛的关键所在,只要各国的门户都心甘情愿地打开了,那天机大陆的融合便是迟早的事了。到底她想消除的,可远不止商业壁垒那么简单啊。 “嗯,那便如此商定了。”眼看着三言两语之间就得到了己方想要的结果,苍彧这一边自是再没有更多的意见了:“不过说起商路,依本君之见,牧凉跟南诏之间,恐怕还要加强来往联系才行。否则,所有的诏令无非是一纸虚言,根本就不会得到落实,于国于民都毫无益处可言。”毕竟,这两个国家虽然最为相近,但双方彼此固步自封也不是一两天了,如果以后还继续维持着这样的状态,那要从牧凉借道才能抵达南诏的贪狼族也未免太不方便了。故而,苍彧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索性便直接说出来了。 摊了摊手,楚颢然闻言,当即便一脸无谓地接口道:“跟谁建交不是建?左右我们是没什么意见的,能否配合,全要看牧凉百姓的意思。”说到底,南诏的民风开化乃是整个大陆都出了名的,其包容度和可塑性自然也相当之强。然而牧凉古国作为天机大陆早期的最强领袖,举国上下的傲慢几乎是流淌在骨子里的,要让他们屈尊降贵,只怕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即使这里头有徐恪这家伙在充当着说客,大概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的确是不好办。”宁玄意第一个领会到了其中的难点,旋即便紧跟着冲徐恪点了点下巴:“不过这也不难处理。既然你对牧凉皇位毫无兴趣可言,那不妨替我们出面,做一把南诏的傀儡皇帝如何?”明面上由徐恪坐在那个位置上,而实际的权力则交由南诏方面,等过了几年,双方磨合得差不多了,那前者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消失了。就地理位置来说,牧凉跟南诏确实更为亲近,由思想观念极为新鲜开放的后者来使久已没落的牧凉重焕光辉,确是没有比之更合适的了。 第四百五十三章 离开 宁玄意的话一向就少有人驳回,更何况此番的言语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呢?是以,这个提议一经说出,便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拥护,徐恪跟楚颢然更是还就此商量了个别细节问题,差不多连后顾之忧都考虑到了。而宁玄意也是见好就收,表态完毕之后就做回了自己的隐形人,由得他们进一步商榷。反正如今三国的局面已然确定,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个大雍了,她不急。 想着,她便趁着厅中氛围尚好、其他人都忙着议论纷纷的时候,脚步轻盈地走到了萧陌身边,一转身就坐了下来,看起来自然而坦率至极:“那么你呢,你怎么看?我想知道你有关于大雍的真正想法。不要敷衍我,更不要再度委屈自己,我欠你良多,你若是再因我而失去什么,我这下半辈子怕是也难以安生了。”说着,她不由侧头看他,唇角的笑意霎时间就显得哀怨起来:“你总不至于希望我下到黄泉里还对此念念不忘的吧?那样的话,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你可一定要想清楚了。” “哪有人好端端的这么说自己的?也不怕忌讳!”回了她一个眼神,萧陌止不住地有些哭笑不得:“放心,委屈自己的事,做一回也就够了,我还不至于气量大到那般程度。只是,”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眸带伤感地看向了皇城的某个方向,似乎是心有千千结的模样:“一想到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再想到他对萧陵的狠心,我就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来了。这座皇宫,根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一个牢笼,居然能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就把好好的一个人给变成那副样子……我不想踏上他的后尘,也不想,再让自己的心有所变化了,现在的一切就都很好,我很满足。” “你是你,他是他,不可以相提并论的。”从他嘴里听到萧陵的名字,宁玄意也不禁叹了口气:“不过,如若你当真不愿的话,我也不会强求的。只是这大雍的江山……”南诏和贪狼都相隔遥遥,并不是太合适的接手之人。更何况大雍在前些年的苦心经营之下早就强势崛起,远非衰落的牧凉可比,便是给足过渡期,其底下的臣民,也不见得就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别国之人的统治了。而到那时,国内的混乱动荡势必卷土重来,这对于大雍的百姓来说,可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的大雍人,仅仅只是需要萧氏再出一个皇帝而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出她略带苦恼的形容,萧陌十分体贴,径直便给出了解决的方案:“平南王爷的遗腹子也是皇亲贵胄,自有继承皇位的权力。只要我稍稍帮扶一把,等到他能独立之时,我便能够功成身退了。这也算是,我们对萧陵的一点照顾,保他妻儿一世荣华、尊贵无双。反正有叶疏狂这个手握兵权的亲舅舅在,朝中众人是无论如何都翻不起大风浪的。”至于最后会把大雍给治理成什么样子,那就看这个孩子的造化了。 “你……”没想到他会把主意打到那个小娃娃的身上,宁玄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他还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呢,你就那么确定他能挑得起这副担子?”说起来,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没见过这个小家伙呢,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模样,是更像萧陵一些,还是更有叶疏月幼年时的影子。 “在你来之前,我已经见过他和疏月了,关于萧陵的事情,我也都跟疏月说了,她很坚强,说是一定会好好把他们的孩子给抚养长大的。”萧陌的视线略略飘远了一些,似乎是很有几分感慨:“有那么英勇善战的父亲,又有一个这么坚韧不拔的母亲,这个孩子注定差不了,将来一定会是个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你就放心好了。” 果然是为母则刚,若是疏月不坚强,这个孩子又要怎么办呢?无奈地低叹了一声,宁玄意最终也认同了这个方案:“只要你能妥善照顾好他们母子二人,我就没有其他的意见了。至于疏月那边,你自己去说服吧,我如今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插手了。”既然已经决心要让云千雪彻底在这个世上消失了,那就再没有必要让更多的人知晓。而明确知道她底细的人,自会守口如瓶,也用不着她去额外担心些什么,到此为止,也就可以了。 “嗯,我明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记得的。”萧陌先是郑重地点头应下,继而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就沉声问道:“从此以后,你是不是就再不打算管这世间之事了?”连在老熟人面前揭露身份的想法都没有,大约也是下定决心要归隐了。虽然他觉得这个选择很符合她一贯的脾性,但真要面对之时,他却仍然会有几分不舍。 “是啊,把要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自然也就要退场了。”单手托着腮,宁玄意的目光转到了长身玉立在一旁的黎烬,眉眼间忽地就生出了几许无限温柔的笑意:“有人等了我很久,也陪了我很久,是时候换我陪他了。”在她不在这个人身边的那么多年里,他一个人江湖飘零,大概,也是孤独寂寞的吧?以后,她不会再让他有同样的感觉了,这世间的山山水水,有她伴着他一起看。 循着她的视线望了一望,便看到了那个双眸间只有她一个存在的清俊男子,萧陌当下就控制不住地暗叹了一声:“所以,一定要离开?有没有想过要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有个固定的落脚之处,至少今后也能有一聚的机会。否则,就是什么都谈不上了。 “边走边看吧,有他在的地方,对我而言就是家了。”毫不掩饰自己对黎烬的亲昵和依赖,宁玄意挥了挥手,起身就走:“寒枭就不留给你了,以后有缘,我们江湖再见吧。”说着,她又冲着边上的青葛二人道:“走了,趁天色尚早,去瞧瞧朱颜他们!” 若是赶得及,或许今晚他们就可以回到碧落城的影月山庄了。回到,一切最开始的地方。从此天高海阔,任人遨游,山长水远,举世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