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妖媚》 话说明镜 四壁都是明镜,四盏灯光映在镜中,屋内灯影闪烁,看来非常明亮,像十几盏灯照射着,照得一室生辉。 明镜纤毫不漏,除映出熠熠光芒,当然也映出另一种动物的蠕动。 不错,是两个正在蠕动的动物。 两个人。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慢慢移动四肢身体,赤裸裸交缠在一起,身形魁伟,女人体态妖娆,四壁的镜面,把他们的身形、动作显现出来。 很热闹,因为四壁都是他们的影子,男女交叠,影影幢幢,也很活跃,因为他们稍稍一动,四壁影像跟着举手投足,生动极了。 两人的小场面,一经明镜扩散,宛似一群人,捉对交搏。 交搏? 不错,像蒙古摔角手,紧紧缠抱一起。外人不知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但只要没人被摔出去,这两个人就会亲昵拥紧缠住,在厮缠中盘算着,如何狠狠的、技巧的、适当时机,把对手——甩——出——去—— 此时此刻,他不会松了她;此时此刻,她也不会推开他。女身软绵绵趴靠男身,她星眸微睁,斜睨镜面。男人一手圈紧,另一手从她粉嫩的脸蛋往下滑,经粉颈,而香肩,在她的酥胸作了驻留。 女人娇笑如花,男人看出她唇畔的满足,另一手加入,反复挑拨,他的指头在触抚中得到快乐,女人在被爱抚中,情欲慢慢升起。 她陶醉,有种飘飘然。心绪如此,理应阖眼品尝,她却舍不得,此后,她习惯闲闲浏览镜子,看男人如何在她身上下功夫,如何抚触她每一寸吹弹欲破的肌肤。 观镜之际,情欲一寸寸快速高涨。 她反被动为主动,高抬润泽的长腿,夹缠他腰。 男人激动起来,他的脸颊贴紧她嫩脸,用力摩擦,呼吸转为浓浊。 女人见状立即抽腿回来,柔柔安抚:“别急,慢慢来。” 这个男人她了解,下一步,他就在阵阵激动下,长驱直人,一泻千里。她今晚的乐子,也于焉告终,她当然有些不舍。 男人果然听话,轻轻松开她,平躺下来。这个魁伟的汉子,浑身肌肉结实,他的胸膛剧烈跳动后,平缓下来,他浊重的呼吸,逐渐恢复常态。 “那件事,你看怎么办?” 女人眉头微皱,情欲瞬间去了大半:“薄云天早晚回来,早晚接掌马帮。” 男人伸过手,温柔摩娑她的红唇,慢吞吞问:“难不成,眼睁睁看他回来?眼睁睁看他接掌马帮?” 女人闭起眼,回道:“他要回得来,自然眼睁睁看他回来,眼睁睁看他接掌马帮。” “如此说来,宝座他坐定了?” “他若不失德、不失镖、不失信物,帮主的宝座自然坐定了。” 男人呵呵呵低笑,色眼斜视,满脸邪气,他大手伸向她,顺她双乳外围,缓缓划出两个圈,说:“第一个圈是你,第二个圈是我,你我放浪形骸,失德久矣,早就该踢出马帮了!” 女人吃吃笑起,这个男人擅于撩拨,每次狎戏,他的双手纵横来去,撒痴撒赖,有时视她如珍宝,小心翼翼轻轻拂过;有时又不把她当一回事,一阵骠雨狂风,肆无忌惮。这会儿他划完两个圈圈,突猛然狠抓她双峰。女人陡然半起,啪的给他一记耳光,眼睨他菱角分明的阳刚大脸,说:“今夜,你是喝了酒,才壮起狗胆来找我!” 男人呼一口酒气在她脸上:“酒不醉人人自醉,见到你,无酒也醉。” 女人脸一凝:“倒说看看,你我如何开始?” “地火引动天雷,岂能不火花乱窜?”他轻抚她眉:“水汪汪黑晶晶的眼,勾得人心痒难熬,老小子我,给火花烧着啦!” “说的什么混帐话!正经说话,你我如何开始?” 男人笑嘻嘻瞧她,说:“酒啊,你啊,我的小帮主夫人,酒加你等于——”他一字一顿说:“春——色——无——边。” 女脸一沉:“你若想谈正事,正经说话!” 看她变脸,他再不敢顽笑,说:“美色当前,又岂能教人忍耐?前年老帮主六十大寿,我给你三盅冲酒,你喝了情难自禁,你我才……” 她横他一眼,轻骂:“冲酒冲心,老娘的贞节,就是毁在你这厮手里!” “夫人也是媚态撩人,又岂能……” “好了,酒能乱性,色能迷人,酒色既能教你我失德,酒色何尝不能教薄云天失德!” 男人愣了愣,突然呵呵呵,呵呵呵笑起来,他的眼瞳益发明亮的笑着,他的眼底益发温柔。他盯她,深深盯着。 女人眉有春意,眼有春情,眼波眉意,如灯下的水波,滟滟亮着、闪着,柔媚中充满炫丽光采。 霎时间。 缩小了、去远了。此刻,他们热中对方躯体,两人在激荡中卯足全力,他们汗水淋漓、粗浊喘起气来,男身早已迫不及待,泰山压顶朝她压下去。女人承担他的重量和激情,咬着牙,轻轻呻吟起来。 她无暇他顾,也无余力看明镜。缓缓地,她阖上眼。 第一回 玉儿 朦朦胧胧、隐隐约约间,薄云天隐约听到有人喊叫。 尖锐、高吭,带着颤抖,听来凄厉,是女人的声音。 薄云天以为自己做着噩梦,他焦躁地翻来覆去,喊声一串串,先是模糊如梦呓,他试着凝神细听,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薄云天猛然坐起,呼叫持续,他立即明白,声音来自屋外,不在梦里。 “回来啊!回来啊!你的魂魄回来啊!” 未听完全句,薄云天已寒毛竖立。他不得不怀疑,究竟是来自地狱的声音?还是他未醒的梦魇? 望向窗外,廊下有灯,天边有月,这会儿大约子时了,夜深更静,竟有女人呼魂叫魄,太离奇也太诡异了。 鬼魂之说,时有耳闻,薄云天暗暗心惊,莫非这旅店不干净,夜来才有此鬼崇? 他先是惊畏,继而一想,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胆小如鼠,岂不贻笑大方? 他从床上跃下,里间一声轻咳,薄云天轻轻试探:“铁兄起来了吗?” 里间应了一声,薄云天往后走,那铁骑斜倚铺上,惊奇看他一眼,说:“夜深了,薄兄哪里去?” “铁兄听这声音何等凄厉。” 铁骑淡淡道:“外面有任何动静,听若不闻。” “铁兄不觉奇怪吗?” “恩师已有吩咐,你我尽快回到总寨,不必自找麻烦。” “说的是。”薄云天说:“你我只管睡觉,不理他便是。” 脑袋落枕,薄云天哪里能睡?那女人叫着叫着,声音不只抖得厉害,且夹杂哽咽,薄云天这下听清楚了,女人叫道:“爹!张海容我爹!张海容我爹,你回来啊!你回来啊!你的魂魄回来啊!” 薄云天毛骨悚然,待要不理,怕她吵闹不休;待要理她,又自知鬼怪少惹。如此辗转反侧,自然难以成眠。大半晌过去,他倏地坐起,自言自语道:“外面是人是鬼?不弄清楚,如何能睡?弄清楚再说!” 蹑手蹑脚开了门,今夜有月有风,月白风大,薄云天站于廊下,衣袂给吹得飒飒有声。他循声抬头,倒抽一口气,只见屋顶烟囱旁,站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发散乱披着,手里还挥舞一块白布,嘴里抖抖颤颤喊着:“回来啊!回来啊!张海容我爹!魂魄回来啊!” 薄云天抽腿往回走,走了几步,喊声忽焉而止,薄云天大大惊愕,回头一看,烟囱旁已无人影,薄云天不寒而栗,刚才还怀疑是不是女鬼,料不到一会儿功夫,她已不见。想他是阳刚之气的男人,女鬼纯阴之物,岂能不被吓走? 薄云天胆气陡壮,再朝屋顶望去,忽然发觉,那女鬼正顺着竹梯慢慢往下爬。 薄云天讶然瞪直眼,聊斋的故事他听说也读过,鬼怪们哪一个不是飞天钻地,来去无踪?这女鬼何其差劲,竟要借助竹梯往下爬,这点,又似乎不像女鬼。 薄云天机伶往廊柱一躲,静静盯住对方,女鬼廊下行了数十步,走近隔壁房,悄悄推门。薄云天发觉女鬼不只妙龄且身材婀娜,方才她在廊下走动,一步一款摆,姿态曼妙好看,薄云天暗忖,此姝体态轻盈,身段凹凸有致,此即使是鬼,也是个漂亮鬼,没啥可怕之处,何况看她像模像样走路,他已憬悟,莫非她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啊”了一声,赶紧轻叫:“姑娘请留步。” 对方驻了足,转头。 薄云天眼睛瞪大,心跳加快。 她身旁正好有盏灯,薄云天清楚看到她鼻挺眼秀,轮廊突出。这会儿她正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困惑瞅住他。 薄云天又惊又喜,女子身段、容貌都在上上,正是少见的美人,他忐忑渐去,移步向前,她的轮廓更清晰了,看模样,也不过十七、八岁。女子手中抓了一件月白短袄,见薄云天打量她,脸上竟有几分羞怯,一边腾出另一手,梳理蓬乱秀发。 “公子唤我么?” 薄云天绷紧的心绪松弛下来,困惑问:“姑娘做什么?” 女子微蹙眉头,似不懂他话语。 “在下请教姑娘,方才在屋顶又喊又叫做什么?” 女子凝着脸,说:“莫非惊扰了公子,给公子赔罪。”说着深深一福。 “好说,在下不明白,姑娘是——” “公子原谅,家父旅途感染风寒,连续三天高烧不退,小女子没法可想,旅店掌柜告诉小女子,说家父可能途中受到惊吓,以致风寒一发不可收拾,他要小女子试试他家乡土方。” “什么土方?” “掌柜的说,他们家乡的人,遇到惊吓,风寒,或不明疾病,若是延医无效,只好给病人叫魂,小女子听掌柜嘱咐,站烟囱旁呼叫,哪里想到惊扰公子清梦,请公子恕罪。” 薄云天奇道:“为何站烟囱旁?为何你挥舞衣衫?” “掌柜的说,烟囱的位置最高,小女子一边呼叫,一边挥舞家父衣衫,家父飘散在外的魂魄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魂魄归体,身体也就好了。” 薄云天听着好笑,说:“姑娘可曾请郎中诊脉?令尊可曾服食药物?” 女子无奈道:“此地偏远,何来郎中?家父也曾服食草药,并未见效。” 薄云天沉吟了一下,说:“叫魂之事,不可尽信,令尊身体实不宜再耽误。” “小女子心里着急,却又无法可想,小女子……”声已哽咽,再说不下去,眼角泪光闪闪。 美人垂泪,看得薄云天心有戚戚,急忙道:“姑娘不必难过,令尊的风寒,想来不是什么大病,在下瞧瞧,自有道理。” 女子一听,喜出望外:“公子原来精通歧黄?” “精通不敢,在下久居京城,对药理、经络之学都有涉猎,可为令尊诊脉。” 女子拭去眼角泪痕,又惊又喜道:“这一定是天降菩萨,公子快请入屋。” 屋内床上,果然躺了一个老头,看头脸倒也不枯瘦。女子急摸他额头,问:“爹好点没有?” 老头嘴里嗯嗯几声,脸颊红通通,嘴唇明显看出干裂,女子皱皱眉说:“竟烧成这样!” 薄云天道:“我来瞧瞧。” 手试额头,果然滚烫。薄云天稍一搭脉,说:“这病来得急,近向天才受的风寒,来势汹汹,风寒不轻。” 女子焦急看他,泪珠又涌上来:“公子……” “不妨事,在下去去就来。” 薄云天悄悄回房取来小木盒,女子惊奇问:“什么?” “在下给令尊用过银针,不需多久,烧可以退尽。” 女子双手合十,喃喃道:“活菩萨救命!活菩萨救命!” 薄云天令她解去老头衣扣,又稍挪老头身子,这才拿出银针,取他后颈“大椎”、手上“曲池”、“鱼际”等三穴。 屋内光线更明亮些,女子殷勤招呼他坐下,又替他倒了茶水,这才站床边照料老头,薄云天看她举止温柔婉约,神态楚楚动人,不觉望住她出神,女子发觉,立时娇羞满面,薄云天自知失态,为掩饰,忙上前替老头捻针,女子一旁观看,薄云天闻得阵阵淡香,情不自禁,抬头,女子嫣然一笑,薄云天心中一动,轻轻道:“姑娘香气袭人,真是好闻。” 女子羞赧道:“公子休要取笑,还未请教公子大名。” “在下薄云天,姑娘呢?” “我姓张,小名玉儿,公子大名,想是取义薄云天之意。” “是。”薄云天凝视她,欣喜道:“姑娘谈吐不俗,必是读过书的。” “稍识之无,全赖爹调教。” 薄云天轻轻点头,好奇问:“姑娘乃闺阁弱女,老爹又年老身弱,为何在外面奔波?” “不瞒薄公子,我爹原是个秀才,无以维生,替人看相占卜为业,故而不得不离乡背景,四处奔波。” 薄云天“哦”了一声,说:“你伴随老爹,必然十分辛苦。” “为人子女,侍奉亲长,原是天经地义,怎敢说辛苦?如今爹年纪老迈,更应随侍在侧。” 薄云天越听越欢喜,女孩家对尊长如此孝敬,将来必是贤妻良母,如此一想,对她好感更甚,正想赞美两句,床上老爹突呻吟起来,两人急上前探视,老爹上气不接下气道:“玉儿,玉儿,爹恐怕要死了啊!” 瞧他脸色,由红转白,额上汗珠一粒粒涌出来,玉儿大惊,惶恐道:“公子,快瞧瞧,我爹他……” 薄云天不慌不忙道:“在下立即为老爹起针。”转而安抚玉儿:“姑娘不必惊怕,争针取穴,已见功效。” 玉儿一旁又惊又急,却又不敢多话,等薄云天将银针一枚枚拔出,张玉儿半惊半疑问:“我爹汗出如雨,是银针取穴之功?” “不错,若不流汗,体内寒邪如何排出?若是一般人,银针一扎,明日便如常人,老爹年纪大了,复原较慢,在下有药丸,老爹服下两粒,明晨起来,只怕好得差不多了。” 玉儿见老爹汗珠淋漓之后,气息渐趋平和,脸色也转为安祥,急俯身轻问:“爹觉得好一点了么?” 老爹疲累闭上眼,说:“舒服多了。” 她伸手在老爹额上试了一下,惊喜道:“烧退了!烧真的退了。”突然,她想起什么似地,朝薄云天深深磕下头去,颤声道:“薄公子救了我爹,玉儿给公子磕头,玉儿谢公子救命大恩。” 这一夜,薄云天辗转不得成眠,直到公鸡初啼,才恍惚睡去。 好梦正酣,隔房传来女人呼叫,薄云天突然想到玉儿,整个人倏然从床上弹跳而起,匆匆奔出。 踢开房门,屋内空空如也,床上也无人,薄云天转身欲往外寻,啪的连续几响,梁上跃下四人。四人四刀,朝薄云天扑来,薄云天拳脚齐发,与此同时,听到自己房里传来打斗声。 薄云天暗叫糟糕,急要赶回,四人却缠住他不放。薄云天倏然跃起,双脚左右一踢,二人仰面而倒,薄云天落回地面,出右手,一招“偷心掌”,打得第三个抱胸哀号,旋即,薄云天一个急旋,站第四人背后,勒他脖子,喝问:“这屋里的人呢?” 那人被勒得快没气息,翻着白眼,往后一指,薄云天押着他往后走,玉儿和张老爹果然蜷角落,手脚俱被捆绑。此时掌柜、小二闻声赶来,四歹徒落荒而去。薄云天急急道:“有劳掌柜了!” 飞也似地,薄云天奔回自己房里,看到四个人合力对付铁骑。进门之初,铁骑正闪过凶猛一刀,另三人随即饿虎扑羊猛窜而前,举刀就劈。薄云天惊得汗流夹背,他四人如此猛烈,铁骑自然危险万分,幸亏铁骑身手也非等闲。当三刀猛然劈下之际,铁骑头脸后仰,一招“鲤鱼打挺”险险避过,接着就地翻滚,暂离险境,料不到另一危机迅即驰到,当铁骑从地面窜起,一把刀刃已向他胸口刺过去。刀刃来势甚猛,铁骑只觉一股疾风扑到,他欲闪避,已然不及。此刻,他的后背抵住墙壁,他后退无路,闪躲无门。 看来,马刃要硬生生插入他的胸口。 薄云天明白,那一刀下去,江湖必然轰动;薄云天更明白,那一刀下去,恩师江供奉愧对马帮帮主薄名利;甚至马帮上下,一个总寨,一百三十三个分寨,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弟兄,都会与他为敌! 总之,眼前这铁骑,若被刺死,自己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所以,在铁骑生死交关之际,薄云天汗出如雨,惊惶惶如在噩梦之中。情急生智,他大叫:“我是薄云天,你们要杀,杀我好了。” “薄云天”三个个,江湖何等响亮。谁都知道,姓薄的小子,正是马帮帮主薄名利的独生儿子,未来的马帮,是他一个人的天下了。 果然,持刀的闻言,表情一变,刀势忽然一敛,攻势稍缓,但刀已出,他不会也不可能回收,只是缓下的攻势,给予铁骑一线生机,他双手一合,硬是将已近胸膛的刀刃夹住。 薄云天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四个人齐攻他,当中一个冷笑道:“你是薄云天,马帮少爷?” “不错!” “你匆匆赶回,想必回去接掌马帮?” “接不接马帮,是我个人的事,与你何干?” “倒是一表人材,可惜,去做地下帮主吧!” 四把刀,从四个方向,分别取他的前胸、后心、左右腋下,只要中任何一刀,这薄云天就性命不保,何况四刀齐来,岂不死定了? 薄云天忽然拔窜上梁,旋即斜飞落地,这一上一下间,不只跳出刀刃威胁,人且已飞出屋外,四人岂肯放过?等他站定,急忙围上。 “你就是会飞天钻地,今天也休想逃走!” 薄云天哪里要逃!屋内毕竟嫌窄,他与铁骑二人难以施展,此刻到了屋外,二人再不受阻碍,以二人之力,对他四歹徒,倒也轻松自在,游刃有余。 方才隔壁落荒而去的四歹徒,去而复返,立即加入战阵。 薄云天与铁骑一番左右进退、闪转腾挪后,终于拔出腰间软剑来。 晨阳下,剑刃生辉,看来锐利极了。 铁骑这端,剑已朝前刺出,这是一招“直捣核心”,瞬息间,已见一人抱腹呻吟,铁骑抽剑回来,对方腹前涌出鲜血,血迹迅速扩散,染红了衣衫。 薄云天那端,也高举剑刃,喊:“刀剑无眼,各自小心!” 这话刚了,他作了三百六十度回旋,剑随身走,随即使出一招“怀中抱月”,如果单单这招式,不稀奇,威力也不猛烈,妙就妙在他作了三百六十度回旋,使出的不仅是腕臂的力量,这一回旋,连腰腿之力也使了出来,剑势的猛锐,自不可言喻。这一剑,他横扫一人的腰部,那人惨叫一声,薄云天剑刃已沾了鲜血,血液沿着剑槽流着,且溢满出来。薄云天不愿鲜血沾手,故而剑势稍一回收,立即翻掌甩掉鲜血。这一翻掌也是简单,但薄云天翻掌的同时,身体再转一百八十度,方位又是一变,使出一招“夜叉探海”,嚎叫声中,对方的右脚踝已被划一记。这人剧疼难当,只好抱着右膝猛跳,这会儿,他只会“金鸡独立”,其他的招式全都使不出来了。 其他二人见状,拔腿就跑,薄云天窜前去,先朝第一个人背后击出一掌,那人歪歪倒倒,踉跄而去;接着他抓住第二人后颈,剑刃格挡他脖子,喝问:“何人指使你们杀人?” 那人嗫嚅着,薄云天急躁喝:“再不说,宰了你!” “是马帮帮主薄名利…” “胡说!岂有老子叫人杀儿子的?” 突听得咻一声,一股疾风袭到,薄云天惊觉,抱着那人稍一侧身,一道光芒闪过去,后面一声惨嚎,薄云天暗叫不妙,急急高叫:“铁兄可好?” “放心,没事!” 倏然,又一声咻,薄云天要躲已然不及,他机伶抱紧敌人,让敌人的身体掩护自己,果然很快听到一声闷响,那人啊了一声,再无其他声息,他明白,这人给人灭口了。 他一松手,那人往下瘫倒。 是非之地岂容逗留!他叫:“铁兄,快走!”说着,人往东面跑。 “薄兄方向错了,翻墙出去,往南走!” “牲口系在东面栓马椿上,如何往南走?” “往南走错不了,快!” 两人窜上墙,铁骑呶呢道:“薄兄请看东西!” 栓马椿上,每一木椿旁都站一人,怪的是,椿上却没有一匹牲口。 “栓马椿若有激战,只怕比刚才更甚。” 两人一溜烟扑下墙,疾奔了一段路,果然见南面小树林里,栓了两匹马。 薄云天惊奇道:“牲口如何换了位置?” 铁骑微笑道:“昨夜薄兄隔壁扎针,小弟在下闲极无聊,把双马换了位置了。” 薄云天脸上一红,昨夜进出,自以为谨慎,不想仍为铁骑识破,他闷闷道:“八名歹徒分明冲我二人而来,捆绑玉儿父女,只怕调虎离山,要她一老一弱受惊,于心不忍。” “是于心不忍,不过薄兄放心,他父子二人,没事的!” 薄云天仍旧闷闷,铁骑道:“薄兄也不必小看他二人,能在江湖行走,又岂是等闲之辈,小弟开个玩笑,弄不好薄兄给人耍弄,犹不自知呢!” 薄云天愕了一下,傲然道:“只有假薄云天才会耍弄真薄云天!”他挥鞭,策马而去,仰天发出长笑! 中午,酒肆用餐,铁骑问:“薄兄记不记得昨夜投宿的客栈?” “铁兄莫非问栈名?”薄云天想了一下,尴尬道:“昨夜到客栈甚晚,并未留意。” “客栈叫近马客栈,意思是,此地离马帮地界已经很近了,今晚,就在马帮分寨过夜了。” 薄云天说:“如此说来,再无凶险了?” “不,凶险只怕更大,薄兄知不知道今早出现的八人,是何方派来杀手?” “不知,小弟曾逼问,那人竟被灭口。” 铁骑微笑:“薄兄有没有怀疑,是自己人所为?” “自己人?”薄云天惊异:“你说马帮?” “我怀疑,并非一口咬定马帮。” “铁兄莫非寻着什么蛛丝马迹?” 再度上路,铁骑瞧瞧左右无人,勒了马僵,缓下马下,问:“薄兄知不知道马帮小头目,身上都有什么信物?” 薄云天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既是马帮少爷,这点疏漏了,岂不是要启人疑窦?”缓缓从怀中掏出一支小旗,说:“这就是马帮信物。” 薄云天一看,是一面三角旗,绿色的底,上面一匹褐色马,薄云天讶异问:“这信物何处得来?” “清早在近马客栈,那几个杀手留下的。” 第二章 偷香 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从西南往外走,是最末一站,从外往西南走,却是第一名。 既是最末,又是第一,一百三十三分寨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它是仅次于总寨的一个大分寨,再没有比它更大的分寨了。 薄云天二人傍晚抵分寨,分寨主柳逢春盛宴款待贵客。 柳逢春笑颜逐开,高举酒患道:“今日恭迎贵客,柳某公私两顾,故而特别高兴,柳某先干为敬。”咕噜噜喝下一盅酒。 薄云天好奇道:“分寨主说公私两顾,这话如何说?” 柳逢春深深看他:“于公,少爷是马帮少爷,也是未来马帮帮主,柳某身为属下,能接待少爷,与少爷同席,柳某荣幸之至;于私,不是柳某要占少爷便宜,我若叫你一声外甥,也是使得的。” 薄云天惊奇道:“这话如何说?” “少爷的二娘,如今的老帮主夫人,正是是柳某的妹子,不是柳某倚老卖老,少爷若叫我一声舅舅,也不吃亏。” 薄云天与铁骑迅速交换一个眼色,薄云天机伶道:“既如此,就称你一声舅爷。” 柳逢春眉飞色舞,亲昵的拍他肩膀,说:“身在马帮,已是自家人,何况你我还是甥舅,不是柳某要高攀,这不叫亲上加亲,叫什么?” 薄云天愣了一下,凑趣道:“不错,是亲上加亲,亲上加亲。” 柳逢春乐得哈哈大笑,笑完,见薄云天脸色突地一黯,讶异问:“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为何不欢?” “听说爹卧病在床,令人十分忧心。” 柳逢春脸色一凝,说:“老帮主积劳成疾,年老体衰,也是无法之事。” “西南难道无名医么?” “药医有缘人,恕我直言,老帮主病人膏盲,名医也束手。” 不只薄云天天脸色沉重,铁骑也好不到哪里,只见他眉头紧皱,忧形于色,柳逢春急忙陪笑道:“少爷不必太忧心,老帮主积德行善,吉人天相,病情转好,也未可知,二位从盛京跋涉至此,必有一番辛苦,二位请喝酒吃菜,今晚一醉,烦忧尽去,明日便可启程,早日回到总寨。” 旅途劳顿,二人与柳逢春事寒暄后,各自加到客房,略作打点,准备就寝。 薄云天床上轻喟,今早走得匆促,也不知玉儿父女,究竟怎么样了? 突听得叩门声,接着有人问:“少爷可睡了?”听出是柳逢春,薄云天开门问:“舅爷有事么?” “有客夜访,指明要见少爷。” “客人要见我?” “是,一老一少两父女,听说兼程赶了整天的路,才寻到这里。” 薄云天纳闷:“一老一少两父女?” “是,那女的大约十七、八岁,生得十分标致,说是在近马客栈受少爷大恩,少爷昨夜为她父亲扎针,今早又救了他父女性命,他父女二人感激,非要亲自向少爷道谢。” 薄云天喜出望外,忙问:“他们莫非姓张,姑娘名叫玉儿?” “不错,姑娘名唤玉儿,他们的确姓张,少爷若不想见,柳某令人打发便了。” 薄云天微笑道:“他父女二人不辞辛苦赶来,自然要见。” 柳逢春似笑非笑,深深看他,低低道:“少爷若有属意女子,也不妨早结连理,人逢喜事,说不定老帮主逐渐康复也未可知。” 一番话,听得薄云天耳根发热。 “我看那叫玉儿的姑娘,对少爷一往情深,少爷可别辜负人家。” 片刻之后,玉儿果然亭亭玉立站在眼前,她一身紫色衣裙,头扎紫巾,脸上无任何脂粉,清丽的教薄云天眼睛发直。 玉儿在老爹耳边说了一句,父女俩立即往地面一跪,那张老爹颤声道:“老朽张海容给公子磕头,叩谢薄公子救命大恩。” 薄云天说:“老爹快别折杀在下,在下照顾不周,愧对老爹,姑娘,哪里敢受如此大礼?”说着,先扶老爹,再扶玉儿。双手触碰玉儿纤手,微吃一惊,手是冷的。薄云天怜惜道:“姑娘的手,何其冰冷,姑娘用过晚餐没有?” 玉儿一脸难为情,说:“我父女急着寻找公子,兼程赶路,哪里还顾到吃饭?” “为何寻我?” “我爹说,若非公子,我父女早就没命了,我爹要当面向公子子致谢,才能安心。” 薄云天心中一荡,急吩咐柳逢春:“有吃的没有?快端来,别教老爹、姑娘饿坏了。” 吃食饶是临时张罗,仍旧丰盛得有若酒席,温酒热莱吃得玉儿双颊粉红,俏眼晶亮,好看极了。 昨夜病容早已一扫而光,张海容食指大动,频频喝酒吃菜,不多久轻拍肚子,喃喃道:“饱了!饱了!” 玉儿手执酒壶,轻颦浅笑为一老一少一再斟酒。 薄云天瞧张海容停了筷子,心念一动,笑道:“老爹以看相占卜为业,想必十分灵验?” 张海容慢吞吞,似笑非笑说:“卖瓜的还有不说瓜甜么?” 薄云天忍不住笑了:“老爹可否为在下测个字?” “可以,恩人请赐一字。” 薄云天稍一沉吟,顺手抓起一支筷子,蘸了残酒,草草写下一个“真”字。 “恩人问什么?” “在下,打算回到昆明总寨,路上可有凶险?” 张海容朝他脸上瞧了瞧,说:“眼前暂无凶险,不过……”稍一迟疑,住了口,抚髯微笑。 “不过什么?” “桃花临身。” 薄云天偷瞧玉儿一眼,她掩着嘴偷笑,薄云天双颊陡然热起,道:“老爹说暂无凶险,又说桃花临身,从何看起?” “恩人驿马宫有踪可寻,第一,驿马方位有青气色,不过并无凶险。” “桃花临身,又怎么说?” “恩人眼角的天仓门,已见喜气。” “天仓门见喜气,与桃花临身有何关连?” “天仓门乃是夫妻宫,老朽从恩人夫妻宫上,见各种气色交织,可见红鸾星动。” 薄云天迅速睨玉儿一眼,这回她粉颈低垂,不胜娇羞,薄云天脸颊更加热烫,尴尬问:“老爹莫非根据气色下定论?” “不错。” 薄云天纳闷:“在下请老爹测字,老爹为何竟观起气色了?” “老朽占卜吉凶休咎,一向多种方式相辅相成,一般而言,桃花有好有坏,有成就善缘,有惹祸上身,恩人的夫妻宫,多种气色交织,黄红一种吉色最明显,另有不易觉察的淡青色,如此观来,原本大好中有些小小麻烦,但恩人方才写下这个‘真’字,这桃花临身,也就无碍了,将来可成就美满姻缘。” 薄云天听得一头雾水,说:“老爹并未提到主题,在下写这‘真’字,问的是路上有无凶险。” “老朽说过,暂无凶险。” “老爹的意思,眼前暂无凶险,日后即有凶险?” 张海容轻轻道:“恩人要去昆明马帮总寨,那里正是是非之地,表面平静无事,底下却波涛汹涌,说无凶险,恩人相信么?” 薄云天倏然轻拍桌面,说:“是了,在下置身马帮分寨,老爹、姑娘何以能追踪而至?老爹又何又断言,昆明总寨,是非之地?老爹难不成也是马帮中人么?” 张海容深深视他,说:“老朽哪里是马帮中人?昨夜老朽高烧,事后玉儿提起恩人大名,薄云天三字何人不识?既是马帮少爷,到了马帮地界,岂有不找上马帮分寨的?再说马帮数十年来,以保镖、贩运私盐、福寿膏起家,恕老朽说句不当的话,马帮是块肥肉,眼前老帮主病入膏肓,各帮派、各好汉,谁不是明争暗斗,瞪直眼睛想抢肥肉?甚至……”声音压更低,神秘说:“马帮中人,也不乏蠢蠢欲动的。可惜碍于老帮主尚在,马帮组织庞大,马帮总寨,自然表面平静,底下波涛汹涌。” 薄云天神色一凛,说:“老爹岂是一般相士?老爹真知灼见,在下肃然起敬。” “好说。”张海容淡淡道:“恩人放心,马帮若有是非,恩人不免卷入其中,但只要恩人愿意,亦可跳出事外。” 薄云天愕然道:“老爹根据什么论断,不免卷入其中,亦可跳出事外?” 张海容指指桌面的“真”字,“就根据这个字。” “这个字如何?” “恩人刚才用手写?还是筷子吗?” “筷子蘸酒。” 张海容端详一下,微笑:“依老朽看,筷子,正是一只代用的假手,恩人以假手潦草写就,字迹看来嫌乱,在老朽眼里,正是以假乱真之意。” 薄云天脸色骤然一变。 “既有这以假乱真,恩人只要愿意跳出事外,自然就跳出来了。” 薄云天越想越奇,站起身,门口张望一下,折返,低低问:“何谓以假乱真?莫非指的……”突地,噤住口,硬生生把“身分以假乱真”几字咽了回去。 张海容缓缓道:“恩人想必心里有数,不须老朽点破。” 薄云天大惊骇,想此次与铁骑同行,原是江供奉为掩人耳目,所作的巧计安排,料不到对方居然仅凭一字,即断言“以假乱真”,“请老爹进一步说话。” 玉儿乖巧听着动静,薄云天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在下有一同伴,可否请老爹为他测字?” “写吧!” 薄云天沉吟一下,指头蘸酒,瞧玉儿一眼说:“就借玉儿姑娘这个玉字好了。” 刚才那个“真”字写乱了,被论断“以假乱真”,这一次,他慎重其事,用指头端端正正写下玉字,料不到把玉字写好,点下最末一点,手上已干,一点并未显出,薄云天再要蘸酒,张海容拦阻道:“好了,玄妙就在此处。替同伴问什么?” 他想了想,编了个说词:“不瞒老爹,此次在下回总寨,在下恩师怕途中凶险,特地派江湖朋友相护,在下并非怀疑恩师,这年头人心险恶,有些事难免出人意表。这数日,在下虽与同伴朝夕相处,却觉这人未免古怪,故而对他身分十分猜疑,老爹可否根据这字,测出他真正身分或意图?” 张海容瞧瞧字迹,笑颜逐开道:“恩人放心,这人不害恩人,这人才是正主儿!” 薄云天听他说:“这人才是正主儿!”几乎弹跳而起,他按捺着,强作镇定道:“老爹从何断言?” “恩人原本写的玉字,酒汁不够,一点未显,看来成了王字,这字写得端端正正,端正的王,不是正主儿是什么?” 薄云天怔忡望住张海容,暗忖,这老爹若非未卜先知,就是知道他与铁骑真正身份。他沉思半晌,继续道:“老爹知道在下以假乱真,老爹知道在下同伴是正主儿,老爹还知道什么?” 张海容轻缓摇头:“老朽以字测出吉凶休咎,恩人以实情印证,自然心里有数,老朽又能知道什么?老朽若什么都知道,不就是盖世活神仙?老朽若是活神仙,何须拖着一个娇娇弱女,四处奔波?”他打了一个呵欠:“老朽困了,想必醉酒了。老朽……” 他再打了一个长长呵欠,呼出满嘴酒气,整个人趴倒桌面,睡着了。 薄云天觉得很热,很热。体内有股热气,从暖呼呼的胃部窜向四肢,奔向心脏,热得人受不了,脱去两件外衣,依然燥热。 血液像羼进什么,有股怪异冲动。 很快惊觉,不只肌肤被一波波热气冲击,连血液也热起。 或者应该说,他血液火热,导致浑身躁急难过。 不错,是血热,热血奔腾,直窜小腹,向下延伸。 他清楚感觉,小腹之下,起了变化。 是今晚的酒吗?他的酒量好,一坛酒不在话下。酒一坛可温六壶。今晚与老爹三人,也不过饮下两壶温酒。饶是两壶酒他一人喝下,也不应如此! 倒像饮下的是“冲酒”。 “冲菜”冲鼻,“冲酒”冲心。据说饮下“冲酒”,能教人春情荡漾,冲冲不能克制。他听过,可没喝过。 “冲酒”是加了春药的酒。谁会在酒中下“春”?薄云天忍不住笑了。 如果一个男人想诱拐女人,或女人想勾引男人,“冲酒”可能是方法之一,吃进对方肚腹,很快血脉翻涌,触动春心,春情于焉爆开…… 啊!薄云天脸红心跳,暗骂自己,想歪了。 又不能不想,热气不停住下窜,腹下热胀难过,却又无处宣泄。他暗自庆幸,幸亏发作得晚,若是玉儿父女尚在屋里,他岂不要按住下腹,丑态百出! 他突地啊了一声,莫非玉儿的缘故?酒不醉人,是玉儿令他醉。醇酒加美人,才点燃心火,是心动而后血热,而后冲动,跟“冲酒”什么相干? 迫切想起玉儿来。 今夜他父女寻来,令他惊喜交集,似此俊秀女子,能够结识本属万幸,怎奈今夜过去,明日破晓彼此又要各奔东西,心中又岂能割舍得下? 突然想到张海容所言,说他什么“桃花临身”,意念及此,只觉燥热更甚。 叩叩叩。有人轻轻叩门。 薄云天开门的刹那,一颗心差点跃出来。 外面站的竟是—— “玉儿?” 玉儿风情楚楚站着,头发微乱,眼中含情带怯,唇畔似有若无笑意,薄云天表面沉稳,心内却已波涛汹涌,他冲动想冲前抱紧她。 “我有话与薄公子说。” 薄云天啊的一声,说:“快进来!”情不自禁向前拉她,玉儿慌忙缩手回来,说:“爹喝酒误事,忘了与薄公子谈正事。” 薄云天讶异:“什么正事?” “爹怕遇匪类,想与薄公子结伴同行。” 薄云天脸色一喜,但瞬即皱眉道:“这事只怕……” 玉儿说:“爹原本要亲自来恳求公子,只因不胜酒力,这才令我前来。” 薄云天沉吟一下,说:“在下明日与同伴略作商量,再回复姑娘。姑娘是往西南走么?” 玉儿称是,迟疑望薄云天,问:“莫非我父女与薄公子同行,会给薄公子增添不便么?” “这……不是不便,家父身体不适,我二人急急赶路,只怕老爹、姑娘受不了。姑娘放心,此地是马帮地界,姑娘即使不与我二人同行,在下稍作安排,路上绝不教老爹、姑娘受任何惊扰。” 玉儿闷闷看薄云天,淡淡道:“既如此,多谢公子了。” 忽见玉儿泪光一闪,薄云天心中一动,温柔问:“姑娘有何委屈?” 玉儿眼帘一垂,说:“明日不敢再打扰公子,就此作别。” 薄云天闻言着急,冲动拉住她手道:“姑娘不要走!” “夜深了,打扰了。” 她果真转身就要离去,薄云天自背后猛地揽住她双肩,声音刹那间哑了:“不许姑娘走!” 玉儿挣扎一下,惊道:“公子做什么?” 两人如此贴近,他可以闻到她身上体香,头上发香,薄云天扳转她身子,玉儿窘道:“公子不嫌轻狂么?”说着,将他的手拨掉。 薄云天无措站着,深深望她,说:“在下昨夜初见姑娘,心中难忘,此刻姑娘要走,在下心里着急,怕从此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在下失礼,姑娘原谅。” 玉儿先是皱眉,继而轻叹:“你我萍水相逢,原本就要各分东西,更何况——”她再叹:“玉儿作别公子,心里也很难过。” 看她粉颈低垂,似窘还羞,薄云天动情道:“听你言语,在下心里更难割舍,在下……” 她转身欲走,薄云天急拉她粉臂,说:“在下有千言万语,说与姑娘,姑娘可否稍待片刻?” 玉儿迟疑一下,道:“你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要回屋里去了。” 薄云天痴痴望她,灯光朦胧,玉儿俏丽的脸蛋,看着益发俊秀,薄云天情不自禁道:“姑娘风情楚楚,令在下越看越爱。” 玉儿一睨他,似笑非笑轻斥:“公子是马帮少爷,将来要接掌马帮,怎地说话可如此轻狂?” “去他的马帮,在下宁做浪荡的游子,与姑娘双宿双飞!”话说出口,自己也吃了一惊,为何如此狂浪?莫非自己醉了,管不住舌头?玉儿听了,只怕不欢…… 果然玉儿一噘嘴,说:“公子酒话连篇,我要走了!” 薄云天着急,口不择言道:“在下酒话连篇,这得怪姑娘!” “为何怪我?” “姑娘今夜为我斟酒,楚楚动人,在下惑于姑娘美色,多饮了几杯,以致情不自禁。” 玉儿盯住他,微有悻色:“公子有失庄重,令人失望!” “玉儿!” “玉儿看公子风度翩翩,对公子原本十分仰慕,公子酒后失言,令玉儿惊奇。” 薄云天微笑瞅她:“如此说来,姑娘对在下印象还不差罗?” “公子清醒之时,令人又敬又爱,此刻,公子酒后,令人爱恨交加。” 话中有情,令他胆气更壮,薄云天眼眸灼灼,身体微向前倾,柔声说:“为何爱恨交加?莫非在下酒后有可爱之处,亦有可恨之处?” “公子酒后,风度依然翩翩,只是言谈举止有失庄重,令人又爱又恨。” 她脸上微嗔,言语饱含挑逗,薄云天微笑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夤夜来访是又敬又爱?还是爱恨交加?” “你……” 薄云天脸色一正,说:“原谅在下,在下并非狂浪之人,姑娘令在下着迷,在下酒后吐真言,情不自禁。” 说完,他深深看她。热燥的身上,血脉澎湃汹涌,猛地,他抱紧玉儿,对方给吓住了,挣扎着,薄云天将她往屋里带,玉儿一个踉跄,薄云天抱牢她,俯首寻觅她的唇。 玉儿先是闪躲,只是,在他臂弯似乎无处可躲,她很快感觉一股热气袭来,瞬间,她的唇给薄云天灼热、柔软的大嘴封住。挣扎一下,闪躲无功,索性闭上双眼。 初起,薄云天的大嘴,缓缓在她唇上摩擦,玉儿很快爱上这种感觉,她静静不动,听任他嘴唇温柔挪移;接着玉儿受到牵引,柔缓着跟着他转,她喜欢唇与唇作分而复合,合而复分的接触。她不只不再挣扎,双手且自然攀住薄云天颈项,她已沉醉其中。 她的沉醉,有推波助澜之功,唇与唇的接触,不能满足薄云天,他开始吃她的唇,卷她的舌,一股温馨,夹杂微湿,在她脸上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她脸上的眼耳口鼻清楚感觉热浪袭来又撤退,她的心在浪潮袭来卷去间,飘飘荡荡,浮浮沉沉。 忽然,热潮往下挪移,她的衣领不知何时被解开,玉儿惊住了,这男人并非情不自禁,浅尝辄止,他恐怕要攻城掠地,大快朵颐一番! 玉儿猛地推开他。薄云天喘着气,惊愕看她:“怎么?” 玉儿噘噘嘴:“你原是有人的,又何必跟我……” 薄云天惊奇:“我有人?我有什么人?” 玉儿眼观鼻、鼻观心,说:“谁不知道马帮少爷,是有婚配的。” 薄云天更惊奇:“在下离家住于盛京,并不知道有婚配一事,你何以知道?” 玉儿似被问住,旋即理直气壮道:“我跟爹行走江湖,自然有所耳闻。” 薄云天欲言又止,玉儿眼帘低垂,噘着嘴,满面委屈道:“薄公子既然有人,就不该戏弄人家。” 薄云天眼中柔光一闪,低低道:“我对姑娘真心诚意,何来戏弄?” 玉儿避开他眼光,幽幽道:“一个姑娘家,被男人碰过手,这辈子就痴心想嫁这个男人,你刚才,对我做些什么?” “在下……在下情不自禁。” “你是有人的,这不是要害我么?” 薄云天沉思一下,深深看她,说:“我绝不辜负姑娘。”他揽住她双肩,在她耳畔说:“我碰姑娘的手,吃过姑娘嘴唇,姑娘这不是嫁定我了么?” 玉儿本待挣脱,已被他紧紧圈住。 薄云天腾出另一只手,在她唇上轻轻抚弄,玉儿双眼微湿,眼眸明亮,她亟欲拨薄云天的手,却无丁点力气,薄云天双手往下移,解她衣扣。 当玉儿只剩贴身肚兜,薄云天已重浊喘起气来。 他试着解她肚兜,玉儿固守最后城池,把他的手拨开了,只剩肚兜的玉儿,别有韵味,只见她肉身若隐若现,欲盖弥彰,薄云天稍稍一抓带子,她已酥胸半露,薄云天朝她胸口吻下去,玉儿喘着气,推推他,薄云天占据绝妙地盘,又岂肯走? 他整张脸趴紧了,慢慢挪移,用自己的五官,抚触她柔嫩饱满的肉团。 玉儿软竣他怀里,心潮起伏。她第一眼见到这男子,不能抑制喜欢他。他如玉树临风,风采翩翩。别说他是马帮少爷。就算他不是马帮少爷,她也会爱上他。一个男人,外形俊挺,武功高超,且通歧黄医术,又岂能不获青眼相加? 玉儿暗笑,若非今夜的酒,他还是个正人君子,若非今夜的酒,也没有此刻的两情绻缱,休怪她贪恋情爱,薄云天不也如此?她微眯双眼,看薄云天头脸双手,兵分数路在她身上纵横游走,他似已陷入疯狂,亢奋着、慌乱着,胸脯快速起伏,气喘如牛…… 薄云天不明白自己何以如此冲动,一个认识不过一天的女子,他竟敢剥尽她的衣衫,把她抱在怀里,与她厮缠,事情未免太荒谬了! 外面一声吆喝。 两个喘息的人,房门被踹开。 一个蒙面汉冲进来。 薄云天本待冲前,倏地怔住,急拉被盖住自己,玉儿惊慌失措,身子往被里缩。 蒙面汉一窜而前,刀刃直指导薄云天的胸口,冷笑:“温柔乡被杀,你做鬼也风流!” 啪的一声——门外又有人闯进来。 这人是—— 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柳逢春。 柳逢春被眼前局面惊得目瞪口呆,蒙面汉着也不回,轻喝:“不要动,你一动我就刺死他!” 薄云天不解:“我与你何怨何仇,你刀刃相向!” 蒙面汉冷问:“你是不是薄云天?” “是。” “既是薄云天,你去死吧!” 刀刃一挺,欲刺胸膛;薄云天依着床,后方已无路,他猝然伸手,把眼前刀刃往外一拨,抱住玉儿,连人带被往里滚,蒙面汉刀刃追上,连续在床上捅了几刀,眼看薄云天已和着被滚至床角,立即狠狠刺过去。 刀刃来势汹涌,薄云天稍稍一挪,偏离刀锋。蒙面汉忽觉一股旋风袭到,抬头一看,薄云天裹身的被子已飞了过来,蒙面汉想躲已然不及,被子白头顶罩下,蒙面汉挣脱着,听得铿一声,刀刃已掉地面。 蒙面汉自知不敌,甩脱了被子,噗的跳窗而去。 没有棉被遮掩,二人的确狼狈,玉儿的肚儿歪斜,欲遮反露,薄云天仅着底裤,两人不知所措站着。 柳逢春似笑非笑瞅他俩,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少爷别辜负了!” 他拱拱手,自去了,在门口几与人撞个满怀。 门外,站了一人,正静静看紧薄云天。当薄云天发现他,这人面无表情,淡淡道:“明日一早启程,薄兄别忘了。” 说完,他转身离去。这人,正是铁骑。 第三章 马帮风云 薄云天与铁骑,两人双骑,在官道上奔驰。 暮色四面八方拢聚过来,两人挥鞭策马,疾疾前进。 路上忽然出现一队人马,人后一灯笼,朝二人缓缓行来。 有一骑,一马当先,疾驰而至,灯笼在二人脸上稍稍一照,问:“可是薄云天,薄少爷?” 薄云天与铁骑交换一个眼色,薄云天道:“在下就是,阁下是……” 对方拱拱手:“我是马帮总管左佐君,少爷辛苦了,这位是——” “在下铁骑,奉恩师江供奉之命,陪薄公子返家。” 左佐君目光一闪,说:“原来江供奉高足,铁公子受他调教,必然身手高强?” “好说,学艺不精,左总管休要取笑。” 左佐君淡淡一笑,说:“二位辛苦,老帮主已等候多时。” 铁骑张口,欲言又止。 薄云天有点憬悟,忙问:“我爹如何,可有起色?” 左佐君黯然一叹,说:“请了名医诊治,并无起色,只有一天拖过一天了。” 三人再无心寒暄,急上马驰抵马帮总寨。 马帮总寨,门墙高屋舍宏伟,气势甚是不凡。寨门由十二兄弟把守。十二人分列两旁,手中持棍,静静侍立。 马帮年轻的帮主夫人柳槐和五堂堂主,阶下相迎。 柳槐素,年约廿五、六岁,一张瓜子脸,上了淡妆,嫣红的双颊,妩媚灵动的眼,看来娇俏极了,她含笑睇视薄云天与铁骑,问:“哪位是云天少爷?” 薄云天微微颔首,柳槐素道:“你爹可把你盼回来了。” 薄云天惊然看她,左佐君道:“这位是老帮主夫人,论理,少爷该叫声二娘。” 薄云天朝她点点头,说:“问候二娘好。” “好,好,屋里说话,老帮主多次问起,等得不耐烦了。” 病榻上的薄名利,静静凝望跪落地面的薄云天,嘴唇蠕动一下,欲言又止,半晌才缓缓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薄云天应“是”,垂手立于榻前。 “见过帮主,给帮主磕头。” 薄名利闻声一看,榻下跪了个年轻汉子,身形修长,相貌英挺斯文,焕发的英气全聚在眉眼之间,薄名利看着他的俊脸,心底一震,失神半晌,错愕问:“你是何人?” “晚辈铁骑。”说着,深深看他,说:“在恩师江供奉门下。” 薄名利暗暗惊憾,眼角忽然闪过泪光,嘴唇颤动一下,喃喃念道:“铁骑,铁骑。”突有所悟:“莫非江供奉安排你送云天返家?” “是。” “路上可还好?” “路上有些波折,帮主放心,云天这会儿不是好好在您跟前么?” 薄名利微微点头,颤声道:“辛苦你了。” 铁骑看他,鬓发皆霜,形销骨立,眼眶陷下,两眼无神,不觉悲从中来,说:“帮主诸事请勿挂心,保重身体为要。” 薄云天道:“我二人在盛京,曾涉猎歧黄,可为爹诊脉。” 二人上前,一人一边,替他诊脉,薄名利摇头道:“不必诊了,病人膏盲,不久人世了。” 两人面面相觑,放了他手,踱到外面,薄云天黯然道:“脉象极弱,果然病人膏肓了。” 铁骑沉思一下,问:“有无救助之法?” “身虚当补,虚成这样,虽可投药,可又怕虚不受补,反倒坏事。” 二人回薄名利身畔,薄云天安慰道:“爹安心调养,身体自然慢慢恢复。” 薄名利嘴唇牵动,惨然一笑:“云天回来,马帮接掌有人,我死也瞑目。” 薄云天黯然道:“爹怎可说丧气话?” “过了今日,不知明日,又岂有不明白的?槐素——” 柳槐素原在一旁,忙握紧他手道:“老爷有吩咐?” “你召集总管,五堂堂主,选定一个日子,让云天接掌马帮。” “是。”柳槐素盯薄云天一眼,说:“少爹跟我来。” 铁骑机警道:“不敢打扰帮主,帮主请歇下,铁骑告退。” 薄名利嘴唇翕动,颤着声说:“铁骑你别走,老夫与你闲话家常,你江师父近来可好?” 五堂堂主全都到齐,薄云天坐于主位,左为柳槐素,右为左佐君,其他五名堂主则坐于下首,众人屏息静气,左佐君朝薄云天一拱手,说:“马帮是名门正派,自前帮主组帮以来,一向以保镖、贩运私盐,福寿膏为正业,数十年来,马帮声誉卓著,黑白两道,人人称道,如今老帮主卧病,马帮无人领导,新帮主接掌,已是刻不容缓之事……” 稍稍一顿,说:“为维系马帮声誉不坠,马帮领导人应德才俱备,少爷虽是老帮主亲生骨肉,也不能例外。少爷请看。” 他站起身,众随他站起,左佐君往后走,眼前有一黑漆宝座,上铺虎皮,看来气派十足。他指着宝从道:“这是帮主宝座,少爷看这宝座,有何奇特之处?” 薄云天仔细一瞧,发觉宝座斜摆,讶道:“宝座为何斜摆?” “五日后,少爷接掌马帮,但只能称为代帮主,因未正位,故而宝座斜摆。” “为何不能正位?为何称代帮主?” “才德俱备,方能正位,若失德无才,便不足以统御马帮,少爷代帮主三月,只要通过考验,便正位帮主,若才德不足以胜任,另行择人。” 薄云天沉吟不语。 “少爷放心,少爷品德,想必无瑕;少爷才能,想必高人一等。三个月转眼即过,少爷正位,稳坐帮主宝座,迟早之事。” 柳槐素忽然朝薄云天嫣然一笑,说:“少爷此番回来,必有一番忙碌,只是少爷无论如何忙碌,有一件事,可不许忘怀。” 薄云天讶然视她。 “鲁家庄二小姐鲁丽珠,与少爷有婚约,于情于理,少爷都该前去拜访人家。” 薄云天稍稍一想,硬着头皮说:“是,改日铁骑作陪,云天自然前去拜访。” 柳槐素迅速与左佐君交换眼色,问:“铁骑究竟什么来路?” “铁骑与云天同一师门,我二人情同手足。” 第四章 真假薄云天 马帮总寨,今日特别热闹,代帮主接掌,马帮一百三十三分寨寨主,全数赶回,薄名利在薄云天、柳槐素搀扶下,进入厅堂。 众人眼看薄名利落了座,一个个跪落地面,朗声道:“给帮主请安。” 薄名利环顾众人,虎目已失光采,他颤声道:“都起来吧!”、 众人垂手肃立,薄名利在柳槐素耳畔说了两句话,柳槐素微微颔首,朗声道:“帮主有话说与各位,又恐伤神费力,由我代为转述。” 薄名利手势稍一比划,柳槐素会意,说:“八年前,帮主夫人被仇家毒害,帮主恐江湖恩怨波及无辜,故而将独子送往盛京,如今云天长大成人,此番返抵总寨,帮主心中非常欢喜,帮主年老体衰,无力胜任本帮繁琐事务,而今而后,本帮帮务,交由代帮主处理,各堂堂主,各分寨寨主,以及我帮弟兄,应恪守帮规,听命于代帮主。” 外面忽闻喧哗,全场为之侧目。左佐君喝令弟兄:“外面何事?快去探看!” 小兄弟去而复返,说:“有一人自称鲁凯南,欲闯进总寨,被弟兄阻拦,故而吵闹不休。”“鲁凯南?”左佐君想了一下,趋近薄名利身畔,说:“这鲁凯南岂不是鲁家大哥?”薄名利微微颔首,左佐君转过脸,纳闷不解问小兄弟:“他为何吵闹不休?”“回总管话,这人气势汹汹,嚷着少爷名字,守门弟兄见他来意不善,盘问两句,未料这人怒火冲天。”众人觉奇怪,忽又听得打斗之声,不旋踵,一个精壮汉子昂然而入,也不顾一屋子人,怒气冲冲问:“薄云天何在?”薄名利张眼看他,嘴唇抖索,欲言又止。 柳槐素笑睨他一眼,说:“我道是谁?原来是鲁家大少,你来得可正是时候!” 鲁凯南看也没看她一眼,朝薄名利拱手道:“亲家老爷,也不是姓鲁的要与你过不去,薄云天太不像话!”“云天?”薄名利满脸惊奇,吃力道:“云天有何不是?” “小子无德,令人可恨!” 柳槐素近前一步,不满道:“大庭广众,鲁大少为何讥笑云天无德?” “薄云天所作所为,他自己明白!” 柳槐素眼光一冷,悻悻道:“云天是你未来妹婿,鲁大少爷如此损他,不嫌过份么?” “这种下流胚子,我妹子岂能嫁他!” 铁骑突挺身而出,说:“这位庄主,如此诬蔑人,有失厚道。” 鲁凯南双目一瞪,冷冷道:“你是谁?莫非薄云天?” 铁骑缄默不语。 鲁凯南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回头,不屑道:“看你样子,倒是一表人才,为何如此下流?” “阁下并不识薄云天,为何妄下断语?” 鲁凯南冷笑道:“薄云天做下荒唐事体,谁人不知?” “薄云天究竟做了什么荒唐事体?” “在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薄云天与初识女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孤男寡女,赤身裸体抱在一起!”鲁凯南厉声道:“此事,究竟有没有?”众人皆大惊失色,目光纷纷投向薄云天,薄云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紧牙关,往前一站,说:“此事,非薄云天所为,与薄云天无关!”鲁凯南瞪住他,不客气说:“你是谁?” 薄云天只说了:“在下……”便说不出其他话来。 柳槐素惊异看看薄云天,又瞧瞧鲁凯南,说:“鲁大少说话要有凭据,不要红口白牙损人名誉!”鲁凯南双眉一扬:“你要凭据?我让你看两个人!”大喝:“把人带进来!”两个家丁般的壮汉,押进一老一少,薄云天一见大惊,老的那个,是张海容,少的那个,正是玉儿,两个疲累不堪,状甚狼狈。鲁凯南冷笑道:“事情发生在一百三十三分寨,问问第一目三十三分寨的人,看认不认识这对父女?”柳槐素不解:“这对父女,算是什么凭据?” 此时的薄名利,似受惊吓,一脸木然,失神望住鲁凯南。 “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认识这对父女,何不请出来作证?” 柳槐素忿忿道:“云天就要接掌代帮主,岂容诬蔑!”她喝声道:“第一百三十三分寨,柳分寨主何在?”人群中站出来一人,朗声道:“柳逢春在。” 柳槐素瞧他一眼,义正词严道:“你是马帮的人,也是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如今有人红口白牙试蔑少爷,你就说句公道话吧!”“逢春。”薄名利开了口,他苍白的脸上突然胀红:“你说真话,不必隐瞒。”“是,帮主有令,柳逢春不敢隐瞒。” “好,你说真话就好办!”鲁凯南问:“眼前这对父女,柳分寨主认不认识?”柳逢春沉思一下,坚定点点头。 鲁凯南忽然厉声问:“是不是这名女子,与薄云天作了见不得人的事?”薄云天、玉儿、张海容瞬间脸色惨变。 左佐君行至柳逢春跟前,沉声道:“事干我马帮声名,柳分寨主请实话实说,不要冤枉了少爷。”柳逢春看薄云天一眼,拱手道:“少爷请原谅,事已至此,柳某不得不实话实说,那一夜,少爷在柳某的一百三十三分寨住下,事后这对父女亦来到分寨借宿,当晚有刺客闯进少爷房里,柳某担心少爷安危,立即跟进,不料发现少父与这名姑娘……”左佐君追问:“他二人做什么?” “男女之事,柳某也不便多说……” “好了,这不就结了吗?薄云天,贪花好色之徒,我妹子又岂能嫁予他?薄帮主,鲁某今日到此,没别的意思,我妹子的终身不能托付这个人!婚约在我爹手上订下,今日鲁某特来解除!”薄云天忽然大叫:“此事与薄云天无关,此事并非薄云天所为,你们休要冤枉人!” 薄名利看看薄云天,又瞧瞧铁骑,紧绷的面孔突松懈下来,缓缓闭上眼。柳槐素深深看薄云天一眼,说:“少爷也不必推托,男女之事,若是两情相悦,无话可说,鲁大少何不听他们怎么说?再来解除婚约不迟。” 她行至玉儿跟前,俯下身,慢慢托起玉儿的脸,柔声说:“姑娘与薄少爷认识多久?不要怕,据实说。”玉儿畏怯瞧她一眼,默声不响。 柳槐素盯住张海容,问:“你是他爹,你最清楚,他二人认识多久?” “老朽儿只知,他二人认识两天。” 柳槐素脸色一凝,似笑非笑瞅住玉儿,说:“才认识两天,你二人便如此亲昵,姑娘不必惧怕,莫非薄少爷用了什么强硬手手段,姑娘受了委屈?”玉儿突抬起头,坚定说:“薄公子并未使出什么强硬手段,是我……是我……”她深深望薄云天一眼,低下头,幽幽道:“我与爹在客栈之中,薄公子相助又相救,我看薄公子风采翩翩,情不自禁喜欢他。”柳槐素眼光一寒,冷声道:“姑娘家如此作贱自己,才认识一个男人两天,就失身于他?”“小女子与薄公子萍水相逢,才相逢便要别离,心中十分难过,那一夜有事到薄公子房里,当时我二人都有酒意,二人情不自禁,才……我二人两情相悦,薄公子并未对我用强,你们,休要责怪薄公子!”玉儿越说越羞惭,抬起头来,见一屋的人瞪着她看,再也忍不住珠泪滚落,嘤嘤哭泣。 柳槐素骂道:“不知羞的姑娘,这话也说得出!” 薄云天怒火冲天,再也顾不得羞耻,大声说:“玉儿姑娘并不是马帮的人,马帮夫人凭什么羞辱她?”柳槐素讶异望他一眼,说:“云天,这姑娘把你害惨了,你既失德,如今代帮主的宝座只怕坐不住!” “代帮主宝座与我何干?” “为何无干?” “我不是薄云天,宝座自然与我无干!” 众人大愕。 柳槐素惊奇道:“你不是薄云天?怎么回事?” 薄云天说:“不错,我以假乱真,并非薄云天,我本名叫铁骑,失德之事,是我铁骑所为,与薄云天本人无关。”众人面面相觑,唯有薄名利,铁骑神色自若。 柳槐素与左佐君交换一个眼色,说:“你叫铁骑?薄云天尼?薄云天人在哪里?”薄云天一指铁骑:“他才是如假包换的薄云天。” 铁骑眼掠众人,神闲气定说:“不错,我才是薄云天!” 柳槐素脸色瞬息数变,她疾行至薄名利身畔,说:“薄云天是老爷的亲骨肉,你自己最清楚,哪一个才是薄云天?”薄名利笑看铁骑,说:“他!” “老爷为何不早说?” “代帮主尚未就位,此刻说也不迟。” 众人目瞪口呆,柳槐素脸上先是阴晴不定,半信半疑,继而拍抚胸口,似松一口气,含笑道:“我说嘛,云天少爷怎会如此随便!”旋又讶异不置,困惑问:“他二人为何隐瞒身份,混淆不清?” 薄名利不语,铁骑(不,他才是真的薄云天)苦笑道:“江湖路险,恩师江供奉巧做安排,否则今日混乱,只怕不只于此,只是委屈了铁骑兄替我受过。” 薄云天(不,他才是铁骑)神色惨然,语气沉黯道:“云天兄今日总算有惊无险,铁骑不负使命,只是委屈了玉儿姑娘。” 他向前走了十数步,直走至玉儿跟前,双手扶起玉儿,说:“我并非马帮少爷,我叫铁骑,害苦了姑娘,心如刀割,姑娘若不嫌弃我,就请随我回到盛京,姑娘愿不愿意?” 玉儿眼泪汨汨流出,失神的眼眸瞬间黑亮,铁骑轻拭她脸上泪痕,低低追问:“姑娘愿不愿意?肯不肯跟我?”玉儿含泪,似喜还嗔瞧定他,啜泣着,轻轻点头。 “既如此,玉儿,你我此刻离开这是非之地,铁骑再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他深情再看玉儿一眼,转过身,朝张海容拱手道:“铁骑对不起老爹,此地不宜久留,老爹请跟我走,铁骑事后再向老爹请罪!” 张海容脸色一板,瞪住他,不乐道:“老朽把你当恩人,对你心存感激,你却害惨玉儿,玉儿愿意跟随你,老朽可不允!” “老爹……” “玉儿,咱们走!” 玉儿瞧瞧铁骑,为难道:“爹……” “再不走,难道这里丢人现眼不成?” 张海容硬拉着玉儿,怒冲冲而去。 铁骑呆了一下,突疾行至薄名利跟前,说:“铁骑奉恩师之命,陪云天兄返家,如今云天兄无恙,代帮主之位也可稳坐,铁骑辞别,薄帮主保重!”说罢长长一揖,再朝薄云天一拱手,毫不留恋,掉头就走。 薄云天大唤:“铁兄!”见铁骑头也不回,他急忙追出,直追至寨门,朗声道:“铁兄请留步,小弟有话说。” 铁骑不得不停步。 “铁兄难道非走不可?” “一个姑娘家,为我忍辱含悲而去,我能无动于衷么?” 薄云天沉吟一下,无奈道:“既如此,小弟不敢勉强,不过铁兄请记住,小弟刚接掌马帮,需铁兄鼎力相助,小弟随时欢迎铁兄。”“云天兄不要嫌弃我多嘴多。我看马帮内部,并不单纯,云天兄谨防小人才是。”风波尽去,薄云天顺利登上代帮主宝座。 左佐君朗声道:“少爷虽已登上代帮主之位,请代帮主谨记,宝座是斜的,三个月内,若无大过,宝座扶正,代帮主接掌信物,顺利登上帮主宝座。” 第五章 姑奶奶 铁骑找不到玉儿父女。 离了马帮总寨,他十万火急追赶,居然不见他父女影子。 父老女弱,无论如何不会走得如此迅速,不是他错失了,就是玉儿父女故意躲他。 铁骑的骑术最好也最快,他疾疾掠过附近道路,寻寻复觅觅,觅觅复寻寻,通往更里面的路,通往外面的路,他都不敢疏忽,仍旧不见他父女的影子。 他想出一个最笨也最可靠的方法:站在三叉口,逢来往人等,问:“有没有看到一对父女?”对方摇头。 他不断的问,对方都摇头。 铁骑再度折回原路,在距离马帮总寨颇近的一条小径旁,看到一个在田里摘取菜蔬的女人。 看体态是个窈窕曼妙的女人,大约很年轻,不过斗笠和花巾遮住她脸面,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年轻。 他问女人:“有没有看到一对父女?” 女人迟疑了一下,朝路的那端指去,说:“一刻钟前,有一老一少从这里走过去,男的六十多岁,女的很年轻,大约十七、八岁,长得很好看,不过哭得很伤心。” 她说话的声音清亮如银铃,很甜美,很好听。 更甜美,好听的是,她说出玉儿父女的下落。铁骑精神大振,无心细观此女年纪如何,总之说话甜美、好听,大约是年轻女子吧。 他谢了她,急急挥鞭,策马而去。 女人望着他背影,眼中有笑意,笑里饱含狡黠。 她再不采撷菜蔬,急急穿过田埂,走了一段路,前面绿树成荫,绿荫深处,有一间外人难以察觉的屋舍。 女人叩门,扣扣两声,稍顷,再叩叩两声,再稍顷,又叩叩两声。 门从里里开了。 门边两个充满警戒的男人。 角落,赫然是玉儿父女。 两父女被绳索捆住,坐于地面。 玉儿一见女人,哀叫道:“姑奶奶,求求你,给我二人一条生路!” 女人啪的给她一记耳光,骂道:“连哪是薄云天都搞不清楚,就急脱光衣服倒进人家怀里,没见过这样的蠢丫头!” 女人余怒未消,斥道:“把人弄错已经不可原谅,敢当着一屋子的人说自己情不自禁?今天别说你弄错对象,就算真的碰上薄云天,事情也坏在你手里,两情相悦,谁又奈何得了!” 女人越说越气,越说越恨:“我是怎么教你的!我是怎么叮咛你的?现在好了,你了不起,你痴情!姑奶奶我怎么对主子交代?”啪啪又给她两耳光。 张海容疲累抬起眼皮,说:“姑奶奶饶了她吧,玉儿细皮嫩肉,又哪里捱得过?” 女人倏地冲他面前,啪的给他一个大巴掌:“你还敢替她求情!玉儿年轻,被人蒙骗;你一把年纪,也被瞒过,你这该死的糊涂老鬼!” 张海容忍着痛,说:“岂只我二人被瞒过,姑奶奶今日也在场,老帮主未指明少爷身份前,马帮上下俱被瞒过,姑奶奶难道……” 未等他说完,女人啪的又给一掌,骂道:“你不是会卜卦算命吗?你会卜卦算命,为何算不出真假来?还教人给耍了!” 张海容脸上抽搐一下,说:“做人要有良心,老朽我原本无病无痛,你们把我推落水中,几个时辰不给衣服穿,老朽感染风寒,高烧烧得险些丧命,你事先告诉老朽,只要生病就成,如今却又来挑剔,老朽——” 女人啪啪啪啪连续四个巴掌,打得张海容眼冒金星,嘴角淌血。女人怒火未去,咬牙切齿道:“你一人坏了大事,还敢强嘴!老鬼我告诉你,姑奶奶不但要杀了你这假女儿,连真女儿也不放过!” 张海容脸色丕变,青惨如死灰。 “还有你,玉儿,你的亲爹假爹,姑奶奶都不饶!” 玉儿原本花容惨淡,闻言呆若木鸡,半晌悲声道:“姑奶奶不要杀了我二人,也不要对付我爹,玉儿给姑奶奶磕头。” 她挣扎着,朝女人跪下去。 女人冷笑道:“不是姑奶奶要杀你,是姑奶奶非杀你不可!” “为什么?”玉儿呐喊:“为什么?” “你对那男人有情,那男人也对你有情,又岂能留你?” “姑奶奶!” “那个叫铁骑的,倒真是对你有情,这会儿,正骑着牲口,到处在找你!” 玉儿再也不忍不住,泪珠滴滴流下来。 女人微笑:“姑奶奶不能让他找到你,还有你……”她目光忽然一转,瞅住张海容笑:“老头,你明白姑奶奶意思吧?” 张海容打个寒颤,黯然道:“老朽死不足惜,老朽的女儿——” “人死了,一了百了,鬼老头,你女儿,就随便姑奶奶处置罗!” 张海容哑着嗓,低叫:“为什么?为什么?我与玉儿罪不至死,也不该连累家人!” “你是罪不至死,不过——你二人不死,要坏了大事!至于什么连累不连累家人,这得怪你当初为何不替家人想!” “姑奶奶,请你……” 女人眼色一寒,随即轻笑道:“不这样对你,你临死还不知道什么叫厉害,你们,张海容、玉儿,去死吧!” 她嘴唇一抹冷笑,朝两个汉子使使眼色,转身出去了。 张海容、玉儿脸色惨白,瘫倒地面。二人都听过传闻,姑奶奶指使杀人,自己绝不留在现场,以免被怨恨惊惧的冤魂缠上。 女人一离屋,两汉子马上欺近张海容与玉儿。 二人挣扎着,急想往后退避,可叹手脚被捆,动弹不得。 两汉子刀刃已举起,目露凶光。 玉儿闭上眼,泪水瞬间纵横满面。她只有十八岁,如此青春的生命,如今不能自保,还要累及老父,她又岂能甘心?岂肯瞑目? 她仰起脸,叫了一声:“铁骑!”声音刚冲出口,领口已被揪住,再发不出于点声音来…… 玉儿泪如泉涌,心里惦记着,铁骑,她唯一动了真心的男人,此刻他在何处?仍旧急急在寻觅她么? 第六章 脂粉陷阱 寻觅玉儿父女未果,铁骑做了他最不愿做,却不得不做的事。 他直趋鲁家庄,夜访鲁凯南。 既有马帮“失德”风波在先,两人会面,尴尬可以想见。 鲁凯南惊愕看住铁骑,因惑问:“铁公子来访,有指教?” “指教不敢,特来请教。”铁骑说:“鲁庄主想必记得那位当众受辱的玉儿姑娘?” “记得。” “那玉儿姑娘父女不见了。” 鲁凯南稍稍一愕,恍然大悟:“你为这事而来?” “不错。” 鲁凯南困惑又不屑反问:“这事与我什么相干?” “玉儿父女是鲁庄主押至马帮总寨的,如今他二人不见,为何与鲁庄主不相干?” “为何?”鲁凯南困惑了:“为何与我相干?” 铁骑冷冷道:“铁某想知道,马帮一百三十三分寨的男女之事,为何鲁庄主知道?” 鲁凯南愕住了。 “铁某很少佩服别人,这一次铁某不得不佩服鲁庄太神通广大。” “我如何神通广大?” “鲁庄主不但知道百里之外的事,也竟然知道玉儿父女行踪,还将他父女押至马帮总寨来。这不是神通广大,是什么?” 看鲁凯南满脸愕然,铁骑冷笑道:“鲁庄主是个堂堂男子汉,怎会对狗皮倒灶的男女之事大感兴趣?又怎会将他老弱父女押至马帮总寨?” 鲁凯南被问得满面发窘,老大不悦道:“听你语气,来兴师问罪的?” “不错!”铁骑寒着脸道:“鲁庄主能置之事外么?” “事情过了也就算了,大男人这样罗嗦!” 铁骑厉声道:“大男人罗嗦并不可耻,大男人欺凌老弱才是可耻!” 鲁凯南倏然变了脸色,不乐道:“你说谁欺凌老弱?” “你!”铁骑刀恨道:“就是你!鲁家庄的鲁庄主,鲁凯南!” 鲁凯南勃然大怒,喝:“不知死活的东西!踩在什么人地盘,敢这样说话!” 一干家丁,护院已围上他。 “你信不信,姓鲁的教你走着进来,抬着出去!” 二人瞠目相看,四周剑拔弩张,看来一场恶斗难免。 一个柔柔声音传来:“来者是客,为何要动干戈?” 铁骑循声一望,一个素装素脸的年轻女子,从玉屏风后闪出,看她容貌清丽,神态落落大方,铁骑暗暗惊奇,这粗鲁的鲁家庄,也有这般出色丽人么? 那女子款步行近,朝他一揖,说:“我是鲁丽珠,这位是——” 铁骑看她温柔有礼,说:“在下铁骑。” 鲁丽珠甜甜一笑:“莫非护送马帮薄云天的铁公子?” 鲁凯南昂然道:“她是我妹子,薄云天的未婚妻。” 铁骑恍然大悟,鲁丽珠眼帘一垂,含羞带笑道:“大哥对我太过疼爱,才会赴马帮吵闹,大哥欠周之处,铁公子请原谅。” 铁骑暗忖,这兄妹二人何其不同,一个鲁莽直率,一个温婉慧黠,刚才原本剑拔弩张,顷刻之间,大厅气氛为之一缓,怒火冲天的鲁凯南气焰已去大半。 “男人之事,妹子不要理睬。” 鲁丽珠微一昂头,说:“客人来了,连茶水也没有,鲁福!” 鲁福急忙张罗去了。 “铁公子请坐,大哥也请平平火气,把话说开了,彼此都好。” 铁骑这才注意到她身旁站了个侍女。 “吩咐厨下,酒筵款待。” 鲁凯南不乐:“妹子对他太客气了!” “对铁公子客气,理所当然。”鲁丽珠微笑着,轻言细语道:“大哥请细想,薄少爷回来,全赖铁公子保护,铁公子中人算计,大哥也中人算计,若非铁公子代为受过,薄云天代帮主宝座早已失去,大哥脑子还想不转么?” 鲁凯南怔住了。 “再怎么说,薄云天也是大哥未来妹婿,有人存心整垮薄云天,大哥难道袖手不管?” 鲁凯南双目一睁,昂然道:“与薄云天为敌,就是与鲁凯南为敌,姓鲁的绝不饶人!”霎时似乎想通,笑嘻嘻朝铁骑拱手道:“薄云天的朋友,自然也是鲁凯南的朋友!” 铁骑脸色微霁,说:“鲁庄主既把在下当朋友,在下可否向鲁庄主请教?” “兄弟!”鲁凯南爽快道:“有什么话直截了当问,你鲁大哥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你!” “好,就请教鲁庄主,你如何知道我与玉儿之事?又如何找到玉儿父女?” 鲁凯南一怔,腼腆道:“这……这事你我都难为情,何必再提?” “大哥,这事重要,玉儿父女不知行踪,铁公子要找线索,这事非问不可。” 此姝果然心思细密,铁骑肃然起敬看鲁丽珠一眼,再望着鲁凯南,说:“不错,非问不可,在下被人捉弄,鲁庄主也被人捉弄,这事问出端倪,才知谁在捣鬼。” 鲁凯南若有所悟,眼目一梭,唤:“佟管事。” 佟管事一直陪在身旁,这下听主人唤他,忙应:“庄主吩咐。” 鲁凯南令:“见过铁公子。” 佟管事应声是,一侧身子,朝铁骑作揖:“我叫佟明,铁公子请指教。” “好说,佟管事请指教。” “好了,不必说客气话。”鲁凯南看住佟明,说:“那日你在李白酒楼之事,不要隐瞒,一一说与这位铁兄弟听。” 佟明稍一沉吟,说:“那日与友人李白酒楼喝酒,邻桌有人说闲话,说什么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十分寨,有一椿风流韵事……”迟疑一下,朝铁骑拱手:“铁公子不见怪,佟某才敢说……” 两情绻缱,风光旖旎,原不可告人,料不到如今成了别人笑谈的风流韵事,铁骑懊恼交加,双颊赤红,无奈道:“你说吧。” “那人说:马帮薄云天住宿一百三十三分寨,半夜有刺客闯入房间,那刺客原本要杀死薄云天,不料被吓得落荒而逃。因薄云天正与……”看一眼鲁丽珠,又瞧瞧铁骑,才缓缓说:“一名女子裸身缠抱……” 铁骑垂下头,恨不得有地洞可钻。 “这事听在别人耳里,只是笑话一椿,听人佟某耳里,自非比寻常,薄云天既是鲁家庄未来姑爷,鲁家庄又岂有颜面?故而佟某斥他乱嚼舌根,令人将他拿下,那人辩称已有人证,岂是胡说八道?佟某问他人证何在?他说有一对以占卜为业的父女,正朝马帮总寨行来,若能拦截他父女二人,便可问出马帮一百三一分寨那椿事体了。” 铁骑羞恼交集,说:“这事未免蹊跷,你们轻易相信那人的话了?” 佟明欲言又止,鲁凯南说:“铁兄弟你休要见怪,佟管事对我鲁家庄忠心耿耿,既有线索,自然循线将那对父女带回鲁家庄。是我亲自问话,那女人承认与薄云天有私情,还央求我带她去见薄云天。铁兄弟请想,这口气,我鲁家庄如何咽得下?自然要绑住那住父女,前往马帮总寨理论了。” 铁骑喃喃道:“不只你我中人算计,玉儿父女只怕也被人害了。” 鲁丽珠嘴角微微一动,铁骑讶异追问:“鲁姑娘笑什么?” “铁公子说玉儿父女被人害了,铁公子不也是被他父女所害?” “她害我什么?一个姑娘家,名节受辱,如今下落不明,她若被人所害,是被我所害。” 鲁丽珠神色一凛,说:“看来,你对玉儿颇有情份?” “人岂能无情?”说完,伤感低眉,眼观鼻、鼻观心。 鲁丽珠稍一沉吟,问:“铁公子知不知道,中了何人算汁?” 铁骑摇头不语。 “也难怪,对方躲在暗处。” 铁骑闻言惊愕:“鲁姑娘知道躲暗处是谁?” 鲁丽珠摇头:“不知道,铁公子还要寻玉儿父女么?” “当然要,在下有不情之请,鲁姑娘是本地人,可否帮忙寻玉儿父女么?” “可以。”鲁丽珠转脸看鲁凯南:“请大哥派人搜寻玉儿父女下落。” “这有何难?立刻派人四处搜寻。” 鲁丽珠微微一笑,说:“此刻,铁公子可以放心,不过,铁公子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请说。” “我鲁家庄对不住铁公子,铁公子奔波一天,此刻请放下重重心事,养足精神,明日再作道理。” “恭敬不如从命,叨扰了!” 鲁丽珠旁边那个小丫头嫣然一福,轻颦浅笑,柔声细语说:“我是锦儿,铁公子有事尽管使使我。” 铁骑不想使唤锦儿,他累了。 不是身体疲倦,是情绪低落。 情绪低落比身体疲倦还要困乏。铁骑和衣躺床上,不久一阵朦胧,昏然欲睡。 恍惚间,有人轻轻敲门。 铁骑已醒,却懒得理睬,听任敲门声叩叩作响。 响了几声后,叩叩声停止,门咿啊一声,被推开了。有人站床前。 铁骑睁眼,看到锦儿含羞带笑站眼前,手上捧着衣衫。 “公子睡了么?” 铁骑嗯了一声,闭上眼。 锦儿说:“公子一身尘沙,锦儿已备妥热水,请公子澡堂沐浴更衣。” 铁骑懒洋洋坐起,无精打采问:“澡堂哪里?” 锦儿往外一指,说:“锦儿侍候公子。” “你下去吧,我不需侍候!”话罢,躺回床上,面朝里睡了。 以为锦儿会悄悄退出,半晌,发觉她仍在,锦儿焦躁道:“你为何还不走?” “锦儿侍候公子。” 铁骑猛然床上坐起,气恼问:“你这丫头,为何这般罗嗦,不要你侍候,听不懂么?” 锦儿头一垂,噘着嘴说:“是不是锦儿讨人嫌弃,公子不肯让我侍候?”眼望心口,泪水眶里打转,似受委曲,万般可怜。 铁骑心里一软,叹口气说:“不是嫌弃你,我困了,不想沐浴,不想更衣,只想好好睡个觉,你懂吗?” 锦儿用手背擦擦眼角,说:“小姐有吩咐,鲁家庄对不住公子,小姐要我好好侍公公子。” 听她一口一声侍候,铁骑忍不住纳闷:“你口口声声说侍候,你会侍候什么?” “公子不嫌弃,我为公子指压推拿一番,公子疲劳尽去,明日起来,精神百倍。” 铁骑讶然看她,此姝年纪甚轻,论身型,胖瘦合宜;看肌肤,骨肉均匀;再瞧相貌,大眼,挺鼻,樱桃嘴。说标致,也绝对够标致了。铁骑不太相信这个娇嫩好看的女子,还会替人推拿指压一番,不禁半信半疑问:“指压推拿要指力、臂力,你有指力、臂力吗?” 锦儿说:“指力、臂力还在其次,我知道穴位,也懂得技巧,做起来不吃力,公子也会倍觉轻快。” 铁骑故意问她有无指力、臂力,谁知她答以穴位与技巧,可见这小婢女不简单,铁骑稍稍一想,说:“我倒要看看,看你如何指压、推拿?” 锦儿粉脸顿时有了笑意,说:“请公子宽衣。” 说着,倾身向前,替他褪去外衣,细声细气道:“请公子趴睡。” 铁骑趴于床上,锦儿双手开始弹压他的头颅。铁骑若不懂人身经络,便不以为奇,只因他深知穴位,才止不住暗惊。锦儿弹指如飞,密密麻麻如雨点掉落,饶是动作如此快速,却绝非随意乱弹。甫一出手,她已弹准了五个穴位,一是督脉的“百会穴”,另四个是奇经奇脉的四“神聪”穴。 接下来,他头上诸穴,包括后顶、强间、前顶、脑户、玉枕等穴,都难逃她的弹指绝技。神奇的是,她的指头过处,头皮一阵酥麻,立时轻松、舒服多了。 继而,她玉手顺后颈而下,弹过风府、哑门、风池,接着往下延伸,取督脉纵线,再推向左右,取膀胱经诸穴。她的手在后背来来去去,时而弹指,时而推拿,铁骑感觉自己的筋骨松开,舒活了,愁绪也渐散去,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很快,他发觉玉手离开了,以为她要走了,赶紧说:“多谢姑娘,也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锦儿噗哧笑出声,说:“公子不急,还未完毕,请公子仰卧。” 顺手扳转他身子,铁骑不好劳动她,忙一翻身子,锦儿原本坐床畔,不知没提防,还是有心,当铁骑翻过身,锦儿突地仆倒他胸膛。 二人顿时惊愕相望,锦儿身子半起,黑亮的眸子睨住他,双方静止,唯气息喘急。锦儿忽然娇羞一笑,双手在他胸膛慢慢动起来。 铁骑怔怔望住锦儿,不由得想起与玉儿的缠绵,他不知玉儿真正的来历,当然更不明白锦儿的真正意图。 如他这般血性汉子,某个时候,的确难以逃避美人送上怀的诱惑。 他很快惊觉,锦儿此刻不弹指,也不推拿。不错,她还是勤快动用手指头,只不过方式已有所变。柔柔的纤手,一点力气不使,慢慢抚弄铁骑的胸膛,半个身子斜靠他身上。 铁骑心中一动,分明设一个陷阱教人往下掉。她的手柔若无骨,她的眼眸黑亮灼热,她的发丝,带着似有若无的馨香,不是美人送怀是什么?铁骑暗暗笑了。 他倏然抓住锦儿蠕动的手,柔声说:“姑娘辛苦了。” 锦儿一惊,急要抽回手,不料铁骑不但不放,还把她另一只手也抓住了。 锦儿扭怩着,铁骑说:“姑娘对人身经络如此了解,不简单。” “公子夸奖。” 铁骑深深视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姑娘侍候人,想必颇有本领?” 锦儿愕然看他,不胜娇羞:“公子这是夸我?还是笑我?” 铁骑似笑非笑瞧她,右手挪她左肩、搭住她。她不只推不开,伸出的手且被他另只手按住了。 两人如此贴近,铁骑必有下一步动作,果不其然,铁骑脸颊偎向她,锦儿欲迎反拒,将身子一偏,铁骑紧紧相随,很快两人贴牢了,彼此可以听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声,锦儿唇畔绽出似有若无笑意…… 倏然,锦儿脸色陡变,她愕然抬头,铁骑眼睛异常怪异,似贪婪,又像轻蔑,锦儿暗自猜疑之际,突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锦儿呻吟一声,扭曲着脸孔问:“我侍候公子如待上宾,公子为何这般待我?” 铁骑啊了一声,说:“姑娘姿态迷人,在下情不自禁,在下鲁莽,姑娘原谅。” 锦儿悻悻道:“说的好听!为何拿住我的肩井、阳溪二穴?” “在下情不自禁,难免下了手劲。”他松了手,若无其事道:“姑娘请原谅!” “你……”锦儿已气得得说不出话来了。 锦儿轻轻说:“请姑娘回禀你家小姐,最难消受美人恩,鲁小姐美意,铁骑不敢消受,盛情心领。” 锦儿一听,恼上加怒,恨道:“我只是来侍候公子,并无他意,公子误会,令人难堪!” 铁骑似笑非笑,作揖道:“给姑娘陪礼。” 锦儿羞恼交加,忿忿说:“谁要你陪礼,我虽是个婢女,我想做什么,没人管得了,我不想做什么,谁也奈何我不得!”她一甩袖,转身欲走。 铁骑忍不住笑了:“好个神气的小姑娘!” 锦儿回脸瞪他,懊恼的模样竟别有风情。 铁骑深深看她,叹口气道:“若没有玉儿,今日难以抗拒姑娘。” 锦儿气闷不解:“这什么玉儿,与我何干?” 铁骑缓缓摇头,苦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锦儿跺跺脚,突然冲前,挥手朝他掌掴。 铁骑一把抓住她玉臂,说:“姓铁的,不得不佩服你家小姐。” 锦儿双眼转为困惑,铁骑笑道:“你家小姐,深藏不露。” 锦儿悻色尽去,疑惑更深。 “她身旁的侍女都如此了得,这做主子的又岂是等闲?” “好说,铁公子把我看高了!” 两人吃了一惊,虚掩的门已被推开,鲁丽珠笑盈盈出现。 “鲁姑娘……” “铁公子对玉儿有情,这玉儿有福了。”铁骑惊奇望她:“原来……”“铁公子包涵,不是故意作弄,你若对玉儿用情不专,我鲁家庄即使把玉儿送你眼前,也是枉然。”铁骑张口结舌。“玉儿失踪,决非偶然。”铁骑稍愕,立即附和:“不错,决非偶然。”“不只如此,马帮一百三十三分寨的男女之事,也非偶然。”铁骑双颊一热,说:“在下不相信,玉儿会害我。”“玉儿不是存心害你,玉儿想必身不由己,被人控制……”鲁丽珠慢条斯理说:“若非玉儿动了真情,又怎会失踪?” 铁骑听得心惊肉跳,急忙问:“他们,会不会杀他父女灭口!” “你说的他们,是谁?” “是……”铁骑缓缓摇头:“不知道,这背后有一个大阴谋,欲害薄云天。” 鲁丽珠凝脸说:“不错,因这大阴谋,你与玉儿父女才成为代罪羔羊。” 铁骑皱皱眉,沉思一下,说:“鲁家庄搜寻玉儿父女,有无下落?” “眼前并无下落,不过有处空屋寻得两样玩意儿,铁公子要不要过目?” 铁骑接过一看,是一枚碧玉簪和一只玉扳指。鲁丽珠问道:“铁公子有没有见过这玩意儿呢?” 铁骑仔细端详,觉似曾看过,可又不知哪里见过,蓦地,他脸颊一热,说:“这碧玉簪见过的,那日曾见玉儿……”再也说不下去,两情缮缱之际,玉簪白玉儿发上脱落,怪不得看着眼热。 “是玉儿的?”鲁丽珠追问。 “玉儿发上有这样的碧玉簪,至于是不是她的,不敢论断。”他心念一动,再看玉扳指:“这莫非张老爹的?” “不知道,”鲁丽珠递过来一张纸条:“铁公子看看这个。” 铁骑接过纸条,吃了一惊,纸上两行血痕,铁骑急凑近灯前一看,是两行字,第一行写道:张海容,绿树弯张家前村人,第二写道:张玉儿,绿树弯张家后村人。 铁骑眼眶发热,惊奇道:“这字迹,分明是用血写成,这张纸,哪里找来?” “我鲁家庄家丁,在同一间空屋,先是发现碧玉簪、玉扳指,接着又发现纸条。” 铁骑喃喃道:“两个人,一个前村,一个后村,如此说来,他二人并非父女?”鼻子突然一酸,凄然道:“他二人莫非已遇害了?” 鲁丽珠静视他半晌,问:“他二人若遇害,铁公子有何打算?” 铁骑沉思一下,说:“我与玉儿虽萍水相逢,认识也不过两天,我对她一见倾心,不敢忘怀。她与那张老爹若不幸遇害,我铁骑必然追查真相,找出元凶!” 第七章 小小女诸葛 绿树弯张家村,距离马帮总寨整整一天路程,铁骑天朦朦亮快马加鞭赶路,到得张家前村,近黄昏了。 站在一幢三合院前,铁骑敲门,不闻回应。 铁骑倾听一下,门里先闻咿唔怪响,复闻呻吟之声,铁骑喊道:“得罪了!”啪的推开门扉,堂屋中,空空如也,连桌椅板凳也无。铁骑正奇,忽觉面门风生,抬头一看,一根腕口粗的木头直挺挺撞过来,铁骑一个侧身,扑空的木头掠过去了,旋即,又冲回来,铁骑一低头,木头徒劳无功回去了。 面门疾风又到,两根木头从右方飞窜而来。铁骑急闪,木头过去了,但很快的,两根木头去而复返,啊,不是,是四根,一齐从左方撞过来,铁骑躲之犹恐不及,忽觉脑后风生,旋即,五根木头以车轮战法,连番向他进击,铁骑几番跳跃闪避后,索性拔窜而起,跃上梁去。在梁上俯视,五根木头,犹窜来窜去。 居高临下,他看到地面上尽着白色线条,等视线明朗些,才看出是幅八卦图。 突然,他眼睛睁得更大,屋梁的另一端,有一个十五、六岁,模样不辨男女的小家伙,正在拉动绳索,铁骑明白了,一定是小家伙在捣蛋,屋内才有横来直往、胡飞乱窜的机关。 对方早就发现他了,不待铁骑开口,对方已喝斥:“你是谁?莫非要做梁上君子?” 铁骑皱皱眉,说:“你这屋里为何弄出这机关来?不怕把客人吓死?” “小屋子容不了大客人,他们吓跑,他们活该!你是谁?” “在下姓铁,张海容老爹住这里么?”“你找他做什么?”“张老爹若不在,我找他家人。”“我是他家人。”“你是他少爷?还是小姐?” 黑溜溜的眼睛,突定定瞧住铁骑,不发一言,很快,他沿着绳索,身手俐落滑下去。 铁骑跟着飞跃下地,一下来,八卦图更清晰,铁骑沿着八卦绕个圈圈,说:“这八卦图,什么用意?莫非又有什么机关?” 小家伙指指木头,又指指八卦:“喏,这就是五行八卦,五根木头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八卦代表八个方位。” “谁的杰作?莫非老爹杰作?” “不是我爹。”他眼中慧黠一闪,“是我!” “你?”铁骑有些不信,深深看他。 “没什么稀奇啊!这里的人叫我小诸葛。” “小诸葛?” 他点点头,得意地:“诸葛亮做木马流牛,我做五行八卦。这没啥稀奇,下次做点更稀奇的。” 说着,小诸葛绕着八卦转了两圈,铁骑忍不住问:“这五行八卦,有什么奇特?” “没有奇特要它做什么?”小诸葛突哦了一声,说:“我又不认识你,告诉你做什么?” 看他好一派天真无邪,铁骑笑道:“你没有把我当坏人,是不是?” 小诸葛瞟瞟他,说:“你不像坏人,自然没有把你当坏人。”又咦了一声,问:“你到底找我爹?还是找我爹的儿女?” 铁骑从袖中摸出玉扳指,说:“你认不认得这个?” 小诸葛双眼瞪在,一把抢过,左看右瞧,惊奇道:“这是我爹的,为何在你手上?我爹出了什么事?” “你爹……”铁骑沉吟一下,皱眉问:“玉扳指是你爹的没错?”“是!我爹究竟出什么事?你快说!”“我也正在寻你爹。”小诸葛狐疑看他,警戒道:“你寻我爹做什么?”“你爹精于看相卜卦?”小诸葛一抬下巴,昂然道:“不错,我爹精于看相卜卦,你为何知道?” “告诉我,你爹是以为此业?还是令人俸禄?” “我爹……”忽听咻咻几声,小诸葛一个鹞子翻身,连翻几下,回头一看,三枚镖打人墙中。 铁骑正待追出,又听得咻咻几声,铁骑闻声闪避,另三枚镖连续打人墙中。 二人相顾一愕,铁骑急往外奔,小诸葛一把拉住,说:“别追,他们想杀人,先教他们进屋,见识我这五行八卦阵!” 说着,顺手掩上门。 “屋里比屋外可靠,与其冒冒失失中了埋伏,不如屋里伺机而动!” 这个小诸葛,年纪轻轻,为何如此沉稳,心机如此深沉? 铁骑不得不刮目看他,问:“你为何做这五行八卦,莫非知道有人要暗算你?” 小诸葛狡黠一笑,不答反问:“你说谁要暗算我?” “我又岂知谁要暗算你!你做这五行八卦阵,想来不是做着玩玩的!” “我闲极无聊啊!我爹要我居家小心,对,你快说清楚,我爹的玉指为何在你手上?” 铁骑正尖知如何作答,小诸葛眉心一动,急趴门上听了听,说:“兔崽子,往后村去了。” “后村?”铁骑猛然一惊,“后村的张玉儿,认识么?” “我姊姊。” “亲姊姊?” “干姊姊!” “张玉儿家里还有什么人?” “有,她老爹。” “快,带我去!”铁骑说:“刚才来路不明的,只怕要对付他。”迳自拔门闩。 小诸葛出手按住他,两只手叠在一起,铁骑的手特别粗大,小诸葛则纤长白嫩。铁骑怔忡一下,小诸葛说:“这又不对,别走前门。” “后门哪里?快领我,玉儿的爹只怕不妙。” “也不能走后门。” 铁骑气闷:“前门不能走,后门不能走,你到底——” “走旁门左道。” 铁骑惊愕望他,小诸葛不慌不忙说:“狡兔都有四窟,小诸葛家中辟个旁门左道,不稀奇!” 他手臂一伸,往墙上一按,喀啦一声,侧面墙露出一条缝,逐渐缝隙越开越大,视线不明,铁骑一脚跨出,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栽倒,小诸葛掩着嘴笑:“这是地道,先下台阶才是,我来领路,这里通往后村,近得很。”铁骑嘀咕:“小小房舍,名堂不少。” “小诸葛又岂是浪得虚名?”明明小小年纪,说话却老气横秋。 铁骑跟着他七拐八弯出了地道,前方一个村子,小诸葛嘴里忽然发出连串呼哨声,铁骑愕然盯他,小诸葛笑道:“找个帮手。” “什么?” 人影一闪,窜出一个高壮的人,天色渐暗,视线不够明晰,铁骑却清楚看出对方满脸惊疑。他的大眼睁如铜铃,警戒盯牢铁骑。小诸葛说:“洪大强,快跟着走!” 没走几步,一阵骚动,旋即听得脚步杂沓,似乎有一群人,急急追赶什么。 小诸葛说:“不好!” 三人冲前,见六、七个家伙围住一人,对他又踢又打,那人摔倒地面,呻吟着,挣扎着。小诸葛叫:“是张伯!玉儿姊的亲爹!” 铁骑惊撼,急急扑前。 洪大强怒从心起,喝:“几个大男人欺侮一个老人,算什么英雄好汉!”他威风十足大吼一声,紧随铁骑之后,啪啪啪与对方交起手来。 那几个人,手上皆拿兵刃,铁骑并未拔剑,顺手抢过一把刀来,三下两下打得对方招架不了,纷纷落荒而走。铁骑抓住一人,急急往洪大强怀里一推,说:“小兄弟,拿住此人,别教跑了!” 小诸葛急趋前搀扶张老伯,老人已气喘如牛,上气不接下气,小诸葛恨道:“连个失明的老人也不放过!” 张老伯眼白翻动,铁骑呆住,没想到玉儿的亲爹是个大盲人,铁骑忽然注意到他双手护胸,眼耳口鼻扭曲着,满脸惨白。铁骑抓开他手一看,老伯胸口一小滩血迹,铁骑大惊:“他们已下了毒手!” “太可恨!”小诸葛咬牙切齿:“一群恶汉追杀一个失明老人,可恨!” 铁骑急忙问张老伯:“你知道杀你的这伙人是谁?” 忽听咻咻的轻响,紧接一声惨叫,洪大强拿住的那人,胸中一把飞刀,那人暴跳着,挣扎着,随后踉跄几步,直挺挺仰卧地面,动弹不得。 铁骑咬牙切齿,急问:“张伯快说,刚才那伙人是谁?我是玉儿的朋友,我替你报仇。” “是——” 小诸葛轻声阻拦:“张伯不必说,否则危及玉儿和我爹。” 铁骑气闷:“小诸葛!” “你要知道做什么?张伯的仇恨,将来自有人替他报,张伯说是不是?” 张老伯脸肌抽搐一下,突朝小诸葛点点头。 铁骑沉喝:“小诸葛,你不许搅和!”搀起张老伯,抓住他手说:“玉儿与张海容老爹,眼前行踪不明,想是被人绑走,这帮人和张老伯想必是一伙人,张伯知道快说,我根据线索,寻觅他们。” 张老伯翻着白眼,五官扭曲,嘴唇蠕动,说:“玉……玉儿……她……她……” 蓦然他浑身痉挛,额上汗出如雨,血水从他嘴角淌出来。突地,他使出肺腑之力,一声长嚎,头一偏,人已瘫铁骑身上。 他身上仍旧温热如常人,只是已无鼻息。 小诸葛目瞪口呆,眼角珠泪滚落。铁骑发了狂也似,抓紧小诸葛肩膀,忿忿摇撼,骂着:“亏你还叫小诸葛,你这没有头脑的笨蛋,你知不知道,我找玉儿,找你爹找疯了,现在好了,张老伯死了,连线索也没有了,你这可恨的家伙!” 一旁的洪大强早已按捺不住,暴喝道:“敢骂小诸葛,你找死!” 一阵疾风,洪大强铁塔也似,扑向铁骑,铁骑本能一闪,一个硕大身躯撞掠过去,稍顷,硕大身躯又迎面扑向铁骑,铁骑稍稍一偏,洪大强冲向后方,踉踉跄跄,摔了个倒栽葱。 洪大强羞恼交集,哇哇哇大叫:“与你拚了!” “算了!洪大强。”小诸葛哑着嗓说:“别闹了!” 一伙人回到“五行八卦”屋舍,尚未进门,小诸葛轻轻咦了一声,说:“仔细!这屋里有人!!”他轻笑:“待我来整整几个兔崽子!”忽然想起什么,对铁骑耳语道:“不必硬要逼问他们来历,也不必逮住他们,他们什么人,我心里有数。” “为什么不早说?” 小诸葛道:“多说有害无益,我没有武功,凡事只好动用脑袋,想它千百转,洪大强,过来说话。” 洪大强温顺凑过脸,小诸葛在他身边嘀咕几句,洪大强频频点头。 “若无其事进去。” 三人进得屋里,果然感觉气氛怪异,小诸葛点着两盏灯,朗声说:“大哥远道而来,我待会为大哥弄两样野味,咱们喝酒吃肉。”又朝洪大强说:“把门闩牢了,别教小偷溜进屋里。” 铁骑惊奇:“难不成闹小偷?” “咱们这前后张家村,最近梁上君子凶得很,刚才那张老伯,必是给小偷杀了。” 铁骑知他演戏,附和道:“一个失明的老人家,小偷为何杀他?是不是仇家所为?” “张老伯与世无争,有什么仇家,玉儿姊赚进不少钱给他,小偷想必看中他的钱,又欺他双目失明,故而连偷带抢,张老伯不甘钱财被抢,急忙追赶呼叫,这才被小偷围杀。” 突听上方异响,铁骑与小诸葛交换眼色。小诸葛望望梁上,说:“不是小偷厉害,我怎会弄这五行八卦?” “这玩意想必有趣?” “是真有趣,我与洪大强闲来无事,我动脑,他动手,大哥要不要见识一番?” 听得轰一声,一根木头已从暗处冲出。 洪大强大叫:“屋里有人!” “糟了,什么人误触开关,洪大强,上去关了!” 洪大强冲向绳梯,三两下已爬上了,上方一阵骚动,洪大强喝:“你下去吧!” 五根木头已倾巢而出,木头来回穿梭,越穿越快,越穿越疾,梁上顿时吱吱轧轧,像几百只老鼠奔来跑去。小诸葛说:“天哪,我这屋里成了小偷窝。” 铁骑一跃上梁,梁上果然有几条人影。他们一边张望,一边疾走,铁骑扑向一人,一拳击去,对方一个重心不稳,直往下跌,铁骑穿梭向前,朝一人后心一掌,那人叫了一声,整个人往下落,立即一声惊叫。上头的耳闻眼见,更加心慌;落于下面的,手忙脚乱,被一根根木柱整得头昏眼花,复又被撞得哀号连连。 铁骑一边虎视眈眈瞪住梁上歹人,一边注视梁下木头,那五根木头忽儿纵出,忽儿疾退,光这五木本已够吓人,突又听得怪响,另一面墙上,五木横撞而出,气势汹汹在屋里来来去去。这纵五木与横五木,来回穿梭,纵横交错,看得人心惊胆战,目瞪口呆! 看着,看着,铁骑很快看出门道来。 “五行八卦阵”果然有奇特之处,机关一旦启动,步步惊险,若能根据八卦方位,作技巧调整,便能危机尽去,化险为夷。至于何者安全?何者危险?根据八卦取数,便可分晓。 干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八,坤八。其中奇数安全无虞,偶数危机重重。 既已悟得玄机,铁骑再也按捺不住,只听他大叫一声,梁上一阵疾窜,拳脚齐出,几个兔崽子原本心胆俱寒,又哪里经得起铁骑猛攻猛打?不到片刻功夫,他们一一坠落地面。 铁骑跟着飞扑而下,一落地,即展开连串冲锋陷阵。很快铁骑心中大快,八卦取数,择单数落脚,果然趋吉避凶,灵验无比。纵、横五木尽管攻势凶猛,他仍从容游走,神色自若。 小诸葛居高临下,看得十分清楚,他先是一阵诧异,旋即会心而笑,这姓铁的不但勇敢,且智慧过人。看他落脚之处,尽拣干、离、巽、艮四个方位,显见已悟得“五行八卦”之巧妙。 此时,屋中七、八名兔崽子,皆被木头撞得七荤八素,唯独铁骑“众人皆醉我独醒”,不仅十分笃定,且有余力戏耍兔崽子们。他抓紧一人前襟,猛地一推,那人立即与同伴撞得昏头晕脑…… 小诸葛果然厉害,以“五行八卦”网住歹人,令他们逃脱不了。 五行八卦的厉害,不仅因攻势凌厉,它的机灵起落,也是原因之一。纵五木与横五木,忽纵忽横,忽高忽低,整得七、八个兔崽子惊惶失措,应对无方,片刻下来,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抱腹哀吟,有的抱胸跳脚…… 终于,一人如梦初醒,大叫:“冲出去!快冲出去!” 门已上闩,当然冲不出。他窜向门边,欲拔门闩,铁骑比他更快,硬生生拦他眼前。“偷鸡摸狗的小贼,也想逃么?”那人忿忿道:“谁是小贼?”“你就是小贼!”那人哑口无言。铁骑说:“张家后村出了人命,必是你们所为,你们摸进人家家中行窃,将主人杀害是不是?” 那人稍稍一愕,理直气壮道:“是又怎么样?” 铁骑冷笑:“一个失明的老人家,你们也杀得下手,让你们尝尝失明的滋味!” 木头攻势加快,铁骑再不客气,揪着对方头发,狠狠朝木头甩过去。亏他拿捏精准,果然连续三人,眼角淌血,掩面哀号。其他几人见前门逃脱不得,急往后走,不料刚到通道,已被洪大强逼回八卦阵中,其他几人见势不对,惊惶相看,突有一人高叫:“我们不是小偷,快放了我们!” 铁骑一窜而前,揪他前襟,喝:“你们不是小偷,是杀手是不是?” 那人脸色一变。 “哪里来的杀手?” 那人不语,铁骑厉声:“你不说!好,先让木头撞瞎你的眼,再来取你的狗命!” 铁骑揪他前襟的手劲加紧,那人大骇,急道:“不错,我们是杀手。” “谁派你们做杀手?” “是……”他惊惶四顾,不敢说出口。 “是不是马帮里面的人?”对方惊悚不语,铁骑厉声:“马帮里面什么人?” 对方噤口不语,铁骑一松手,一使劲,那人一声惨叫…… 铁骑再抓住一人,沉声喝:“你告诉我,张海容、张玉儿二人,如今哪里去了?”“我……不知道……”“你说出来,我开了门让你出去……”“我真的不知道。”“好,你告诉我,马帮里面,是谁指使你们出来做杀手?” “公子,不是我不肯说,我一开口,你我都会遭殃!”他这话刚说完,连串轰天巨响,一阵天摇地动,墙倒瓦飞,烟雾弥漫,飞落的沙石扑得一脸一身,铁骑不惟立脚不稳,眼鼻且被烟雾熏得睁开不得,喘气不能。 火焰熊熊烧起,周围哀号声声。 铁骑连续几个斛斗,这才高一脚低一脚,踉踉跄跄逃出烟雾弥漫之处。稍一定神,惊觉有人近身,铁骑双眼胀痛,一时睁之不得,忙问:“谁?” “是我!”没好气的声音,是小诸葛,他忿忿道:“事先要你不要逼问他们来历,为何非逼问不可?” “张老伯被杀,你爹与玉儿生死不明,你不着急?” “这事急不得的!”小诸葛冷冷道:“若非你逼问,外头的怎会掷出霹雳弹?现在好了,我爹即使安然无恙,也无家可归了!”“你怎么还?”“等查出你爹与玉儿下落,铁某雇人再造屋舍。” 小诸葛哼了一声:“你的承诺,我记住了,你不许赖掉!” 这小诸葛说话,分明女孩家口气。铁骑揉揉眼,好奇凝望小诸葛。此时火光照得四周明亮,铁骑可以清楚看见小诸葛,好奇凝望小诸葛浑身布满炽尘碎屑,他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铁骑松了一口气,说:“小兄弟想是深藏不露,才能全身而退?” “深藏什么?我只会翻跟斗!三翻两翻,跌跌撞撞,手脚全是伤口!算什么全身而退!” 他忿忿一亮双手,果然伤痕累累,铁骑歉疚又怜惜瞧他,问:“洪大强呢?” “我让他树上盯人,那几个兔崽子,若烧死便罢,若烧不死,免不了要回去见他们主子,这不就是线索?” 铁骑神色一凛:“不愧是小诸葛!” “小诸葛什么用?”他余怒未消:“你若不逼问,把他们当诱饵,线索何愁没有?” 铁骑怔忡望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小诸葛,城府太深了。 听得一阵骚动,紧接一串奔跑声,两个逃出火场的,歪歪倒倒,急急向前奔命,后面两个提刀的,亦步亦超尾随追赶。 铁骑眉心微动,正想举步,小诸葛突抬手制止:“他们在杀人灭口,不必出面干涉,免中一石二鸟之计。” “何谓一石二鸟之计?” “他们一来杀自己人灭口,二来要杀你我永除后患,这就是一石二鸟。” “可恶,自己人受了伤,还要灭口!” “受伤的歹人落人你手,岂不任你追出线索?” 铁骑一愣,说:“铁某不怕什么一石二鸟!”他举步便走。 “等等,”小诸葛道:“你身手高强,不怕他们,万一出现第二颗霹雳弹,只怕难以招架!” 霹雳弹价钱昂贵,通常用于攻击整体,他不相信对方舍得动用霹雳弹炸他一人!他要阻止对方杀人灭口。 他迈步,昂然向前。 小诸葛突冷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年纪如此稚嫩,自称老人?铁骑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笑声未完,怪异声响破空而来,铁骑惊觉不对,整个人往地面一滚,一声轰然巨响,天摇地撼,火光四散,浓烟直上云霄。 若非他曾习地躺拳,今日只怕命丧霹雳弹下。此时此刻,是地躺拳独门的翻滚绝技救了他。方才他就地一滚,人已滚翻二丈之遥,再藉方才滚动的余劲,他腾身跃起,连飞带扑,连翻带滚,顷刻间,他已离开霹雳弹爆炸点,至少五、六丈之远。 烟雾迷漫,他勉强睁眼张望,急欲寻觅小诸葛,赫然发觉他在身后,距他仅有箭步,原来,铁骑回到刚才位置。 小诸葛,似笑非笑,快意看住他。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果然一语成验,不错,小诸葛是老人,他有先见之明! 满地翻滚,英雄铁骑,一身灰尘,满面尘垢,差一点成了霹雳弹下的大狗熊! 第八章 蹊跷 铁骑再回到鲁家庄,身边多了两个人。 一个小诸葛,一个洪大强。 鲁丽珠凝目望向小诸葛,忽地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小诸葛浑身不自在。 铁骑引介道:“张老爹的少爷,外号小诸葛。” 鲁丽珠笑吟吟:“原来是张少爷。” “穷家小户,岂敢称少爷?在下张淘淘,大江东去浪淘尽,那个淘字。” “好名字,外号小诸葛,想必聪明绝顶。” 张淘淘腼腆笑笑,铁骑忙道:“不错,不但聪明绝顶,而且料事如神。” 鲁丽珠行前一步,深深看她,轻轻问:“令尊行踪不明,你想必知道?” 张淘淘点点头,鲁丽珠再朝他脸上瞧了睢.困惑地问:“张老爹是你生身之父?” 张淘淘不解视她,坚定点头。 “骨肉至亲,为何不见忧急之色?” 鲁丽珠一语道破,铁骑不得不佩服。不错,张海容行踪不明,这小诸葛张淘淘似乎只有困惑之情,并无忧急之色。若说是骨肉至亲,似乎有违常情。 “鲁姑娘问得好!”张淘淘显示错愕,旋即微笑道:“鲁姑娘知道我张家擅长什么?” 鲁丽珠沉吟着说:“铁公子提起过,张老爹擅长看相占卜。” “不错,家父擅长看相占卜,在下耳濡目染,对此道并不陌生。” 鲁丽珠面色一讶,朝他细细打量,说:“原来张少爷亦精通看相占卜。” “精通不敢,有所涉猎。”张淘淘微有笑意:“鲁姑娘这下明白,为何在下并无忧急之色了。” 鲁丽珠眼眸一动,若有所悟:“莫非张少爷自己看相占卜,从而测知令尊并无大碍,这才无忧急之色?” 张淘淘难掩得色:“鲁姑娘说的没错。” 不只鲁丽珠讶异不置,铁骑亦暗暗吃惊,料不到小诸葛有此特长,只是他太年轻,铁骑一来半信半疑,二来听似有一线生机,忍不住脱口而出:“等等,你说老爹并无大碍,那玉儿呢?玉儿是否无恙?”张淘淘答道:“玉儿姊无恙。”锦儿迅速与鲁丽珠交换眼色,追问道:“你如何测知?”“我闲来无事,一用金钱卦,二用测字,三用面相之法。”“灵么?”张淘淘傲然瞧铁骑一眼:“灵与不灵,日后可以印证。”鲁丽珠深深瞧他,说:“测字与占卜,可以理解,至于所谓面相之法,也不知张少爷如何观法?观何人之面相?”“自然观我自己。”“如何观法?”“观看气色。”鲁丽珠微笑道:“气色之学,十分玄妙,张少爷能否说来听听,好歹我也学个一、二。” “也没什么奇妙之处,额上日月角属父母宫,我观日月角气色如常,虽无特殊吉气,但气色还算明亮,即知他老人家安然无恙。” 鲁丽珠微微颔首,忽然眼眸一转,问:“如此说来,张少爷是以日角论断?还是月角论断?” 张淘淘不假思索:“自然是月角论断。”话说出口,自己立即惊觉。此中微妙,只有识者才知,日月二角,一阳一阴,若是男儿身,以日角看父,月角看母;若是女儿身则反。张淘淘以月角看父,此中破绽已露。鲁丽珠嫣然一笑,说:“原来,张少爷以月角看父,这种面相之学有意思,待会儿再向张少爷请教。” 铁骑等人听得莫名奇妙,张淘淘尴尬一笑,欲言又止。 铁骑按捺不住,问:“你既以看相占卜之法,断定张老爹安然无恙,能不能再以看相占卜之法,测知他二人如今置身何处?” 张淘淘说:“谁不想知道他们置身何处?你既有心,写字来测看看,或许能找出蛛丝马迹也未可知。” “你的意思,由我写字测看?” “不错,这事与你难脱干系,你写字来测,最好不过。” 鲁丽珠忙令锦儿备了纸笔墨砚,铁骑稍一沉吟,问:“写两个字成么?” “随便,一字,两字,或三字,悉听尊便!” 铁骑大笔挥就,写下“圆圆”二字。 张淘淘一见,眉开了,眼眯了,嘴唇也咧大了,说:“为何写这圆圆二字?” “圆代表圆满,小兄弟可与老爹团圆,在下,可与……” “可与玉儿姊团圆?” 鲁丽珠暖昧一笑,铁骑脸颊发热,说:“鲁姑娘请勿见笑,小兄弟亦休要笑话,我这圆圆二字,究竟好与不好?” 张淘淘笑意更深,说:“铁大哥若只写一个圆字,并不太妙,但圆圆相叠,事情逢凶化吉,有贵人相助。” 铁骑又惊又喜,急道:“你快说!” “第一个圆字,人在方圆之内,囹圄之中。” 鲁丽珠脸色微变,迅速与锦儿交换一个怪异眼色。 铁骑好奇道:“何谓方圆之内,囹圄之中?” “第一个圆字,一个大四方形,中间这个员,念圆,四方形,再加一个大圆形,不是方圆之内,囹圄之中?” 鲁丽珠忙问:“什么叫方圆之内,囹圄之中?” “方圆也就是在你我附近……” 鲁丽珠大大吃惊,但她克制着,脸上微笑着说:“这方圆只怕指方圆百里?或方圆十里,或方圆……” 张淘淘深深瞅她,语气坚定道:“我指在你我附近。” “是相当近了?”铁骑追问。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张淘淘再望鲁丽珠一眼,说:“方圆之内,囹圄之中的意思,就是说,他二人置身附近,眼前被人限制行动,如在牢狱之中,故曰囹圄。” 铁骑急问:“后面那个圆字呢?” “后面这个圆字,外面一个大口,里面一个小口,底下一个贝字,从这字可见,他二人虽在囹圄之中,但对方并无恶意。” 鲁丽珠脸色一霁,说:“从何看出,并无恶意?” “喏,一个大口,一个小口,底下贝字,这表示,家父与玉儿姊,被人当宝贝一样,奉如上宾,故而拘禁之人,并无恶意。”张淘淘微笑着,说:“铁大哥可以放心,我爹与玉儿姊并无大碍……” 铁骑惊喜道:“果真如此么?” 张淘淘微微颔首。 鲁丽珠暗暗惊叹,本想与张淘淘多谈两句,又怕铁骑往下追问,难免节外生枝。此时忽闻锦儿朗声道:“厨下已备妥饮食,客人赶路想必饥饿,先请餐饮。” 铁骑迟疑着,说:“吃饭小事,小诸葛若看出眉目,咱们是不是立即追查老爹、玉儿行踪?” 张淘淘突然笑了:“倒也不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家父与玉儿姊如今安全无虞,铁大哥只怕难以脱身了。” 众人惊愕相望,一小婢急人,说:“佟管事来了。” 佟明进得屋来,朝铁骑拱手:“马帮薄代帮主,来会铁公子,这会儿前厅相待。” 铁骑一愕,张淘淘似笑非笑,说:“我说你难以脱身,就是难以脱身?你认命吧!” 铁骑前脚刚走,鲁丽珠看一眼洪大强,扬声道:“鲁福,好好款待这位洪兄弟——” 随即,她笑盈盈看张淘淘,说:“张少爷年纪轻轻,令人刮目相看,请张少爷到我绣阁,有事讨教。” 张淘淘一愕,说:“男女授受不亲,方便吗?” “没什么不方便。” 进得绣阁,锦儿沏好茶,将门一掩,出去了。 张淘淘有些无措,鲁丽珠笑吟吟道:“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小诸葛张淘淘姑娘。” 张淘淘一怔,还以微笑:“鲁姑娘误会,在下,像个姑娘家么?” 鲁丽珠璨笑如花:“我虽是闺阁女子,却也阅人多矣,你眉心一点灵气未散,正是云英未嫁之身。” 张淘淘默不作声,嘴角已泛起笑意。 “另有一破绽,方才你说以气色论断令尊安危,我对面相虽不精通,却稍有涉猎,大凡看父母,无非以额上日月角为主,日角看父,月角看母,女子则反,你若非女儿身,何以用月角论父?” 张淘淘面色一讶,瞬即笑道:“不错,我是女儿之身。” “倒是承认得爽快,张老爹有女,果然不错。” 张淘淘脸色一凝,突然噗哧一笑,说:“你方才捉到我的小辫子,这会儿,我也逮到你的小辫子了!” 鲁丽珠讶异说:“什么?” “我不与你文谄谄说话,如今,我爹与玉儿姊何在?” 鲁丽珠更惊:“你爹与什么玉儿,与我何干?” “明人面前,不说假话,我爹在方圆之内,囹圄之中,鲁姑娘何必瞒我?” “我正想请教,何谓方圆之内,囹圄之中?” “鲁姑娘冰雪聪明,需要我点破么?” 鲁丽珠沉吟一下,似笑非笑说:“你不愧小诸葛,只是,我不明白,你爹若在方圆之内,囹圄之中,又与我鲁家庄有何干系?” 张淘淘瞅她一眼!“我说过,已逮到鲁姑娘小辫子,鲁姑娘不想问为什么?” “请说。” “鲁小姐方才有没有说过:‘张老爹有女,果然不错’这句话?” “这……”“鲁姑娘若未见过我爹,何以知道张老爹有女?”鲁丽珠眼眸一转,笑呵呵道:“你自以为捉到小辫子,其实不然,你已承认是女儿身,我说张老爹有女,有何不对?” 张淘淘稍一愕,突自袖中一抓,说:“你辩才无碍,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快,这两样东西,一是我爹的玉扳指,一是玉儿姊的碧玉簪,据说是你交与铁大哥,是不是?” 鲁丽珠略一错愕,说:“这两样玩意儿,是我鲁家庄动员大批人马才找到的,怎地我不但无功,反而有过?” 张淘淘深深瞧她,突怪声一笑,说:“鲁姑娘不肯实话实说,不敢再打扰,我爹与玉儿姊虽在囹圄之中,幸亏鲁姑娘待之如上宾,他二人安全无虞,我可以放心,就此作别。” 她掉头即走,鲁丽珠本待拦阻,随即眉心一动,扬声道:“锦儿,送客。” 锦儿进得屋来,对张淘淘道:“请!” 张淘淘含笑瞥她一眼,突然扬声大笑,毫不迟疑,快步而去。 鲁丽珠主仆相对怔忡,蓦地,锦儿纵身一跃,拦在张淘淘眼前。 “张少爷去向何处?锦儿送张少爷一程。” “多谢!不敢劳驾!” “张少爷!” “我叫张淘淘,女儿之身。”深深盯鲁丽珠,返身即走。 看她果决俐落,鲁丽珠暗暗吃惊,急喝道:“等等。” 张淘淘停步,鲁丽珠行前两步,柔声细声问:“淘淘,你不想见到方圆之内,囹圄之中的两个人么?” 张淘淘心中一震,问:“鲁姑娘肯见么?” “你愿意见,自然让你见。” 鲁丽珠朝锦儿一使眼色。 锦儿掩上房门,疾行至墙角,往墙上一按,喀的轻响,一扇门开了。锦儿在前领路,张淘淘一瞄左右,跟进了。 第九章 王府旗托镖 睽别数日,薄云天、铁骑乍一相见,相对腼腆,薄云天端详对方半晌,说:“铁兄还好?” 铁骑淡淡一笑,回望他道:“刚接代帮主之位,想必诸事繁琐,云天兄可习惯?” “还好。”薄云天说:“左总管精明能干,凡事有他打点,一切还算习惯。” “既如此,恭喜了。” “多谢。”薄云天略一沉思,轻轻道:“左总管精明固是一喜,能不能忠诚相待,则是一忧。”铁骑错愕,好奇问道:“喜忧参半,云天兄如何应对?”“颇觉困扰,特来央请铁兄回马帮,助我一臂之力。”“马帮人才济济,要我做什么?”“人才济济,抵不过一个忠诚相待。” 想起马帮受辱,铁骑无名火起:“姓铁的在马帮当众受辱,云天兄要我回去丢人现眼么?” 薄云天深深瞧他,说:“铁兄难道不知江湖路险人心险么,铁兄厌恶马帮可以理解,铁兄若因此袖手不管,薄云天就孤立无援了。” 铁骑惊奇,问:“莫非眼前有麻烦?” “不错,是椿大麻烦,西南王府前来托镖,这镖不能不接,接了又让人战兢不安,铁兄若肯鼎力相助,自然大为放心。” 铁骑微吃一惊,急问:“西南王府托镖?托的什么镖?运往何处?” “托的是宝石顶,欲运往盛京。这宝石顶无价珍宝,它以白金铸成,上面镶数百颗宝石,黑夜之中,光芒四射,照得一室生辉。西南王得此珍宝,不敢私藏,拟送往盛京,献于皇上。” 铁骑沉默不语,心里却明白,这一趟镖果然非同小可。 薄云天续道:“马帮任务,自西南王府取镖,运抵盛京西王世子府交差。这一路平安无事便罢,若有闪失,别说马帮声名毁于一旦,连薄云天这条小命,只怕难以保全,铁兄若能助一臂之力……” 铁骑暗暗叫苦,张海容、玉儿尚我音讯,马帮竟添大事,看来自己难以两头兼顾,只是若不能助薄云天,于心有愧,于情难安,别说恩师江供奉要怪罪,他自己也饶不了自己。薄云天见铁骑迟疑,忽有所悟,说:“铁兄还未寻得玉儿父女,不迟疑不决么?” 铁骑道:“据说他父女在方圆之内,囹圄之中,云天兄信不信?” 薄云天听得一头雾水:“何谓方圆之内,囹圄之中?” 铁骑轻叹,突想起刚才小诸葛张淘淘说“方圆之内,囹圄之中”,脸色十分笃定,鲁丽珠却神色腼腆。两人对话气氛怪异。铁骑暗想,莫非鲁丽珠知道实情? 如此一想,再也按捺不住,说:“云天兄可要见你的红粉佳人?” 薄云天双颊倏地发红,说:“鲁姑娘若肯相见,自然求之不得。” 铁骑笑对佟明:“佟管事请上禀小姐,就说薄姑爷亟思一见。” 铁骑拉着薄云天迳往后厅,还未跨进,佟明已迎出:“小姐有请。” 薄云天与鲁丽珠从未谋面,此刻相见,彼此怔忡着,恍惚着,静静凝目相看…… 一个身个修长,神态翩翩,相貌俊挺;一个身段窈窕,风姿绰约,面容清丽。二人先是失神片刻,旋即郝然低头,微微笑了起来。 毕竟见多识广,二人怔忡片刻,神态转为落落大方。薄云天微笑道:“问候鲁姑娘好。” “不敢当,鲁丽珠问候代帮主好。” 铁骑见他二人眉来眼去,似有千言万语,遂悄悄走了出去,门口碰见锦儿,他忙问道:“小诸葛呢?”锦儿伸手一指,铁骑这才看到,张淘淘双手抱着膝盖,坐荷花池畔,铁骑行近前,说:“原来你在这里,教人好找!” 张淘淘闻声抬头,愕然反问:“找我做什么?” “方圆之内,囹圄之中,你话中有话,特来请教。” “铁大哥问什么?” “方圆之内,指的何处?鲁家庄算不算方圆之内?” 张淘淘似笑非笑瞧他,缓缓摇头。铁骑惊奇:“不是鲁家庄?”“鲁家庄为何要囚禁我爹与玉儿姊?”“你莫非说马帮?”“马帮总寨在附近吗?”“虽不在附近,也不算太远,不过有段距离。”“有段距离,不算方圆之内。” “既如此,要寻老爹与玉儿,从何着手?” “马帮着手。” “马帮?”铁骑错愕:“人并非囚于马帮,又为何从马帮着手?” “马帮的人所为,不一定要在马帮之内。” 铁骑沉思一下,觉甚有道理。突然,他闪过讶色:“等等,你刚才说,囚禁你爹与玉儿的,把他二人当宝贝,奉如上宾,对他二人并无恶意,既无恶意,为何杀死玉儿亲爹?” 张淘淘一愣,随即理直气壮道:“你写字,我根据你写的字测,我又不是神仙,什么都知道!” 铁骑哭笑不得望住他。 “囚禁的人,与杀人的,你认为是同一人么?铁大哥头脑太单纯!”张淘淘利嘴利舌,铁骑听得脸上胀红,几要动气,张淘淘忽然瞥见池畔有一颗莲子,顺手拾起来,说:“同样一颗莲子,有的去心,有的没心,外观相观,实则不同。简单的莲子都中,人心不同,自然千变万化。” 随即,他将手上莲子一扔,铁骑听他说得有理,怒气渐去,忽然灵机一动,随手捡起莲子,说:“这莲子,也能测吗?” “铁大哥何不剥开看看,里面有心?无心?” 铁骑剥开莲子一看,说:“有心。” “莲子心,苦的,苦心。”铁骑听得莫名其妙,张淘淘话锋突然一转:“为查我爹与玉儿姊行踪,我早晚要混进马帮。” 铁骑惊奇道:“有人处心积虑要杀你,你竟要去马帮,不是羊人虎口么?” “马帮名门正派,马帮里面有坏人,好人也不少,这算羊人虎口?” 铁骑稍一沉吟,问:“你知道不知道,你爹与玉儿,是否食人俸禄?食何人俸禄?”张淘淘摇头:“我爹从不肯谈外面的事,他食何人俸禄,不知道。” 铁骑狐疑道:“你聪明绝顶,你爹从不与你商量什么?” “你们认为我聪明绝顶,我爹常担心我聪明反被聪明误,故而有事也不肯告诉我,只告诉我居家注意安全,谨防歹人。” “有没有交代别的?” “有。我爹说他的玉扳指或玉儿姊的碧玉簪若出现,要我带着玉儿的爹远走高飞,把一切都忘掉。” “没要你报仇?” “他疼我,知道我无缚鸡之力,为免惹祸,即使他不测,也不要我报仇。” “你有何打算?” “我爹与玉儿姊若被囚禁,我设法救出他们,他们若被杀害,我要揪出真凶报仇。” 铁骑突地诡异一笑:“你既不知你爹与玉儿,食何人俸禄,也不知对方是谁?为何咬定马帮?” “我外号叫小诸葛。”张淘淘傲然笑道:“我这名字也不是容易得来的!” 铁骑深深看他,怜惜道:“细皮白肉,不要给误为女儿身才好!”顺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 张淘淘又惊又疑,急道:“你做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 铁骑似笑非笑道:“阳刚之地,这嫩脸只怕给吞掉,要去马帮,我去!” 第十章 媚人的妖娆 酒菜丰盛极了,野味山珍,摆满一桌,再回马帮,铁骑受到前所未有的欢迎。 老帮主夫人柳槐素举盅向铁骑,说:“这第一盅酒,向铁公子赔罪,铁公子委曲了。”说完一饮而尽。 她说的“委曲”,大家明白,指的是与玉儿的男女之事。 铁骑心底暗恨,脸上却依旧如常。 旁边女侍忙再斟酒。 “这第二盅,向铁公子致谢,老帮主卧病,云天刚接代帮主,西南王府这趟镖太棘手,铁公子肯不计前嫌,柳槐素代老帮主谢铁公子。” 她一仰头,将酒饮尽,黑亮的眸子晶晶闪闪,这好看的女人带几分诱人野性,她风韵益形动人。 左佐君说:“第三盅酒,左某来敬。铁公子虽非马帮弟兄,少爷对铁公子信赖,比对马帮弟兄有过之无不及,日后要偏劳铁公子,左某先干为敬。” 旁边站了个容貌姣好的侍女,她频频斟酒,笑靥如花。 柳槐素朝她看了一眼说:“媚人,坐下来吧。” 媚人微微一笑:“少爷、铁公子在,媚人不敢。” 铁骑不解望媚人一眼,柳槐素笑道:“这媚人姑娘,是马帮有名的姑奶奶。只因她聪明灵巧,颇得老帮主喜欢,人人称她姑奶奶。来媚人,坐啊!” 媚人眼瞧薄云天,声如黄莺道:“少爷与铁公子在座,媚人不敢放肆。” 薄云天听她连说两次“不敢”,瞧也没瞧她一眼,淡淡道:“你坐吧,不必拘礼。” 媚人深深一福:“放肆了。”遂坐在下首。 铁骑深深瞧她,此姝年龄比一般婢女稍大,年纪却颇为年轻,不过廿、四岁。穿着光鲜的粉红衫裙,头上梳个大辫子,额上有美人尖,眉长入浓鬓,眼睛水汪汪,果然人如其名,漂亮媚人。 铁骑紧瞅她几眼,似被吸引。媚人发觉了,不由得抿着嘴笑。 铁骑一点不反常,初次见到她的男人,尤其是年轻男人,都会紧紧看牢她。 唯一的唯外,薄云天似乎不看她。她在斜对面,薄云天瞧也没瞧一眼,好像眼前没她这个人。 为了西南王府的宝石顶,马帮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展开布署。 巨型桌案围坐了八人,包括薄云天、铁骑、左佐君、五堂堂主等。 桌案肯一张大地图,马帮一百三十三分寨纵横交错,星罗棋布,光看地图,即可看出马帮势力分布之广,组织之庞大了。 左佐君指着地图说:“代帮主第一次护镖,宝石顶又是无价之宝,不容任何差错,属下已有万全之策,沿途三十五个分寨几乎倾巢而出,全力支援,不教有任何闪失,属下安排,代帮主不知满不满意?” 薄云天稍一想,缓缓摇头道:“宝石顶虽是无价之宝,却也不须倾巢而出,以免走漏风声,反引来觊觎。依我看,左总管只要挑出五、六分寨,由他们支援即可。” 左佐君脸色一凝,说:“代帮主此言差矣,宝石顶无价珍宝,属下根据通往盛京路线,列出三十五个分寨,这一路上,由三十五分寨戒备护卫,相信可安抵盛京。” 薄云天沉吟不语,左佐君道:“江湖路险,一路平安为要,不是属下要托大,属下在马帮前后二十年,什么样惊涛骇浪属下没经历过?这一趟镖,尤其紧要,若有闪失,没有任何人能承担得了,代帮主尤其首当其冲,代帮主明白么?” “一定要动员三十五分寨?” “不错,保的是皇家的镖,动员三十五分寨并不为过。”左佐君说:“表面上与平常无异,三十五分寨,沿途以暗哨、便衣哨戒护,外人绝看不出异状。” 薄云天与铁骑交换眼色,左佐君问:“铁公子以为如何?” 铁骑原本如鲠在喉,此刻心生警觉,言不由衷说:“左总管是前辈,必有独到之处,铁某后生晚辈,不敢置喙!” 左佐君闻言微笑:“铁公子有高见,不妨提出,大家琢磨着。” 铁骑慢吞吞说:“云天兄保镖上路,铁某义不容辞,一路护镖就是,至于马帮如何动员,相信云天兄与左总管自有安排。” “不错,左某运筹帷幄,不过,千里之外还要代帮主多加仔细,宝石顶份量太重,代帮主年纪轻,江湖阅历太少,这趟镖走下来,几分能耐,立见分晓,帮主宝座,非得才德齐备,才坐得稳哪!” 这-晚回东厢房,薄云天与铁骑交头接耳谈了几句,铁骑轻叹:“这左总管是个厉害角色,在你面前口称属下,却处处托大,以长上权威压抑云天兄,听着令人十分不平。” 薄云天不以为然:“左总管忠于马帮,以过来人身份指点,即使对云天有所压抑,也是一份爱之深美意,小弟十分感激他。” 铁骑听他如此一说,呆了一呆,说:“失言了。” “铁兄也是一番美意,感谢之至。小弟如今身为代帮主,若无容人之量,又何能统御一个大马帮?” 铁骑黯然点头,无趣道:“云天兄说得对,统御大马帮,的确需有容人之量,姓铁的失言,回屋里去了。” 薄云天听他语气奇异,又看他神态恹恹,惊奇问:“铁兄有何不对?” 铁骑摇头苦笑:“并无不对,回屋里去了,云天兄早点歇下吧。” 不错,该早点歇下了。薄云天宽了外衣,听房门叩叩作响,想自己回到马帮后,几无松懈时刻,连夜深时刻,也有人来干扰。他轻叹一口气,应了一声:“进来吧。” 门咿呀开了,亭亭玉立的媚人立于门口,笑靥甜美,薄云天正讶,她已进得屋里,在她后面,有一团氲氤热气,薄云天这才看出,热气后是个小丫头,手上端着一个大木盆。 媚人说:“侍候少爷漱洗。” 丫头把木盆往地面一放,带上门出去了。 媚人屈身一蹲,揪了条热毛巾,双手捧着,送薄云天手薄云天接了毛巾,轻轻道:“你也出去吧。”“夫人令我来侍候少爷,媚人不敢不遵命。”“什么夫人?”“少爷二娘,老帮主夫人。” 薄云天错愕一下,说:“多谢她美意,我不需侍候,你走吧。” 媚人脸上一僵,随即再绽笑靥:“媚人生来是侍候人的,少爷如今是马帮代帮主,理应有人侍候。” 薄云天好笑道:“今日的薄云天,与往日的薄云天有何不同?姑娘,请!” 媚人笑意全消,突然头一低,眼观鼻、鼻观心,叹了一口气,感伤说:“做这卑贱工作,已经无可奈何,少爷还要嫌弃,无地自容了。” 看她噘着嘴,眼眶涌现泪光,薄云天愕道:“姑娘言重了,只是不惯被人侍候,何来什么嫌弃?” 媚人一挺胸,万般委屈道:“少爷为何不正眼看我?” 薄云天惊愕看她,暗忖这媚人来意可疑,需小心应对才是,如此一想,遂平心静气,语气淡漠说:“世间颜色,缤纷多彩,徒惹眼花心乱,不看也罢!” 媚人哀怨望他,黯然道:“少爷嫌弃我么?” “薄云天已非自由之身,有何资格嫌弃别人?” 媚人惊愕:“少爷已非自由之身?怎么说?” “鲁家庄的鲁姑娘,不知道吗?” 媚人愕然的脸上,突又涌来笑意,酸涩道:“鲁丽珠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少爷如此说,媚人更加无地自容了。” 她再一笑,笑容牵强酸涩,笑罢,她深深盯他一眼,掉转头,疾疾走出门去。 媚人出了东厢房,在回廊间穿梭一阵,心底羞窘交集,气怒攻心,想自己自入马帮,虽无什么正式名位,却也是个被捧得高高在上的“姑奶奶”,老帮主喜欢她的聪慧能干,常视为左右手;老帮主夫人柳槐素与她亲如姊妹,凡事言听计从;甚至马帮上下,大批大批的精壮汉子,俱都对她又敬又爱,他们敬她的能干,又爱她的美色,她只要轻轻说上一句话,自有人为她效命,向她大献殷勤。 她清楚,垂涎她美色的难以数计,可惜他们想一亲芳泽却不可得…… 她以为凭自己美色,可以无往不利,料不到今日却碰个软钉子,颜面无光。 自薄云天返马帮总寨后,她暗暗喜欢他年轻精壮,风采翩翩外型,还心仪他沉稳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风范,这人的形貌、气度原是人中之龙,马帮帮主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比他更适任。 她的心开始飞扬起来,她不断在他眼前出现,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么?只要他注意她,回应她,她就成功一半了。料不到这人竟视若无睹,不把她当一回事,他越冷漠,她越忍不住想撩拨他。她不信道貌岸然的年轻男人,没有灼热情潮。 今夜试着点火,才知他是一块冷硬的大木头,太坚硬潮湿,她点不着。 媚人心思紊乱,漫不经心走着,黑暗中忽然伸出一只大手,媚人来不及惊叫,已被对方紧紧揽抱住,媚人挣扎,对方以手臂夹紧她小腹,另一手在胸膛游走。这人如此大胆,令媚人气怒交加,她扯喉欲喊,忽嗅得一股熟悉气息,她恍然大悟:“你……” 对方手劲稍松,冷声问:“哪里去?”“去……”媚人噤口不敢言。“为什么不敢说?”“你……放开我!”“去哪里?快说!”媚人头微昂:“东厢房。”“做什么?” 媚人挣脱一下,说:“一定要告诉你吗?” “我是总管,马帮总管,也是你的总管,你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你的一切,我管定了!”他手劲再加紧,另只手在她身上快速挪移,沉声:“你这不安份的小荡妇,是不是到东厢房去投怀送抱!” 媚人怒嚷:“左佐君,你这算什么?你……” 左佐君手上再紧,媚人脖子被紧紧勒住,喘气不能,说话不能,她用尽肺腑之力挣扎着,左佐君猛然一松,媚人重心顿失,一个踉跄,左佐君轻轻一拉,把她拉住了。 “姓薄的年轻英俊,姓薄的是马帮帮主,你这势利的小荡妇,你就亲自送上床去,给他痛快!” “你胡说!” 左佐君猛地拍她后颈,媚人一阵晕眩,一个立脚不稳,已被左佐君拦腰抱起。媚人半晕半醒,清晰听到左佐君大口喘气,气冲牛斗。这左佐君想必气坏了,他大步疾走,踩得一地落叶悉卒作响。媚人腰、肩被他十指扣紧,肌肤且被指甲掐得刺痛,媚人怕惊动别人,忍住痛不吭声。左佐君一阵穿梭,眼前一幢小别院,他箭步冲前,碰的踹开门,两个小厮从椅上惊起,一见主人满脸横肉,杀气冲天,二人手足无措,慌忙闪向一旁。 左佐君如人无人之境,旋风也似冲进房里,狠狠的、重重的,将手中的媚人抛出去。 媚人一落床,立即弹跳起来,一个巴掌忿忿挥出去。 料不到他更快,她的手掌还在半空中,他人已扑至。 他上半身压她,咬牙切齿喝:“我给你的不够?你去打野食!” 媚人气怒瞪他。 “你这小荡妇!”口沫横飞,口水直溅她脸上:“你要几个男人?十个?八个?够不够?够不够你痛快?” 媚人挣扎欲起,却被压得动弹不得。左佐君忽然咧开嘴,眼睛斜睨她,满脸邪笑:“你想痛快!给你痛快!” “脏东西!滚开!休来碰我!” 左佐君哈哈大笑,嘶的轻响,她前襟已被扯开,颈露出凝脂也似肌肤,左佐君五爪一抓,暖昧笑道:“小心肝,好好享用!” 顺手再一扯,将媚人外衣连同肚兜一把扯掉。左佐君兵分两路,一手在她胸乳抓抓捏捏,另手清除她身上其他障碍。 他把衣服一件件往床上抛,边抛边低喃:“这是媚人衣……这是媚人小肚兜……这是媚人裙……”睨视她一丝不挂的肉身,他邪笑着,涎着脸道:“果然人如其名,媚人,媚人,媚人的身子!” 他慢悠悠,用指头从她下颚往下弹,每弹一下发出一声闷响,他的手弹过她胸膛每一寸肌肤,他的神色不只轻佻,且充满不屑,媚人杏眼圆睁,呼吸转急,这男人太可恶了,既要玩弄她的身子,又频以小动作羞辱,媚人气愤填膺,正待发作,左佐君忽然涎脸一收,懒慵慵盯她双眼,轻蔑问:“这媚人的身子,给薄云天痛快了吗?” 媚人倏地半起,啪的给他一个巴掌,咬牙切齿道:“这是媚人的大巴掌!” 左佐君抚着被掌掴的脸颊,错愕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连续笑了十来下,倏地止住,顷刻间,笑脸尽去,横肉徒生,眼底寒光进射。他的身子微向前挪移,媚人暗吃一惊,人往后缩,抓起衣服往身上套…… “怕我了?穿好衣衫好逃命?”左佐君铁青的脸充满肃杀,沉声道:“左佐君的女人想搞别的男人,你十条命都不够!” 媚人更惊,嘴上却恨声道:“你狠!你只敢对我狠!你敢不敢对柳槐素狠?柳槐素那个娼妇,你把她看成高高在上的女神,有种,你去对她狠!你敢不敢对她狠?” 左佐君愕了一下,绷紧的脸肌松驰下来,他哈哈又笑,轻柔道:“想不到姑奶奶也会吃醋!” “你把我管得死紧,你有没有管自己?有没有管管自己不要乱来?”她气怒攻心,狠狠朝他肩上捶下,连珠炮也似骂道:“明镜密室,你二人做了什么好事?赤条条两个人,那柳槐素眼瞧着镜子,淫荡放浪,活像剥尽皮毛的狐狸精,你二人继续修炼好了,我看你们修炼成千年男女淫仙,不要脸!” 左佐君嘴角微张,错愕看她,旋即,他眉开眼笑,喉底发出连串哈哈大笑,笑够了,他说:“够辣!够呛!有意思!有意思!” 哈哈声中,他一把抱住热辣辣的妙人儿,隔着衣服探索她的身躯,媚人暗松一口气,表面却悻悻摔开他手,骂:“去找柳槐素好了!那女狐狸高高在上,做一辈子帮主夫人!” 左佐君在她耳边吹着热气,一字字清晰道:“你,才是帮主夫人!” 媚人撇撇嘴:“丫鬟出身,不敢做梦!” 左佐君凝目瞧她,似笑非笑说:“丫鬟配少爷,有例可循,只是,鲁丽珠挡你面前,你出得了头么?” 媚人一愕,左佐君斜睨她,沉沉道:“想做帮主夫人,跟住我,三年两载,摇身一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才不信!柳槐素饶得了你吗?” “不是她饶不饶得了我,要看我肯不肯饶了她!” 媚人大愕。 “有朝一日,柳槐素成了左佐君夫人,江湖上不好听,台面上不好听。”他抚摸媚人光滑的脸蛋,轻轻说:“这样的女人,游戏一番有点小意思,要拿来撑我场面,残花败柳,有何光采?” 媚人怔忡着,惊疑看他,左佐君眼睛眯成一条缝,身躯朝她压下去,二人脸贴脸,肩靠肩、胸部挨紧,四腿黏牢,很快展开合而为一的剧烈运动…… 媚人听着他咚咚心跳,感受澎湃热气一波波进击,这个精壮的男人,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媚人喘着,呻吟着,左佐君一个侧身,扳转她身躯,媚人刚舒了一口气,左佐君突欢叫一声,头脸垂靠她肩上…… 媚人缓缓阖上眼皮,朦胧睡去,恍惚间听得轻细的悉卒声,睁开眼,看左佐君靠在床上,手中捏一把晶亮匕首,正缓缓用袖口擦拭着。媚人瞠目看他,左佐君用手摩擦刀口,说:“人是我的,就不要三心两意。”他拍拍她脸蛋:“你不听话,这里!”用手比划一下,复指她左胸:“再不听话,这里。”手势在她胸前划一下,最后指她小腹:“敢怀别人的孩子,这里!”匕首举起,刀刃朝她一指。 他言语细语,手势轻巧,亦无凌厉眼色,媚人却止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迟疑一下,她幽幽道:“你这个人,太可怕。”媚人指指他心:“有威无恩,不可怕吗?”“有威无恩,怎么样?”媚人盯住他眉眼,小心翼翼道:“亲如夫妻,也会离你而去。” 左佐君微微一笑,柔声道:“我对你恩威并济!”他睨着她,欺身前,在她额上、颊上、鼻尖轻轻一吻。 这一刻的左佐君,文质彬彬,俨然有情有义的谦和君子。 第十一章 护宝 大清早,薄云天和铁骑二人,赴老帮主薄名利榻前辞行。薄云天执着薄名利手,说:“此次赴京,来去约一月可返,请爹多保重。” 薄名利点点头,颤声道:“路上小心了!”又执着铁骑手,说:“辛苦铁公子,我与江供奉多年未见,心中十分悬念。”忽然抖抖索索从枕下抓出一封信来,此举不但薄云天、铁骑二人惊奇,连柳槐素也瞪圆眼睛,满面困惑。 薄名利说:“前日夜不能寐,摸索着起床,写了一封信,劳烦铁公子带与江供奉。” “是。”铁骑接过信,往胸襟一插,说:“到了盛京,必将老帮主书信转达。” 媚人一阵风也似,无声无息飘然而人,说:“车马已备妥,左总管与总寨弟兄,已等候多时。” 马帮总寨大厅,左佐君率五堂堂主和一干属下,静静等候,薄云天与铁骑进了大厅,但见黑鸦鸦人头,薄云天眼色一梭,说:“走吧!” 马帮兄弟齐声道:“恭送代帮主!祝代帮主一路顺风!” 薄云天点点头,朝外行,左佐君与五堂堂主前护后拥送至寨门。 薄云天道:“帮内诸事繁忙,左总管请留步。” 左佐君微笑着,说:“代帮主第一次护镖,属下不敢掉以轻心,特地陪代帮主走一趟西南王府,还要亲眼目送代帮主启程。” 抵西南王府,王府大总管亲自领薄云天、左佐君赴书房晋见。 西南王是朝廷蕃镇,此地是他辖区,自不免有一番参见礼节,薄云天二人跪于地面磕了头,薄云天道:“草民马帮薄云天晋见亲王。” 左佐君也朗声道:“草民马帮左佐君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千岁。” 西南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转身令随扈:“宝石顶取来。”随扈扶来一个黄绫匣子,西南王说:“给他二人看看。” 匣子打开,二人一阵晕眩,白金的头冠,上面缀满一颗颗宝石,果然光采夺目。西南王道:“此刻白昼,室内光亮,若在夜间,更见光采。”他轻喝:“拉上帘子。” 侍从们刷的拉下帘子,室内黑漆一片,宝石光芒更见明灿,照得一室光辉。薄云天怔怔盯住宝石顶,暗暗忧心,宝物难守,路上只怕不得太平了。 西南王问:“谁是马帮帮主?” “草民薄云天。” “这趟镖不是等闲,谁来护镖?” “草民薄云天护镖。” “好。”西南王凝重点头:“一路须格外小心,上路吧。” 薄云天捧着匣子,静静退出,退至大厅,这才发觉,背脊已汗湿。匣子虽轻,却似千斤重。 左佐君用一条褐色方巾,包起黄绫宝匣,慎重其事系于薄云天背后,王府总管直送至门口,叮嘱道:“薄帮主千万小心,若有闪失,连咱们西南王也担待不起。” 路上,马蹄急急,马蹄过处,尘沙弥漫半边天。一路上行人稀少,行进无阻无拦。行至一处,忽见眼前烟尘飞扬,有两骑奔窜而来。 以为只是路上偶遇,料不到地方直冲上来,硬生生拦众人去路。仅有两人双骑,也真够大胆,敢拦他们大队人马。 马帮兄弟喝:“做什么?滚鞍下马!” 马上人张望一下,并不下马,大声说:“我找铁骑,铁骑大哥!” 众人凝神一看,不禁气闷,是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小儿郎。看长相,颇为俊秀,瞧他神气,却又野性未脱,十分刁蛮。 “铁大哥哪里去?” 铁骑一看,这个长相俊秀、野性未去的年轻人,不是小诸葛张淘淘还有谁?他身旁那人,可不正是洪大强。 铁骑迎向前,讶异不已问:“找我做什么?” 张淘淘一见他,如逢救星,叫道:“快跟我走,来不及了!” “做什么?” “发现张老爹、玉儿行踪了!” 铁骑惊奇:“什么?” “这会儿他们又有难了!要救他们快跟我走!来不及了!” “在哪里?” “他二人被绑在轿子里,再不快走轿子就不见了!” 铁骑迟疑一下,急对薄云天道:“云天兄听到了,请云天兄继续前行,等我办完事,快马加鞭,再与云天兄会合!” 薄云天不乐道:“此时此刻铁兄弃我不顾么?” “左总管计划周密,云天兄重重护卫,想必安全无虞。”朝薄云天一揖,朗声道:“向云天兄请罪。” 张淘淘掉转马头,叫:“快跟我走!” 铁骑正待拍马上路,薄云天突喝:“等等。” 铁骑讶然回头,薄云天凝脸问:“铁兄莫非对我有什么不满?” 铁骑一愣:“并无不满。” “既无不满,请铁兄看恩师情面,早早归队。” 铁骑点点头,拍马而去。 铁骑脱队,消息很快传回马帮,左佐君不免疑惑:“他二人有嫌隙么?”心念及此,暗暗欢喜,想了一下,似乎想通,是了,他左佐君虽是下属,薄云天却对他敬如尊长,此次送宝石顶进京,他运筹帷幄,薄云天无不言听计从,想是因此引得铁骑不快。消息灵通如左佐君,自然明白铁骑颇有微词。如今行程方开始,即生嫌隙,可不正是妙事一椿?但瞬即,他脸色一凝,深深看媚人,沉沉道:“这什么张老爹玉儿,在你手中脱走,如今又出现?” 媚人脸上一僵,说:“事实真相如何,尚不知道,自有人追踪他二人!” “这二人在世,活生生两个大证人,不除何以高枕无忧?” “是,媚人设法除去。” 左佐君眼色一寒,斩钉截铁道:“不是设法除去,是务必除去。” 媚人腼腆应声:“是。” “他二人的至亲也饶之不得,以免节外生枝。” “张玉儿的亲爹已死,另外张老爹的房舍被火焚毁,张老爹女儿活活烧死。” “死了固然好,只是须查证才是,兄弟们若敷衍了事,阳奉阴违,只怕将来无宁日。” 媚人心中微有不快,表面强笑道:“岂敢欺瞒总管,为了对付那个小女娃,我方也赔了八条人命。” 一旁的柳槐素惊奇道:“一个小女娃如此难缠?” 媚人点点头,说:“这女娃智慧奇高,当地人称她小诸葛,据说她屋舍有种奇怪机关,地上画着八卦图,机关打开,有几根木头冲出来,把人打得鼻青眼肿,我方弟兄冲进,被打得狼狈不堪,后来外围的干脆扔出霹雳弹,一了百了。” 柳槐素惊愕瞧她,问:“这事怎未听你提起?” 媚人懊恼道:“为了一个小女娃,赔上八名兄弟,这事媚人如何有颜面敢在夫人面前提起?不过夫人放心,那八人后事已料理清楚,该给银子的也给了,夫人请勿挂心。” “我知道你办事稳当,既已了结也就罢了。”柳槐素满脸困惑:“多大一个女娃娃,如此厉害,莫非有人助她?” 媚人不愿多说,只淡淡道:“那女娃十六、七岁模样,一个人既被冠上诸葛称号,想必她擅于用脑袋算计。” “等等!”左佐君忽然心念一动,对媚人道:“回来报讯的葛大六,叫他进来见我。” 媚人唤进葛大六,左佐君问道:“什么人拦路,向铁骑报讯,说发现张老爹、玉儿行踪?” 葛大六想了一下,说:“是一个不男不女,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哥。” “你为何说他不男不女?” “这人虽穿着男衣,不过长相斯文,皮白肉细,好看得像姑娘家。” “真是个姑娘家吗?” “说姑娘又不太像,这个人很野,高踞马上很神气,活像个小公子哥儿。” “好。”左佐君说:“这人十分可疑,抓来见我!” 铁骑随张淘淘驰行一段路,果然看到两顶轿子。就在十里长亭前方,轿子向前移动,是八个轿夫,抬着两顶轿子。铁骑挥鞭策马,不旋踵已驰向前方,他缓了马速,回马,未等牲口停好,已扑向轿子。轿帘掀开,一个低垂眉眼的女子坐轿内。铁骑还未看清她脸面,已被她猛然抱住。 是玉儿吗?铁骑挣扎一下,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玉儿,他原本孔武有力,怕伤到玉儿,连挣扎都小心翼翼。 对方说话了:“别动,轿帘外,有眼睛瞪住你我。” 铁骑怅然若失,这人不是玉儿。他问:“你是鲁姑娘?” “不错。”她抓出一样东西,塞他手里:“这是给你的。” 铁骑错愕。 “礼尚往来,你背上的玩意,解下来吧!” 这话说完不过两秒钟,轿子起了一阵颤动,铁骑整个人被打出轿外。他还没站稳,闪出两个人,朝他进击。 轿子快速抬离,铁骑急急张望之,张淘淘与洪大强亦不知去向。 轿夫们健步如飞,两顶轿子一前一后,隐向绿荫深处。 左佐君的四个手下,眼见轿子飞快隐没,忙从暗处闪出,急忙跨上牲口。不多时,他们看见轿子,且赶上轿子了。 一见轿子,左佐君手下又困惑了,不知何时,两顶轿子,竟然变成六顶。 轿子走入一个小市集,这是上午时分,人来人往,当他们按捺不住,冲向轿帘之际,里面的女人家尖声怪叫,反令四人手足无措。 轿夫们挽起袖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浪荡子,敢调戏良家妇女!” 左佐君的手下欲辩无词,仓皇遁逃。 四人垂头丧气,大感懊恼,其中一人突微微一笑,快步走向一个卖菜老妇,说:“老嬷嬷打扰了,我四人是马帮的,刚才护送两顶轿子,谁知来到这市集,一下子多出四顶轿子,把我四人看得眼花,这下惨了,客人送丢了,回去准让主子骂死,老嬷嬷有没有看到八个人抬两顶轿过去?” 老嬷嬷点点头道:“刚才的确有两顶轿子打此路过,一顶四个轿夫,两顶八个人,错不了。” “不错,那嬷嬷有没有看轿子哪里去?” “有,往东面那条路。” “往东面?那不是到鲁家庄的路?” “错不了,是到鲁家庄的路。” 四人匆匆忙忙上了牲口,行了一段路,看两顶轿子停在大庄院门口,四人兴奋道:“是了,可不是那两顶轿子?” 近前一看,此处果然是鲁家庄,门口几名轿夫等着,两个娇滴滴的大姑娘被簇拥而出,四人讶异:“她们刚要出门?怎地不是刚下轿?” 有一个侍女高喊:“起轿!”轿夫抬起两顶轿子,四人悄悄尾随,越走越觉惊奇,两顶轿子,竟然走向马帮。 马帮距此有段距离,不过轿夫脚下不慢,四人不便放马驰骋,只敢远远跟着。轿子终于停下来,停在马帮寨门口,两个年轻女子出来,旋即被请进去,四人这才死了心。 第十二章 驭马的老头 鲁丽珠乍然来探望薄名利,薄名利干瘪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 既是未过门媳妇,礼数自然也有不同。鲁丽珠跪落地面,柔声道:“给薄伯伯请安。” 薄名利感动又惊喜,叠声道:“不敢当,不敢当,快扶起。” 后面那句话是对柳槐素与媚人说的,二人急忙左右搀起鲁丽珠。 鲁丽珠朝柳槐素深深一福,柳槐素满面笑容:“鲁大小姐出落得越发标致,今儿个什么风,把我们鲁大小姐吹来啦?” 鲁丽珠淡淡一笑,趋近榻前,说:“特来探望薄伯伯。” 薄名利怅然道:“可惜云天不在。” 鲁丽珠娇羞一笑,说:“又不是来探望他,他在与不在,原是无妨的。”随又加了一句:“薄少爷哪里去了?” “保了一趟镖,出远门去了。” 鲁丽珠哦了一声,说:“也巧,我亦要出远门去。” 薄名利询问看她一眼,鲁丽珠对身旁女孩说:“小淘,见过薄伯伯。” 这小淘原是张淘淘,她一身女装,俊眉朗目,简单两枝发簪别在发上,看着别有一种清秀。她听闻鲁丽珠如此一说,忙眼瞧薄名利,深深一福:“见过亲家伯伯。” 鲁丽珠听她说“亲家”,红着脸颊,笑对薄名利道:“这小姑娘是我家表妹,从盛京而来,玩倦了,想回盛京去,这次特别邀我回盛京看姥姥,这一趟远门,只怕有一番停留,放心不下薄伯伯,今日临行,特来瞧瞧,一来辞行,二来探望。” 薄名利略感惋惜道:“云天也去盛京,你二人真该结伴同行。” 鲁丽珠不胜娇羞道:“才不要与他同行,他只顾保镖,哪有空理我?” 说得众人都笑了,张淘淘一旁催道:“姊姊快别耽搁,人家要回奶奶家去。” 鲁丽珠瞪她一眼,说:“丫头,你薄伯伯也没有多的时间理咱们。”轻拍薄名利手背,说:“薄伯伯多保重,等从盛京回来,再来探望薄伯伯。” 柳槐素、媚人送鲁丽珠出了寨门,听得有人朗声道:“问候鲁小姐好。” 鲁丽珠回脸一看,笑道:“不敢当,鲁丽珠问候左总管好。” “鲁小姐难得来一趟,为何匆匆就走?” “平日来拜望老帮主也是如此,左总管何以说匆匆?” 左佐君干笑两声,眼灼灼盯住张淘淘说:“这位姑娘没见过,不知是——” “是我表妹。” 左佐君哦了一声,张淘淘毫不生份回盯他,问鲁丽珠:“他是谁?” “马帮左总管。” “左总管?”张淘淘眼睛溜上溜下,似乎要把他看个饱。 左佐君盯住她,微笑道:“表小姐何以如此看人?” “左总管很厉害啊!名气很大啊!” 左佐君愕了愕,惊奇道:“表小姐何以口出此言?” 鲁丽珠忙解释道:“左总管别见外,说左总管厉害,原是褒奖之词,别无他意。” 左佐君微笑道:“依表小姐看,马帮还有哪些厉害人物?” “我哪里知道?不过有一个姑奶奶,听说厉害得很,名气也很大哪!” 媚人愕了愕,左佐君道:“你知道哪位是姑奶奶?”左佐君摇摇头,左佐君一指媚人道:“这位媚人姑娘就是姑奶奶。” 张淘淘朝她瞧了瞧,笑嘻嘻说:“你不但厉害,人也标致得很,若不是今日要回京,我还真真想跟你多学学。” 媚人微笑道:“表小姐如此说话,不敢当,欢迎表小姐常来马帮玩。” “有姑奶奶这句话,我一定来。” 鲁丽珠好笑道:“你来做什么?” “左总管厉害,姑奶奶厉害,我来看着、学着,将来能不能更厉害点?” 听得大家满脸惊愕,鲁丽珠好奇道:“女孩家,学厉害做什么?又不要你管事。” 张淘淘嘴一噘,理直气壮道:“我若学厉害点,将来不会有人欺负我。” 送走鲁丽珠,回到内室的左佐君脸色铁青,语气不悦道:“那个不男不女的小儿郎呢?还有铁骑?他脱队后做了什么事?” “回禀总管,那小儿郎领着铁骑到一处,赶上两顶轿子,铁骑当即向一顶轿子扑去,我众人一心盯着铁骑,等想起那不男不女的小儿郎,他已不见了。” 左佐君闻言,更加不悦:“你众人一心盯着铁骑一人?好,说看看,铁骑冲入轿中做什么?” “铁骑冲入轿中后,轿中人身手似乎很厉害,两人先是相持不下,隔一会,对方将铁骑打出轿外。” 左佐君满面惊愕:“对方将铁骑打出轿外?以铁骑身手,对方对将他打出,这是遇到什么高人?” 四人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左佐君冷冷看他几人,说:“既不知轿内何人?难道事后不知跟踪?” 四人嘴角蠕动一下,欲言又止,其中一个硬着头皮说:“我四人曾跟踪两顶轿子,谁知了绿荫深处,两顶轿,变成六顶轿。” “什么叫两顶轿变成六顶轿?那轿子是孙悟空,有分身之术?” “不是分身之术,是忽然多出四顶轿子,令我四人十分惊奇。” 左佐君冷哼一声:“如此说来,原先两顶轿子追丢了?” 那人嗫嚅着,说:“没有丢,轿子停在鲁家庄,好像是鲁家庄的轿子。” 左佐君双目一瞪,有些不信:“轿子停在鲁家庄,好像是鲁家庄的轿子?” “是,有件事很奇怪,轿子停鲁家庄门口,轿夫等着,两女眷被拥上轿子,她们似乎不像刚下轿的模样。” 左佐君忽然长叹一口气,颓然道:“说了半天,是把人轿追丢了,无功而返!”他挥手斥开四人,等四人退出,他忽然盯住媚人,沉声道:“那个表小姐,虽是女孩家扮相,言语行动上却带几分野性,会不会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小儿郎?” 媚人惊愕道:“总管怀疑什么?” “那表小姐举手投足野性十足,说话也毫无顾忌,可见女娃心高气傲,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不是浅薄无知,就是聪明绝顶,这女娃眼睛亮有神,自然是聪明绝顶的,依你看,她与那不男不女的小儿郎有没有干系?”媚人微微变了脸色:“何以想到那个小儿郎?”左佐君怪异一笑:“不但想到小儿郎,还想到小诸葛。” “小诸葛?” “不错,不男不女的小儿郎,很可能就是小诸葛。” 媚人怔住了。 “小儿郎若不是小诸葛,张老爹、玉儿与他有何干系?他为何拦住铁骑,要铁骑去救张老爹、玉儿?” 媚人想了一下,觉得颇有道理,但嘴上仍倔强道:“兄弟们回来复我,说小诸葛已死。” 左佐君瞄她一眼,说:“活人会死,假死人会活过来,我这话,有没有道理?” 媚人愕住,无言以对。 “说不定——”左佐君压低声音,一字字清晰说:“鲁家庄的表小姐、小儿郎、小诸葛,都是同一个人。” “不会吧?”媚人困惑摇头,说:“这什么表小姐,若是小诸葛,岂会不知马帮有人要杀她?她何须多此一举,到马帮走上一圈,这又有何有意义?” 左佐君稍愕,随即微笑道:“把刚出去的四个,叫一个进来,要伶牙俐齿的!” 媚人不知他为何如此,遂探头对门外的小丫环说句话,不久进来一个人,刚才他一句话也没吭声,左佐君瞧他一眼,说:“你把刚才追铁骑的情形,简单说一遍给姑奶奶听,不要漏了要点,也不要有废话。” “是。”那人稍一想,说:“那不男不女的小儿郎,引铁公子去追两顶轿子,铁公子一到,立即朝一顶轿子扑去,与轿中人打斗,后来铁公子被打出轿外,有两个躲暗处的上前缠住他,那小儿郎不知何时已不见,轿子很快离开了,到了绿荫深处,又多了四顶轿子,轿里都是姑娘家,她们一阵喊叫,把我四人当成调戏良家妇女的浪荡子,另外两顶轿子早不知去向,后来问老嬷嬷,才知道两顶轿子已朝鲁家庄的路上去,我四人赶至鲁家庄,果然见两顶轿子停庄门口,这把我四人看迷糊了,索性继续跟踪轿子,不料轿子却往马帮总寨走,最后停在马帮总寨门口。” 左佐君盯住他,问:“你说完了?” “小的不敢隐瞒,说完了。” “说得比刚才清楚多了。”一挥手,那兄弟静静退出去,左佐君看住媚人,说:“你也听得够清楚吧!” 媚人点点头,说:“够清楚了。” “这一切,像预先安排好,张老爹、玉儿是个幌子,把铁骑引开才是真的,还有那鲁丽珠早不赴京、晚不赴京,此间必有蹊跷。” 媚人困惑道:“鲁丽珠赴京,若有什么蹊跷,又何必带着什么表小姐到马帮绕上一圈?” “这恐怕也是他们的高明之处。” “你说的他们是谁?” “是……”左佐君脸色怪异,压低声道:“我原先对薄云天并未怀疑,如今看情形似乎与鲁家庄难脱干系,不得不令人起疑,至于那铁骑……” 外面有人轻轻说话,媚人扬声问:“什么事?” 小丫环进得屋来,说:“回姑奶奶的话,赵大地回来了!” 赵大地原是暗中跟随薄云天的眼线,左佐君忙唤进屋来,问:“怎么样?” “铁公子已与代帮主会合。” 左佐君脸色一沉,说:“他们还好么?” “铁公子赶上,代帮主很开心,两人有说有笑。” “你辛苦了,去歇着吧!” 赵大地刚走,左佐君寒着脸,喃喃道:“你们敢耍花样,姓左的定不饶!” “总管……” “事情不单纯,快去请夫人。” 媚人深深看他,说:“莫非你要亲自出马?” 左佐君微微一笑:“依你看,有无必要?” 媚人沉吟不语,左佐君怪异一笑,问:“三天之后,午夜他们会在哪里?” “第廿五分寨。” “你确定?” 媚人甜甜一笑,说:“总管别忘了,运筹帷幄,也有我一份,只不过你在明处,我在暗处!” 左佐君深深点头,笑容诡异道:“运筹帷幄,十分完美,你应居首功。”突然眼发寒光,喃喃说:“这薄云天若敢擅自更动行程,绝不饶他!” “总管意思是——” “鲁丽珠此刻进京,令人生疑,说不定会赶上前,与薄云天会合。” 媚人忽然神秘笑笑。左佐君追问:“你笑什么?” “鲁丽珠与薄云天会合,岂不是妙事一椿!”左佐君愕住了。 “怕只怕她别有用心,不与薄云天会合。”左佐君惊奇看她。 “有句话说出来,总管不要吃惊,我怀疑那宝石顶已不在薄云天身上。” 左佐君眼眸忽然瞪大,沉声问:“你为何如此说?” “你不作如是想么?” 左佐君虎视眈眈瞪住媚人,说:“再告诉我一遍,三天之后,午夜,他们会在哪里?” “第廿五分寨。” 三天后,午夜,在马帮第廿五分寨。 薄云天陷入黑沉的梦乡,白日奔忙令他睡梦格外香酣。 忽然听到牲口嘶叫声,叫声一串比一串尖锐,一串比一串高吭。深夜寂寂,闻此杂沓怪声,早震得薄云天人醒眼睁。黑暗中,他听到群马你推我挤,发出惊恐、烈嘶叫,他不得不怀疑:莫非马厩出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他疑念方生,听得一声接一声喊叫:“失火了!失火了!” 马厩失火了?薄云天翻身坐起,赫然见门畔有个人影。 “谁?” 那条人影向他挪动,薄云天这才惊觉,不只一个,屋角另闪出两个,三条人影齐欺向他。 薄云天喝:“做什么?” “宝石顶交出来!” 薄云天人不动,眼梭着,看清是三个蒙面汉,“你们是为宝石顶而来?宝石顶原是皇家的东西,你们要招灾惹祸么?” 二人袭击薄云天,另一人则扑向床上,薄云天被二人缠住,分身不得,那人抓起包袱,返身即走。 此时的廿五分寨内,人的呼叫,马的嘶叫,提水救火的声浪一波接一波,有的牲口甚至挣断绳索,嚎叫着,往外狂奔,一时兵慌马乱,人马杂沓,夜的安宁全给扰乱了。 机灵如铁骑,早在喧嚣初时,即已清醒,他迅速穿好衣衫,背缠包袱,往外欲寻薄云天。 人刚窜到门口,门扉突然开了,铁骑只觉一股劲风扑来,急忙一闪,岂料对方猛地抓开铁骑包袱,匆匆欲去。 铁骑岂肯罢休?忙出手夺回。 他方夺过,对方急急再抢,铁骑定神一看,竟是四只手,屋内不知何时又多出一个人来。 铁骑手臂往上一挥,听得轻细闷响,不必看也明白,包袱落于梁上,铁骑笑道:“你们要抢破包袱,这会儿就放在梁上,你们上去抢啊!” 两人面面相觑,铁骑看二人蒙住脸面,促狭笑道:“里面有一套内衣裤,内衣你穿,内裤他穿,咱们后会有期!” 他大踏步走出去,直走到薄云天房里。 薄云天与三人一番周旋,已将包袱系于背后,正欲夺门而出,三人自是穷追不舍,薄云天方欲跨出门,即见铁骑迎面而来,二人迅速交换眼色,薄云天倏然回头,朝一人双肩一推,铁骑也猛跨一步,双手齐发,将二人扔出,三人立脚不稳,被弹退几步,铁骑高叫:“快走!” “不错!快走!不要回头!” 二人往大门跑,此时的廿五分寨,仍是乱哄哄的局面,只见兄弟们来回奔跑,煞是混乱。薄云天暗松口气,二人可以挣脱大队人马羁绊了。 “代帮主!请留步!” 薄云天正惊,却见人影一闪,三个人拦在眼前,为首一人,中等身个,体型甚是精壮,这个人,正是第廿五分寨主陈玉栋。 “分寨主有事?” “此刻夜深,代帮主与铁公子哪里去?” 薄云天瞧他一眼,沉声道:“此地混乱,我与铁兄暂避为上。” “代帮主要暂避可以,应带随从才是。” 薄云天冷笑:“随从何用?我房里有人潜入,随从做什么用的?” “代帮主…” “你这廿五分寨主又是怎么当的?又是失火,又是外人潜入,马帮第廿五分寨,防守如此松懈么?” “代帮主……” 薄云天冷哼一声,大踏步走出来,陈玉栋急在后追赶,惶急道:“代帮主这一走,属下连命都没有了。” 薄云天没好气道:“此时不走,还等别人把我抢了,杀了不成!” “代帮主……” 铁骑催道:“再不走,只怕走不成了!” 二人冲出去,立即傻眼,门外,随从们侍立座骑旁,二人一出现,众人朗声道:“听候代帮主差遣!” 薄云天气闷看众人一眼,忿忿道:“刚才,贼人闷进我屋里,你们都哪里去了?” 众人缄默着,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代帮主原谅,方才马厩失火,我众人急忙抢救座骑,不知代帮主有事。” 薄云天一看,自己和铁骑的牲口完好无损拴树干旁,懊恼顿时去了大半,说:“走吧!” 黄昏时刻,一辆双车在官道疾驰,御车的是个满面沧桑,年近六十岁的老头。 车辆行至一处,忽然从草丛跳出六个彪形大汉,六人手持刀子,一字排开,硬是拦住去路。 老头紧急勒马,车身起了一阵颠簸。老头见六人满脸横肉,眼露凶光,当下明知故问:“做什么?” 六汉子怪声怪调笑起,说:“不知道么?此路是我开,你们要过?留下买路财!” 老头眼梭众人,抓起腰间褡裢,摇晃一下,说:“一个人五两银子,喝酒吃饭。” 六恶汉倏然变了脸色,说:“五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 老头冷冷道:“五两银子,爱要不要!”瞬间又收起褡裢,冷眼看歹人。 “你这老头,讨打!” 六个人兵分两路,三个人扑向老头,另外三个人冲向后面车厢。扑向老头的三人,高举刀刃,朝老头劈下,老人双手一抬,各抓住两人握刀的手肘,听得锵锵两声,刀子落地,老头旋即一个回旋踢,把另一人的刀子踢掉!后面车厢传来娇喝:“你,下去吧!”乒乒乓乓,三个人陆续滚落。车厢中人,意犹未尽,又朝外踹了一脚。踹出这脚的同时,车中人露了脸。这脸,几分俊俏,几分野性,惊鸿一瞥,随即消失,前面的老头,已扬鞭策马,把六个人狠狠抛远了。 “福康客栈”一间上房中,左佐君深深注视葛大六,缓缓说:“依你说,那双马车上,坐的真是鲁丽珠等人?” 葛大六点点头,说:“不错,车厢里坐了三个人,虽看不清每个人脸面,那表小姐可是露了脸,想必是鲁丽珠等人无疑。” “鲁丽珠身手如此了得?六个大男人不是她对手么?” “这……”葛大六迟疑着,说:“一时也看不清是谁动的手,三个男人刚上车厢,就被打出来了!” 左佐君想了想,说:“你说那御车的老头,身手似乎很厉害,这又是谁?” “这人不是鲁家庄的。” “多大年纪了?” “六十岁,看来是个久经江湖的。” “怎么说?” “遇到众人打劫,也不惊忙,只见他沉着抓起褡裢,言明每人五两银子喝酒吃饭。” 左佐君点头道:“不错,这久经江湖,懂得先礼后兵,这人不简单,继续盯着,查出个底细来。” 葛大六应声是,左佐君复问:“薄云天呢?” “总管放心,盯紧了,这会儿就在六号上房,那个铁公子在七号。” 左佐君深深盯一旁的媚人一眼,突然神秘笑了。 第十三章 迷香迷人 薄云天睡得沉沉的、深深的,人仿佛跌进又沉又黑,通风不佳的地窖里,眼前昏昏暗暗,人恍恍惚惚。昏沉间,他走进一间奇怪梦里,四肢被五花大绑,他挣扎再挣扎,年轻健壮如他,竟挣不脱捆在他身上的细细绳索,甚至他的喉咙使尽力气,竟叫不出一点声音来。 倏地,他倾尽肺腑之力,喉咙终于有声音跳出来,他猛地坐起,这才发觉头疼欲裂,全身软弱无力,冷汗从额角脊背沁出来。他惊疑,莫非自己生病了?抑或……突然,他伸手一抓,枕畔的包袱已然不见。霎那间,他怔住了。 没错,包袱不见了。 手上多了包袱,左佐君原本眉开眼笑,但瞬即他笑意全去,满脸阴沉。 媚人看出他脸上变化,轻轻问:“有什么不对么?” 左佐君掂掂包袱之颓然将包袱往桌上一扔,气闷道:“这不是宝石顶!”媚人惊奇瞪大眼:“你何以知道?”左佐君冷笑:“我亲自替他扎在背上,有多重的斤两,我会不知!” “何不打开看看!” 左佐君冷冷道:“你开啊!先看看有没有一个黄绫宝匣?”媚人打开褐色布巾,哪里有什么黄绫宝匣?只是两册书! 左佐君阴着脸瞪住葛大六,不乐问:“是你拿错了?” “回禀总管,在他身边只有这包袱,小的并未拿错。” “莫非你匆忙中疏漏了?” “小的并不匆忙,小的从房外插进六根迷魂香,代帮主昏迷不醒,小的悄悄潜入,从容寻了一遍,并未疏漏。” 左佐君焦躁挥挥手,待葛大六退出,左佐君瞧一眼桌上的褐色包袱,气闷道:“薄云天到底弄什么鬼?宝石顶竟不知去向?” 媚人含笑瞅他,柔声道:“宝石顶若真不知去向,不也正合你心意?” 左佐君眼一瞪,不乐道:“错了!宝石顶不知去向,马帮岂能立足江湖?宝石顶不知去向,非我所愿!” 媚人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你的所愿,我会不知道么?手握宝石顶,掌控大马帮。” 左佐君没好气:“既然知道,还有心情说笑,你一点不急!” 媚人微笑睨他:“我急个什么?我连宝石顶什么样儿都没见过,这会儿即使在我手中,我连真假都弄不清,我急个什么劲儿?” 左佐君愕了愕,轻轻道:“那宝石顶,装在里外两层黄绫匣中,外面的宝匣上,贴有王府和马帮封条,很容易辨识。” 媚人微微颔首,左佐君脸色一凝,说:“好,宝石顶的外观,我都说清楚了,依你看,宝石顶会在何人手上?” “在廿五分寨,曾试探过,铁骑身上只是换洗衣物。” 左佐君缓缓摇头,说:“铁骑身上,应不只换洗衣物。” “你说的莫非一封信?” “不错,一封信,是老帮主写给江供奉的,当天薄云天辞别老帮主,老帮主曾亲手交与铁骑。” “这封信可疑?” “不错,可疑,给江供奉的信假,交代遗言才是真的。” 媚人沉思着,道:“不愧是老帮主,心里可还真明白。” 他冷笑:“老家伙病了,人可并未糊涂,他够厉害!” “你的意思,除了宝石顶,这封信也要一并到手?” “不错,一并到手。”他眼色森冷,喃喃道:“鲁丽珠,你逃不了了。” 第十四章 宝石顶不见了 这里,距离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很近了。驰疾的双马车,再遇阻拦。 如果阻拦的是一群盗匪,也还可以硬闯,盗匪有刀枪兵刃,又兼之强壮凶蛮,与之拚斗,理所当然,无所顾忌。 可叹偏遇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事情可就不好办。可不是,当双马车刚拐一个弯,就看见两个女人,带两个小孩,成一横排,跪于地面。 御车的老头急煞住车,喝斥:“做什么?” 两女伸出一双手,手心向上,频频磕头,老头轻叹了一口气,江湖行走,碰到乞儿乞妇,也是司空见惯。他掏出褡裢,抓了一把碎银子,说:“可怜,拿去吧!” 两女急急上前,抓了银子,忙忙揣在怀里,又朝老头磕头道:“大爷行行好,我几人身弱体衰,肚子也饿坏子,想到市集买吃的,又怕无力行走,大爷行行好,载我几人一程,大爷好心有好报。” “不行!”老头坚决道:“没有多的地方!” “大爷行行好,没有地方不打紧,咱们几人不怕挤!” 说完,地面的女人、小孩一骨碌爬起,行动奇快往后奔去,争先恐后欲爬上车,老头喝:“站住!” 女人、小孩看他一眼,仍旧我行我素往车上攀爬,对付穷凶恶极盗匪,他可不费吹灰之力,如今面对几个嬉皮笑脸的赖皮妇孺,他只有厌恶瞪大眼,徒呼负负了。 车内有一个人露脸,这人正是锦儿,她沉喝:“不准上车!”女人愣了愣,立即哀求:“姑娘行行好,肚子饿了!”一包东西从车内递出,锦儿斩钉截铁道:“干粮全在这里,拿去吧!” 女人把干粮抓在手中,仍旧不走,说:“没有水,不是要活活渴死!” 老头返身往车辕走,这几个妇孺显然别有用心,他迅即上了车辕,策马起行。 女人凶蛮道:“你们不给水,咱们就不下车!” 车身起了剧烈颤动,女人、小孩开始撒野,在车厢东碰西撞,拳打脚踢。 一个声音响了:“他们爱坐车,由他们坐好了,这车厢有一笼毒蛇,待会钻出来,可别怪咱们欺负人。大表姊,咱们不必管他们死活!跳车吧!” 几声尖叫,车子颠动更厉害了,车帘一掀,一前一后滚出三个人来。 哦,不只三个人,随三人之后,就是另二个女人,二个小孩。 先滚出来的,一是鲁丽珠,二是锦儿,三是张淘淘。 三个人凌空斛斗,飞滚而出。 后面的,难免争先恐后,却也是斛斗一翻,扑跌而下,落地稍有擦撞,衣衫亦沾尘土,身上却看来毫发无损。 这两个女人、小孩,虽不见得是什么高手,但其身手灵伤,绝非普通妇孺。 御车的老头明白,鲁丽珠等人要跃回车上,决非难事,故而他不曾勒马,如常向前奔驰。 但是,这刹那时,车子倏然煞住了。 不是他要煞,是他不得不煞。 就在鲁丽珠等人将上车未上车之际,前面已有阻挡。 阻挡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不是土匪,也不是乞妇小孩。这群人的首脑,正大刺刺高举双手,阻拦马车通行。 这拦车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帮总管左佐君,在他身旁,有一个亮眼好看的年轻女人,还有一群精壮的汉子。 鲁丽珠等人愕住,但立刻认出来,在左佐君身旁的女人,正是马帮姑奶奶媚人姑娘。 左佐君深深盯御车老头一眼,再瞧瞧张淘淘,最后转向鲁丽珠,朝她一揖:“鲁小姐很意外吧?” 鲁丽珠笑盈盈道:“不错,很意外,不过,对左总管而言,不意外。” 左佐君听出她弦外之音,遂道:“不错,对在下而言,不意外,在下特地赶来。” 鲁丽珠惊讶:“左总管特地赶来,有事?” “不错,不只有事,且是相当紧要的事。” 鲁丽珠静静望他,讶异更深。 “代帮主手上的宝石顶不见了。” 鲁丽珠一脸茫然:“什么宝石顶?” 左佐君惊奇盯她一眼,说:“西南王托镖的宝石顶,鲁小姐不知道么?” 鲁丽珠稍稍一愕,微笑瞅他:“这什么西南王府托镖,想必是马帮的事,在我闺阁女子,又怎会知道?” 左佐君忽然冷冷一笑,说:“鲁小姐不知道,何不问问这位表小姐?” 话罢,左佐君已转脸,盯住张淘淘,喝:“把这位表小姐抓起来!” 几人奔前,欲抓张淘淘,鲁丽珠忙喝:“等等!为何要抓我家表妹?” “宝石顶不见,与这位表小姐大有干系,不抓她抓谁?” 鲁丽珠气闷瞪他:“你……” “鲁小姐不必动气,在下为何抓她,这表小姐心里有数,抓起来!” 左佐君手下冲前,张淘淘突然一仰脸,昂然道:“要抓我可以,说个道理来听听!” “好,就说个道理你听!”左佐君道:“我帮代帮主出门当天,你有没有在路上拦截,把铁公子骗开?” 张淘淘眼睛骨碌一转:“你说什么把铁公子骗开?” “明人面前何必装蒜!” “好。”张淘淘干脆道:“话是你说的,就算是我把铁公子骗开,你要怎么样” 左佐君一愕,以为她会矢口否认,没想到她如此干脆!他稍迟疑,冷笑:“你既骗开铁公子,那宝石顶还赖得掉么?拿下!” “什么东西?” “宝石顶!” 张淘淘撇撇嘴,不屑道:“什么宝石顶?听都没听说过!” 左佐君冷笑:“还以为你干脆,原来并不干脆!休怪不客气了!” “等等!”张淘淘说:“是不是搜身?要搜让姑奶奶来搜好了!哪!”她张开双臂,一派潇洒。 左佐君暗吃一惊,这女子厉害,不只看穿他心事,且口无禁忌,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姿态。他怔忡着,缓缓说:“表小姐说笑话,你身上有无宝石顶,一望可知,倒是你坐的车厢,该搜一搜!” 鲁丽珠、张淘淘迅速交换眼色。左佐君似笑非笑朝鲁丽珠拱手“鲁小姐,得罪了!” 几个人奔向车厢,鲁丽珠不慌不忙,叫:“等一等!” 左佐君讶然问:“鲁小姐怕人搜查么?” “左总管凭什么搜查?” “鲁小姐原谅,有密报,宝石顶在你车上。” 鲁丽珠一讶,冷然道:“若不在车上,你怎么说?” “不在车上最好!” 鲁丽珠冷笑道:“总管这话说得轻飘飘,听着不受用,你听着,这车厢,谁也别想碰!” 左佐君哈哈大笑:“我也告诉鲁小姐,这事由不得你!” 话刚完,葛大六一马当先,攀住车厢。车子忽然剧烈晃动,很快向前冲去,左佐君一窜而前,拦住前路,说:“老人家,请留步。” 老头瞪住他,悻悻问:“你为何拦路?” “车上有可疑东西,我拦路查查。” “你又不是雇主,拦路查看什么?”说着,突然扬高声音:“大姑娘,车子你不坐,我可不等你,咱们后会有期!” 他扬鞭策马,左佐君的两名手下忽地冲向车辕,欲扯他下车,老头马鞭左右一挥,打得两人掩面惨叫,躲之唯恐不及。 老头的马鞭挥向牲口,牲口一声长嘶,撒开四蹄,急窜而去。左佐君见牲口狂奔,赶紧侧身一闪,随后,车厢已驰至身畔,左佐君伸手一攀,稍稍一跃,人已上了车。 鲁丽珠等人惊愕之际,马车已疾驰而去。 马车一走,剑拔弩张气氛为缓,媚人深深望鲁丽珠,柔声说:“害得大小姐连车也坐不成,多有得罪,大小姐要车,媚人可代为张罗。” “不必,些微小事,不敢劳烦姑奶奶。” “不劳烦,此地是马帮地界,要雇马雇车,吩咐兄弟就是,一点不劳烦。” “好意心领。堂堂马帮,有此鲁莽总管,令人不敢领教。” 媚人不自在笑笑,腼腆道:“宝石顶不知下落,总管心急,鲁大小姐请勿见怪。” 说着,朝鲁丽珠一福,旋即,她一个转身,望住张淘淘,问:“还没请教,表小姐贵姓芳名?” 张淘淘微一昂首,说:“姑奶奶问得好,姑奶奶即使不问,我也很想告诉姑奶奶,我姓张,叫张淘淘。” 媚人脸色一变。 “张海容是我爹,我正想问姑奶奶要人,我爹哪里去了?还有张玉儿又哪里去了?” 媚人呆住了,役料到她坦白至此,问话也单刀直入。她强作镇定,语气淡漠道:“我不认识张什么容,也不认得张什么儿,表小姐,你恐怕弄错了。” “不要装蒜,我爹张海容与玉儿,是你把他们杀了灭口?”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她冷漠傲然,转身欲去。 一个汉子树后牵出一匹座骑,侍候媚人上了马,旋即四名汉子,各乘一骑,紧紧相随。 张淘淘扬声道:“把人杀了,灭了口,还不认账,等抓到把柄,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媚人回眸瞪她,一脸骄傲,气焰逼人。 张淘淘却嗤之以鼻:“咱们的大表姊,是马帮代帮主的未婚妻子,咱们可没凌人气焰!” 媚人眼里的傲意消失,昂着的头突然垂下,她急急拍马,急急窜前。马蹄掠过,烟尘弥漫,只是瞬间,媚人和跟随兄弟,去远了。 左佐君攀上车厢,前面御马的老头似无所觉,仍旧挥鞭策马,把车子驾得飞快,车身因而起了剧烈颠动。 左佐君与葛大六一阵翻寻,未见宝石顶踪影。车厢角落倒有三个包袱,一探手,软绵绵,说不定是女人的亵衣亵裤,他不想找晦气,令葛大六自行翻翻,看看可有什么物件? “回禀总管,就是几件女人家的东西!” 宝石顶究竟哪里去了?左佐君张望一下,朝上瞧瞧,说:“葛大六!上车顶看看!” 车速忽然缓下,左佐君暗觉不妙,急翻身下跃,直奔车前,霎时呆了,他的手下高踞车辕,老头已然见,原先的双马只剩单马,唯一的牲口嘶叫着,左佐君手下急忙勒马。 “怎么回事?” 手下朝前一指,前方半里处,隐约见得一人跨坐马上,正急急奔跑…… “刚才总管跃上车,我跟着撒腿就追,直追上车辕,想把老头赶下车去,我与他有番搏斗,老头险被我打下车辕,不知怎的,他突然割断绳索,骑着一马逃之天天。” 左佐君大惊,气闷道:“他哪里是逃之夭夭,根本是乘隙脱走,事情只怕不妙!” “总管……” “快!传令下去,务要将老头逮住,宝石顶只怕在他身上!” 第十五 茶棚换马 距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仅有十里路了。 薄云天等一行人,在路旁的茶棚休憩,不大不小的茶棚,供应来往客商茶食点心,这家茶棚与一般茶棚并无两样,马帮兄弟却明白,这是自己的茶棚,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经营的。 众人品尝茶点,享用茶汁之际,突来一匹黑色座骑,马上人张望一下,闲闲下得马来,牵着黑马到拴马椿拴好,大刺刺走进茶棚,一见薄云天与铁骑身畔尚有空位,便朝那空位一坐,叫:“掌柜的,上茶!” 分明茶棚尚有其他空桌,这人偏往薄云天、铁骑的位置挤,马帮兄弟不得不刮目相看。 这人五、六十岁年纪,戴着一顶笠帽,皱纹纵横的沧桑老脸,看来自在从容,他双目朝薄云天一望,笑道:“天气不错啊!” “是!”薄云天忙回应:“老丈哪里去?” “京里去。” 掌柜的把茶上了,眼角梭着他,迟疑半晌,才静静走开。 老头眼朝拴马椿瞧瞧,说:“拴马椿上,有匹黑色座骑,是匹能行千里的好马。” 薄云天朝拴马椿看上一眼,说:“是在下的牲口,老丈好眼光。” 老头揭了茶盖,喝了一口水,说:“有匹白色的座骑也是难得良驹,耐力足,跑得快。” 铁骑拱手道:“多谢老丈,那是晚辈的牲口。” 老头说:“英雄豪杰才配骑良驹,二位有好座骑,想非普通小辈。”说着一梭四周,满脸不屑,马帮兄弟个个瞠目瞪他。 老头突凑近他耳边,说:“咱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老丈请说。” “你的黑色千里驹,怪讨人喜欢,咱们黑马换黑马,放心,不让你吃亏,那马上拴了宝石顶,碍手碍脚的,你一并带走吧!” 众人看他俩交头接耳,正一肚猜疑,老头又喝了一口水,突眼睛一瞪,说:“糟了!” 薄云天讶道:“怎么回事?” “这是个黑店!茶水下了料!” 薄云天、铁骑倏地起身,叫道:“快走!”率先便冲出茶棚。 马帮兄弟俱是不动,唯有一人紧跟薄云天身畔,说:“代帮主别急,原是自己的店。” 薄云天一瞪眼,说:“自己的店,难道别人不下料?走!”他疾往拴马椿跑,解了绳索,策马起行。跟随的马帮兄弟,不得不紧紧相随。 老头头脸摇晃一下,趴倒桌面。 此刻,除了被下料的老头,只剩掌柜和伙计了。 掌柜朝伙计笑笑,欺近老头。冷不防,给推了一掌,这一掌还真大,一下罩住掌柜的下颚和半张脸。原来趴睡的老头,已苏醒过来。 安静的茶棚,突然无声息闪出一大伙人,最少有二十人。 老头眼目梭梭四周,倏然抓起茶盅,连同茶盖砸出,听得乒乓两声,茶盅、茶盖分别命中一人。 老头动作奇快,砸了一个茶盅,接着再扔第二个、第三个,等把眼前茶盅都扔光了,老头飞窜出去,到另一桌,再拾茶盅,一时乒乒乓乓,此起彼落,老头大掷特掷,像顽童玩耍,玩得不亦乐乎! 第十六章 色胆包天 抵达一百三十三分寨,这一趟路程,已行了至少走了三分之二以上了。 柳逢春闻报,亲率分寨弟兄迎于门口,与铁骑照面的霎那,两人不免尴尬。铁骑当然忘不了马帮总寨当众受辱的事体,芥蒂早已横梗心中,连勉强的笑意都挤不出来。 柳逢春特意注视薄、铁二人,他二人各背一个包袱,想必其中有一个系宝石顶无疑。 他们到时,已近黄昏,依计划,这一夜应宿一百三十三分寨。 大厅稍事寒暄,一兄弟急忙来报:“总寨左总管来了。” 不只薄云天、铁骑大愕,柳逢春也讶异不已:“他来做什么?” “姑奶奶也来了。” 柳逢春一听,面有喜色,急迎进贵客。薄云天惊愕瞧住左佐君,问:“总管匆匆赶来,有事吗?” “属下在总寨,听得谣言四起,说宝石顶已失,不得不来。” 薄云天稍稍一愕,笑道:“宝石顶何等重要,怎可能遗失?” 左佐君说:“谣言四起,听得属下心中惶惶。” 薄云天似笑非笑睨他一眼的说:“左总管倒是来得快!” 左佐君微笑道:“心里着急,不得不快!”“如此说来,咱们走慢了!” “不慢!”左佐君一昂头,傲然道:“左某也是走捷径,抄近路,才赶得上代帮主与铁公子。” 媚人笑盈盈盯住薄云天,说:“这一路左总管马不停蹄,一心总惦记着宝石顶……” 薄云天眼睛并瞧她,却抓起包袱,往桌上一放说:“总管不放心,何不瞧瞧!” 左佐君稍一迟疑,伸手解开包袱,黄绫外匣果然有西南王府与马帮总寨封条。左佐君怔了怔,微微颔首,老气横秋说:“代帮主果然能干,属下可以放心了。” 这一夜的一百三十三分寨,不论主客,每个人各有所思。 左佐君尤其五味杂陈,一肚子气闷。薄云天原来心机如此深沉,他的宝石顶包袱,由有而无,由无而有。这一路上,马帮大伙人马相随,竟无人识破,为何有变无,无又生有。 连左佐君自己也悟不透,想自己在马帮资历如此之深,想自己江湖阅历如此之丰,竟胜不过年轻无啥经验的薄云天,怎不令他恨得咬牙切齿。 门上叩叩轻响,响了三声,门开了。 他知道进来的是谁,与对方四目相触,他满脸森寒。 进来的这人,直走至床前,他倏地坐起,瞪住对方,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这里是柳逢春地头,你不知避讳吗?” “放心!”是冷冷低低声音,这人正是姑奶奶媚人,她不屑望望他,一字字清晰说:“你的心上人来了,今夜你二人再修炼吧!”看他满脸惊愕,她咬牙切齿,语带讥讽:“两条淫仙缠在一起,你们有乐子了!” 深深盯他一眼,她退出了。 媚人刚退出,一个影子闪进来,左佐君闻到一股香气,并不浓郁,淡淡的,好闻又熟悉的味道。 左佐君忙不迭下了床,脸上尴尬又怪异,苦笑道:“夫人大驾光临,有事?” 柳槐素笑盈盈:“没事就不能来么?” “夫人不怕惹人议论?” “议论什么?分寨主是我兄长,我这是回娘家。” 左佐君想了想,窘迫道:“夫人理应留总寨伺候老帮主,为何千里迢迢赶来?” 柳槐素睨睨他,眼色暖昧,说:“老娘想你想得紧,不能来么?” 左佐君轻轻摇头,疑惑问:“你为我而来?还是为宝石顶而来?” 柳槐素满脸讶色,很快化讶色为笑意:“宝石顶与我何干?我一个妇道,要宝石顶做什么?” “不为宝石顶,何必此刻来?” 柳槐素稍一昂头,傲然反问:“此刻来又当如何?” “夫人应知避人耳目,薄云天、铁骑都在分寨,万一撞见了,只怕不妙!” 柳槐素轻轻笑了:“这是我哥的地盘,一百三十三分寨,屋深院大,要撞见还真不容易,这会儿,门口有人守着,绝对避人耳目!” 她举起双手,轻搭他肩,嗲着声说:“多日不见,你——不想我么?”左佐君迟疑着,说:“柳分寨主若知道,只怕不妥。”“他是我哥,有什么不妥?”“槐素……” 柳槐素妩媚笑着,在他耳边轻轻道:“你不想亲我?不想搂抱我么?” 这话引得左佐君欲念蠢动,却又迟疑。 “你的胆子,就这么点大么?” 左佐君轻笑一声,双手搂紧她,火苗迅速上了心头,柳槐素眼角睨着他,唇畔微笑。左佐君温柔拨弄她鬓角,忽然脸色一板,沉声问:“你会不会联合柳分寨主,对付我?” 柳槐素脸色一变,举手就朝他脸上挥去…… 左佐君比她快,一把抓她粉臂。 这柳槐素原本怒火方窜起,忽然听到左佐君发出一串沉沉低笑,不觉瞠目瞪他,左佐君笑罢,说:“与你玩笑,你还当真么?” 柳槐素一脸茫然,左佐君一把拥她入怀,嬉笑道:“柳槐素如此容易上大当,这才叫女人啊!” 柳槐素顿时杏眼圆睁,不乐问:“什么意思?” “你若精灵,又怎会误人我怀,哈哈哈!” 接着,他如一阵疾风,连推带抱,把柳槐素推上床。 一肚子气恼,妒恨,媚人浑身发软,头重脚轻,觉得自己快气炸了,她悻悻走着,心底止不住十遍、百遍咒骂着:柳槐素,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放着奄奄一息的丈夫不管,竟来追你的野男人! 骂着,骂着,她疑虑升起,柳槐素奔波至此,难道只为男女情欲?行在走道上,记挂着,猜疑着,不防有人迎面而来,差点与她撞个满怀。 “姑奶奶好走!”一抬头,眼前一张笑脸,竟是柳逢春。对方怔怔瞧她几眼,柔声问:“姑奶奶脸色不对,心里不痛快么?” “没有。”媚人意兴阑珊:“我回屋里睡了。” 柳逢春脸色一凝,说:“姑奶奶回屋里,睡得着么?” 媚人嗔怪瞧他一眼,举步欲走,柳逢春带笑拦住她。 “姑奶奶与其回屋里生闷气,不如你我聊天谈笑,姑奶奶以为如何?” 媚人瞧瞧他,见这柳逢春外形虽不够英俊,却也称得上伟壮,再怎么说,这人是一百三十三分寨主人,自己再不高兴,也实不宜给主人脸色看。如此一想,便强作笑颜,说:“柳分寨主说我生闷气?我为何要生生闷气?” 柳逢春陪着笑脸,说:“方才乍见,看姑奶奶面色不快,以为姑奶奶生闷气,姑奶奶不生闷气,岂不更好?” 媚人沉默不语,柳逢春细细瞧她,试探道:“难得姑奶奶来到敝分寨,姑奶奶若不嫌弃,柳某请姑奶奶小酌几盅。” 媚人淡淡道:“己叨扰过,酒席够丰盛,酒也喝过了。” “招待代帮主、左总管,这是公事;请姑奶奶小酌,却是私人情谊,姑奶奶请赏个薄面,柳某也好稍尽地主之谊。” 媚人稍一迟疑,暗想与其独自生气,不如找人排遣烦闷,左佐君既与柳槐素勾三搭四,自己何苦对他忠心耿耿,连主人的小邀请都吝啬?如此一想,爽朗道:“若不麻烦分寨主,聊几句话亦无妨。” 柳逢春喜笑颜开,说:“姑奶奶肯赏光,柳某太荣幸,说什么麻烦!” 立即命厨下做几样可口小菜,与媚人在办公的厢房对酌,媚人轻啜一口酒汁,唇畔现出微笑,眼眸定定望住柳逢春,缓缓说:“你好大胆!” 柳逢春顿时面色一讶,说:“姑奶奶为何口出此言?” “分寨主不知我是左总管心腹之人么?” 柳逢春一愕,旋即笑道:“左总管也是我家妹子柳槐素的心腹之人。” 媚人瞪大眼,失色瞧他。 “如此说来,大伙儿不都是自己人?与自己人喝酒聊天,称得上大胆么?” 他如此解说,倒令媚人意外。媚人嗫嚅一下,说:“左总管把我管得紧,不怕分寨主见笑,他不喜欢我与别的男人太过亲近。” 柳逢春嘴唇微张,眼灼灼看住媚人,蓦然吃吃笑起,媚人双颊发热,又气又恼道:“这事好笑么,分寨主竟如此取笑!” 柳逢春笑脸一收,正经道:“哪里敢取笑姑奶奶?我笑的是左总管。” “他什么好笑?” 柳逢春嘴唇稍一蠕动,旋即闭口不言。 “分寨主有话不肯说?” 柳逢春满脸尴尬,沉吟了一下,为难道:“不是不肯说,是不便说,柳某是总管属下,背后偷笑他两句还无妨,可不能说什么是非,这要传他耳边,可不得了。” 媚人撇撇嘴,说:“我听了只当没听,你刚才笑他什么,说来听听!” “姑奶奶既如此说,恭敬不如从命,柳某笑左总管只知管制别人,不知管制自己。”他神秘笑笑,压低声谈:“他与我那妹子两情深浓,犹嫌不足,竟对姑奶奶有非份之想,依柳某看,姑奶奶不但标致,又精明能干,比我那妹子岂不强上几倍?左总管与我妹子有越轨之情,这已经不是,如今对姑奶奶有非份之想,岂不好笑!” 媚人一听,脸上越发臊热,原来这柳逢春只知左佐君与柳槐素有暖昧之情,不知她与左佐君也有不可告人之事。自己乱糟糟的隐私,柳逢春不知道岂不好极,她暗松一口气,说:“分寨主认为总管对我有非份这这想,是好笑之事?” “这是自然,姑奶奶不是外人,柳某与姑奶奶说句真话,我妹子与左总管早有夺权计谋,日后马帮是他二人天下了,只不过,如今马帮尚未得手,左佐君就想动姑奶奶脑筋,岂不好笑!我妹子又岂能依他!” 媚人闻言,恶感陡生,想左佐君曾亲口告诉她,说柳槐素:“若成为左帮主夫人,江湖上不好听,台面上不好看。”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她还当了真,以为他虚与柳槐素委蛇,最终还是以她媚人为重,料不到……媚人越想越呕,自己受左佐君驱使,还委身于他,他若只是利用她,她媚人日后情何以堪? 越想越气闷,她仰头喝尽盅中酒。 柳逢春凝目看她,小心翼翼问:“莫非柳某说话,不中听,姑奶奶……” 媚人轻轻摇头,无精打采:“与分寨主不相干。” 柳逢春无措道:“姑奶奶难得来一趟,柳某本想趁机与姑奶奶说几句话,怪只怪柳某嘴笨,竟引得姑奶奶不欢,姑奶奶——” “你有什么话,说吧!” 柳逢春瞧她一眼,轻轻道:“姑奶奶不见怪,柳某……才敢说。” 媚人大讶,惊奇瞧他。 “柳某虽唤你姑奶奶,事实姑奶奶年纪比我小太多,说句真话,柳某若称你一声媚人姑娘,只怕要自在些。” “你随便怎么叫都成。” “是,”柳逢春柔声道:“媚人姑娘在马帮有八年之久吧?” 媚人惊愕:“你怎如此清楚!” “柳某第一次见到姑娘,正是八年前,当时,柳某心中仰慕,可又不敢说。” 媚人笑了笑,淡淡说:“在马帮,与我说这话的,不计其数。” 柳逢春赞同点头,腼腆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叹我对姑娘一片真心,却从来不敢说。” 媚人心中一动,问:“为何从来不敢说?” 柳逢春嗫嚅着,慢吞吞说:“怕说了,姑奶奶从此不屑理我。” 媚人深深盯他,忽然娇媚一笑:“分寨主何必说笑,媚人丫鬟出身,分寨主在马帮也是数一数二人物,哪里还瞧得起咱信?” 柳逢春抓起她的手,语音诚恳道:“姑娘在我心中,至高无上,说句不怕姑娘见笑的话,柳某年纪不少,为何迟迟末娶婚?无非太仰慕姑娘,这多年不断有人说媒,柳某就是看不上。” 听他说得诚恳,媚人暗暗惊撼,面上却似笑非笑:“分寨主说真话?假话?” 柳逢春忘情握紧她手,说:“要有半点假话,天打雷劈!” 媚人眼眶发热,眼观鼻,鼻观心,说:“我若有委曲,你会不会帮我?” 柳逢春起身,站她身后,双手搭她肩,脸贴她颊,说:“我可以为你而死!” 媚人眼前一阵晕眩,柳逢春搭她肩膀的手劲加强,先是用脸颊摩擦她的鬓角,继而用他的双手、身体侵扰她,媚人浑身发软,恍恍惚惚有深浓睡意,却还能清楚感觉,他的侵扰逐渐扩大、延伸,从她脸颊、双肩、手臂、心口、胸乳、小腹依序探索。他的大手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她无力伸出手,想制止他,拨开他,只是手一伸出,就被他抓紧了、吻住了。 几番周折,突觉凉意袭来,四面有风,凉飕飕往肌肤钻,手臂、胸前、背后的凉意更甚。她抓自己双臂,发觉上身衣物被褪一半,她急急穿回,似乎无济于事,她刚穿好,很快又被拨落。 她翻身欲起,柳逢春身躯朝她压过来,厌得她动弹不得。 柳逢春已陷入歇斯底里的狂热中,他眼睛发红,全身发热,美酒助长了情欲,美人在怀,恍如梦中。他双臂圈紧她,嘴里频频呢喃道:“我等今天,等了很久了!等了很久了!” 外面急急敲门声,柳逢春倏然惊起,心中暗骂:“此时此刻,什么人大煞风景?” 敲门声更急。 他不悦问:“什么人?” “有紧要事,左总管来了!”说罢又补了一句:“他怒气冲天,分寨主千万小心!” 柳逢春双目瞪大,酒意全消,急手忙脚乱整衣穿鞋,那媚人朦胧间听得左总管三字,早已魂不附体,忙翻身坐起,这才发觉自己躺在一张桌上,低头一看,衣衫零乱,酥胸半敞,甚是狼狈。慌乱间,急以双手护胸,浑身颤抖,气急败坏道:“他会把我杀了!” 柳逢春眼露凶光,冷笑道:“逼急了,我也会把他杀了!” 媚人瞠目瞧他,柳逢春四处张望一下,突拦腰将她抱起,说:“你受苦了!多忍耐!”把她往桌下一送。 打开门,乍见左佐君杀气腾腾的脸,柳逢春为之心惊肉跳。 左佐君进得屋来,瞥见小圆桌的酒菜,面上忽然出现笑,说:“好大的雅兴,在此饮酒为乐!” 柳逢春勉强笑道:“哪里是饮酒为乐?代帮主与左总管在此,属下深感责任重大,夜不能寐,饮酒以提神。” 左佐君一扫桌面,见两副杯子、碗筷,狐疑瞧他,问:“还有人相陪?” 柳逢春心虚,硬着头皮称:“是!” 左佐君眼色森冷瞧他两眼,在屋内走了几步,直走到公事桌前,柳逢春暗吃一惊,此刻若让他发现桌下的媚人,场面只怕难以收拾。 左佐君突然重重一拍桌子,啪的声响,震得桌下的媚人魂魄俱飞,几要昏厥。柳逢春先是心惊胆跳,继而怒火暗窜,他强忍着,目灼灼瞪住对方。 左佐君咬牙切龄大骂:“竟让他跑了!” 柳逢春怒火顿去,茫然问:“总管说什么?” 左佐君把一团纸往桌上一扔,说:“自己瞧瞧吧!” 柳逢春展纸一看,瞬间日瞪口呆。信笺两行龙飞凤舞字迹:“我与铁兄连夜赴京,不敢惊动随从,多谢总管关怀。”下方署名薄云天。 柳逢春喃喃道:“他二人已走,怎么可能?” 左佐君冷眼瞧他,不屑道:“这要问你,你第一百三十三分寨,如此不中用,连两个人都看不牢!” “分寨内外戒备森严,属下复调集三班人马轮流把守他二人房外,怎可能就此走脱?” “何不自己去瞧瞧!” 柳逢春气急败坏赶到后进。十几个守卫垂头丧气站屋檐下,柳逢春先冲进薄云天房里,空空如也,后面一扇窗子半开。他气闷问:“怎么回事?” “他二人从窗子走脱。” “窗外无人把守么?” “两扇窗外共四名兄弟把守,都被点了穴道!” 柳逢春气恼道:“守卫呢?内外守卫呢?” “他们从西南角走的,西南角四外守卫,被点了穴道,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得。” 柳逢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十七章 江供奉与宝石顶 七天后,在盛京,西南王世子府邸附近。 早晨,卯时刚过,正交辰时,府邸正门来了一乘四人小轿,最前头的丫鬟趋前与守卫讲话,四名轿夫一声不吭抬着轿子往里走。 “等等,”那守卫越听越糊涂,纳闷问:“姑娘方才说什么?” 丫鬟微笑着说:“我家大小姐,特来探望大表哥。” “你家大小姐,什么人?” “这里,不是西南王世子府邸么?”说罢,也不顾守卫满脸古怪,这丫鬟顽皮笑笑,追上轿子。此刻,轿子已停在前院。 这顶轿子,看来并不如何起眼。四人小轿,平常百姓都坐得起。世子府邸的守卫,什么排场大轿没见过?立即追上,喝斥:“哪里来的?” 门房听差的也赶过来,喝道:“为何一点规矩不懂,擅自闯进,哪里来的?” 最前头那位五、六十岁,老当益壮的轿夫从衣襟一掏,递了份东西与门房,说:“这是我名帖,劳烦递进。” 门房看看名帖,又瞧瞧老头,凛然而惊,说:“您老,不是供奉大人么?” 老轿夫笑道:“年轻人,好眼力,不错,我是江供奉。”这轿夫原是一路为鲁丽珠御车的老头。另一轿夫也道:“在下,也有名帖。”守卫一瞧,下方几个大字:“马帮薄云天。”门房惊道:“原来是马帮的人,世子早有吩咐,快请!”后方的轿夫突一闪而前,掀开轿帘,柔声道:“请小姐下轿。”这轿夫是锦儿。 轿中人轻轻道:“咱们姑娘家,不进去,就在这里相待。”她黑眸溜溜一转,朝薄云天说:“东西就交与你了。” 接着,纤手递出一个包袱。这轿中人,正是鲁丽珠。 另一个轿夫,是铁骑。 三个轿夫朝内走,那丫鬟道:“等等我,我也去。” “淘淘,男人家办正事,你去做什么?” 张淘淘眼珠骨碌一转,说:“我去见见场面啊,瞧瞧西南王世子府邸,有什么好排场。” 鲁丽珠好笑道:“你这身妆扮,成吗?” 张淘淘低头瞧自己一身丫鬟打扮,气闷道:“算了吧,这世子府邸,又有什么好排场看?比得上皇宫吗?” 江供奉一行三人,尚未行至正厅,西南王世子已大步迎出。 “江供奉”三字,在京里可是金字招牌,王公大臣,皇亲国戚,没有人得罪得起。 任何人都知道“江供奉”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在宫里内行走的,不在宫内行走的,巴结他都来不及。 年仅二十余岁的世子,乍见江供奉等人轿夫装扮,不禁惊奇道:“供奉大人何以这般委曲?” “宝石顶无价珍贵,为掩人耳目,以免节外生枝。” 世子惊奇道:“宝石顶固然无价珍宝,江供奉有必要隆尊纡贵,扮演轿夫么?” 江供奉淡淡一笑,说:“老夫与马帮老帮主生死之交,别说扮轿夫,老夫还扮了车夫,一路风尘仆仆,正好舒活这一把老筋骨,这一路上,老夫可过足了瘾头。” 世子叹道:“供奉大人扮轿夫,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 江供奉朝世子一看,忽然微笑道:“世子信不信,今日若非我众人乔装改扮,只怕还未到世子府邸,宝石顶已被夺走了。” “哦。”世子半信半疑:“果真如此么?” “咱们打个赌,世子不妨派几名勇士试探一下。”他指指薄云天与铁骑:“其中二人,面貌体形要与他二人一般,二人一骑黑马,一骑白马,背上各背包袱,等他们驰近世子府邸,看看有没有动静?有没有其他怪事?” 西南世子一听,兴致勃勃:“好,就依供奉大人。” 旋即,世子府邸悄悄派出人马。 众人静听动静,半刻钟来,家丁来报,一队人马朝府邸驰来。江供奉等四人上了高处,看前方黄沙蔽天,隐约听得兵器交响,江供奉师徒三人微微笑着,唯有西南王世子满面惊愕。 又隔大半晌,家丁来报:“派出的人马回来了,两个包袱已被夺走,还有人受了伤,挂了彩。” 世子为之动容:“我府邸的男士,竟受伤挂彩?” “回禀世子,路上闯出两路人马,前后夹攻。” 世子愕住了,江供奉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样?老夫所言不虚吧,这宝石顶,还真是扎手,世子若入宫献宝,可要留点神,哈哈哈。” 第十八章 密谋除根 宝石顶安抵盛京的消息传回,左佐君简直气坏了。气坏的左佐君,并未暴跳如雷,他沉默。气极沉静的人,比暴跳如雷可怕多了,暴跳如雷的跳过就算了,一声不吭的人却是另有城府。 他的脸色铁青,目光森冷,旁边的柳槐素、柳逢春、媚人俱都静静盯住他。 蓦地,他爆出一串哈哈大笑。 柳槐素睨他一眼,娇媚笑了:“总管为何大笑?莫非有妙计?” 左佐君脸色倏又一僵:“何来妙计,我笑你我白忙一场。” 众人一怔,柳逢春突微微一笑,左佐君紧盯他不放:“想必,你有计策?” “属下不敢说有计策,属下以为,总管聪明绝顶,老谋深算,不可能没对策。” “聪明绝顶,老谋深算”八个字,听得左佐君心中十分受用,一肚子气恼顿时去了大半,他微笑看住柳逢春,反问道:“你倒说看看,我有什么对策?” 柳逢春笑了笑,说:“总管想必以为属下不可靠,故而不愿在属下面前提起,既如此,属下告退。”他果然作势欲退了。 “等等。”左佐君笑意更深,行近报,亲昵道:“你是槐素的兄长,自己人,有什么不可靠?” “左总管信得过我?” “不但信得过,还要与你琢磨看看,你倒说看看,有什么好计策?” 柳逢春眼光迅速扫过柳槐素和媚人,说:“总管想必也有好计策,你我何不写在纸上,若心意相通,再行计议。” 左佐君微笑颔首:“好!” 于是,各拈一纸,各自挥笔,等交换一看,柳逢春写的是“断根”,左佐君写“除根”,两人相顾一笑。 柳槐素左看右看,笑容满面:“两字虽有不同,意思却是一样,你我二人,果然心意相通。” 二人相顾再笑,左佐君气恼尽去,愉快道:“事成之后,逢春,你应居首功,要我怎么谢你?” 柳逢春深深看媚人一眼,轻轻道:“总管是顶头上司,属下自然尽心尽力,不过,总管想必也明白,属下难免有点小私心,恕我占总管一点小便宜,未来的妹婿嘛,不彼此照应,还照应谁?” 左佐君一愕,瞅着柳槐素,突然放怀大笑,柳槐素睨着他,也千娇百媚,抿嘴笑了。 左佐君笑声方罢,柳逢春朝他一揖,说:“有件事还请总管玉成。” 左佐君一愣,道:“什么事?说吧!” 柳逢春深深再瞅媚人,嘴角笑意深浓:“属下看中总管身边的人,还请总管做个月老,把人赐给属下。” 左佐君看他眼光不时瞟着媚人,暗觉不妙,惊疑不定瞧他,迟迟不肯开口。 “难得我家大哥动了真情,总管何不问问,他看中哪位美娇娘?” 左佐君满面尴尬,硬着头皮道:“究竟看中哪位?说吧!” 柳逢春朝媚人一望,说:“是这位媚人姑娘。” 左佐君面色为之一变,狠狠盯她,媚人暗觉快意,忙低垂眉眼,装作不见。 柳槐素笑意灿然,欢声道:“大哥好眼光,媚人机伶聪慧,只不知总管管肯不肯?舍不舍得放人?” 左佐君强笑道:“不错,媚人是我的好帮手,分寨主要这人,我还真舍不得。” 众人相顾一愕,柳槐素说:“可知女大不中留,再舍不得,也不能留她一辈子。” 左佐君心中不快,却不得不勉强敷衍:“不错,左某不能留她一辈子,不过,左某也无权把她赐与柳分寨主,媚人,你说是不是?” 媚人沉默不语,柳槐素柔声道:“总管何苦想不转,这种男女之事,只要双方情投意合即可,说不定他二人早已有情有意,总管何不成全?” 左佐君万般不情愿,却不得不走向媚人,微一扬声音,说:“柳分寨主钟情于你,你自己意向如何?” 媚人沉吟着,忽然抬起头,瞅瞅左佐君,又瞧瞧柳槐素,说:“全凭帮主夫人、总管作主!” 柳逢春闻言大喜,柳槐素更兴高采烈:“好!有这句话好办,咱们等着喝喜酒!” 媚人站起身,深深盯左佐君一眼,嘴角忽现笑意,转身即走。 柳逢春朝左佐君一拱手,说声:“属下告辞!”便急急迫他的佳人去了。 左佐君五官扭曲,脸色忽青忽白。柳槐素惊奇瞅他一眼,不解道:“看来,你舍不得那小女人?” 左佐君瞪目瞧她,咬牙切齿:“你是故意的?为什么?” 柳槐素轻蔑瞧他一眼,不屑道:“大人有大量,你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谁来替你出力卖命!” 左佐君脸色铁青,却欲辩无词。 “安份点,别想一脚踩两只船!” 左佐君倏然欺近她,忿忿道:“姓左的岂能全听凭你!” 他一甩手,怒冲冲欲往外走。 “左佐君,你站住!” 左佐君脚下一个迟疑,柳槐素已拦他眼前:“你不能听凭我?也行!我与柳逢春撤出,从此与你毫无瓜葛,管他马帮是谁的天下,与柳槐素无牵无扯!” 左佐君冷笑:“你倒是了不起,放得下!看得开!” 柳槐素一昂头,傲然道:“我若与你无牵无扯,再不济也还是薄云天的二娘,马帮上下少不得唤我一声老帮主夫人,没有人敢亏待我,好日子还有得过,至于你左佐君,一旦薄云天发觉你居心叵测……” 左佐君蓦然抓她手臂,恨恨道:“绝情的话不要出口,有必要逞口舌之快,毁了你我情分么?” 话罢,紧紧瞧她,脸孔僵硬,眼中怒火中烧,柳槐素也好不到哪里,她满脸悻色,怒气冲天! 倏然,他脸肌一松,叹了一口气,挪近她,脸贴她颊,柳槐素一闪,左佐君黏上前,嬉皮笑脸道:“大丈夫能屈能伸,这会儿,给你陪笑脸来了!” 柳槐素阴着一张脸,左佐君抓起她手,顺她中指温柔往上吻,柳槐素一甩手,骂:“这是狗做的!” 左佐君笑嘻嘻道:“就有人喜欢给狗舔!”抓她另只手,唇吻舌舔,在她手上蜻蜓点水,柳槐素被整得痒兮痒兮,再也忍俊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左佐君高兴道:“好了,好了,美人一笑,前嫌尽弃,你我,不斗气了!” 第十九章 深情 几番惊险,宝石顶不只安抵盛京,且妥交西南王世子,如今大功告成,薄云天等人如释重负。江供奉特地在府邸摆下一桌酒宴,众人举杯对饮,气氛前所未有轻松。 薄云天、铁骑,原本长居江供奉府中,此番回来,倍觉亲切舒适。薄云天腼腆道:“这一路,累着恩师了。” “老夫久居京城,多时未放马驰骋,早已技痒,这一次西南奔驰,身子倒不累,眼睛耳朵有点吃不消。” 众人愕然瞧他,江供奉笑道:“兔崽子随时随处出没,老夫眼花,耳朵也不甚灵光,要随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可不是要吃不消?” 众人为之莞尔,张淘淘不甘沉默,说:“供奉伯伯这点小毛病,还愁没有妙方?” 江供奉瞧瞧小诸葛,兴味十足问:“你这小诸葛,又有什么妙方?说来听听!” 张淘淘眼睛骨碌转了转,促狭笑道:“供奉伯伯喝一盅酒,我才说妙方。” 江供奉一饮而尽,催道:“你快说吧!” 张淘淘笑嘻嘻道:“供奉伯伯喝一坛酒,就更耳聪目明了,酒在腹中,十里外的虫鸣听到了,十里外的苍蝇也看见了!” 张淘淘童言无忌,引得哄堂大笑,江供奉乐不可支道:“小丫头一路馊主意,不过有的主意还真管用!” “可不是,供奉伯伯领咱们玩游戏,宝石顶忽儿不见,忽儿出现,太有趣了。” 江供奉朝薄云天看了看,笑嘻嘻道:“云天,这丫头脑袋灵光,哪天重金好好礼聘,做你马帮的狗头军师。”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薄云天替江供奉注满酒,正色道:“这一趟若没有恩师,只怕宝石顶已失,马帮数十年声誉毁于一旦。” 江供奉微微一笑,说:“马帮数十年声誉岂会毁于一旦?紧要关头自有人寻到宝石顶,你这代帮主宝座,想坐也坐不牢了!” 薄云天轻叹道:“我岂是爱这代帮主宝座?如今马帮有人如此争权夺利,人心险恶,可见一斑,我倒宁愿退出纷争,耕读度日,日子只怕好过些。”眼色朝鲁丽珠瞧了瞧,鲁丽珠微微颔首。 江供奉却道:“你爹当年为马帮开创基业,艰辛万苦,又岂容毁在几个野心勃勃败类手中,千万撤退不得。” “恩师……” “不是老夫要下逐客令,你应速回马帮,不要教老帮主望眼欲穿才是。” 听他提起老帮主,薄云天脸色一凝,忙应声“是”。 “铁骑呢?你留京里?还是回马帮?” 铁骑道:“张老爹父女下落不明,自然回马帮,寻他父女。” 张淘淘朝鲁丽珠眨了一下眼,两人心照不宣。 江供奉沉思一下,说:“张老爹父女是重要人证,非寻到不可。” “不错,我也非寻到我爹不可。”张淘淘嘴上虚应故事一番,突又想起什么,兴味又怅然道:“这次来京,刺激有趣,这趟回去,只怕没啥……”突地眼珠转了转,说:“不对,回去只怕有危险!” 众人闻言毕惊,江供奉问:“谁有危险?” “第一危险是薄大哥,另外铁骑大哥、丽珠姊,咱们或多或少都有危险。” 江供奉急忙问:“什么危险?说来听听!” “狡诈之人,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二计不成,置之死地。他们已经连使二计,接下来只怕更毒辣。” 众人皆知,所谓二计,第一计是张容、玉儿为饵;所谓第二计,是半途拦截宝石顶。 江供奉深深瞧张淘淘说:“你这娃儿,小小年纪,大有见地,不愧叫小诸葛。依你看,他们会用什么毒辣计谋?” 张淘淘想了想,说:“他们的毒计,不出一文一武。” 江供奉惊奇:“什么一文一武?” “文的不出毒茶、毒酒、毒汁,武的不出暗枪、暗箭、暗刀。”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唯江供奉微笑点头。此时突有一年轻汉子入屋,对江供奉道:“有一对张姓父子,说是从西南来,要见铁师兄。” 铁骑愕住:“从西南来,要见我?” “他二人模样很狼狈,老的那个六十多岁,叫张海容,铁师兄见不见?” 张淘淘唬的站起身,叫道:“哪里是什么父子?一定是我爹与玉儿姊!” 铁骑双目倏然瞪大,惊奇道:“会是玉儿?” 两人迫不及待,拔腿便往外走。鲁丽珠与锦儿对看一眼,暗暗嘀咕: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二人奔来京城? 走到外厅,远远见一老一少背影,张淘淘狂喜道:“是我爹和玉儿姊!是我爹和玉儿姊!” 铁骑脚下踟蹰,不敢相信眼前这人就是玉儿,他迟疑着,瞪大眼瞅住对方。 张淘淘早已飞奔上前,看张老爹人又黑又瘦,衣又破又脏,禁不住悲喜交集道:“爹竟是这副模样!” 见老父狼狈如斯,不知忧愁的张淘淘再也止不住泪流满面,张海容一见,脸色黯然,颤声道:“爹有命,已经很不错了。” 相见恍如隔世,铁骑与玉儿失神相望,几疑置身梦中。二人又惊又喜,玉儿娇羞不胜,泪珠盈眶,铁骑无措,眼睛直勾勾盯住玉儿。多时不见,二人生份多了,铁骑趋她面前,呐呐问:“你,还好吧?” 玉儿双手慌乱理理鬓发,又摸摸衣衫,自惭形秽低下头,嗫嚅道:“我这模样,很不像样,很难看是不是?” 玉儿一身男丁打扮,一身衣衫泥渍斑斑,裤脚也割破了,衣摆也撕裂了,模样的确狼狈,只是她皮白肉细,形貌俊俏,此刻又含羞带怯,女孩家娇媚风情,竟掩藏不住,看得铁骑双眼发直,痴态尽露。 他与玉儿眉来眼去,还未看够,张淘淘已冲过来,一把抱住玉儿,疯了也似,哭哭笑笑又叫叫,很快的,她静下来,用一双灵活大眼,片刻不停,溜上溜下把玉儿看个饱足,才缓缓说:“玉儿姊就是这个模样,也俊得很,好得很哪!” 薄云天、鲁丽珠等人随后赶来,鲁丽珠万般不解,说:“你二人在鲁家庄不是好好的,为何千里迢迢来盛京?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岂不是不堪设想!” 铁骑闻言,大吃一惊,说:“玉儿原来在你鲁家庄?” 鲁丽珠笑而不语,玉儿忙道:“鲁姑娘是我与干爹的救命恩人。” 铁骑越听越奇,说:“怎么回事?” 鲁丽珠面带尴尬,歉然道:“对铁大哥有所隐瞒,铁大哥千万原谅才是。” 铁骑怜惜望望玉儿,忽有所悟:“怪不得老爹的玉扳指、玉儿的碧玉簪在鲁姑娘手里,知道我心里着急,却还忍心隐瞒,鲁姑娘怎么说?” 看他神色不快,鲁丽珠朝他深深一福,不置一词。 张海容赶忙说:“不怪鲁姑娘,玉扳指、碧玉簪是老朽二人托与鲁姑娘,鲁姑娘救了我二人,我二人怕家人危险,故而交出贴身之物,无非要警示家人,赶紧逃命。” “等等!”铁骑满面疑惑:“你说鲁姑娘是你二人的救命恩人?莫非有人要杀你二人?” 张海容叹了一口气,伤感道:“这事,说来话长。” 铁骑瞅住玉儿,催道:“玉儿,你说。” 玉儿双颊发红,万般无奈说:“我与干爹被人驱使,不得不算计薄少爷,在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误把铁公子当成薄少爷,出乖露丑,丢尽颜面,故而,故而……” 张海容见她满面羞惭,再也说不下去,忙插嘴道:“我二人被人利用,不得不算计薄少爷,不料人算不如天算,把事情弄坏了。老朽说一句真心话,玉儿对铁公子一见倾心,动了真情,当日在马帮总寨,才会极力维护铁公子。他们见玉儿动了真情,决定杀我二人灭口。” “等等。”铁骑忙追间:“谁要杀掉你二人灭口?” 张海容略一沉吟,说:“是马帮姑奶奶。” 铁骑惊疑看张海容、玉儿:“她既要杀你二人,为何你二人有命?” “紧要关头,有二个蒙面人出现,把我二人带回家,后来才知道是鲁姑娘与锦儿姊姊。” 铁骑眼望鲁丽珠,不满道:“我与云天同门兄弟,鲁姑娘实不应瞒我,何况当日铁某曾赴鲁家庄,鲁姑娘竟假装不知,铁某心急如焚,鲁姑娘偏还故意作弄,鲁姑娘不觉太狠心吗?” 鲁丽珠笑了笑,笃定道:“铁大哥休要生气,隐瞒铁大哥,一来为老爹、玉儿安危着想,二来也是我的一点小私心。” 铁骑越发困惑:“何不说来听听!” “第一,铁大哥为情所系,我若将实情道出,铁大哥刚烈性子,必有行动,事情转趋复杂,也危及老爹、玉儿性命;第二……”她一抿嘴,笑看薄云天,说:“云天大哥刚接掌马帮,就有人设计谋害,马帮复杂,可见一斑,自然需铁大哥鼎力相助,只是铁大哥曾在马帮受辱,断然不愿再回去,我故意不说老爹、玉儿行踪,铁大哥便会怀疑马帮,自然愿忍辱负重,深入马帮明查暗访…” 铁骑惊愕瞪鲁丽珠,啼笑皆非:“鲁姑娘心机如此深沉……” 鲁丽珠朝他深深再福:“情非得已,铁大哥千万原谅,你要如何责罚我,鲁丽珠也决无怨言。” 铁骑苦笑道:“罢了,罢了,你也顾全大局,用心良苦。” 薄云天诧异看鲁丽珠,说:“原来你帮我大忙,我竟浑然不知,若非铁骑兄鼎力相助,我薄云天哪有好日子过!” 张淘淘忍不住道:“薄大哥可不能忘了我,引铁大哥进马帮,我也有份!” 铁骑瞪住她,没好气道:“你是有份,说什么玉儿老爹失踪,马帮所为,你这娃儿,人小鬼大,把姓铁的吃干抹尽了。” 张淘淘朝了作揖,说:“看在我玉儿姊份上,铁大哥大人不计小人过!” 铁骑横她一眼,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 鲁丽珠满怀困惑,忙正色看玉儿,问:“你与老爹,在鲁家庄过得不好么?为何来京里?路上若有闪失,可怎么得了?” 玉儿幽幽道:“哪里是我二人要来,我二人不得不来。” “怎么回事?” “不对。”张淘淘忽然惊觉:“我留下洪大强照应你们,这半天怎没见他影子?洪大强呢?没跟你们一起来么?” 张海容眼眶蓦地发红,嘴唇抖索几下,张口却已无声,那玉儿黯然阖眼,泪珠却止不住滴滴滚落。张淘淘一见惊疑,叠声问:“出了什么事?究竟出了什么事?” 这张淘淘,凡事蛮不在乎,好一派天地不怕姿态,如今却神色惶然,满脸惊疑,众人见势不妙,一个个屏息以待。 玉儿说:“我与干爹在鲁小姐绣阁,不敢离开半步,谁知鲁小姐走后第二天夜晚,绣阁突然起火,我与干爹为保性命,不得不逃离绣阁。” 鲁丽珠“啊”了一声,花容陡然失色,强作镇定问:“我的绣阁遭回禄之灾?鲁家庄其他地方有没有受波及?” “我等逃出鲁家庄不久,火光熄灭,想是未波及其他地方。” 鲁丽珠眼色茫然,黯然问:“绣阁为何起火?” 玉儿欲言又止,张海容忙道:“我二人原本以为起的无名火,不料当我二人逃出绣阁,才惊觉有三人拦路,追杀我二人。” 张淘淘听得咬牙切齿,忿道:“可恶,想必火烧绣阁,逼出爹与玉儿姊。” “我二人逃无可逃,奋力与之拚斗,险些丧命,是佟管家与洪大强赶来,才将对方打退,佟管事说我二人行踪已露,再待下去,只怕有性命之忧,当时鲁家庄上下忙着救火,佟管事叫人带我三人从后门逃出。” 鲁丽珠脸色凝重,微微颔首,说:“我临别曾嘱咐佟管事,他办事倒是谨慎。” 张淘淘再也按捺不住:“洪大强呢?” 张海容与玉儿相对唏嘘,玉儿说:“我三人为避人耳目,专挑小路走,路上连客栈都不敢住,只敢挑民家、破庙栖身,好不容易逃出马帮地界,不幸遇到一队人马,识破我与干爹身份,洪大强为救我二人,跟他们拚命,最后……最后同归于尽……”说至,声已哽咽.泪如雨下。张淘淘呆了一呆,泪如泉涌,饮泣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历经一场生死,玉儿与铁骑灯下相对,恍如隔世。 玉儿痴痴看住铁骑,幽幽道:“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铁骑满腹狐疑,再也忍不住相询:“为何替马帮做事?” 玉儿喟叹,轻轻道:“我爹年迈,双目失明,我为养家,不得不抛头露面,在马帮客栈做活儿,干爹原是马帮客栈掌柜,我便在他手下做事,后来姑奶奶来客栈察看,知我家穷困,问我想不想赚一千两银子?为替爹治病,这才与老爹联手,做出不顾羞耻之事……”她粉颈低垂,然道:“我如此低贱,只怕铁公子看不起我。” 铁骑满面惊愕,柔声道:“到如今,你还唤我铁公子?你不把我当自己人?” 玉儿泪光晶莹,一脸茫然。铁骑拉她手,说:“在马帮一百三十三分寨,我虽被人设计,你我难道并无情份?肌肤相亲,岂能无动于衷?今生今世,我就认定你这人,你怎能唤我铁公子?” 玉儿珠泪夺眶而出,惊喜交集,问:“铁……铁大哥不会看不起我么?” “你一片孝心,不怪你。” 玉儿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珠泪更如断线的珠子,大颗涌出,说:“孝心何用,姑奶奶恨我动了真情,连我失明的亲爹也不放过!”再也忍不住,伤恸痛哭:“是我害死我爹!” 铁骑看她哭得肝肠寸断,忙揽起她双肩,黯然道:“铁某惭愧,竟赶不及救他。” 玉儿泪眼看铁骑,抽泣着,深情款款道:“若不是你,玉儿早就不想活了。” 铁骑心底悸动,双臂一紧,拥她在怀,喃喃道:“今生,我决不负你!” 第二十章 谁杀了老帮主 薄云天、鲁丽珠,一个悬念老父,一个记挂鲁家庄的回禄之灾,两从都归心似箭,恨不得振翅飞回西南。 众人厢房稍作计议,江供奉道:“这么说定,云天与丽珠先行返回西南,老爹与玉儿重要人证,在盛京稍作停留,随后由铁骑护送回马帮。” 众人俱都点头赞同,薄云天忍不住问:“小徒正式接掌马帮,恩师不来参与盛会么?” 江供奉笑了笑,说:“老夫怕老骨头给颠散,不去也罢。” 静坐一会,不发一言的张海容忽然微笑说:“供奉大人再跑一趟西南,想是不可避免之事。” 江供奉惊奇望张海容,心中一动,说:“老哥何出此言?” “供奉大人驿马星动,想不波劳禄也不成。” 张淘淘双目灼灼朝江供奉脸上看看,神秘一笑,江供奉盯她一眼,好笑问:“小诸葛娃儿,你笑什么?” “没有。”张淘淘说:“有爹在,我免开尊口为妙,供奉伯伯何不问问我爹。” “正想请教老哥。”江供奉朝张海容拱手,道:“听说老哥善观气色,莫非老哥观我气色,知我驿马星动?” 张海容微笑说:“不错,供奉大人额角驿马宫有迹可循,供奉大人想闲也闲不下来,总有要事令供奉大人奔波来去。” 江供奉神色一凛,微笑道:“老夫记住老哥的话,看看能有什么要事,令老夫不得安闲?” 张海容稍一阖眼,说:“若有要事,不出马帮。” 薄云天闻言一愕,急迫问:“老爹说马帮有要事,能否指点一二?” 张海容瞧他一眼,平静道:“代帮主如今是马帮负责人,马帮有无要事,可从代帮主脸上略窥端倪。” “老爹莫非也是气色观人?” “是,马帮主如今多事之秋,代帮主千万小心才是。” 薄云天看他脸色凝重,暗暗惊疑,问:“老爹看出我眼前有事?” “代帮主要启程请尽快,也许还来得及见到老帮主一面。” 众人大吃一惊,薄云天惊惶道:“你的意思,我爹有事?” “但愿无事。”张海容说:“我观代帮主额上日角,眉下的田宅二处,有晦暗之色,尤其日角,隐约见得黑气,日角属父母宫的父宫,只怕老帮主有事。” 众人面面相觑,鲁丽珠看薄云天一眼,凝重道:“老帮主安危固然紧要,如今云天兄出门在外,回去的路上是否凶险?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张海容深深瞧薄云天,说:“凶险难免,不过代帮主印堂明亮,近日应无大碍才是。” 江供奉阖眼沉吟,半晌说:“气色之学,太过玄妙,暂且不去想它,就眼前形势,对云天的确险恶,铁骑——” “恩师有吩咐?” “你再跑一趟马帮,助云天一臂之力。” “这……老爹与玉儿呢?” 江供奉笑看张老爹一眼,说:“咱们张老哥铁口断我驿马星动,多动又何妨?必要时,老夫送他俩回马帮,也是使得的。” 更深夜静,距盛京千里的马帮总寨忽有异动。 一个人影潜进薄名利房里。 病弱的薄名利,突觉眼前有异,蓦然睁眼,惊见黑影挡在前方。 薄名利张口欲呼喝,咽喉已被扼住。 薄名利瞪眼看这人。对方一身夜行黑衣,蒙着脸面。薄名利虽被扼住咽喉,身子却剧烈扭动起来。 他一扭动,蒙面人咬牙切齿,沉喝:“你这老东西,还不甘心死!” 薄名利闻声蓦然一呆,怔怔望住对方,整个人萎顿下来,全身不只无还手之功,且无挣扎之力。 蒙面人身子朝薄名利压下去,他清晰感觉到薄名利的身子瘫了,连垂死挣扎的余力都没有了,他得意低喝:“你这老鬼,去死吧!” 薄名利蓦然伸手,抓他前襟。蒙面人大吃一惊,急去抓薄名利手。薄名利咽喉束缚已去,他使出肺腑之力,大叫:“来人啊!来……” 蒙面人双手去而复返,用力掐紧他脖子,为防他苟延残喘,蒙面人手上使劲,指甲陷进他肉里。薄名利身躯松下,双脚松下,唯一不松是他的右手,他右手拳握,握得死紧,蒙面人想扳开,竟扳不开。 门外打盹的女侍早被吵醒,二人嘴里呼叫着:“来人!快来人!”旋即冲进屋来。 蒙面人清楚,不需片刻,马帮兄弟会围上来,把他团团围住。 蒙面人双掌齐出,朝两个侍女胸前一推,他的力劲太大,两女仓皇倒地。 这两女侍,一个叫小文,一个叫小仪。 小仪趋前探视,薄名利已鼻息全无,舌头外吐。 隔天中午老帮主夫人柳槐素匆匆奔回。 傍晚,马帮总管左佐君与媚人,亦回到马帮总寨。 柳槐素卸去华丽,一身缟素,守于灵前。 左佐君先下第一道指令:拿下当夜侍候的两女。接着,左佐君再下第二道指令:以飞鸽传讯,传达马帮老帮主死讯,马帮上下举丧致哀。旋即,左佐君彻夜赴牢房,亲自审讯两名值班侍女,这马帮丫头们悉归媚人管制,媚人名正言顺随行。 左佐君问二女:“当夜你二人侍候老帮主,为何外人潜入,你二人浑然不觉?” 小文与小仪面面相觑,小仪想了一下,说:“那歹人想是越窗而人,且身手极高,故而我二人浑然不觉。” 左佐君微微一愕,凝着脸问:“你二人听见异动,是什么时刻?” 小仪答:“我二人听见异动,约是三更。”“什么异动?”“老帮主床上喊人。”“怎么回事?”“老帮主好像受人所制,发声极为艰难、急促。”“当时你二人在做什么?”左佐君朝小文呶嘴:“你说话!” 小文嗫嚅着,硬着头皮说:“我二人守在门外,长夜漫漫,难免瞌睡。” 左佐君瞪瞪二女,冷笑道:“怪不得外人潜入,你二人浑然不觉,想是老帮主呼叫,才把你二人吵醒?” 二人沉默不语,左佐君追问:“你二人被吵醒,如何反应?” 小仪回道:“我二人被吵醒,直奔房内。”“有没有发现?”“一个蒙面人直冲而来,把我二人推倒!”左佐君眼光凌厉望二人:“谁第一个发觉老帮主气绝身亡?” “回总管话。”小文说:“当时我被蒙面仍推倒,站都站不稳,等冲到床前,小仪姊对着我叫:老帮主没气了!她这话刚说完,闻讯赶来的兄弟们,已冲进房来。” 左佐君目光灼灼瞪住小仪,问:“这么说,是你第一个发觉老帮主气绝身亡?” “是。”小仪缓缓说:“我呼唤老帮主,不见回应,急忙试探老帮主鼻息,已无鼻息,还见老帮丰舌头外吐。” 左佐君略一沉吟,追问:“有没有试探老帮主手脚,冰凉还是温热?” 小仪不慌不忙说:“小婢先呼唤老帮主几声,未闻回应,急忙伸手试他鼻息,发觉已无鼻息,此时小文已冲过来,随后值班兄弟奔进来,和并未触碰老帮主手脚,不过依小婢的想法,老帮主刚呼叫过,手脚想必还是温热的。” 左佐君问“有没有试探老帮主手脚”,原本别有用意,未料小仪如此作答,左佐君顿时脸孔一板,说:“显然老帮主被人活活弄死,你二人在老帮主跟前侍候,难道没发现什么可疑证物?” 小文、小仪茫然相对,左佐君冷笑道:“你二人事前守护不周,事后又无任何警觉,如今老帮主命案茫无头绪,你二人又岂能置之事外?” 小仪满面惊愕:“不知总管说什么证物?” 左佐君冷眼盯她:“我若知道,何需问你!”对媚人道:“到她二人房里,仔细搜查!” “没得搜了!”小仪颓然道:“昨夜出事后回到房里,我二人的房间不知给谁搜过了!” 左佐君、媚人迅速交换眼色:“这事,有没有报与五堂堂主?” 小文摇头不语,小仪茫然道:“我二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没报。” 左佐君一昂头,对媚人道:“好好问出个结果来!”他一甩手,出去了。 媚人眼睛快速溜了小仪一眼,傲然说:“凶手有没留下证物,你最清楚,事情可轻可重,有赏有罚,你肯照实说,可以饶了你,也可以奖赏你,你不肯说真话,难免重罚,说不定连命都没有!来人!绑起来,马鞭侍候!” 第二十一章 骏马玉佩 有张海容的预言在先,薄云天一路惊疑不定,一行四人马不停蹄,向西南飞奔。 这一日抵近马帮客栈,小二端来饭菜,薄云天说:“都别客气,肚子填饱,还要继续赶路。” 鲁丽珠眼睛盯住店小二,看他眼光闪烁,动作有些畏缩,觉得十分奇怪,一等他转身,便向锦儿一呶嘴,锦儿会意,从袖中掏出一枚银针—— 这顷刻间两个年轻人走进店来,衣着与马帮兄弟一般无二,怪异的是,二人衣外,套了黑纱。薄云天心中暗惊,悄悄问鲁丽珠:“这两个,是不是马帮兄弟?” 鲁丽珠乍然一瞧,已觉惊疑,慌说:“不错,看装束是马帮兄弟,只是——” 众人都觉黑纱奇怪,铁骑说:“待我问问。” 于是趋前,朝二人拱手,问:“二位兄弟,是马帮人么?” 对方答道:“不错,你有什么事?”“二位是哪个分寨的?”“我二人是马帮第一百廿一分寨的。”“二位戴孝,与马帮有无关系?”“我帮老帮主过世,马帮上下替他戴孝。” 薄云天脑子轰了一声,隔着桌子,失神望住二人。铁骑一个恍惚,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老帮主因病过世,还是——”二人鼓大眼,警戒看住铁骑。其中一个半笑不笑,阴沉沉说:“你是谁?为何要告诉你?” 薄云天倏地冲前,揪住他,沉声道:“我是马帮薄云天,我爹为何突然走了?你快说!” 那人脸色陡然一变,仔细打量薄云天,问:“你就是代帮主?” “不错,我是……” 这两个戴黑纱的忽然面露杀机——薄云天惊觉不对,两把匕首已当胸刺来。 薄云天本能一闪,两匕首落空,旋即进击,可叹薄云天乍闻父丧,攻防本事顿失,两匕首紧紧再逼前,眼看凶险,铁骑、鲁丽珠又岂肯袖手?二人急扣对方手肘,铿当声响,匕首落地,鲁丽珠斥问:“是谁派你二人假扮马帮兄弟?” “我二人本就是马帮的!” 铁骑急忙道:“这里待不得了!” “不错!”鲁丽珠附和:“咱们冲出去,抓这两个权充敢死前锋!” 铁骑会意,两人各抓住一人,鲁丽珠见薄云天一脸怔忡,忙劝慰道:“这人既来算计云天大哥,想必老帮主噩耗是假,锦儿你殿后,留意云天大哥!” 说完已朝完冲。 料不到方冲至门口,前面一阵疾风,就见竹箭纷飞而来,两名马帮兄弟连声惨叫,很快颈子一歪,身子往下瘫…… 遭人连续算计,薄云天越觉鲁丽珠言之有理,不错,父丧消息是假,存心算计他,置他于死地,才是真的。顷刻间,薄云天神情气爽,脑袋也精灵起来,他叫:“别往外跑,往里走!” 铁骑、鲁丽珠倏然推开身畔尸首,掉头往内院跑,铁骑忙提醒众人:“翻墙出去!” 四人刚跑到墙边,一声轰然巨响,地动天摇,灰土纷落,连声惨叫,薄云天等人回头,见得火光冲天,大厅屋倒墙坍,大厅的客人,一半陷身烟火中,另有部分,跌跌撞撞,向外逃命。看客人灰沙、血迹一身狼狈,铁骑不禁慨叹:“又是霹雳弹!” 四人爬墙而出,又有竹箭射来,薄云天叫道:“大家小心!” 竹前稀落,想是防守疏漏,众人一番闪躲,终于逃脱,检视一下,虽有惊险,却无损伤,鲁丽珠说:“幸亏你我都穿了护心铜镜,云天大哥还好吧?” “没事,快回总寨。” “等一等。”鲁丽珠说:“尚有大段路程,凶险未知,刚才的汤里有毒,咱们未及动用,故而无事。” 铁骑、薄云天一愕,鲁丽珠说:“刚才,两名马帮兄弟出现,锦儿曾以银针测试,喏……”她从袖中抽出一枚银针,说:“这银针已泛黑,不是有毒是什么?” 薄云天、铁骑二人瞠目相对。鲁丽珠道:“小诸葛没说错,毒茶、毒酒、毒汁、暗枪、暗箭、暗刀,他们够狠,文武齐来,从今而后,他们若使武伎俩,众人合力破解,至于文伎俩,我与锦儿把关!” 越近马帮总寨,薄云天心底越发消沉,一路上,看到马帮兄弟个个佩戴黑纱,他不得不相信,病弱的老父已驾鹤归去。 也因此,众人不敢懈怠,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日夜兼程赶路,这一天深夜,一辆马车抵马帮总寨附近,忽然御车人掉转马头,直朝鲁家庄奔驰。 守门的小陈探头出来,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还未及发问,就听得驾车的小厮大刺刺叫:“小陈!开门!” 小陈闻声暗惊,定神一看,喜道:“是锦儿姑娘!大小姐呢?” “大小姐在车上!快开门!” 小陈开了门,马车匆匆奔进。 次晨,薄云天、铁骑二人双骑,回到马帮总寨。 进门,看到的尽是白:白幡、白丧灯、白花、白巾裹头的兄弟,白衣素脸的丫鬟…… 左佐君睡梦之中,忽然听闻:“代帮主回来了!” 他闻之惊起,心中暗觉纳闷,薄云天行程未免太短,回来得也未免太快了。而且居然毫发无损回来!怎不令他惊骇! 薄云天直趋灵堂,见老父静卧着,脸色已呈紫黑,舌头微微外吐,心中大恸,恨道:“凶手如此狠毒,竟扼杀病弱老人!” 这天中午,马帮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柳逢春风尘仆仆赶来。 甫一见面,左佐君引他人厢房,两人公事桌前坐定,左佐君微笑道:“你为何而来?” “老帮主既是上司,又是姊夫,于公于私,柳某都该来。”柳逢春深深瞧他,暖昧道:“总管功劳不少!” 左佐君微微变了脸色,说道:“能有什么功劳?事情碰上了,只好勉力而为,办好老帮主丧事。” 柳逢春听他答非所闻,一笑置之,轻轻道:“老帮主对你还真不错,不知总管记不记得?三年前,老帮主护镖回来,曾带回来两块一模一样的骏马玉佩,庆功宴上,老帮主当众夸赞你我,还把玉佩赏与你我二人,总管还记不记得?” “记得。”左佐君暗暗生疑:“好端端,为何提起玉佩?” “刚才灵前上香,看老帮主遗容,不免感慨,老帮主生前对你我最好。” 左佐君睨他一眼,说:“不错,他对你我最好,我问的是玉佩的事,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属下并非顾左右而言他,若非老帮主对你我最好,才把骏马玉佩赏与咱们二人。” “不错,如今老帮主不在了,骏马玉佩万金难买,属下打算将来作个传家宝,这可是独一无二啊!” 左佐君听他说“独一无二”,脸孔扭曲了一下,嘴里硬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既是独一无二,柳兄一定更视如珍宝了。” “当然,不只视如珍宝,且一刻不离身。”他顺手抓胸襟,说:“有道是,玉以气养,越养越晶莹,总管要不要比一比,咱们的玉佩,哪一块晶莹剔透?” 左佐君先是错愕,继而脸孔一板,说:“老帮主大丧,柳兄还有闲情逸致比较谁的玉晶莹剔透,这话要传到别人耳里,能人耳么?” 柳逢春吃了一惊,急忙道:“属下失言,总管教训的是!” 马鞭落在身上,一鞭一痕,打得小仪皮开肉绽,伤痕累累,终究是娇娇弱女,熬不过折磨,几度晕绝,又几度被冷水泼醒。折腾到后来,冷水再也泼不醒,小仪整个人瘫了,头抬不起,眼睁不开,咿咿唔唔着呓语,周身热烫,昏沉沉不省人事。 等她醒来,发觉自己浑身疼痛,稍一翻身,痛彻心肺,痛、痛、痛,全身上下,无一不痛,直痛入脊骨。很快的。脊骨的痛楚往上窜,直窜上项上头颅。此时的小仪,不只头痛难当,且胀得厉害,整颗头似要爆烈一般,痛、痛、痛、胀、胀、胀,小仪忍不住呻吟起来。 她一呻吟,听得冷笑:“还活着吗?还活着好办,架起来。” 朦胧间,痛楚中,从冰冷的地面被架了起来,痛得她泪珠一滴滴溢出眼眶。 “宁愿被打得遍体鳞伤,一句口风也不露,你姑奶奶够忍耐了,你昏迷多日,姑奶奶也耐心等待多日,这会儿,姑奶奶我,不忍耐了!” 小仪勉强睁眼看她,气若游丝道:“姑奶奶放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会让你知道!”媚人走前几步,猛地托起她下颚,阴沉说:“你这小脸蛋,这会儿还十分标致,至于待会儿标不标致,就不知道了,来人,烙铁侍候!” 小仪惊恐抬头,虚弱叫:“姑奶奶要做什么?做什么?” “哪,就在你这标致脸蛋上……”媚人指指左右脸颊,说:“这边烙一下,那边烙一下,还有,在你这滑额头上,再烙一下。” 小仪因发烧通红的脸上,顿时惨无人色,她乏力看媚人,说:“姑奶奶如此狠心,我也不想活了!” 媚人倏然抓紧她下颚,说:“你想嚼舌自尽,没那么便宜!”旋即轻喝:“拿块布,让她咬着!” 小仪嘴里咬着布块,求死不能,只好睁着一双悲忿的眼,瞪住媚人。 “你最好实话实话,否则烙在脸上,一辈子嫁不掉!” 忽听得有人说:“烙铁烙脸,对付一个姑娘家,够毒辣了!” 媚人吃了一惊,回脸一看,竟是一身缟素的柳槐素。“夫人——”“这丫头还不肯招供么?” 媚人应“是。”柳槐素朝小仪身上看了看,嘴里发出啧啧之声,说:“把你打成这个模样,你还不肯招?你若是个男人,称得上英雄,连我都要佩服你!”突转脸盯住媚人问:“你难道没有她的办法?” “回夫人话,这丫头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只有用刑一途,料不到一用刑,她突然昏迷,一昏迷就是高热,三天三夜不省人事。” 柳槐素冷冷道:“打得皮开肉绽,岂有不昏迷的!好了,把人打成这个模样,逼的什么口供?” 媚人顿生警戒,缓缓说:“总管有指示,问出线索,追查杀害老帮主凶手。” 柳槐素暖昧一笑,说:“凶手自然要追查,只是,你要追问什么线索?”倏地冲前几步,拿掉小仪口中的布块,沉声问:“你莫非知道什么,为什么不说?” 小仪悲从中来,哭泣道:“姑奶奶问我要证物,我哪里知道什么证物?” 柳槐素闻言,深深看媚人,返身即走。 媚人暗惊,只好亦步亦趋,跟住她,柳槐素直行至自己卧房,这才轻轻问:“你逼问什么证物?” 媚人硬着头皮,说:“是总管猜想,凶手只怕留下什么证物!” 柳槐素忽然怪异一笑,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这叫瞎子吃汤圆,心底有数!” 媚人稍一昂首看她,说:“事情不是一个人做的,夫人心底有数!” 柳槐素似笑非笑睨她,娇斥道:“好厉害的一张嘴!” 媚人笑容满面,柔声回敬:“比起夫人还差得远哪!” 柳槐素突伸手抚摸她粉颊,笑盈盈道:“你若嫁与我家大哥,少不得称你一声嫂子,小蹄子,有你的!把我哥迷晕了。” “夫人不也一样?”媚人轻轻道:“把总管也迷晕了。” “哟,”柳槐素睨睨她,说:“这话听起来,怎地酸溜溜,加了醋啦?” “不敢,总管是夫人的人,媚人怎敢?” “怎敢?”柳槐素轻轻笑起:“人前人后,你二人眉来眼去,多多少少,我也看出点眉目。” “夫人……” 柳槐素突缓缓摇头,说:“眼睛睁大,若是要跟这男人,不长的,有朝一日,他高高在上,连我都没有把握制住他,何况是你?好好跟随我哥是真的,他至少还有真情,姓左的……” 媚人稍一迟疑,说:“既然如此,夫人为何不离开他?” 柳槐素暖昧笑笑,睨睨她,说:“这男人有他可取一面,明镜密室中,他风流体贴,少有女人不迷恋的。”轻轻叹道:“柳槐素啊!柳槐素!掉进男女欢爱,早晚要毁在这冤家手里!” 醋海波涛易起,媚人心中早已暗潮汹涌,她敢怒不敢言瞪住柳槐素,暗骂:“你这贱女人,想一辈子跟住左佐君,人家嫌你台面上不好看哪!” 一个是别有心机,一个是气怒冲天,二人心中五味杂陈,表面却不发一言,僵僵笑着。 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进来一个丫头,说:“禀姑奶奶,小仪又昏过去了!” 媚人皱皱眉,苦恼道:“若不是总管要活口,恨不得她死了!”“不错,死了倒好,消灭证据。”柳槐素说这话满脸不屑,媚人狐疑瞧她一眼,匆匆往牢房去。 走了数十步,左佐君自拐角闪出,媚人看他脸色阴沉,悄悄交代丫头一句话,立即随他往一进厢房走,进得屋里,左佐君轻咳一声,反身掩了门,脸上横肉陡生,沉声道:“这娘儿,早有异心!” “总管——” “一不做,二不休,让那丫头自绝而亡!” “不要活口?” “此一时彼一时,这活口麻烦,就让她开不得口吧!” 媚人忽有所悟:“想必怕薄——” 左佐君手势阻拦她往下说,脸上犹有悻色,说:“这娘儿,太可恨了!” 媚人错愕瞧他,左佐君忿忿道:“故意离间你我,够毒辣了!” 媚人嗤的怪笑,满脸不屑:“何需她离间,你二人恩恩爱爱,早就把我搁一边凉快了!” 话一出口,新愁旧恨全涌上来,她怨:“都要把我赏给柳逢春了,你二人将来就称心如意了!” 左佐君瞠目结舌,急忙道:“天地良心,上次在一百三十三分寨,把我气坏了,我如何舍得把你给他?”话说至此,一反常态,打躬作揖:“拜托,好姑奶奶,小媚人,割舍你,比割舍我自己肉还痛,此时马帮大丧,千万别与我作耍!”他殷勤长揖:“小心隔墙有耳,姓薄的、姓柳的、姓铁的,此时此刻,一个都惹不起,左某就有千般不是,姑奶奶,好媚人,你多包涵!” 媚人身子一扭,噘着嘴说:“得了吧,何需我包涵,你有柳槐素。” 左佐君自后抱紧她,吻她脸颊,脸稍一偏,不乐道:“想不想知道柳槐素怎么夸你?她说你在明镜密室,风流体贴……” “怪不得说话酸溜溜,原来听人挑拨,翻了醋缸子……” 媚人佯作气怒,双手挣脱,左佐君却将她搂更紧,用自己大脸厮磨她耳鬓,半是温柔,半是跋扈,说:“为了咱们长相厮守计,你得替我做件事。” “不只一件。”她嘴唇掀动,细声细气说:“第一封小仪口,第二呢?” “两件事其实是一件。”左佐君在她耳畔吹着热气:“替我找回骏马玉佩。” “小仪一点口风不露,如何去找?” “死丫头那一块我不要,我要柳逢春那块。” 媚人错愕,左佐君笑道:“要那块有意思,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为什么?” 左佐君冷笑:“他兄妹二人无非利用我,等大事底定,必然算计我,既如此,何不先下手为强?”他越说声音越阴沉:“原本说好分头行事,我办妥了,他呢?薄云天毫发无伤回来了,他办的什么好事?恨只恨老鬼临死抓下玉佩,将来反落姓柳的口实,名正言顺,大庭广众下就可除掉我!” 媚人忽然甩开他手说:“你既与柳槐素说好,要把我赏他,这人算是我未来夫婿,你说,我该帮你么?” 左佐君倏然推开她,阴沉问:“你与他有情吗?” “日久自能生情。” “别闹了!”左佐君又将她拉近,盯紧她,一字字清晰道:“我的人,岂能赏他?把玉佩取来,你我自然日久天长。” “姓柳的会把玉佩给你?” “所以,要劳动玉人罗!”左佐君凑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媚人霍然变了脸色。她忿忿朝他挥出第个巴掌,以为左佐君会出手阻拦,料不到他不但结实吃下这一掌,还把脸凑近她,说:“打吧!左某的确该挨打!” 媚人老实不客气,啪的再出一掌,两掌打完,大觉快意,料不到听得说:“要你使出美人计,挨两巴掌值得!” 她上当了,打人理亏,尤其打左佐君这样的人,再怎么说,他不会平白挨人两掌,敢出掌打他,当然也必须付出代价。 这顷刻,门声然轻轻响了。叩叩两声,稍停,再叩叩两声,是守门的亲信在叩门,这是急事讯号。 果然,门一开,葛大六送来大消息:“禀总管,代帮主与铁公子,突然赶赴牢房。” 尚未进入牢房,突听得撕心裂肺惨叫,薄云天、铁骑急急欲入,料不到里面冲出二人,硬生生拦眼前,说:“代帮主哪里去?” 薄云天冷冷道:“闪开!” 二人各出一掌,推开阻拦,冲进牢中。 入眼惊心,只见小仪双手被吊起,头垂在胸前,形状不知狼狈,且惨不忍睹,她灰色的衣衫,多处裂开,皮伤肉绽,血迹斑斑。 更骇人的是,此际她胸前有白朦朦的烟雾升起,原来有一人手持长钳,夹着一块烙铁,烙她身上。 小仪已昏厥。 薄云天大喝:“住手!” 牢房原有四人,听闻喝斥,顿时目瞪口呆。 薄云天冲至小仪跟前,托起她下颚,急唤:“我是代帮主,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何拷打你?” 小仪似无知觉,薄云天瞪住一人,沉喝:“她是谁?” 对方硬着头皮说:“她第一个发觉老帮主气绝身亡,我众人替姑奶奶之命,从她身上,追查凶手。” 薄云天恍然大悟:“如此说来,她就是小仪,快松绑!” 跟随的兄弟急解绳索,薄云天看她嘴唇干裂,忙嘱咐:“取水来!” 以水润唇,小仪这才微睁双眼,薄云天一手托着她一颚,另手轻拍她脸颊,柔声说:“小仪快醒醒!快醒醒!” 小仪乏力睁开眼,铁骑在她耳畔说:“姑娘快看清楚,这是你们代帮主,你有话,快说与他听!” 小仪喘着气,脸上有明显血迹,豆大汗珠流下来,血迹渐向外扩散,益发不忍卒睹,薄云天见她浑身血迹斑斑,止不住气忿道:“竟把人打成这样!” 小仪嘴唇忽然蠕动起来,喘气道:“代帮主,代帮主!” 薄云天忙握她手,怜惜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小仪虚弱道:“佟管事……佟管事……” 薄云天暗惊,凑她耳边问:“鲁庄家佟管事是不是?” 小仪气喘急急,艰难道:“老……帮……主……刚被……扼死,手上还抓……一块……玉佩……小婢……把它……拿……下……来……已托……人交……佟……管……事……” “你是——” “小婢是——鲁家庄……鲁小姐派……派……”声音越来越弱,终至无声无息。 四个人——三个壮丁,一个丫头——见势不对,拔腿欲开溜,被铁骑喝住:“把人打死了,想逃吗?” “我等向姑奶奶覆命!” “不必!”薄云天道:“全部留下来!” 左佐君、媚人双双赶至,在门口被拦上,左佐君气闷问:“为何拦我?” “代帮主有令,不许进出。” 左佐君傲然喝:“我是总管,瞎了你的狗眼!” 僵持间,薄云天出现门口,纳闷问:“总管为何发怒?” 左佐君不客气瞪他:“代帮主为何来牢房?” “听说有人被活活打死,我特来看看。” 左佐君与媚人迅速对望一眼:“那丫头死了么?” “不错,死了。”他眼光冷冷扫过媚人:“听说姑奶奶下令严刑拷打,姑奶奶人长得如此标致,想不到心比蛇蝎还毒。” 媚人瞬间脸色惨白。 “你的人把人打死,我把他们四人全拘禁了。” 左佐君大觉错愕,说:“那个叫小仪的,第一个发现老帮主身亡,拷打她,为的找出真凶,代帮主为何拘禁他们?” “我身为代帮主,拘禁四个人,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请代帮主放出四人,属下有话问他们。” 薄云天僵着脸,摇摇头。 “要不,属下进入牢房,问他们话。” “他四人拘于牢中,不许见任何人。” 左佐君大愕:“连我都不许么?” “不错,连总管也不许。”他朝铁骑拱手:“此地,有劳铁骑兄。” 左佐君怒气冲冲,却又满腹狐疑,他不能理解,薄云天为何拘禁他手下四人? 他想着,似乎想通,不觉呢喃:“莫非小仪临死说了什么,为防消息走漏,才拘禁四人?” 越想,越觉有理,也越发坐立不安,他蓦然瞪住媚人,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若非你办事不力,又怎会有今日局面?”媚人昂头回瞪左佐君,倔强道:“要如何处置,任凭你了!” 左佐君倏地抓起玉臂,忿忿说:“不要忘了,你家老娘、小弟,还是左某人奉养着,他们日子过得好不好?要死要活?可全看你了!” 媚人脸色瞬间大变,气急败坏道:“你要我做什么,哪件事不是依着你的意思做?恨只恨那死丫头,宁愿被打死,也不露口风,我已尽力,你如今竟以我娘、小弟要胁,你我,难道并无情分?”再也忍不住,悲从中来,背转身去,默默擦泪。 左佐君叹口气,近前扶她双肩,说:“不是要胁你,这件事干系重大,若牵连你,恐怕……” 门外有敲门声,葛大六朗声说:“柳分寨主求见总管。” 旋即,柳逢春昂然而人,媚人急急欲出,柳逢春见她眼眶发红,满面诧异:“姑娘……” 媚人回避他目光,匆匆走了。 柳逢春愕了愕,惊异看左佐君,问:“媚人姑娘何事伤心?” 左佐君轻叹:“她手下的丫头死了,又吃代帮主一顿冷言冷语,岂有不伤心的!”脸色陡然一变,冷冷道:“代帮主依然安好,不知柳兄作何感想?” “这……” “事情原本可以化繁为简,柳兄办事不力,眼前麻烦,比预料十倍都不止,柳兄怎么说?” 柳逢春苦笑着,说:“回总管话,那主儿心机深沉,沿途又有人相护,自然棘手,那日在近马客栈,故意编造老帮主死讯,本可藉此杀他,不料被他兔脱——” 左佐君眼目一瞪,咬牙切齿道:“怪不得他回来如此之速,原来老帮主人还未死,你已发了讣闻!” “早发讣闻,原本上策,当时那主儿惊得毫无招架之力,若非有人护卫,难逃一死,可惜……” 左佐君冷目看他,恨道:“你还有理由!” 柳逢春暖昧一笑,低低说:“总管的任务自然轻松,对付毫无抵抗能力之人,像捏死一只蚂蚁!” 左佐君怒气冲起,气闷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柳逢春神色自若:“属下的任务,自会完成,总管不需烦心。” 左佐君捺下怒火,皱眉道:“事情不是说说就算!” 柳逢春微笑说:“趁其不备,胜算在握,总管放心,五湖四海,天宽地阔,方便他遁逃,如今囹圄之中,只怕想逃也难。” “什么囹圄之中?” “马帮总寨虽大,比起五湖四海,也不过是小小囹圄,囹圄之中,要算计人,如瓮中捉鳖。” 左佐君惊奇道:“如此说来,你有备而来?” 柳逢春笑呵呵说:“总管等着看好了,绝不教你失望就是,只不过总管对属下的承诺,千百万别忘怀才好。” “什么承诺?” 柳逢春笑意更浓:“总管务必将媚人姑娘赏与我。” 左佐君满面讶色,随即笑道:“柳兄把我看扁,一个女人算什么,只不过左某奇怪,眼前老帮主大丧,柳兄为何如此心急?” “不是属下心急,这得怪总管。” “我?” “不错,我家妹子对总管不甚信赖,怕总管另结新欢,弃她于不顾。” 左佐君大愕,急急道:“左某何来新欢?” “娇艳迷人的媚人姑娘常伴左右,我妹子又岂能不疑心?” “岂有此理!” “为免妹子疑心,总管早早把媚人姑娘赏与属下,如此疑忌尽去,也才能肝胆相照,总管不认为,此时此刻肝胆相照,才能成就大事!” “好个肝胆相照!”左佐君斜睨他,半是不屑,半是呵斥:“这种男女之事,你来问我做什么?自己下功夫去!” 柳逢春喜上眉梢,说:“有总管这句话,属下就安心了!” 左佐君心里发酵,又酸又气,恨得要死,表面却若无其事道:“眼前非常时期,柳兄爱美人无妨,只是千万不要落人口实,弄出麻烦来!” 柳逢春笑逐颜开,低低道:“明镜密室隐密之至,谈谈心,说两句体己话无妨吧?” 左佐君愣了一下,脸孔霎那间扭曲起来,几要扭成一团,但只是瞬间,他脸肌松驰开来,微微有了笑意,原先的嫉妒化为乌有,他的心情有了极大转变。明镜密室谈心,也是绝妙主意。柳逢春色迷心窍,正是难得良机。 左佐君邪笑着,暖昧道:“亏你想到明镜密室,那地方的确隐密,点两盏灯,准备点小酒小菜,美人作陪,半醒半醉,气氛绝佳,情趣绝妙。” 这话听人柳逢春耳里,心底发痒,色胆陡生,他双眼微眯,凑左佐君耳边,说:“明镜密室,风光旖旎,总管最知道其中滋味了。” 冷清多时的明镜密室,今夜香气袭人。 花香、酒香、肉香,柳逢春未饮已醺然。 守着两盏灯,守不住咚咚跳跃的心,他等待伊人前来。 门咿呀开了,他的佳人果然如约而至。 媚人梳条黑亮长辫,素衣素脸,无珠钗环佩,依然姿容楚楚,别有风韵。柳逢春惊喜迎上前,媚人微屈身一福,已被他双手牵起。 只是手的接触,已令柳逢春心跳加急,握住一双纤纤玉手,柳逢春竟是不肯松开。 媚人抽回手,说:“分寨主说有要事要商,也不知什么要事?” 柳逢春失视瞧她,笑眉笑眼:“姑娘如此好看,令人情不自禁。” “分寨主说有要事……” 柳逢春啊了一声,眼梭四方,说:“姑娘看这明镜密室如何?” 媚人狐疑瞧他,好奇问:“分寨主说有要事,与这明镜密室有关么?” 柳逢春凑她耳畔,轻轻说:“如果把姓薄或姓铁的,引诱到这里……”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说:“姑娘以为可不可行?” 媚人轻啊了一声,说:“这事,要从长计议。” “我已有妙计,待会儿说与姑娘听,姑娘请坐——”他扶她坐好,先斟上一盅酒,柔声道:“这是上好葡萄酒,香醇可口,姑娘何妨尝尝。” 媚人微微一笑,把酒盅往柳逢春眼前一送,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万一又中你算计,我岂不吃亏太大!” “姑娘说什么又中算计,莫非柳某曾算计你不成?” 媚人微微一笑:“有没有算计过我,分寨主最明白了。” 柳逢春错愕一下,“哈”的笑出声音说:“姑娘你莫怪柳某,美人相陪,无酒也醉,沉醉之人,难免情不自禁,姑娘原谅才是。” 媚人纤手一指酒盅,说:“好了,以往之事,原谅你了,你把盅中酒喝了。” 柳逢春仰头喝尽盅中酒,笑嘻嘻说:“这下姑娘相信我了?” 媚人微笑点头道:“时机不同,分寨主要喝酒,也得有点节制才行,分寨主要与我谈什么?” 柳逢春抓住她纤手,说:“姑娘不会忘记,对我曾有承诺吧?” “承诺什么?” 柳逢春笑呵呵说:“做我的人。” 媚人倏然起身,怒道:“分寨主好没正经,我要走了!” 柳逢春一下慌了手脚,忙打恭作揖:“姑娘饶了柳某,柳某不敢胡言乱语了。” 媚人一甩袖,生气走了几步,柳逢春亦步亦趋跟上,说:“姑娘别生气,在下磕头请罪。” 果然扑的往地面一跪,毫不迟疑磕了个响头,媚人一见,嗤的笑出声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又跪又磕头,不怕给人笑话。” 柳逢春一本正经道:“只要姑娘消消气,给笑死也无妨。” 媚人一睨他,轻斥:“没出息!” 柳逢春嘻嘻陪笑脸,说:“姑娘责备的是,只要姑娘肯留下,没出息也无妨!” 媚人瞪他一眼,娇嗔道:“你要我留下来做什么?陪你喝酒么?这个酒我是不喝的!” “姑娘不喝酒无妨,只要姑娘肯陪我说两句话,柳某就感激不尽了。” 媚人淡然一笑,说:“看在夫人的面上,我可以陪你说两句话,只是不许勉强我喝酒。” 柳逢春大喜,兴奋道:“多谢姑娘赏脸,姑娘不爱喝酒,柳某不敢勉强。” 于是殷勤扶媚人坐下,挟了几块肉在媚人眼前,笑嘻嘻说:“既来之则安之,吃点菜,咱们说说话。” 他自斟自酌,又喝了一盅酒。媚人看他连饮三盅,笑盈盈道:“分寨主是客人,我为分寨主斟酒。” 柳逢春眼睛笑眯成一条缝,试探问:“姑娘不喝酒,想必有原因?” 媚人神秘一笑,低低道:“分寨主难道不知道,有一种冲酒,喝下去难以自持,这个脸,我又岂能丢得起?” 柳逢春稍一愕,低低笑起,涎着脸说:“姑娘头脑太清醒,令人佩服,只可惜柳某不知是不是喝下冲酒,竟觉十分冲动。” 媚人看他表情怪异,色眼眯眯,急忙忙起身,柳逢春扑向她,哀求道:“姑娘别走。” “分寨主休要作弄我。” “不是作弄,我对姑娘一片真心,姑娘难道不知道么?” 媚人在他怀里挣扎一下,柳逢春朝她鬓角吹着热气,说:“看来不只喝下冲酒,恐怕还喝了迷魂酒……” 媚人暗惊,柳逢春说:“我被姑娘迷住,像喝下迷魂酒。” 媚人忍不住笑了。 他二人,一个是色心大动,神魂难安;一个是欲迎还拒,半推半就。明镜之中,只见手与手的侵袭、推拒,身与身的黏腻和摆脱。一场男女肉身交搏好戏映现镜中,柳逢春看在眼里,兴致益发高昂,不禁缠紧佳人,朝明镜呶道:“你看!” 媚人抬眼一看,明镜之中,她的长辫微显蓬乱,衣领敞开,酥胸半露,她急拉衣角掩盖,柳逢春却一头埋进她胸前,一张大嘴肆无忌惮探索,媚人欲推他,他却双臂夹紧,不让她逃开。 两人黏缠如此紧密,肌肤与肌肤旅客无间隙,媚人很快感觉有一块坚硬的东西抵住她的脐眼附近,随着两人身体的摩擦轻动,那小玩意晃过来,挪过去。媚人心念一动。是左佐君急欲找寻的骏马玉佩吗? 她从半推半拒,转为主动出击,柳逢春发觉她的双手紧揽他腰,这一发觉,令他惊喜,很快,他又发觉,她的嫩脸往下移,直移到他胸前,用她温热的唇,轻吻他的脖子、胸膛,柳逢春喜出望外,迫不及待拉她衣衫,呢喃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的,你会喜欢的。” 媚人朝明镜呶嘴,大发娇嗔:“喏,你瞧瞧,瞧瞧自己好德性!” 他抬头望镜面,刚开始,镜子还清晰反映两人身影,逐渐他眼前模糊了,在她身上贪婪蠕动的手,也垂了下来。他连连打着哈欠,眼皮沉重起来,但他色心未去,用整张脸趴在她胸口。 片刻之前,还在她身上风狂雨骤的男人,突然静下来,深深沉睡了。 媚人慢慢挪开他,将他平放床上。 然后,她半个身子偎向了他,多么爱恋地,用额头、脸颊碰触他的头脸、肩膀……。不只如此,她纤手也不安份起来,温柔轻抚他健壮的每一寸肌肤。 此时此刻的柳逢春,多么舒服闭上他的眼,他似乎正在享受,享受美人香泽。 密室之外,有人窥探。 这人是柳槐素,她看到精彩处,忍不住微微一笑。一个丫鬟悄悄人屋,柳槐素朝门口看了看,问:“总管还没来么?” 丫环回道:“总管不便前来。” “有何不便?你没告诉他,有好戏看吗?” “总管有嘱咐,时机不对,能免则免,免得引人非议。” 柳槐素怅然若失,不乐道:“他倒懂得自保!” 斥开丫头,她从门缝往里瞧,媚人懒慵慵坐起,静静整理衣衫,柳槐素惊讶得瞪大眼,事情结束了?这一对未免太草率了! 第二十二章 这一天,马帮老帮主薄名利的二七之日,也是殡葬之期,马帮总寨有盛大的告别仪式。 依礼仪,马帮内部先行家祭,再行公祭。 马帮总管左佐君五堂堂主、一百三十三分寨主,在灵前致祭。柳槐素、薄云天披麻戴孝立于灵侧;鲁丽珠、铁骑全身皆白伴随一旁。 左佐君率众行礼罢,忽闻门外报:“供奉大人到——” 众人大愕,左佐君奇道:“这时候,他来做什么?”随即扬声道:“好生招待供奉大人,供奉大人稍后再行公祭——” 听得有人朗声说:“我与老帮主亲如兄弟,形同家人,家祭行礼,又有何妨?” 旋即,江供奉一阵风也似奔人灵堂,薄云天、铁骑急趋前行礼:“恩师。” 江供奉点点头,一掀下摆,从容不迫往地面一跪,悲声道:“大哥!小弟来迟!” 他俐落磕头,起身,朝薄云天说:“见你爹最后一面。”薄云天引他至灵柩前,江供奉俯身朝棺材中看了半晌,脸色倏然一变,沉声问:“你爹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 薄云天黯然低头,说:“爹是给人扼杀而死。” “既如此,凶手呢?” “回禀恩师,尚未查到凶手。” 江供奉森寒望他一眼,冷冷斥责:“你简直枉为人子!” 薄云天顿时满面羞愧,低低说:“恩师责备的是。” 左佐君趋前拱手,说:“供奉大人远道而来,请至外厅,稍作歇息。” 江供奉朝他一看,正色道:“老夫不只来吊祭老帮主,老夫另有正事要办,等正事办完,自会歇息。” “供奉大人有正事要办,不知在下有无效劳之处?”江供奉深深瞧他,慢条期理说:“老夫办这正事,与马帮有关,阁下是马帮总管,自然要劳驾一番。” 左佐君满面惊疑,不解问:“供奉大人所说的正事,与马帮有关吗?” “不错。”左佐君似笑非笑看他,说:“马帮大小诸事自有代帮主与左某人操心,既是兴马帮有关,怎敢劳动供奉大人?” 江供奉一睨他,傲然笑道:“这正事,也不是你与云天两人办得了的,老夫理当尽点心力。” 左佐君面色一僵,不解薄云天一眼,硬着头皮问:“不知什么了不得正事?供奉大人请明说。” 江供奉眼望灵柩旁的帮主宝座说:“请教左总管,这宝座为何斜摆?” “代帮主尚未正位,故而斜摆。” 江供奉脸色凝然道:“该挪正了。” 左佐君愕然:“为何挪正?” “马帮不能一日无正主,云天应正位。” 左佐君忽然阴沉一笑,说:“供奉大人并非马帮中人,马帮大事何须供奉大人费心?” “老夫本不愿费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得不费心。” 他从胸襟掏出一函,递左佐君眼前,说:“总管,记得老帮主手迹么?” 左佐君目瞪口呆,江供奉将信函递给柳槐素,说:“大嫂子请看看,这可是老帮主手迹?” 柳槐素微微颔首,满面愕色,江供奉朗声道:“这信函是铁骑交与老夫的。” “不错。”铁骑说:“护送宝石顶人京当日,辞别老帮主,老帮主曾面交一函,嘱咐交与恩师。” 众人恍然大悟,江供奉说:“信函之内,有老帮主遗嘱,第一,薄云天若不失德、失镖,应即正位,今日时机正巧,老帮主灵前,了此大事,老帮主英灵有知,必含笑九泉。” 左佐君想了想,说:“代帮主正位,本是正理,只是我帮规矩,除不失德、失镖,尚需不失信物,代帮主可有帮主信物?” 薄云天讶然道:“爹并未交信物与我,我何来信物?” 江供奉微一昂头,问:“左总管想必知道,马帮帮主有何信物?” “不只在下知道,马帮五堂堂主,各分寨主都明白,马帮帮主信物,是一柄马头匕首,造型精巧,是马帮最高权威象征。” 鲁丽珠忽然往前一站,声如银铃:“信物在此。” 说话的同时,她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果然是一柄马头匕首,刀鞘上雕刻细致,众人为之大愕。 左佐君纳闷问道:“老帮主为何独厚外人,信物竟交鲁大小姐手里!” “薄家未过门媳妇,算是外人么?”江供奉中气十足,说得铿锵有声,说完,看住左佐君,怪异笑笑,说:“老帮主还有第二遗嘱,在总管想不想知道?” “你说——” “从遗嘱中可知,老帮主并不独厚自家媳妇,老帮主对自家兄弟一样敬重。” “第二道遗嘱是什么?” “新帮主正位之际,马帮总管左佐君、第一百三十三分寨主柳逢春,应手持骏马玉佩,监督新帮主正位。” 左佐君嘴唇微张,错愕一下,随即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一抓胸前,抓出一块玉佩,昂然望住江供奉。 柳逢春惊奇看住左佐君胸前玉佩,又瞧瞧江供奉,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嚷道:“岂有此理,老帮主岂会立这般奇怪遗嘱?” “柳分寨主。”江供奉深深望他,拱手道:“咱们多时不见,当年路过第一百三十三分寨,曾蒙分寨主热烈款待,老夫再次拜谢。” “份内之事,何足挂齿?” “柳分寨主听闻这第二遗嘱,应欢喜才是,可见老帮主对总管与分寨主器重。” 柳逢春悻悻一抓颈项,一条玉佩已露了出来。 江供奉一看,慢吞吞走前两步,指他玉佩:“这就是三年前,老帮主给你的骏马玉佩?” 柳逢春稍一迟疑,理直气壮:“是又怎样?” 铁骑一冲而前,拿住柳逢春。 柳逢春大叫:“为何拿我?” 江供奉冷冷道:“你是扼杀老帮主凶手!” 柳逢春稍一愕,嚷:“胡说!” “事实岂容狡赖!”江供奉说:“当年老帮主保镖至京,一个古董商找到我府邸,把两块骏马玉佩卖与老帮主,后来老帮主将两块玉佩分赠总管与柳分寨主,这件事马帮上下没有不知道的。” 柳逢春倨傲道:“不错,现佩是老帮主送的,这与老帮主被杀,又有何干?” 江供奉看薄云天一眼,轻轻道:“告诉他吧!” “是!”薄云天朗声说:“我爹临终,从凶手身上扯下一块骏马玉佩。” 柳逢春惊了惊,立即镇定道:“这与我何干?姓柳的挂的不正是骏马玉佩吗?” 江供奉瞄柳逢春一眼,不屑道:“当年的骏马玉佩是新疆和阗玉,你身上这块是苏州玉,两种玉质相差甚远,老夫老眼不花,不教你欺瞒!” 柳逢春眼光忽然投向媚人,欲语还休,媚人低头佯作不知。 此时的柳槐素早已忍无可忍,她走前几步,盯住江供奉,不乐道:“供奉大人是德高望重之人,说话千万要有凭证,若没有凭证,我柳槐素第一个就不服气!” 江供奉朝她拱手,说:“大嫂子,老夫一把岁数,没有凭证岂敢胡言乱语?”突扬声喝:“有请鲁家庄佟管事!” 柳槐素讶然看鲁丽珠,错愕问:“我马帮的事,与鲁家庄何干?” 鲁丽珠笑而不语,稍顷,佟明疾步而人,江供奉问:“玉佩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佟明探手入胸襟,取出一块玉佩,奉与江供奉:“供奉大人说的是不是这个?” 柳槐素突然冲前,尖着嗓喝:“这玉佩哪里来的?” 佟明慢条斯理说:“回老帮主夫人话,是贵帮一位叫小仪的姑娘,托人转与在下。” 柳槐素双目一瞪,惊奇反问:“小仪哪来玉佩?” 佟明欲言又止,薄云天凝着脸道:“有一件事,二娘恐怕还不知道,是小仪第一个发现爹被人扼死,小仪还从爹手中拿到一块骏马玉佩。” 柳槐素面色一讶,惊问:“你怎么知道?” “小仪临死亲口告诉我的,可惜小仪活活被人刑求致死,否则二娘可从她口中问出内情。” 左佐君虎视眈眈看佟明,沉声问:“不是左某怀疑,小仪为何不把玉佩交与马帮?却偏偏交与不相干的鲁家庄?” 佟明稍一沉吟,答道:“想是代帮主尚未回到马帮,她一时想不出可信赖之人。” 左佐君闻之气闷,悻悻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江供奉置之一笑,转头向柳逢春道:“柳分寨主还有什么话说?” “不是我!老帮主对我恩深情重,我岂会杀他!” “不是你?还有谁……” “是……”柳逢春语塞了。 江供奉朝柳槐素拱手:“大嫂子,柳分寨主嫌疑最大,得罪了!” 柳槐素悻悻看他,恨道:“我马帮之事,何需你一个外人插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夫不但要插手,还要在老帮主灵前,扶云天正位,来人,押下柳逢春,扶正帮主宝座!”已有四名兄弟上前,迅速押走柳逢春。 柳槐素怒不可遏,说:“江供奉执意要管马帮的事,柳槐素一头撞死在老帮主棺椁上!” 江供奉讶然看她,说:“大嫂子身为老帮主夫人,如此不识大体,岂不贻笑江湖!” “江供奉非马帮中人,意来干预马帮内务,岂不更贻笑江湖?” “老帮主有所托付,老夫又岂能置之事外?”一扬手中信函,说:“大嫂子刚才承认是老帮主手迹,这会儿要不要细看内文?” 柳槐素一昂头,说:“拿过来!” 媚人闻言行前几步,双手接过信函,奉与柳槐素,柳槐素看了看,冷笑一声,正要一把撕掉,一股疾风驰到,双肘已被江供奉拿住,信函立即被抽了去。“在老帮主灵前,撕毁老帮主信函,只怕马帮上下不容!”“是不是老帮主信函谁知道!”“大嫂子刚才亲口承认是老帮主手迹,这会儿又矢口否认,大嫂子岂不是太反覆!” “不必一口一声叫我什么大嫂子,我不与你攀亲带故,我是老帮主夫人,你江大供奉称我一声夫人,不委曲你!” “好!老夫恭敬不如从命,夫人不愿承认信函是老帮主亲笔,马帮还有总管,还有五堂堂主,各分寨分寨主!” 柳槐素厉声:“我不许外人干预马帮内务!” “老帮主在世,从不把姓江的当外人,今日夫人执意如此,莫非私心作祟?” 柳槐素闻言一愣:“胡说!” “既无私心,代帮主正位,夫人为何阻拦?云天是老帮主嫡亲的骨肉,他不正位,何人正位?” “不错,他该正位,只是,江供奉请勿干预。” “老夫不干预,愧对老友!铁骑!移正宝座。” 铁骑行前数正,正要动手,左佐君开了口:“铁公子要移正宝座,再好不过,名师高徒,铁公子何不趁此露点真功夫?” 铁骑盯他,说:“总管莫非有高见?” “以力扶正宝座,不稀奇,铁公子何不以气移正宝座。” 铁骑二话不说,一屈身,举掌对准歪斜宝座,说也奇妙,宝座竟一寸寸慢慢挪移,众人凝目注视,眼见宝座快归正位,左佐君突然窜前一说:“我来助铁公子一臂之力!” 说是相助,实是相阻,铁骑运气朝右推,左佐君运气往左推,至此,宝座竟是寸步难移,只见两人额上汗珠滴滴滚落,宝座依然文风不动。倏然,铁骑后一松,左佐君趁他疏于防守,双掌齐出,两股气推着宝座很快向左移,铁骑微微一笑,再出掌,顺势左推,如此一来,锐不可当,瞬息之间,宝座已正了位。江供奉看得明白,顿时大喝:“好!” 宝座正位的速度太快了,左佐君惊觉不对,已来不及了。 “正道行之不得,想不到反其道竟也可行,多谢总管一臂之力!” 原要拦他,给他难堪,想不到竟助了他,令自己窘迫,这铁骑如此狡滑,恨得左佐君咬牙切齿,嘴上却不得不敷衍:“好说!”江供奉高声道:“宝座已正,左总管,五堂堂主,你们,有何高见?” 左佐君见大势已去,凝着脸,不情不愿说:“请代帮主正位。”柳槐素拂袖而去。薄云天行至灵柩前,屈膝而跪,说:“爹英灵在上,宝座如今已正位,可惜未查清杀父仇人,等审清问明,不枉不纵,查得一清二楚,云天才敢坐上这帮主宝座。” 左佐君等人一怔,随即躬身道:“新帮主英明,我等愿追随新帮主!” 第二十三章 密室勾魂摄魄 柳槐素足足气了两天,恨了两天,气闷难当,再也忍不住,令人唤来媚人,媚人硬着头皮赶来,柳槐素喝了一声:“跟我走!” 喝罢,抓了马鞭,疾疾冲出,行了一段回廊,跃上马背,策马出了马帮总寨。一路拼命挥鞭,打得座骑撒蹄狂奔,嘶叫不绝。跑了大段路,终于勒住马头,再不勒马,要冲下悬崖了。后面有人尾随,柳槐素不须回头,也知道何人。“左佐君呢?”“他随后就到。”“随后?”柳槐素冷笑:“他眼里还有我这个人吗?”“夫人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柳槐素蓦然回间,一把揪住媚人衣襟:“那好,连你也算上一份!” 左佐君昂然走至她跟前,微笑着,轻轻说:“这一份怎么算?给我一巴掌?把我推落断崖?还是——” 柳槐素咬牙切齿叫:“要你的命!”一把短刀自袖中抽出,旋即一个窜步,朝左佐君胸前猛刺,左佐君稍一闪,柳槐素脚下回旋,短刃刺向背后,左佐君略一侧身,已拿住柳槐素手肘,铿的一声,短刃掉落地面。 左佐君仍捏住她手肘,另一手伸向她,爱怜抚摸她脸颊,嘻皮笑脸说:“第一刀刺胸口,是要害,第二刀刺后心,也是要害。美人儿,你真狠得下心啊!” 看他神情,听他语气,柳槐素益加气怒,她挣扎一下,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骂:“你这黑良心的男人,我要杀你!” 左佐君若无其事抹掉脸上唾沫,笑容满面说:“再怎么说,贵为帮主夫人应冷静才是,若功败垂成,岂不可惜!” 柳槐素瞪眼看他,恨道:“什么叫功败垂成?你有功,你做好人,我与柳逢春罪该万死,我二人做坏人,现在好了,宝座扶正了,代帮主成了新帮主,江山还是人家的,我呢?我大哥呢?左佐君,你够狠,你逼得我二人无路可走!” 左佐君忽然嘿嘿笑起,摇摇头说:“我的老帮主夫人,你弄清楚,我姓左的也未捞到什么好处!” “你活该!” 左佐君继续摇头:“不活该!”神色瞬即一变,他满脸正经,语气诚恳说:“你如今看到的,并不紧要,紧要的是结果,马帮下一个新帮主左佐君,新帮主夫人柳槐素。”“我大哥呢?”“马帮副帮主,虽是副帮主,日后马帮利润,各得一半。”柳槐素怪异一笑:“他如今是阶下囚。”“阶下囚有什么关系,姓左的夺权成功,说他无罪,就是无罪。” 柳槐素定定瞧他,冷哼一声:“你很神气!” “不神气!”左佐君说:“有你,有柳逢春,姓左的才神气得起!” 柳槐素瞧媚人一眼,双眉一扬,问:“她呢?你贴身的人儿,你许她什么好处?” 左佐君瞧也没瞧媚人一眼,慢悠悠说:“当然是副帮主夫人,柳副帮主夫人。” 柳槐素淡淡一笑,凝目看左佐君,声音转为轻柔:“柳逢春的玉佩为何到你手里?” 左佐君微微一笑,从容道:“我若成阶下囚,柳逢春有本事独撑大局,与薄云天周旋到底吗?” 柳槐素一怔:“这么说,他是代罪羔羊罗!”旋又诡异一笑:“你与薄云天周旋这多时,未占上风,你能胜他吗?” 左佐君执起她手,深深看她,说:“结果最紧要,槐素,凡事若一局定天下,练武之人又何必练什么繁复招式?” 柳槐素沉吟着,静静看他半晌,忽然叹了一口气:“我柳家兄妹,上了贼船。” 左佐君一愕,瞬间笑呵呵说:“好,就算上了贼船,也得靠岸泊船,是不是?” “只怕未曾靠岸,已给推落水中!” “说的什么话,左佐君是这等没心肺的人吗?” 柳槐素长长一叹,无奈问:“你又要我做什么?实说!不必花言巧语!” 左佐君笑了笑,沉沉说:“诱杀薄云天、铁骑——” “我有这个能耐?” “有!你大哥说瓮中捉鳖。” “他身系囹圄,你指望他?” “不是——”左佐君诡异笑笑:“只要把人弄进明镜密室。” “明镜密室,须从我卧房进出,这二人肯不肯来?” “肯不肯去,就看你了!” 柳槐素狠狠白他一眼,骂道:“明镜密室不是勾栏院,老娘也不是勾栏院老鸨,不要跟我谈没正经事体!” 左佐君错愕一下,大笑:“明镜密室当然不是勾栏院,不过,这地方岂不比勾栏院好,床上可以勾魂摄魄,明镜可以勾魂摄魄,就连墙上都可以勾魂摄魄。左佐君、柳逢春,从前的老帮主,进出一趟魂魄掉一趟,轮到薄云天与铁骑,不但要他们丢魂掉魄,还要他们走不出门!” 柳槐素静静看他半晌,说:“只要我大哥不被处死,不受罪.你说什么我都听。” 左佐君满脸凝重,点点头,轻轻道:“为免节外生枝,不许再有异心,我说什么,你听什么!” 柳槐素双眼凌厉扫他,冷冷说:“听你的可以,你得有点良心,不要与人联手,对付我兄妹。” 左佐君错愕,随即笑呵呵道:“日后诸事还要仰仗你兄妹,我左佐君再有天大的胆,也不敢!” 第二十四章 密室生死斗 为一夕之欢,失了玉佩,惹来牢狱之灾,狱中的柳逢春简直呕极了。 他先是气愤填膺,随之冷静下来,他明白,自己若不及时呼冤,牢狱之灾后,很快要去了性命。 他对守牢的说:“我要见新帮主、刑堂堂主。” 不久,薄云天与刑堂堂主丁维中匆匆赶来。 柳逢春一见二人,立刻喊冤:“放我出去,我是冤枉的!” 丁维中冷着脸,说:“你的骏马玉佩不见,有什么话说?” “有人骗走我的玉佩。” 薄云天讶然望他:“谁有天大本领,骗走你的玉佩!” “是……”明镜密室与人缠绵,才痛失玉佩,这事又岂能出口!他硬着头皮说:“有人陷害我,我是被人设计陷害的。” “何人陷害?如何陷害你?” 柳逢春无言以对,想了一下,黯然问:“你们要如何处置我?” 丁维中答道:“杀人者死,何况马帮帮规严厉,柳逢春!你难逃凌迟处死!” 柳逢春浑身一颤,急道:“老帮主不是我杀的,云天,看在老帮主份上,你得替我作主。” 薄云天哭笑不得回望他,问:“老帮主不是你杀,是谁杀的?” “是……”柳逢春欲言又止,下决心说:“左总管也有一块玉,是谁杀的,何不去问问他!” 薄云天错愕一下,忽闻一串清亮女声道:“男子汉敢作敢当,何必牵连无辜?” 众人循声一望,柳槐素一阵旋风也似闪入牢房。 柳逢春不敢置信望住她,怆然道:“我是冤枉的,老帮主是我至亲妹夫,他待我不薄,我又岂会杀他?槐素,你得替我洗刷冤情。” “说你杀老帮主,我也不相信,只是你玉佩失落又作何解释?” “我……” 柳槐素望他一眼,说:“你若冤枉,我会替你洗刷,老帮主若是你所杀,连我也不饶你!” 说罢,狠瞪他一眼,返身即走。 “等等!”柳逢春急急喊住她,说:“他们先把我陷害,等把我害死了,槐素,你也难逃!” 柳槐素闻之色变,薄云天趋向柳逢春,低问:“你说的他们是谁?” 柳逢春迟疑看丁维中,欲言又止。 丁维中识趣,立即躬身对薄云天道:“属下告退!”一挥手,守牢的两名兄弟跟着退出。 牢中只剩三人,薄云天说:“好了,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柳逢春低头不语,柳槐素突朝薄云天跪下,薄云天吃了一惊,闪避不迭道:“二娘这是要折煞我,快请起。” “云天,你要答应救我兄妹。” 薄云天忙作手势:“二娘是长辈,有话请起来说。” 柳槐素仍跪地面:“你不怪我,我才敢起来。” 薄云天皱皱眉,无奈道:“我几曾怪罪二娘?二娘不起来,你我如何说话?” 柳槐素缓缓站起,问:“那日拦阻宝座正位,你不记恨?” “事情都已过去,二娘当时拦阻想必有缘由。” “不错,第一,我不喜外人干预马帮内务,免得江湖笑话怪帮无人;第二,我阻拦正位,也是身不由己。” “二娘的意思,是受人所制?” 柳槐素满面讶色:“不错,你怎知我受人所制?” “若非受人所制,为何大庭广众反对正位?必是受人所制,有难言之隐。” 柳槐素顿时双颊绯红,呐呐道:“你说的一点不错,二娘情非得已,你千万要原谅二娘才是。” “好了,不怪罪二娘,有什么话,二娘可以说了!” 柳槐素望望左右,柔声细气说:“马帮有人野心勃勃,想联手铲除老帮主旧势力,目的无非陷新帮主于孤立!” 薄云天缓缓点头:“不错,我早有所觉。” 柳槐素讶然望他,继续道:“陷害柳逢春是第一步,接下来,受害的,可能是我,更有可能是你,还有铁骑、鲁丽珠。云天,你应有所防备。” “不错,你二娘说的没错!”柳逢春低声道:“我没有杀老帮主,是有人设计陷害!” 薄云天注视他,追问:“什么人设计陷害你!” 柳逢春迟疑不肯说,柳槐素稍抬玉手,决然对薄云天道:“此时此地非谈话之所,今夜三更,到我层里来,我与你说个分明。” 薄云天为之一愣。 “铁公子一道来,有他把关,我才敢放胆与你说话。” 三更时分,薄云天果然如约而至。 进门闻得一股似有若无檀香味,薄云天暗觉惊诧,柳槐素已迎出,见他单身一人,纳闷道:“铁公子没来?” 门口忽然闪过一张面孔,柳槐素微微一笑,不错,这人正是铁骑。 薄云天稍一环顾四周,泰然看柳槐素:“我避人耳目而来,有什么话,你直说无妨。” 柳槐素妩媚看他一眼,柔声问:“这是我卧房,你不耽心闲话么?” “内心坦荡,何惧闲话。” “好一个内心坦荡,何惧闲话!”柳槐素朝侍女说:“把门掩了,不许放任何人进来,铁公子亦不例外。” 侍女自去掩门,柳槐素冷眼瞧着薄云天,看他面不改色,微笑道:“你好胆量……”突往墙圉一站,喀的一声,一扇门开了。薄云天脸有讶色,柳槐素轻声道:“进去吧!” “原来这屋里另有密室。” “不错,叫明镜密室,你爹练武的地方,此刻是最隐密的谈话之所。” 薄云天稍一迟疑,迈步入内,见四壁俱是明镜,惊奇问:“为何一室俱是明镜?” “你爹练武,明镜映照,观镜自省,有助练功。” 四周空荡荡,左边角落有刀枪剑戟等兵器,右边角落有一张桌子,上有茶碗茶壶等,柳槐素一指桌面,说:“到了这里,竟夕长谈也无妨。” 突听得一串呵呵呵的沉沉低笑:“好一个竟夕长谈!你母子二人年龄差不了几岁,也不知要谈什么?” 薄云天愕然抬头,瞥见左佐君从门后闪出。 “帮主很意外吧?” 薄云天看看左佐君,又瞧瞧柳槐素,困惑道:“莫非你要与我竟夕长谈?” 柳槐素欲言又止,左佐君笑呵呵道:“别误会,属下早一步而人,不请自来。”“你既不请自来,有指教吗?”“帮主客气,属下有一小一大两件事特来请教。”“你说。”“帮主知不知道,保了一趟西南王府的宝石顶镖,帮主如今已声名大噪。” 事过境迁,竟来提宝石顶,不知他居心何在?薄云天暗自惊疑,脸上却微笑道:“保一趟宝石顶,也能声名大噪,总管不是与我开玩笑吧!” “属下对帮主十分佩服,又岂是开帮主玩笑。” 薄云天顿时满面错愕,问:“你佩服我什么?” “宝石顶入京,江湖人觊觎,帮主竟能安然无恙送抵盛京,怎能不令人佩服。” “好说,姓薄的不敢居功,多亏恩师与好友相助。” “帮主知不知道,如今江湖绘声缓影,都在议论宝石顶入京一事,当时宝石顶忽儿消失,忽儿出现,扑朔迷离,人人都盛赞帮主高深莫测,调度有方。” 薄云天置之一笑:“好说,宝石顶安然送抵京城,是份内之事。” “想必帮主有锦囊妙计?” “你既有兴致,说给你听也无妨,这一路上有江供奉、铁骑、鲁家大小姐等,我众人兵分两路,轮流保管宝石顶,如此而已。”他深深看左佐君,揶揄道:“听说左部管曾半途拦截一名老人家,搜索他的马车?” 左佐君略略一怔,面不改色说:“属下听闻传言,帮主的宝石顶不见,属下心急如焚,才拦截可疑车辆。” “可惜总管失之交臂,总管可记得,那老人家驾御双马车,其中一匹黑色牲口,系着宝石顶,不知总管有无印象?” 左佐君恍然大悟,气闷问:“你说的老人家,非江供奉乔装改扮?” “不错,恩师见有人搜索车厢,立即骑了黑色牲口弃车而走,不多时,我师徒茶棚巧遇,拴马椿上,趁乱换了座骑,黑马换黑马,神不知鬼不觉——”薄云天说至此,觉得十分有趣,促狭问:“现在,总管明白了吧?” 左佐君阴沉沉笑了:“不错,明白了。” “总管刚才说一小一大两件事,宝石顶想必是小事,另一件大事呢?” 左佐君沉吟不语,门口,忽然有人轻轻敲了两下。 顿时,左佐君面有喜色,呵呵呵呵沉沉笑了起来。 此刻的柳槐素,嘴角隐隐露出笑意,薄云天瞪住二人,气闷问:“你们,笑什么?”左佐君呵呵呵呵笑得越发得意:“笑你上当了!”“什么?”“这第一件小事,只是我的拖延之策。”“何谓拖延之策?”“铁公子外面把关是不是?须知主进门可曾闻到檀香味,味道很香,是不是?铁公子如今经不起迷香,倒了。” 他呵呵呵又笑:“此时此刻,你孤单无依,左某向你请教另一件大事。” “什么意思?” “左某要看看,你有没有命走出这明镜密室!” 话刚说完,听得喀的轻响,一股怪风扑来,薄云天大吃一惊,镜与镜中间的缝隙,竟有银白的飞镖疾疾射来,这瞬间,左佐君、柳槐素迅速地面一个翻滚,已滚至墙边。 一支飞镖,直冲薄云天,薄云天闪转腾挪,翻滚跳跃,避之唯恐不及,飞镖毫不放松,一支接一支,朝他中盘以上部位射击,薄云天已应接不暇。 突闻一声哀号,左佐君凝目一看,飞镖已进入薄云天胸腔,薄云天抚着胸口,一个踉跄,跪倒地面。 左佐君哈哈大笑:“镖上有剧毒,薄云天,你死定了!” 薄云天勉强睁开眼,皱着眉,悲怆问:“二娘,你为何要诱杀我?” 柳槐素慢吞吞说:“我被人所制,身不由己。” “左佐君,做人要有良心,我爹待你不薄,为何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薄云天,你懂吗?” “我恩师江供奉不会饶你!” 左佐君哈哈大笑:“江供奉自顾都不暇,还管得了你!”倏地一个箭步,出掌一推薄云天小腹,薄云天踉跄后退,一个立脚不稳,摔落地面,喘息着,动弹不得。 左佐君越发笑不可遏:“江供奉的高足,不过如此!” 碰的一声,一个人影急窜而入,左佐君大愕:“好小子,是你!” “不错,是我!”来人居然是铁骑。 左佐君朝他脸上看了看,冷笑:“这会儿还能蹦能站,了不起!你千万稳着点,可别摔下去起不来!” 薄云天艰难喝:“铁骑!退出去!快退出去!” 铁骑见状惊愕:“你们把他怎么了?” “新帮主只是中了毒镖罢了!你也尝学吧!”左佐君突然挥手,铁骑疾疾一闪,两支镖从他左右身畔掠过去。 危机刚过,另一危机又到,忽闻一声喀,紧接轰然巨响,铁骑头上一阵晕眩,低头惊见地板四分五裂,铁骑立脚不住,整个人往下滑,幸亏他及时奋身跃起,窜向角落,左佐君趁他尚未站稳,抓过角落长戟,狠狠朝他一刺,此时地板迅速拢聚,一阵轻尘扬起,地板迅速恢复原状。铁骑为避左佐君攻击,以游龙之姿,绕室疾走。 又是一阵巨响,薄云天蜷缩的地面张开大口,铁骑一见不妙,急冲前救他,料不到一阵天旋地转,不但拉不住下滑的薄云天,铁骑整个人跟着往下陷落。 看他二人如此狼狈,左佐君忍不住纵声大笑,笑罢,他朗声道:“好兄弟,等我启动机关,地底自有毒气溢出,你二人好好等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柳槐素看他笑够了,这才缓缓说:“好了,左佐君,未来的左帮主,你的心愿已成,该怎么谢我?” “可不是!”他笑容满面兴高采烈说:“你帮了我大忙。” “好说,咱们彼此相助,我大哥柳逢春,你打算如何救他?” “救他是一定要救,不过,他杀了老帮主,这马帮副帮主的位置,只怕没有指望了。” 柳槐素脸色陡然一变,怨道:“老帮主是你杀的,我大哥代你受过,你答应他做个副帮主,如何出尔反尔?” 左佐君怪异一笑,沉声道:“你说老帮主是我杀的,证据何在?” “左佐君,你不凭良心,人是你杀的,你的玉佩不见,要媚人使出美人计,与我大哥肌肤之亲,就在这明镜密室,偷走我大哥的玉佩!” 左佐君微笑着,柔声说:“看在你份上,我会放你大哥,这总比被人行刑好多了,是不是?” 柳槐素摇摇头,咬牙切齿道:“你不守诺言,我不会饶你!” 左佐君蓦然发出一串大笑,半晌说:“柳槐素,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你以为你是谁?老帮主夫人?老帮主已经死了,他的夫人,又值得几文钱?只不过是一只破鞋罢了!” 柳槐素愕然睁大眼睛,脸色忽青忽红忽白,她迅速扫左佐君一眼,不敢置信说:“我是一只破鞋?你在老娘身上吃足甜头,竟嫌我是一只破鞋?” 左佐君似笑非笑盯她,说:“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也不想再与你纠缠,你想想看,从前的老帮主夫人,摇身一变,成了左帮主夫人,不只台面上不好看,江湖上也不好听,所以……” 柳槐素失神望他,浑身忽然一颤,凄然道:“左佐君,你好狠的心肠,告诉我,你要如何处置我兄妹?” “下面那两个人,很快就要归天,左某也不知如何处理,槐素,你下去陪他们,可好?” 柳槐素脸色惨白,盯住他,说:“为什么要我陪他们?” “那天在老帮主灵前,新帮主要正位,当着江供奉,你不是坚决反对?” “不错,我大哥被诬陷,我恨透江供奉,自然坚决反对!” “你大哥被诬陷,你与薄云天有嫌隙,在你自己卧房诱杀薄云天、铁骑,这事言之成理。你对机关知之甚详,一个人一番格斗,掉进地底,被毒气熏死,也是极有可能。槐素,你懂我意思吗?将来人人说你了不起,一个女人敢诱杀两个男人!” 阵阵寒意从心底袭向四肢、身躯,柳槐素浑身颤抖,咬牙切齿喝叫:“好狠毒的左佐君,我不饶你!” “不错!我也不饶!” 左佐君闻声大惊,狐疑回头一看,竟是柳逢春。 “你不是在牢里吗?是谁放你出来的?” “是我!”柳槐素昂然又快意:“我是老帮主夫人,我从牢里弄出一个人来,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柳逢春一步步逼向左佐君,双目已被怒火烧红,他阴狠狠道:“咱们今天,你死我活做个了断!” “好!”左佐君睨了柳槐素一眼,说:“手脚快点,你还是待罪之身,随时有人来抓你!” “可恶!”柳逢春返身抓起兵器架上的刀,跃起身,朝左佐君连劈带砍,左佐君稍一闪,柳逢春扑空,越发气闷,不肯罢休冲过去。 左佐君唇畔一抹嘲笑,不慌不忙,绕室游走,其悠闲从容,自然胜人态势,两相比较,柳逢春的气怒冲天,暴跳如雷,显得毛躁不稳,局促不安。 柳槐素冷眼旁观,越看越恨,她稍一屏息,似要发泄满腹怒气,连连挥动两次衣袖…… 面门风生,左佐君抬头惊视,两道银光一前一后,汹涌扑至,左佐君恍惚一下,急急侧身,听得乒乓声响,右肩随之一阵剧疼,原来柳槐素连连打出两镖,一镖打得镜面碎裂,一镖打中左佐君右肩。左佐君瞠目结舌,惊奇道:“差点要了我命!原来你如此了得!” “好说!柳槐素不管了不了得,今天就要定你的命!” 柳逢春忽然窜前,飞起一脚,朝左佐君胸前一踢,左佐君猛然受此一击,踉跄欲倒,他忍住痛,狠狠朝柳逢春推了一掌,顿时两人半卧地面,虎视眈眈瞪住对方。 门忽然推开,媚人出现了。 “你来得好!”柳槐素缓缓走向她,指着兵器架,喝令:“拿家伙!”媚人大讶:“做什么?”“把你的男人杀了!”媚人眼望地板上的两个男人,满脸不解。柳槐素睨她一眼,嘲讽道:“哪一个是你男人,你都是不清楚,你这娘儿,可真够骚了!” 媚人蓦然瞪她,不甘示弱说:“你自己有几个男人,你自己清楚吗?一个老帮主,一个总管,明里暗里,还不知道又勾搭几个,你这个娘儿,你够不够骚啊!” 柳槐素大吃一惊,咬牙切齿叫:“反了!反了!先撕烂你的嘴!”玉手迅即扑向她。 媚人一把抓她玉手,另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连掴她两掌,恨道:“前日你给我一掌,双倍回敬!” 柳槐素惊愕张大双目,气怒喝叫:“你老娘就算今天要死,也要整得你七零八落!”一抓她前襟,啪的一声轻响媚人衣襟已被撕开。柳槐素接着再一掌,狠狠朝她胸口击过去。 媚人一手揪前襟,一手抓过兵器架上一把剑,拔剑出鞘,刺向柳槐素,叫:“跟你拼了!”柳槐素急闪,左佐君忽然奋身跃起,照着柳槐素后心击出一掌,击罢,他一个急转身,扑向柳逢春,再巧也没有,柳逢春勉力冲前,以刀刃横阻左佐君…… 柳槐素挨了左佐君一掌,嘴角溢出鲜血,她忍住痛楚,慢慢挪身向明镜,高高抬手,一边碰触上方的墙角,一边艰难出声:“大哥!快走!” 左佐君正与柳逢春僵持不下,听得喀的声响,很快瞥见地板裂缝,左佐君急叫:“媚人!快拦住!” 媚人奔过去,将填上开关扳回,地板迅速恢复原状,柳槐素头发蓬乱,眼光怪异盯住媚人,忽然又笑又叫:“狼心狗肺的男人,大家同归于尽!” 她再扳动开关,背后一股劲风扑来,左佐君已站她后方,嘲讽道:“你开动啊!你大哥这会儿已动弹不了,就让他落下去,姓左的可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柳槐素朝中间一看,顿时傻了,柳逢春果然瘫倒在地面,无法动弹,柳槐素恨恨一瞪左佐君,问:“你把我大哥怎么了?”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这话刚了,他猛然一推柳槐素,笑道:“你兄妹二人,下地狱吧!” 他按动开关,喀的声响,地面生缝,但顷刻,缝隙迅速合拢,左佐君大讶,莫非机关故障?他急急再按,地板竟是文风不动。 忽然,轰隆巨响,众人暗奇,倏然惊见角落地板呈十字形裂开,缝隙越裂越开,越裂越大,俄顷,二人从地底窜上来。 是铁骑与薄云天。 看得左佐君等人目瞪口呆。 薄云天神色自若扫视左佐君与柳槐素,说:“地板可以陷下,当然也可以升上来。” 柳槐素失神望他,虚弱问:“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为何你知道?” “我爹做事,向来周到,亏得姓薄的找到开关,否则岂不被你二人害得凄惨!” 左佐君阴沉沉瞧他,诡异笑了笑:“你不必得意,方才你胸口中了毒镖,不须多久,你便会毒发身亡!” 薄云天与铁骑互望一眼,微笑道:“鲁大小姐心灵手巧,特制护心铜镜,里一层坚硬铜片,外一层柔软绵絮,毒镖有毒,只怕奈何不了我的!” 左佐君为之脸色大变,本欲袭击薄云天,稍稍一想,眼前形势对自己不利,何不觅隙开溜?心念既定,眼睛左右顾盼一下,拔脚便跑,柳槐素忽然窜前一步,大喝:“左佐君休想逃,要死大家死在一块!” 话刚说完,轰天巨响,脚下一震,门口上方,落下一块巨石来,巨石封门,奔跑无路,柳槐素多么得意般,发出格格脆笑:“这叫六号石门,巨石封门,毒气溢出,大家一块死!” 左佐君大惊:“你说什么巨石封门,毒气溢出?这毒气难道由巨石控制?” 柳槐素格格又笑,她笑得蓬发颤动,眼角溢泪。她的笑脸非常古怪,有笑有泪,有怨,有恨,有得意,也有失意,然后她怆然说:“早就怀疑你有异心,密室机关,岂能让你全然知晓!你这没心肺的男人,我要毒死你!” 眼前已模糊,浑身虚软无力,方才领左佐君一掌,受了内创,她感觉阵阵血腥,从胸腔涌向口鼻,她恍惚着,勉强抬起手,朝薄云天等人胡乱指指点点:“你们,你们也一起死,大家一块死,好热闹,好……” 众人很快闻到一股浓烈怪味,人人天旋地转,严重晕眩,薄云天与铁骑迅速闭气,以龟息拒毒。怪味越来越浓,大家明白,不破茧而出,势必死在密室之中。左佐君窜到柳槐素身旁,勒住她脖子,喝问:“出路在哪里?不说勒死你。” 柳槐素大口大口喘着气说:“六号石门没有出路!死!大家……一起……死……” 薄云天脑中灵光一闪,他眼中顺着明镜一片片数过去,数到第六片,随手抓起长戟,朝镜面一刺,一声哗啦巨响,顿时出现一个大窟窿,薄云天探了探手,说:“出路在此!” 于是与铁骑,一前一后跃了出去。 左佐君与媚人,随后也跟着冲出。 一冲出去,立即被人拿住,左佐君急着挣脱,却无余力,吸毒太多,他已恍惚而倒。媚人更不用说,她甫一冲出,已瘫倒地面。 尾声 马帮各分寨寨主,聚集马帮总寨。 薄云天站帮主宝座前,在他左右,有六个人,除五堂堂主,尚有同门好友铁骑。 薄云天眼目一梭,下令:“带人犯!” 左佐君与媚人双手反绑,被押了出来。 有人高唱:“供奉大人到!” 薄云天、铁骑急迎上,江供奉微带笑意,昂然而入,鲁凯南、鲁丽珠等人随待。 江供奉朝左佐君看了看,说:“上回见面,你贵为总管,奈何今日竟成阶下囚。” 左佐君恨恨望他一眼,别过头去。 薄云天上前几步,问:“我爹待你不薄,你为什么图谋不轨?” 左佐君无言以对,薄云天转脸看媚人:“我爹待你更不薄,马帮上下称呼你姑奶奶,只因我爹把你当个小么妹看待,你不感恩图报也就是了,为何害我父子?” 媚人一昂头,倔强道:“我又害了谁?你贵为帮主,凡事岂可不讲证据!” “我让你见两个人。”他大喝:“有请张老爹、玉儿姑娘。” 瞬间,进来了三个人:张海容、玉儿、张淘淘。 媚人脸色数变。 “这两个人——”薄云天问媚人:“一个叫张老爹、一个叫玉儿姑娘,你可认识?” 媚人不语,张海容拱手道:“姑奶奶,咱们又见了。” 张淘淘说:“我爹与玉儿姊没有死,姑奶奶很意外吧!” 媚人咬咬牙,说:“好了!我承认,我承认为了阻拦帮主继位,我买通张海容与玉儿,要玉儿引诱我帮少爷做出失德丑事。” 张淘淘破口大骂:“你的确够狠,事后为杀人灭口,不惜杀害我爹与玉儿姊。” 媚人睨睨她,倔傲道:“他二人安好无恙,说什么我杀害?” 鲁丽珠走前两步,言语清晰说:“他二人在小木屋,险被你手下所杀,若非我及时相救,只怕不在人间了!” 媚人脸色益形苍白,怔怔望住鲁丽珠,一句话也说不出。 玉儿早忍不住,眼眶一红,悲忿道:“我爹双目失明,你为何狠心派人杀他?” “还有我!”张淘淘狠狠盯她:“你派人杀我,若非我机伶,早就死翘翘了,你的手下还用霹雳弹烧了我家屋舍,最后连洪大强也被你们干掉!” 鲁丽珠一字字缓缓说:“鲁家庄绣阁付之一炬,是不是该记在你姑奶奶帐上?还是记在总管头上?” 媚人羞窘交加,脸色忽青忽红忽白,终于她摇摇头,歇斯底里叫:“是我,一切的不是,记在我帐上,一切的坏事,也全由我一人承担,我阴狠毒辣,我罪该万死,我早该像柳槐素、柳逢春,一死百了,什么羞辱也没有!” 薄云天缓缓行前,凝望她,问:“你有没有偷走柳逢春身上玉佩?” 媚人瞧瞧左佐君,又看看薄云天:“有,玉佩是我偷的。” “为什么偷玉佩?” “总管要玉佩。”媚人脸上忽现异采,快意道:“他的骏马玉佩,老帮主临终扯去,他非要找玉佩不可!” “好!”薄云天转脸一瞧,左佐君脸色铁青,悻悻瞪住媚人,后者微一昂头,眼带倨傲。“你为什么杀我爹?”左佐君冷笑:“帮主宝座,人人垂涎。”“柳槐素、柳逢春也垂涎帮主宝座吗?”“不错,柳逢春觊觎宝座,柳槐素欲助他达成心愿,他二人若不死,我早晚死在他兄妹手里。” “所以你藉柳槐素之手杀我与铁骑,然后打算以机关、毒气,再杀他兄妹二人,最后,你左佐君跳出事外,顺利接掌马帮?” 左佐君冷冷道:“不错,你很有脑筋。” 薄云天缓缓摇头,叹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左佐君,帮主宝座,对你如此紧要吗?” “统御马帮,高高在上,名利双收。” 薄云天黯然阖目,痛心道:“你可知道马帮帮规,图谋不轨,又杀死老帮主,凌迟处死,已是便宜你了!” 左佐君双目蓦然睁大,失神看薄云天,旋即,他唇畔诡异一笑,说:“我尚有同党,薄云天,你要不要一并处置?” “要!”薄云天决然道:“我爹把宝座给我,我就不辜负他,我若不查个一清二楚,这已正位的宝座,薄云天绝不坐上去!” 左佐君瞬间色变,五堂堂主、各分寨寨主为之神情凛然,惟有江供奉微微含笑,频频点头。 这一天傍晚,铁骑、玉儿缓缓走在小径上,微风轻拂,花香阵阵,两人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铁骑柔声说:“事情总算过去,只是苦了你了。” 玉儿沉吟着,说:“我想回家一趟,在爹坟前上个香,你可愿陪我?” 铁骑抓她纤手,注视她,深情道:“天涯海角,玉儿,你愿意哪里去,一定奉陪!” 忽听得啪哒一声,有人自树上跃下,三蹦两跳窜到铁骑跟前,大刺刺说:“铁大哥别脚底抹油,你去天涯海角,先还了我的债!” 铁骑一看,眼前这俊帅的小哥,可不正是张淘淘?他讶异不置问:“你这小诸葛,姓铁的欠了你什么,你要我还债?” “我家的房舍,被霹雳弹烧光,你答应替我父女重兴屋舍的!” 铁骑大愕,失笑道:“这有何难?姓铁的雇工替你再造屋舍便是。” “还有五行八卦阵,洪大强不在了,没有人帮我做,你要一并做好!” 她稚气未脱的俊脸,看来固执又一本正经,铁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