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掌上明珠》 2惨死破庙 正是隆冬时节。 山崖上早已是荒草凄凄,惟有几茎狗尾巴草,尖上还有些许绿意,只是一阵朔风刮过,卷起崖头不多一点泥土,那站高狗尾巴草便随之滚落谷底。 如血残阳下,一处孤零零庙宇便显得尤其破败。 这庙宇看着是修时间长了,又久无人居住,早已是千疮百孔,墙壁上裂缝窄有一指宽,有几道,两个手掌也能伸得下,这样年久失修、随时都有可能坍塌破庙,便是孤狼野狗,也是不屑于入住吧? 可此时,庙宇中塌陷了半拉神龛前,却蜷缩着一对儿衣着褴褛人—— 准确点说,应该是一个头发花白稀疏老人——老人头上还有些乱七八糟浆水、野菜叶之类东西——正紧紧把一个同样头发花白却神情呆滞麻木女人搂怀里。 老人十指都是黧黑色,手背上是布满了冻疮,已经是隆冬季节,却还赤着一双脚,那鲜血淋漓脚后跟,明显是狼或狗之类留下可怖伤口—— 实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人,竟忍心对这样一个可怜到极致老人下此毒手。 只是老人却完全没注意自己伤口,反而一脸慈爱瞧着怀里人儿,只是这温煦笑容出现那样一张老迈而又青紫肿胀脸上,显得有些可怖。 “乖女儿,吃点儿馒头——” 若没有听到老人称呼,旁人怕是很难相信,那同样头发花白、老态毕现女人竟是老人女儿。 老人艰难从怀里把捂热馒头拿出来——馒头实太硬了,饶是老人揣了这么长时间,却仍是和石头一般。 ——这已经很不错了呢,这颗馒头,可是自己拼着被两条大黄狗撕咬才抢来,好歹,能让心爱女儿吃进肚子、暖和一下吧? 叫云儿女人呆呆缩老人怀里,和老人身上单薄衣着相比,她身上衣物明显厚了许多,只是那衣服虽是层层叠叠,却明显都是别人扔了不要,不但打满了补丁,兼颜色驳杂,惟有外面那件青色夹衣,还算完整。 老人颤微微撕下一点馒头,慢慢喂到女人嘴里,女人机械张嘴,可下一刻,却开始无声拼命咳嗽了起来,刚吃进去馒头顿时就吐了地上,女子却并没有停下来,一直咳到吐了一口血出来。 老人神情惨然,一下一下轻抚着女子后背,只是冻饿了多时身子早已到了油灯枯地步,老人手越来越慢,动作也越来越轻,到后完全停了下来,脸朝着女儿慢慢趴下。 那样子,好像要后贴一下女儿额头…… 那冰凉触觉,让女子猛地一个激灵,呆滞眼神,也瞬间清明,怔怔瞧着微微合上双眼老人,半晌嘴唇蠕动了下,艰难吐出了一个音符—— “爹——” 老人却仍是保持着方才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爹——”女人慢慢睁大双眼,似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这是容文翰啊,据说大楚王朝中也能呼风唤雨丞相,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死? 不对,不对,这不是容文翰,这不是自己爹。 娘说,容文翰是这世上狠心人,他负了自己结发妻、又把妻女赶出家门,所以自己母女俩才会无依无靠、饥寒交迫,所以母亲才会贫病交加死破旧柴房里…… 容文翰就是魔鬼,怎么可能是这个为了女儿脱去蟒袍、卸了玉带受屈辱折磨可怜老人? 自己一定是做噩梦了,明明自己爹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啊,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这么一个容颜可憎丑八怪? 错了,一切,全都错了…… 一阵哒哒马蹄声山门外急促响起。 “陛下,找到了,就是这里——”有人惊喜喊道。 一个一身黄衣伟岸男子随即大踏步进了破庙,待看到神龛前那对相偎依父女,脚下顿时一踉跄,噗通一声就跪倒地上: “相父——” 女子注目那越来越近黄色身影,灰败脸上慢慢绽开一朵悲怆到极致也美到极致笑容——爹,楚昭来了,看来,他是终胜出那个呢!有他,就不会有野狼野狗来咬疼你了,爹爹放心,云儿再不会淘气了,云儿真知道了,你说话是对——方修林他从来没爱过我,他,该死…… 随着楚昭跪地上爬过来,容霁云眼中后一点亮光慢慢消失: 楚昭,虽然你也是个可怜人,但我还是不愿把爹爹让给你。 爹爹是我,即便你做了皇帝,也再也,抢不走了! “贱人,都是你,害死了相父——” 楚昭喉咙里发出狼嚎一样悲鸣,上前猛一拽容霁云尸体随手就想丢出去,哪料想咔嚓一声脆响,却是容文翰抱容霁云太紧了,两只手竟跟着容霁云尸身一道飞了出去,而那具苍老尸身,却仍是盘着腿,伸直胳膊,保持着微微前倾守护姿势……
4身份大白(一) 那些信件和小印,自己一定要拿回来! 当年爹被人诬陷索贿受贿时,上面盖得私人印信,便是这枚“霁云飞”,而之所以罪名没有被坐实,也是因为,这枚印信上刻得是自己名字——索贿受贿这等腌臜事,容相怎么会盖上刻有唯一爱女名字印戳? 可即便所有人都无法相信,拜自己所赐,爹爹终还是名声毁、斯文扫地。 因为那信上委实是朝中大臣全都熟悉至极容相亲笔,容相一笔好字,风骨清奇,自来无人可仿。此等铁证,纵然容相才思敏捷,却仍是百口莫辩。 只是,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些信件,全都是出自自己之手! 霁云凝视着手中这张已经因年代久远而发黄变脆信笺。 当初,方修林就是拿了一叠这样信笺,每日里让自己临摹。 自己那时候真是听话呀,无论方修林说什么,都是乖乖听着,不要说方修林告诉自己,只要自己能练得和信笺上字一模一样,就可以替娘亲报仇! 自己日夜苦练,终于写就了一笔和爹爹一般无二字。 霁云低着头,极慢极慢读着信笺上字句。说是信,应该说是随笔。上面内容很短,无外乎就是爹路上所见,或奇闻轶事。 那时看信时,只觉爹爹虚伪令人作呕:连人都赶出家门了,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现想来,爹实是爱极了自己,才会无论看到什么有趣事都要记下来,然后盖上父女二人印戳后送给尚且牙牙学语自己…… 好像上一世娘临死时确实嘱咐过自己,说是有一包袱托了方修林娘盛仙玉保管,让自己务必索回,葬她身侧。 霁云往头上扎了根白布条,然后推开门,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谁家檐头上尚未化完积雪白刺眼。 方家也算豪富,从偏僻柴房到盛仙玉这个姨娘住小院儿,也要走好大一会儿。 霁云衣服本就单薄,又破破烂烂,寒风中一步一滑弱小身影便显得尤其凄凉。 霁云却不敢停留,记得不错话,上一世,自己就是去晚了,正碰上方修林爹方宏。方宏虽是商人,却好附庸风雅,当时恰好费心机得了一张爹爹字画,竟是一眼就认出那包袱里信笺上字和他重金购得字画竟是一般无二。 自己真实身份也随即暴露。 若没有方宏话,盛仙玉一介女流,应该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霁云只顾匆匆赶路,却不防一下撞到了一个人身上。那人被旁边人给扶住,霁云却是被撞得“咚咚咚”倒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地上。 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啪”挨了一巴掌: “没长眼奴才,竟敢冲撞大小姐,真是找死!” 那一巴掌竟是用足了力气,霁云被打头“嗡”一声,这才看到,前面正站了一个华衣绮服妩媚少女,正冷冷瞧着自己。 竟然是,不久后便即嫁给太子为妾方家大小姐方雅心! 看对方却是一个被紫红色胎记盖住大半拉脸奇丑无比丫头,方雅心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脸登时沉了下来。 旁边仆佣惯会看人脸色,看方雅心神情,立马知道大小姐不高兴了。 一个人高马大女仆上前一把拽住霁云头发就拖了过来: “没眼色死丫头,还不给大小姐磕头——” 忽然注意到霁云发中白布,顿时气急败坏: “小贱蹄子,这是要做死啊!你是死了老子娘还是怎么,大清早戴这么晦气东西!” 方雅心瞬时脸沉似水: “没规矩丫头,凭你是谁,也可以府中随随便便戴孝?叉出去,让人牙子领走发卖。” 霁云心里咯噔一下:和一母同胞兄弟方修明愚蠢相比,方雅心却是分外精明和狠毒,甚至嫁给太子后,以一个母家卑微妾身份,太子府混风生水起。 设计陷害爹爹这方面,这个女人也是功不可没。 必须赶紧想出个法子来,不然,自己说不定真会被卖掉。 眼睛一瞟,正好看到盛仙玉大丫鬟秋月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忙一使劲,推开那按着自己女仆,朝着秋月就跌跌撞撞跑了过去: “秋月姐姐,救命——” 以自己对方雅心了解,这个女人向来对抢走了父亲全部注意力盛仙玉痛恨无比,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打击盛仙玉机会! 同理,以盛仙玉脾气,也必然不愿意随随便便被人打脸,特别还是,被正房人打脸。 果然,方雅心眼中顿时一寒,旋即冷笑一声:没想到这丑婢竟然敢跑,还有秋月—— 虽不认识霁云是谁,可方雅心却是识得秋月。 竟然是盛仙玉那个贱人房里。 果然是什么样主人养什么样奴才。 也只有盛仙玉那样无耻贱人,才会教出这么上不了台面粗俗丫头。 这个丫头自己不但要打,还要当着盛仙玉面打,要让这个近年来越来越嚣张无耻女人明白,这方府中,到底谁才是主子! “原来竟是盛姨娘屋里吗?”方雅心紧了紧斗篷,冷冷瞧着早已是冻得嘴唇乌青霁云,“这左近不就是姨娘院子吗?带上她,我倒要问问,姨娘安得什么心!” 蓦然被霁云拽住秋月吓了一跳,看方雅心脸色不善,心里咯噔一下,忙使劲去拽霁云手: “小蹄子,你做了什么混账事,竟敢攀诬到三夫人身上,是想做死吗!” 这丑丫头自己认识,不就是前年害夫人成为阖府笑话那对母女中女儿吗。 本来夫人府中就因为出身关系被人看不起,偏那孔玉茹还充什么大尾巴狼,当初嫁人后托人给夫人捎信说什么她嫁入了富贵之家。一听说她要来,夫人喜欢什么似,以为终于有人可以为自己撑腰了,特特禀了老太太,哪知一大群人接出去后却是衣着破烂再寒酸不过一对儿母女!特别是这女孩儿,自己就没见过能丑成这副德行,简直让人看了晚上就会做噩梦。 老太太当即就带了人拂袖而去。 夫人也登时气手脚冰凉。可已经说了是自家姐妹,自然不好马上再撵出去。 从那之后就把她们丢到了柴房,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看情形这丫头是冲撞了大小姐,自己可不要给她背黑锅,而且瞧这丫头脏成了什么样子,真是看着都恶心。抬脚朝着霁云肚子上就踹了一脚,可任凭她又掐又拽,霁云竟是无论如何不肯撒手。 旁边方雅心微微一哂,早有粗壮仆妇上前按住两人,喝骂道: “两个上不得台面东西,大清早这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们主子果然好手段,教出这样狗奴才!” 说着径直扯了两人往盛仙玉小院兴师问罪去了。 又有有眼色丫头,急匆匆去主院悄悄禀了方老太太和方夫人知道。 盛仙玉闻讯赶出来时,正瞧见被狠狠推倒地秋月和霁云。 霁云头发蓬乱,盛仙玉倒是没瞧出来是谁,秋月可是自己大丫鬟,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再看看后面气势汹汹跟着主院丫鬟仆妇,登时明白,这是那边又来找自己晦气了!顿时气得牙根直痒痒,对着方雅心不冷不热一笑: “哟,这闹哄哄,我还当是那个不长眼丫头婢子要找打呢。却原来是咱们大小姐。春雨,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大小姐看座,好歹咱们也是大户人家,可别学那没有一点儿教养小家子气。” 对盛仙玉指桑骂槐,方雅心却是并不意样子,纤手一指下面跪着秋月和霁云: “听说这两人都是姨娘手下使唤人?” 不待盛仙玉否认,又续道: “一个是姨娘底下大丫鬟秋月,还有一个——” 早有仆妇狠狠拽住了霁云头发,霁云被迫抬起头来,可怕而又丑陋胎记顿时映入盛仙玉眼中。 “我记得不错话,这丫头,是姨娘好、姐、妹女儿,可对?” 方雅心说道“好姐妹”几个字时,特意拔高了音量,下面人意会,顿时发出了几声不怀好意轻笑。 盛仙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这两年盛仙玉根本就是任孔玉茹母女俩自生自灭,提都不许旁人提起这两个。只想着这母女俩好早死早托生,或者自己受不住苦走了算了。哪想到都两年了,两人竟还是赖这里不走。平常还好些,特别是逢年过节时候,总有一些不怀好意亲戚故意向自己打听自己“好姐妹”消息,弄得盛仙玉恼也不是,发火也不是。 可府中谁不知道孔玉茹母女存,想不承认自然不可能。 盛仙玉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几个字:“是又怎样?” 心里是暗暗发誓,等打发走了方雅心这死丫头,自己马上让人牙子领了孔玉茹母女出去,一文钱不要,凭着她们卖到哪里,只要不让自己再丢人现眼就好! 只是眼下,这丫头自己还得护着,所谓打狗看主人,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方雅心明着是看这俩奴才不顺眼,实际是要借着两个奴才来给自己没脸。要是让人知道,自己连“好姐妹”女儿都护不了,这府中恐怕没有人把自己放眼里。 5 身份大白(二) “姨娘只要认了就好。”方雅心凉凉道,“雅心敢问姨娘,是有哪个不长眼得罪了姨娘,还是府里有对不住姨娘之处?” 秋月这会儿已经回过神来,忙不住给盛仙玉使眼色:方才路上也看到了霁云头上白布,秋月马上明白,这是让人家揪住小辫子了,主子性子自己知道,一向是个争强好胜,这要真认下可就麻烦了! 奈何盛仙玉此刻马力全开,却是全神贯注她心目中头号大敌方雅心身上,根本没注意到秋月小动作。 “大小姐这话从何说起?”盛仙玉毫不示弱,“这里也是我家,说什么得罪不得罪?大小姐要是看我不顺眼,自可禀了老爷,要打要杀,还不是一句话事?何苦拿了这两个不懂事丫头作伐?” 又想搬出爹爹吗? 方雅心神情厌恶至极,可惜,这次,便是爹爹也护不了你。忽然长叹一声: “姨娘心里果然有怨。雅心知道,姨娘自来心气高,总觉自己太过憋屈,只是即便如此,雅心也希望姨娘念爹爹和修林份上,做事多留一分余地,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何苦来呢?” 什么念老爷和修林份上?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臭丫头胡说什么? “大小姐,我念你年纪尚幼,不和你一般见识,可不是就怕了你,你也不要欺人太甚。她们做了什么,你只管算到我身上便是。” “是,雅心也知道自己管太宽。”方雅心忽然面容悲戚,一副有些无助样子,指了指霁云道,“不管发生什么,雅心相信姨娘也定是希望阖府平安。这丫头擅自戴孝,带来晦气就让雅心一人受了吧。只望姨娘,再不要做下这等糊涂之举。” 说着,竟是掩面要走。 下面仆妇顿时脸色大变,纷纷劝道:“小姐,切不可为了个贱婢这样糟践自己。” 方雅心还要再说,院外忽然传来一声苍老而怒气冲冲声音: “雅心,你自是一副菩萨心肠,可你福寿,这起子贱人还当不起。” 盛仙玉脸一白,仓皇无比抬头,却是方家老太太和方宏正房夫人崔玉芳正冷冷瞧着自己。 顿时吓了一跳,忙强笑着迎了出去: “怎么劳动老太太和姐姐一块儿来了,有什么事,让人喊仙玉过去伺候就好。” 哪知刚走了几步就被人拦住。 老太太厌恶瞥了一眼盛仙玉: “我这老不死,怎么敢劳动你大驾?还不给我跪下!” “啊?”盛仙玉愣了一下,已经被人摁倒地,膝盖狠狠磕青石板上,顿时疼脸都变了,“老太太,仙玉做错了什么,还请老太太明示,打坏了仙玉没什么,老太太可别气坏了身子。” “别气坏了身子?”老太太龙头拐地上捣“笃笃”响,显见是气不轻,“你这贱人是巴不得老身死吧?老身身体还好好,你就已经让你那好姐妹女儿把孝都给戴上了!宏儿真是瞎了眼,怎么会把你这么个心如蛇蝎毒妇娶回家中。” “什么?”老太太一向吃斋念佛,平日里虽对自己冷淡了些,可还是第一次当众这么给自己没脸,盛仙玉很是无措。 “让她自己看。”老太太又高声喝道。 一旁早已摩拳擦掌仆妇上前,叼小鸡一般提起瘦弱无比霁云往盛仙玉面前狠狠一摔。 霁云噗通一声趴倒盛仙玉面前,头发中那抹刺目白色一下映入盛仙玉眼睛。 盛仙玉瞳孔猛地一收缩,知道自己是上了方雅心当了。亏自己这么大个人了,竟被挤兑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 伸手一把揪住霁云头发,扬手照着脸上就是狠狠几巴掌: “死丫头,亏我看你们母女可怜,才容你们府中住,你竟然联合外人来害我。” 说着转身,冲着老太太不住磕头: “老太太,我冤枉啊,我也不知道这丫头竟然猪油蒙了心,做出这等晦气事。老太太,您知道我,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就是再混,也不能指使个外人害我们自家人啊!”又回头冲霁云厉声喝道: “死丫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指使你做?” 霁云被打头一阵阵发懵,鲜血顺着嘴角就淌了下来,却仍是强撑着磕了个头道: “老太太恕罪,霁云戴孝,和,姨母,没有关系。是,云儿娘,昨儿个,殁了——” “什么?”老太太呆了一下,不敢置信瞧着霁云,“你是说你娘,人已经没了?” “是。”霁云垂泪道,“娘昨晚,归天了。霁云就是想来禀告姨母,娘亲临死时嘱咐霁云,一来,让霁云谢过姨母收留之恩,二来,说是还有一个包袱托了姨母保管,让霁云取了来,然后送母亲回乡。” 知道方老太太一向心软,方夫人崔玉芳哼了声道:“即便你没了老子娘,府里尚有这么多主子,你也是可以随随便便穿孝吗?若是冲撞了那个主子,可是你一个小小奴才能担待起?” 方老太太本是有些怜惜这小丫头这么小年纪就没了娘,听儿媳妇如此说,却也不便再说什么,再怎么着,自然还是自己儿孙重要。 当下叹了口气道: “这件事儿媳妇看着办吧。”说完就要走。 盛仙玉却已经看出老太太不舍之意,虽是也恨极了霁云母女,却也不愿放弃这机会,忙膝行几步,一把抱住老太太腿: “老太太慈悲。您一向是惜贫悯弱,是霁云这丫头不懂事,做出这般混账事来,可念这孩子也是一片孝心,可怜见这么点儿年纪,突然没了娘,一时伤心过度之下,做事没了分寸也是有,老太太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只要不处置容霁云,自然也不会再追究自己方才一时错口承认之过。 方雅心却是不同意,“照姨娘如此说,以后府里倒不必讲什么规矩了,随随便便就可以算了,哪还有那些劳什子规矩做什么?而且姨娘你想,今日她敢不把主子放眼里,异日说不得就会做出背义卖主之事!” “你——”没想到方雅心如此巧舌如簧,盛仙玉简直气得心窝都疼了,却又不好反驳,抬头狠狠瞪了霁云一眼,只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踹死这丫头。 “我不会。”霁云却是重重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娘临死时嘱咐说让霁云带她走,霁云不敢违了娘嘱托。娘说,我们并没有卖身方府,是可以离开,还嘱咐霁云不可忘了府中大恩。霁云离开后,再不会回来,又怎么会背义卖主?求老太太成全。” 霁云一番话虽说颠三倒四,却清楚暗示了几点:她们穷,却也懂得感恩,而且虽寄身方府,却不是府里奴才,卖主之说,自然不存。 只是那蓬乱头发遮住了霁云眼,没人能看到那双清亮眸子里晦暗情绪: 前生,是我自己蠢,才甘愿做你们方府棋子,生生害死了爹爹;今生,你们好不要惹我,否则,就别怪霁云无情! “算了,让她走吧——”方宏走进院子。他来了也有一会儿了,虽是埋怨盛仙玉连个下人都管不好,做出这等荒唐之事,可毕竟,两人欢爱正浓,看盛仙玉冰冷地上跪了这么久,也着实不忍心。 又看了盛仙玉一眼:“仙玉,你去,找一下那包袱哪里,让这小丫头带上离开吧。” “爹——”没想到自己爹爹这么护着那个女人,方雅心顿时又急又气,却接触到方宏不悦眼神时,只得把要说话又咽了下去,却是恨得好险没把银牙咬断。 眼见得盛仙玉手下大丫鬟已经把包袱丢给了霁云,不由狠狠跺了一下脚。 霁云顾不得擦嘴角鲜血,双手珍而重之抱住包袱,长出了一口气,重重给方宏磕了个头,起身就走,哪知跪了这么久,腿早僵了,身子朝着方雅心站着方向就歪了过去。 站左近方雅心心腹丫鬟荷香忙扶了方雅心让开,然后抬脚朝着滚到地霁云就踹了一下: “怎么走路呢?看冲撞了小姐——” 左近不足半米处就是一方池塘,霁云一个不防,身子瞬时跌落下去,手里包袱一下甩了出来,正好丢方宏脚下,顿时散落一地。 众人却仿如未见——惹得大小姐这么生气,这小蹄子也该吃些苦头! 耳听咔嚓一声响,霁云一下就落入塘中。 6身份大白(三) “不长眼小贱人,淹死了正好。”盛仙玉心底恨恨道,上前搀住自己婆婆,“外面冷,老太太还是屋去吧,要是老太太冻出个什么好歹来,仙玉就罪过大了。” 老太太寒着脸推开盛仙玉手: “以后坐好你分内事,把那丫头捞出来后就赶紧打发走吧。” 盛仙玉连连答应,可怜兮兮送了老太太等一行人离开。 刚要往蹲地上不知看些什么方宏身边去,却被丫鬟春雨拦住。 春雨自来厚道,看池塘中那弱小身子不住扑腾着,不由大是不忍,上前一步悄悄道: “主子,这大冷天,还是赶紧把小丫头捞上来吧,不然,恐怕会出大事——” 却被盛仙玉狠狠剜了一眼,骂道: “要你多事。那样张狂性子,就是得让她得点儿教训。” 说完,瞧也不瞧水中已经渐渐没了力气霁云,扭着腰肢往方宏身边而去: “老爷——” 哪知刚一弯腰,地上方宏却猛起身。盛仙玉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噗通一声跌坐泥地上,顿时大骇,含泪道: “方郎——” 果然不愧是当初青楼头牌儿,这柔柔软软嗓音,听人耳朵里,真是骨头都酥了。 方宏人前一向也是很正经,可每每盛仙玉用这样*声音唤她,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方宏很少有不答应。 本以为方宏会一如既往对自己柔情蜜意,上前扶起自己,好歹也给自己个台阶下。哪想到方宏这会儿竟是充耳不闻,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爱妾还坐烂泥里。反而三步并作两步冲向池塘,嘴里是一叠连声厉声道: “,你们下去,把丫头拉上来。” 一小厮本正塘边乐呵呵看霁云笑话,听了方宏话,顿时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瞧各位主子意思,明显是要使劲折腾这丑丫头呀,老爷怎么—— 还没反应过来,方宏已经一脚踹了过去: “都聋了吗?还不把,那丫头捞上来!” 盛仙玉也有些懵了——老爷自来不管内府事务,怎么今日里对这个小丫头如此看重? 难道是看上这丫头了?也不对,瞧这丫头长得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怎么入得了老爷法眼?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不会是玉茹勾了老爷上床吧? 这样想着,顿时大为恼怒,咬了咬牙攀着秋月手从地上起来,上前一步道: “老爷,不就是一个贱婢吗,您何必——” 话音未落,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贱人,你干好事!还愣着做什么?让人准备姜汤,对了,请本城好大夫来!” 两人从相识以来,都是柔情蜜意,好蜜里调油一般,盛仙玉万没想到,有一天,方宏竟然会当众责罚自己。 好盛仙玉还不算是完全没脑子,看方宏样子,知道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虽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什么,但可以肯定是,应该和霁云那个臭丫头有关。 捂着脸边流泪边诺诺退了下去。 等熬好了姜汤出来,那边一众丫鬟仆妇也把霁云严严实实裹了起来。 众人心里本来当霁云是个丫头罢了,这样下等仆役,府里多是,真是死了一个两个自然也不当紧。可现看老爷神情,竟是如临大敌一般,也都不敢怠慢。奈何无论众人如何想法,昏迷不醒霁云都是咬紧牙关,竟是一点儿姜汤也灌不进去。 好大夫很赶了过来,诊了脉后,脸色也是有些难看,只说贵府小姐本就体虚,现又冰水中泡了这么久,这病情怕是有些凶险。 “不拘什么药。”方宏倒吸了一口凉气道,“只要能治好小姐,先生管开了来便是。” 若真是如自己所想,是容家后人,真死自己府中,阖府老小说不得都要为她偿命。 送走了大夫,盛仙玉忙迎上来,顾不得诉苦,小心翼翼道: “老爷——” “唉——”方宏叹了一口气,随手拿了两张纸递了过去,“你自己看。” 盛仙玉小心翼翼接过来。两张纸虽大小不一,但笔锋同样遒劲有力,字体清奇,特别是右下角,都有同一方印章,只不过小些纸张上还多了个“霁云飞”章罢了! “这是一个人写?”盛仙玉马上明白过来,“这个‘文翰’是个不得了——” 文翰,文翰,可自己京中多年,没听说过有姓文贵人啊! 方宏哼了一声:“那要再文翰前加个‘容’字呢?” “容文翰?”盛仙玉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神情顿时惊吓无比:孔玉茹嫁人,是,容文翰——那个风流倜傥天下第一才子,上京三大世家容家独苗,容文翰?! 想当初,多少姐妹对这位英俊无比贵公子仰慕无比,以能为容公子弹奏一曲为傲事!这样天人似人物,怎么可能会娶孔玉茹这样相貌平平女子为妻? 盛仙玉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失落,干巴巴道:“老爷是不是,弄错了?” 说完却突然响起,当初那个玉茹嫁入豪门传闻,难道传闻竟然是真? “我也但愿是,弄错了。”方宏吐出了一口浊气,心里却明白弄错可能性应该极小,容大人那张字画是自己费九牛二虎之力花了万金才求来,他字一向别具一格,被公认为当世难模仿字体。 让人怀疑是,孔玉茹这个女儿小名就是叫做霁云! 想那容家自来人丁单薄,怕是绝不会坐视自家血脉流传外。不要说从那“文翰”“霁云飞”并列印章来看,容文翰恐怕对这个女儿还极为看重。 “正好有批货要运往京城,我会亲自跟了去,查一下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这段儿时间好生伺候着,再找一具上好棺椁,盛殓了那位夫人。为免节外生枝,我会禀告娘一声,其他人就谁也不要告诉了。” 听方宏意思,是连崔玉芳母女也要瞒着吗?盛仙玉连连应着,眼睛里是浓浓惊喜和算计。 “你说她日夜守着那丫头?”方雅心梳头发手一顿。 当日离开后,就听说爹打了盛仙玉,然后便气呼呼离开偏院去京城了。方雅心和母亲崔玉芳暗自高兴了好久。 原以为盛仙玉这几天是没脸见人躲起来了,却竟是伺候那个丑丫头吗? 这个女人,又闹什么幺蛾子?方雅心可不认为,盛仙玉是良善之辈,不然,她那好姐妹也不会冻饿之下,死柴房里。 “小姐,三夫人太欺负人了!”大丫鬟荷香脸上顶着五个红红指头印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一副受了气模样。 方雅心抬头,瞧了一眼荷香:“怎么了?” “您不是想喝燕窝粥吗,奴婢看这么久了还没送来,就去厨房催了下。哪想到——” 荷香越说越气。 本来小厨房做东西,自来都是老太太排第一位,然后便是正房这边,至于盛仙玉偏房,从来都是老老实实排后面。哪知道荷香去了后却发现,小厨房三个火全都用着呢。问了下才知道,三个火上全是三夫人房里要东西。 荷香是方雅心手下得用一个,和自己主子一样,自来不把盛仙玉放眼里。又听守那里秋月说这些东西都是炖给那日那个冒犯了小姐丑丫头吃,当即就火冒三丈。 端起一个火上正熬得药就泼到地上,换上了方雅心燕窝粥上去。 这样事盛仙玉刚进方府时就候经常发生,盛仙玉开始不服气,可每每告到方宏面前,方宏倒是心疼女儿时候居多,甚至有时还会给盛仙玉脸色。 渐渐,盛仙玉也就学乖了,不敢再和方雅心别苗头。 荷香泼了后也没当回事儿,仍旧一叠连声催着厨房再做几样精致小菜来。哪知道盛仙玉闻讯赶了来,竟是劈头就狠狠给了荷香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方雅心手里白瓷茶杯重重摔地上。 “夫人,那荷香可是大小姐手下得用——”春雨小心翼翼道,“大小姐会不会……” “怕她来兴师问罪?”盛仙玉指了指发髻微微偏右位置,示意春雨把珠钗插上去,“我倒怕她不来。” 7身份大白(四) 霁云没想到,自己便是昏迷中,就已经做了一次盛仙玉手中枪。 只是看到抱着自己不住抹泪,还心肝肉啊叫个不停盛仙玉时,马上明白,自己身份,怕是已经被发现了。 “好孩子,你终于醒了。”盛仙玉边拭泪边道,又一叠连声催促着: “去寻了林儿来,就说他云妹妹醒了。” 很一个十二三岁漂亮少年便出现盛仙玉小院中。 看到出现门口少年,霁云瞳孔猛一收缩,十指不自觉抠紧被褥。果然是方修林,那个自己爱了一辈子,爱到终连自己和爹爹命都搭进去方修林,那个自己发誓,宁愿来生变猪变狗,也绝不愿再和他有任何丁点儿关系方修林。 竟然,这么就又见面了。 正是早晨,方修林逆着阳光进入房间,温暖晨辉,从背后洒落方修林肩上,衬得那完全遗传了盛仙玉好相貌俊俏小脸熠熠生辉。 好像前生,也是这样一个明媚冬日,方修林就这样披着阳光走入了自己房间,自己一头扎了进去,以为那就是自己世间仅有温暖,没料到却是地狱森然。 不过一眼,霁云就很容易捕捉到了少年眼眸中隐藏很好一丝厌恶。 但不得不说小小年纪方修林演技已经很高明。下一刻,方修林已经来到床前,脸上就已经换上了招牌式多情笑容。霁云有些讽刺瞥了方修林一眼,若不是早知道了这男人真实嘴脸,自己怕是还会被骗过去吧? 眼见得方修林马上就要握住自己手,霁云突然把手收了回来。 方修林伸出手一下就僵了那里。而且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寒意。 “哎哟,臭小子——”盛仙玉很反应过来,嗔怪点了一下方修林额头,“娘知道你担心妹妹病情,可也不好这么毛躁不是?女孩子手也是你能轻易摸得?将来呀,要是你能求了云妹妹做媳妇儿才成。” “媳妇儿?”旁边伺候丫鬟险些惊叫出声。眼神闪闪烁烁丑若无盐霁云脸上和长相俊俏方修林脸上来回晃,不是吧,三夫人想把这么个丑丫头要来给人见人爱小少爷当媳妇儿? 霁云闭上眼睛,把头深深埋被褥里。媳妇儿吗?果然一如上辈子戏码。 下一步就是英俊少爷爱上丑陋丫头并终于冲破重重阻力娶了丫头传奇了吧? 可惜,这一辈子,注定不过是这对儿母子独角戏罢了! 自己已经不是上一辈子那个天真到愚蠢容霁云了。 霁云手慢慢抚上自己那惹得方修林厌恶不已胎记,这胎记做还真是逼真呢,只是这辈子,自己再不会为了讨方修林欢心而主动去掉。有这东西,方修林应该会少往自己面前晃荡几次吧? 不然,自己真怕会愤怒之下,杀了他! 明显感觉到霁云抵触,盛仙玉脸一僵,脸色登时就有些不好看。倒是春雨小声道: “小姐几天没吃东西了,奴婢去端些粥来可好?” 盛仙玉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也是,这都昏睡几天了,自然没什么力气。来日方长,只要能得了这丫头欢心,就凭儿子这长相,让这么个丑丫头心甘情愿那还不是轻而易举? 眼下她正弱着呢,正是收服她好时机。 倒是正房那边儿,明明被自己下了面子,也不知为何,这几天一直没什么动静,想想实是蹊跷。 “此言可真?”方雅心手一顿,本是修剪好腊梅花儿应声断成了两截。 不得不说方雅心是一个特别有心计女子。即便那天自己心腹被盛仙玉当众打了耳光,方雅心虽内心愤怒至极,表面却仍很是平静。 绝不会轻易出手,可一旦出手话,定会牢牢捏住对方七寸。这一向是方雅心原则。也正因此,盛仙玉才会对方雅心畏惧不已。 今日里听丫鬟探听消息后回来禀告说,盛仙玉竟有意让修林求娶那丑女,坐实了自己猜测,再联想到父亲离去那日偏院怪事,难道父亲竟不是为了给自己出气才打盛仙玉,而是,因为那丑女…… “那包袱里或有什么能表明容霁云身份物事也未可知。”方雅心后总结道。 “那该怎么办——”崔玉芳顿时就有些张皇。自己一向婆婆面前并不讨喜,儿子方修明又是个惯会吃喝玩乐主,亏得女儿有一副玲珑心肠,给自己出谋划策,不然话,自己怕早被那盛仙玉挤兑无处容身了。 “不能让那个女人诡计得逞。”方雅心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看盛仙玉做派,手里定是有关于那丫头身世足够证据,不然也不会下这么大血本。那个容霁云,比起方家家世来,肯定只高不低。可恨爹爹,竟然把什么都说给那个贱人听,却独独瞒了正房这边。 不过是生了个儿子,已经府中如此不可一世,若是再攀个得力亲家,再依仗着爹爹毫无原则宠爱,怕是这方府,再无娘和弟弟容身之处。 自己绝不会让盛仙玉如意算盘成为现实! 当夜,盛仙玉小院忽然被围了起来。然后崔玉芳带了一群仆妇出现,气势汹汹直奔霁云房间。 破门而入声音一下子惊醒了霁云,入目正对上荷香得意眼睛。 “是,你——” 想到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丑女,才害得自己前儿大庭广众之下被打,荷香手一用力,一下把霁云掼到冰冷地面上,冷笑一声道:“怎么,还想报复回来?那也得等你有命回府里!” “希望你,不要后悔——”霁云低喃了一声,就昏了过去。 “我后悔,哈——”荷香讽刺一笑,不就是处置了一个贱女吗,说什么自己会后悔,真是天大笑话! 盛仙玉也听到了外面动静,忙要出房去看,却发现自己门被人从外面锁了个结结实实,吓得忙大喊,可任凭这边叫声嘶力竭,竟是无一人来应,终是眼睁睁瞧着病弱连站都没有力气霁云被人拖了出去—— “容霁云病情瞧着极似时疫,决不可再府中呆下去。至于偏院众人,为了阖府安全起见,自盛姨娘起,近几日内一律留自己房间,没有夫人同意,任何人不得踏出房门一步。” 完了!盛仙玉无力瘫倒地。 实没想到崔玉芳如此狡诈,竟想出了这么一个毒辣计策。怕是人一旦拖出去,再想活着回来可能性微乎其微! 瞬间,嘴角却又露出一丝诡异笑意,也罢,是那丫头命不好,无论她活也好死也罢,发生了这件事,对自己只有利而不会有弊! 若那丫头能活着回来好,回不来话,等老爷回来,崔玉芳定然难逃责罚,说不定这个嫡妻位置…… 林大家边轻松拖着木板车边哼着小曲儿。带来一批娃儿除了一个病极重,已经都送了出去,本来准备今日就结了店钱离开呢,没想到城中大商贾人家方家,又托人送了个丫头来,说是不晓事,冲撞了主家,主家又心慈,索性眼不见心不烦,不但不要一文钱,还白送给自己一贯钱,交代自己一定要带走,再别让这丫头出现翼城。 这种事儿林大家倒也不陌生,那些大户人家,表面上看着干干净净,可内里,却龌龊着呢。这丫头,定是碍了主人眼了。 不过,既有人白送,自己当然也不会推辞,反正也准备走了,明儿个就带上这丫头离开好了,沿路再寻些女娃小子来,又是一笔好生意,何况人家还白给了一贯钱呢。至于那个病死小子,就扔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很到了租住小店,林大家解开捆紧紧被单,推了推里面瘦小身体: “喂,起来了——” 哪知连喊了几声,蜷缩被子里丫头都没有一点儿反应。 不会是打残了吧?林大家心里就有些恼火,忙不迭彻底松开,仔细摸了摸腿脚,应该都是好好,不像断掉样子。 林大家长出了口气,而霁云也妇人又摸又拽中醒了过来,半晌才艰难抬头: “你,是谁?” 林大家正自盘算,没想到小丫头突然开了口,当下不耐烦地应道: “你家主子已经把你卖给我了,明天你就——” 话没说完,借着影影绰绰月光,忽然看到霁云脸上那可怕胎记,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就坐了地上。 半晌才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吐了口唾沫。怪不得倒贴钱给自己,却原来是这么个丑陋到可怕女娃儿。 长成这个样子,那是铁定卖不出去了!怨不得不但不要钱,还白给自己一贯。看起来还病歪歪。 算了,大不了自己明天带走,扔到深山里算了! 林大家狼狈起身,狠狠地上呸了一口,揪住霁云就扔到了牲口圈里。 霁云大病未愈,一晚上又被拖拽着扔来扔去,这狠狠一推之下,一头就栽倒了地上。 耳听得有人痛哼了一声,霁云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好像趴了一个人身上,张了张嘴,便再次昏了过去。 8 身份大白(五) 霁云再醒转时,所有感觉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冷。 本就是从被窝里被直接拉了出来,霁云身上不过一身单衣罢了,不要说,身下还有一个大大冰块儿—— 虽然从体型上明白,那应该是个人,可八成,也是个死人罢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冷冰冰没一点儿热乎气? 大约也是同自己一样,得罪了主家,被送给林大家处理下人吧? 已经死过一次了,便是身旁还躺着个死人,霁云心里倒是也并不怕。 不管别人如何,自己总是要想法子活下去。不论多苦,自己都要去找爹爹。 看看角落里,还垛了好大一堆干草,这么冷天,那里应该暖和些吧? 霁云动了下,想要从死尸上爬下来,手指却忽然被人握住。 小店外悬挂那盏气死风灯也飘飘忽忽、摇摇曳曳晃了起来。 霁云猛抖了一下,一个激灵就从死尸身上滚落地上,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已经适应了黑暗,霁云已经大致看清,那死尸身量比自己略长些,应该还是个□岁男孩罢了。这么小年纪,也不知犯了什么事,这样悲惨情形下,又是寒冬腊月,就被丢给了人牙子? 又不觉苦笑,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罢了,都是苦命人!自己现这个样子,比这死尸又能强得了多少!合十默默祷告了下,刚要朝那干草堆处爬,手背上再次传来冰冷触感。 难道这个人,没有死? 霁云犹豫了下,终于鼓起勇气把手放了那人鼻间,半晌长出了口气: 气息虽然微弱,可人确实还活着。 从这人时断时续呼吸来看,应该也是濒死状态了。好,同自己一样,男孩求生意志竟非常强。明明已经极度衰弱,却还是再次想要把手抬起来,可那手却不过擦着霁云肌肤,徒劳落冰冷地面上。 意识到身边人还是慢慢从自己身边爬开了,男孩终于不再挣扎,眼角慢慢沁出两滴眼泪来。 下一刻,身边却突然多了些柔软东西。 却是霁云,正艰难拖了些稻草过来。 这个人既然还活着,自己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冻死,兴许,这孩子家里,也有望眼欲穿父母苦苦盼儿归呢…… 这样一趟趟运柴草过来,委实吃力很,不过爬了几次,便累几乎喘不过气来,一时马厩里充满了霁云高高低低粗重呼吸声。 强撑着好不容易弄来足够多软草,霁云身上也没了一点儿力气,抱着男孩一头栽了草堆里。 歇了好大一会儿,霁云终于又有了些力气。怀里抱着男孩,气息却是微弱了。 霁云下意识抱紧了男孩,男孩手也动了下,似是想回应霁云拥抱,却不过抬了一抬,便不再动。 霁云叹了口气,哄小孩一般轻拍着男孩后背——前世,她也曾无比渴望能给方修林生个一男半女。却哪里料到,从十六岁出嫁,到二十六岁被赶出方府,整整十年间,却没给方家留下一点血脉。 当时方修林宽慰自己,说是无论自己会不会生孩子,他都不会另娶他人。自己感动之下爱之愈深,对方家也就死心塌地,无论他们说什么,自己从来都是言听计从。 却哪里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后,方修林立马迎娶了他那千娇百媚表妹李玉文为妻,讽刺是,自己嫁给方修林不过十年,被赶出去时,他们孩子都已经十一岁了! 没料到是,当时坊间竟还盛传,方修林和李玉文本就是恩爱情侣、鸯盟早定,却怎料容霁云横刀夺爱,容家以权压人,强嫁女儿,竟是生生拆散了一对儿有情人,现天道昭彰,恶人受到惩罚,方修林和表妹这对儿苦命鸳鸯终成正果…… 亏自己当日还认定这些流言是李玉文所为,方修林定会为自己做主…… 正是自己一意孤行,不但使得自己白白受辱,大庭广众之下被李玉文连扇了十多个耳光,连累护女心切花甲之年爹爹,被方府恶狗撕咬之下差点儿丧命! 血色淋漓中,李玉文倚方修林怀里却是笑靥如花! 后来,自己机缘巧合下是知道了另一件事:自己不育,除了大夫诊出宫寒之症外,是方修林不断让自己服用避子汤结果——每次只要有房事,方修林都会格外体贴,亲手为自己端来一碗香浓汤,然后亲手喂给自己吃…… “既然不想死,就不要死吧。活着虽然很痛,可总会熬出来……我们都要活着,我要去找我爹,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将来,好保护你爱人……”霁云喃喃着,也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天亮时,林大家扒开两人身上稻草,看到蜷缩着紧紧抱一起两个孩子,不由吓了一跳—— 不会这么倒霉吧?一夜间,这俩全都死了? 抖抖索索伸出手,只觉手下一阵冰凉,林大家惊得一屁股坐了地上。想让这两个娃儿死是一回事儿,真见到两个死尸,却又是另一回事儿。林大家就是再心狠也吓了一跳,半晌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就跑了出去,顾不得退房,竟是坐了车就跑了—— 要是被人发现,自己弄了俩死孩子这里,说不好会吃人命官司也不一定。自己只想贪点儿小钱,可不想被扔到大牢里去。 而此时,方府中也是乱成了一片。 却是方宏,马加鞭从京城里赶了回来。 方宏进府时真是喜气洋洋,那叫一个春风得意。 没想到方府有偌大福气,随随便便收留个人,就真是尊贵无比容府千金。 本来消息也没有这么容易打听到。也合该方宏好运,七托八托之下,竟和太子一位家臣搭上了关系,那人听了方宏叙述,特意找了容夫人娘家一个老仆,老仆一眼就认出,方宏画像上女子,正是从他们家出嫁容府少夫人孔玉茹。 令方宏想不到是,那位家臣后来又领着自己拜见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待人和煦,打发自己离开后,那个家臣又带来一个让方宏喜出望外消息—— 太子殿下有意纳方宏女儿为妾。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想他们方家虽也算是富家大户,却是做梦也没想到可以和官家攀上关系,不要说是当朝太子了! 只是方宏也有自知之明,太子会如此礼遇自己,看重绝不可能是他们方家本身,而是,目前寄住方家容文翰女儿,容霁云。 自然,京城这段时日,方宏也领教了容家朝堂上究竟有多大影响力——太子亲自推行并为之筹谋已久一项国策,因为遭遇了以容文翰为首世家反对,竟生生胎死腹中! 无论是容家朝中无与伦比影响力,还是太子格外恩赐,方宏都明白,自己想保有这一切,都有一个必不可少前提,那就是,讨好容霁云,无论想什么法子,都必须把容霁云留方府。而回来时太子家臣是明白无误交代了这一点。 若失去容霁云这个筹码,自己不但无法保有现富贵生活,便是阖府人性命,怕都没有保障。 容府也好,太子也罢,想让一个方府消失,无疑都和碾死一只蚂蚁相仿。 只是方宏所有惊喜回到府中后,却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说冷水太轻巧了,说是灭顶灾难也不为过。当方宏兴冲冲直扑偏院时,盛仙玉流着泪告诉他,容霁云,被崔玉芳给带走了。 方宏笑容顿时僵脸上,好险没栽倒地。 “老爷——”盛仙玉吓了一跳,忙要去扶,却被方宏一巴掌扇脸上,“贱人,我怎么,交代你——” 说着,头也不回就往崔玉芳住主院跑去。 一路上仓皇模样,直把那些奴仆看目瞪口呆。 “夫人——”春雨和秋月反应过来后也吓了一跳,慌忙去扶还跌坐地上盛仙玉。 “我,没事儿。”盛仙玉擦了擦嘴角血,又是懊恼,又是欢喜。 看老爷样子,容霁云是容府小姐已是板上钉钉事儿,可惜,这会儿,怕是小命早没了。只是,自己保护不力,尚且被老爷如此对待,那害了容霁云性命崔玉芳,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9 身份大白(六) 主院方老太太正房里做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却是方家大姑奶奶方锦带了儿子女儿回来省亲,老太太喜欢热闹,包括崔玉芳内,大家都簇拥老太太身旁。一屋子珠光宝气、花团锦簇,看得人眼晕。 “奶奶,您果然疼姑妈。”方雅心做出伤心样子,轻轻晃着老太太胳膊,“瞧这一桌子好东西哟,雅心每次来,奶奶都是藏得严严实实,姑妈一来,就全摆上了。” 老太太呵呵一笑:“心丫头还说!是谁听说姑妈要来,高兴什么似,又巴巴跑过来,又是好茶又是精美点心,一趟趟往老婆子屋里搬。我倒是疼你,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过。” 嘴里虽是这样说,脸上表情却是开心很。 毕竟是自己疼爱女儿,雅心对姑妈好,老太太高兴着呢。 “哎哟哟,”方锦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一副拈酸吃醋模样,“你们两个就故意气我吧,不就是嫁出去闺女泼出去水吗,娘也好,雅心也罢,心里早就没了我吧?瞧瞧,一个说这东西多好啊,一个说哎呀,这东西可都是你送,你们两个亲亲热热,我们倒都成多余人了!” 说着,就把头往旁边崔玉芳怀里挤:“罢了,雅心抢了我娘,我也要抢她娘,都说长嫂如母,嫂子,你可要好好疼锦儿。” “锦儿,你都多大人了,今儿还——”老太太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喷了,其他人也是笑前仰后合。 正自和乐融融,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脚步声。 “哪个小子,这么不懂规矩?”老太太微有些不高兴。知道老太太喜静,大凡自己房间外,一向众人都是蹑手蹑脚,这么咚咚咚脚步响声,可知来者定然是个男子。 “娘和小姑继续唠着,”崔玉芳站起身,“我着人去瞧瞧。” 说着便往门口而去。 哪知道刚掀开厚厚门帘,迎面正好瞧见方宏。 崔玉芳顿时一喜,忙迎上前:“老爷——” 方宏也看到了崔玉芳,狞笑着上前一步,忽然抬起脚,朝着崔玉芳心窝处就狠狠踹了一脚! 里面人也听到了崔玉芳声音,都不由一喜,难道竟然是儿子回来了?除老太太还坐那里,其余人忙都起身去迎。惟有方雅心,心里却很不踏实。 以爹行程,早也得三四天后到家,怎么这么急就赶了回来? 只是众人再没想到,刚刚起身,门忽然被撞开,然后一个人影就重重跌倒众人脚下。 “嫂子——”方锦走前面,立时看清倒地上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嫂子崔玉芳。 方雅心大惊,忙排开众人,上前一把抱住崔玉芳。却见自己娘亲正痛苦蜷缩成一团,嘴角还有鲜血汩汩流出,顿时大恸。抬眼看自己爹爹再次扬起手来,方雅心合身就护住了崔玉芳,恨声道: “爹索性把我们娘俩一块儿打死吧,以后眼不见心不烦,爹和盛姨娘自然可以开开心心过日子了!” 自己猜没错话,爹这么暴怒,肯定又是盛仙玉捣鬼! 爹向来疼自己,从小不舍得动自己一个手指头,凭她盛仙玉再如何猖狂,方雅心可不信方宏会为了她难为自己。 哪想到方宏却像中了邪般,连犹豫都没有就赏了方雅心一个重重耳光。 方雅心瞬时就被打懵了,便是其他人等,也都傻了那里—— 方雅心从小乖巧,府中颇有人缘,长大后又善筹谋,甚至方府内务,崔玉芳很多时候也要听从女儿意见,虽还是尚未出阁小姐,却也是人人敬畏,却不防今日会众人面前出这样大丑。 “爹,你——”方雅心一张俏脸很肿胀老高,又急又怒又愧之下,两行泪水瞬时就从脸颊上流了下来。 方老太太也反应了过来,气抓起手边茶杯就朝方宏掷了过去: “孽子!我这么孝顺媳妇儿,还有花骨朵一样孙女儿,你也下得去手!今儿个你要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身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方锦也很不赞成道:“大哥,按说做妹妹,没有插手娘家事务道理,可今天,委实是大哥不对。大嫂这么贤良性子,雅心又是这么乖巧,再为了什么人,也不能众人前面让她们没脸不是?” 眼看着天都要塌下来了,这些人还没事儿人一般指责自己。方宏狠狠一跺脚,红着眼睛盯着地上哀哀哭泣母女二人: “还哭?阖府人性命,就要断送你们母女二人手中!这件事若能善终还则罢了,不然,我就先一根绳子吊死你们两个,然后再找个地方抹脖子算了!” “啊?”这下连老太太也意识到出大事了,不由一愣,“宏儿你说什么呀,玉芳和雅心这几日都我这老婆子房间里,会惹来什么天大祸事?莫不是你听了谗言,弄错了?” 方锦却很是不以为然:“大哥,你是一家之主,可得一碗水端平,可别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就是说破天去,我都不信嫂子和我这侄女儿会害咱们方家!” “闭嘴。”方宏厉声道,“你知道什么!妹夫已经前面等着了,你这就家去吧。” 这架势,分明已经是下逐客令了! 方锦顿时气苦,一跺脚,领着女儿扭头就走。 方宏也不搭理她,却是命所有人都退下去,又派了信得过下人远远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方雅心终于觉出不对劲儿,爹样子,明显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事,可是这几天,自己和母亲委实连家门都没有出过啊,又怎么会…… 突然想到昨晚自己出主意让母亲拖出去那个丑女,不会和她有关吧? 果然,方宏掩好门后,恨恨盯着地上崔玉芳: “贱人,还不说,你把人弄哪儿去了?” “什么人啊?”老太太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问方宏道。 崔玉芳却是一听就马上明白,这说是自己昨晚捆走那个丫头事儿,心里顿时大怒,没想到老爷竟是要为那个丑女出头,换句话来说,分明就是为了盛仙玉那个贱人来找自己晦气罢了: “老爷,您好狠心,枉玉芳嫁了您这么多年!您不就是想给盛姨娘出气吗?玉芳给您生儿育女,到了到了,竟是连一个府中丫头都不如!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这么死了算了!” “你还要说?”方宏没想到,都到这时候了,崔玉芳还有心思争风吃醋,气揪住崔玉芳头发又是一个耳刮子,“好好好,我这就打死你罢了!我问你,你把她送哪儿去了?信不信要是那丫头死了,我第一个先要你命!” 声音之狠戾,吓得崔玉芳猛一哆嗦。 方老太太突然想到儿子走时嘱咐自己话,终于难得清醒了一次,“你们说是,那个叫容霁云丫头?到底发生什么了?对了,宏儿你不是说进京打听那丫头消息吗?” 神情忽然一震:“难道,她真是——” “是啊。”方宏失魂落魄瘫倒一张椅子上,“她果然是容家女儿,闻名天下大楚第一才子容文翰女儿!” 容文翰?崔玉芳还糊涂,方雅心却已经回过神来: “上京,容家?” “是。”方宏点头,神情萎顿,“而且,太子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答应,择日娶你为妾。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太子会愿意要你原因吧?” “太子要娶我们家雅心?”崔玉芳泪一下止住了,打鸡血一般从地上爬起来,半晌却又噗通一声坐倒地上,又哭又笑道,“你说,太子,瞧上我雅心了?” “真是昏聩!”方宏厌烦道,“你以为不是因为容霁云我们府上,太子会看一眼雅心?我现明白告诉你,若是容霁云有个三长两短,不要说太子绝不会娶雅心,便是我们阖府大小性命,说不定都不保!” 崔玉芳这次终于听明白了,合着女儿这桩大好姻缘,是太子看那个丑丫头容霁云份上才勉强应允。 天啊,那岂不是说,容霁云来头大得很? “还愣着干什么?”关键时候,倒是方老太太先清醒过来,拐杖地上狠狠捣了一下,“玉芳你把人送哪儿去了?还不带了人去找!” 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几日,玉芳母女俩自己房间里寸步不离,原来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发觉这件事! 心里顿时对崔玉芳极为不满,当下板了脸道:“我老太太果然是个摆设罢了,玉芳你管得好家!”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崔玉芳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嘴里一直叨叨着:“我这就去,我这就去,我舍出这张老脸来,我给她跪下——” 女儿大好姻缘啊,自己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得把那尊贵容家小姐请回来。 方雅心也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接了崔玉芳话急急道: “娘说把人交给林大家领走了。林大家自来贪财,租住应该是些小店。爹派人去,多派些人手;再派人顺着官道去追,不过一天工夫,人即便走了,应该也不会太远……” 方府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很就派出了所有奴仆,据说,是要找方府盛姨娘甥女儿…… 10再回方府 霁云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重回到了方府之中。 微微动了□子,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上半身倒是酸痛厉害,下半身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竟然没有一点儿知觉。 霁云不敢相信,又用手狠狠腿上掐了一把,仍是没有丝毫痛感! “我腿,我腿,怎么了?” 重生后,霁云第一次感到了恐惧:若是没有了双腿,自己该怎么去寻找爹爹? “云妹妹——”一个有些悲怆男声忽然耳边响起,身子也随之被强行带入一个怀抱之中,“你别难过,你放心,有我呢,哥哥已经替你报了仇,欺负你荷香,我已经让人牙子领走发卖。至于妹妹腿,好歹总有法子,即便一时看不好,只要妹妹不嫌弃,哥哥,做你腿——” 霁云身子猛地后仰,正对上方修林含着热泪双眸。 方修林一怔,眼中泪竟生生被霁云眼中寒意给吓了回去—— 好像太不对劲了吧,明明还只是个六七岁丫头罢了,怎么这眼神儿却如此吓人,仿佛,能看穿自己似! 被这样一双眼睛瞧着,本就装痛苦至极方修林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讪讪然放开霁云。 “我腿,我腿,怎么了?”霁云脸色苍白,手也下意识用力绞着。 方修林很恢复镇定,温言道:“云妹妹莫要害怕,大夫说,冻得太狠了,腿暂时没有知觉也是正常。” 只是大夫还说了一句话,若是半个月之后仍是没有知觉,那应该就是,残了! 这个结果,倒是让方府中人乐意接受。一个残了容府千金,又寄人篱下,不靠着他们方府,还能靠谁? 基于霁云残疾是崔玉芳直接造成,大儿子方修明自然直接被判出局。方宏一锤定音,容霁云就嫁给方府二公子,十二岁方修林好了。 盛仙玉自是喜气洋洋。 方雅心那臭丫头虽是嫁给了太子又怎样,不就是个妾吗!而且听方宏语气,容家权势之大,连皇室都得容让三分。容家那么大一个家族,目前嫡系也不过就容霁云这么一点儿骨血罢了。儿子只要能娶了容府千金,飞黄腾达,自是指日可待! 而且,方宏也明确告诉自己,至多年后,他便会抬了自己为平妻。 盛仙玉明白,这样做,表面上看,是对崔玉芳差点儿害了容霁云惩罚,实际上,却是为了将来一旦容霁云身份大白于天下,娶了容霁云林儿能有一个相对而言加体面身份,那样才能容易为容家接受不是? 因此,盛仙玉足足关房里和方修林谈了一下午。 方修林本就是一个有野心人,不用盛仙玉说,也马上想到了这一层,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容霁云知道自己身份前爱上自己,并对自己死心塌地。 甚至因此,连原先看了都做做噩梦那张丑脸都觉得顺眼了些,起码做起含情脉脉那一套来已经是毫无压力。 却没想到这丑丫头竟是丝毫不为之所动。 已经知道了霁云身份,方修林也不敢太过造次,接了丫鬟捧来参茶递给霁云: “来,云妹妹,我特意让丫鬟一直给你温着,喝了暖暖身子吧。” 霁云明白,形势比人强,无论内心如何惊涛骇浪,也决不能表现出来。同理,就是再恨方修林,也得忍着些。当下强忍住内心煎熬与愤怒终于伸手接过参茶,轻轻抿了一口,想了想,小声道: “那天,和我一起那个哥哥呢,我想看看他。” “你说那个和你一起小子?”方修林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突然有一种自己东西被人觊觎感觉—— 毕竟,找到容霁云时,她可是和那个小子紧紧抱一起。 不过一扫,霁云就把方修林充满掠夺而又厌憎神情收眼底。慢慢呼出一口浊气:这个男人有太大野心,尤其是对于功名利禄。亏前世,自己还自作多情,误以为这是方修林太爱自己了! 从前,自己总是小心翼翼揣摩他心思,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唯恐他会嫌弃自己孤女身份,可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人知道,现她其实是已经活过一世幽魂,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早已清楚了自己身份。同样,现患得患失,唯恐被拒绝人是他们而不是自己。 “我想见他。”霁云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意味。 “哦,好。”方修林愣了一下,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不由有些后悔—— 自己怎么这么容易就听从了这么小丫头吩咐? 真是太头疼了,这丫头不但对自己示好全无所觉,而且还这么任性!只是方才已经答应了,再要改悔明显不太合适。 只得走出去叫了两个下人,又细细嘱咐了霁云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男孩并不是被抱过来,而是扶着下人手,自己一步一步挪过来。 不得不惊叹男女之间体质差别,即使是孩童,竟也是如此。只是男孩虽已能下床,脸色不知为何,却是毫无血色,如同死人面孔一样苍白。 应该没人告诉他要来见谁,所以看到躺床上霁云时,男孩明显吃了一惊,却又很把惊讶压下去,一言不发霁云床前坐下。 霁云上上下下打量着男孩,良久终于轻轻道: “我们又见面了。你没事儿,真好。” 男孩抿了抿嘴唇儿,嘴角微微上扬,却仍是没说一句话。 霁云也就闭了嘴,自重生后,心里终于第一次有了一点喜悦感觉:重活一世,总觉得一切好像很不真实,而这个男孩子出现,却真真切切让霁云意识到,原来一切真重开始了。 这个男孩子,她上辈子就见过,也是这个冬天,当时他独自一个昏倒雪地里。霁云坐车子正好经过,心软之下,就把他带进了府里。 哪知得知自己从外面带了个男孩回来,方修林当时就很不高兴,自己吓坏了,只得给男孩裹了厚厚棉被又放下些药物后,把男孩子拜托给刚到府上表小姐,也就是后来和方修林上演了一出“感天动地生死苦恋”李玉文。 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实是男孩子相貌太好看了,竟是比方修林还要精致多。 后来自己还曾问过李玉文,可惜李玉文却告诉自己,说是男孩醒来后就走了…… 没想到今生又差不多时间遇到了男孩,和上一世不一样是,两人却是男孩清醒时候见了面——这是不是昭示着,这一生,那些曾经上演悲剧,自己也许可以让它们不再发生?! 两人一个低着头想心思,一个面无表情,竟是半天都没有说话。 一直守窗外方修林终于长出了口气,放心离开了霁云房间。 眼看着又到了吃药时辰了。想着两人症候差不多,霁云也就吩咐下人多熬一碗药来。 男孩平静表情终于有了些裂缝,只不过那悲催苦恼样子同样是一闪而过便又恢复了死气沉沉样子。 霁云失笑,看男孩一副慷慨就义模样,闭着气仰头就把一大碗药喝了进去,忙捏了个蜜饯丢进男孩嘴里,男孩吓了一跳,竟就那样张着嘴巴傻了那里。 霁云失笑,柔声哄道: “漱一漱啊,化了很甜,嘴里就不苦了。” 明明霁云看着也是六七岁小孩罢了,却偏要用这么老气横秋哄孩子一般语气说话,其他伺候丫鬟就有些忍俊不禁: “这么好吃蜜饯,小公子八成是舍不得吃呢。” “太好吃了所以舍不得吗?”霁云也就顺着丫鬟们话故作天真道,想了想随手拿起案几上那包蜜饯塞到了男孩手里,“你拿着吧,觉得嘴里苦了就吃一粒。” 男孩定定看了霁云一眼,把那包蜜饯紧紧抱了怀里。 直到离开,男孩却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目送男孩走远,霁云嘴角慢慢露出一丝笑容:这一世,不知是因为什么,李玉文好像出现,晚了些啊!还有她那个弟弟—— 当时府中,一则自己心里眼里全都是方修林一个,二则方修林有意回护,以致自己根本不了解李玉文家庭状况,再没想到她竟然有那样一个俊美如斯而又心狠手辣弟弟。 她那个弟弟虽然只出现过三次,可每一次都给自己带来几近毁灭打击: 第一次,他护着李玉文冠冕堂皇从正门而入,看着自己那冰冷神情如对狗彘; 第二次,自己再次落入方家人手中,爹爹派了身边近卫来搭救,他却仗剑挡于门前,毫不费力斩杀三人,重伤一人,然后天亮时,亲自把自己交予了来拿人衙差,见证了自己身败名裂整个过程; 第三次,破庙之中,他再次出现,格杀了爹爹身边后两名近卫,留下一地鲜血后,才冷漠扬长而去…… 11 神秘人 是夜,天暗沉沉,无边黑暗中,偌大方府如同一个怪兽,匍匐夜色中。 本是闭目熟睡男孩忽然睁开眼来,一眨不眨盯着房间那扇唯一窗户。 下一刻,窗户咔哒一声,一个黑色身影若鬼魅般闪身而入。 正自凝目屏息,手里还扣了把飞刀男孩长长舒了口气,下一刻,黑衣人已经欺身上前,往男孩嘴里塞了颗药丸,然后长臂一伸,就把男孩抱了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男孩终于开口,声音竟是嘶哑难听至极。 黑衣人似是没想到男孩会突然说话,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男孩挣开男子怀抱,蹒跚着来到床前,极从枕头底下掏出一包物事,迅速塞入怀中。 黑衣人不觉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又要伸手去抱男孩,却被男孩让开: “让阿呆留下。” 不但小小身子站笔直,便是口气中也充满了上位者威严。 “不行。”黑衣人毫不犹豫拒绝,“这批孩子中,阿呆武功医术都是高,这次你解药,就是他配出来。我想把他放你身边——” 却被男孩突兀打断:“你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告诉他,以后他和我们再无任何关系,他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容霁云。” 黑衣人明显没有料到男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而且,容霁云,这又是那瓣蒜那颗葱? “对我而言,这世上重要人。”男孩似是看破了黑衣人心思,一字一句道。 黑衣人顿时就有些吃味: 臭小子,她是重要人,那我呢? 看男孩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吟了下,终于无奈点头。心里失落之余,又有些小得意,放儿还真是有心,竟把自己平常说话记了个十成十。 只是放儿有一点不清楚是,阿呆确是那批孩子里武功好医术高,可却也是从不愿杀人,阿呆外号也由此而来。 不过阿呆不杀人并不是因为他心软,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意思。是,阿呆就是一个彻头彻尾怪胎——从不搭理任何人,也从不允许任何人搭理他,没事儿就喜欢一个人蹲墙角,甚至对着只蚂蚁一坐都能坐一天。偏是即便如此,他功夫仍然是强。只是每次想让他杀人,那家伙却总是用一副看白痴神情,然后一句话不说掉头就走。 说实话,若不是可惜这实是颗好苗子,自己早忍不住拿他试剑了! 本来自己是想说,放儿情况还不是太稳定,所以才想着让他跟放儿身边,只是若想让他保护谁,那个被保护人八成是要哭! 现放儿却要把他给另一个人。容霁云吗,听名字就是个女孩,放儿这么小就已经有目标了吗?不错,果然不愧是自己外甥,很有自己昔日风采吗!只是放儿口口声声声称那是他重要人,却让自己心里很是不爽。有时间了倒要去瞧瞧,这丫头会生怎样一副勾人样子…… “不许派任何人接近容霁云。”放儿似是看穿了自己舅舅心思,正言警告道。 黑衣人挠了挠头,算了,难得放儿开口提一次要求,自己就成全他吧。而且那个阿呆,自己也委实忍得太久了,就把他踢出去好了,不然,说不定那天,自己就真会被那朵奇葩给气崩溃掉,然后摘了他脑袋掰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只是这样怪胎,也不知哪个容霁云能消受得了不?敢肖想成为放儿重要人,让那容霁云吃些苦头也是应该! 第二日,方修林一大早就赶来,故作不经意告诉霁云,那个男孩子真是没家教,竟然说都没说一声就自己离开了。 霁云怔了一下,却也没有过多表示。 方修林加放心了,自己本来担心,霁云会不会喜欢上那个男孩子,现看来,霁云就是典型小孩子心性,不然,怎么可能这么无动于衷? 方修林有信心,只要容霁云长到情窦初开年纪,她一定会喜欢上自己。 霁云看着一时咬牙一时欢喜方修林,只觉内心加厌恶,再次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霁云猛地睁开眼睛,说不清为什么,可霁云就是觉得屋里好像多了个什么。 正要撑起身子去瞧,却被墙角处一团白色物事吸引了视线,自己记得,好像白天那里并没有什么多余东西了,怎么会有一团白色东西? 正自糊涂,那白色东西却忽然动了起来,竟是飘飘忽忽往霁云床边而来。 “你——”饶是霁云胆大,却仍是骇叫出了声来。 可下一刻,霁云吃惊发现,无论她如何张大嘴巴,竟是怎么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团白色物事也已来到了近前,却是一个人,借着昏黄月光,直直盯着霁云眼睛。 霁云很好掩饰了眼中冷意,故作恐惧拼命挣扎。 白衣人头猛往前一伸,正定格霁云脸上方,饶有兴味等着瞧霁云魂飞魄散恐惧模样。 霁云长长舒了口气——自己果然草木皆兵了些,这么幼稚家伙,怎么可能是方府派来试探自己? 停下动作,冷冷瞟了白衣人一眼,唬白衣人猛地一怔,顿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自己是来吓人,怎么这会儿被吓住好像是自己了? 顿时就有些不忿。白衣人重重哼了声,终于收回视线,提了个板凳坐下来。然后一伸手就掀开被子,嗤啦一声撕破了霁云腿上衣物,霁云两条白生生小腿儿就暴露冰冷空气里。 男子颇有兴味冲霁云眨了下眼睛,手也忽然停住,好像期待着什么,哪知霁云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别说惊慌失措了,竟是看不也肯看他。 男子眼睛闪了闪,脸就塌了下来,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根长长银针,忽然抓起霁云腿狠狠扎了几下。看霁云仍是没有反应,不由大感无趣,又拿起银针胡乱往霁云腿上刺了几下,然后气哼哼打开窗户没了踪影。 霁云睁开眼来,颇为深思瞧着窗外黑漆漆夜空: 这神秘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后霁云实想不明白,只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这人或许就是个疯子罢了!而且还是个武功高强疯子。 好笑是,怎么说被欺负了人也是自己吧?怎么这人却是被气不轻样子? 想不通索性不想,霁云艰难起身拉上被子,静静睁了一会儿眼,终于又睡了过去。 只是霁云再也没有想到,从那天开始,每到夜半时分,白衣男子都会飘飘忽忽出现,来了之后无一都是先看霁云反应。 可饶是两人越来越熟识,霁云却从来都是把他当成透明一般。到后,霁云甚至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个夜半出现不明生物,即使白衣人气哼哼恨不得那张丑陋不堪脸上盯出个窟窿来,霁云却仍是熟睡如常。 白衣人气不过,便掏出银针霁云没有知觉腿上撒气。而且戳时间越来越久,往往是毫无章法乱戳一通后才会趾高气昂扬长而去。 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了。 期间方家又请了很多大夫来,只是不论那个,帮霁云诊脉后却都是摇头叹息—— 这小女孩当真可怜,不止人长得丑,现这么小年纪,竟是连腿都残了。这个样子,以后怕是连嫁人都难啊。 盛仙玉每每来时,总是摆出一副慈母样子,看霁云眼神,竟是比对着方修林还要和蔼。除此之外,每天还变了花样往霁云房间里送各种好吃好玩东西,每每搂着霁云心肝肉不停叫着,然后再嘀嘀咕咕说几句崔玉芳坏话。 崔玉芳自是不甘,可已经知道霁云身份,生气之余又很是害怕,终是被方雅心拉着亲自赔罪来了。 当时盛仙玉也,听下人说崔玉芳母女就门外候着呢,顿时兴味无穷:这还是传出自己要被抬为平妻消息后第一次见崔玉芳!当即假惺惺迎了出来道: “哎哟,原来是姐姐和心儿啊,进来进来,妹妹早说要去姐姐屋内坐坐呢,只是可怜见我家云儿身子骨太弱了,我这一直守着不是,也没法离开。” 看崔玉芳一脸吃了大便样子,盛仙玉心里暗爽。从前崔玉芳自恃正室身份,又兼着老太太宠爱,从来不许自己喊她姐姐,反而要求自己和其他奴仆一样尊她一声夫人。可现自己马上就要成为老爷平妻了,看她还怎么说! 崔玉芳心里虽然恨极,无奈此一时彼一时也,只得强压了怒火,勉强笑道: “妹妹,说哪里话来,当初都是我考虑不周,才使得云儿病上加病,你以后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好好看顾云儿便可。” 方雅心也福了福身,冲着盛仙玉淡淡道: “姨娘。” 这臭丫头当真可恶。 盛仙玉就有些不乐意,自己既然要成为老爷平妻,提前叫自己一声母亲会死吗!可想想方雅心已经定了过几天就要进太子府,自己怎么着也是不敢得罪,只得咬牙忍了。 一行人进了屋。跟着丫鬟忙把手里捧着精美衣物和美食等奉上,方雅心也跟着自然坐到床前,握着霁云手时亲密神情,竟是和亲姊妹相仿,仿佛从前那些不从未发生过: “妹妹,姐姐早想来看你了,可是爹爹说你身体不好,嘱咐我等你有些精神了再来。姐姐现看着,妹妹果然好多了呢。呶,这是我娘,你以后也当自己娘就是。想吃什么,想玩什么了,都可同她讲。” “是啊。”崔玉芳尴尬凑了过来,腆着脸道,“云儿有什么想要吗?大娘这就着人给你送过来。” 霁云知道方雅心是细心,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决不可露出一点破绽来。当下也就学一般小孩子模样,显露出些几分怯弱几分畏惧并几分受宠若惊来。似是有些敬畏偷偷瞟了崔玉芳一眼,后又落回方雅心身上,刚要摇头说不要,却一眼看到方雅心腰间一个琥珀色玉石坠儿,眼睛顿时一亮。 方雅心很会察言观色,笑着摘下玉石坠儿塞到霁云手里: “很好看是吧?太子府东西,我弟弟修明也同你一样,爱不得了,他手里呀,也攒了好多玉石呢。不过这东西,还是适合女孩子,妹妹喜欢话就拿着玩儿吧。” 霁云接过那枚玉石,高兴把玩起来,对方雅心后边话,却是丝毫没注意样子。 方雅心不由有些失望,原以为霁云会因为玉石对修明有些兴趣呢。转念一想又不禁失笑,自己也太心急了,这丫头现还正是懵懂无知,不然也不会拿了好东西就完全忘了自己和母亲曾经怎样对待过她。有自己这个姐姐,修明也不是全无机会。 盛仙玉撇了撇嘴,这对儿母女果然不安好心! 霁云恰好张着小嘴打了个呵欠,盛仙玉便站起身形,不阴不阳对崔玉芳母女道: “我们云儿身子骨还弱着呢,大夫嘱咐说要多静养,姐姐和心儿没其他事话就先回去歇了吧。” 方雅心笑了下,对盛仙玉无礼丝毫没放心上,又细细嘱咐了旁边丫鬟小心伺候,这才施施然起身,扶了母亲离开。 三人离开后,霁云冷笑一声,狗咬狗,一嘴毛罢了!只是今天,却有一个意外惊喜。 霁云再次举起手里玉石细细瞧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正愁着怎么把孔松青手里爹爹刻给自己那枚私印拿回来呢,可巧就得了这枚玉石。无论大小还是颜色都和爹爹刻得那方相差无几! 12恢复 白衣人再次到访某个晚上。 依旧故技重施晃晃悠悠飘到霁云床前。 歪着头对着霁云呆了半晌,忽然伸手用力揪住霁云两腮往外扯了起来。 霁云吃痛之下,顿时醒了过来,气捉住那只冰凉爪子塞进嘴里就咬了一口。 等放开手,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霁云不由惭愧,果然年龄会影响到心智吗!自己竟会做出这么幼稚举动。 白衣人被咬狠了,疼嘴角直抽抽。下一刻却把印了深深两排牙印右手伸到霁云眼前: “疼——” 和人不着调相比,声音竟是清亮动听,明显是个十五六岁少年罢了。 只是,这话语里浓浓撒娇意味又为那般?这家伙是不是没长眼啊,自己怎么瞅着也都是六七岁孩童啊!冲自己撒娇?这不是有病吗?! 霁云顿时就有些尴尬,眼神游移着,就是不看那两排牙印——当然,这么黑,想看可也看不着! 白衣少年却加委屈,手再次下移,放到霁云唇边,加可怜巴巴道: “疼——” 霁云真是哭笑不得,抬手就把那手打了开来: “再伸过来我还咬你啊!” 话音未落,手忽然被人抓住,下一刻同样位置也被狠狠咬了一下! “你——”霁云疼差点儿哭了,这就是以牙还牙吧?再怎么说,自己这幅样子也是个小孩子啊,竟然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这货果然是疯子! 哪知后面还有离谱事呢,被咬过地方忽然一热,却是少年舌头舔了上去。 霁云顿时有一种被雷劈了感觉,简直无语泪先流,果然疯子不可用常理推测。 若不是看他是为了给自己治腿而来,自己真就要喊人了! 虽然不知道白衣人是何来历,甚至连他模样也总是隐黑暗里,可这家伙恶作剧完,除了自己腿上不停戳来戳去,这之前,也还从来没有什么过分举动。 霁云毕竟不是六七岁孩童,自然也就看出白衣人应是为自己疗治伤腿而来,这才能一直隐忍不说。 没想到这家伙今天却突然如此过分。 可还等霁云开口呢,白衣人又恋恋不舍舔了几下霁云手,抽了抽鼻子委委屈屈道: “饿。没吃饭,咬我,疼——” 霁云大脑再一次当机:自己理解不错话,这家伙意思是,他没找着东西吃,饿得很了,才会去揪自己脸蛋?至于说方才舔自己手,其实,是把自己手当成某个生物蹄子来啃了? 霁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强忍住再把少年另一只手也咬一下念头。伸手拽住少年衣领子,胡乱抓了些点心就塞进了少年嘴巴里,直塞得少年满嘴都是,才住了手。 不得不佩服少年强大,那么多甜腻死人点心,少年竟是连嚼都没嚼就狼吞虎咽咽了下去。只是下一刻就悲剧了,毕竟东西太多了,一下被卡住了喉咙,顿时噎直翻白眼。 霁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摸着倒了杯温热参茶递过去。少年果然乖觉,忙凑过来,却不接,而是就着霁云手喝了下去。 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 少年果然是饿狠了,接下去,又扫荡了霁云积下几乎大半点心,看霁云目瞪口呆—— 这分量,怕是自己能吃三天吧? 少年终于茶足饭饱,揉着肚子幸福瘫坐椅子上,那样子真是满足至极。 “你到底几天没吃饭了?”霁云终于忍不住问道。 “几——嗝——天?”少年挠了挠头,低下头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一,嗝,天,两天,嗝……三天。” 终于泪光闪闪抬起头,控诉瞧着霁云:“我都三天没吃东西了,嗝——以前一天一般吃一顿,嗝……” 真是越想越委屈。原来看见一个房间里有吃,自己就进去拿,可这几天不知怎么了,那房间里东西都不知跑哪儿去了! 自己蹲那儿足足等了三天啊,等到脖子都饿细了,哪知却愣是一点儿吃都没等到。 “你以为自己就是头猪吗?不对,猪饿了,也知道换个地方去拱!你就不会去其他地方找?”霁云听得啼笑皆非。怪不得前几天小厨房人老说吃食之类东西丢,原来是这只人形大老鼠干! “不去,麻烦。”少年懒懒道。 就没见过,这么懒人!真是服了,竟然宁愿饿死都不挪个地方!霁云很是无语。瞪了一眼少年,“以后,饿了就来我这里。”想了想又补充道,“记住了,一天三顿。” “三顿?”少年顿时就有些炸毛,“干嘛那么多,一顿就够了——” 一顿就够烦了,还要三顿? 果然!霁云再次翻了下白眼,怪不得每天飘来飘去,瘦像个鬼一样! “我说一天三顿就是三顿。少了一顿,就饿你三天——” “哦。”少年是典型吃硬不吃软主,看霁云强横样子,咽了咽唾沫终于怏怏应下了。 霁云再次被气乐了:看这家伙模样,怎么自己这个供饭倒像是沾了什么天大便宜? 吃饱了喝足了终于有了力气,少年噌一下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针,掀开霁云裤子时却又犹豫了下,为难瞧着霁云小脸儿: “那个,你怕疼吗?” “怎么?”霁云不解,什么疼不疼,自己腿一直都没有知觉好不好?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不敢置信一把抓住少年手,“你是说,我腿,我腿……” 这段时间以来,虽是自己一直装作一般小孩子一样,似是完全不理解残疾意味着什么,可没有人知道,其实内心里,自己承受着怎样煎熬。特别是那些所谓名医一个个摇着头离开后…… 没有腿话,岂不意味着原本就困难重重寻父之路就难如登天。若不是想到远方苦苦寻觅自己父亲,霁云怕是早就崩溃了! 而现,少年竟问自己是不是怕疼!那岂不是说,自己腿,还有救! “你要是怕疼话,就不扎吧——”少年似是有些不忍,做了个收起银针动作——毕竟,自己方才白吃了人家一顿不是? 霁云差点儿流出泪瞬时无影无踪,一把攥住少年手,恶狠狠道: “扎,不然,十天不给你饭吃。然后再,一天让你吃十顿饭!” 这次终于换了少年无语。啪一下打开霁云手,左手忽伸,一把抓起霁云脚板,抬手就把银针插了进去。和以往漫无边际乱戳不同,少年这次竟是非常精准对着两个脚板同一个位置连扎了六次。 这么黑漆漆房间里,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 看少年停了手,霁云却仍是没有一点儿感觉,刚想开口询问,一阵如千万只蚂蚁同时啮咬般尖锐刺痛忽然从下肢传来。 “哎哟——” 霁云惨呼一声。下一刻,却是流了一脸泪—— 早就对自己腿不抱一线希望了,已经做好了爬着去找爹爹准备。却没料到峰回路转,自己腿,竟然有了知觉! 爹爹,女儿腿,有知觉了。女儿很就可以去找你了。 若是自己真残疾了,痛那个,肯定是爹吧? “这是疼傻了吧?”看着又哭又笑霁云,少年不觉微微抖了下,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就说很疼吧,是你一定要我扎……” 话还没说完,脖子一下被人搂住,然后脸上被狠狠亲了一下。 少年僵立片刻,脸色忽然爆红,一跺脚,一把推开霁云,翻身就飞了出去。 只是都飞出去老远了,只觉被亲那个地方还是*辣,就是自己心,好像也咚咚咚吓人拼命跳着。 自己,不是中毒了吧?忙伸手握住自己脉门,好像也没有中毒啊…… 后来霁云才知道,恢复知觉那一刻并不是疼,以后恢复才是痛苦过程。期间,还要各种小心不被方府中人察觉。 好方府中人看着是已经接受了霁云残疾事实,并没有再请大夫来。 白天,霁云就乖乖床上躺着,忍耐着方修林每天情意绵绵对着自己诉衷情,晚上,才小心起来一步步地上锻炼。 第一次下床走动那个夜晚,霁云摔倒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天明时候,才勉强挪到床上。 而且白衣少年也不知怎么了,从自己腿恢复知觉后,竟再没出现过。便是说好食物,也没来取。 怕是已经离开了吧?霁云不由遗憾,腿都治好了,可自己竟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呢! 哪知就霁云确信少年已经离开三天后,白衣少年再次无声无息出现,看到霁云摔得青青紫紫伤痕,已经饿得发绿眼睛顿时就变成了红!忽然抓起霁云另一只手,作势要咬,后却是放唇边轻轻碰了一下,然后长叹一口气。 那老气横秋模样,竟和爹爹看不听话调皮女儿相仿。 然后把左脸蛋凑了过去,很认真很正经很苦恼慢吞吞道:“你我这边脸蛋再咬一下吧,不然,我吃不下饭……” 霁云:…… 13 佳节 两个月后,霁云腿终于恢复如常。而一年一度春节,也如期而至。 方府这个春节过得格外喜庆。 就春节前几天,一艘官船停泊了港口,方宏亲自把女儿送上了船。 很,就有消息传来,说是方府大小姐方雅心嫁进了太子府。 城中各大家族本是对这个消息半信半疑,不太相信凭方府一介商家,又不是顶尖富豪,怎么可能攀上太子这棵大树——虽然,听说大楚宫中,皇上宠爱小儿子楚昭,甚至有废了太子立小王子为储君传言。不过传闻毕竟是传闻,大楚王朝太子殿下却还是那一位。 可是,还不到春节呢,就有人看见城中郡守轿子方府出入。 其他大族也都是人精,立马明白方雅心嫁入了太子府为妾这件事应该是真! 方府这个春节也就过得分外热闹而又扬眉吐气。 方宏自然明白,这所有荣光归根究底,都是容霁云带来,而且太子特使还特意悄悄入府观察过,看了那些信笺并人后,再次肯定,此女必然是容文翰女儿—— 虽然因那胎记使然,容霁云相貌丑陋吓人,可那双眼睛,却活脱脱和容文翰如出一辙。 而且,他们已经通过确定消息渠道得知,容文翰女儿确实失踪了,他也确实对那个女儿爱如珠如宝,称为掌上明珠一点儿也不为过。 怪不得三年前,容文翰会大病一场,却原来病根都这个丢失女儿身上。 近年来,看容文翰意思,根本就没有再次娶妻意图,这也就意味着,容霁云就是容家这个百年世家唯一血脉。 综合种种情况来看,对心思玲珑油盐不进容文翰而言,这个相貌丑陋女儿,或许就是他唯一软肋! 距离春节还有一个月,裁制好衣服便流水一样送到了霁云房中。 看到衣服霁云也都是一副欢天喜地模样,摸摸这件,拿拿那件,每件都是喜欢不得了样子—— 霁云心里也是真欢喜,自己记得不错话,也就是刚过完年不久,孔松青就会寻过来。 也就是说,爹爹刻给自己那方私印,终于可以拿回来了。上一世,自己并不知晓私印之事,才使得他们可以拿来作为终诬陷父亲重要证物。 这一世,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取回! 腊月十六,盛仙玉被抬为平妻。同日,盛仙玉妹妹盛荣芳也带了女儿李玉文前来观礼。 李玉文和方修林年龄相当,都是十三四岁左右。 当美丽妖娆李玉文甫一出现,马上就吸引了方家兄弟所有注意力。 而终结果,自然是长相英俊方修林很虏获了李玉文一颗芳心。 盛玉芳自然乐见其成,他们李家虽也薄有资产,相对于方府而言,却无疑寒碜多。 自然,女儿若能嫁了方修明好,毕竟人家是正房嫡子,何况还有个姐姐嫁进了太子府。 不过盛玉芳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以方府正房和自家姐姐闹得水火不容模样,必不会同意儿子娶自家女儿。倒是自己亲外甥儿方修林不止模样长得好,兼自己姐姐既被抬为平妻,那自然意味着修林以后和方修明地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而且,看女儿样子,对修林那是真喜欢,再有自己亲姐姐当婆婆,必不会亏待了她去。 因此,两天后也就放心把李玉文托付给了方家,独自一人离开了。 方修林毕竟少年心性,整日里面对着霁云这么个丑陋无知女娃儿,明明心里厌恶不得了,却还偏要不停说着好听话,真是呕不得了。 现看到花朵一样表妹,只恨不得日日陪左右,来霁云房间时候明显少了,即便是万不得已来一次,也是稍微坐会儿就赶紧找借口离开。 霁云只做不知,却恨不得方修林再不要来自己这里好。 想想上一世,自己就是因为李玉文突然出现,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唯恐方修林被抢了去,忙不迭把自己胎记拿掉…… 只是霁云这里刚清闲了没几天,便又有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日方修林仍是来应了个卯,就说什么要和学馆中同窗对雪吟诗以文会友,便匆匆离开。 霁云眼看得四周没人,就想下床走走,哪知刚欠了□子,门外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霁云吓了一跳,忙坐回床上,刚躺好,方修明就捧了瓶漂亮梅花进了房间,一副献宝样子: “云妹妹,我特意给你折开梅花儿,你瞧瞧喜欢不喜欢?” 应该说方修明人长得也是挺周正,可是人就怕比,有方修林这个俊俏少年衬着,方修林就生生被逼变成了毫无任何特点可言布景板。 霁云没有做声。方修明却是丝毫不以为忤,自顾自走过来把花瓶放霁云床头。一股清冽梅花香气顿时扑鼻而来。 看霁云似是有些意动,方修明很是得意,自以为潇洒一撩长袍,坐霁云床前,却对上霁云那块可怖胎记后,下意识移开眼睛。 霁云心里冷笑一声,却也不点破。 方修明搜肠刮肚了半天,想要说妹妹你长得真好,话都溜到嘴边了,却看到那块可怖丑陋胎记后又咽了下去;又想说妹妹你身材好呀,却突然想到这容霁云可是残了双腿! 那些自己平时青楼歌馆里说惯了甜言蜜语,竟是没有一句用得上。 忽然想到自己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方修林陪着李玉文那个骚狐狸去幽会了。一直留心母亲就赶紧支使自己来了,若是就这样无功而返,少不得回去又得挨骂。 罢了,好话不会说,坏话总会说吧? 当即轻咳一声,换上一副沉痛表情: “云妹妹,你说你这么好人,又两条腿都不会动,已经够可怜了,修林他怎么能做出那种事!” “你知道吗?我去帮你折梅花时看见修林了,他正陪着玉文表妹赏花呢。啧啧啧,你不知道,那个下作样子,我看了都觉得恶心慌……” 霁云无语瞧着唾沫横飞、边说边比划方修明,心里简直和吃了个苍蝇相仿,实不能理解,到底是有一颗多强大大脑,才让他认为,自己一个六七岁小女孩会懂这些男女之事,并进而争风吃醋和方修林大打出手! “……你说你不就是残了吗?哪里配不上他?偏就被个狐狸精迷得颠三倒四,我瞧着修林那样子,恨不得立马就和李玉文洞房——” “方修明!”屋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然后盛仙玉怒气冲冲就进了房间,气直打颤。 儿子和甥女儿事,盛仙玉自然早就清楚,并也是首肯了—— 容霁云那么丑,还是个残,将来林儿娶了,好好供着就好,至于生儿育女,自然还得靠其他人。玉文是自己嫡亲甥女儿,自然是儿媳不二人选。是以这几日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不知。 哪晓得却给方修明这个王八犊子提供了机会。 饶是自己一接到消息就赶了来,还是晚了些。 “云儿才多大个人?你就说这种不着调话?”盛仙玉回身一把抱住霁云,放声嚎啕起来,“哎哟,我可怜甥女儿,是你姨妈没本事,让你这么被人欺负。走,我们这就寻老爷去,今天,他要是不给我个公道,我们娘俩就离开这儿算了,省我可怜云儿被人欺负了去!” 事情被方宏得知,实打实抽了方修明二十鞭子,直把个方修明打皮开肉绽。 方修林也被叫过去,直骂狗血喷头,严令他霁云长大成人嫁给他之前,不管多委屈,都必须忍着! 至于李玉文,现就要明确告诉她,若想嫁修林,只能是做妾,正房位置只会给霁云一个人留着。 这件事发生后,受刺激却是那几个奉命伺候霁云丫鬟。 这些下人们之前并没有认清形势,以为霁云之所以有这么好待遇,完全是因为二公子方修林看上了她。而这几天,眼看着二公子一颗心全表小姐身上,伺候起霁云来明显也就轻慢了许多,包括方修明这次闯进来,明明霁云之前已经告诫过她们,自己想要休息,别让人来打扰。 可方修明来时,她们仍是装作没瞧见,别说阻拦了,竟是通报都不通报一声,害霁云差点儿露出马脚来。 霁云也就淡淡跟盛仙玉提了几句,第二天就满意发现,屋里丫鬟全都换了—— 倒不是为她们伺候如何,实是留这些不听话又时时窥伺自己身边,早晚露出马脚就麻烦了,倒不如趁早打发了她们离开,那些来必不敢再造次,自己离开前这段时间也可以安全些。 经过这件事,那些下人也方才明白,无论二少爷喜欢不喜欢,容霁云都是他们板上钉钉二少奶奶。自此后,整个方府从上到下都完全收起了对霁云轻视,一个个变得恭敬不得了。 只是晚间,又一个消息方府中传开: 大少爷方修林可能是被打狠了,去茅厕时一头栽倒了臭烘烘粪池里,若不是下人发现及时,说不定会闷死里面也不一定; 至于二少爷倒霉,修剪指甲时,剪子忽然掉了下来,而且好巧不巧,正扎关键部位,好那剪子够小巧,可饶是如此,二少爷也疼昏天黑地、鬼哭狼嚎。 霁云听说后,足足多吃了一碗白米饭,然后笑容满面进了梦乡。只是夜晚睡觉时,老觉得有什么东西叮自己脸。真奇怪,明明是寒冬季节啊,怎么就会有蚊虫了呢…… 14 暗算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儿回娘家时间。 方锦进府时满脸笑容。 上一次回娘家,却被自家哥哥给赶了出来,使得自己婆家人面前大大没脸。好很就又传出侄女儿雅心嫁入太子府好消息,婆家人待自己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这次回来一定要好好巴结嫂子! 只是进了府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往年这个时候,都是嫂子崔玉芳主持府中内务,今儿进门了却发现,笑吟吟招呼一众女客还有刚被抬为平妻盛仙玉? 又想到,前段时间,自己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女人被哥哥训斥一顿后赶了回去?听说,起因好像就是盛仙玉那个瘫子甥女儿! 不由暗暗怨怪兄长糊涂,就凭那么个青楼戏子,也是上得了台面?也不知那盛仙玉使了什么狐媚功夫,哥哥才会猪油蒙了心,对这女人如此娇宠,把这个女人抬成平妻不算,现还隐隐有把内务也交给她掌管意思。也不想想,侄女儿雅心现可是太子人了! 崔玉芳和盛仙玉也已经听下人回禀说姑奶奶回来了,笑吟吟齐齐迎了上来—— 只是盛仙玉笑透着几分得意,崔玉芳笑却很是勉强。 方锦绷着脸丝毫不见笑意和盛仙玉勉强见了礼,然后高高兴兴一把挽住了崔玉芳胳膊,特意扬声道: “嫂子,锦儿恭喜你了,我就说嘛,咱们雅心命格贵着呢,不像那些上不了台面,便是弄个女儿又如何,乌鸦怎么也变不了凤凰!” 看别人都一脸笑笑瞧着自己,后面盛仙玉鼻子险些给气歪了——这不是和尚头上虱子,明摆着是嘲笑自己吗? 这些狗眼看人低!转了转眼珠,悄悄吩咐身边秋月道: “去,把小姐请过来。” 目前方府中,容霁云就是自己尚方宝剑,自己倒要瞧着方锦怎么找死! 霁云这会儿正自己房间里。虽然一大早盛仙玉就差人说要带自己去正房热闹热闹。霁云却明白,说什么热闹热闹,不过是想借自己耍耍威风罢了。当下便一口回绝,理由也很好找,自己是小孩子吗,腿又不能动,脾气不好一点儿还会耍赖,都很情理中不是? 正斜靠床上瞧着窗外发呆,门却啪嗒一声响,接着有轻轻脚步声响起。 “下去吧——”霁云不耐烦道,身上却忽然一沉,紧接着自己放床里侧那个破旧包裹一下被人抢了去。 “放下!”霁云厉声道,回头看去,却是李玉文,正冷笑着站面前。 “还给我。”霁云盯着李玉文,眼中冰冷炙得李玉文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意识到自己狼狈,李玉文又羞又恼,抖开包裹,任那一叠信笺飘然洒落,甚至有几张还落了火盆里,瞬时变成了一簇明亮火苗。 霁云脸色一白,一下从床上栽了下来,伸手就去抢,却被李玉文一把摁住: “死丫头,看你还敢不敢跟我抢表哥——” 窗外秋月影子一闪,又很退了开去。 “李、玉、文——”霁云半爬地上,盯着李玉文,一个字一个字道。 “我呢——”李玉文蹲下来,愈发笑意盎然。 远远,一阵急匆匆脚步声忽然传来。 李玉文忙丢开霁云,神情顿时变得楚楚可怜,头皮却忽然一麻,却是长发已落了霁云手里。 “你做什么?”李玉文一呆,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是狠狠挨了一个耳光。 “你,你打我?”李玉文简直不敢置信。 霁云再次抬起手来,脸上又接连被扇了三四个耳光。 李玉文没想到霁云虽然人小力气竟这么出奇大,脸上顿时一阵*辣痛。 事情果然如自己预想那样发展了,可又好像和自己预想不太一样…… 脚步声终于来到了门外,然后门咚一声被推开。中间是方老太太,两边分别是崔玉芳、方锦和盛仙玉,后面还跟了一大串儿神情各异女眷,便是方修林兄弟俩也闻讯赶了过来。 李玉文长出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刑罚终于可以结束了。哪知霁云却是眼都没抬一下,依旧左右开弓狠狠扇着李玉文耳光。 “啪啪啪”脆响声顿时充满了房间。 刚才还一片喧哗人群顿时就一片寂静。 “姨母,救我——”李玉文被打头都蒙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泪流满面样子真是我见犹怜,“我不过是看霁云妹妹孤单,想陪她说说话,正巧看见她东西掉落,就想帮她拾起来,哪料到她却疯了一般扑上来打我——” 方修林第一个就忍不住,跑上来就想去抱李玉文。 崔玉芳脸上就带了一丝奇异笑。盛仙玉看着霁云脸色本也是难看之极,看到崔玉芳这缕笑容,猛一警醒,赶紧喝止方修林道: “林儿,你这是做什么,还不退下!” “云儿,你怎么又胡闹,放开玉文姐姐——”方修林又急又怒,只得转向霁云。 “啪——”霁云有恃无恐又狠狠给了李玉文一巴掌,恶狠狠道,“我讨厌她,你们都护着她,你们都和她一起欺负我,我要打死她,打死这个贱人——” 又瞟了李玉文一眼,那神情冰冷之外是充满了嘲讽。 李玉文一愣,只觉得事情好像诡异了—— 不应该看到自己受委屈,所有人都该指责容霁云,进而厌烦容霁云后否定她儿媳妇资格吗?怎么这些人一副手足无措样子? 方修林先是一惊,继而却又一喜: 容霁云这是,吃醋了? “什么东西!”方锦目瞪口呆之余终于醒过神来,不由勃然大怒,好好喜庆日子,这两个外人竟是如此搅局! 看盛仙玉样子,八成就是她两个甥女了。又恨铁不成钢瞧了一眼低着头做木头状嫂子,这么好机会都不知道把握,怪不得会被盛仙玉给死死压头上。 当即冷了脸道: “还不来人,把这俩不知死活丫头拖下去好好管教!” “啊?”李玉文一下愣了,管教话,不应是容霁云吗?自己目前是受害哪一个好不好? “姑母——”方修林一愣,忙要阻止。 “好了,两个小丫头闹着玩儿罢了!”方老太太终于开口,沉着脸瞟了一眼一片狼藉房间,“地上这么凉,还不把云丫头扶到床上。文丫头身边人呢?还愣着干什么,去扶你家小姐起来吧。” 这下不但李玉文,便是方锦和其他一众女眷都倒吸了口冷气: 老太太这也偏心太明显了吧?这叫闹着玩儿?看那丑丫头彪悍模样,再来晚会儿,说不定会出人命也不一定。 丑?胎记?方锦心里忽然一动,这么可怕胎记,自己好像哪里见过啊…… “走了。”方老太太声音再次响起,“不嫌我老婆子烦话,就再陪我老婆子说话儿话。” 说完给盛仙玉使了个眼色,然后才转身离开。 众人忙乖乖跟了上,惟有方锦走了几步又忽然站住,狠狠跺了下脚: 终于想起来了,这个女孩子自己可不是见过,不是镇上那个有名破落户孔方文甥女儿又是哪个?竟然跑到自己娘家作威作福来了! 眼睛一转,顿时就有了个主意。 看着那一群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方家人,李玉文只觉脑袋好像打了结,怎么可能,和自己设想竟完全不一样,难道这么多耳光,自己都是白挨了? 泪光盈盈转向盛仙玉: “姨母——” “你先回房间。”盛仙玉却不欲和她多说,反而急急往床边而去,“哎哟,我乖云儿啊,让姨母瞧瞧,有没有伤到那里——” 自己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甥女儿,那可是容文翰亲笔书信,将来认亲要用,可都是无价之宝! 李玉文身子一晃,好险没气晕过去——自己这个被打人无人打理,打人人反而受到百般怜惜! 一把推开欲言又止方修林,踉踉跄跄就跑了出去。 方修林勉强上来说了两句场面话,才故作镇定退出霁云房间,然后撒丫子就往李玉文处跑。 三天后,府里突然又传出两个消息: 容霁云娘亲留下来那个包袱突然不翼而飞; 一个叫孔方文人突然寻到府上,自称是容霁云舅舅,说是要接了霁云离开方府…… 15 舅舅 “李玉文没有弟弟?” 霁云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不敢置信瞧着方修林。 方才她故意发脾气说李玉文不就仗着有兄弟撑腰,才故意跑来欺负自己吗? 哪知方修林听了后脸色却是不好看,言说李玉文家里就姐妹二人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兄弟!心里是认定了霁云胡搅蛮缠,恨不得马上就拂袖而去。 霁云对方修林恼火根本就是视而不见,只觉事情好像有些不对劲儿,明明上一世李玉文是有兄弟,而且她那个兄弟应该和自己年龄相仿佛,怎么方修林却斩钉截铁说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那么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正自头疼,一个丫鬟忽然匆匆走了进来,看到方修林也,神情顿时就有些诡异: 别人不知道,自己可听清楚,方才那个寻上门无赖可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容霁云是他未过门儿妻子…… 给方修林和容霁云见了礼,方才禀道:“小姐,外面来了一个浑人,口口声声说是您,舅舅和表兄,老爷让奴婢接您去瞧一下——” 府里今年怪事儿真是特别多,盛姨娘护着这瘫子也就罢了,怎么瞧着老爷对这丑女也颇有回护之意…… 方修林怔了一下,顿时就有些狐疑,忙也跟了上去。 方宏正阴着脸坐书房内,瞧着大喇喇坐下首明显样貌不善父子,只觉一阵晦气。 你说好好好,容霁云怎么会突然冒出个舅舅来?还口口声声说什么霁云是他儿子未婚妻!自己本待让人把这两人轰出去,可又怕他们出去乱说。只得先安抚住,一切等霁云来了再作计较。 别说这人不见得就是容霁云亲舅舅,即便是,说不定见了容霁云现这个样子,这男子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若这男人执迷不悟,执意要带走容霁云,就别怪自己心狠手辣! “爹——”方修林掀开厚厚帷帘,警惕瞧着下首父子俩。 方宏点了点头。眼睛低垂着眼霁云身上停了下又很转开。 倒是孔方文父子忙站了起来,看清被人抬进来霁云后,表情明显有些扭曲,特别是孔松青,简直想拔腿就走——真娶这个丑女为妻话,还不如杀了自己! 却被孔方文给狠狠拧了下——张家少奶奶可说得清楚,只要自己能把这个死丫头带走,就赏给自己十两银子。到时人带出去,要打要卖还不是自己一句话事儿。 孔松青黑着脸又坐了下来。 方宏换了个坐姿,表情明显缓和了下来。 “云儿,我苦命孩子,”孔方文酝酿了良久,终于挤出了个哭丧表情,“唉,你说你娘怎么就去了呢?是舅舅照顾不好,让你们受了这许多苦——” 奈何对自己妹子孔玉茹实没一点儿感情,竟是半天也没办法挤出一滴泪来,只得用袖子脸上胡乱擦一下,就想去抱霁云。 却被霁云狠狠打开:“你是谁呀?我不认得你。” 孔方文顿时就吃了个没趣,旁边孔松青本是歪歪斜斜坐凳子上,见此情景,腾一下就站了起来,冲霁云一晃拳头道: “臭丫头,别不识抬举啊!” 这死丫头和自己那个姑妈当初赖孔家时,自己就没少这样教训她们,现八成又想吃自己拳头了! 方宏嘴角笑意浓,却用眼神止住了要上前“英雄救美”儿子—— 闹吧,闹吧,现闹得越凶,待会儿容霁云越不会跟他们走,倒省自己麻烦。 方修林也很想通了其中关窍,倒也乐得清闲,只想着孔松青真上前捶这死丫头几下倒好,也算是给玉文出气了。 “你们到底是谁——”霁云装出一副害怕样子,小小身子不住往后缩,随着人晃动而垂下刘海恰到好处遮住了眼中厌恶和鄙视。 当初孔家家贫,孔玉茹五岁那年便被父亲卖掉,自此就断了音讯。 却没想到逃离容家后,会一个小镇上遇到孔方文。 却原来孔玉茹被卖后不久,家人就把卖女儿钱财挥霍一空,然后家乡大水,这父子俩就流落到了他乡。 孔玉茹本以为父兄已经死那场大水里,却没想到会碰见自己哥哥,当即大喜。不但拿出钱财帮哥哥买了房屋田地,还出资送侄子孔松青进学馆。 再没料到孔家父子和死去爹爹一般,俱是好吃懒做且心狠手辣之徒,很把孔玉茹钱财挥霍一空,然后竟然密谋要把母女二人一道卖到青楼,孔玉茹吓得连夜带着霁云就逃了出来…… 看到吓住了霁云,孔松青哼了声又吊儿郎当坐回了椅子里。 “我是你舅舅啊。”孔方文满意上前,“云儿不认得我了吗?” 霁云装作惊慌瞧了瞧方宏父子,看两人没一点儿表示,只得强撑了道,“我,我不认得你了。可我娘说,我舅舅手里有她印呢,印上还有我名字,你若是有那东西话,我就信你——” 印章?方宏愣了一下,忙看过来。 “你说这个啊?”孔方文忙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精美琥珀色玉石小印,“我带着呢,现相信我是你舅舅了吧?” 本来自己是想把这东西也卖出去呢,没想到人家却说,玉石倒是好,可已经刻上字了,就值不了多少钱了,自己就随手扔到了墙角,没想到,今天还有点儿用处。 霁云接过来,不过瞟了一眼,就马上认出来,果然是爹爹特意给自己刻得那枚私印。眼睛顿时就是一热,抬起袖子就去拭眼睛。再放下胳膊时,手心里早换了另一枚印章。 孔方文劈手就夺了过来,“好了,云儿,证物你也看了,现就跟舅舅走吧。” 却不防方宏忽然出声:“能不能,借我看看?” 孔方文无奈,只得又把印章递了过去,方宏举起来瞧了一下,神情顿时很是激动—— 霁云飞! 果然是信笺上那枚印章! “好了,方老爷,印章您也看了,现可以让我把人领走了吧——” 看方宏久久没有做声,孔方文心里不觉有些打鼓,忙开口道。 孔松青也恶声恶气道:“臭丫头,还不过来?又皮痒了不是?走了!” “我——”霁云吓得又是一缩身子,仓惶道,“我腿,不能走路——” “哟,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了?”孔松青愈加不耐烦,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指着容霁云恨声道,“你,残了?” 亏自己和爹刚才还合计着,把这丫头带出方府就卖了,这弄个瘫子,谁会要啊? 孔方文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顿时暗叹晦气,这丫头本就丑可怕,现又残了…… 看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想发展,方宏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笑容。 哪想到霁云却扬声冲门外道: “小红,你去告诉姨妈,把娘留给我那个包袱找了来好不好?我要跟舅舅他们走。” 本已经准备放弃孔方文父子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喜: 当初,孔玉茹身上确实有些好东西,当时她又是夜里偷偷跑,说不定,还有些值钱首饰傍身! 这样一想,当即就来了劲儿,笑眯眯就想去抱了霁云离开。 方宏一愣,忙给方修林使了个眼色。 方修林跨前一步,拦住孔松青,厉声道: “别碰云妹妹。” 孔方文愣了一下,和孔松青对视一眼,都对方神情中看到些了然:看来,自己猜测是真了,玉茹肯定还留下了不少值钱首饰,不然这方家父子怎么可能一听说霁云要走就如此紧张! 霁云垂下眼来,心里暗暗冷笑: 果然人心都是贪婪! 不过,孔松青父子愿意带走自己好,那样自己离开也容易些。即便不带自己离开,也定要让他们之间先生了嫌隙才是。 16离开 “云儿啊,”孔方文一副语重心长样子,“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娘她当初,若是没嫁给你爹,现定然,还好好活着吧。” 早就知道以舅父贪婪,带自己离开可能性微乎其微,却还是没想到不过二十两银子,这对儿父子便立马妥协,很是爽表示甥女儿生死完全交由方府处理就好,从此和他们毫无关系。 若将来这对儿父子知道,他们弃若敝屣外甥女儿,真实身份却是上京世家容家嫡女,不知是否会连肠子都悔断? 看霁云始终垂头不语,孔方文不由有些焦躁,索性直接道: “你娘不了,我就是你唯一长辈,舅舅觉得,方家二公子人很好,而且,舅舅瞧着啊,方二公子好像也很喜欢你啊,你现这个模样,二公子仍能待你如此,可见是个重情,舅舅就做主,把你许配给修林可好?后天就是吉日,舅舅就多留两日,待帮你定下这门好姻缘后再离开。” “许配给方修林?”霁云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耳朵。 上辈子孔方文也是来闹了一场,不过自己对这个舅舅厌憎至极,是以自始至终都未曾露面,一切都是交由了方宏父子处理,订婚事情,方家根本提都没有提。 不由又觉得讽刺,是啊,上辈子,除非是傻子,才会看不出来,自己爱极了方修林。于方家而言,导演一出“方修林冲破重重阻力终于娶了自己”戏码,必然会令自己对方家加死心塌地。 而这一世,自己从来都是避方修林唯恐不及,定是这一点,让方家人心里非常不安,所以才要藉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把自己和方修林绑一起。 “舅舅,”霁云想了想道,“云儿听丫鬟姐姐说,女孩家婚事要父母做主,娘似乎说,云儿爹,还——” 也不知道方家对孔方文说了几分,孔方文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爹到底是谁? “别再提你爹!”孔方文很是不悦,瞪了霁云一眼,“没良心臭丫头,不是你爹,你娘会这么年纪轻轻就去了?” 说着,好像又想到什么,随手从袖子里摸出个锦囊递了过去,叹口气道,“这是你娘当初落下,舅舅当时糊涂,错待了你娘,心里一直愧疚不安,本要留着做个念想,却偶然瞧见这里面有写给你话,现既见着了你,就交予你吧。” 心里也有些糊涂,这锦囊明明就方家人手里,为什么非要给了自己交给霁云? “娘东西?”霁云一愣,前世怎么不记得有这个物事?忙双手接过,翻开来,顿时浑身冰凉: 锦囊内,却是密密麻麻写了血淋淋几行字: 云儿乃我孔玉茹一人之女,终其一生不得踏入上京一步,不许私自认父,不然就罚玉茹永堕畜生道,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虽然这血字早已因为时间久远而变为深褐色,可霁云还是一眼认出,这确实是,娘字。 据说血字诅咒附有亡魂无怨念,是灵验不过。娘亲发下这样毒咒,竟是无论如何也不准自己回到爹爹身边吗? 无论娘亲当初待自己如何,可那始终,是自己娘啊!为人子女,自己又怎么忍心,娘亲死后如此悲惨? 顿时觉得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拧了一下。娘,即便云儿重活一世,您依然要阻止女儿和爹爹一起吗? 看霁云捏着锦囊,却始终呆呆不说话。孔方文拍了拍头,也是,自己怎么忘了,云儿她又没读过书,怎么可能识得上面字?当下叹了口气道: “这是你娘东西,你就收起来吧。等你,识字时候,就知道,上面写什么了。总之,你记住,舅舅绝不会害你就是,这一生你可都不许去上京。” 说着,起身就要走。 “云儿听舅舅,”霁云抬起头,泪眼模糊望着孔方文,“只是,云儿,想娘了,舅舅可不可以跟方老爷说,让云儿明儿个去庙里给娘上柱香?” 明天,自己就离开方府,即便是虚名,这一世,自己也绝不愿和方修林有一丁点儿关系。 听霁云说一切由自己做主,孔方文很是开心,当即满口答应下来。 果然傍晚时候,方修林就特特跑过来告诉霁云,明天一大早,他会亲自陪霁云去庙里上香。 看方修林要走,霁云似是想起什么,忙唤住方修林道:“我想吃姨妈房里金丝芙蓉糕,修林哥哥可不可以让姨妈差人给我拿些来?” 这之前,霁云一直都是称呼方修林二公子,突然改口叫“修林哥哥”,让方修林顿时受宠若惊。忙一叠连声答应了下来。 不一会儿,盛仙玉大丫鬟秋月就端了盘点心过来。 “谢谢秋月姐姐。”霁云神情明显很开心。 秋月明显发现了这一点,边拈了块儿芙蓉糕递给霁云边道:“小姐笑起来真好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啊?” 霁云神情似是有些娇羞,一副想说又不好意思说样子,后还是憋不住道:“秋月姐姐,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你莫要告诉别人啊。” 秋月愈发好奇,忙点了点头:“好,奴婢一定不会说给旁人听。” “那我告诉你啊——”霁云拽了拽秋月,秋月忙俯下头。 “今天,我舅舅来了,说是要把我许配给,修林哥哥呢。修林哥哥明天陪我去给娘烧香,等我们从山上回来,舅舅说,就要给我定亲呢!” “真?”秋月明显吃了一惊,却很换上了一副笑脸,“哎呀,果然是天大喜事,奴婢恭喜小姐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秋月明显有些心不焉,很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霁云隔着窗子,瞧着秋月院子里站了站,忽然一转身,朝着李玉文住方向而去。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上一世,自己也是直到后才知道,本以为早被发卖秋月,其实一直跟李玉文身边伺候,秋月其实,很早就是李玉文人了…… 前些时日,李玉文会选择那么一个恰当时机,来自己屋中生事,秋月就出力不少,这一次,应该依然会为自己离开,立下汗马功劳。 “他们从山上回来就回订婚?”李玉文简直不相信自己耳朵,“不,不可能,秋月姐姐,你一定是听错了,修林表哥昨日还跟我说,他只爱我一个——” 情急之下,李玉文竟连两人私下里誓言都搬了出来。 “奴婢也相信二公子肯定是被逼,那么一个丑若无盐女子,二公子怎么可能会愿意!小姐还是想些法子吧,等她们真订了亲,就说什么都晚了!” 秋月说完,又四处瞧了瞧,这才转身离开。 心里是暗暗后悔,早知道方家这么重视容霁云那个臭丫头,自己当初就少为难孔玉茹母女两个了。现倒好,主子倒是拿出了一副慈母派头,所有罪过都让自己一个人顶了。 虽然容霁云现还小,可挡不住旁人知道啊,若容霁云真成了方府少奶奶,定然不会有自己好果子吃,说不定,会和荷香一般被发卖了也不一定…… 况且,表小姐也不是全无胜算,毕竟,她才是主子正经甥女儿!若表小姐真能成了方府少奶奶,到时候,少不得会好好报答自己…… 第二天早上,霁云是被雀跃欢呼声给惊醒。却是昨晚一夜好雪,院子里足足积了有一尺深。 盛仙玉赶忙打发了人来,问霁云是不是换个时间去,被霁云否定后,很便套好了马车并准备好了一用器物。 只是霁云上车时才发现,车旁边还有一个人,却是李玉文。 霁云当即让抱着她丫鬟停下,做出一副蛮横模样,指着李玉文道:“她怎么这里?让她滚,我不想再见到她。” 李玉文俏脸顿时煞白,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 方修林闻声赶了过来,忙好言劝慰:“云妹妹莫恼,是娘亲怕你一人孤单,特意差了表妹陪你。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姐妹也要多亲热亲热才是!” “我才不要和她成一家人!”霁云却是不住摇头,恶声恶气道,“我讨厌她,修林哥哥也不许睬她!” “云儿——”听霁云如此说,方修林明显有些恼火,却依然强压了性子哄道,“云儿乖了,玉文姐姐也喜欢云儿了,还特意给你准备了爱吃芙蓉糕呢,云儿要不要尝尝?” 又对着李玉文催促道: “阿文,还愣着做什么?拿芙蓉糕给云儿呀。” “啊?”李玉文没想到,方修林竟真让自己像个丫鬟般伺候霁云,脸色瞬时愈发苍白,却还是听话蹲□子,拈了儿点心给霁云,却被霁云狠狠打落地,冷声道,“若不是看修林哥哥面子上,哼!上来吧。” 李玉文银牙差点儿咬碎。可想到秋月带来消息,自己今日无论如何也得说动表哥改了主意,不然,等他们明日订了亲,自己就没有一点儿希望了! 17海阔天空 李玉文简直要被气晕了。 这容霁云实是无礼至极,一会儿说肩膀酸了让自己揉肩,一会儿儿说口渴了让自己端茶,一会儿又说饿了,让自己备斋饭…… 本该是那些下人们做,却全交给自己一个人做,而且一会儿看不见自己就大声嚷嚷个不休!一上午过去了,别说是去私会表哥了,自己竟连喘口气功夫都没有! 这眼看着已经过了午饭时分,所有下人都被打发下去休息了,偏是自己被留下来,看容霁云样子,怕是还要折腾自己。 李玉文内心气苦,瞧瞧那张丑陋不堪小脸,再想想自己英俊潇洒亲亲表哥就要被这样一个丑女给抢了去,真恨不得上前掐死她。 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自己还不信就治不了她了! 李玉文思量着站起身子,轻声对霁云道: “云妹妹,刚才姐姐听小沙弥言讲,说是后山梅花开得正艳,妹妹可要去瞧一瞧?” “梅花?”容霁云听了登时来了兴致,“真吗?云儿要看,云儿要看。你去叫修林哥哥来,让他陪我赏梅去。” 李玉文笑加开心:“傻云儿,小声点儿,让那帮子下人听到,又不让你出去了。表哥已经去了后山候着了,咱们去,可别让表哥等急了。” “嗯,嗯。”霁云忙点头,做出一副听话样子,任由李玉文把自己抱起来。 山路湿滑难行,李玉文背着霁云走了一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只是想到自己待会儿可以好好治治这个丑女了,顿时觉得身上好像有了使不完劲。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大半个时辰,路途却是越来越崎岖难行。 “喂,站住,你要带我去哪里?”霁云装出一副害怕样子,带着哭腔道。 李玉文瞧了瞧四处环境,确信这个地方够偏僻,绝不会有人来,忽然一松手,霁云“噗通”一声就掉到了雪窝里。 “你要做什么——”瞧着恶狠狠盯着自己李玉文,霁云拼命往后缩着身子,“你这个狐狸精,把我送回去!丫鬟姐姐早就告诉我了,你也想嫁给修林哥哥是不是?你这么坏,修林哥哥一定不会要你,就算将来修林表哥也要你,你也不过是个妾,我要打要杀你都可以!你敢对我无礼,我就让人用大棒子打你,然后再卖了你——” “你——”李玉文勃然大怒,上前就打了霁云一个耳光,然后冷笑一声,“贱人,你不是要打杀我吗,那就爬过来啊!我这就去找修林表哥,我看你怎么找人用大棒子打?” 说完,转身就走。 “啊?”霁云吓坏了,一下哭了起来,嘴里还不停骂着,“李玉文,你这个狐狸精,贱人!你回来,你要敢扔下我,我回去一定告诉修林哥哥,让他打死你——” 李玉文越听越怒,脚下也越走越,很,霁云哭骂声就越来越远,渐渐听不见了。 李玉文长舒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刚进入庙门,迎面正好碰见方修林。 看到娇喘微微、俏脸微红李玉文,方修林眼睛顿时一亮,忙步走过来: “表妹——” “表哥——”李玉文站住脚,看着皑皑白雪背景下愈发显得玉树临风方修林,眼睛一红,两串眼泪嘟噜一下就滚落下来。 李玉文本就美丽,这一流泪增加了三分柔弱,方修林顿时心头一荡,看左右没人,忙上前拥住李玉文: “好妹妹,这是怎么了?谁给了你气受?” 方修林不说还好,这一开口,李玉文哭加伤心,到后是直接软倒了方修林怀里抽泣着道:“表哥,你不是说,只爱玉文一个吗?怎么方才,那个丑女说,你明日便要和她定亲?还说将来,我要是与你为妾,她就把我打杀……” “好妹妹,你莫哭,你哭哥哥心都要碎了——”方修林心知肯定是那个丑八怪又让表妹受了委屈,真是丑人多作怪! 边怜惜抱了李玉文怀里一点点吻去李玉文脸上泪,边安慰道,“玉文放心,那个丑八怪不敢,她若是敢难为你,哥哥第一个饶不了她。既然妹妹如此难过,哥哥也就实话告诉你了吧……” …… “你是说,她是京城贵人家女儿?”李玉文双眸瞪得溜圆。 “是啊。”方修林无奈点头,“不然,你以为方府为什么要菩萨一样供着那个丑八怪?” 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前些时日听爹说,方雅心让人送信,言说那个容文翰竟是对太子百般拉拢油盐不进,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护着那个小王子楚昭,接二连三坏了太子好事,嘱咐爹爹一定要好好掌握容霁云这枚棋子,将来要有大用。 李玉文也是个聪明,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关窍,而且听修林意思,只要将来太子登了大宝,就可以马上处理了这个丑八怪,到时候,自己就是名正言顺方夫人了! 身子渐渐软倒,伏方修林胸前道:“修林哥哥,苦了你了。是文儿误会你了。”这样出色表哥,每日里却不得不面对着那样一个丑陋不堪女子,定然痛苦吧? 方修林又低头去亲李玉文,两人毕竟年少,很把持不住,竟抱着回了房间行起那*之事。 “……妹妹放心,将来哥哥挣得凤冠霞帔都是你一个人,等太子登了基,那丑八怪还不是任你处置?发卖也好,打杀也罢,全由妹妹一人说了算……” 两人正自甜言蜜语,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却是霁云大丫鬟小红声音: “少爷,少爷,您有没有见到我们家小姐?” “你们家小姐?”方修林一愣,那个丑八怪吗? “怎么,云儿不房间吗?” 本是满脸红晕李玉文突然脸色煞白,一把扯了方修林衣襟道: “表哥——” “我先去看看,等会儿再说。”方修林慌里慌张穿上衣袍就想往外跑。 却被李玉文一把拽住。 “表哥——”李玉文声音都有些发直,“你听我说,我,我把容霁云,忘到后山了……” “什么?”方修林一个趔趄,好险没摔倒,“忘到后山了,什么意思?” “我,当时只是气极了——”李玉文脸色苍白,却越想越害怕,一开始是盼着那个丑八怪死,可听表哥方才所说,那个丑八怪,现还死不得啊,方家荣华富贵可全着落她一个人身上啊! “你,怎么如此糊涂!”方修林气猛一跺脚,又想到什么,“你穿了衣服,领我去。幸亏,那个丑八怪还是个瘫子,顶多再冻僵一次,玉文,下回可别再如此鲁莽!” 只是当两人匆匆赶到那个山坡时,除了一地积雪,哪还有半个人影? “玉文,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记错了?”方修林声音已是气急败坏。 李玉文脸色苍白四处瞧了瞧,再开口时明显带了哭腔: “表哥,就是这里,没错,你瞧,这儿正好有两棵大松树,我明明是把她放这里了啊……” 方修林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就坐了地上,又很从地上爬起来,飞也似往庙中而去。李玉文也跟后面慌慌张张往前跑,初经人事,两股又酸又胀,好几次都滑到雪地上,却是不敢叫一声苦。 方修明一边请求庙中主持派人帮自己寻找,一边让人马加鞭回城去告诉方宏。 又过了一个时辰,方宏也赶了来,可多方寻找之下,竟是没有任何人见过容霁云。 “这几日连降大雪,有些饿极了野兽出来觅食也未可知——”后,庙里主持无奈道。 “爹,怎么办?”方修林早已是六神无主。 “逆子——”方宏抬脚狠狠把方修林踹倒地上,又回头瞪了一眼瑟缩角落里李玉文,恨声道,“回府再与你们算账。” 却仍然不甘心,又派了大量家奴四处寻找,只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安排好山上寻访人手,方宏又马不停蹄赶回城里,给郡守大人送了拜帖,言说有家奴私逃,希望能严守四门,盘查过往车辆和行人,不要说一个瘫子,便是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18海阔天空(二) 方家平日里也没少孝敬官府,现再加上和太子这层关系,当地官员也不敢怠慢,四门把守明显森严许多。 进出城门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看那些衙差一个个凶神恶煞般,也都吓了一跳,赶紧老老实实排好队等着检查之后出城。 “你过来——”队伍中一个牵着个六七岁孩子妇人忽然被叫出来,一个丫鬟打扮女子步上前抬起妇人牵着女孩脸,看到女孩虽然惊恐无比却是干干净净一张脸后明显有些失望,挥挥手又放了女孩离开。 “不是个瘫子吗?秋月姐姐怎么——”旁边丫鬟低声道。 秋月叹了口气,“老爷方才让人传信说,有猎户昨日傍晚时分,看到一个六七岁孩子独自下山,就下令说凡是六七岁大小孩子,都要认真辨认,一个都不许放过。” 丫鬟点了点头,忽然注意到队伍中间一个一身蓝布小褂男孩,眼睛不由一亮,“咦,队伍里那个孩子,长得真漂亮。” 秋月闻声抬头,也不由暗暗赞叹: 男孩看着也就六七岁样子,却是生面红齿白,眉目清俊,特别是修眉下一双澄澈星眸,顾盼神飞,令人见之忘俗。 似是感觉到秋月眼光,男孩抬起头来,瞥了秋月两人一眼,微蹙了下眉头,似是有些不喜别人注视。 秋月懒懒坐了回去,重重跺了下脚——这么多人,也就这个漂亮男孩罢了,看来,是注定没有什么收获了。这天寒地冻,自己手脚都冻僵了。 心里暗暗埋怨主子,这样天气,户外待一会儿都受不了,何况是被扔雪地里那么久? 那猎户只说见到个孩子下山,可方府中谁不知道,那容霁云明明就是个瘫子,那么多有名大夫都认定了,怎么可能突然间就好了?照自己看,八成是死深山里,已经被什么野兽给撕吃了……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老爷那么聪明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啊,怎么还这么心急火燎找个不停?而且,奇怪是,也不让官府画像,偏使着府里和自己一般这些下人们死盯着各个城门口,真想找人话,画出来往墙上一贴多好啊…… 正自出神,一阵哒哒马蹄声忽然响起。秋月抬起头来,却是二少爷方修林。 有别于以往风度翩翩,方修林今日衣服都没换,竟是有些狼狈样子,便是眼里也布满红丝,明显一宿未眠。 “少爷——”秋月忙迎上去。 “有线索吗?”方修林边下马边问,明知道可能性不大,可还是不免抱些希望。 秋月摇了摇头。 方修林顿时就有些失魂落魄——其他三面城门自己也都去过了,同样没有任何消息,难道,那个丑八怪,真,死了? 机械转头,瞧着过往人流,视线忽然停驻一个即将步出城门小小身影上,眼角忽然一跳: 这个背影,怎么如此熟悉? “少爷,这儿风大,不然您先——”秋月却是懵懂未觉,便想扶着方修林进房间,却被方修林一把推开。 “喂,别放他出城。”方修林扬声喊道,说着便大踏步往城门口而去,一把拽住了那个男孩。 男孩愕然回头,方修林一怔,怎么也没想到,竟是如此漂亮一个男孩子。 只是,被握住这只手,怎么如此柔软? “你干什么?”男孩似是有些生气,猛一推方修林。 方修林皱了皱眉头:“你叫什么?家住哪里?” 却不防男孩并不买账,哼了一声道:“我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放开我!” 方修林看左右并没有人上前,心知这男孩应是独身一人上路,而且奇怪是,虽然这男孩隐藏很好,可总觉得好像对自己有一种若有若无敌意,心里忽然一跳—— 这种感觉,和容霁云给自己感觉,好像! 脸突然一寒,冲着跟过来家丁一挥手: “带回去——” 男孩脸色大变,看了看周围看热闹人群,眼里瞬时蒙上了一层泪雾,刚要开口,不妨另一只手臂也忽然被人抓住: “小呆,我可找到你了,看你还往哪儿跑!” 本是围着看热闹人群齐齐倒吸了口冷气。 方修林闻声抬头,也怔了当地—— 却是一个十四五岁少年郎,只是明明装扮是男子,却怎么这么美? 来人内穿一件大红色鎏金纹窄袖锦袍,外披着件白色鹤氅,身姿挺拔,眉如远山,斜飞入鬓,凤眼狭长,睥睨有情,因着容貌秀雅至极,竟是雌雄莫辩。 少年上前一步,把男孩护身后,不悦瞪了一眼方修林: “哪里来狂徒,怎生如此无礼?我家弟弟,也是你想带走就可以带走吗?” 这翼城本就是交通要道,来往富商巨贾、达官贵人甚多,看对方穿戴不俗,言谈举止又明明白白透着一股高高上味儿道,方修林先就怯了,讷讷着放开手来。 男孩哼了声一把推开俊美少年,径直往城外而去。 男子愣了一下,忙跟了上去,看两人样子,分明就是一对儿闹气兄弟模样。 方修林呆了半晌,重重跺了下脚,自己果然魔怔了,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会是这么个清俊高贵样子? 突然打了个寒噤,难道那个丑八怪真死深山葬身兽腹了?不然,为何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丝毫踪迹? 明明是即将到手荣华富贵,就这样眼睁睁瞧着它飞了? 真,不甘心! 方宏狠狠一捶捶桌子上,红着眼睛盯着瑟瑟发抖跪下面方修林和李玉文身上,神情忽然一动,良久终于缓声道,“你们下去吧。” 从怀里摸出那枚“霁云飞”私印久久把玩着,嘴角逐渐浮现出一丝玩味笑意: 只要太子殿下还用得上,只要容文翰还意这个女儿,那自己就有是法子让那个丑女再活过来! 日前收到女儿捎来信,言说不日就有一份大福分临头,这个关键时刻,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叫太子殿下失望。 翼城外。 男孩抬头怔怔瞧着分外高远天空,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确信,自己已经从上辈子梦魇中逃了出来,从此以后可以海阔天空了。 只是以方家人贪婪,怕是不会甘心吧? 可再不甘心又如何,即便背后有太子作支撑,只要自己不他们掌握之中,爹爹便不会束手束脚! 还有自己特意留下来那枚假印,方修林肯定会物其用吧?只希望他们到时,不要后悔才好! 忽然觉察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忙回头去瞧,却是那少年正傻傻瞧着自己,那呆呆样子,哪还有分毫方才富贵逼人、钟灵毓秀模样? 霁云怔一下后,忙后退一步,谨慎冲对方一拱手: “方才多谢公子解围,云开有礼了。大恩不言谢,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一转身,就要离开。 胳膊却再一次被人抓住: “原来你叫做云开吗?可他们原先怎么都喊你霁云呢?” 声音竟是格外响亮。 霁云吓了一跳,忙揪住少年衣领,一把捂住他嘴巴,磨着牙道: “给我闭嘴!” “奥。”少年乖乖应了声。 霁云刚松了一口气,手心处却蓦然被一个软软热热东西舔过,惊得忙往后一跳,一张小脸顿时羞得通红: “混蛋,你干什么?” “我饿——”少年又伸出灵巧舌头嘴唇外舔了一圈儿,好看唇顿时显得加红滟滟,控诉瞧着霁云,“阿呆两天没吃东西了——” 说完,脚下一软,朝着霁云身上就砸了过去。 霁云一愣,忙要躲开,却哪里来得及?等回过神来,已经被阿呆牢牢抱怀里。 “你跟着我做什么?”霁云又羞又恼使劲推阿呆。 少年刚出现时,霁云就马上认出了他。只是这少年既然时时方府中出现,难保和方家人会有关系,虽不知道少年为何心力救治自己,而且即便医好了自己也不声张,霁云却也再不愿和他有丝毫关系。 原想着没了那可怖胎记,一定没人会认出自己,没想到竟会被眼前人一眼看穿。 哪知阿呆听了霁云话瞬间委屈无比:“你不能扔下阿呆!主子说把我给你了,还说我以后就是你人了!阿呆这几天找不到你,饭都没吃——” “主子?”霁云疑惑瞧着阿呆,良久冷笑一声,“你主子是谁?还有,你可别告诉我你真就是个呆子!” 阿呆却仿佛感受不到霁云敌意,反而还一脸得意洋洋道:“我就知道小云好了!我就说我不是呆子吗,所有人都不信!我家主子你也认得啊,就是那个——” 停了停还是不情愿道,“我听见主子说你抱了他一夜,他肯定是撒谎对不对?” 自己方才不就抱了一下吗,就被狠狠掐了一下,那个小屁孩,哪有自己长得好看,小云怎么可能抱他一夜? 抱了一夜,主子? 霁云忽然忆起那不告而别漂亮孩子,难不成,阿呆,是他人? 正沉思间,一阵古怪而又尴尬声音忽然肚腹间响起。 阿呆愣了一下,像发现大陆般就要把头贴上霁云肚子,嘴里还嘟囔着: “咦,什么声音?” 霁云吓了一跳,忙把他头推开,咬牙道:“阿呆,你再胡闹,便再不许跟着我!” 阿呆傻了一下,忽然拍着着自己同样咕咕叫着肚子道: “小云别气,不然,小云听我好不好?它也叫呢!” 直到自己脑袋果然被摁倒少年暖暖肚子上时,霁云终于无比悲愤意识到,这家伙,怕真是个痴! 19天高任鸟飞(一) “娘,虽然女儿恨不得插翅飞到爹爹身边,可又怎么忍心……” 再怎么样,孔玉茹都是生养自己母亲啊!不癫狂时候,娘也曾经温柔对待自己,自己怎么忍心,让娘死后受那般苦楚? 若说这之前,霁云对天上神佛只是礼敬,重活一世,这敬之外却又加上了惧。 “可是,娘,女儿真很想爹……” 即便自己不能跑去上京又如何?都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上辈子爹花了二十余年,还是找到了自己,何况这一世自己也一心寻父呢!所以娘,女儿听您话不去上京,可若是爹爹自己寻来,女儿便不算私自认父对不对? 霁云趴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擦了一把泪,再站起身时,脸上神色已变为刚毅: 爹爹,上一世女儿有眼无珠,不但自己身败名裂惨死破庙,累您一世令名毁于一旦,身死之后还被人唾骂…… 葳蕤如大树般百年世家容家也一朝之间灰飞烟灭! 还记得那一日,容家被抄,府中男女老幼足有八百余人被一根绳子捆了,迤逦而出上京队伍瞬时塞满了整个街道,哀哭之声响彻云霄。 被人摁着伏荡荡黄尘中爹爹神情悲戚而绝望…… 直到今日,爹爹那直挺挺跪着木然背影,风中被吹散凌乱白发,仿佛都还历历目…… 爹,云儿知道,老天既让女儿重活一世,不止为了让女儿看清那人禽兽心肠,为了让女儿补偿当日不孝! 当日累及家族,除了自己这个导火索外,还有一个很重要原因: 屠城之祸。 那时爹爹,一定以为自己早已痴傻了吧? 记得那时容家已然彻底败落,爹爹护着自己栖身破庙,长夜漫漫,爹爹为几个馒头一点儿嗖饭奔波一天后,却总喜欢夜阑人静时,跑出去用荷叶取了净水来,小心用手指帮自己梳发: “云儿可是爹掌上明珠呢,爹帮云儿梳个漂亮发髻好不好?瞧,我家云儿可是这世上美女子呢……” 不管处境如何狼狈,爹从来没有责备过自己一言半语,反而对着自己絮絮不停,冀望唤回自己神智。却不知,自己当时心智一片清明,只是内心里,却无论如何不愿接受那样一个悲惨现实,龟缩自己世界中,不愿醒来。 其实,爹当日说每一句话,自己都听到了心里。 而现,正是爹爹述说他和镇远侯爷高岳北征祈梁时间。 据爹爹说,这片土地上大大小小共有几十个国家,大楚和西边西岐,北边祈梁是大三个国家。 三国也曾发生过无数次战争,三十年前终于达成休战协议,为了互相制约,互相送有质子到对方国家。大楚和西岐君王俱是子息众多,惟有祈梁,却统共两个皇子罢了。 那皇子本西岐为质,却大楚昭元十五年深秋时节西岐质子馆驿中被杀,祈梁君王得悉此事后,震怒非常,接回皇子尸首后,却一个月后对大楚悍然发兵,打出旗号便是为他们王子报仇—— 后来才知道,虽然祈梁皇子死西岐,可遗留下所有证据却都指向了大楚! 以致大楚质子四皇子楚晔被祈梁扣押,西岐八岁小质子穆羽则是连夜潜逃,三国间互送质子约定也自此完全废除。 祈梁人本就能征善战,此次是来势汹汹,大楚朝内却是人心惶惶。 后是太子一力举荐了镇远侯爷高岳为主帅,才名远扬吏部侍郎容文翰为总管,前往边关迎战。 高岳和容文翰本就是至交好友,两人一武一文,配合默契,终五年后击退祈梁,保了大楚平安。 这本是大功一件,可惜战争第二年冬,便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大事: 屠城。 却是第二年冬天,本应入冬之前送到粮草,却不知为何突然延迟,紧接着天气突变,连日大雪后,粮道彻底断绝。几万军队一下陷入了外无援军、内无粮草绝境。 两人紧急商议后,万般无奈之下决定冒险突袭祈梁边境富庶一座城池,冀望抢得对方粮草后,能支撑一段儿时间。 却不想,哪一仗会如此惨烈! 六千人军队,竟是几乎全军覆没!亏得后续援军赶到,才终拿下了那座城池。可看到昨日还是自己袍泽,今日却已经身首异处,早就杀红了眼一众援军瞬时就丧失了理智,愤怒痛恨之情也一下如燎原之火一般不可遏止…… 等爹爹和镇远侯赶到时,那座曾经富庶城市已经成为一座死城! 两人沉默多时,终还是决定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却不防因容霁云通奸案,这件事却被有心人翻了出来,不过却是换了一个版本: 镇远侯和容文翰见财起意,下令屠城! 甚至容家搜到财物里,据说就有那场屠杀后侵占大量金银财宝! 而事实真像却是,祈梁甫一发兵时,太子一党便认定此战必败,因此才一力举荐素来和小王子楚昭交好容文翰和高岳带兵出战。本想着借此次战争一举拿下楚昭左膀右臂,除去这两个眼中钉,却不料两人竟然率军和祈梁战了个旗鼓相当,甚至还稍占上风。 太子大怒,和手下商议之后,决定粮草上做文章,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两人得胜回朝! 这才有了以后断绝粮草,以及屠城之祸。 爹爹每每忆及此事,都是辗转反侧痛苦难当,每每噩梦中惊醒,甚至说自己合该遭此业报,受上天严惩,只不该祸及子孙,连累了爱女儿…… 现,爹爹应该已然前往两国边境路上了吧? 而后来,事情之所以发生转机,有关粮草一干事宜得到妥善解决,听爹爹说,应该归功于一个人 ,那就是年方十六岁小王子楚昭。 爹爹说,楚昭四面楚歌、百般艰难境况下,终于拿住了太子短处—— 私开金矿。 大楚律例,私开金矿等同谋逆。 当时皇后一派势力仍是如日中天,得悉此事后自是赶紧补救,终虽是仍保住了太子位置,却也不得不做出妥协,乖乖让出了筹措粮草职责,甚至太子还被迫献出大部分金子用于采购粮草之用! 只是可惜是,还是晚了些,粮草送过去时,屠城惨剧已然发生。 自己如今要做,便是把太子私采金矿罪证握手里,然后交到楚昭手中! 而自己记得不错话,爹爹提过那处金矿名字,佢里。 目前要做紧要,便是太子发难前找到他私开金矿证据,绝不让屠城惨案再次发生,置容家于那样危险境地,让爹爹终生负疚…… “小云,饿——”一个不耐烦声音忽然耳边响起。 霁云回过神来,却是阿呆,正可怜巴巴捏着衣角瞧着自己。叹了口气,遂道: “走吧,我带你,吃东西。” “好啊,好啊。”阿呆顿时喜笑颜开,几乎要蹦起来,突然想到什么,拉了拉霁云衣袖,“可是小云,我们吃什么啊?” 是啊,这天寒地冻,可是连个活物也没有! “我们吃鱼!”霁云深吸一口冷冽气息,只觉从来没有舒畅。 对面阿呆微微愣了一下,虽然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却直觉,霁云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看霁云已经走远,阿呆忙踢踏踢踏跟了上去,嘴里却还半信半疑嘟哝着: “鱼怎么会和小云一般呆,这么冷天儿外面瞎跑,冻也冻死了!” 声音里明显有控诉和小小不满。 霁云也不说话,只前面大步急行——上辈子,天寒地冻时候,爹爹讨不来馒头,就会用树枝绑个简易雪橇,佝偻着腰拖了自己到冻河上,捡了转头砸开冰面,然后帮自己铺上厚厚稻草,和自己一起垂钓,爹爹当时已然年老体衰,两只手是哆嗦个不停,以致很少能钓到鱼,倒是自己,虽是呆呆傻傻,却每每能令鱼儿咬钩。 也不知重活一世,是不是还有那般好运道? 正胡思乱想间,手中忽然一沉,霁云轻抬手腕,一尾斤把重鱼“啪”一声就被扔到了冰面上。 “鱼——”阿呆眼睛一下睁得溜圆,手脚并用就把那鱼扑到身下,兴奋攥着那鱼就对霁云嚷嚷道,“哇,小云,来瞧,果然有和你一般呆头鱼啊!” 霁云听得一个踉跄,差点儿趴冰面上,和自己一般呆头鱼,这家伙还真是大言不惭! 不过个把时辰,霁云就逮着了六七条鱼,其中重一条足有五六斤! 把个阿呆激动抓耳挠腮,高兴什么似。 “对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火石什么。”把鱼收拾好,霁云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阿呆。 “有啊有啊。”阿呆忙拼命点头,手忙脚乱翻出自己口袋,叮叮当当倒出了一大堆东西。 “咦,那是什么?”霁云指了几个掉出来纸包道。 “我做药啊。”阿呆不意道,又低着头忙忙翻转出一个火石递过去,急火火推着霁云道,“小云烤鱼吧,我都饿死了。” 20天高任鸟飞(二) 一间有些破败山神庙内,伴着浓浓烤鱼香味儿,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睡得正香。 半夜时分,蜷缩墙角小小身影微微动了下,片刻后,慢慢坐直身子。 睡外面半大少年却仍是全无所觉。 娇小身影慢慢爬起来,蹑手蹑脚绕过少年,轻轻放了个纸包少年手边,依稀清冷月光下,本就俊美少年宛若玉雕而成。 娇小影子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即摇摇头,速起身,绕过破庙内其他几领臭乎乎席子,步往破庙外而去,只是却没有马上走,而是破庙外面鼓捣了会儿,然后才起身离开,小小身影很消失茫茫夜色中。 屋内少年翻了个身,咂巴了下嘴巴,又很沉入梦乡…… 天光大亮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响,隐隐,还有兴奋扰攘声音。 那声音越来越响,屋里沉睡少年霍睁开双眼,手正碰到旁边小包,两条金黄色烤鱼瞬时滚落地。 “竟然,没有全部拿走吗?”少年嘴里喃喃道。茫然呆坐半晌,又伸手慢慢捡起,吹去上面浮尘,咬了一口,又“呸”一声吐了出来—— 明明昨晚如此鲜香可口,为何现这样难以下咽? 少年呆坐片刻,扬手就把两条鱼扔了出去,起身推开门,却被外面场景惊住了: 五六个流浪汉正兴奋举着大棍敲打地上厚厚冰层,而那冰层中,正冻着两三条金黄色烤鱼…… 屋外人正砸兴起,忽听见身边“咚”一声响,下意识扭头去看,却是两条同样烤鱼从天而降,顿时喜出望外,刚要扑过去抢,面前却是突然人影一闪,别说那两条烤鱼,便是他们刚刚热火朝天从冰下砸出鱼儿也都一扫而空。 “喂,哪个龟孙,敢抢我们鱼——”一直撅着屁股砸冰冰那个瘦子顿时勃然大怒,扭头对块头大那个道,“大哥,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话说完,却发现自己老大表情很是不对,竟是有些呆呆痴痴,傻了模样,不由吓了一跳,小心翼翼推了老大一下: “大哥,怎么了?” 大块头终于反应过来,忽然抬手朝着男子就是一巴掌: “混蛋,都是你坏了大爷好事!” 刚才那个美若天仙人,可不就是从自己窝里窜出来!哎呀,真是亏死了,昨晚若不是听了瘦子话躲暗巷里等着瞧红梅院里头牌姑娘,自己怎么会错过这个美人儿? 说不定这会儿子,自己早就软玉温香抱了! 呸,什么头牌儿,和刚刚那美人儿相比,怕是连人家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啊! 阿呆抱着那几条鱼,脚下却是越来越,到后,几乎是飞起来一般。 终于明白昨晚小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小云说:“这样美貌……” 小云说这话时,小小眉头肯定是皱着吧? 却竟然不是自己以为嫌弃。 冷冷抬手拂过自己过于俊美脸庞—— 自古世人都爱美厌丑,自己却惟愿生平凡些!因为很多时候,美其实也是丑恶源头!别说别人,便是自己,也对长成这个样子恶心无比。 现才明白,小云语气里没有厌弃,倒还有那么一点点怜惜呢,不,不是一点点,而是很多吧? 不然,小云怎么会把所有鱼都留给自己?还为了保护自己,外面弄了那么厚冰冰? 定然是怕自己无知无觉中被人轻薄了吧? 阿呆嘴角忽然不自觉咧开:真是想不通啊,明明那么小年纪,却偏有着和年龄如此不相符老成! 前面山道上忽然出现一辆拉着车柴草牛车,一个老汉牵着缰绳慢悠悠走着,看到风一样掠过阿呆,明显一愣。 阿呆刚刚跑过去,又想到什么,忽一转身就拐了回来,一把拽住缰绳对老人道: “这位老伯,可曾见到一个七岁孩子,有些像大人孩子,不,很可爱孩子,对了,还漂亮——” 阿呆有些语无伦次,眼睛却是亮晶晶。看老汉始终一脸迷怔瞧着自己,终于苦恼总结道: “反正是你若见了,肯定会忘不了人。” 老人愣怔了半晌,终于长出了口气很是怜悯道: “孩子,你说,不就是你自己吗?” 这么好看少年郎,难不成是个痴儿不成? 阿呆气结,怎么这世上这么多呆子!跺了下脚,便头也不回离开了。 老人却不懂这少年人气个什么,又傻站了半晌,才拾起缰绳,慢吞吞继续向前走,浑然不知后面柴草堆里,一颗小小脑袋悄悄探了出来,瞄了一眼那绝尘而去白色人影,又很缩了回去。 舞阳郡地处大楚西南,郡中少平原,多山,自古以来便算是偏远之地。也因此,每年都有一些惹了权贵厌烦官员被遣到这里为官—— 若是能有法子重得了权贵欢心,自是还有出头之日,不然,便这蛮荒之地终老吧。 郡中教谕苏仲霖便是众多不得志官员中一个。 苏仲霖之所以不得志,原因只有一个,作为小世家苏家,是依附于上京容家存活。 容家近年来却因为种种原因卷入了朝中皇子之争,而且容家认可皇子楚昭,虽然是皇上爱儿子,却也是皇后一派痛恨人,连带着也视容家为眼中之钉、肉中之刺。 皇后一派势力若想动百年世家容家自然不太现实,可若是打击那些依附于容家小世家,杀鸡给猴看,却还是绰绰有余。 也因此,苏仲霖虽是他那批举子中学问好,可也只能眼睁睁瞧着昔日同窗个个春风得意,他却被贬到这般不毛之地。五年来,舞阳郡官员不知换了凡几,苏仲霖却依然担任着郡中教谕一职。 自然,也有些例外,比如当今郡守葛云龙,听说就是太子座前红人儿,却不知因何也来到了舞阳,而且郡守位子上还一坐就是两年了…… 不过虽同是上京人,葛云龙却是看不上苏仲霖,苏仲霖倒也乐得清静,从不去碍郡守大人眼。 不管前途如何,苏仲霖早就打定主意跟着容家一直走下去,这世上,可以容忍作奸犯科坏人,却没人愿意接受背主奴才。何况,公子对自己恩重如山,自来便是自己敬慕人!公子决断,自然不会错。 “老爷,”身后家仆兴冲冲赶过来,手里还捧着一沓上好湖州宣纸,“这是博雅斋主托小人转交,说是还有上好墨宝随后便到。” 苏仲霖倒不怕处境困顿,却爱这些风雅事物。所幸来舞阳五年,虽是其他方面无所得,却也很是交了些朋友,那博雅斋主便是其中之一。 正好苏仲霖手中宣纸用完了,听家仆如此说顿时很是开心,接了那纸细细摩挲,果然质地细腻,甚或还有着淡淡香味儿。 正想着明日少不得取些好茶叶送于那斋主,却不防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六七岁孩子,好巧不巧,正好撞上苏仲霖。苏仲霖手中宣纸顿时若蝴蝶般漫天飞舞。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似是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帮苏仲霖捡拾地上宣纸,然后又一股脑塞回苏仲霖手里。 “小心些,小心些,你这孩子,怎么——”看孩子用力气大了些,一些纸张都被揉皱了,苏仲霖顿时很是心疼,只是话说了一半,却看清孩子模样时又顿住,心里也是暗喝一声彩: 这孩子年龄虽小,却生一副好相貌!竟是霁风朗月般人物。 只是,这样一张脸,自己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 男孩有些警惕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身,竟是掉头就跑。 苏仲霖顿时哭笑不得: 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生如此可怕,瞧把这娃娃给吓成什么样了。 “咦?”旁边正手忙脚乱把苏仲霖手中宣纸抚平家仆忽然一愣,举了张折叠纸到苏仲霖面前,很是奇怪道,“老爷,怎么这纸上有字?” “有字?”苏仲霖皱着眉头,定定瞧着那孩子消失方向,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见过这孩子呢? 一边漫不经心伸手接过仆人递过来物事。下一刻,苏仲霖眼睛突然睁大,失声道: “怎么可能?” 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这张纸虽是粗糙不过,甚至上面也只写了简简单单几个字——仲霖如晤:速派人交与昭王子。 苏仲霖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分明是公子亲笔! 心里随之一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觉得那孩子如此熟悉了,那张小脸竟和公子有七分相似! 一直到跑过一个拐角口,进了另一条小街,霁云才站住脚,长长舒了口气—— 爹曾经说过,苏仲霖是苏家庶子,得爹爹帮助良多,自己也知道人心叵测,这么大事,自己是不敢把父亲安危全交予这苏仲霖手中,不过自己写这封信,苏仲霖应该会派人给楚昭送去吧? 21天高任鸟飞(三) 两个月后,佢里。 佢里是紧靠鲁山一个偏远小镇,隶属舞阳郡,本来就并不如何繁华,再加上近两年来,镇上一些上山打猎猎户很多进了山后就再也没出来,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说是那些猎户惹怒了山神,山神降下了惩罚…… 当时人们也曾报告官府,哪知官府来了后,反说镇上人造谣生事,勒令不许胡言乱语。那之后,镇上又有二三十个青壮年神秘消失…… 从那以后,人们非但不敢再上山打猎,有些有门路纷纷从镇上搬走,这佢里小镇也就加荒凉破败。 毕竟是暮春时节,长长葛藤,长得恣意狗尾巴草,间杂着各种叫不出名号野花,让这个荒凉小镇也很是染上了些春意。 “喂,站住!”一个有些公鸭嗓声音忽然打破了正午时分静寂,却是一个面白无须四十多岁男子,正横眉怒目又喊又叫,那声音又尖又细,听着着实有些怪怪。 他前面是两个衣着褴褛*岁男孩,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个包袱,脚下趿拉着一双破鞋片子,没命往前冲着。 后面人虽已是气喘吁吁,却仍咬着牙穷追不舍,看情形,那包里应该是极贵重东西。眼看就要追上了,两个孩子却是聪明得紧,对视一眼,一个朝东一个往西,竟是分头跑了开去。 白面男子明显愣了一下,跺脚骂了句“小猴儿崽子”,便也跟着掉头往东追了起来。 只是就这么一愣神儿,那孩子却已经拐进了一处胡同。 男子吓得一激灵—— 包里吃食倒无所谓,里面那面太子府令牌要丢了,自己可就麻烦大了! 一溜烟儿追了过去,男子登时面色如土:哎哟我娘哎,这就一眨眼功夫,那熊孩子怎么就没影了? 真是要了老命了!鲍林那个兔崽子可正等着挑自己错处呢,这要是被他知道了,自己能讨得了好去! 主子性格,自己可清楚,是不能容人,何况是和采金矿这事儿有关。 虽然自己和鲍林都是主子面前得用人儿,可要是鲍林拿这件事做文章,真剁了自己,主子怕也不会怪罪他。 错眼瞧见一株大柳树下一个六七岁孩子正瞪了黑白分明一双大眼睛,好奇瞧着自己,忙一把拽住: “说,有没有见到一个孩子跑过?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男孩儿吓了一跳,忙往后缩,神情惊恐无比。 男子还要再问,耳后忽然传来一阵风声,忙要回头,却已是狠狠挨了一下,顿时趴地上。 “哥,你做什么?”小男孩吓了一跳,忙出声喝止。 “阿开别管那么多了,帮我把人捆起来。” “哥你又不乖!”小男孩语气很是不赞成,“大哥走时候说不许我们做坏事,难道你都忘了吗?放开这位大叔。” 男孩子似是有些为难:“阿开,我们都两天没讨到什么东西吃了。而且那人说,只要把这人留两三个时辰,他就给咱们白面馒头吃。那人还说,除了让咱们把那个圆圆牌儿给丢到丘湖里,其他东西还都还给他,他们也就开个玩笑而已。咱们又不是害了这人性命,也不算不听大哥话,又有有什么相干?” 男子已然醒转,正好听清男孩话,眼中顿时有些森冷: 肯定是鲍林那个王八蛋!竟然打这般好主意吗!金矿那里可是定下死规矩: 过了申时,可是不准任何人进入。再加上自己太子府令牌儿再被丢到不知名地方…… 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是明摆着想要自己老命啊! 一个翻身就做了起来,一把揪住身后男孩手腕儿: “什么人支使你做?” “咦,哥,不就是他让你做吗——”六七岁男孩眼睛忽然一亮,指着远处道。 男子霍回过头来:眼前却哪有一个人影?这才知道上了当。再回头,小男孩已经扯着偷了自己东西男孩手退到一箭开外。 眼睛不由一亮,这小家伙,倒还是个可人,不但心底厚道,难得还机灵很。 当下收起恶容,换上一副慈悲模样: “两个小崽子,过来,大叔答应你们,只要你们好好回答大叔问题,大叔不但不怪你们,还给你们买白面馒头吃。” 听说能吃上白面馒头,两个饿骨瘦如柴孩子眼睛同时一亮。 那大些孩子便想上前,却被小孩子拽住,认真道: “我们站这儿就好。” 又转了头对男子道: “大哥跟我们说做人要讲义气,我哥已经答应了那人不会告诉旁人,我们把东西还给你就是,大叔别问我们了好不好?” 男子笑愈发慈和: “不然这样,我说,你们听着,若是话就点点头,这样也不算不讲义气是不是?大叔仍然会给你们白面馒头吃。” 小孩子脑袋瓜毕竟简单些,想了想觉得男子说也有道理,再加上那白面馒头诱惑,就点点头应了下来。 “让你跟我开玩笑,是不是一个瘦高个,皮肤黑黑,嘴角处还生了个痦子人?” 大些男孩子似是认真回想了下,然后迅速点了点头。 果然是鲍林那个王八蛋!想要害自己,没那么容易!亏得阴差阳错,碰到了这个小男孩,不然可真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男子狠狠吐了口唾沫,抬起头,看两个孩子还眼睛亮晶晶盯着自己,眼睛转了转,对大些男孩道: “你去把咱家,哦,我东西拿来。我这就带你们去吃白面馒头。” “好嘞。”男孩子高兴一蹦多高,撒丫子就往一处破旧祠堂跑去。 目送那个男孩子远去,男子看了一眼同样神情兴奋小男孩,心里很有了计量: “娃娃,你愿不愿意跟着大叔走?大叔保证,不但顿顿让你吃到白面馒头,还可以经常吃到肉。” 鲍林不是想算计自己吗,自己就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这两孩子方才反应,鲍林应该并没有见过这小些孩子。而且这小家伙,可比他那个哥哥聪明多了,也算是自己福星吧,自己这条命可多亏了他呢! “我不去。”没想到小男孩一口就拒绝了,还警惕往后退了一步,“大哥说,我们兄弟几个不能分开。” 男子本来不过是试探一下,想要后确认一下,小男孩到底有没有受鲍林收买——若是很爽就答应了,说不得,自己不但不能要他,还得让人好好调查一番,看是不是鲍林安排好。 现既然这样干脆就给拒绝了,说明和鲍林应该是没关系。而且这么小年纪,主意就拿这般正,不定还真是个得用呢! “不过跟我身边伺候罢了,大叔可不会难为你。而且大叔告诉你,那个让你们给他办事人可是个厉害,看你们没做好,说不得会害你兄弟性命也不一定。你要是愿意跟着我,我就去同他说,让他不来难为你那些兄弟。” 男孩果然吓了一跳,眼睛顿时泪汪汪,却仍是犹豫着没有马上答应下来。 看方才跑走男孩子已经领着六七个同样衣衫褴褛孩子跑了过来,前面两个孩子果然捧着自己采买东西两个包裹。 男子站了起来,拍拍身上土道: “不急,你可以待会儿再回答我。” 然后带了这群孩子朝着东北角周记馒头铺而去。 这群孩子果然饿狠了,一大屉馒头很被抢了个精光。 惟有那个小男孩,手里捏了颗馒头,咬得却很慢,明显是有心事样子…… 男子也不管他,只翘了腿坐旁边凳子上,对着老板扬声道: “再来一屉,让他们带走。” 胖胖周记老板忙又端了一屉来,笑呵呵奉承道:“官人可真是个大善人。给这些小家伙买了这么多馒头。” 男子微微一笑,顺着老板话头道: “我也就是看这些孩子可怜。你说这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对了,这都是咱们这镇上吗?怎么父母也不管?” “都是些可怜人。”那老板点了点头,对这么个突然冒出来大主顾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真是造孽哟,也就是这一两年事儿吧。再这样下去,便是我这馒头铺也得关门了!” 又瞧了眼那些啃着馒头就喜笑颜开孩子,叹了口气道:“客官到我们这儿,肯定也奇怪怎么就妇女孩子多,青壮年少吧?哎,不瞒您说,我们镇邪性着呢!也不知怎么了,这年青人说没有就没有了。您老要年前来呀,这样满街跑没爹没娘娃多!” “这一过年啊,那些有娘,看看家里男人怎么也等不回来了,又怕娃儿也会有什么祸事,就带着娃儿走了,再加上朝廷征兵,那些半大小子又走了一批,就剩这些没爹没娘可怜孩子了……每天东家讨点西家要点。就是一打仗吧,这赋税又加了几成,家家都难着呢……瞧这些孩子瘦哟……” 听了馒头店老板话,男子一颗心愈发放到了肚子里——怪不得方才那小子说两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而且,果然都是本地人,而非什么人安插眼线。 也是,自己确然有些草木皆兵了,即便安插眼线话,这么小孩子又顶什么事啊。 看几个孩子也吃饱了,又吩咐他们把剩下也都分了拿走,这才施施然起身结账。 经过小男孩身边时,特意停了下,低声道: “想好了吗?我可就要走了。” “我跟你走。”男孩憋了好久泪终于落了下来,抽噎着道,“大叔可要说到做到,别让那人为难我哥哥们。” “那是自然。”男子爽应了下来,又把刚刚吩咐老板准备一兜包子递过去。 小男孩狠狠抹了把泪,接过来向几个打打闹闹男孩子跑了过去。 男子默不作声瞧着,笑甚是开怀。 而偏僻岔路口旁,瞧着两人身影越走越远,剩下那些男孩子却是情绪低落,甚至有两个,还抹起了眼泪。半晌,还是那个略大些男孩子跺了跺脚: “回了,回了。阿开不是跟我们说了吗,等他找到爹,就会回来找我们!” 22天高任鸟飞(四) 男子却并不就走,而是带着霁云往一个车马行而去。 车马行老板看到男子,明显吃了一惊,忙不迭迎上来,看左右无人,忙陪了笑脸小声道: “爷,您老可回来了。” 又瞧见后面男孩,不觉愣了下: “这位是——” 男子却并没有搭理那老板,傲然坐正中位子上问道:“客人呢?可接着了?” 老板脸色变了下,很又恢复正常,忙回道: “小正要派人去报给爷呢。方才呀,凑巧鲍爷也出来办事,就吩咐跟您来两位爷先把方家老爷子给送过去了。小也把爷车准备好了,爷您看——” 男子脸色忽然就变得难看之极,手里茶杯狠狠往桌上一礅,茶杯咔嚓一声就变成了碎片,被溅了一脸热水车马行老板神情顿时变得比哭还难看。 “保爷——” 忽然想到什么,保爷脸色一变:“阿青呢?” 鲍林那小子派人把自己诱走,不是为了对付阿青吧?要真是那样,可就糟了! “阿青?”车马行老板明显有些糊涂,却又旋即明白过来,“您说跟着您那位爷啊,奥,呢,呢,我方才还见着呢。” 忙步出去,很便引了一个人进来。 却是一个头戴斗笠白衣男子,虽是看不清容貌,那身子却是太瘦了些,以致那白袍好像挂身上一般。 保爷明显松了口气——算鲍林那家伙识时务,没敢动阿青。不然,自己可就真死定了。 “过来,”保爷冲男孩儿招招手,一指始终低头不语阿青道,“记着,以后你就负责伺候青公子。” 男孩儿愣了一下,忙乖巧上前见礼。 阿青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竟是没一点儿反应。 保爷就有些发急,有些憋气瞪了男孩儿一眼: “不能让青公子要你话,你那帮兄弟——” 男孩儿眼泪嘟噜一声就下来了,噗通一声跪倒那青公子面前,怯生生道: “公子留下阿开吧。阿开什么都会做,真——” 男孩儿眼睛湿漉漉,宛若一头受伤小鹿,纵使是铁石心肠,面对着这样一双眼睛怕也狠不下心吧? 阿青头微微摆了下,喉咙里似是逸出一声叹息。 男孩儿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那保爷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若不是这祖宗每天闹死闹活要个小厮,自己也不至于差点儿被鲍林算计! “好了,走吧,走吧。”保爷终于松了口气,很站起身,又冲着男孩儿道,“你,些,把青公子包裹背过来。” 男孩儿顺着保爷指地方瞧去,却是一个大包裹,鼓鼓囊囊,也不知都装了些什么,男孩儿忙去背,却是被压一个趔趄。那青公子和保爷却已经朝一辆套好车子而去。 忙咬牙背起包裹跟了上去。只是包裹毕竟太沉了,男孩儿小小身子被压得左右摇摆,宛若一头小浣熊,保爷回头正好瞧见,登时笑前仰后合。 那青公子却仍是低着头,看都没往男孩身上看一眼。 车马行老板小心翼翼赶了辆马车过来,很是惊奇发现,刚才还火冒三丈保爷这会儿子竟是笑逐颜开,虽不知道为什么,却也长出了口气: 这□阉狗果然难伺候! 又一想也是,下面那活儿可是这男人命根子,这些不男不女玩意儿连命根子都没了,也就剩其他方面拿乔这条路了! 恭恭敬敬送保爷等三人上了车,车马行老板直起腰来,鄙夷吐了口唾沫:“两只阉狗,还是一对儿腌臜兔儿爷,我呸!什么玩意儿!”说完又迈着八字步回了店里,那鸭子般摇摇摆摆背影,竟有些官老爷味儿道。 男孩儿正是乔装后霁云。 霁云也没想到,事情竟会这么巧。 离开舞阳郡后,霁云一路打听着一路往佢里而去,毕竟人小力单,竟是足足走了一二十天之久,等到了佢里时,早就是衣衫破旧骨瘦如柴,竟是不用打扮,就是小叫花子了。 也因此,很就和李虎——也就是那个稍大些男孩——他们混到了一起。 这世上常见就是这些蓬头垢面讨饭娃儿,多一个或是少一个,自然也就完全没人意。 讨饭上霁云却是不行,可霁云会做饭,经常能把小伙伴们讨来东西做成香喷喷一锅,甚至偶尔还会钓条鱼帮他们加餐,竟是很就和亲兄弟一般了。 只是来佢里好多天了,纵使霁云多方探访,却没找到一点儿有关金矿消息。 直到霁云发现那个车马行。 这佢里小镇再往里走就是崇山峻岭,车也好,马也罢,应该都是不太实用。而那家车马行看着生意却是兴隆紧,而且自己也溜进去瞧过,里面马匹个个膘肥体壮,竟然匹匹都是少见良驹! 昨日,李虎是凑巧听见那车马行老板开口闭口阉狗阉狗骂个不停。 李虎不懂什么是阉狗,回来就当笑话讲给霁云听,霁云当时就大喜过望: 李虎不明白,自己可是清楚,那所谓阉狗,不就是太监吗! 果然,今日车马行就来了些子陌生人。霁云悄悄观察了下,为首那白面无须男子,说话声音又奸又细,明显就是个太监!毫无疑问,这世上能使唤上太监人,必然是皇家人。 微一思索,便叫过李虎安排了一番。原想着能有机会结识太子人就好,却没想到竟得以跟着去金矿上! 至于说那鲍林,自己和李虎别说见过,却是根本连听都没听过!只是这保爷既然自己要认定是他做,也就只好随他了! 原以为要服侍人是那什么保爷——后来霁云也知道了,这保爷,竟然就是太子东宫大太监王保——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神秘青公子。 而且这保爷态度也委实有些奇怪,说他怕青公子吧,神情里却又有些鄙夷,好像还有些说不出来轻薄…… 车走了个把时辰,终于停了下来。 霁云先跳下车,然后乖乖绕到另一边去扶青公子。 青公子倒也没有拿乔,伸手搭上霁云肩,衣袖下露出一截皓腕,竟是如玉石般瓷白颜色,分明是男人手掌,却十指纤细,掌形修长。 不知该生成什么模样,才配得上这样一双手? 王保瞟了一眼神情微有些呆滞霁云,这还是青公子手,若是再瞧见那张脸,还有那令人*无比□…… 嘴角缓缓泛起一丝自己可能都没有觉察笑意,那双眼睛是慢慢下滑,终定青公子身后某处,神情愈来愈诡异。 霁云忽然觉得肩上猛地一痛,这才回过神来,忙搀住青公子: “公子,咱们去哪儿?” 这一搀之下,心里是惊疑不定:这青公子不但看着瘦弱不堪,便是这一扶,才发现人是瘦骨伶仃,简直就剩一把骨头了! 赶车把式告了一声罪,便掉转车子,顺着原路返回去了。 霁云不由疑惑,前面分明是一处绝壁,竟是看不到一个人影。这荒凉地界,哪里有什么金矿啊? 王保也不理霁云,随手从兜里摸出个炮仗点燃,那炮仗嗖一声就飞了起来,半空中方才炸开,又逐渐幻化出五六种颜色。 霁云还愣怔着,绝壁中间部分,突然轧轧响了起来,然后一个箩筐从上面吊了下来。 王保抬脚进了铁箩筐,又冲霁云招招手。 箩筐挺大,一次坐三四个人都没问题。 霁云刚扶着青公子上去,王保好像想到什么,从包裹里摸出个软垫放自己身边: “过来坐吧,不然,你那里——” 青公子身体忽然剧烈摇晃了下。那王保似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也就讪讪然闭了嘴。 青公子终是没坐过去,却是直挺挺站铁筐里,那孤单背影仿佛一只受了重伤哀伤而又绝望野鹤…… 铁筐升到半空时,崖壁间一阵野风掠过,青公子头上斗笠忽一下就飞了出去,因为青公子站着,自然也不敢坐下霁云双眸一下睁大: 早想过青公子应该很美,却没想到竟然美成这般模样! 眼前不期然闪过阿呆影子,这青公子,比起阿呆来,怕是也不差分毫! 只是阿呆眉眼锋利,那俊美之外不经意间甚或流露出一种说不出张扬肆意,青公子却纯粹,好像堕入尘世中仙人,瘦弱身躯管被严丝合缝包那白袍之下,却仍处处浸透着一种禁欲美感,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眉梢眼角却偏又有一抹丽色,再加上那形销影只弱不胜衣模样,真是让人忍不住就想去呵宠他! 23天高任鸟飞(五) 霁云正自神思恍惚,一个有些冷酷声音忽然从崖壁里面传出: “令牌。” 霁云一惊,这才发现,铁筐已经停了下来。 王保哼了一声摸出令牌儿递了过去,石壁上启开一条缝,有人接过去看了下又递回来,语气明显恭敬了许多: “保爷,您稍等,小这就给您开门。” 又是一阵轧轧钝响,石壁上方忽然洞开一扇可容一个成年人弓着身子通过洞口。 仍旧是王保前,霁云扶着青公子跟后面。只是没走几步,青公子已经是气喘吁吁,前面王保似是觉察到,忙放慢了脚步。 三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山洞。 外面霍然开朗,却是一个之字形峡谷,峡谷地势开阔,向阳坡上建了十多间独立房子,那些房子虽简陋,却是错落有致,自有一种朴拙美感,看得出建时还是费了些心思,而这些房子斜对面略往下些,则是纯用黑色大石头砌成低矮房间,管现阳光很好,那里却仍是显得阴森森。 远远,似是有沉闷敲击声传来,只是身峡谷之中,那声音却好似来自四面八方,竟是无法判断出准确方位。 霁云心微微一沉,又有些庆幸: 这里果然有金矿,只是一时半刻还无法确知准确位置。 正思量间,斜刺里,两个武夫打扮人已经迎了上来,笑嘻嘻道:“小见过保爷,鲍爷正说您再不回来就让奴才去接接您呢。客人已经到了,就鲍爷房间里,鲍爷让小带您过去。” 偷觑了一眼青公子,略呆了一下,却又忙收回视线,好像那是什么可怕物事。那眼神里有惊艳,有贪婪,多却是鄙弃和畏惧。 王保站住脚,冷笑一声:“你们这样奴才咱家可用不起。至于那客人,就让你们鲍爷自己接待好了。咱家累了,要回去歇息。” 不就是太子府一个小妾爹吗,还真以为是什么大人物了! 两个武夫吓了一跳,顿时就苦了脸:不敢得罪鲍爷,没想到这边儿保爷却恼了!早知道这两位爷彼此不和,可也没想到竟是连面上都不顾了!只是这两位都是太子爷面前红人儿,他们可是谁都不敢得罪啊! 两人尚未开口,后面传来一阵嘎嘎笑声:“哎哟,是保爷回来了啊?怎么,这俩小子惹了保爷生气?” 紧接着,一个黑瘦男子就迎了过来,看到他嘴角处那个痦子,霁云马上意识到,这人,怕就是那个鲍林了! “难不成,鲍大人以为是谁回来了?”王保意有所指揶揄道。 鲍林脸色便有些不耐——这老东西每天阴阳怪气,着实惹人厌! 王保看眼里,却是坚信了自己猜测:这鲍林果然心怀不善,看来自己还是要再小心些。 霁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正彷徨间,一个白色影子忽然眼前一晃,霁云下意识就跟了过去,却又旋即顿住 ——终于明白那里不对劲了。明明方才王保表现,好像这青公子应该是挺重要一个人,怎么进了谷中后,所有人都是看一眼后马上就转开眼,然后就变成了一种“我没有看见你”这种假不能再假神情。 即便是鲍林,也是眼睛青公子身上停了下后便忙不迭旋即移开,倒是鲍林身后跟着一个身材富态中年人,看到王保忙上前见礼: “保爷还认得老方吗?那时上京,多蒙保爷照顾!” 正低着头跟青公子身侧霁云猛地打了个激灵: 怎么可能,这声音自己上辈子可是听了二十多年,不是方宏又是哪个? 方宏也看到了青公子,呆了一呆,眼里迅疾闪过一抹惊艳,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忙不自打了个哈哈,一拱手道: “这位是青公子吧?京里有特意捎给您捎东西,要不要现给您送来?还是让这小哥跟着下去取?” 鲍林也注意到了青公子身旁霁云,看那小男孩躲躲闪闪,一副受惊了兔子模样,倒是一张脸…… 冷哼一声,果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微微皱了下眉便转向王保,刻意提高了音量道: “这小崽子哪儿来?有没有什么不妥?可别碍了主子差使!” 这小*闹就让他闹呗,没想到王保这混蛋还真就给他找了个小厮来!还真把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若不是……哼! 王保冷冷瞥了鲍林一眼,明显有些皮笑肉不笑:“鲍大人真是有心了,难为你还记得主子差使!以后别搞那些有没,要是耽误了主子差使,咱们这两条贱命可是砍一百次都不够!至于青公子想要什么,鲍大人真以为你有资格管?” 鲍林被噎一滞,晦暗不明瞧了瞧浑似丝毫没听见自己说什么青公子——说严重一点儿,是根本没把自己放眼里吧? 先是那老阉狗,然后是这个靠□儿吃饭*,真他妈憋气!早晚有一天,爷要让你们跪下舔爷脚趾头。 远处一阵呼啦呼啦刺耳声音忽然响起,这空旷峡谷中显得有些瘆人。 却是两队带着沉重脚镣,神情麻木男人,低垂着头默默往前走着,他们两边,是两队黑衣黑甲黑巾蒙面武士,每人手里一柄利剑,闪着森冷寒光。 而同一时刻,那些石头房子轰然打开,两队同样神情麻木男子被赶了出来,两旁依然是同样装扮武士压阵。 两支队伍交错而过,却竟然连抬起眼皮动作都没有,那情形,仿佛就是些死人,正如常地狱中行走。 霁云忽然打了个寒噤。忙拢紧袍子,身体不自觉靠向同样虚弱不堪青公子。 “走吧,老方。这段时日收获,还要劳烦你给主子运过去——”一阵哈哈声打破了方才沉寂,鲍林和王保之间已经丝毫看不出方才猜忌和抵触,三人转身朝着阳坡正中间一间大房子而去。 几人经过两人身边时,王保顿了下,吩咐霁云道: “去厨房帮公子把晚餐端过去。” 然后便加脚步,超过了两人。 霁云恭敬应了声“是”。 心里却不住冷笑,怪不得上一辈子这个时候,方家突然捷报频传,竟是无论各路生意都是获利丰厚无比,经常大张旗鼓给上京太子府中方雅心送各种精美礼物!其实,不过是帮太子把这见不得人金子变成正路来罢了! 肩膀上忽然又是一沉,霁云抬头,却是青公子,不过这么几步路,竟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那情形若不是有霁云撑着,竟是随时都会倒下来模样。 霁云忙小心扶住,青公子虽瘦弱,可好歹也是成年人了,霁云还是被压一歪,肩膀一斜之下,却意外发现前面某块儿青石后,一个鬼魅般人影一闪,又很消失不见。 心里不由警铃大作:自己果然太大意了,若不是方才青公子体力不支靠了过来,自己怕是就会露出破绽来! 很就到了青公子房间。外面看着也是灰扑扑不起眼样子,只是推开房间,霁云却一下张大了嘴巴—— 碧莎橱、红罗帐、大红鸳鸯枕、团花锦被、琴棋书画箫…… 这般精致,怕是大家小姐闺房也不过如此! 一进房间,青公子就推开霁云,自己蹒跚着走到床前,竟是鞋子都没脱就俯身床上,那刺目一团火红中,一身白衣青公子显得如此萧索而脆弱。 “公子——”霁云愣了一下,忙蹲□子想去帮青公子脱鞋。 “别碰我——”青公子却好像身后长了眼睛,冷声道。 霁云吓了一跳,好险没蹲坐地上。 “打盆水来。”青公子又道。 霁云忙应了声,匆忙去外面汲了盆水,因水井较远,一来一去颇是费了些时候,再进去时,青公子已经好了些,正斜斜倚一个金丝抱枕上,嘴唇儿却有些发青,便是苍白脸上也布满了豆大汗珠。 霁云唬了一跳:怎么这一会儿功夫,青公子好像虚弱了? 忙绞了条毛巾跑过去,吃力踮起脚,一点点帮青公子拭汗,感受到霁云手指上凉意,青公子似是舒适了些,脸不自觉偎了过去,喘也没那么厉害了。 霁云松了口气,伸手想帮青公子躺舒适些,眼睛却落青公子臀下一点,那渐渐氤氲开来红色—— “你干什么!”一声厉喝突然从门口传来,霁云吓得手一抖,本是攥着毛巾一下掉落地上。 却是一脸阴鸷王保,正托了个盘子站门口。 看到霁云不过是帮青公子擦汗,王保脸色终于缓和了些,冲霁云摆摆手: “出去吧!” 错身而过时,霁云瞧见王保那精美无比托盘里,不过放了一碗白粥,其余再无他物。 这是青公子,晚餐? 霁云有些疑惑,下意识回头去瞧,却又仓皇转过头来: 王保正抱了宛若死人般紧闭着双眼青公子放自己腿上。脸上神情说不出是欢喜还是邪佞…… 24 天高任鸟飞(六) “这是怎么回事?”房间里王保又惊又怒声音忽然传来,里面青公子却仍是默然无声。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王保再次开口,声音明显柔和了许多,可不知为何,听人耳里反而加可怖: “阿青,你真是不乖呀。弄成这个样子,你是故意吧?主子是我们天,别说主子我们身体里放些东西,就是主子要把我们剁碎了喂狗,那也是赏咱们这些奴才脸。你瞧瞧你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声音越来越低,脸上笑却是越来越可怕: “阿开,到房间里来。” “不——”青公子身子猛地剧烈挣扎了一下,宛若一条濒死鱼,眼角处沁出两滴泪来,嘶声道,“不要——” “不要?”王保喃喃道,眼里神情竟是兴奋无比,“为什么,不要呢——” 未经允许离开,霁云便一直守门外,听王保唤自己,忙应了声,却推开门一瞬间惊了那里—— 青公子白色袍子被高高推了上去,亵裤也被粗暴扯开,露出圆溜溜白花花两块儿,两条白皙却线条优美腿被王保用力掰开,呈大字型趴床上…… “过来!” 看霁云瑟缩门口,竟是没办法迈动一步,王保抬头厉声道,再低下头时,神情又换上了诡异温柔: “阿青,你说,你长得怎么就,这么美呢!你瞧,就这么大个小崽子也会瞧着你,就呆了呢。” “青,青公子——”霁云终于挪到了床前,声音都是抖。哪知刚站定,王保狠狠一巴掌就扇了过来,霁云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跌坐地,鲜红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 王保忽然开心哈哈大笑起来。 只觉整个人从头顶到脚趾头都愉悦无比—— 多么艳丽鲜血,多么精致人儿,看这些美丽事物一点点自己面前凋零,真是再美好不过事情了! 这些下贱人们,他们看不起自己,自己又何尝看得起他们? 这片远离上京闭塞土地上,自己就是这个领域王。不管多出色人儿,都得自己面前俯首! “阿开,去,把那只红色锦盒拿过来——”王保奸细声音宛若吐着信子毒蛇,令得霁云不由猛一哆嗦,头顶上又是一痛,却是被王保揪住头发狠狠往上一拽,霁云头被迫抬了起来。 霁云被迫踉踉跄跄起身,顺着王保手指方向把那个盒子取过来,抖抖索索交给王保。 “打开——”王保声音加诡异。 霁云听话打开盒子,神情立时仓皇无比: 铺着厚厚绸缎盒子里,正躺着一只仿真人大小、制作精美玉势! 王保伸出手,小心捧出玉势,那痴迷神情,宛若膜拜什么神祇! 王保细细摩挲了会儿,抬腿就坐到了青公子背上,手中玉势是朝着青公子两丘之间而去,玉势没入那一刻,被压着青公子脊背猛地挺直,又重重趴床上。 王保笑益发和煦: “阿青,怎么到现,你依然不乖?上次若非你不懂事,故意去冲撞太子妃,太子怎么舍得让人把你前面那命根子给去了?现你还闹,是后面拉屎家伙也不想要了吗?很痛吧?乖,痛就叫出来,等会儿呀,会痛……” 随着王保动作越来越,一大滩血水流了出来,很浸湿了下面被褥,青公子瘦弱身躯不住痉挛着,却死死攥着拳头不发出一声shenyin。 王保脸上戾气越来越重,手用力一推,那玉势终于齐根没入,青公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恍若野兽濒死般嘶吼,整个身体死鱼般瘫了那里…… 一番动作下来,王保也微微有些喘息,面上神情却是兴奋无比,玉势抽出那瞬间,王保愉悦神情达到了极致,而随着玉势滚落还有几颗被鲜血浸透圆圆玉石…… 霁云睁大了双眼,却又旋即闭上——终于明白为何青公子走起路来那般艰难,原来身体里竟被放入了这么肮脏东西吗? 前世霁云也偶尔听人说过,这东西,都是□小倌而且是那种极品小倌用! 听过是一回事,而亲眼见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还是青公子这般有天人之姿风雅人物。 “记着,这次只是让阿开一个人看,下次要是还不乖,来看,就不只是这个小崽子了!” 王保丢下死人一般趴床上青公子,大笑着扬长而去。 那“咚”一下撞门响声,令得大脑一片空白霁云终于清醒过来,慌慌张张爬起来,两腿却早已跪酸麻,身子再次软倒,头一下撞上了那架檀木床。 霁云也不敢揉,极扯了被子过来,盖住了仍是露着□一动不动趴床上青公子。 又打了盆净水过来,一点点拉开青公子手——果然,掌心处早已是血肉模糊一片,便是那两片弧度美好唇,也是一片血色淋漓。 霁云沾了水,小心想把上面血污擦拭掉,可毛巾刚一碰到伤口,就被用力推开。青公子嘴里喃喃说了句什么,又缩回床褥里。 霁云愣了下,忙又俯身过去,哪知刚靠近,青公子再次艰难地摆头侧开,而这一次,霁云终于听清了青公子喃喃了些什么: “别碰我!脏……” 殷红血再次从那早被咬血乎乎嘴唇滴落。可青公子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兀自死死用力啮咬着下唇,好像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吞吃到肚腹中去…… 霁云愣怔良久,缓缓伸出手,小心把那张血迹斑斑绝色脸庞搂怀里:“你不脏。脏是他们……” 青公子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半晌,怔怔抬眼瞧了一下那努力坐直身体想让自己靠舒服些孩子,神情有些困惑,这个孩子,真懂自己说些什么?终于苦笑一下,温和低语道: “傻孩子,你不懂。我脏污,是里面,”用手指了指心脏处,“从这里开始,这身体,全都烂了……” 即便满脸血痕,青公子却依然难掩绝代风华。 “我懂——”霁云再次拉开青公子手掌,固执拿着毛巾一点点擦拭着上面血迹,伏青公子耳边近乎耳语道,“我都懂。” 是啊,自己怎么会不懂呢?上一世,本是嫡女自己却被狼子野心方家利用彻彻底底,然后是狠狠踩烂泥里! 多少次街头流浪,无数村夫村妇蜂拥而至,不但不愿施舍一点残羹冷炙,反而投掷大量腌臜东西;多少次爹爹弓着苍老身躯,竭全力想要把自己护身前;多少次爹爹绝望恳求那些人: “我家云儿不脏,她不是你们说那样,别打她,她是个好孩子,我家云儿不脏,她真不脏……” “你不脏,一点都不脏,脏是他们,他们,该死……” 那些肆意践踏人心人,才是这世上肮脏东西! 青公子眼睛奇异亮了一下,终于仿佛失去全身力气般瘫了霁云小小怀抱中,慢慢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房间里灯烛忽然熄灭,有人惊恐“哎呀”了一声,然后便是重物坠地声音传来。 “这一夜,你就跪那里吧。”青公子喘着粗气斥骂声传来,整个房间很再无声息。 当那低低似是极为压抑哭泣声终于从房间里传出,一个黑影倏地一闪,极往另一个房间而去。 房间内如豆灯影下,刚沐浴过王保正悠闲品着香茗,瞥了一眼角落里黑漆漆一团暗影,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笑: “我知道了,明天不用管他们了,你跟着,方宏。” 经过了昨晚,阿青想必会学乖一点,近期内自然也不敢再惹什么麻烦才是。至于那小崽子,今日表现来看,也就是一个脸蛋还漂亮些普通孩童罢了。 眼睛里忽然闪过些兴味来,等把这批金子安全送出去,腾出手来就连带着把这个漂亮小东西一并□一番吧,□好了,和阿青一起给太子送过去,太子必然喜欢。只要奉承主子高兴了,鲍林那样一个小小奶妈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25 天高任鸟飞(七) 王保这次下手确实重了些,青公子一直床上躺了五天才能够下床。 五天来,并没有一个人光顾过青公子房间,而霁云活儿也简单很,除了每天按时去领三碗白粥兼个三个馒头外再无其他事可做—— 白粥是青公子,馒头自然是霁云。 每次霁云啃馒头时,心里都是又酸又涩:那么大个男人,每天不过打发三碗白粥,便是铁打筋骨也受不了吧? 怪不得,青公子会这么瘦弱。 两人都很少开口,只是青公子每当看到霁云鼓着腮帮子恨恨啃着馒头样子,嘴角总会微不可查弯起一个小小弧度…… “走吧。”青公子放下碗,站起身来,却发现霁云嘴角处沾了一粒馒头屑,又站住脚,指了指霁云嘴角,“擦一下。” “我吗?”霁云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出其不意一把抓住青公子手自己嘴角蹭了一下,然后眨眨眼道,“现呢?” 青公子深深看了霁云一眼,抬起衣袖自己手方才碰触地方又擦了几下,有些含糊道: “以后记得,别碰,那些脏东西,会让自己也变脏。” 低低,宛若耳语,不知是说给霁云,还是说给自己。 两人走出房间时,正碰见王保鲍林方宏三个。 青公子却是眼都没抬,径自默然从三人面前走过。鲍林情绪有些烦躁,哼了声有些厌烦转过头来——再得主子钟爱又如何,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也就是那老阉狗,才想着靠一个卖屁股男人来固宠! 王保神情也有些阴晴不定,眼睛青公子二人身上停了下,又旋即挪开。 倒是方宏,依旧恭恭敬敬上前一步冲着青公子一拱手道: “公子安好。方宏明日便要离开,公子看今日何时有空,让方宏转交上京捎来礼物。” 青公子站住脚,注目即将坠落金乌,嘴角露出一丝奇异笑意,喃喃道: “晚间吧,戌时,不误了你上路时间便是。” 因押运是大批金子,为防出去时引起不必要麻烦,方宏等人议定夜间出发,连夜赶路,天明时便能赶到百里之外溧阳镇。 只是青公子话出口后,旁边却久久没有声音。却是三人没想到青公子竟然会笑,且也从未见过这么美笑靥,一时竟是全都呆住了。 “别让那些奴才跟着我,今日,我想自己呆一天。”青公子也不管他们,自顾自吩咐道。 鲍林不自觉“嗳”了一声,一语出口,才惊觉,不由顿足暗骂:“该死,果然是祸水,竟能惑人神智!” 王保倒是无可无不可——不让人跟就不跟算了,这一大一小,和两个废人也无什么区别,量他们也逃不出自己手掌心。 霁云捧了竿碧绿洞箫,低着头跟青公子后面。身后隐隐传来鲍林有些烦躁声音: “……不过两个小白脸罢了,就那般厉害?那祈梁国不是号称雄兵十万吗,难道全都是酒囊饭袋,竟连两个小白脸儿都收拾不了?” 霁云垂下头,眼里暗含了一丝笑意——定是爹爹他们打了胜仗消息已经传到上京,太子一派顿时慌了手脚,而着急让方宏把这批金子运过去,便是为了打点其他朝中重臣,目便是为了让爹爹他们陷入孤立无援境地! 只是这次,他们阴谋是注定不能得逞了! 青公子箫声山中呜呜咽咽响起,那些带了镣铐淘金者正好经过,许是箫声太过凄凉了,有人眼中止不住堕下泪来…… 直到满天星斗,霁云才搀着青公子缓缓向小屋走去,只是路太黑了,经过那一排排黑魆魆石房子时,霁云一脚踩空,一下跌倒,连累青公子也摔了一跤,两个人瞬时都成了灰头土脸。 等方宏如约赶到时,便被霁云拦住,只说公子正沐浴,让方宏门外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之久。 方宏虽是心里着急,可女儿来信嘱咐,言说让自己一定要趁机拉拢这青公子—— 毕竟离开了这么久,仍能令太子殿下念念不忘,也就一个青公子罢了! 若真能把这人拉过来,以后太子府中,女儿也就得了一大助力。 好不容易等到青公子沐浴完毕,霁云转身进房间通报,方宏理了理衣襟,刚要进去拜访,不妨下面石房子处忽然一阵扰攘,然后就有兵器撞击声音传来。 方宏顿时一惊。王保和鲍林也听到声音,慌慌张张冲出房间,一声尖利呼喊声传来: “来人啊,这儿发现了一条地道,有人要逃跑!” 很又有人赶来,说是石房子下面发现了一条不知通往何方地道! 三人脸色都是一白——私开金矿等同谋逆,要是真有人逃出去,传出一点儿半点儿风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三人相视一眼,拔足就往喧哗处跑了过去。 好有惊无险,小半个时辰后,事情终于查明——那些囚犯竟然果真地下挖了条通道,通道足有三四里远,入口就中间那间石房子里,等谷中卫士追过去时,后一名囚犯已经跑到了通道头! 只是从地道里钻出来时,众人才发现,地道出口仍是谷中,不由均是暗暗庆幸。 鲍林当场亲自举刀杀了带头人。饶是如此,三人仍都是出了一身冷汗,忙指挥着兵士挨个搜查,直到后确信除了这间石头房子,再没有其他房间有地道,才算安下心来。 而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正是三人议定护送黄金出发时间。 方宏瞧了瞧青公子房间,早已是漆黑一片,不由叹了口气,真是太不巧了!看来,只有等下回了! 一箱箱金子被运回地面,下面早有车马行人等着,又赶紧抬上车,很由四五十个高手护卫这支队伍便消失茫茫夜色中。 天明时分,方宏队伍果然按照计划到达了溧阳镇。 一夜急行,早已是人困马乏,便是那些高手也都面露倦色。 方宏指挥着众人把箱子搬进一个空着房间内,命令一部分人防守,其他人则先去休息,一个时辰后换岗。 安排完后,便回房间倒头睡下。 哪知好不容易睡着,外面又传来一阵吵嚷声,却是又有几十个人前来投宿。 客栈老板不由大喜: 今儿个果然是黄道吉日,竟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 方宏被吵嚷声惊醒,忙披衣下床,到外面一看,心里不由一跳: 来人虽然个个风尘仆仆,便是着装也没有什么特别标志,看不出什么来头,却是个个气度非凡,竟是人人□一匹宝马良驹,腰间都斜挎宝剑,特别是中间簇拥那位十四五岁少年,是不可小觑,虽然一张大大斗笠完全遮住了容貌,坐骑竟是一匹罕见汗血宝马! 方宏常年四处奔波,眼睛是精刁,知道八成是哪个世家公子,不然怎么可能有这般排场?若以一贯谨慎性子,早小心翼翼避让开来,唯恐惹祸上身。 可这会儿子,却把平日小心完全抛掷脑后: 一则身后可是满满一车金子;二则任他是哪个世家,都不可能大过自己背后太子! 方宏当即沉下脸来,傲然瞧了下对面诸人,冷笑着对掌柜吩咐道: “打发他们走,这店,爷今儿包下了。” 那些本是已疲惫不堪侍卫也闻声围了过来,两方竟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没想到对方竟敢如此目中无人,少年一方脸上均现出怒色来。只是少年没发话,整个队伍里便依然是鸦雀无声。 死一样沉寂两方人马中蔓延,气氛愈发紧张。 方宏只觉凉意一阵阵从脚底窜起,暗暗估算着真打起来话,自己有几成胜算。 旁边掌柜早吓得魂儿都飞了,本还以为来了大财神,谁料想却是两队杀神,这要是真自己客栈里打将起来,别说赚钱了,自己这客栈不被毁个干净就阿弥陀佛了! “算了——”少年终于出声,清冽声音令得所有人都是一凛,“咱们再换别家。” 说着就调转马头,便要往外而去。 方宏松了一口气,回头命令自己人也都回去,却看见一个衣衫凌乱孩子,正掩面从自己右边往外跑,以为是店家孩子,便也没意,迈步往里走时却又猛地回头: 这孩子背影,自己怎么好像见过? 不及细思,便厉声道: “站住!” 本已要离开客栈少年等人倏地勒住马头,其中有性情暴躁些,纷纷把手按腰间,只要少年一声令下,怕是马上就会扑过来。 方宏却顾不得会惹恼了少年,兀自指着孩子厉声道: “,把那个小孩抓了来!那是我家逃奴,偷了重宝私逃,捉住他,必要时,杀无赦!” 终于想通这孩子是哪个了!不正是青公子面前伺候那个阿开吗?!这小子怎么跑出来了? 少年眉头一蹙: 逃奴?借口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令手下杀人,这人是什么来头,还真是好大胆子! 26天高任鸟飞(八) 男孩也不说话,兀自向前奔跑,可毕竟人小力单,怎么可能跑得过那些久经杀阵侍卫? 眼看着一柄闪着寒光宝剑朝着男孩后心就扎了过去。 那店家吓得一闭眼睛,好险没昏过去: 这小男孩性命休矣!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好歹劝那两伙人没打起来,现倒好,却摊上了人命大事! 少年旁边侍卫望了一眼自家主子,却被眼色止住。少年透过斗笠若有所思盯着那把闪着寒光宝剑: 自己刚到这里,便遇到这么一出,莫不是有心人刻意安排? 看少年人站原地一动不动,方宏嘴角露出一丝得色:给太子办事果然痛,竟是无论做什么全都不必顾忌。 只是一念未必,一个白色人影翩若惊鸿,忽然从天而降: “敢伤我家小云,真是找死!” 却是一个锦袍少年忽然出现众人眼前。来人身法奇,且姿势美妙,一把抱住男孩后身子一旋,手中宝剑宛若毒蛇瞬间刺入离得近侍卫心脏,竟是一击毙命!得手之后马上暴退,身上竟然一滴血也未溅上! 男孩正是霁云,听到声音不由大惊,怔怔抬头瞧着于生死一线间救了自己阿呆,忽然伸手抱住阿呆腰—— 方才那一刻,霁云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若是连爹爹一面都未见就死这里,霁云真是死不瞑目!还有困那里青公子…… 没想到霁云反应如此大,阿呆明显有些受宠若惊,甚至玉面之上还有些微红晕,竟一手拖着长剑,一手垂身后僵了那里,半晌才抱住怀里小小身躯。 第一次见到这种血淋淋杀人场面,方宏一阵昏眩:本来以为只要斗笠少年不多管闲事,要抓住这小孩子是十拿九稳事儿,却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煮熟鸭子竟然要从自己眼皮底下飞了,忙后退一步,指了两人道: “这小奴才竟还有同党,把他们一起抓起来,绝不许放他们跑了!” 那些侍卫也清醒过来,知道要放这两人走了,别说自己会有杀身之祸,便是家人怕是也难逃一死,当即脸色一变,从四面就围了上来,竟是牢牢把两人围了中间! “小云,怎么数月不见,你闯祸本事又厉害了?”看到黑压压围上来人群,阿呆彻底呆了。 霁云也有些不好意思:“阿呆,对不起——” 难得霁云有这么乖时候,阿呆心情顿时大好:“算了!好久没打过架了,对了,小云,你喜欢什么形状?” “形状?”霁云愣了一下,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阿呆已经一扬手把霁云朝着斗笠少年就扔了过去: “没事儿,我多摆几个形状,小云选喜欢就好!楚昭,我家小云就拜托你了!” 说着一脚踢面前人手腕上,手中宝剑往后一划,身后之人顿时被拦腰砍成两段。 飞出去霁云身子却是一震: 楚昭?这世上自己知道楚昭只有一个,那就是当今皇上宠爱四皇子! 难道竟是这斗笠少年? 未及细思,斗笠少年旁边侍卫已经飞身而起,正好接住霁云小小身子。 “你们主子,是楚昭?当今皇子,楚昭?”霁云仍然不敢相信。 那侍卫脸上神色变幻,好像战场上有什么极吸引人东西,竟是理都未理霁云。 霁云一咬牙,忽然一探手就揪住了少年头上斗笠—— 少年猝不及防之下竟被霁云偷袭成功,一张剑眉星目青涩容颜顿时出现霁云面前,可不正是仍然年少楚昭! 那侍卫没想到霁云竟然如此大胆,顿时惊怒非常,却听怀里孩子冲着自己主子冷声道: “楚昭,这些人全是帮太子押送金子人,让你人去帮阿呆,还有,今天这客栈里人,一个也不许跑了!” 楚昭也正好回过头来,看清霁云容颜心里顿时一惊: 苏仲霖言说送信给他人是一个容貌和相父极为相似六七岁男孩,难道就是眼前这孩子? 那侍卫没想到怀里这孩子如此大胆,竟敢用这种命令语气对主子说话,而且小孩子话,怎么能够取信?刚想喝止,哪知楚昭闻言脸色突然大变,毫不迟疑命令道: “你们去,先控制住客栈各出口,不许放任何人进出!” 虽然这孩子所说,并不见得如何可信,可万一是真…… 那四五十人本就对方宏自大张狂窝了一肚子气,听楚昭此言,立即扑了上去,竟是如狼似虎一般。 方宏再没想到,本是袖手旁观斗笠少年一众人竟是突然冲了过来,顿时慌了手脚。边狼狈不堪往后退边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一个令牌嚎叫道: “我手里有太子令牌,我们都是替太子办事,你们退后,不然,全按谋逆论处!” 楚昭闻声扬目远看,发现方宏手中果然是太子府令牌: “你们竟然真是太子府人?!” “是!”方宏松了一口气,怕对方是什么贼寇,既然识得这令牌,那必然是身官场,自己也就不必害怕了!想了想又道: “这位公子,不知者不罪,若是你们能帮我们捉了这两个刁奴,鄙人回上京之后,必然太子面前帮你们美言,则封妻荫子、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哈哈哈——”楚昭忽然仰天长笑,方宏被笑一愣,心说这少年许是过于兴奋,当下也干巴巴陪笑了几声。 霁云眼中却是冷意一闪: 果然自作孽不可活!这世上楚昭恨人便是太子和他身后皇后。当初云贵妃可就是被这母子俩给断送! 那边楚昭已经一扬马鞭指着方宏等人道: “这些人均是朝廷重犯,现还敢打着太子招牌胡作非为,所有人听令,能活捉则活捉,不能活捉就当场格杀!” “啊?”听到楚昭话,方宏好险没晕过去。 这少年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一般人不应该听到太子人到了就吓得魂飞魄散、跪地求饶吗?怎么这人却是打了鸡血般冲了过来?! 本已可见多处伤口阿呆也有些奇怪,楚昭那小子,自己知道,是冷情一个人,这世上除了他那位父皇和世家公子容文翰,怕是没什么是能打动他,怎么会出手帮自己? 不过也好,有人帮忙自然好,剑花一挽,又是一阵血雨纷飞。 正要询问霁云一些情况楚昭正好看见这一幕,不由抽了抽嘴角,那已经清醒过来店主则是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便是楚昭旁边护卫也突然捂着嘴巴呕吐了起来! 霁云闻声望过去,顿时傻了眼: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神情都如此诡异了,阿呆刚刚一剑之下,那方才还完整一个人顿时四分五裂,而且以头为圆心,断掉四肢整齐排列周围。 阿呆也注意到霁云眼神,兴奋地一扬宝剑道: “小云,这朵花漂亮吗?你不喜欢话,旁边还有——” 霁云视线顺着阿呆手指方向看过去,下方还有摆成花盆儿状尸体,甚至还点缀了几片绿叶…… 霁云再也忍不住,伏马身上吐了起来。 阿呆挠了挠头,不知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 那些人看着阿呆眼神儿如同瞧着什么可怖事物。终于一个侍卫突然大叫一声,竟是丢下宝剑,掉头就跑。 自有楚昭人上前补了一剑。 可不论是楚昭人,还是方宏人,竟是只要阿呆一靠近,就都慌忙往旁边避让,渐渐,他周围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阿呆拖着长剑人群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别说人了,竟是一个蚂蚁也没划拉到。 阿呆又晃荡了两圈,看自己实无事可做,只得倒拽着长剑朝霁云而来。 本是一直守候旁边两个侍卫看到楚昭到来,脸上神情瞬时戒惧无比,竟是一副看疯子模样。 阿呆冲着楚昭一拱手: “阿昭,谢了。” 楚昭微微一笑: “阿逊言重了,你知道,我不是为了你。” 楚昭话说无情,阿呆却也不意,径直往霁云身边而去,霁云瞧着越走越近阿呆,脸色不自觉越来越苍白,便是身子也止不住有些抖。 阿呆站住脚,神情顿时变得阴郁,讽刺瞧了一眼霁云: “你怕我?还是觉得,我这个样子很让人恶心?” 那一闪即逝自厌令得霁云一滞: 阿呆方才神情,和青公子,好像…… 27天高任鸟飞(九) 看霁云久久不说话,阿呆手里宝剑无力掉落地面,整个人甚至显得神思恍惚: “真可笑,我竟然以为——” 喃喃着转过身来,竟是拔足就要离开。 手却忽然被人握住: “呆子,你要,去哪里?” 阿呆愣愣回头,却是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跳下马,正紧握着自己沾满鲜血手。 “你,不怕我?” 却被霁云狠狠拍了一下: “又胡说。受了这么多伤,还敢胡说八道!还不过来让我看看!” 除了上一世爹爹,这还是第一个为了自己安全而置生死与不顾!容霁云前世糊涂,这一生却明白,人间缺就是真情! 阿呆怔怔瞧着小大人般责备自己霁云,眼里越来越亮:小云果然和别人,不一样呢!小云不怕自己,也从来没有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忽然蹲□,和霁云保持平视,神情热切比划道: “他们竟然想要杀你!以后,看谁敢!还有啊,小云,前几天,我见到有人,送花儿——” 这句话一说完,便是楚昭脸上笑也挂不住了: 这么多尸体摆成花儿…… 以后,场所有人再看到各种花儿时,八成都会做噩梦吧? 哪知霁云却绷着脸道:“以后杀人便专心杀,不许胡思乱想。若不是你弄那些东西,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心里却是愈发激荡无比:阿呆意思他明白。阿呆是想告诉自己,他之所以杀那些人,是因为那些人想杀她!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么残忍地杀人方式,只是为了警示所有人,敢动容霁云,绝对死无全尸。 至于送花什么,就自动跳过吧……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对原先根本没放眼里小男孩儿简直佩服五体投地: 那少年原先瞧着瞧着俊美若神,哪里想到实际上却是杀人狂魔。正常人本应避之犹恐不及,这小家伙到底是哪里来怪胎,又到底修炼了多强大心智啊,竟不但坦然接受,还和他讨论怎么杀人问题…… 惟有楚昭脸上掠过一丝欣赏之色: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可真正能毫无顾忌怜我爱我惜我之人又有几个?若有人愿意为自己这般舍生忘死,即便他是千夫所指,自己也必当护他周全! 敢爱敢恨、敢作敢当,这才是男儿真本色! 没想到多年未见,当年横行上京人人喊打声名狼藉谢弥逊竟长成了这般模样! 又沉思着打量霁云,也不知这小家伙是什么人,竟能收服谢弥逊这般惫赖人物,而且,她容貌还和太傅如此相似…… 正思索间,忽听一个发抖声音道: “公子饶命,方宏方才所讲全都是实,我等真是奉了太子命令,有要事身。” 却是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方宏也被人给推着跪倒众人面前。 “那是自然。”霁云接口道,瞧着方宏眼神儿讽刺无比,“你还是太子娶小妾方雅心父亲,怎么会没有奉了太子命令?怎么样,方宏,你这便宜老丈人当得可真是威风啊!” 方宏脸色顿时大变: 方宏可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名人,即便女儿嫁了太子,可不过是个小妾罢了!也不可能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认出来。 这小童难道竟是自己熟悉之人?不然怎么会对自己事情这般熟悉? 呆呆瞧着霁云,一种古怪熟悉感再次掠上心头: 明明没见过这小孩几次,可为什么每一次都有一种似曾相识感觉呢? “你,认得我?”方宏颤声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自然认得你。”容霁云慢慢道,加上这辈子,我们已经认识两世了! “用力想一下,兴许,你能想到我是谁!” 说完,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古怪笑意,阿呆正好侧过头来,恰恰遮住了霁云右半边脸颊。 方宏愣了一下,突然见鬼了般喃喃道: “容霁云?难道,你是容霁云?!” 说道后,已经完全是肯定语气。若是把那右面半边脸颊给盖上…… 去掉那块儿可怖胎记,容霁云,可不就应该是这般样子? 可恨自己竟然被蒙蔽了这么久,当初还愚蠢以为这丫头真死了!只是,既然连那块儿胎记都是假,岂不是说对方早有心欺瞒?怕是容家早知道了这容霁云下落,并联手做了个套让自己钻! 只是方宏却是昏聩了,却不想若非自己有心害人,霁云怎会如此防备于他?以容家地位,方家便是求人家对自己下手,怕容家都是不屑! 看那斗笠少年模样,他们必然是一伙,而容霁云是容家小姐,能让容家效忠,又不把太子放眼里—— 恍惚间忽然忆起,方才那救了容霁云恶魔把人抛出去时,可不是叫了一声楚昭! 方宏彻底瘫了地上,眼前这少年,怕就是太子嫉恨,四皇子,楚昭吧? “你是,楚昭?” 却被旁边侍卫狠狠摁倒: “大胆!主子名讳也是你这样低贱之辈可以唤!” 方宏头重重磕地上,整个人如堕冰窟!忽然发疯般挣开旁边侍卫,冲着旁边一个拴马石墩儿就狠狠撞了过去—— 落这些人手里,自己一定会死惨,而且还会连累太子和家人!看自己一片忠心份上,太子好歹会帮自己照拂方家吧? 霁云回头,正瞧见方宏撞得头破血流样子。站了片刻,默默转过身,搀了阿呆往房间而去。 楚昭也是一愣,没想到这方宏一介商人,竟是个悍不畏死! 早有侍卫上前查看,试了试鼻息,竟是已然气息断绝。 “主子,他刚才好像提到方才那位小公子名字。”一个侍卫上前小声禀道。 “说。” “容霁云。” 楚昭霍然转过身来,长时间凝视着霁云背影消失地方。 虽然已经完全信了方才霁云话,可当楚昭谢弥逊带领下打开那间房门,把那些箱子一个个打开时,还是全都惊住了: 足足几十个箱子,竟然全都装满了黄金! “谢兄,真是太谢谢了。”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楚昭也有些失态,“对了,你和容,小云是怎么知道这一切?” 阿呆警惕瞧了楚昭一眼,很是不满道: “那是我小云,你怎么也开口闭口小云!” “你——”楚昭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而且,自己方才听得不错话,再加上那孩子容貌,怕真是太傅寻找多年未果那个容霁云—— 楚昭宫中也自有一大群兄弟姊妹,不过那群兄妹却是个个如狼似虎,兄妹之间整天除了无陷害就是尔虞我诈玩心眼儿,日销月融之下,哪还有半点儿兄妹情分?即便是对着自己那位父皇,和其他兄弟相比,父子间多了些许温情,可那人毕竟是高高上九五之尊,君臣之礼凌驾于父子亲情之上。说楚昭不爱父皇是假,可那爱里多是敬和畏吧! 那种能单纯引起楚昭孺慕之情也就是自小悉心教导并处处维护太傅容文翰罢了!甚至私心里,楚昭早把容文翰看成自己父亲一般…… 现想到方才那小男孩可能是太傅女儿,楚昭忽然就觉得有一种很奇怪、温暖感觉。 这小男孩若真是容霁云话,自己从今之后,就多了个妹妹吧?好像,挺招人疼呢! 又忽然皱了下眉,果真如此,就须得防备下那谢弥逊了!以谢弥逊身份和名声,怕是太傅怎么也不会应允吧 便是自己,也有些不乐呢! 看楚昭神情变幻,谢弥逊加警惕,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 “你只管叫他阿开。” “阿开?”楚昭有些糊涂。 “对呀,小云名字。”阿呆诚恳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云开,这是小云全名。后,我们家阿开是男孩子,你可不许打他主意!” 自己小时候可是经常和这小子一起混,看他方才样子,明显是对小云上了心。 自己可得防着点儿! 云开?还是,男孩子?楚昭果然皱眉。难道是方才侍卫听错了?或者方宏说容霁云另有其人? 可那男孩和义父如此相像又该如何解释? 罢了,先别想这些有没,目前当务之急是问清楚金矿到底哪里,找到自己那好大哥罪证! 正要张口询问,谢弥逊已经把手里一件物事递了过去:“这是金矿地形图,小云意思是你筹划一下,稍事休息后马上就赶过去。不然,迟则生变。” 心里却是有些气闷,也不知那青公子是何许人也,小云竟一直惦念着,说是让自己留下养伤,她和楚昭一块儿去金矿。 自己这次找到小云,就没打算再离开她,那个青公子,自己倒要见识,是什么样人! 小云意思?楚昭有些深思接过地图。不应该是谢弥逊意见吗?难道两人之间起主导地位其实是小云,而不是自己以为谢弥逊? “怎么样?”看楚昭回来,霁云忙站了起来。从昨晚到现,虽不过短短一天一夜,霁云却觉得度日如年。 那王保等人可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特别是见识了王保手段,霁云真是担心,若自己回去晚了,他会用什么手段—— “放心,”离开时青公子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眉眼儿是鲜活无比,“咱们俩这几日便常常呆屋里不出去。若王保问起,我只告诉他你不过崴了脚,需要卧床休息;至不济,被他发现了,我生死,可也由不得他做主,不过把我送回上京领罪罢了!你只管去回,勿要以我为念!我一定会,等你回来。” 可为什么,自己总有一种不祥预感呢? 28天高任鸟飞(十) “不行!”霁云霍然起身,“让楚昭给我些人马,我现就得走!” “好。”门外响起楚昭声音,竟是丝毫没有责怪霁云冒犯,“我人已经到了,咱们走吧!” 霁云一步跨出大门,不由一惊,却是不过短短个把时辰,一只足有千人队伍已经客栈门口整装待发。 霁云深深看了一眼楚昭,这人行动力竟是如此之强,果然不愧是未来皇上! 而只凭和爹爹笔迹一模一样一封信,这人便全然没有顾虑不远千里疾奔而来,也可见楚昭心里,必然对爹爹看极重。 只是自己那么好爹爹,凭什么却被这人霸占了这许久…… 这样一想,霁云心里便有些不忿,恨恨瞪了一眼楚昭,楚昭正好瞧过来,对着霁云那双像极了容文翰眼睛微微一笑,被抓了个正着霁云顿时有些狼狈,忙移开眼来。 心里却是恨恨想,上一世是自己蠢,才会傻傻把自己那么好爹爹白白让给了这家伙,这一世,自己怎么也不会让那种情形重演—— 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爹,自己一哭二闹三上吊也得把爹爹留下! 楚昭倒是挺体贴,特意让人准备了一辆轻便马车给霁云。 霁云本想让阿呆也上车来坐,哪知一贯言听计从阿呆这会儿子却是坚决不允,而且一反以往吊儿郎当样子,脊背笔直昂然端立马上,那精神模样,怎么瞧着怎么像是和什么人别苗头样子。 “阿呆——”霁云不觉皱眉,这家伙 ,呆劲又犯了吗?这般不听话。 楚昭正好提马而来,听到霁云话神情微微一动,含笑对霁云道: “阿呆?小云都是这般称呼阿逊吗?” 阿逊?霁云疑惑,是阿呆名字吗? 楚昭似是看破了霁云心思,点了点头: “是。阿逊,谢弥逊啊,小云不晓得吗?” 说道“谢弥逊”三个字时,楚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特别加重了些。 本是傲然立于马上谢弥逊脸色就是一白。 谢弥逊?霁云果然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好像有些耳熟呢,应该是,上辈子听过?只是现,却无论如何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霁云心思又都赶紧去救青公子一事上,想不起来就索性丢开,冲谢弥逊招了招手。 谢弥逊果然乖乖就催马而来,脸色却是灰败而紧张。 霁云皱了皱眉,责怪道:“阿逊,你背上有伤,脊背挺那么直做什么?瞧你脸色这么难看,定是骑马上不太舒服吧?还有胳膊上,虽是并不如何重,可也总要小心些,不然一旦碰着时候,也有得你受。这车里面还有空处,你也别强撑着了,赶紧到车上来。” 谢弥逊眼中紧张和阴翳逐渐散去,到后,是全然化为温柔和喜悦: “小云,我喜欢你唤我阿逊,还有,我没事儿,真,你要救青公子,我都记得呢。你安心坐车里睡一会儿,等你睁开眼时,我就把青公子给你送到面前来。” 楚昭深深看了两人一眼,很收回眼光,猛地一勒马头,举起剑来做了个“出发”姿势,队伍当即迅无声息朝前疾奔而去。 队伍已经走得很了,霁云却仍是嫌慢,不时探出头来瞧一下走到哪里了。 只是每次探出头时,谢弥逊和楚昭好像都有所觉。谢弥逊总是暖暖笑一下,便即打马而去,楚昭则是淡淡点头,只是那眼里温度,却是上一世自己从不曾见过。 霁云不觉烦恼,阿逊也就算了,这个楚昭是怎么回事啊?自己明明和他根本不熟好吧? 太过困扰之下,后索性不再掀帘子朝外张望。 谢弥逊便有些憋气,瞧着非要和自己并辔而行楚昭,真心觉得这人惹人厌紧—— 自己就喜欢霁云紧张自己样子,那样话,曾经空落落胸腔里便觉得总是满满,就觉得自己存,也并不是那么令人生厌! 现倒好,这家伙非和自己走一起!以致小云,这么久了都没再看自己一眼! 自己感觉不错话,怎么觉着这家伙表面笑春风荡漾,可内里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故意和自己过不去样子啊? 明明以前上京时,即便自己如何声名狼藉,这家伙都没有意过啊! 相比起外面心思各异谢弥逊和楚昭,倒是车里霁云显得沉稳—— 也是,前世今生加一块儿,霁云觉得自己都成老婆子了! 离佢里越来越近了,霁云心也悬越来越高: 事情虽然比自己和青公子预想还顺利,可一日不见到青公子平安,霁云心就没办法放下来。 虽然心里也明白,能王保和鲍林铁桶一般严密防备之下和那些囚犯取得联系,并能把计划安排这般周密,青公子也定然是胸中自有韬略之人,若他想话,事情必然不至于过分糟糕。 可霁云就是担心,青公子不想! 是啊,有这般容貌,又有这般心智,之前青公子该是何等心高气傲?现这般落魄不堪…… 正沉思间,山谷中忽然传来一阵轰然巨响! 霁云一下站了起来,连头撞上硬硬车厢木板都不知道! 青公子—— “阿青,贱人!你果然活腻味了——”王保神情狠戾,瞧着硝烟散去后瘫血泊中青公子,神情扭曲。 他身后,是同样神情阴鸷鲍林,看着青公子眼神儿恨不得把人给活撕了一般。 太大意了!竟然被这小贱人听话模样给蒙骗了!原来开凿山洞时,主子特意花重金购买了江湖杀器霹雳弹,没想到却被这贱人藏起来了几枚! 还今日把自己等人诓了过来! 若不是自己心存疑虑,那现躺血泊中就成了自己了! 青公子手动了一下,王保上前一步,狠狠踩了上去: 随着王保用力碾压,青公子手腕儿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咔嚓声: “说,那小王八蛋去哪儿了?” 现已经完全想明白,昨天那一系列事情,其实,不过就是为了帮那小崽子逃出去吧? “那小崽子到底是谁人?他去了哪里?你老实说话,还可以给你个全尸!” 青公子嘴里不断吐出血沫来,即使是满身血污,却仍是无法遮掩那绝代风华,一旁鲍林越看越恨,忽然拔出匕首朝着青公子脸上狠狠划了下去: “贱人,别以为你有这张脸,太子就会宽宥你罪过!你不过是太子一个玩物罢了,太子身边,多是你这样下贱东西!今日你竟敢坏了太子大事儿,爷先替太子划烂你这张害人狐媚脸!” 鲜血顺着青公子翻起皮肉不断往下流,逐渐和身体下鲜血交汇成一片,鲍林却觉得说不出意: 自己早想毁了这个妖物!长了这么一张让人神魂颠倒妖孽模样,却偏生是太子禁脔,看得到吃不到,不对,很多时候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 多少次自己见到这妖孽□难耐,偏这贱人还做出一副玉洁冰清模样,竟是正眼都不瞧自己一下!现这妖物落到了自己手里,自己又怎么能让他好过! “阿青!”王保冷眼瞧着这一切,咬着牙道,“识时务就些说出那小崽子下落,你死了不要紧,不要忘了,玉娘可还太子府!” “玉娘?”青公子本已涣散眼睛倏地睁大,扭曲手腕不住抖动着,“你们把玉娘,怎么了?” “怎么了?”鲍林狞笑着,狠狠揉捏着青公子脸上翻起嫩肉,“自然很会被卖进低贱窑子,任那些莽夫、贩夫走卒情品尝。对了,玉娘到时可比你幸福,你只被主子一个人压罢了,玉娘可是夜夜做娘啊!也不知玉娘那小身板儿可受得住?” “不,不会!”青公子拼命挣扎着,头绝望不住晃动,“玉娘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不敢那样对她——” “我呸!”鲍林朝着青公子脸狠狠吐了口唾沫,“朝廷命官?一个五品小吏,太子眼中,他屁都不是!你若是真想你玉娘可以活平淡一些,就点儿说出那小崽子下落!” “阿开——”青公子眼神越来越黯淡,却还有后一丝亮光,“阿开答应我——” “阿开,那个小崽子吗?”王保冷笑一声,“阿青,你这是天真呢,还是愚蠢呢?你竟然认为那个小兔崽子可以帮你从太子身边救出玉娘?不过一个村童罢了,再机灵又如何,竟然想和太子斗,还真是活腻味了!你以为,他可以逃得过太子天罗地网?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们也能很把那小崽子给抓回来,然后,大卸八块!若是你早些说了,说不定玉娘——” “你说,要把谁大卸八块儿?”一个阴森声音忽然耳边响起。 29天高任鸟飞(十一) 王保猝不及防,被惊得差点儿跌倒,顿时火冒三丈,回身厉声道: “混账!主子说话也有你——” 后半截句子却突然咽回了喉咙里。 同样背着身子鲍林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耐烦转过头,却是同样失去了语言能力—— 竟是一个姿容俊美堪比青公子、却比青公子多了份张扬肆意锦衣少年,而他右手边,还携着一个六七岁孩子,不是阿开,又是哪个? 两人神情顿时阴沉了下来,同时意识到有些不妙: 这锦衣少年竟然没有惊动任何人,就这样悄无声息来到两人身后,就算是此时谷中刚发生变故,防守有些疏忽,可能避过层层防守大喇喇潜入却没有被任何人发觉,这份身手,也委实太过可怕了吧? 而让人不可思议是,对方竟不过是个年方十五六岁少年罢了! 还有那个阿开,怕是根本不是他们以为无知村童,而是还有其他显赫身份。不然,凭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差遣动这般厉害人物? 正自疑惑,谢弥逊却已经动了,手中长剑宛若毒蛇般朝着两人招呼而来。 其他同样呆掉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呼啦啦围上来,护两人身前。 方才被挡住躺血泊中青公子赫然出现众人面前。 王保脸一沉: “把那贱人拖过来——” 却不防谢弥逊身形,几个起伏,已来至青公子面前。 还未站稳身形,霁云已经跳了下来,半跪青公子身侧,轻轻托起那张血肉模糊脸: “公子——” 这真是青公子吗?明明昨日自己离开时,青公子还是那样风采卓然! 霁云霍抬起头来,眼中冰寒令得王保等人心里也是一凛: “是谁,下手?” “小崽子,”鲍林鄙夷瞧了一眼明显有些怯意王保,心中暗忖,果然被切了活人就是没种,竟被一个小孩子给吓住!当下阴恻恻一笑,“好大脾气啊!爷正寻思着去什么地方找你呢,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忽然扬手指着两人道: “大家素来不是爱阿青那贱人模样吗?今日送上门来这一大一小也不差吧?你们谁能把他们擒住,阿青那块儿烂肉就算了,爷做主,这俩美人儿就归大家伙享用了!” 此言一出,那些侍卫当场就有人喉咙发干小腹一紧: 为防走漏消息,金矿上自来纪律森严,这些壮大汉子从来到这里,几个月都没尝过“荤腥”了,早就憋得受不了了!从前青公子是能看不能吃,现这个美少年毕竟年轻些,看那腰身怕是比青公子还要柔韧! 当下就有人拔出刀,揉身扑了上来。 “哈哈哈——”鲍林纵声大笑,指着霁云道,“小王八羔子,待会儿爷第一个先尝尝你滋味儿,你爷身下多叫唤几声,爷就告诉你,谁伤了那贱人,啊——”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却是第一个扑上去侍卫不过一个照面,就被拦腰砍成两截,而同一时刻,阿逊竟对砍向后背一剑避都不避,又一剑扎死一个侍卫后,甩手掷出一根银针,那银针仿若长了眼般,竟是越过层层人群,正正扎入鲍林口中。 鲍林惨叫一声便去捂嘴,那边阿逊手却猛一用力——那银针之上竟还有一根细如发丝银线。鲍林硕大身躯竟被那根银线带着飞向空中! “啊——”鲍林叫声实太过凄惨,那些侍卫脚下不由同时一滞。 终于一声令人毛骨悚然断裂声后,鲍林壮实身子咚一声砸地上,却是吭都没吭一声就昏了过去!而那根银线也飞了回来,针尖上还带着半截血糊糊舌头! 而背部鲜血淋漓少年却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王保身子一晃,好险没吓晕过去,边拼命往后缩,边声嘶力竭指着二人道: “混蛋,还愣着作甚呢!还不去把贼人拿下!” “王公公别来无恙?”又一声轻笑声传来,王保回头,却是一个斗笠少年,正施施然朝自己而来,“怪不得这许多时日见不得公公你,原来躲这里享清福呢!” “你,你是谁?你怎么,认得我?”王保神情愈发惊疑,脸色是一片惨白—— 这人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完了,难道这人来自上京?! “你觉得我会是谁呢?”斗笠少年抬手慢慢解开下颌下两根丝绦,斗笠飘飘忽忽落到地上,楚昭凌厉眉眼儿瞬时映入王保眼帘! “四,四皇子?”王保已经完全傻了,腿一软,就跌坐地上,□处是一热,却是一股浊流顺着裤腿儿滴滴拉拉而下。能想得到那小崽子身后一定有人,却再没想到他背后竟是楚昭—— 那可是太子死敌! 而私开金矿这般大事,别说让太子保他们,便是自身也成了过河泥菩萨! 他们给太子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便是这会儿能苟延残喘,消息传到上京,太子也绝不会饶过他们! 明明是此事机密至极,便是宫里,也是连皇后娘娘都瞒了,四皇子怎么会探得消息,还这么就赶了来?! 阿青那个贱人倒是乖觉,竟然攀上了楚昭这棵大树,怪不得方才有恃无恐! 而自己,以内监身份,却行此堪比谋逆大事,约摸脱不了凌迟或五马分尸命运…… 这样想着,王保顿时宛若一滩烂泥般再也起不来了…… 楚昭眼睛已经从王保身上挪开: 事情结局,已经不言而喻。他心思已经完全不王保身上,倒是那伏血泊中小小身影—— “青公子——”霁云跪伏青公子身侧,任那鲜血浸湿了衣袍,双手和小脸上也全是青公子殷红血,霁云却是一无所觉,眼里只有倒血泊中面貌狰狞双眼紧闭青公子,“我回来了,云儿回来了,你放心,我家阿呆是神医呢,他一定可以把你救回来!一定可以——青公子,你睁睁眼,你睁睁眼看看云儿呀!” 说到后,已是哽咽难言。 谢弥逊已经飞身而至,不待霁云开口,便即俯身去探青公子脉,却很呆了一下—— 这人受伤太重,奇经八脉生息已然全部断绝,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却仍是从怀里掏出包银针,极刺进青公子三十六处大穴。 “傻孩子——”青公子眼睛终于缓缓张开,阿呆身上注目片刻,便定定落霁云身上,嘴角是暖暖笑意,“哭什么,我现,很好啊——对了,别叫我公子,叫我大哥就好——” 自己有些自私了,明明看小云样子,定是出身大家才对,又岂是自己这般低贱肮脏人可以高攀?可真是,喜欢这孩子呢。而且,自己也实孤单怕了,好歹离开时候,会有一个亲人送自己一程吧…… 霁云眼泪落得急,频频点头: “云儿心里,公子早就和大哥一般了!云儿没有兄弟姊妹,所以大哥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别人欺负云儿时,大哥还要帮云儿打回去对不对?” 青公子眼睛亮了一些,似是对霁云描述生活充满了向往,竟然轻笑一声: “云儿,大哥也想,护你一生!不过这辈子是不成了,来生吧,来生,大哥一定护你一世。这一世,大哥太累了……” 从雌伏于恶人身下那一刻,自己就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这样一个彻底解脱时候。 现,终于可以走了! 眼前忽然出现另一个温婉少女影子,那是玉娘呢!阿开来了,自己也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了无牵挂走了! 整整八年了呢! 翩翩如玉少年郎进京赶考路上偶遇官家小姐李玉娘。少年风神如玉,少女温婉美丽,虽不过半月行程,两人却早已情窦暗生。 原指望待自己一举高中便即上门求娶,那料甫进京城便惊闻李父竟为了升官发财要将女儿送于太子为妾! 小情侣连夜出逃,原以为只要逃出上京,便可以从此海阔天空,却哪里料到竟双双被捉,然后一起押送太子府上! 从见到太子那一刻起,才知道原来这人世间竟然真有地狱! “想让玉娘活下去,就乖乖伺候好孤——”那人不是一国储君吗?却原来竟是衣冠禽兽! “贱人!你这肮脏东西,爬上太子床还不算,竟还敢算计太子妃?”眼睁睁瞧着自己男人根本被一刀剪去,却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之所以出现太子妃寝宫只是因为那蛇蝎女人告诉自己,她可以帮助自己和玉娘逃出去…… 青公子眼神慢慢涣散,似是追忆,又似是畅想,似是悲伤,又似是喜悦: “玉娘,救,玉娘,忘了我……对不起,哥……青川,我回来了——” 青公子长长叹息一声,竟是再无声息,惟有那双眼睛,却仍是大张着望向天空,似是无声控诉着什么,又好像追忆着什么…… 霁云身子一晃,楚昭和阿逊同时上前一步,一边儿一个扶住了霁云。 霁云抬起头,艰难看向楚昭:“四皇子,玉娘——” 没想到霁云忽然如此郑重称呼自己,楚昭明显怔了一下,半晌重重点头,温声道: “云儿放心,昭定会救出玉娘。” 霁云推开两人,跪地上,一点点小心擦拭着青公子脸上血污: “四皇子说会救出玉娘,就一定可以救出玉娘,云儿会亲自把你送回哥哥身边,大哥,你放心走吧……” 伸出小手,慢慢合上了青公子眼睛…… 30天高任鸟飞(十二) “云儿要和你离开?”楚昭不觉眉头一蹙,虽然无法确定云儿到底是不是太傅女儿,但楚昭就是不愿意这样放她离开—— 不说此次云儿立下大功,便只是太傅思女时夜夜伤神,每每都令楚昭也跟着心焦不已,于公于私,自己都要带云儿回上京。 “你别操那么多心了!”谢弥逊确实漂亮,不过微一挑眉,旁边伺候丫鬟脸顿时一红,便是捧手里茶碗都差点儿打翻。 “回上京去吧,那人急着把这么多金子运回京城,目肯定和你有关吧?而你之后朝中地位是会稳固还是就此一败涂地,则全和祈梁国这一战上。这马上就入秋了,粮草方面——” 楚昭眼中神情一震: 一直以为谢弥逊就是个无知荒唐浪荡公子罢了,却没想到眼光竟能放得这么远!只可惜他身后…… 缓缓放下杯子试探着道: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阿逊现文才武略俱是如此高妙。果然不愧为谢家芝兰玉树!” 谢家主事者一向是看好自己太子大哥,从来不把自己放眼里,若谢弥逊能投靠自己…… “阿昭,你何必如此试探与我?”谢弥逊冷冷一眼瞧了过来,“那谢家与我有什么相干?阿逊也还是从前阿逊,你们管斗来斗去,谁胜谁败,却和我无一点干系。我谢弥逊做事自来都是随心所欲,说这些于你听,并不就是站你一方——” 只是不想我家云儿伤心罢了! 楚昭沉默半晌,再抬起头来,又换上了平时温文尔雅笑容: “阿逊不必着恼,是昭唐突了。” 拍了拍手,马上有侍卫捧了个盘子上来,掀开上面锦帕,却赫然是满满一盘金子。 谢弥逊却并未伸手去接,依旧冷眼瞧着楚昭。 “阿逊切勿多心。”楚昭正色道,“你当这金子是奖赏也罢,是谢礼也好,却是一定要收下。阿逊既然不喜欢遮遮掩掩,那昭也就坦诚相待。从前确是昭错看了阿逊,昭这里向你道歉。” 说着,竟然起身,对着谢弥逊深深一揖。 谢弥逊愣了一下,良久苦笑着摇摇头: “我就说,不喜欢你们这一套,你们一个个花花肠子都太多了,这样日子,太累。” 听谢弥逊此言,楚昭不过微微一怔,却又旋即释然: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只要走得路是自己选好,并渴望拥有,自然便可以无怨无悔! 从母妃死宫中那一刻开始,楚昭就已经了悟:对于自己而言,要想活着,并活痛,那就只能朝着那高位子进发,也只有登上那至尊之位,自己才不会再次品尝痛失母妃那般锥心之痛,才能护住自己想要护着人! 即便这中间如何艰难险阻,荆棘丛生,拉扯自己如何血痕累累,只要不死,自己都不会放弃。 “好。”楚昭洒然一笑,“既然你如此说,那昭也明白告诉你,这金子,是要给云儿。昭可以把云儿暂时托付于你,但绝不允许云儿过苦日子。” 现已经十有□能够确定,云儿应该就是太傅女儿。 不然,以谢弥逊这么冷情心肠,根本不可能为了自己如此不计生死。而且以谢弥逊对云儿看重,也绝不会允许她一人置身险地,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所有这些,都是云儿自己主意。再从谢弥逊方才所言,分明对前方战事很是关注…… 这两天派去打探消息人也回禀说,翼城方家确实收留过一个叫容霁云女孩子,而且方家不知为何,却对这事瞒很紧,甚至前一段时间还发卖了府中大批奴仆…… 只是与现云儿有出入是,方府中容霁云据说长相奇丑,还下肢残疾,便是右边脸颊上还有一块儿巴掌大小可怖胎记…… 只是楚昭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小时候也见过霁云,小脸儿上却是干干净净,哪有什么胎记? 即便被带走这几年,可能或会长出来什么东西也未可知,楚昭却仍是愿意相信自己直觉: 眼前这个云儿,才是真正容霁云。 以太傅那样龙章凤姿怎么可能会有什么丑陋残疾孩儿?云儿现这个模样就刚刚好。 这也能很好解释,为什么这孩子会知道金矿之事,又为何这般维护自己! 而自己端了太子金矿,此行回上京,必是危机重重,便是以后,和太子之间也自有一番恶斗,云儿倒是不自己身边安全些。 何况这谢弥逊—— 楚昭眼神儿微有些飘,虽然自己还是有些看不顺眼吧,却不能否认此人武功确是高强,又对云儿言听计从样子…… “啰里啰嗦那么多做什么?”谢弥逊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样子,没有筋骨似斜靠椅子上,无所谓道,“不就是一盘儿金子吗,我自然会收下,我倒是想要你再多给两盘儿,就怕你不舍得。” “多给两盘儿?”楚昭一愣。 “这一盘儿,我怕不够分。”阿呆扶额叹息,“你不是允了云儿,放那些被抓了壮丁回来吗,云儿怕是会把这些东西全都分出去。” 看来自己以后要好好挣钱,自己可不喜欢云儿想往外送东西时却要找别人要! “倒是我疏忽了。”楚昭点头,正色道,“这盘金子是送给云儿,你只收起来便是。至于善后事宜,我会着人去办。” 看谢弥逊心满意足起身,楚昭眯了眯眼: 这人并不是不爱动心眼儿子,实是端看他认为值不值得自己动心眼儿罢了! “阿逊暂等片刻。”楚昭忙出声劝止,“还有两个人,也要有劳阿逊一并带上。” 话音一落,便有两个青衣男子无声无息出现。两人看着虽是容貌平平,行动之间却有着逼人杀气,两人一跨进室内,整个屋子温度都好像要冻住一般。 楚昭摆摆手,两人迅疾退到角落中,明明两人均是身材高大,可一旦敛去杀气竟是再没有一点儿存感。 便是谢弥逊脸上也不由露出欣赏之意。 “这两个人你带走。”楚昭语气不容商量,“保护云儿安全。” 自己只是暂时把云儿托付给谢弥逊,可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自己可是从来都不放心把自己看重人或物完全交到别人手上! 即便暂时不得已,那也必须自己掌控之下! 保护云儿安全?谢弥逊眼里有些嘲笑意味,怕为了防备自己吧? “可以。”谢弥逊明白,楚昭性格,既说要给云儿两个人,必然不会再带走,自己便是多费口舌也是无益,倒不如爽爽答应下来。 至于以后会怎样,端看自己心情了! 看谢弥逊爽应下,楚昭欣赏又多了些:谢弥逊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世上把这么个聪明人看成呆子也就云儿一个了吧? 偏生谢弥逊好像也很喜欢被当做呆子呢——当然,对象仅限于云儿一个罢了! 楚昭离开时,霁云房间仍然紧闭着。任楚昭外面站了良久,霁云才终于打开门来: “四皇子——” 楚昭明显一愣:没想到青公子死,对霁云打击如此之大。不过短短几日,霁云却明显瘦了一圈儿,一张小脸儿也显苍白。 果然和太傅一样,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呢! “叫我昭大哥。”楚昭偏身下马,解□上大氅要替霁云披上,斜刺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 “不劳四皇子。” 却是谢弥逊,早眼疾手把一件半不旧衫子披霁云身上。 楚昭苦笑一声,对着霁云温言道: “云儿,我要走了,你放心,前方战事定然无碍,有我,绝不叫任何人算计了太傅去!以太傅之谋略,大军不日必可凯旋而归。云儿安心等着就是。另外——” 回身冲后面招了招手,一个一身素白男孩子低着头走了过来。 霁云似有所觉,蓦然抬起头来,却是当初刚到佢里时一起讨饭且对自己多有照顾李虎,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又回头去瞧楚昭,难道—— 楚昭点了点头:“这孩子爹,叫李和,就我们到达前那个晚上被奸人所杀。” 霁云本是混沌眼睛瞬间清明:到达前那个晚上,不就是自己逃离那晚吗? 当晚配合青公子牺牲了自己人竟是李虎爹爹吗? 李虎也抬起头来,亮亮眼睛里全是骄傲泪: “阿开,叔叔们说,我爹是英雄呢,要不是我爹,他们都会死那里……我不想让他们死,可我也不想让爹,死——” 霁云再也忍不住,踮起脚来,努力想要抱一下李虎: “我知道,我都知道——” 爹爹呀,只要提到这个词,就觉得胸口满满,怎么能忍受有朝一日,他会…… “以后阿虎就和我一起好不好?我有爹爹,等我爹爹回来了,一定会像阿虎爹一般疼阿虎——” 阿虎忽然抽泣出声: “可我还是想要自己爹爹……” 谢弥逊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把两个小小身子都搂怀里…… 31谢家阿逊 两年后。 大名镇城郊一处红墙碧瓦阔大院落。 墙外是春光明媚,草长莺飞,墙内亦是姹紫嫣红,碧柳低垂。花园正中一片浩渺池塘,里面荷叶恰如铜钱大小,却已是丝丝生碧,随波荡漾,使得临水而建一座小亭显风雅。 小亭正中一个十多岁男孩正手扶宣纸,凝神静思。静默背影竟是如劲竹般兀立。 良久男孩终于拈起右手边狼毫,饱蘸浓墨—— “云儿,我回来了——” 一个低沉却悦耳男子声音忽然耳边响起。 男孩一惊,一大滴墨水“啪”一声滴落宣纸之上。 男孩叹了口气,脸上扬起一个无奈微笑,慢吞吞道,“我知道了。” 身子一扭,便如一条鱼般滑出了来人怀抱, 一张清而不媚纯净小脸瞬时映入来人眼帘。 来人似是惊艳了一下,半晌轻轻道:“小云,越来越好看了——” 声音竟是有些闷闷——也只有看到这么干净明媚云儿,自己心里才终于舒服些。 “打住——”男孩顿时有些警惕,哼了一声,随手一指碧波粼粼水面上男子倒影回敬道,“说什么别人好看,你才是好看到祸国殃民那一个吧。” 别人不知道,自己清楚,这人讨厌有人夸他生得好,甚至房间里连镜子都不许有一面,可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这人每次都要捉弄自己,自己当然也要好好回敬他一番。 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霁云和谢弥逊。 当初两人和楚昭匆匆作别,霁云拿主意,便来到了这大名镇居住。 上辈子经常听爹爹跟自己讲这大名镇。据爹爹说,他年少时体弱,曾长时间大名镇别院中修养,说这里风光旖旎,将来有机会了,一定会带霁云来此游玩。 这一世霁云一直记心间,想着既然爹爹暂时回不来,自己就先替爹爹回来看看,来了后,发现这儿果然风景秀丽、物皆可喜,两人便都爱上了这里,索性买田造房。 房子地址便选容府别院隔壁—— 按夏老伯——也就是替容家守着别院老仆——意思,霁云好住进这别院才好。 “简直和我家少爷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那老仆见到霁云第一眼就拉着霁云手不舍得松开了。这之后,是只要家里有什么好东西就赶紧送过来,而且每次看霁云模样,真是跟瞧着什么稀罕宝贝一般: 这孩子和少爷这么像,说不好,真是小少爷也不一定,少爷年龄也大了,膝下却连个孩子也没有,要是这孩子真是少爷孩子…… 这样想着,竟是什么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也要给霁云送来,弄得霁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即便如此,可霁云还是觉得没有爹爹身边日子有些恓惶呢。亏得有谢弥逊和李虎一直陪自己身边。 不得不说,谢弥逊果然是个人才,自己不过稍加点拨,短短两年时间,当初楚昭赠给霁云那盘儿黄金,就谢弥逊手中无数倍增长。 面对这么多财富,一般人肯定早就坐卧不安了,倒是谢弥逊和霁云却依旧是云淡风轻。 这一切让霁云对谢弥逊出身加疑惑: 自己历经两世,看淡一切也就罢了,怎么阿逊也如此平静? 再加上阿逊竟和楚昭极为熟稔样子—— 难不成阿逊真是谢家人?! 大楚共有三大世家:容家、谢家、安家。 三家俱已是数百年世家大族,根基自是极为繁茂,便是皇室,也不得不容让几分。 而三家来看,容家是清贵,家族中人才辈出,先后出过三代名相;谢家却是尊宠,本朝有四朝皇后均源自于谢家女,便是当今太后,也是出自谢家。 至于安家,则是多将才,早年是满门公侯,朝中武将中影响力无人能出其右。只是三国征战期间,安家人便多所折损,十多年前,安家现任家主安云烈唯一儿子安铮之也护佑今上围猎西山时,为保护今上力战黑熊而亡,因此目前安家是低调却也得圣心。 而以谢弥逊容貌看来,实是和传闻中满门风雅谢家极为相符。也不知这人是怎么生,竟是年岁愈长,便愈俊美。那日游湖,恰遇本地花魁画舫经过,两岸游人争相探看,霁云却只瞄了一下便闭上眼睛—— 那花魁也算个美人儿,可比起自家阿逊来,何止差了一点半点? 只是不知为何,阿逊瞧着对自己长相却似很是不喜。甚至好几次,自己还瞧见他站正午大日头下暴晒,可即便如此,肌肤却仍是白皙如玉,每次看他懊丧神情,自己都觉得可乐很。 如今听霁云说他生“祸国殃民”,谢弥逊脸色果然沉了沉,垂着头退回凉亭,坐霁云方才坐那张湘妃凳上,头斜靠着柱子,神情说不出苍凉外竟还有一股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漠。 霁云以为谢弥逊又作怪,也不理他,只管绕到石桌另一面坐了,自顾自倒了杯香茗捧手里。 斜眼间忽然瞧见谢弥逊摸了把匕首手中,雪亮刃正对着自己脸颊,不由吓了一跳,一步跳过去,握了谢弥逊手腕嚷道: “呆子,你做什么?” 谢弥逊猝不及防,手腕被握了个正着,竟是也不挣扎,眼神中却是说不出是讽刺还是痛恨: “这一身臭皮囊也就这张脸是可厌紧!” 霁云愣了一下,不觉皱了眉头:这世上哪有人这般说自己长相?难道方才这人不是吓自己,而是真想毁了那张脸?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事? 推着谢弥逊坐椅子上,又拿了杯热茶塞到谢弥逊手里,往四处瞧了瞧: “阿虎呢?” 谢弥逊拿起霁云手遮住自己眼睛,却是一句话不肯说。 “喂,你们几位怎么这般无礼?我不是说了我家公子不想见你们——” 好像是为了印证霁云猜测,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霁云立时明白,阿逊今日反常怕是便和这群不速之客有关!神情瞬时一冷:还真是嚣张啊,竟敢打到自己门上了! 下一刻,一群衣着不俗人就冲进了院子,为首却是一男一女,看两人年龄,也就十七八岁样子,和阿逊年龄大致相仿,待看清两人长相,霁云明显一呆,下意识就回头去瞧阿逊: 这两人比起阿逊俊美来自然还差上一截,眉目之间却明显和阿逊有几分相似…… 霁云缓缓摆了摆手,示意闻声而来侍卫退下去——看这两人模样,难道是,阿逊家人? 一群人呼啦啦冲进凉亭,为首一男一女是大喇喇坐主位上,斜眼睨视着阿逊,一副又是厌恶又是鄙视样子。 阿逊却始终抓着霁云手,竟是连眼睛都没睁开,别说搭理那两个人了。两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瞥了一眼垂手侍立管家。 那管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阴阳怪气道:“哟,奴才方才远远瞧着,还以为眼花了呢,没成想,还真是表少爷!表少爷人大了些,怎么还是从前性子?便是家里奴才也这般没眼色,还不过来给我家少爷小姐磕头?!” 没眼色奴才?霁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众人都瞧向自己,这才明白,竟然说就是自己! 阿逊霍睁开眼来,脸上神情一片森然: 自己只是对他们厌恶至极,不想看到这些面孔罢了,竟敢自己地头上对云儿吆三喝四,难不成真以为自己怕了他们不成? 霁云按住阿逊即将暴起身形,淡然道: “不过是个瞎了眼狗奴才罢了,阿逊身份,何必跟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下贱东西一般见识?我只是有些奇怪,到底是何等蠢笨如猪主子,才会□出这般丢人现眼奴才?” 蠢笨如猪主子?本是冷眼瞧着这一切,一副看好戏模样一男一女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那管家也气得一口老血差点儿吐出来: 奴才也是分三六九等,凭自己谢府管事身份,便是上京中一些小吏也得巴结伺候着!却再没想到这穷乡僻壤中,竟被一个小小少年指着脸斥骂,还连累主子没脸!一张老脸登时变成了猪肝色: “表少爷,这是你养兔儿爷,还真是牙尖——” 话音未落,眼前突然人影一闪,却是谢弥逊一脚踹了过来,那管事只来得及“哎哟”一声便滚进了水塘中。 “谢弥逊!”那少爷小姐模样两人再也坐不住,一下站了起来,瞧着阿逊又惊又怒,“你竟敢对我人动手?” “谢蘅,谢玉,慢说这不是上京谢府,便是那个腌臜地方,我照样一脚把他踹下去,你又能奈我何?”谢弥逊眼睛剑一般刺过来,两人心里顿时一凉—— 怎么忘了,这谢弥逊自来就是有娘生没爹养无赖罢了! 32谢家阿逊(二) 谢蘅重重喘了口粗气,心里又恨又怒: 谢弥逊说没错,不管是从前还是现,自己都拿他没有一点儿法子! 这个贱种,为什么还没有死! 当初,因为他,谢府掀起了多大风波,阖府清誉险些毁于一旦! 谢弥逊母亲不是别人,正是父亲小也疼爱妹妹、美名满京都才女谢悠然。本来,当年,谢悠然可是准太子妃热门人选之一,说是之一,不过客气罢了,依谢府地位,再加上后宫太后娘娘安排,谢悠然定然能坐上太子妃位置。 却哪里料到议亲前夕,谢悠然忽然失踪,谢府几乎翻遍了整个上京,竟然无法找到她一点儿踪迹。 后来,爹终于一个小镇找到了姑姑谢悠然,只是此时谢悠然,却已经是一个有着八个月身孕孕妇了!再后来谢悠然难产而亡,爹就把襁褓中谢弥逊带回了家。 本来爹爹是对这个孩子极其厌恶,要不然也不会从抱回来交给娘亲后,三年里看都没去看过他一眼。只是这谢弥逊倒也命大,竟然活了下来,而且三岁时候,忽然从自己居住房子里跑了出来,又因缘巧合碰到了爹! 直到现,谢蘅都无法理解自己爹心思—— 若说以前是恨不得世上没有谢弥逊这个人才好,这之后却简直就是把这小子给捧上了天!竟不但谢弥逊一切待遇比自己和哥哥这样嫡出儿子还要好,甚至还异想天开想把谢家交给谢弥逊打理! 虽然终作罢,却又放出话说,要把妹妹谢玉嫁于谢弥逊为妻! 不就是一个贱种吗!也不知爹爹怎么想,竟是无论如何要把谢弥逊留谢家!甚至大哥抬出同姓不婚律条,爹竟说什么“阿逊‘谢’姓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日,阿逊会回归本宗,同姓不婚之说自当作罢”! 竟是一副铁了心要把妹妹给谢弥逊样子。 谢蘅和大哥都明白,以爹爹地位和权势,真要给谢弥逊换个姓,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事情! 可谢弥逊那个贱种,怎么配得上气质高华玉儿! 好不容易八年之前这小子突然失踪,所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都不住庆幸这小子不见好! 转眼间八年过去了,便是执拗如爹爹,也淡了再去寻他心思。还以为那谢弥逊早成一堆朽骨了呢,却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都躲到哪里了去!明面上有爹疯一样四处打探,暗中大哥也秘密派出了很多人去寻找,却都没找到!却这大名镇,教自己给碰着了! 谢蘅冷笑一声,身子缓缓后倚: “阿逊你自然是威风!可我倒想知道,若不是依仗我们谢府,依仗爹爹宠爱,你威风还能有几多?你眼里看着刘柱是仗着谢府势力一条狗罢了,殊不知,本少爷眼里,你又有什么两样?离了我们谢家,你就狗屁不是!可我们谢家给你多少,也可以拿回多少,别以为冠上了个谢字,你就真是我谢家人了!” 谢弥逊冷冷瞧着一副趾高气扬谢蘅,神情忽然有些古怪,施施然坐下:“是吗?谢蘅,我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回谢家呢,既然你如此说,那我明日就让人准备车马,回去一趟算了!既然要做谢府狗,那也要做名副其实不是。谢蘅,不然咱们现就打个赌,看我把你话说给你爹听后,是我真沦落成谢府狗,还是你被揍成死狗都不如!” “你——”谢蘅一下站了起来,本是想激了谢弥逊再也不回谢府,哪知道却适得其反,顿时就有些气急败坏,根本没注意到阿逊提到自己爹爹时不是说“舅舅”而是,“你爹”。 却被旁边谢玉给拉住。 谢玉不愧是谢家人,自生袅娜多姿纤秾适度,眼眸流转间,别有一番世家女子高贵: “表哥,玉儿有礼了。” 谢弥逊瞟了一眼谢玉,冷淡嗯了一声。 谢玉看着谢弥逊一张风流倜傥脸,心里暗恨,从小就讨厌这个表哥,每次两人一起出去,别人看到他后,就再没人关注自己。而且,可恶是,明明是个父不详贱种罢了,骨子里却生生比自己这世家贵女还要傲气! 要让自己嫁给他,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再抬头,谢玉已经很好收敛了眼中厌恶,换上了一副温婉模样: “刚才哥哥说话多有得罪,还请表哥见谅。玉儿知道,表哥从小便有大志向,表哥这样人,又岂是我们谢府能留得住?只是爹爹有时难免糊涂,有这世间多俗人,专爱挑人家短处,表哥一日谢家,便难免会有人背后指指点点,妹妹心里倒是觉得,表哥也算是半个谢家人,表哥这样,谢家便是养一辈子又如何?左不过,多费些银子罢了!” 不低不高声音,却是句句带刺。 谢弥逊手慢慢收拢,渐渐攥成拳头—— 从小到大,自己耳边便灌满了这样或明或暗嘲讽甚至谩骂,内容无一不是指责自己赖谢家,不过是想要垂涎谢家权势财富罢了。八年了,所有一切仍是没有分毫改变,这谢府少爷小姐眼中,自己依然不过是一个下贱无比依附他们还包藏祸心贼人罢了! “阿逊——”一直静静听着霁云忽然开口,又拉过谢弥逊手,把那攥到发白手指一根根掰开,“所谓清者自清,这世间自以为是人太多了,你都要生气话,那还活不活了?” “你说谁自以为是?”谢弥逊面前吃了瘪谢蘅脑门上青筋都迸出来了,真是反了,连个小厮都敢跟自己这谢府少爷叫板! 霁云瞥了一眼气急败坏谢蘅:“谢少爷果然还不算太愚蠢,终于知道自己如何自以为是了!” “你——”除了谢弥逊,谢蘅还是第一次碰见有人敢不把自己放眼里,刚要出言呵斥,却被霁云打断: “两位高贵少爷小姐既然非要赖我们家不走,我这里倒有一个故事讲给你们听:说是有一只乌鸦,得到了一块腐烂老鼠肉,乌鸦很高兴,把腐肉当宝贝一般衔着。这时空中有一只美丽凤凰从天上飞过,乌鸦害怕凤凰抢它腐肉,便发出“吓”一声来恐吓凤凰。凤凰见了,嘲笑乌鸦:我非高枝不栖,非美食不食,非甘泉不饮,区区一块腐肉,怎么会去跟你乌鸦争!” 说完用力握了一下谢弥逊手,鄙夷瞧着谢蘅和谢玉道: “我家阿逊就是天上凤凰,而你们,不过是那无知而鄙陋乌鸦罢了!现,抱紧你们腐肉,走吧!” 谢弥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一眨不眨盯着霁云。李虎瞧着霁云是佩服五体投地:明明阿开还那么小,怎么就懂得这么多啊?瞧把那两个什么少爷小姐给说脸红得和猴儿屁股一般,真是太解气了! 谢蘅和谢玉终于再也坐不住了,同时站了起来。 谢玉俏脸通红,再顾不得淑女风度,一跺脚冲着道谢弥逊道: “表哥,这小子意思是不是也是你意思?” 谢弥逊骄傲抬头:“那是自然!” 谢蘅怒声道:“既如此,谢弥逊你好牢记你今日话,不要再对我们谢府有什么非分之想,还有玉儿,也不是你这般身份人能配得上!你只要记着,我们谢府一草一木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小亭外突然一阵尘土飞扬,却是本旁边候着李虎不知从哪里摸了把大扫帚奔过来,嘴里还不住嚷嚷着: “臭乌鸦,走,走,你们腐肉,我家公子才不稀罕呢!还赖我们这里,想要找打不是!” 一向自诩门第高贵谢蘅和谢玉人生中第一次不但没被人放到眼里,还被狼狈不堪扫地出门! 凉亭里,谢弥逊忽然长臂一伸,牢牢把霁云抱怀里,任凭霁云如何挣扎,却是怎么也不肯放手——谢府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只躺烂污中臭虫罢了,怎么践踏都不过分,便是自己,也明白,一旦身上没了谢府光环,自己不过是个永远见不得光、永远被人们鄙视私生子罢了!惟有自家云儿,真是傻啊,竟然说,自己是天上凤凰,自己这样一身污浊人,又怎么配…… 33安东之行 “走吧,上车吧。” 谢弥逊脸上笑容实太过明媚,李虎大张着嘴巴,连手里簿册掉到地上都没有发觉。 霁云却是一脸不乐意: “你们都骑马,为什么独独我要坐车子?” 上辈子自己就无比向往纵情山水、骏马驰骋日子,好不容易这辈子重来过,自然要把曾经渴望都尝试一遍。 “好。”谢弥逊却仍是好脾气样子,哪还有一点儿面对谢府诸人时桀骜不驯模样? “这些马性子都太烈,我已经帮你准备了一匹好马,等咱们到了安东,自然就可以见着了,云儿就先委屈片刻可好?或者,我陪云儿一同呆马车里?” “算了吧。”霁云一口回绝,阿逊近来便真真如退化成婴儿般,实是粘人紧,不时便要抱自己一下,早知道如此,自己当初就不讲那么一个故事了。好像就是从那日起,阿逊就染上了这么个坏毛病! 也不待阿逊再开口,霁云便自顾自步往停外面马车而去——阿逊从不曾骗过自己,既然说已经安东准备了一匹好马,那就定是真了。 哪知道虽是百般小心,身子仍是一轻,再抬头,已经被阿逊牢牢抱着往马车里送去—— “阿逊!”霁云很是抓狂,阿逊是不是把练功夫都用到自己身上了?明明自己计算好了,距马车这么短距离,阿逊不可能赶过来,“我自己有脚,以后不许再抱了,不然,我就真恼了。” “这次例外,马车太高了。”谢弥逊低低笑着,心里却是满足不得了。 霁云无奈,实是挣又挣不脱,无论自己如何着恼,这人又只是笑嘻嘻,一副死皮赖脸样子,只得任他抱到了车上。 李虎已经骑了匹马跑过来,手里还捧着盘儿水灵灵桃子: “阿开,你喜欢吃桃子。” 还以为今天会错过呢,幸好卖桃儿人来得早。 霁云接过来,看那桃子已经洗干干净净,拿起一颗大大咬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冲着李虎道: “嗯。真甜,阿虎,谢谢你啊。” 又拿了颗桃子递给车夫位置夏二牛: “二牛,你也吃。” 夏二牛是看守容府别院夏老伯儿子。 本来夏二牛是城里一家镖局当差,据说报酬还蛮可观,可夏老伯自打见了霁云后,就认定了霁云是容家人,本想自己跟身前伺候,可一来自己年纪大了,二来,这别院也离不得人,便二话不说,把儿子夏二牛给叫了回来,令他不许当镖师了,跟霁云面前当车夫好了,话里话外,已是把霁云看成了小主子一般。 夏二牛也是个孝顺,听爹说让自己回来伺候小少爷,二话不说就辞工回来了。 看霁云递过来桃子,夏二牛很是感动,道了谢后拿手里——听爹说,当初主子时也是这般做派,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可亲很。 谢弥逊和李虎各骑了一匹马再加上楚昭送两个护卫,四人分开左右两边护着霁云马车很离开大名镇上了官道,直奔安东而去。 安东是有名鱼米之乡,也是大楚“粮仓”,大楚每年粮食,几乎有一半都是来自于安东。 除此之外,安东丝织品大楚也是有名紧,名动天下织锦坊就是安东。 也因此,安东自来就有“小上京”之称,端是南来北往、商贾云集。 自然,霁云此次赶往安东,除了生意上事情外,还有一件重要事要做,那就是送青公子回家。 两年了,每每想起青公子,霁云都会黯然神伤。谢弥逊看眼里急心中,可青公子当日留下东西实太少了。本来两人寄希望于李氏玉娘,哪知楚昭走后不几日便派人马加鞭赶来,只是那人送来却不是关于青公子消息,而是一罐儿骨灰! 却原来那李氏玉娘竟是个烈性女子,得知青公子死讯后,竟自而亡! 霁云把两人骨灰合到一处,又大哭了一场,也派出了多人寻访,只是除了青公子临终时所说“青川”外,再无其他线索。 两年里,霁云已经去了不下四个“青川”,可寻访结果,都和青公子无甚干系。一月前,偶遇一个来自安东商人,言谈间说道安东也有一个青川,风景很是秀丽,霁云听后不由心动,当即决定到安东去一趟。 正自闭目沉思,马车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响声,霁云愣了一下,忙探头往外看,却是本来好好天儿忽然下起雨来,也不知下了几时,外面谢弥逊和李虎衣服已经湿透了,紧紧贴身上。 霁云愣了一下,忙招呼两人: “上来。” 看霁云探头,谢弥逊拨转马头就跑了过来,低头任霁云帮他擦去一脸雨水,神情焦灼道: “云儿安心坐车上就是,我和阿虎没事儿。这荒郊野外,我们要些赶路,我记得前面不远应该有一家客栈,咱们赶得紧些,天黑前应该能赶到。就是下了雨,路上会颠簸些,云儿你坐稳了。” 霁云朝远处望了望,一片白茫茫,却是看不到什么,知道谢弥逊说有理,只得点点头,嘱咐几人小心,这才回到车里。 好又赶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个小镇,距离官道不远地方,依稀能看到客栈招牌上“好再来”几个大字。 谢弥逊长舒了一口气,忙打马上前,李虎和夏二牛也忙跟了上去。 却没想到,来到近前,竟是被挡了客栈外。和他们一样被挡门外还有一辆青布马车。 “已然客满了吗?”谢弥逊不由很是诧异,明明瞧着客栈里很是冷清,不像住满了样子。 “对不住了,客官。”掌柜一脸抱歉样子,“客栈里倒是没有多少人,只是被人包下了——” 这又是风又是雨,小镇上又自己一家客栈罢了,掌柜也不忍心把人拒之门外,只是对方身上还有郡府腰牌,自古民不和官斗,郡守府人,自己又怎么惹得起?只得答应下来。 “掌柜再去问一下,也不是要难为你,委实是我家老主人老毛病犯了,得赶紧找地方安置。”青布马车车夫一脸焦急。 “是啊。”几个人中,夏二牛算是个老江湖了,看掌柜还犹豫,忙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走上前,陪着笑脸道,“大伯,劳烦您再去帮我们通融一下,都是出门外,谁都不容易,客栈那么多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是?您悄悄把我们安排进去,神不知鬼不觉,谁还能怪罪了您去!” “掌柜,不然,就让他们都到我住院子来吧。”一个声音也突然□来道。 几人抬头瞧去,却是一个和谢弥逊年龄相仿年轻公子,一身青布儒衫,寥落秋雨中,那人打了一把素净雨伞站空空院子里,竟是说不出清悠高远。 “也罢。”掌柜也觉得这些人情形着实可悯,而且镇子委实太小,雨这么下着,看着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这要硬着心肠把人撵走话,也委实狠不下心来,便点了点头道,“就麻烦几位客官和傅公子挤挤吧。你们手脚轻些,别弄出什么动静来,安安生生住这一夜罢了!” 几人忙向掌柜道了谢,又谢过那位傅公子,各自赶了车马悄没声往后面偏院而去。 哪知刚走了几步,正房门忽然推开,一个胖乎乎中年男子一摇一摆走出房间,嘴里还吆喝着: “掌柜,送姜汤来,我家少爷好像受了寒——” 一错眼突然瞧见院子里除了掌柜外,还有几个人,顿时勃然大怒: “不是跟你说不许再放人进来了吗?还不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胖子一露面,李虎就不自觉扭头看了一眼手里也牵了根马缰绳谢弥逊,一副放下心来样子。 掌柜却是吓了一跳,忙不住点头哈腰,苦哈哈道: “官人见谅,这几位客人都是傅公子朋友,他们本就约好了,就到傅公子院里挤一挤。官人您大人有大量,就让他们凑合一宿吧,鄙人担保,绝不会惊扰到公子和小姐。” 傅公子也上前一步,冲着胖子一拱手刚要替几个人说项,胖子却忽然抬脚,朝着傅公子就踹了过去: “什么狗屁傅公子,不就是一个穷秀才吗?刚才是我们少爷可怜你,才开恩没撵你出去,你倒好,还蹬鼻子上脸了——” 傅公子猝不及防,被踹了个正着,身子猛地一趔趄,眼看着就要摔倒泥水里,幸亏阿逊飞身上前一把扶住: “刘栋,你好大胆子!” 正自说唾沫横飞胖子一惊,这人怎么知道子名字,刚想斥骂,对方却一下抬起头来。 刘栋一下张口结舌站了那里—— 自己怎么这么倒霉,随便走出来叫一下掌柜,都能碰见这个活祖宗! 还没想好怎么应对,阿逊也同样一脚踹了过来。 刘栋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少爷”,肥胖身子便再次飞起,正正砸外面池塘里,顿时激起好大一片水花! 35安东之行(三) 不过初秋时节,边塞却已是白草凄凄。 帐外,寒风凄切,带着尖利哨音掠过头顶。一弯残月下,一个一身素衣挺拔如劲竹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仰望苍穹,不知想些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男子蘧然回头,一双混合着三分忧郁两分沧桑却偏又冷静睿智湛湛黑眸,令得疾步赶来黑甲将军脚下瞬时一滞,心里不由暗叹,怪不得世人对此人如此推崇: 初识容文翰,是上京锦绣繁华中,明明身处污浊喧嚣之地,这人却傲然立于人群中,生生多了份高华之气,兼身姿翩翩若天上谪仙,便是自己这一介武夫,也不由顿起结交之意; 而这一场战争,让自己重认识了一个全容文翰:无论是金戈铁马,还是大漠烟尘,抑或万里厮杀,即便万军阵中,这人从来都是指挥若定、气吞万里,洒脱豪放之外多了份血染沙场杀伐之气,如一柄宝剑精心打磨后,焕发灿烂光华,令人不敢逼视! 真真是真男儿、好汉子! “老弟,方才斥候送来昭王书信,说是来年粮草仰仗萱草商号之力,已然备足,不日便将运抵营中。” 高岳声音里是满满喜悦,目前形势 ,大楚已是稳占上风,据斥候禀报,言说祈梁国连年战争之下,粮食已呈力竭之势,国内百姓怨声载道,再加上战局不利,要求朝廷言和提议日益高涨。眼看着这一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自己和文翰也算是幸不辱命! “当真?”容文翰也是大喜。 早料到与祈梁一战必然艰险,却未曾料想竟然艰难至斯。开战至今,已有三载,不止祈梁,便是大楚也早已不堪重负,这几年再是风调雨顺,却挡不住银子流水似花出去,到如今这个辰光,早已是帑藏空虚入不敷出。 侥天之幸,两年前,竟然有一个名为萱草商号横空出世。听阿昭言讲,这两年来,将近四成粮草竟是全靠这萱草商号筹措! “也不知什么样奇人,竟有如此经天纬地本领?”高岳也一边叹息道,言语间又是钦佩又是敬仰,充满了向往之意,“此次大战,若侥幸取胜,则萱草商号建功犹你我之上!他日若我能留着这条命重回上京,必亲自登门拜望,不然不足以表达相谢之意。” 容文翰点头:“文翰当与兄同往。”半晌又忽然道,“不知高兄家族里可有雄才大略孩儿?” 高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边摇头边叹息,“文翰又开你老哥玩笑了。我们一家子都是使刀弄棒武夫罢了!怎么会有这样奇人异事!咦,老弟怎么想着这萱草商号是我家人所经营?” 容文翰微微蹙眉:“不是吗,实是有些奇怪啊!那大商号名为萱草,兄不闻‘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萱草一词可不正是孩儿思亲之意啊!” 这世上哪家商号不是为了逐利而来?而这萱草商号却可能不但无法从军粮上谋利,说不定还会填补进去不少。重要是,阿昭那孩子自己是了解不过,处理起事务来端是小心谨慎至极,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若不是得了他认可人,怎么可能交付筹措军粮这等大事? 而这满朝上下,目前阿昭容易相信首推自己身后容家,然后,就是高家了…… “这样啊。”高岳极力回想了片刻,还是沮丧摇了摇头,“要是我家那些皮猴子,嘿!除非菩萨睡着了!对了,你既这样说,说不定是你们容家孩儿呢?” 高岳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断有道理——容家世代能人辈出,说不定这萱草商号真是他家呢!忽然又觉得不对,啊呀,自己怎么忘了,容兄弟就一个女孩儿罢了,那个女孩儿好像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容文翰无言叹了口气,神情里竟是无比萧索——自己孩儿就一个罢了,可云儿,你现又哪里?爹从不求你如何雄才大略,惟愿我儿一世安康…… “爹——”霁云手死死揪着被角,声音无比惶急而眷恋。 “云儿,云儿,是不是做噩梦了,醒醒——”一个忧心声音耳边响起。 “爹爹——”霁云一下从床上坐起,抹了一下脸上,竟是一手泪。 一旁谢弥逊不觉皱眉——实是这段时间,云儿已经太多次哭叫着爹爹从睡梦中醒来。 “阿逊?”霁云迷糊看着对面蹙了眉头谢弥逊,忽然意识到什么,忙趿拉着鞋子,下了床,推开窗户往外瞧去,果然已是天光大亮,甚至傅公子已经背了个书箱朝院外而去。 哪知刚走到院里,迎面正碰上谢蘅一行,几个人中,云锦洛仍是正眼都不肯瞧傅公子一眼,倒是方修林却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傅公子好几回,心里忽然有些别扭—— 这小子,也太能装了吧? 几人被一众仆人簇拥着,大踏步往各自车马而去,几点污泥和着雨水溅傅公子本就有些陈旧儒衫之上,不止谢蘅为首几位贵公子,便是那些家丁也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看都不愿看傅公子样子。 可面对云锦洛等人如此刻意冷落和轻视,傅公子俊秀脸上竟没有丝毫波澜,那过于沉稳气度,反衬得那前呼后拥一行人有些猥琐! 霁云心里暗暗叫好,脸上也露出些许欣赏神情来—— 自古人皆宜屈从于富贵,而以谢蘅等人如此排场,这傅公子却仍是不卑不亢,气度磊落,实不是一般人所能及。难得是这般年轻便有如此心胸,古人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今日看这傅公子,好像也差不到那里去。 有同一个想法,还有把一切看眼里青布马车上老人。 透过布帘,老人看暗暗点头——假以时日,这姓傅小子必然不会久居人下! 前面车夫也回头低声禀道: “这少年人名叫傅青川,十三岁那年便参加府试被录取为秀才,当时也曾轰动一时。不过这几年里,却不知为何名声渐渐不显,甚而三年前秋闱也未参加,便有读书人讥讽说是傅青川不过江郎才,才不敢参加秋闱大比。今儿瞧着,这人倒也颇有气度。主子若是有兴趣,咱们不妨这安东多停留几日。” 老人微微侧了侧身子,示意车夫继续说。 “至于那嚣张跋扈年轻人,则分别是谢家谢蘅,安东郡守魏如海儿子魏明成,还有一个是因刚诞下小王子而颇得太子欢心侧妃方雅心娘家兄弟方修林。至于昨晚给主子您治病那位公子,好像是八年前突然失踪谢府表少爷谢弥逊。” 提到谢蘅,车夫眼角闪过一丝冷意:谢家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不过一个没有任何功名公子哥,所到之处便如此前呼后拥、为所欲为! “谢弥逊?”老人睁开眼来,微微沉吟了下,“就是那个据传仗势欺人、无恶不作、私德败坏谢弥逊?” 甚至坊间还有恶毒传言,说什么谢弥逊其实乃是谢明扬和妹子谢悠然*所生…… “主人明鉴。”车夫也不由苦笑,要不怎么说谣言害人,明明自己瞧着,谢府上下,也就这个谢弥逊合自己胃口。至于其他人,哼哼,从谢蘅身上可见一斑! 这才是真正胡作非为。想那谢明扬当真昏聩,明明这么好外甥,竟坐视被人泼了这许多污水! “跟谢弥逊身边那小公子呢?”老人忽然转到另一个话题,车夫明显一愣,“是卑职疏忽了。不过那孩子看着还小——” 这么小孩子能做些什么?怎么主子忽然提起这个孩子? 老人并未多加解释,只淡淡道:“也派人查一下吧。” 确实是孩子,可自己总觉得这孩子身上有一种特别东西,让自己不得不重视。昨晚被惊马抛出车外时,这孩子表现也太过镇定了些吧?特别是,这孩子长相,实像极了容文翰那小子! 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人注意到了霁云却正和谢弥逊也上了修复一马车,催动车驾往青川县而去。 却不料连日寻访下来,竟是没有任何线索,明明以青公子之风姿,绝不可能是寂寂无闻之辈啊! 可以萱草商号目前实力,这小小县城想找出一个人来,这人便绝对无迹可遁! 到后,霁云也明白,看来此次青川之行,自己是注定失望而归了! “云儿马儿已经到了呢,云儿想不想现去瞧瞧?”明白霁云心情不好,谢弥逊很是焦心,虽是想办法去哄霁云,却不见霁云露出个笑脸来。 霁云也不想阿逊太过担心,便勉强挤出了个笑脸道: “阿逊说怎样就怎样吧。” 手却不自觉抚上两个青瓷小瓮:大哥,是云儿不好,都已经两年了,云儿却仍无法让你入土为安。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再睁开眼来,恍然发现已经到了一个极其繁华所。 这是,安东郡? 正自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叱喝: “喂,站住!对,说就是你,那个牵小白马!” 小白马?霁云一愣,忙掀开帷幔往外瞧: 可不正是阿逊,正牵了一匹漂亮无比小白马往自己车子而来,饶是霁云早就能想到既是阿逊为自己精心准备,必然会是上品,却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匹万金难买玉雪狮子骢! 这马乃是西岐国宝,不但跑起来如风驰电掣,兼性子温顺且忠心至极。 以目前大楚和西岐紧张局势,阿逊竟能为自己寻了这样一匹马来,足见用心良苦。 却又旋即失笑,凡是经阿逊置办自己用东西,哪一样不是精美上品? 阿逊隔着车窗,终于瞧见霁云脸上盈盈笑意,脸上也立时绽开一朵大大笑颜,惹得旁边行人纷纷驻足,只觉从没见过这么漂亮马,也从未瞧见这么好看男子。 哪想到却偏有人大煞风景: “妹子,这小白马归你,这个牵马美人儿就算我了!” 一个猥亵笑声忽然响起。 36安东之行(四) 此言一出,霁云先是愕然,然后便笑倒了马车上—— 早就说阿逊是祸水吧,果然招人很,现竟然连当街强抢民女戏码都上演了! 阿逊哼了声,似笑非笑瞥了一眼霁云。霁云忙止了笑,端端正正坐好,做出一副诚心忏悔样子: “我错了阿逊,你别气啊。你骂我吧,不然你就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好了。”阿逊无奈道。忽然伸手拽了下霁云头发,这丫头是吃定了自己不舍得! “喂,你真打呀!”霁云假作吃痛,捂了头发委屈道,泪光盈盈眼眸里却是狡黠笑意。 看到霁云这么全然信赖完全没有了一点儿阴翳眸子,阿逊不觉心神一荡——自家云儿,总会用自己方式来逗自己开心。 那骑高头大马上一男一女,见此情景神情顿时有些呆滞: 这美人儿并车里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平常但凡被自己兄妹看上,那些人无不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或磕头求饶,或拼命逃窜。怎么这两人倒还当街打情骂俏起来了? “喂——”红衣女子先不耐烦了,扬起手中金丝软鞭指着谢弥逊道,“臭小子,想要讨打不是,还不把马儿给本小姐牵过来!” 同样一身大红衣袍打扮风骚男子却忙制止: “明珠可不要吓坏了我小美人儿!” 说着翻身就下了马,腾腾腾跑到谢弥逊马前,左看右看,真是越瞧越稀罕: “美人儿你是怎么生,竟是比倚翠楼里凤仙儿还要好看多。呸呸呸!凤仙怎么能和美人比,你才是真正金凤凰,她也就是个乌鸦罢了。” 霁云脸色顿时一寒: 阿逊确是不折不扣美人儿,可自己如何调笑都不为过,这人如此这般,却委实是欠揍。 前面二牛也意识到不对,看霁云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回头,才瞧见那男子手已经往谢弥逊脸上摸去,忙跳下马车,一下挡两人中间,边作揖边不住陪着笑脸道: “这位公子爷,您认错人了吧?我家少爷委实是男儿身,不是什么美人儿。” 男子手已经摸了上去,忽然觉得手感不对,忙定睛瞧去,却是自己一双手正放二牛壮实胸膛上,好险没气晕过去,浑然不知自己方才已经生死线上走了一圈儿。 二牛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挥手就打开了男子胳膊。 男子猝不及防,被推一个趔趄,顿时坐了个屁股墩儿。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二牛道: “混账,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推我?!” “魏明亮,你就不能有点儿出息!早就跟你说了,这帮刁民,不打就不老实!你和他们那么多废话做什么?”红衣女子一勒马头,一脸不耐烦。 “喂,明珠!”魏明亮一个打滚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把抓住女子鞭子,“从前那些个你怎么折腾都成,这个美人儿,哥哥可是稀罕紧,你可不许动他一根汗毛。” “瞧你那点儿出息。”魏明珠翻了个白眼儿,不再搭理魏明亮,径直一挥手,“这白马我买了。”又一指谢弥逊,“我们家马厩里还缺个马夫,就你了。” 说完捏了块儿银子往霁云车里掷去。 “马夫?”魏明亮忙反对,头摇和拨浪鼓似,“我可舍不得,还是到我床——” 话还没说完,却被魏明珠狠狠瞪了一眼,吓得忙住了嘴,半天才想明白,顿时就眉开眼笑:还是自己妹妹厉害,一下就搞定了两件事。只要到了府里,是马圈伺候还是到自己床上伺候,还不是自己说了算!话说,搞不好马圈里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儿呢…… 正自乐不行,眼前白光一闪,却是那块儿银子不知怎么又飞了回来,而且仿佛长了眼睛般,正正撞魏明珠坐骑上,那马吃痛不住,猛一尥蹶子,一下把魏明珠掀了下来,亏得魏明珠马上功夫了得,才没趴地上。 魏明珠愣了片刻,旋即恼羞成怒,扬起马鞭对着车里霁云就抽了过去: “贱人,敢暗算我!” 哪知马鞭却被人扣住,魏明珠抬头,竟是方才那牵着白马俊美公子,正冷冷瞧着自己,可那一双眼睛明明方才还若春水荡漾,这会儿却仿若泛着冰渣子一般,瞧着冷酷无比,魏明珠手一抖,鞭子就松了手—— 这男子,这会儿瞧着怎么这般可怕。 等意识到对方做了什么,立时大怒,正要破口大骂,旁边一间大宅子门忽然打开,一个青衣男子被狠狠推倒地: “傅青川,让你滚没听到吗!再敢来我们云府中纠缠,别怪我们不客气!就凭你,想配得上我家小姐,我呸,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滚,滚!再敢登我们云府大门,看不打折你狗腿!” 一挥手,一个发髻凌乱男子就被人推下了台阶,狠狠撞地上,额头处顿时鲜血直流。 魏明成却是愣了一下,一眨不眨盯着发髻蓬乱、背后还顶着几个鞋印儿狼狈无比趴地上男子,见了鬼般道: “傅青川,真是你?” 几年前一同学馆中读书时,这傅青川可是傲气紧,竟然也有被人乱棍打出来一天? 还是那李管家是个疯子?傅青川不是他们家姑爷吗,看这情形,是被轰出来了? 马车里霁云倏地坐直身子——傅青川,这男子叫傅青川?! 伸手一把攥住谢弥逊手腕儿: “阿逊——” 立时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大哥说青川不是地名,而是人名? 谢弥逊也立即明白了霁云意思,忽然往对面得月楼瞟了一眼,对面刚刚斜了一条缝窗帘刷一下就拉了起来。 一队巡街衙差正好走过来,魏明珠脸色一喜,扬声道: “齐勇,过来把这群贼人拿下!” 领头彪悍男子愣了一下,待看清魏明珠兄妹俩,顿时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是哪个不长眼敢惹公子和小姐生气?小这就去教训他们!” “哼!”谢弥逊冷哼了一声,伸手就按上了腰间宝剑。 一直隐身暗处两个侍卫也上前一步,挡霁云车前。 看这伙人样子,竟是敢公开和官府作对? “那里来贼人?这是要反了不成!”齐勇一挥手,那些衙差就包抄了过来。 话音未落,一个人却匆匆从得月楼下来,冲着齐勇等人厉声道: “够了,还不退下!” 魏明珠魏明亮一起抬头,却是自家大哥魏明成,正脸色阴沉瞧着自己两人。 “大哥——”魏明珠登时大喜,大哥平时可是宠自己,忙一把抱住魏明成胳膊,恨声道,“这些人欺负我,大哥要为我做主!” “我说够了,你没听到吗!”魏明成厉声道,魏明珠没想到自己大哥这么不给面子,顿时委屈不得了,还想再说,却听对面俊美男子冷声道,“管好你弟妹,否则,你就等着给他们收尸吧!” 本是近旁看热闹人腿一软,差点儿吓趴下:竟敢威胁郡守府大公子,这好看小公子不要命了? 哪想到魏明成脸一寒,突然转过身来,狠狠踹了魏明亮一脚,回身又把魏明珠扔上了马,瞪了一眼欲哭无泪魏明亮: “爹爹平常都是怎么教导你们,这么大了,还这般胡闹!还不回去,莫非是想要讨打吗!” 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言辞间明显有向谢弥逊等人示弱意思。 这下不止魏明亮,魏明珠也被吓住了: 自己大哥是什么人啊,是眼高于顶一个!而且这安东,已经爹爹手里经营了十年之久,说是自家后花园,一点儿也不为过,怎么今日竟是如此畏怯样子? 那只有一个可能,眼前这人,是自己这郡守小姐并整个郡守府都惹不起! 魏明珠并不蠢,想通了这一点,再心有不甘也不敢表现出来了,狠狠一鞭抽马屁股上,便绝尘而去。 魏明亮却是不舍至极,可再愚蠢,也知道事情不对劲,眼泪汪汪瞧着谢弥逊,还想上前再说几句,魏明成气又是一脚踹了过去,魏明亮眼泪一下被踹了出来,再不敢多留,只得一步三回头上了马,恋恋不舍离开了。 魏明成冲旁边依旧呆呆候一旁齐勇挥了挥手,也不理谢弥逊等人,头也不回又往得月楼而去。 得月楼上,方修林收回一直盯着窗外眼神,有些不解道: “令表兄真是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 本来三人不过准备看一场笑话罢了,却没想到同时上演了两场: 傅青川被打本就意料之中;没想到那比谢蘅还猖狂男子也来了安东。 明显看出谢蘅对谢弥逊很是不喜,却又有些无奈样子。魏明成和方修林本都存了巴结谢蘅意思,便任由魏家兄妹胡搅蛮缠,可谢弥逊往上瞟了一眼后,手旋即放宝剑上,谢蘅顿时打了个寒战: 就是这个眼神儿!当初,自己亲眼见到年仅十岁谢弥逊裸着上身拿了把匕首接连捅倒了身边伺候两个小厮,一身是血冲了出去,那恶魔般神情,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谢蘅绝不怀疑,若魏明成不去阻止,谢弥逊这个天不怕地不怕贱种,恐怕会当真杀了魏家兄妹—— 有时候,谢弥逊真就是一个疯子,什么王法律条根本没放眼里! 而这也是谢蘅会畏惧谢弥逊根本原因——那根本就是个不惜命莽夫罢了,自己可不愿拿金贵命和那么一个贱种玉石俱焚。 而作为谢家门人,魏如海能做到安东这么个大郡长官,本身也是极有能力,爹爹言谈中对此人也算赏识,若自己眼睁睁瞧着谢弥逊手刃了魏家兄妹,谢弥逊会怎么样不好说,自己却绝得不了好去! “胆大妄为?”谢蘅只觉一阵憋气,“该是穷凶极恶才对。” 看魏明成已经上了酒楼,便微一点头,“算了,不提他了,左不过一个贱种罢了!爷只是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魏明成心下却是一哂:懒得一般见识,是胆怯才对吧?还谢家嫡公子,竟被一个贱种压得翻不了身!还是街头坊间传言是真,其实这谢弥逊是谢明扬兄妹*后代? 看魏明成归座,谢蘅便又接上方才话头: “修林,太子既然属意我和你一道来此,看来和谢家结亲心意已定。对了,听说那云锦芳虽是庶女,却是美貌无双,比起你家那无盐娘子,何止美了千百倍!” 方修林也是懂规矩人,忙称谢: “有劳谢公子了。修林万分惶恐。” 魏明成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心绪也随之好了些,有些心不焉道: “那云锦芳再美貌,可也是庶女罢了,修林兄样貌、家世,便是娶了娶了他们家嫡女,也足够了。” 这话明显有奉承方修林意思—— 魏明成如何不明白,云家整个江南也是数一数二,不但有开遍天下日进斗金织锦坊,是安东一等一大户,外人不知道,盘踞安东数年之久魏明成却明白,安东有五分之一稻粮为云家所出,论起豪富,安东绝对是首屈一指,甚至整个大楚,也是数得着。 而方修林厉害背景,也不过有个太子面前得宠姐姐罢了,不明白云家怎么想,竟是甘愿把美貌云锦芳给了这小子不说,不可思议是还是做妾? 37安东之行(五) 谢蘅也不觉瞧了眼方修林,这点也是谢蘅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地方。太子要拉拢云家而云家也甘愿受拉拢已是显而易见 ——对太子而言,云家财力无疑是不小助力,特别是云家囤集大批粮食,有太多谋划余地。 而云家而言,虽不得以,却也再没有其他路好走。 怪只怪云家人自己有眼无珠,错待了云莲心。不但眼睁睁瞧着当家主母害死了云莲心之母,还对云莲心百般虐待,合族人等竟没有哪怕一个人替她出过一次头。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所有人都认为绝不会有出头之日云莲心竟会得皇上垂怜,得以入宫为妃,后来是宠冠后宫! 得到这个消息,云家顿时就慌了神儿。而那主母就是昏聩,竟然害怕之下,听了皇后分派,害死云莲心一事上出力不少。本以为靠上了太子,至此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哪想到一直没放眼里楚昭却又成为皇子中一匹黑马,竟是和太子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而只要容文翰和高岳凯旋而归,楚昭一方成功筹码必然随之大大增加。 自然,即便如此,谢家可也不会认为太子就会输给楚昭。毕竟皇后娘家势大,又经营了这么多年,楚昭一个连外家都无法借力弱势皇子,怎么可能会踢掉太子殿下,登上那至高之位。 可耐不住云家怕啊!若说这之前,云家牵连到云莲心之死时还是处处小心,不愿和太子一派牵扯太深,可事到如今,还是沉不住气了!这次看着是要破釜沉舟,要明确向世人表明自己态度了—— 这云锦芳虽是庶女,却是云莲心同父异母哥哥唯一女儿,也就是说,云锦芳可是楚昭一点儿不打折扣亲表妹。 把楚昭表妹嫁人,还是嫁给太子小舅子为妾,无疑既是狠狠打楚昭脸,是向楚昭宣战,意味着云家和楚昭彻底决裂。 这中间好处自不必说,只自己委实不解,为何这天大便宜会落方修林头上? 听大哥言语间,好像和方修林娘子有关系,不过大哥也是一知半解模样。不是说方修林家娘子是一个不良于行无盐女吗?难道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 方修林却只低了头啜酒,对两人困惑只做未知。 安东城外。 霁云亲自端了碗水用手帕蘸着一点点擦去傅青川头上血迹,当傅青川隽秀眉眼渐渐清晰,霁云越来越笃定,这人怕真是大哥血亲呢。 容貌上自然不如大哥明秀夺人,眉眼间却还是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那种淡然自持,是如出一撤。 “唔——”傅青川□了一声终于缓缓睁开眼来,面前模糊容颜渐渐清晰,竟然是,客栈里邂逅那对儿兄弟,忙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多谢,咝——” 却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不觉吸了口气。 霁云忙去拿药膏,却被谢弥逊拦住,自己抠了一坨面无表情递到傅青川面前: “自己涂。” 药膏色泽晶莹气味儿芳香,明显是上好药物,傅青川忙道谢后接过来,自己额角涂抹。 刚抹匀,霁云已经打了个盆水过来,示意傅青川清洗一下。 阿逊脸色愈加不好看——总觉得霁云待这个傅青川太不一样,看霁云这般殷勤伺候,心里真是不舒服紧。 霁云却是完全没注意到阿逊表情,还沉浸震惊情绪中—— 这人就是傅青川,虽不敢确定这人是不是和大哥有关系,却已经确定,这人和自己确是大大有关系。 准确一点儿说,傅青川此人,上一世千真万确是爹座下第一得意门生,还是,爹曾经属意为自己选如意郎君—— “青川为人极重情意,人品清俊绝不至辱没了我家云儿,别人看他家世不显,爹却觉着我家云儿若是嫁了过去,必不会被人欺负了去——” 所以老爹,您到底是有多爱闺女啊,竟是把天下娘亲心思都摸了个透,便是选相公也要选自家女儿镇得住—— 这就是典型高娶低嫁啊,无论女儿身何方,放心,老爹都是你坚强后盾,敢欺负我闺女,看老泰山不摔你鞋拨子! 只是自己记得不错话,据爹爹说,傅青川是大楚第一个连中三元状元,以致状元跨马游街时,上京几乎是万人空巷,争相一睹科状元公真颜,一时多少少女失落了一颗芳心状元公身上。 而自己当时不过一个身败名裂被休女子罢了,又怎么配得上那样俊雅状元郎? 却也明白,那定是爹爹未寻到自己时,无数次替自己设想幸福生活画面…… “不能做夫妻也好。”爹临终时搂着自己喃喃,“爹没办法再护着你了,总要有个人,能为我儿,遮风挡雨,乖啊,见了昭儿或青川,叫他们兄长,放心,看爹面子上,他们便是如何恼你,也会护着不让别人欺负了你去……” 这一世不时想起爹爹说过话,无事时候也曾思量:前世楚昭占了自己爹爹这么久,自己才不给他当妹子,那傅青川吗,自己还可以考虑。 忽然明白怪不得上一世傅青川年届而立却仍是孑然一身,现看来,怕是和云家小姐有关吧? 傅青川勉力扶着树站起身,向霁云谢弥逊一拱手: “多谢二位相救,青川敢问二位恩公高姓大名?” “谢弥逊。”谢弥逊应了声,手握了霁云肩,“我弟弟,阿开。” “原来是两位谢公子。”傅青川再次道谢,虽然明知道亲兄弟话怎么会互相以名字相称,却也不揭破,“不知两位公子要到哪里去,可有需青川效劳之处?” 霁云忙伸出手,偷偷扯了下谢弥逊衣襟。 “傅公子既如此说,我们确有一事想请教公子。”阿逊毫不客气道。 “请教一说,青川实不敢当。公子但有所问,青川定知无不言。”虽是形容狼狈不堪,傅青川却依然温文有礼。 “是这样,”这次开口是霁云,紧张之下,不自觉握紧了谢弥逊手,“我们是来寻亲。” “寻亲?安东吗?”傅青川就有些疑惑。 “不知道。”霁云神情黯然,“是,我,义结金兰大哥……” 当下细细描述了青公子容貌,“大哥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名字,便是离去时,也只说了‘哥’‘青川’这两个字,我和阿逊找了两年,可却没有一点儿线索——” 正诉说间,手却一下被死死抓住,霁云愕然,抬起头来,却是傅青川。只是此时傅青川,哪还有一点儿方才淡然自持温文尔雅模样?一双清俊眼眸恐慌而无措,即便方才被云家人粗暴横加打骂时,都没见傅青川如此大失分寸样子! “你来瞧,你口中大哥,是不是,这个人?还有,你说离去,离去,又是何意?”短短一句话,却几乎耗了傅青川全身力气,若不是有背后大树支撑,怕是早就站不住了! 霁云愕然,正对上傅青川手中薄薄一页宣纸上青公子栩栩如生容颜,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 “你果真是,大哥家人吗——” “你真见过,我二哥?他现,哪里——”傅青川眼睛血红,望着霁云眼神充满了惧意——一定是自己多想了,那么好二哥怎么会有事?竟是选择性忽略霁云口中“离去”二字。 霁云眼神不自觉溜向马车,难过之余却又有些犹豫,傅青川现模样,又怎么禁得起…… 傅青川愣了一下,一把推开霁云,踉跄着往那辆静静停着青布马车而去,到了近前,一把掀开车帷幔,一眼看到两个盛着骨灰小瓮,身子猛地一晃,抖着手指着小瓮道: “这是,谁?” 没想到傅青川反应如此大,霁云顿时就有些无措,讷讷着不知说什么好。 “说——”傅青川声音都有些铁锈味儿,神情是凄厉之极。 “告诉他吧。”便是从不关心他人生死阿逊也顿时有些不忍。 霁云愣了片刻,忽然推开傅青川,自己爬上车捧了骨灰下来,双手捧着举到傅青川面前,望天祝祷: “大哥,云儿终于找到你家青川了,现,云儿把你交给傅公子可好?见到傅公子,你一定很开心对不对?” 朝夕相处了那些许时日,却从未见大哥有过展颜欢笑样子,倒是临终前,提到青川说道回家时,大哥笑那么开心…… 傅青川宛若傻了般,想要往后退,脚却仿佛长了自己意志般钉地上一动不能动,良久,终于机械张开双臂抱住了小瓮,然后理也不理霁云等人,竟是如风一般转身就走,嘴里不住喃喃道: “二哥,咱们回家,青川带你回家——” 哪知刚走了几步,却噗吐了一口血出来,人是仰面朝天栽了下去。那双手却依然牢牢把装满骨灰小瓮护胸前! 38安东之行(六) “阿逊,你来瞧瞧傅公子这是怎么了?”霁云被唬了一跳,忙俯□来察看。 阿逊疾步过来,探了一下傅青川脉搏,冲霁云点点头: “身体无碍,只是猝闻大变,伤心过度罢了!” 取出自己随身携带金针,刺入傅青川胸口,不过片刻,傅青川再度悠悠醒转。 看到神情焦灼霁云,傅青川脸色又是一白,霁云吓了一跳,忙拿了金针准备好,唯恐傅青川再昏过去。 哪知傅青川不过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抱紧青瓷小瓮,却是没有再倒下。 看霁云泪珠盈盈,一脸担心样子,傅青川惨然一笑: “对不住,让小公子你担心了。” “哪有——”霁云吸了吸鼻子不住摇头,又把水壶小心递到傅青川唇边,狠狠抹了把眼泪,长吸一口气道,“能够回家,回到深爱家人身边,大哥心里一定很开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难过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会不开心——” 嘴里虽是这般说,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酸涩,心头是好像被什么人给狠狠扯了下般,当初亲眼看到血迹斑斑大哥死自己怀里时那种心痛,再次席卷而来。 傅青川怔了片刻,终于伸出一只手,揽住霁云肩膀,哑声道: “我二哥既然肯认你做兄弟,心里定然是喜欢极了你,别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口里说着,两滴大大泪珠重重落了下来,正砸霁云小脸上。 霁云本就是强撑着,听傅青川这么说,终于忍不住伏傅青川怀里“哇”一声大哭起来: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泪也是越落越急——从今后,自己再不是从前被大哥二哥宠着无忧无虑傅家老幺了,自己是怀里这个小人儿哥哥,是两个年幼侄儿小叔子,是傅家顶梁柱。大哥没了,二哥也走了,以后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个人了。现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后自己再不会也不能流泪了! 谢弥逊看霁云哭上气不接下气、缩成一团模样,只觉心疼无比,忍了会儿终是上前一步,握住霁云肩往自己怀里一带,边轻轻一下一下拍着霁云背边冲着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哪里?咱们还是,些赶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点头,踉跄着起身,一旁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头,怔怔瞧着怀里冰冷小瓮,良久终于道: “二哥,咱们回家吧,青川,带你回家。” 说着一手抱了小瓮,一手牵了霁云,径直往马车而去。 谢弥逊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马车够宽大,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宽裕很。 瞧着紧随而来谢弥逊,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对谢弥逊道:“方才是,青川鲁莽了。我只是想问问开儿,我二哥,是怎么死?” 开儿?霁云怔了怔,轻轻摇了摇头: “云儿不敢欺瞒三哥,我本名并不叫阿开,我叫霁云,姓容,三哥叫我,霁云就好。” “霁云?”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惊疑不定,“你是,女孩儿家?” 霁云点头,神情悲凉:“当初,本想告诉大哥,可大哥却走太急,云儿还没来得及开口——” 傅青川瞧着霁云悲喜交集: “原来青川不是多了个弟弟,而是,多了个妹妹吗?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欢喜!记得二哥当年一直念叨着,想要娘再添个妹妹来,没想到终被他寻到了你,还是这么个重情重义——” 便是现,云儿也不过十多岁吧,那当年大哥身死时,云儿岂不是加年幼?却抱着二哥骨灰天南地北找了这么久: “好云儿,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两个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晓又多了个妹子,不定多欢喜呢!” 说道后,声音越来越沙哑。 “嗯。”霁云哽咽着点头,”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当初离去时,我也是守身边,大哥他,走时,还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盯着自己,霁云只得硬着头皮再次强调道: “真,很,安心——” 后几个字,霁云不知道用了多大勇气才说出口来。对受折磨和屈辱大哥而言,死亡才是好解脱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当时情形给说出口?那样话,说不定傅青川会被击垮…… 重要是,现太子一派势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实情况,贸贸然去找太子报仇,后果怕会不堪设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义务去保护他亲人们。要报大哥仇,也不急于这一时,自己有绝对把握,后胜利者是楚昭,总有一天,自己会让太子付出该付代价!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个青瓷小瓮,慢慢仰头,把再次涌出泪水给逼了回去,然后才艰难问道,“这里呢,又是,谁骨灰?” “这是,嫂子。”霁云轻轻道,玉娘,一个重情重义奇女子呢,“大哥走后不久,嫂子过度伤心之下,也……” “是,是吗?”傅青川抬头瞧着窗外,半晌没有做声,终于背过身去,重重咳了一下。 霁云仍是满心酸楚,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谢弥逊却清楚地瞧见傅青川指缝间有暗红色液体渗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经见到他了?两位哥哥一向疼阿川,这次怎么,这般狠心呢……傅家这么重担子,就要撂给青川一个吗……两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顽,从今后,再不会了!青川一定会照顾好整个傅家,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去!” 傅青川家距安东郡并不远,是一个叫顺庆镇子上。 将近天黑时分,霁云一行终于到了顺庆。 傅青川指着镇中间一间朱门红瓦大宅子道: “就是这里。云儿和阿逊稍候,我去叫门。” 小心把一路抱着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马车,径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刚敲了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一个家丁模样人走出来,有些奇怪上下打量着傅青川: “这位公子,是来找我们家老爷吗?” “什么你家老爷?”傅青川一愣,“你是谁,怎么会我家?” 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里老人儿?难不成是自己离开后又买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过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谢青轩以及庶母罢了,自己不家,理应是嫂嫂当家才对,怎么这奴才却说什么老爷? 那家丁差点儿给气乐了:“看着是个眉清目秀,却原来竟是个痴汉吗?你自来我家敲门,怎么反倒倒打一耙,说什么这是你家?” “怎么会!”傅青川差点儿站不住,“这,明明,是我家,你到底是谁,管家才叔呢——” 霁云和谢弥逊看情形不对,也忙下了车: “三哥,发生什么事了?” 霁云转过身冲家丁道: “这里不是傅家老宅吗?你是哪家人,怎么会这里?” 那家丁本是满面狐疑,听霁云这样问才明白过来: “公子早说啊。这里原先是傅家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卖给我家老爷了。你说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里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种不祥预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里当家应是自己嫂嫂啊,什么时候多出来个老夫人?而且这宅子,乃是爹爹亲手所建,临终时是留下遗言,说是此宅留传后代子孙,决不可变卖。怎么现却忽然转易他人? 那家丁疼“啊”了一声,用力推开傅青川,很是恼怒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们来时,傅家已经搬走了,谁知道搬哪儿去了!走,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推推搡搡就把几个人推出了门。 许是这里扰攘声过于喧嚣,渐渐有些附近住户聚拢来,中间一个穿粗布衣衫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开众人跑了过来,一把握住傅青川手。哭叫道: “三少爷,他们都说你死了,老奴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啊!” 傅青川一惊,这才看清眼前老者: “才叔,是你!谁说我死了?我嫂子呢,还有两个侄儿,他们都去了哪里?又是哪个做主卖了我们傅家老宅子?”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大声痛哭起来:“呜——三少爷,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啊!” “就是。” “可怜了慧娘,还有两个小少爷……” 旁边人也小声议论开来。傅青川越听越不对劲,正要再问,一个壮实中年人听到哭声走了过来,边走边急道: “爹,您怎么又哭起来了?又想三少爷了,您放心,孩儿会接着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动瞧着傅青川: “三少爷,真是您啊!我还以为,我爹他又糊涂了呢!” 说着上前一步搀住才叔,红着眼睛道: “爹,三少爷回来,您应该高兴啊。终于有人可以给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么回事?嫂嫂她,怎么了?” “哎,说来话长啊!”才叔抹了把泪道,颤颤巍巍搀着傅青川,“三少爷不嫌弃,就到老奴家坐一会儿,老奴这些话,憋得太久了——” 几个人跟着才叔去了旁边不远一个破旧宅子,看着家徒四壁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管家,自来待自己比他自己儿子都亲厚,傅家也从来不拿才叔当奴才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叔竟会落魄到这般境地? 哪知刚站定,才叔和他儿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地:“三少爷,您责罚奴才吧!奴才没护好两位小少爷和少夫人啊——” 说完,放声痛哭起来。 39 安东之行(七) “才叔,你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嫂嫂他们去了哪里?”傅青川脸色顿时铁青,心里升起一种不好预感。 “是老奴不好,对不起老主子和三位少爷啊!”听傅青川如此问,才叔再一次老泪纵横,“谁想得到,那个女人如此蛇蝎心肠,要是我当初,不劝老爷收留那个女人就好了……” 当初自己和老爷外出行商,路遇一个跪雪地中说是要卖身葬父女子,老爷自来心底慈悲,是敬佩世间孝子孝女,便让自己奉上一碗热汤并十两纹银,瞩那女子好好料理丧事,至于卖身就作罢了。哪料想自己和老爷要离开时,那女子竟是哭哭啼啼一直跟身后,甚至后,双脚都磨出了血泡,雪地上留下长长一条血迹。 自己可怜她一个弱女子,就代为央求,不然就带她回府中,伺候夫人好了。老爷一时心软,就应了下来。 带回府里后,那女子初时倒还安分,可时日久了,看傅家家财万贯、富甲一方,老爷却不过只守着夫人一个罢了,渐渐地便生出些不该有心思。 竟夫人怀着二少爷时,趁老爷酒醉,爬上了老爷床。 老爷醒来后大怒——当年老爷之所以会愤而离开宗族,选择到这顺庆定居,便是因为老爷庶母宠妾灭妻一事。也因此,老爷娶了夫人后,曾立下重誓,娶妻后绝不纳妾,便是子孙后代也依照此例。 当即要命人把那女子发卖了事,哪知那女人竟一头撞到了墙上,声言活着是傅家人死了也是傅家鬼,老爷若一定要把她卖到别处,那她此刻就死了算了。 老爷无法,只得命人把那女人送往一个偏僻农庄独居,哪料想十个月后,那个女人再次回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甫出生婴孩儿! 老爷本欲把那女人并孩儿都给逐了去,夫人却是不忍心,言说终归是傅家骨肉,不如给她一个宅子,让她好生看顾孩儿罢了! 那女人也是连连磕头,老爷终于同意了让他们住到偏院中去,却也立下规矩: 傅府中所有财物,均和这母子二人无碍,但等得那婴孩儿成年,便要立即搬出去,自谋生路!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傅青川一下打了个激灵,“才叔说是,庶母?” 才叔已是目眦欲裂:“什么庶母!那就是个蛇蝎女子罢了,枉披了一张人皮!只可怜了少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呀——” 傅青川死死抠住门框,脊背挺得笔直:“我走了之后,傅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才叔终于平静了些,抹了把泪道: “二少爷,您离家这两年,家里发生事太多了——” 却原来,傅家老爷、夫人过世后,傅家老大傅青奂就成了当家人。虽然父亲曾经嘱咐,说是待傅青轩长大成人后,便立刻命他带着其母亲搬出傅家。可傅青奂自爹娘去世后,待兄弟加亲厚,一心念着再怎样,那也毕竟是自家兄弟,便不但没有赶那母子二人离开,还为他们多方谋划,力求自己能力允许范围内让庶母二人过得舒心。 可惜,五年前,傅家二公子傅青羽离家进京赶考,哪知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便是跟去家奴也没了踪影。 傅青奂兄弟三人自小感情就好得很,傅青羽没了音讯,其余兄弟二人自是忧心如焚。傅青奂便把生意交了才叔打理,自己亲自带了人去京中寻找,可惜茫茫人海,上京那么大个地方,想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大少爷找了足足三个月之久,花光了身上带银两,却是无果而归。 回来途中又受了风寒,再加上心忧弟弟,归家后不久便即卧床不起,不过两个月,竟过身了去,临终时嘱咐幼弟,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二弟,兄弟团聚。 傅青川给大哥守孝期满后,便遵从兄瞩,也踏上了漫漫寻亲路,这一去,就是两年之久…… “三少爷离开后,那叶氏初时倒还老实,可过不多久,就开始到前院中来,没多久,竟哄骗少夫人把府中交给了她打理。老奴当初虽然以为有些不妥,可一来当时少夫人心意已决,二来,瞧着少夫人因为大少爷故去而终日卧床不起,着实没有心思打理府宅,就只得作罢。” “哪料想,不过一个月后,叶氏又把狼子野心傅青轩安排到了咱们商号里。” 才叔越说越恨,也是自己老糊涂了,竟会信了叶氏“好歹也是亲兄弟”鬼话! 仅仅半年后,傅青轩就把商号里老人换了个干净,然后又以商号里突然少了一笔银子为名,诬赖自己污了银子! 自己去找少夫人鸣冤,却被叶氏派人拦着,别说少夫人了,竟是连府里都不得进去。 又过了一段时日,也不知那叶氏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傅家房屋地契田产都从少夫人那哄骗了去! “半年前,叶氏把傅家老宅卖给了李家,然后就带着夫人和两位小少爷,回傅家桥了——”才叔儿子阿旺接着道。 傅家桥是傅家老家宗族聚居地方,当初,傅家老爷曾发誓,此生绝不会再回傅家桥。 “可是回傅家桥路途中——”说道那时发生事,便是阿旺也不由红了眼睛,“我们也是后来听说,说是路途上遇到劫匪,其他人倒是无碍,惟有两位小少爷——” “嗵”一声响,却是傅青川紧咬牙关,再次昏了过去。 几个人忙七手八脚把傅青川抬到床上。 “果然是一个蛇蝎心肠女人!”霁云气直哆嗦。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恶毒而又残忍女人? 说什么路遇劫匪,为何独独两个孩子出了事? “那我嫂嫂现——”傅青川脸色灰败无比,霁云忙上前握住傅青川手,“三哥——” 心里却是能明白傅青川感受,一夕之间,亲人皆凋零,但凡世间人,都无法承受得了…… 何况三哥又是如此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握着霁云手,傅青川终于觉得有了些力气,艰难转头冲着才叔道: “才叔,你继续说,我受得住。从那以后,就再没有我那两个小侄儿消息了吗?还有嫂嫂,她现如何了?” “两个小少爷没有任何消息。”才叔黯然道,说没消息也不妥当,十人倒是有九人,说是小少爷已经不了! “至于说少夫人,”才叔说着,已是老泪纵横,“三少爷,您去救救少夫人吧。” 却原来慧娘先是故去夫君,然后又痛失爱子,巨大打击之下,当即卧床不起。哪料到叶氏竟使人放出话来,说是慧娘命太硬,不然怎么会克死傅家三兄弟不算,便是自己一双儿子都死于非命? 这样扫把星,傅家是万不敢留,就直接把慧娘赶了出去。 才叔听说后,本想去把慧娘接了来,哪想到慧娘诸番打击之下,神智已是有些不清楚,竟是无论如何不肯跟着才叔回来,只两个小少爷失踪地方搭了个草庵,说是怕两个小少爷回来找不着娘…… “我们这就去,找嫂嫂。”傅青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虽然天色已晚,可霁云还是同意了傅青川意见,那么一个可怜娘亲,独自一人住那荒山野岭…… 想想都觉得揪心! 才叔便让阿旺带路,一行人匆匆离开了顺庆。 一路上傅青川都是默不作声,只是低垂着头,霁云从包裹里拿了个饼子递过去,傅青川默默接过,大口吃着,可吃太急了,呛得一下咳了起来。 霁云唬了一跳,忙一边递去一壶水,一边拍着傅青川背含泪劝道: “三哥真不想吃话,别勉强——” 傅青川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道:“没事儿。我得吃饭,不然,怎么有力气护着他们?!” 说完,大口啃起了饼子。 阿旺一旁看直流泪,三少爷自来得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罪?! 天色将亮时,众人终于赶到了据说是慧娘呆槐山。 走到半山腰处,便看见一处孤零零茅草房,细听,仿佛还有人低声哼唱着什么。 几人下了马车,慢慢靠近茅屋,那哼唱声渐渐清晰: “小宝贝儿呀,坐门墩儿哟,哭着闹着要媳妇儿……” “哎哟,宝宝,睡吧,等你们长大了,娘就帮你们娶媳妇儿好不好?” “宝宝不怕,娘呢……” 难道是两位小少爷回来了?众人心里都是一热,傅青川是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透过破旧窗棂,往屋中瞧去,下一刻,却是一下僵了那里—— 哪有什么孩子?不过是一个满面污垢衣衫破烂女人手里抱着个布包轻轻摇来摇去…… 那女人看着已是骨瘦如柴,仿如一个骷髅般,偏是那双眼睛却温柔至极,还有嘴角笑容,也是说不出温暖。 许是听到了门外声音,疯女人忙抬起头来把手指放嘴上: “嘘——” 又爱怜轻轻把手中布包贴脸颊上道:“宝宝睡着了——” 霁云先撑不住,眼泪刷流了下来。 40安东之行(八) “嫂子——”傅青川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霁云愣了下,也忙跟了上去。 慧娘却依旧抱着布包,背对着众人轻轻晃来晃去。锈成一坨一坨发髻上,一点点白色是如此刺目。 傅青川双膝一软就跪倒地:“嫂嫂——青川回来晚了,是青川对不起你——” 当初,十里红妆,大哥迎娶了嫂子过门,自己跑到喜堂,第一次见到长相甜美嫂嫂。所谓长嫂如母,自己都十多岁了,嫂子眼里,却把自己看和两个侄儿一般,有什么好东西,从来都是分成三份,有两个侄子,便有自己…… 明明从前那些甜蜜幸福好像还眼前,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全都变了,大哥没了,二哥也没了,嫂嫂疯了,两个小侄子也不见了…… 阿旺站旁边,偌大个汉子却是哭涕泗交流—— 老爷一家每个都是心善,特别是少夫人,是悯老惜贫,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事情啊,为什么会这样悲惨呢? “别,别哭——” 傅青川忽然感到脸上一凉,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却是一脸污垢慧娘,正小心翼翼帮自己抹泪,“不哭啊,我有糖糖,我帮你找糖糖——” 傅青川一把握住慧娘手,神情激动:“嫂子,你,你认得我了?” 没想到却被慧娘一下甩开,直着声音道: “宝宝,宝宝——” 又忽然回头,跪地上胡乱翻检起来: “糖糖呢,糖糖呢?小宝爱吃糖了!宝宝,娘让你吃糖好不好?娘让你吃糖,娘让你吃糖,宝宝你回来好不好,宝宝——” 一声声宝宝叫越来越凄厉,听人肝肠寸断。 霁云转身冲出草屋,很又抓了把糖回来,一把抱住慧娘胳膊: “嫂子,糖这里。” 慧娘怔了一下,没有接,却也停下了疯狂翻检动作。 霁云喘了口气,一手抱住慧娘胳膊,另一只手颤颤捏了块儿晶莹剔透饴糖递过去:“嫂子,糖很甜,你尝尝——” 慧娘身体猛地抖了一下,迟疑转过身子,没有接糖,却是定定瞧着霁云,那双眼睛是出奇晶亮。 二牛虽是车夫,却一向很自觉把自己当成霁云保镖看。瞧着慧娘直盯盯盯着霁云,直觉心里发毛,忙要上前一步,却被谢弥逊拦住。 “嫂子——”霁云把手里糖递到慧娘嘴边,“你吃——” 慧娘愣愣瞧着霁云,机械张开嘴,把那颗糖含到了口里,忽然一把紧紧抱住了霁云,热泪长流: “阿珩,这些天你跑哪里去了?娘想你好苦……” 慧娘虽然瘦弱,可是力气却大得很,特别是身上,因为长时间没有梳洗过,全是刺鼻臭味儿。 霁云却一动不动,浑然未觉任慧娘搂着。 “阿珩是,我大侄儿。”傅青川艰难道,阿珩今年九岁了,个头正和霁云一般。 “多跟她说话。”一旁谢弥逊忽然冲霁云道。 霁云有些疑惑,却仍点了点头:“嫂子——” “嫂子?”慧娘有些疑惑,低头瞧着自己怀里探出小脑袋,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柔弱至极笑容,“阿珩你生娘气了是不是?都怪娘,没有照顾好你,对了,小玥呢,小玥,小玥——” 明明方才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提到“小玥”这个名字,慧娘情绪又忽然焦躁了起来。 霁云也感觉到不对劲,忙求救似看向谢弥逊: “阿逊——” 谢弥逊叹了口气,对霁云点点头: “照她说,喊她娘。” “娘,我饿了——”霁云忙冲慧娘道。 “饿了?”慧娘愣了一下,果然又恢复了那温柔娴淑模样,“都是娘不好,让阿珩饿肚子,娘去给阿珩做饭……” “阿逊,我嫂子——”傅青川探询望向谢弥逊。 谢弥逊摇了摇头: “刚才倒是一个契机,可惜……心病还须心药医,要想令嫂夫人完全回复,还得您两个侄儿——” 说着忽然住了嘴,嘴角扬起一抹温柔笑意。 傅青川顺着谢弥逊眼神看去,却是霁云,正努力张开小小胳膊,一下一下拍着嫂子,嫂子狂躁情绪已经完全消失,渐渐伏霁云肩上,合上了双眼…… 天亮时,霁云也完全帮慧娘洗干干净净,虽是满头白发、形容憔悴,却仍能依稀看出来慧娘昔日娇美…… 安静下来慧娘似是有些害羞,并不敢和这许多人对视,只是一直拉着霁云手低着头,跟霁云身后。 “娘,咱们回去吧。”霁云扯了扯慧娘胳膊道。 “好。”慧娘抿着嘴轻笑道,任霁云把自己拉起来。经过傅青川身边时,却又停住脚,有些可怜巴巴跟霁云小声说道,“阿珩,你再给娘颗糖好不好?” “好。”霁云应了一声,顺从拿出颗糖递给慧娘,“娘吃。” 慧娘忙摇了摇头,轻轻道:“不是娘要吃。” 说着,步走到傅青川面前,把那颗糖高高举起: “小公子,这颗糖,给你吃——吃了,就莫要再伤心了。” 说着,把糖塞到傅青川手里,又回身牵着霁云继续往前走了。 傅青川闭了闭眼睛,和谢弥逊一前一后跟了上去,却注目到墙角处时,齐齐停了下来—— 却是墙角处,正有一个纸包,散落纸包里,一个硬邦邦却是白生生馒头正躺那里。 中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傅家桥。 同样是南方小城,傅家桥景致却是显秀丽,小桥流水、碧瓦红墙,特别是小城东北角一处建院落,是轩丽雅致,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笔。 傅青川凝目那处院落,神情却是越来越僵硬。 看傅青川忽然勒住马头,其他人也跟着站定。霁云车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撩开窗帘往外瞧了下,旋即转过头来故作无事道: “三哥,嫂子饿了,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好不好?” “好。”傅青川终于收回眼睛,再看向霁云时,终于敛去了眼里阴郁和杀气。 放下帷幔时,霁云又瞧了一眼那处院落—— 自己记得不错话,这处宅子,不正是顺庆傅家老宅模样? 正好附近就有一家客栈,一行人便走了进去。 正是饭时,客栈里已是高朋满座,待看到傅青川等人,大厅里还是静了一静——这么个小地方,竟然一次出现这么多倜傥俊秀人物,还真是少见。 但是第一位青衫公子,瞧着已是人中龙凤,没想到后面那白衣男子,是俊美至极,便是那小小少年,也是粉雕玉琢一般,还有那匹漂亮小白马—— 有识货行脚商人不禁惊呼出声: “玉雪狮子骢,那是万金难求玉雪狮子骢!” 店掌柜也忙接了出来,很是恭敬把几人让到单独雅座,要离开时,却被傅青川叫住: “敢问掌柜,咱们城里近来有没有什么鲜事?” “鲜事?”掌柜愣了一下,心想这些人八成是外地,就好听个古什么,当即陪了笑脸道,“咱们这地方小,鲜事倒也有,就是不知能不能入客官耳。” “要说鲜吧,就是原先搬到顺庆傅员外家,又搬回族里了。啧啧,人家可真是财大气粗啊,建那所宅子,咱们傅家桥这地儿,那可是头一份儿。不过人家也合该有这福缘,那对儿母子啊,全都是积德行善,不但一回来就出资修了学馆听说还给族里置了几十亩公田,便是府里每逢初一十五还都设粥棚,哎哟,那可真是大方啊,不但米全都是上等,而且扎根筷子都不倒,回来这大半年,已是咱们傅家桥第一大善人了,听说好多讨饭,还给他们供了牌位,祈祷老天保佑好人长命百——” 傅青川拿起茶碗重重桌子上磕了一下。 掌柜吓了一跳,忙看过来。 霁云握了握桌子底下傅青川攥得紧紧拳头笑眯眯道:“对了,大叔,咱们这地方全都是姓傅吗?瞧着可真是兴旺紧。” 听霁云如此说,掌柜顿时极为自豪: “这位小公子一瞧就是个聪明。咱们这儿全都是姓傅,不过说起兴旺来,还得感谢咱们族长家二少爷。” “族长家二少爷?”霁云有些疑惑,看掌柜如此骄傲样子,是什么了不得大人物吗? “是啊。”掌柜连连点头,得意道,“说我们二少爷几位可能不知道,我再说一个商号,您一定听过。” 看掌柜神情,好像霁云要是说没听说过,一定会遭到鄙视。 霁云就很感兴趣,笑着问道: “是吗,不知是哪个商号?” 掌柜一挺肚子,一副与有荣焉样子: “萱草商号。” 萱草商号?霁云一愣,下意识看向谢弥逊——咱们萱草商号这么有名了? 谢弥逊眯了眯眼睛,浑身都写着“夸我吧,来夸我吧”。 霁云登时乐了,亲自提过茶壶绕过众人给谢弥逊斟了满满一杯: “阿逊,敬你——” 倒是傅青川,却是神情一震: “萱草商号,咱们傅家桥兴旺又关萱草商号何事?” “这您就不知道了吧。”掌柜这会儿却是很有耐心,“咱们傅家桥庄稼种好,往年这粮食买卖必得要经过云家首肯,云家说是多少钱一担,就是多少钱。嘿,你们不知道那云家啊,他们自家还好说,对别家就是克扣很,当初可把俺们傅家桥折腾够呛。天幸族长家二少是个厉害,竟然进了萱草商号做大管事,这一来,不但粮食能卖大价钱,还有其他小玩意啊,茶叶啊,二少爷都收了!咱们傅家桥这两年日子才算好过了!” 那语气,简直族长二少就是神人一般。 霁云不由摇头,傅青川脸色却加沉重: 有萱草商号做后盾,自己和叶氏官司怕是难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好几天没写现代文那篇了,好不容易赶了出来就乐颠乐颠去zln了,没想到乐极生悲,竟发到了这篇文里,吓了一跳赶紧去锁文,才知道vip章节是不能锁,耽误了大家宝贵时间,实是抱歉,再次鞠躬,对不起…… 41 安东之行(九) 掌柜离开后,雅间气氛便有些沉闷。 傅青川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阿逊则是不管哪里,眼睛都是围着霁云转。弄得一边慧娘紧张不已,不时胆怯瞟一眼阿逊,身子便会往霁云身边偎紧一些。 霁云忙悄悄冲阿逊摆了摆手,回身就想安慰慧娘,一偏头间,却是一怔: 对面大街上,一顶小轿忽然一间商号面前停了下来,随着小厮恭恭敬敬把轿帘掀开,一个身着青袍男子矮身跨出小轿。 霁云心里一紧,手不自觉用力握住。 男子已经完全站大街上,光亮鸦黑乌发被一只玉环扣着,腰间除一块玉佩外并无其他装饰,明明简单至极装饰却衬得男子身姿越发隽秀卓逸。 男子微微侧过脸来,低声吩咐了句旁边伺候随从一句什么,因是侧着身子,并不能完全看见男子容颜,只能隐约瞧见男子轻轻扬起若远山般婉约风流眉梢,及眼角一点秋水般旖旎流光…… 可也正因为看不太清,却反而能清晰感受到男子周身一种惊心动魄美来! “大哥?”霁云“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忽然有些恍惚,心神激荡之下,朝着街心青衣小轿就冲了过去,男子踏上台阶前,一把死死揪住男子后衣下摆,“大哥!” 男子慢慢回头,霁云却如同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男子侧面瞧着倒是和大哥极像,可正面看来,虽同样是世所难寻美男子,却并无多少相像之处,特别是那双眼睛,是死气沉沉,宛若一潭死水般,哪比得上大哥灵动多情而温暖? 男子看着似有不足之症,瘦弱身姿宛若扶风杨柳,可盯着霁云眼眸却宛若极地上寒冰,令人不寒而栗。 “你,叫我什么?” “对不起。”霁云忙道歉,只觉眼中干涩无比,是呀,自己亲眼见到大哥死去,又怎么可能出现这里,神情黯然道,“我认错人了,把公子错认成我家大哥。” 男子神情明显不信:这世间相像人多了,可要说和自己相似…… 心里突然一动,神情急切道: “你家大哥,是,哪个?姓甚名谁?他现哪里?” “阿珩——”又一个急促声音忽然响起,却是雅间里慧娘先反应过来,赶紧小跑着过来,一把抱住霁云。 看到慧娘,男子脸色一白,本是拢衣袖中手紧握了一下又旋即松开,再看向霁云神情疏忽变得阴狠。却看到又从客栈里出来傅青川几人时,神情一滞。 “云儿,来三哥这里。”说话是傅青川,只是傅青川嘴里虽是叫着霁云名字,眼睛却是盯着青衣男子—— 那眼中愤恨、绝望、恼怒、憎恶等等复杂情绪一一傅青川眼中闪过,终又化为沉寂。 慧娘紧紧握住霁云小手,冲着青衣男子可怜巴巴笑了一下,便仓皇要带着霁云离开,后是心急俯身抱起霁云就往傅青川身边疾跑,只是慧娘毕竟太弱了,刚走了一步,就猛一踉跄,谢弥逊和傅青川忙抢上前,扶住慧娘。 慧娘却似是对谢弥逊忌一直盯着霁云很是不满,一把打开谢弥逊手,抱着霁云就缩到了傅青川身后。 霁云拍了拍如受惊小兔子般慧娘,忙哄道:“好了娘,阿珩没事儿,有三哥呢,放我下来吧。” 听霁云喊娘,慧娘眼里泪瞬时变成了笑,讨好冲着傅青川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近青衣男子道: “我家阿珩好乖,是不是?” 青衣男子神情微微一震,便不再看慧娘,下意识往几人身后瞧了一眼,又很收回,冷冷睨了一眼傅青川,语含讽刺: “我还以为你们三兄弟都是孝子贤孙呢!不是此生都不会回傅家桥吗?怎么,这就跑回来了?对了,风华绝代傅家二公子呢?何不一块儿出来,躲躲藏藏做什么呢?” 傅青川定定瞧着男子,良久终于道:“想见我二哥,傅青轩,你不配!我二哥这人对所有人都心存善意,便是对你……” 傅青川顿了下。虽然爹爹一直不承认傅青轩,甚至绝不许他自己面前出现,可大哥也好,二哥也罢,都始终对傅青轩心存善意。甚至二哥读书时,还特意瞒着爹爹让傅青轩也跟着进了学馆,每次见到他,也都教导自己叫这人一声“青轩哥哥”…… 这人明明是个害羞人啊,每次二哥说什么,或听到自己叫“青轩哥哥”时,都笑得那般腼腆,为什么不过两年未见,这人,就,如此狠毒而丧心病狂? 傅青川深吸一口气:“傅青轩,这辈子,天上地下,阳间、鬼府,我也好,大哥二哥也罢,都不会也不愿再见你!” “那是好。”傅青轩神情漠然,“实是,再好不过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们傅家任何一个!既如此痛恨傅家桥,痛恨我,傅青川,你还找到这里做什么?我记得某人不是曾经发誓说,不找到傅家二公子,此生绝不回来吗?带着这些人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我们此生好,永不相见!” “永不相见?”傅青川脸上笑凉薄而讽刺,“是吗?傅青轩,我还活着,你是不是,很失望?可既然这么恨爹,恨傅家人,却偏还要削尖了脑袋挤进傅家来,冠以‘傅’姓,做傅家孝子贤孙,傅青轩,你不觉得自己很可怜,而且可悲吗?还是你果然和你娘一样,低贱、无耻?!” 爹活着时,从不曾承认过傅青轩是傅家子孙,便是“青轩”这个名字,也是娘亲给取,没有收入傅家家谱。 可方才听那掌柜言说,叶氏和傅青轩回至宗族后,由族长做主,叶氏和傅青轩均录入族谱之中,并重迁回祖坟傅员外夫妻墓旁替叶氏预留好了墓地。 叶氏这个贱人,终于光明正大坐上了傅家老夫人位子! 傅青川声音并不大,却无疑说到了傅青轩痛处,傅青轩脸色清白不定,恶狠狠盯着傅青川,忽然抬手就想扇过去,却被傅青川一下叼住手腕儿,随手一带,傅青轩一个收势不住,扑通一声就趴倒地上,头正好撞台阶上,顿时血流如注。 “三公子?”一个焦灼声音随即响起,紧接着一个五十许老者带了个三十多壮汉从商号里奔出,一把扶起傅青轩,怒声对傅青川道,“四公子,再怎么说三公子也是你哥哥不是,你怎么这般无礼?” 傅青川盯着那苍发老者,半晌终于冷笑道: “二管家,原来是你。怪不得……” 父亲傅成峰手下共有两位得用官家,大管事是才叔,二管家就是面前这位老者,侯胜。 怪不得才叔说傅青轩掌管商号不管半年,便能把所有人都给换了,原来是串通了侯胜。 “侯胜,当初我父亲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爹?”傅青轩声音痛恨。 叶氏也好,侯胜也罢,都是爹曾经救过人,可这两个人却合伙抢占了自己家不说,还让爹地下不得安宁,设计了自己两个年幼侄儿! 说设么好人有好报,那么好爹,那么善良二哥却会得到这般报应! 按着剑柄手忽然被人握住,“三哥——”霁云声音清脆。 傅青川一惊,神情由晦暗、痛恨、邪恶而迷茫,终于清醒过来。 “三哥,”霁云却仍是仰着小脸,剪水瞳眸柔和而又信赖瞧着傅青川,“不是什么人,都值得脏了三哥手。” 傅青川眼睛已全然清明,是啊,侯胜也好,叶氏也罢,自然是要一个个对付,可却不值得自己,拿命来搏。 云儿,嫂子,还有阿珩阿玥说不定还等着自己去救他们呢。 傅青轩也注意到了傅青川眼中瞬间疯狂,没想到却被一个小小孩子轻而易举给化解。而这个孩子,还口口声声叫傅青川三哥…… 眼神不觉霁云身上顿了一下。 侯胜和身后脸色阴寒壮汉也都瞧了一眼霁云。 看旁边越来越多人围拢过来,侯胜整了整衣襟,扶着傅青轩很是恭顺对傅青川躬身: “四少爷即便对老夫人和三少爷如何不满,也不应如此对待兄长。三少爷虽是大人大量,不怪罪四少爷你,老爷天之灵却一定不愿意看到你们兄弟这个样子。老夫人日日挂念着四少爷,四少爷还是随老奴回去见老夫人吧——” “兄弟?”侯胜此言一出,旁边围观众人顿时大哗,看着傅青川等人神情充满指责,甚至有人叫嚣着,“这是什么兄弟啊?怪不得有人传言傅家四公子是骄纵,镇日里胡作非为,甚至数年前,因惹了事端就逃往他乡,我等还以为三少爷这般神仙人品,怎么会有那样不堪弟弟?原来竟是真吗?” “可不,”旁边就有人点头,“亏得老夫人心善,不然这般不肖子弟,早逐出家门了!” “怪道我听说这四公子原是定了云家女,可云家女死活不愿意嫁进来,原来竟是这般不孝不悌之徒!” “我们傅家只有兄弟三个罢了,还有,侯胜,别得意太早了,告诉你主子,讨债,来了!”傅青川冷冷瞧了侯胜一眼,当即转身大踏步而去,却是再没有瞧一眼旁边傅青轩。 看傅青川离开,侯胜弯着腰慢慢直了起来,瞧着一直跟霁云身边那匹玉雪狮子骢,眼里露出深思神情。 傅青轩却是低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那削瘦身躯却似是加孱弱了。 42安东之行(十) 族长家古色古香大宅就傅家桥东侧。 傅青川一行人来至族长家门前时,族里已经有些人闻讯赶来,瞧着傅青川模样颇为不善。 傅青川也不理他们,自顾自上前敲门。 等了半晌,一个老仆才慢腾腾开门,上上下下打量着傅青川,眼神里充满不屑。 听傅青川说明意图,那老仆哼了声,拖着长声道: “这儿等着吧。” 说着,“啪嗒”一声合上门。 哪知这一去,竟是足足半个时辰之久。 围观傅姓族人越来越多,对着傅青川等人指指点点,其他人倒没什么,慧娘神情却是越来越惊恐。 傅青川心知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自己倒没什么,可云儿年幼,嫂子又是这般—— 刚要嘱咐阿逊护着两人回客栈休息,那朱红色大门终于再度打开,这次却不是那老仆,而是一个相对年轻小厮,那小厮冷笑一声,对傅青川道: “族长老大人让我问一声,傅家郎君是顺庆府傅三郎呢,还是傅家桥傅四郎?” 人群顿时静了一下,暗叹还是老族长厉害,这个问题,说起来简单,可对傅青川而言,却是再为难不过。 若说自己是顺庆府傅三郎,倒是顾全了颜面,可再想开口让族长帮着主持公道,却是千难万难; 若说自己是傅家桥傅四郎,自然可以把家事交予族长裁决,可也就等于承认了傅家老夫人和傅青轩合法地位,这般情形下,再因为家产之事纠缠不清,无疑会被所有人指责。 哪知傅青川却是没有丝毫犹豫: “烦请小哥通报,就说顺庆府傅三郎前来拜会。” 人群顿时一寂,不远处胡同里,一个青色人影愣了片刻,终于转身踽踽而去,那本瘦弱背影好像瞬间老了几岁。 “他真这么说?”轩敞亮丽傅府大宅中,穿金戴银、满头珠翠叶氏“啪”一声把茶杯扔到了地上。 叶氏看着也就是四十许妇人,面容白皙,肌肤丰腴,瞧着竟是比现时慧娘还要年轻几分,明显保养不错。 坐一侧侯胜惊了一下,看叶氏气浑身发抖,忙上前扶了叶氏肩很是怜惜道: “翠莲,你又何必生这么大气?莫说族长不会站到傅青川那一边,便是要为他主持公道,让我们把这商号分一半给他,他又能拿了什么东西去?” 商号早已自己和青轩掌握之中,便是分了一半给傅青川,自己也能保证他落不到一个铜板! 哪知却被叶氏一把推开:“你不懂,你不懂!” 这辈子自己恨,就是傅家人!当初自己一腔痴情都交付傅成峰身上。本以为自己绮年玉貌,和英俊潇洒傅成峰正是郎才女貌一对儿好姻缘。 除此之外,自己羡慕傅成峰对妻子那份儿痴情!便是梦里也想着,若成峰能把那些儿对夫人情意分几分给自己,便是死了,也甘愿啊! 哪料想傅成峰竟如此绝情,竟是没有丝毫犹豫就把自己撂到了一边!甚至让人给自己送了一碗断子药。 本来被送往农庄后,自己一直昏昏沉沉,心里却还有一点希望:那药汤自己不过是含嘴里,待人离开后,又数吐了出来。若天可怜见,说不定会送一个孩儿给自己,那自己这辈子,说不定还有出头之日!后来果然上天垂怜,竟让自己一举得男。 有了成峰骨肉,自己欢天喜地抱着孩儿回了家,以为终于可以苦甘来了!哪知傅成峰再一次毫不留情湮灭了自己所有希望! 每次远远看到傅成峰和夫人恩爱缱绻,或者听到傅成峰或严厉或温和教导那三个孩儿,自己都几乎恨得发疯: 自己不也是他傅成峰女人吗?为什么要对自己如此绝情?轩儿不也同样是他骨肉吗?为什么连一声爹都不能喊?为什么自己母子要像老鼠一样这般见不得人? 从那时起,叶氏就发誓,这一辈子,自己一定要和轩儿光明正大做傅家人——自己要做名正言顺傅家老夫人,轩儿要做堂堂皇皇傅家公子! 即便傅成峰死了,自己也要葬他身边,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然后到地下告诉他,他孩儿有多惨,自己还是睡了他身边! 自己要让他做鬼也不得安宁! “翠莲,我们一起这么多年了,难道你还是放不下他吗?”侯胜直直瞧着叶氏,声音隐忍,神情悲苦。 叶氏愣了一下,任侯胜抱着自己,声音逐渐哽咽: “阿胜,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终于还是推开侯胜咬着牙道: “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让他们备轿,我要亲自去见那个小畜生!” 自己一定要去,虽然傅成峰已经死了,自己也要让他们儿子清楚,现,自己才是傅家名正言顺老夫人! 族长家里。 傅家族长名叫傅元阳,按辈分,是傅青川爷爷辈人。今年已是七十高龄,虽是须发皆白,却仍耳目清明。 抬眼瞧着被仆人引领着进入内厅傅青川等人,不由皱了下眉头。 这傅青川不止容貌举止甚肖其父,便是行事方式也都是一般执拗。 当初傅成峰母亲故去后,族人也都很是同情,可因为这件事便离族而去也委实太不明智。 不要说后来和云家结亲,族里派人拜望傅成峰,原想着傅成峰可以帮族人说项一下,却不料傅成峰竟是百般推诿。 好那叶氏和傅青轩倒还是个识时务! “顺庆府傅家三郎傅青川,见过族长老大人。”傅青川入客厅见礼。 傅元阳抬了抬眼皮儿,并没有马上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傅青川一番,才淡然道: “傅三公子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傅青川神情悲怆:“傅青川不孝,使得奸人有可乘之机,利用青川离家远游之时,迁了先父母坟茔来傅家宗祠,让爹娘地下不得安宁!傅青川此来不为别事,只为请回先父母灵柩归葬,还请族长成全!” “你——”没想到傅青川竟如此直言不讳,傅元阳心里不由大为恼火,怫然道,“凡入我傅家桥宗祠皆是全族人认可傅氏族人,你是顺庆傅家,与我傅家桥有何相干?” 心里是对傅青川大为不喜。若这孩子软语相求,自己或可看当初族里确曾亏欠了傅成峰份上,帮他一二,没想到这娃子却是这般桀骜不驯之人! “老族长明鉴,”傅青川眼里冷光一闪,却仍是强压下心头怒火道,“不是小子无礼,实是不敢违了先父遗愿。老族长既是一族之长,是傅家桥威望之所,切不可听信奸人言语,坏了自己一世名头。只要老族长允了小子所求,青川愿意——” 话音未落,一个惶急女子声音忽然门外响起:“川儿,你怎么这般同族长讲话?” 众人回头,却是一个四十许雍容妇人,正一帮傅家族人簇拥下步往客厅而来。 妇人看到长身玉立傅青川,两眼登时含满了泪水,紧走几步就想去拉傅青川手。 哪知本是瑟缩傅青川身后慧娘正好探出头来,看到妇人,旋即凄厉惨叫起来: “别打慧娘,慧娘不是扫把星,别打慧娘——” 又忽然把头用力往墙上撞:“慧娘是扫把星,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该死,慧娘死了,青川就能回来了,阿珩阿玥也会回来——” 阿逊忙上前一步,慧娘身上扎了一针。傅青川一把接住已经把头碰出了血慧娘,瞪着眼前叶氏,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你这蛇蝎女人,还敢我面前出现?” 叶氏似是吓了一跳,旋即神情悲伤道: “川儿,你是不是一直都怪娘——” “闭嘴!”傅青川森然道,“你是谁娘?” “你——”叶氏忽然掩面大哭,“你认不认我,终归我是你爹用轿子抬回去!我知道你是怪我和你兄长没跟你商量便拿出些家产捐给族里,可一笔写不出两个‘傅’字,你爹终是傅家桥人,又都是傅家儿郎,娘和你兄长如何忍心瞧着有族人落魄而袖手旁观?便是你爹世,也必会全力救助!罢了,咱家现也就你和兄长两人罢了,便是你心里没我这个……我也不能看着你流落街头。家里生意,你若想要,可拿去,我绝不许你兄长同你相争。我只盼着你们兄弟,能和和睦睦就好……” 叶氏一番话说得凄切动人,便是铁石心肠也不禁为之感动。 当下便有那些受了叶氏恩惠族人冲着傅青川怒骂道: “哎哟,这般没良心儿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轰啊!” “真真是不要脸,想谋夺家财,竟拿过世爹娘作伐,真是造孽哟!” 霁云却听得不住冷笑——这女人果然狡诈,一番话说真是滴水不漏,可惜,她碰到是三哥。 自己记得不差话,前世三哥就是睿智多谋,从投身仕途,便是朝中再奸猾之人,也从未三哥面前讨得了好去!这女人以为三哥年幼便好欺吗,真是做梦。 这般想着便抬头无比信赖瞧着傅青川。 傅青川本已气怒交加理智失,突然触到霁云望着自己时明亮而又信心满满眼神,心里登时一静,略一思索,便起身对傅元阳一揖道: “如此就有劳族长老大人了。” 傅元阳本是冷眼旁观,没想到傅青川不接叶氏话,却忽然转向自己,不冷不热哼了声道: “老朽方才已经说得清楚,你顺庆府事,与我傅家桥何干——” 傅青川却并未着恼,反是言辞恳切: “先父为何离开傅家桥,族长您是清楚不过。不是小子执拗,实是不敢违了先人遗愿。毕竟爹爹自幼长这傅家桥,即便如何心伤,也绝不愿看见有族人受苦。现既然奸人愿意交出傅家财物,青川做主,便将这财物数交予族里公用,请族长派了得用人明日一早便去接收吧。青川不孝,惟愿父母能够地下安眠,早日送他们返回顺庆罢了!” 听傅青川如此说,本是议论纷纷众人顿时全都哑然。人们脸上或惶惑、或庆幸或茫然,却都把眼睛投向了叶氏—— 方才这傅府老夫人说清楚,这傅青川明明是个忤逆不孝浪荡公子罢了,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叶氏却登时脸色惨白——再料不到傅青川竟给自己来了个釜底抽薪!自己这辈子就是死也不愿意放手,一是傅家财产,二是傅夫人身份,没想到却被傅青川一下全都堵死! “四弟莫要说笑。”一个清雅声音外面响起,却是傅青轩,上前一步,扶住叶氏,定定瞧着傅青川,“有我和你二哥,爹到底葬哪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43 安东之行(十一) 叶氏也马上明白过来,傅青川所谓捐出全部家产给族里,是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迁走父母灵位,若然能阻止得了他迁坟之举,把所有财产充公之说自当作罢。 当即定了定神,有些勉强笑道: “都是一家人,川儿何必说这般赌气言语,你大哥虽然没了,可还有二哥、三哥——” “不许再提我二哥。”傅青川瞪着那母子二人,目眦欲裂,“你们,不配。” 说着,忽然排开众人,大踏步走向自己马车,从里面捧出一个青瓷小瓮,面对着傅青轩高高举起: “傅青轩,你敢不敢把刚才话对着二哥再说一遍?” “二哥,二哥,哪里?”傅青轩眼睛死死盯着傅青川抱手中小瓮,机械上前一步,却又迅疾站住,张皇左右看着,好像有什么极为可怕事情正发生。 叶氏愣了一下,却旋即大喜过望:傅青川手里,可不是装家人遗孤骨坛!那岂不是说,傅青羽,也死了? 傅青羽可是举人身份,自己本来还担心,若是傅青羽回来了,事情怕是会有些棘手,没想到傅二郎竟是已不人世! 傅成峰,你怕是绝没有想到,你三个儿子,现只剩下一个毛还没长齐小子傅青川了吧? 对付这么一个小子还不是措扁捏圆,全是自己说了算? “你这里面,装,是什么?”傅青轩瘦弱身躯微微抖了下,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碰傅青川手中青瓷坛,却被侍立傅青川身边阿旺拦住,狠狠一推,红着眼睛道,“别碰我家二公子,你不配!” 傅青川也不理难掩喜色叶氏和面色惨白木偶一般傅青轩,对着傅元阳惨然一笑道: “傅青川再拜族长老大人,望族长大人能允了青川方才所请,让家兄能入土为安长伴父母于地下,傅青川感激不,必将家中财物数予以族中公用,绝不反悔!” 霁云一旁扶着傅青川,一指厅堂上“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对傅元阳道: “早听说傅家桥耕读传家,生性是淳朴,老族长也是一世清白,威望颇著,傅伯父虽是人顺庆,也常用此四字教导几位兄长。不管是故去大哥、二哥,还是我这三哥,记着这条家训之时,也时刻记着傅家桥香火之情。俗语有云‘莫欺少年穷’,我三哥现虽是被奸人所害,落魄如斯,可世间事难预料,谁能保证我家三哥就会困窘一世!还请老族长三思,切莫被小人蒙蔽,若然铸下错事,则悔之晚矣!” 傅元阳这才明白过来,这小孩子竟是威胁自己,当即冷笑一声: “好一张伶牙利口!区区一个秀才罢了——” “现是区区一个秀才——”霁云朗声一笑,“只是以我三哥之才,将来会连中三元也不一定!老族长切莫只顾眼前利益,眼光还是放长远些好!” 此言一出,不止傅元阳,便是傅青川也怔了一下——实是霁云此语说斩钉截铁,仿佛连中三元对傅青川而言再简单不过—— 自然,霁云心里也是如是想,爹爹当初说明白,他从边关凯旋后主持会试取得状元公就是傅青川! 也就是说,就今年,傅青川必会参加乡试,并毫无悬念拿下解元! 围观人群则顿时嘘声一片:“连中三元?这小孩子还真会吹牛!” “听说傅青川虽然不知怎么糊弄了个秀才功名身上,却是连续几年不敢去参加乡试,小孩子就是会胡言乱语……” “是吗?”霁云再次看向傅元阳,神情严肃,“乡试即,老族长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若是我三哥能此次大比之时,取中前三,老族长就派人去顺庆查实叶氏傅家主母身份是真是假!” 一旁叶氏脸色顿时有些灰败:旁人不知,她自己却是明白,管没多少人知道过往□,可她身份却是根本禁不住推敲。只要有心去查,自己绝对瞒不了多久! 看向霁云眼神顿时充满了杀气:无论傅家财产也好,还是傅夫人名头也罢,自己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 想要参加乡试,还得看自己答不答应。 傅元阳皱了下眉头,刚要出言反对,一个笑嘻嘻声音忽然响起:“这赌倒是有意思,爹爹不妨答应下来!” 确实一个眉目稀疏宽额大耳年轻人步走进来,圆圆脸蛋儿上全是和善笑意。 “二少爷。” “二少爷回来了——” 周围人纷纷打招呼,便是傅元阳看见此人,嘴角也微有些笑意—— 来人正是自己二儿子傅成文。 本来傅元阳对这个一门儿心思钻到钱眼里二儿子并不待见,总觉得行商本是贱业,傅成文做哪些真是是不务正业、有辱门风。 傅家既是耕读传家,傅元阳既然希望孩子要么专心种地,要么一心读书。却哪料到,种地却老是被云家打压,至于那些读书子弟惨,好,也不过读到秀才,然后考到头发白了,愣是没一个中举。 倒是这个看着不成器二儿子,竟是替合族谋了福利,看这小儿子也终于顺眼了点儿。 “你一个小孩儿家又知道什么!”傅元阳意有所指,却也没有对儿子过多指责。 傅成文小心瞥了眼傅青川一行,这才上前一步小声对傅元阳道: “孩儿倒是觉得,那娃娃所言很有道理。顺庆傅家如何,毕竟是他们家事,爹爹身份,只管居中调停便好,又何必趟这个浑水?若是为此落下骂名,实太不值得。儿子瞧着那傅青川,眉目清朗,说不定确有些能耐也未可知。眼看乡试即,爹爹又何必急着下定论——” 傅元阳闻言愣了一下,稍稍思索儿子话,也确实有些道理。顿了下终于冷哼了声道: “便如你这娃娃所言,我倒要看看这傅家小子能耐!” 说着,便转身拂袖而去。 霁云扫了一眼脸色破败叶氏,哼了一声,又瞧了一眼傅成文,便和傅青川几人一起上了马车。 哪知几个人刚来至客栈门口,便被店小二拦住了去路,阴阳怪气道: “哟,听说这里面会出一位举人老爷,我们店小,可盛不下这般尊贵人!几位还是另投他处吧!” 霁云脸色顿时冷了一下,没想到叶氏行动还真! 这傅家桥确是是非之地,便是离开这里也好。 想着便要开口劝傅青川。 哪知傅青川却是摇了摇头: “云儿心思我知道,只是,我离家这么久,实极想爹娘,还有二哥、二嫂——” 傅青川声音痛楚。离家这么多年,二哥也定是无时无刻都想回到父母身边吧?现父母近咫尺,虽不能再见慈颜,可能和二哥早一天陪父母身边也是好! 只是那日子却定然不会太平:“阿逊还是带了云儿——” 霁云摇了摇头:“三哥说那里话,三哥哪里,云儿自然要和三哥一起。” 谢弥逊却是冷然一笑: “青川何必顾虑太多?一个小小傅家桥罢了,还能翻天不成?” 傅青川闻言瞧了谢弥逊一眼,却终是没有说什么。 几个人刚离开不久,傅成文就匆匆追了过来,听客栈老板竟然说人被他们赶出去了,顿时吓了一跳,半晌跺了下脚,瞪了一眼客栈老板,嘟哝了句“不长眼睛东西”,一把推开客栈老板扬长而去。 客栈老板顿时有些无趣,只是当若干年后,已经身为宰辅傅青川再度来这傅家桥时,客栈老板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果真是莫欺少年穷啊! 一直到天黑时,傅成文才墓地不远一个茅舍里看到了自己要找人,准确说,傅成文看到是拴茅舍中那匹玉雪狮子骢。 若说之前还有些怀疑,可看到那匹玉雪狮子骢后,傅成文马上明白,并不是有人耍自己: 昨日里,忽然接到飞鸽传书,说是商号大掌柜要来傅家桥,让自己速回府中。 自己安排好分号事务,就忙匆匆往回赶,可回来后打听了一圈儿,这两日来傅家桥陌生人也就是傅青川一行罢了。 可看到傅青川等人,却又有些狐疑,那几个主子模样人,全都是年不过弱冠年轻人罢了,会有自家商号大当家? 不会是有人冒充商号印记哄骗自己吧? 只是那刻有“萱草”两字印章,绝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 傅成文步走进院中,到了马匹近前,那马儿闻声抬起头来,马头忽然伸过来,傅成文身上蹭了蹭。 傅成文至此再无怀疑——果然是大当家到了。这匹玉雪狮子骢,这之前一直是自己精心喂养,然后又被牵走,大管事当时告诉自己说,马儿已被送到大当家手里—— 傅成文可不认为,会有人如何厉害,能从萱草商号大当家手里抢了东西去。 傅成文忙整了整衣装,刚要报名,左边房间忽然打开,傅成文一抬头,正瞧见那个俊美逼人公子,只觉心头一阵乱跳,忙低下头去,竟是再不敢正眼看。 “傅成文吗?进来吧。” 又一道清脆声音响起。 傅成文听话低头步进入室内,却看清男孩手中令牌后,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男孩手中,可不正是刻有“萱草”二字令牌? 不会吧,面前这个看着顶多十来岁小家伙就是萱草大当家? “青轩呢,跑哪儿去了?”傅宅中,叶氏双眼赤红,一叠连声叫道,“派人去云家,告诉他们,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傅青川参加乡试,也是时候该让云家出些力气了!” 44 萱草商号 “少爷——”看傅青川从坟地起身,阿旺忙迎了上来,错眼却恍惚觉得不远处柏树下似是有人影闪了一下。等扶好傅青川,再回头去瞧,却什么都没瞧到。 许是跪久了,傅青川走起路来实艰难,阿旺见状,索性俯身背起傅青川,想到什么,又小心翼翼道: “少爷,昨儿个您不时候,族长家二少爷来过了——” 也不怪阿旺惊奇,实是那位二少爷太过彬彬有礼了吧?甚至对自己这个下人都客气不得了…… 和那两位好看小公子说起话来,是好脾气很。 “嗯。”傅青川微微怔了下,却又旋即了然:怪不得这傅家二少会帮自己说话,原来,竟是阿逊手下吗? 早觉得阿逊也好,云儿也罢,通身气度都不似寻常百姓人家,只是那傅成文不是萱草商号管事吗,难道说……忽然想到,若是阿逊和云儿俱非常人,那害死二哥二嫂人身份怕是—— 虽然霁云语焉不详,傅青川心里却早已认定,二哥二嫂怕是被奸人所害。以二哥之纯孝,若有了意中人,怎么会不带回家中,由大哥主持完婚? 而且,哪里就有那么巧,二哥二嫂竟是同时不治而亡? 傅青川闭了闭眼睛,明白以云儿对大哥维护,目前而言,对方必然是自己惹不起。云儿如此用心良苦,自己也着实不忍拂了她意思,只是若让自己知道…… 握紧拳头,半晌又松开。想了想又嘱咐阿旺道:“以后不必把云儿事再单独向我禀告。你只要记得,云儿也是我们傅家少爷,是你主子便可。” “是。”阿旺开开心心应了,那么漂亮小少爷,自己也很喜欢呢! 两人刚离开,旁边柏树丛后忽然闪出另一个单薄人影来,不是傅青轩又是哪个? 只是傅青轩脸上却有着不正常潮红,手里一枚柏树叶子早被扯成一缕一缕,足见主人此时愤恨之深: “傅青川,为何一个不相干人,你都愿意认作兄弟,我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哪一个,我才是啊……” 傅青轩伏树上重重闷咳起来,半晌才勉强直起身来,踉踉跄跄往府中而去。 刚一进府门,就有小厮进来,说是老夫人有请。 傅青轩换了件衣衫,稍事休息,便去给叶氏请安。 “轩儿,这一大早,你跑去哪儿了?”看到傅青轩,叶氏又气又急,甚至完全没注意道傅青轩比起往日来,加没有血色面容。 “这傅府是我,我才是傅家老夫人,你才是傅家公子,我不许他们夺走这些,绝不许——”叶氏死死抓着傅青轩右手,言辞急切,甚至完全没注意道,自己尖利指甲傅青轩手背上留下一道赫然血痕。 傅青轩神情疲惫:“娘,做傅府老夫人就这般好——” 话音未落,就被叶氏狠狠一推: “逆子!娘含辛茹苦养了你这么久,你就是这么孝敬娘?早知道你这般没用,娘就不该生下你!” 傅青轩猛一踉跄,头“嗵”一声撞门框上,后腰处是被狠狠硌了一下。 傅青轩神情疲惫而茫然,却还是温顺点点头: “好,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才是娘好儿子。”叶氏满意笑了,那和蔼表情,仿佛方才凶神恶煞那个根本不是她一般,瞄了眼傅青轩,刚要好言抚慰几句,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却是侯胜,正步而来。 “三少爷,你去族长家一趟吧——”侯胜面色惶急,顾不得和傅青轩见礼就急急道。 “怎么了?”侯胜一向老成,这般惶急模样还是第一次见,不止傅青轩,便是叶氏也吓了一跳。 “出大事了!”侯胜脸色阴沉。不得不说傅青轩也是个商业奇才,短短一年间,就将傅家产业扩大了一半不止。只是傅家桥而言,傅家算是家大业大了,可相比起安东根深蒂固云家和虽是后起之秀却隐然凌驾于云家之上萱草商号,傅家实算不了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云家庶女却会配于傅家嫡子为妻原因所。 傅家商业王国一半依附于傅家,还有一半却是依附于萱草商号。或者应该说,近年来傅家赚钱对外贸易,完全是萱草商号给带来。 侯胜本就因为傅青川事烦扰不已,这边刚安排人去云家让他们想法阻止傅青川参加秋闱,那边就得到消息,说是自家刚收购搭乘萱草商号大船瓷器不知为何被退了回来! 侯胜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这批瓷器运不出去,会发生什么! “这怎么好?”叶氏也慌了手脚,自己好不容易成了人上人,再也不要被打回原形。 傅青轩站起身子:“胜叔放心,我这就去族长家找二少爷打探一番。” “好,你去,去。”叶氏忙摆了摆手,神情烦乱,“怎么就这么多烦心事呢,先是傅青轩那个该死,现又是商号里——” 傅青轩步走出,正碰上小丫鬟端了早点过来: “少爷,您早膳——” “端回去吧。”傅青轩摆摆手,急急往傅元阳家而去。哪知赶到族长家,却是吃了个闭门羹,门口小厮说是二少爷一早就回去了。 傅青轩愣了片刻,转过身来,恍恍惚惚往前走了一段儿,头忽然一阵晕眩,朦胧中眼前似是有人影晃动,忙下意识伸手去抓,哪知那人影一晃,傅青轩咚一声就倒了地上。 “三哥——”耳旁似乎响起一个脆脆孩子声音,然后傅青轩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饿?”霁云神情惊奇至极,瞧着一副老神神模样谢弥逊,一副不相信样子,“这人还真是守财奴,把三哥家业全都抢走了,还把自己饿成这般模样。对了,三哥,你说他跑来我们这儿做什么?若不是,哼!” 霁云厌恶瞧了一眼滚得一身泥傅青轩——明明生足可和大哥相媲美俊颜,却为何偏是这么毒辣心肠。想着,抬脚就踹了过去。 傅青轩吃痛,眼睛终于缓缓张开,看到上方几张脸孔——明显对自己厌恶至极小男孩,俊美至极却是神情冷然男子,还有满脸倦容一眼也不肯瞧自己傅青川…… 傅青轩努力从地上爬起来,弹掉青袍下灰尘,扫了一眼傅青川: “青川,不要再这里无谓纠缠,带上二哥,离开这儿——” 傅青川冷冷瞧了一眼傅青轩,只觉再多看这人一眼,自己杀意便多一分。终于霍然转身,大踏步往茅屋中而去: “滚,别脏了我地方!” 霁云也哼了声,和谢弥逊相携离开: “以后再晕话麻烦滚远些!也就我三哥,竟然这时候还会可怜你这么个无耻家伙!” “青川,离开这儿,听我话,离开这儿——”傅青轩却仍是不罢休,又上前几步道,被谢弥逊提起剑柄狠狠朝腹部捣了下,傅青轩疼抱住小腹就蹲了下去,却是半天没直起身来。 “不哭,你吃——”一个弱弱声音耳旁响起,傅青轩抬头,却是慧娘,正怜悯瞧着自己。 “大嫂——”傅青轩抬头怔怔瞧着慧娘,一下红了眼圈儿。 “大嫂怎么跑出来了?”霁云正好瞧见,看傅青轩不知说了句什么,慧娘腼腆笑了下,忙回身往回跑,一把拉住慧娘,“娘——” 听霁云喊娘,慧娘果然马上转开了眼,乖乖跟着霁云离开了。 “娘,他是坏人,娘以后别理他,不然阿珩就生气了——”霁云边走,边对慧娘谆谆教诲。 听霁云说生气了,慧娘就有些着慌,一副想要哭样子:“阿珩——” 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笑容,小心捏住霁云衣领,乞求道: “别气,照顾好阿珩,阿玥——” “好,只要娘不理他,阿珩就——”霁云顺着慧娘话道,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慧娘眼里,自己不就是阿珩吗,还怎么照顾好阿珩阿玥?忽然想到方才傅青轩表情…… 霁云激动浑身都有些发抖,整理了下思路试探着问道:“娘意思是,方才那个人讲,要照顾好阿珩阿玥吗?” 慧娘笑容大了,讨好连连点头:“不是,坏人,阿珩不气——” 同一时间,傅家商号。 “你说除了傅成文到过那茅舍外,便是少爷也去了那里?” 得到消息侯胜顿时心烦意乱,傅成文不是萱草商号人吗,去傅青川住处做什么?是和萱草商号人有关?还是傅元阳那老狐狸真改变主意了? “怕什么?”原本跟侯胜旁边彪形大汉这会儿却是稳稳当当坐下首太师椅上,“就少爷那个病秧子,能成什么事?至于说傅青川,即便有萱草商号做后盾又能怎样——” 不就是一个商号吗,还能逆天不成? 45 萱草商号(二) 距秋闱大比还有十天时,一个爆炸性消息傅家桥传开: 前几天大闹傅家桥,并扬言要夺取大比前三傅青川被取消了生员资格。 “我就说嘛,一个浪荡公子哥罢了,不过祖上庇佑,才中了秀才,还想大比中出类拔萃,做梦吧!” “就是,那般德行有亏人,要是真被取中了,老天才是没长眼睛呢!” 自然,也有人质疑消息真假,当即就被狠狠嘲笑了一番: “这可是我一个郡守府当差表哥亲耳听说,听说啊,” 神秘兮兮左右瞧了瞧,压低声音道: “这里面,可有云家首尾——” 此话一出,再没有人有半点疑惑: 那云家可算是安东真正豪门大户,有云家出马,十个傅青川也不是对手。 傅成文恰好刚回家——近日因为大当家安坐傅家桥,傅成文得空便会赶过来,一是看大当家日常用度可还合用,二是怕自己爹不晓事,得罪了贵人。 听说这个消息,顿时唬了一跳,忙起身就要出门,正碰见拄了拐杖进房间傅元阳。 “爹。”傅成文忙请安。 “文儿这是要去哪里?”傅元阳慢吞吞坐到太师椅上道。 傅成文踌躇了下——大当家来了傅家桥事,没有大当家允许,自己并不敢告知家人:“儿子有事要出去一趟,爹有什么吩咐?” “你想去找傅青川吧?”傅元阳却是一眼看穿了儿子心思,冷笑道。 “爹——”傅成文一惊,莫不是爹知道了什么? “少爷,”守门小厮忽然急匆匆跑进来,看见傅元阳也,忙行了个礼道,“老爷。门外有人拿了书信给少爷,说是请少爷速去西郊茅舍。” “把信给我。”傅成文忙接过书信,看完之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傅青川吐血昏迷,有性命之忧,速请名医。 落款正是“萱草”两个字。 傅成文吓了一跳,忙忙起身就要往外走: “爹,儿子还有事,暂时必须离开,等孩儿回来,再跟爹爹细说。” 哪知傅元阳却并不答言,反而对小厮厉声道:“拦住他!” 当即有几个强壮家奴围了过来,拦住了傅成文去路。又取走傅成文手中信件递给了傅元阳。 傅成文脑门上顿时沁出了汗珠:大当家不惜暴露自己身份,召唤自己,情形肯定是万分危急!看傅元阳已经看完信件,忙压低声音冲傅元阳道: “爹,信您也看了,实是我们商号大当家到了,儿子必须——” “糊涂!”傅元阳怒声道,“平时看你一副精明样子,怎么遇事这般不知轻重!” 傅青川事,明显就是云家和傅青轩联手所为,既然能说动官府出面,明显云家已经打通了上面关节—— 听说云家退了傅青川这门亲事后,给那个女儿找夫君可是当今太子殿下小舅子。 自古民不和官斗,何况人家那么大来头! 萱草商号又怎样?不过是操贱役商人罢了!区区一个大当家,怕是塞牙缝也不够! 看来风向又要变了,别说安东,便是江南,从今后又是云家天下了! 虽然以后少不得要受云家拿捏,但受些窝囊气,好歹也比没了小命强! “爹,您不能这样,您不是教孩儿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吗!”被强行押到房间里傅成文隔着窗户喊道——大当家可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不然,自己现不定还那里浪荡呢! 傅元阳却丝毫不为所动:自己是一族之长,要考虑是整个家族利益! “你房间里稍安勿躁便好,我会让人去延请名医。” 说完再不理傅成文,只管往外而去。 很城里有名老大夫便被送到了那处简陋茅舍中,可惜连去了四五个,都是摇着头叹息而出: 傅青川已经病入膏肓,便是神仙出现也无力回天! “真?”叶氏听闻这个消息,高兴什么似,忙命人摆上香案,焚香祷告,谢菩萨保佑。 “只是,还是有些麻烦。”侯胜顿了顿,瞧了眼脸色苍白,强撑着坐椅子上傅青轩。 “怎么?”叶氏顿时一愣。 侯胜叹了一口气:“就是那两个小崽子——” 怪不得自家和萱草商号生意会终止,却原来傅青川身边那俊美公子竟是萱草商号重要人物!而且那人已然扬言,傅家对其有大恩,即便傅青川不治,他们也必将倾财力寻找失踪两位小少爷! 若真被他们找到傅珩傅玥行踪,以萱草商号财力之巨,怕是他们根本就无法抵御! “老夫人。”早就不耐烦魁梧大汉插口道,“侯林以为,目前好办法就是,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 本来当初,自己就想让手下兄弟做掉这两个小兔崽子,都是傅青轩这个病秧子,说什么留下这两个小崽子,要是傅家兄弟回来,必可有大用。现倒好,大用没见着,整个一个大累赘罢了! 傅青轩脸色白,手狠狠握了一下,却是没说一句话。 叶氏却是连连点头:“还是侯林想周到,就按你说做。” 侯林满意笑了: “好,老夫人果然杀伐决断,侯林忙完商号事务,就马上安排。” 说完也不理傅青轩,只冲侯胜点点头: “爹,你们等我好消息。” 侯胜面上似有些不忍之色,看到叶氏殷切神情,又把头扭到了一边。 侯林刚离开,傅青轩也站了起来,说要去安东检查货物,也离开了傅宅。 侯林回到商号中不久,便有人匆匆进来,伏侯林耳旁低声说了句什么。 侯林冷笑一声,转头对着随后赶来侯胜道:“爹,我早说过傅青轩是个不成事!果然不出我所料。” 侯胜怔了片刻,脸上却没有多少笑意,半晌才黯然道:“傅家人,唉!” 当初老爷也是这般性子。所以自己才会管和翠莲恩爱情浓,却是无论翠莲如何央求,都不愿老爷活着时背叛他。本想着傅家三位公子都没了,自己就帮着翠莲得了产业也算回报她一生情意了,却哪里料到到头来手上还得染上傅家人血。 “处置了那萱草商号人便罢了,切不可伤了青轩。” 侯林眼睛闪了闪:“我晓得,爹您放心就是。” 说着起身扶了侯胜去了后堂。 傅青轩骑了马,马加鞭往槐山而去。因为速度太了,傅青轩几度差点儿被马颠下来。一路疾奔,终于将近正午时分,来到了槐山野林坡。 傅青轩下马歇息片刻,整了下衣襟,又洗了把脸,这才往坡上而去,刚走了几步,前面忽然转出几个手拿砍刀山贼来: “站住——” 傅青轩忙从怀里掏出令牌递过去: “是我,傅府傅青轩,侯林大哥让我来。” 那些人也看清了傅青轩模样,那小头目正好认得傅青轩,一摆手,瞧着傅青轩清隽无匹容颜,不由咽了口口水: “原来是傅公子啊,怎么,又来瞧那两个小崽子?” 心里暗暗嘀咕,这小子也不知怎么长,竟是比娘们儿还好看,奶奶,真想抱到怀里亲几口! 忙让其他手下接过背傅青轩身上美味酒菜。自己则伸出肥厚大手,一把握住了傅青轩修长手掌: “走吧,傅公子,老刘送您上去。” 傅青轩强忍住内心不适,任贼人半拖半拉往山上而去。 只是那贼人怎么也没想到是,一向高傲傅公子今日里竟是随和紧,傍晚时分,竟和大家一起开怀畅饮开来,眼看着那素来清冷美人儿腮燃桃花,明媚异常,这下不止那小头目,便是所有参宴贼人都大张着嘴巴,看直流口水。 终于,做二把交椅何奎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傅青轩就做了个嘴儿,借酒装疯道: “公子和俺困一觉吧,就是让俺何奎死了也甘心了——” 哪知傅青轩也仿佛喝醉了,竟是就势歪倒何奎怀里。 何奎大喜过望,俯身抱起傅青轩就踉踉跄跄往后面而去。 被谢弥逊抱着藏横梁上霁云简直目瞪口呆: 傅青轩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竟然就这样把自己给送出去了? 念他也是想救两个孩子,这次就算了。 霁云捏了下谢弥逊掌心,谢弥逊忙低下头来。 霁云凑过去,伏谢弥逊耳旁低声道: “咱们,去瞧瞧。” 霁云声音很轻,说话时扑出温热气息令得谢弥逊嫩白耳垂登时变成了粉红色。谢弥逊脸和灌了血一般,只觉耳旁一阵轰鸣,竟是傻了那里。 看谢弥逊半天没反应,霁云忙又推了一下: “阿逊——” 再不些话,傅青轩说不定都被人吃干抹净了! 谢弥逊终于回过神来,身子一歪,差点儿从檐上摔下来。好下面人仍是喝得热闹,倒没有人注意到上面异常。 谢弥逊抱紧霁云朝着何奎和傅青轩离开方向急追而去。 到了房间外,两人并未贸然进房间。谢弥逊四处观望了一番,确定附近没人,才食指上吐了口唾沫,轻轻捅破窗户纸——两人脸同时一红: 床上被褥散乱,何奎高大身子正死死压着下面瘦削身躯,一只手胡乱撕扯着傅青轩袍子,另一只手傅青轩身上不停揉搓,嘴里还“心肝呀,宝贝呀,疼死我了——” 谢弥逊反应很,一把把霁云头摁怀里,拿剑轻轻拨开门闩,抢步而入。 同一时刻,床上何奎突然一声闷哼。 谢弥逊一怔,傅青轩已经推开何奎笨重身体,艰难从床上爬起来,被撕烂袍子里,两粒粉色茱萸已是被啃咬红肿不堪。完好衣服上却是晕染上大片鲜血…… 傅青轩似是也没有料到会突然看见谢弥逊两个,也愣了那里。 霁云恰好此时探出头来,谢弥逊一边麻利再次把目瞪口呆霁云摁怀里,一边抬手挥下床两侧帐子。 片刻后,傅青轩终于爬下床,手里还抓了一串钥匙。 看清两人是谁,傅青轩脸色加苍白,却抿紧了嘴唇,并不说话。 谢弥逊又探头往帐子里瞧了下,也是一惊,何奎心窝处一个碗大窟窿—— 真想不出,那么一个纤秀如女子男人,竟也如此心狠手辣。 傅青轩也不理两人,只管跌跌撞撞往前走,只是走起路来,两条腿却明显有些异常。 霁云愣了片刻,恍然想到傅青轩赶来时,马扬鞭,这模样,八成是大腿里肉磨破了。 当下也不点明,只轻轻叫了声: “十一——” 一个鬼魅般人影登时跃下,一把抱起傅青轩。 傅青轩登时惊怒交集,低斥道: “你做什么?滚开!” 霁云顿时无语:这人有毛病吧?方才瞧着那般满不乎,这会儿又—— 呀,不对!这傅青轩方才定然是第一次那般被人轻薄,这会儿反应才这么大吧? 忙放缓了口气轻声道: “公子勿怪。那是云儿人,救人要紧,若有冒犯,还请恕罪。” “你人和我什么相干?”傅青轩却是并不领情,一把推开十一,执意一瘸一拐往前走,“我并不是你三哥,需要你这般维护!” 啊?霁云愣了一下,这话怎么说?若是不知道两人敌对关系,一定会认为这人吃醋! 看傅青轩坚持,霁云无法,挥手让十一退下。 好傅青轩虽步履艰难,走倒不慢,不过片刻,便领着二人到了一个黑暗囚室旁。 霁云忙从怀里拿出颗夜明珠来,傅青轩见状也惊了一下:果然不愧豪富萱草商号,竟然随便出手,便是这般大颗夜明珠! 当下定了定神,一把把锁上试着,终于,啪嗒一声,打开了囚室。 霁云忙举高手里夜明珠,黑暗里,正瞧见两个骨肉如柴孩子,正瑟缩角落里。 “阿珩,阿玥——”霁云眼睛顿时红了,方才对傅青轩仅有一点儿同情又瞬时烟消云散,狠狠推开傅青轩,“让开——” 傅青轩被推“嗵”一下就撞了墙上,却是红着眼圈没说一句话。 霁云也不理傅青轩,看十一十二已经抱起两个孩子,刚要招呼谢弥逊离开,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随即,本是黑沉沉牢房四周好一下亮如白昼: “萱草商号大当家是吧?真是稀客啊,既然来了,干嘛这么急着走啊?” 众人回头,那狞笑着一步步逼近彪形大汉,不是侯林又是哪个? 46萱草商号(三) 看着被围中间几人,侯林轻蔑眼神之外多是得意——这样一锅烩了,省再有什么后患。 “侯林,你——”意识到侯林想法,傅青轩脸色顿时难看之极,张开双臂护抱着孩子十一十二身前,喘着气道,“他们还小,你莫要——” “傅青轩,怪不得你娘骂你没出息!”侯林冷冷瞧着傅青轩,表情狰狞,“本来念你引来了这几条大鱼,我爹又一再替你说情,我还想着不和你计较了,没想到你竟敢杀了我兄弟!” 听侯林如此说,他身后贼人顿时鼓噪开来:“做了这小子,给二哥报仇!” 那引领着傅青轩上山小头目却是咬牙切齿道:“不能这么便宜了他!二哥不是到死都想尝尝这小子滋味儿吗,咱们不能让二哥带着遗憾走!” 当即就有人轰然响应:“那是自然!咱们就二哥身前干死他,然后再让他给二哥陪葬!” “好!” …… 霁云听得瞠目结舌,这些人难道真当自己等人是死人不成,竟是如此肆无忌惮?瞧他们看着傅青轩时眼里绿光! “好!”侯林一挥手,那些贼人终于安静了下来,转过头来瞧着仍然黑巾蒙面霁云几个阴笑道,“这几位应该就是萱草商号重要人物了,怎么,这个时候了遮遮掩掩有用吗?还不爬过来受死!” “爬过来舔爷脚趾头,爷说不定善心大发,让你们死舒服些!”那些贼人手持武器就围了上来,个个模样轻松无比,一副手到擒来模样:“还萱草商号大管事!我呸,什么小娘养!” “一帮子蠢材!”霁云叹了口气,缓声道,“十一、十二。” 当即有贼人大笑出声:“这小崽子明显是吓傻了吧?竟然还数数——” 话音未落,只觉脖子一凉,一个鬼魅般声音随即耳旁响起: “敢笑话我主子——” 直到重重砸地上,那人都不敢相信,方才那人竟然冲过重围,把自己一见割喉后又全身而退! 同一时间,十二剑下也有几个人倒下,被杀众人无一不是一剑毙命。 霁云一把拉过仍然呆愣愣僵立外围傅青轩,谢弥逊则是轻松一剑削去一个想要靠近霁云贼人头颅,那头颅骨囵囵飞出去,一直滚到了侯林脚下。 看到身前双眼外凸死不瞑目兄弟,侯林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短短片刻,自己手里兄弟就交代了数个之多!瞧着霁云等人又惊又怒: “好,好,好一个萱草商号!” 怪不得这间商号可以短时间崛起,原来手下竟有这么多棘手人物吗! 只是那又如何?这里可是槐山,自己地盘!眼中一寒,忽然指着人群中霁云阿逊等人道: “擒贼先擒王,先杀了他们再说!” 侯林算盘打得精得很——很明显,那两个武功高强奴才护着,定是萱草商号首脑。只是两个奴才太过厉害,说不定先攻击他们主子,那两个奴才投鼠忌器之下先慌了手脚,一旦他们自己乱了阵脚,再对付他们必定就容易得多! 自然,方才阿逊一剑剁掉了颗人头样子他也是瞧见了,只是侯林早已经认出,阿逊其实就是那日跟傅青川身后贵公子罢了,也就是一个养尊处优公子哥,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至于那被杀兄弟自然也就被侯林自动自发归到了倒霉蛋一类——被个手无缚鸡之力公子哥给一剑削掉了脑袋,那不叫倒霉叫什么? 只是奇怪是那两个侍卫好像没长眼睛一般,根本理都没理那些朝霁云等人冲过去山贼,仍然猛虎出山一样朝着侯林等人扑过来。倒是傅青轩脸色一变,忙用力推了下谢弥逊: “不用管我,带阿珩阿玥走——”说着抖抖索索从地上拾起把刀就想冲出去拼命。 霁云不由扶额:大哥,您自己站都站不稳,这样冲出去,不是明摆着送死吗?忙死死拉住傅青轩衣角: “别动——” 看霁云接二连三拦着自己,傅青轩也很是恼火,怒声道:“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胡搅蛮缠!让你走就走,啰嗦什——” 一句话未完,脸上忽然一热,傅青轩顺手一抹,还想要骂醒旁边疑似吓傻一大一小,却看清自己手背上沾东西是什么后彻底僵了那里,半晌,终于捂住肚子干呕起来: 任何人看到自己手背上忽然多出热乎乎人眼珠子,都会受不了吧? 一直后面指挥侯林也注意到了这边异状,抬眼看过来,好险没晕过去: 自己要杀那几个人还是好好站那儿,倒是他们周围一片残肢断臂…… “老大——”手忽然被人拽住,侯林低头,却是一个兄弟,正捂着被开膛破肚后不断流出肠子,“那人是,魔鬼——好,痛,杀了我吧——” 侯林这时才明白,为什么那两个护卫根本就不管他们主子:原来那个贵公子根本就是比他们还要厉害存!不,那不是贵公子,那是嗜血修罗! “后退,,后退——”侯林嘶声道。 其他贼匪也意识到不妙,以对方武功之高,自己这些人扑过去,无疑等于羊入虎口。马上潮水一般往后退去,毕竟他们熟悉山上环境,虽然片刻之间又地上留下十多具尸首,却还是很退到了安全地带。 侯林脸色铁青,纵横安东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这般损失惨重!让人不能接受是,还是自己地盘上! “准备弓箭!既然你们这么不识抬举,那就等着变成马蜂窝吧!” 侯林此话一出,围墙上便出现了一排弓箭手,箭尖正对着霁云几个。 哪知被围中间毫无任何障碍物可以蔽身几人却是毫无慌张模样,谢弥逊甚至慢悠悠扯下蒙脸黑巾漫不经心擦拭着宝剑,那俊美如斯容颜衬着四周血海尸身,说不出诡异可怖。 那个一心想要睡了傅青轩小头目先受不住,两腿一软就瘫了地上。 侯林脸色一寒,手猛地扬起: “射——” “噗噗”一阵利箭入肉声音传来,可却没见箭雨飞来,被围中间霁云等人自然仍旧毫发无损。 “怎么回事?”侯林大怒,忙回头去瞧,却一下惊得目瞪口呆——自己手下那些弓箭手,都歪倒一边,每人胸口处都有一只利箭惯胸而出,而方才那些弓箭手位置,却是另外一些一模一样黑衣人,每人手里一张硬弓,森冷箭尖,正指着他们这百十号人。 阿逊看都没看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侯林等人,把剑插回鞘中对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多出黑衣人道:“阿律,慢了些。” 黑衣人咧了咧嘴角,神情明显有些郁闷。却还是行礼后靠近谢弥逊和霁云,小声禀报着什么。只有那不时投射过来眼神让侯林头皮发麻。 “你们绝不是什么生意人!”看着那行动整齐划一一队黑衣人,侯林终于意识到不妙——这般矫健身手,这般凛冽气势,哪里会是区区一个商号会有,分明是一只久经沙场劲旅!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老大,难道他们,是官府人?”这次不止是侯林,便是他身后那些贼人也都慌了手脚。 “拿下他们。”霁云淡然开口,“特别是那个侯林。” 傅府大宅祠堂中。 叶氏一身盛装居高临下俯视着供桌上排列整齐傅家祖上灵位,后定傅成峰牌位上,脸上表情说不清楚是喜悦还是悲伤: 傅青川应该已经死了吧?侯林已经赶回槐山,说是要亲手结果那两个小崽子性命…… 终究,这世上你不过只有青轩一个儿子罢了,我也才是真正傅府老夫人,谁都无法撼动! “傅成峰,当初你弃我如敝屣,可曾想过你儿孙会遭此报应?” “是吗?自古不都是恶人遭报应吗?俗语有云,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叶氏,你不觉得高兴太早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朗笑,然后祠堂厚重大门一下被人推开,那过于灿烂阳光使得叶氏下意识就捂住了眼睛,再张开手时,却是一呆: 那被绑着推进院子里怎么是,侯林? 侯林两条腿都被卸掉了,便是胳膊也仅剩下一只罢了,可见此前搏杀之惨烈,再看看那眼含煞气逼视着自己谢弥逊和霁云,叶氏旋即明白,事情怕是败露了——竟果然让他们找到了那两个小兔崽子下落! 眼睛突然落到一旁失魂落魄般垂手而立傅青轩身上,瞬时明白过来,忽然扑过去,疯了一般掐着傅青轩脖子道: “畜生,是不是你,引了他们去?是不是,是不是……” 傅青轩垂着两手,缓缓闭上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直到身子慢慢软倒地上。 “喂,你这个疯婆子,他可是你儿子——”看傅青轩脸色逐渐青紫样子,再不阻止,怕是真会被叶氏给掐死,霁云忙一推十一,十一虽有些不愿,还是上前反剪了叶氏,霁云忙扶住软倒下来傅青轩,哪知却被狠狠推开: “不要,你管——” 说着跌跌撞撞就奔叶氏而去,却被叶氏狠狠朝脸上抓了一下,玉一般脸颊上,登时留下几道瘆人血痕: “孽子!我只恨自己瞎了眼,没有你出生时便溺死你!” 十一忙要把叶氏推开,哪知傅青轩却红着眼睛死死抱住叶氏不放! 霁云皱眉,刚要开口,门忽然再次被狠狠踹开,谢弥逊刚要呵斥,却看清来人时,愣了一下—— 却是侯胜正推了被五花大绑傅青川而来。 “侯胜你大胆!”霁云再顾不得傅青轩,一下站直了身子,“放了我三哥!” 侯胜一眼看到躺地上奄奄一息侯林和被十一钳制着叶氏,神情顿时加疯狂,放傅青川脖子上手猛一用力,便有鲜血顺着锋利刀刃汩汩流出: “想让我放了他?好,那就放了林儿和翠莲,不然,你们就等着给傅青川收尸!” 霁云顿时有些着慌,却被谢弥逊箍身边一动不能动: “想保你儿子命,就拿稳手里刀,否则——” 阿逊说着,忽然抬脚狠狠往侯林残存右臂上碾压,一阵骨头碎裂声传来,本是昏迷侯林瞬时清醒,看到神情冷酷阿逊,神情顿时惊恐至极: “魔,魔鬼,魔鬼——” 一回头,恰好瞧见侯胜,匍匐着就向侯胜爬去: “爹,救我,爹,救救孩儿——” 侯胜猛一哆嗦,拿刀手顿时一软,青川顺势侧身,一把夺过那把锋利尖刀反手一推就送进了侯胜心窝! “胜哥——”瞧着侯胜身体慢慢软倒地,叶氏挣脱十一手,疯一样朝着侯胜扑了过来。 侯胜愣了愣,怔怔瞧着连滚带爬扑自己身上叶氏,终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啊——”叶氏抱着侯胜尸身,仿佛傻了一般—— 为什么现才明白,什么金银珠宝,什么老夫人名头,都不如那个爱自己、护自己人活着重要啊! 傅成峰,为什么当初,我要认识你,不然,我也一定可以和胜哥活一生吧? “三哥——”霁云也跑了过来,看傅青川颈边,鲜血还汩汩往外流,顿时心痛至极,慌忙踮起脚,想要帮青川包扎伤口。哪想到本是坐地上叶氏忽然拔出侯胜胸口匕首,朝着傅青川就扑了过来: “是你,你杀了胜哥,我要杀了你——” 正好奔过来傅青轩愣了一下,下意识反身就扑到傅青川身上,随着“噗”一声钝响,叶氏眼睁睁瞧着自己刀深深没入儿子后心处! 47身份显赫 叶氏慢慢张开染满儿子鲜血双手,眼睛僵硬慢慢下移,后定傅青轩软倒身体上,忽然凄厉惨叫一声,便夺门而出。 “你——”傅青轩霍然回身,正正接住满身是血傅青轩。 傅青轩瞧着青川眼里写满了乞求: “青川,放过,放过我娘,好不好……” 顾不得搭理凄厉喊着越跑越远叶氏,青川死死托住傅青轩瘦弱身体,只觉眼睛慢慢发热: “你怎么这般傻,她不配做你娘——不是她,你怎么会变成现这般……” 如此虚弱而眼含乞求傅青轩,渐渐和那个九岁时才被二哥偷偷带出院子腼腆美丽男孩重叠一起—— 正是六月榴花红,美丽男孩苍白脸颊上正正落了一瓣火红欲燃榴花,使得男孩病弱之外增了一份凡尘所没有凄美。 二哥俯身捏了捏看呆了自己小鼻子,温声道: “这是你青轩哥哥,喊人——” “青轩哥哥——”青川身体一晃,他们是兄弟啊,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泪再也止不住,重重落下,一滴滴砸神智已经有些昏沉傅青轩脸上。 傅青轩眼睛终于缓缓张开,那满是死气凤眼倏地溢满了无限风情: “青川你,方才,喊我什么?” 从懂事起,自己就和娘一个四面都是高墙院子里生活。从来没有人告诉自己,高墙外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娘把胜叔迎进屋子,把自己赶了出来,自己缩墙角里,看着那完全陌生世界,真是惊恐至极。也就是那一次,自己第一次见到了因为捡一只风筝而跑满脸是汗却仍好看和画里人一般二哥,傅青羽…… 当二哥把自己常年寒冰一般小手焐热热掌心时,自己第一次明白了,原来这世上除了天上太阳和从来都是冷若冰霜、遥不可及娘亲外,还有一种加真实温暖,那就是兄弟! “你们竟然,动手杀人?”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霁云回头,却是傅元阳,正带了一帮族人匆匆赶来。 刚进门,就瞧见一身是血傅青轩和明显已经没了气息侯胜,脸色顿时加阴沉—— 方才叶氏忽然一身是血从傅宅冲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沧河之中,到现还没打捞上来,现这府里竟又是这般模样! 阿逊身子一动,傅元阳吓了一跳,忙厉声道: “都别动,官府衙差很就到——” 阿逊抬眼瞧了傅元阳一眼,傅元阳也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到了嘴边呵斥又生生咽了回去,本是挡前面身子下意识让开,眼睁睁瞧着阿逊上前一步伸手拔出傅元阳后心处匕首,血雨顿时箭一般射了出来。 “你干什么?”傅青川大吃一惊,挥手就要去打阿逊,却被霁云抱住,“三哥莫慌,阿逊是救人。” “救人?”傅元阳也反应过来,气胡子都是抖,“说什么救人,这明明就是杀人!” 又吩咐族人道: “把他们马上绑了,衙差很就来。” 那些族人应了一声,或拿铁铲,或拿头,发一声喊就想往里冲。 “喂,你们做什么?”傅成文终于从家里跑了出来,听说父亲带着人去傅宅抓人了,吓得魂儿都飞了。大吼一声就挡了门前,一面喝令族人退下,一面苦着脸对谢弥逊和霁云道: “大当家,都是属下办事不利——” 没想到儿子这么执迷不悟,傅元阳气胡子都是抖,“先把这个孽子抓了,再处置其他人!” “爹!”傅成文噗通一声就跪倒,央求道,“您就听儿一次,他真是我们萱草商号大当家!” 傅成文此言一出,不止众乡人,便是傅青川也大吃一惊:早想过阿逊和云儿应该来历不凡,可怎么也没想到,竟是萱草商号当家人?! 那个年纪轻轻贵公子,会是萱草商号掌舵者?开什么玩笑!那些乡人本来想笑,却突然想到,怎么忘了,二少爷可是萱草商号管事,怎么会连自己当家人都认错? 对了,自家东西还想托着二少爷卖给萱草商号呢…… 这样想着,神情顿时就有些犹疑,虽是仍然举着手中武器,却竟是不敢再往里冲! “真是糊涂!”看到此情景,傅元阳气得拐杖地上捣笃笃响,“他再是萱草商号当家人又怎样?不过一介卑贱商人罢了,还能大过国法律条?” “什么卑贱商人?我家逊儿也是你这样庶民可以妄加评论?”一个威严声音忽然门外响起。 傅家桥族人吓了一跳,忙回头去瞧,却是一个身着紫色长袍中年男子。 男子生着一副清癯面容,长眉入鬓,凤眼斜挑,唇下还有几缕美髯,就是那样静静站着,却是让人止不住生出仰慕之意。 那些族人吓了一跳,不由慢慢移开身子,屋里情景顿时一目了然。 倒是正为傅青轩缝合伤口阿逊脸色忽然一白,顿时僵了那里。 霁云心忽然一沉,不会是自己想那样吧…… 中年男子正好瞧见阿逊背影,脸上神情明显激动无比,不自主上前一步: “你是,逊儿,你是逊儿,对不对?” 紧跟男子身后谢蘅脸色顿时很是难看——明明自己才是爹亲生儿子,为什么爹眼里从来都只有那个贱种? “美人儿——”一声惊喜叫声同时传来,却是魏明亮,本来很是不满爹爹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穷乡僻壤,哪里料到,竟有这般奇遇——那日被哥哥踹回府后,魏明亮又偷偷跑到街上找了很多次,却再没见到那美人儿影子。 这么多日子以来,魏明亮真是辗转反侧,茶饭不思,做梦都想再见一见那个美人儿!没想到这会儿,竟突然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想着人,顿时就有些忘乎所以,再瞧瞧那些虎视眈眈围着房间傅家桥人,忽然明白—— 怪道自己找不着人,原来美人儿是被困到这里了。 忽然夺了把刀就冲了进去,伸开胳膊护住谢弥逊: “美人儿,别怕,有小爷,看他们那个敢张狂!” 又冲那些族人一挥刀子,“敢和爷抢人,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 一直小心翼翼后面伺候魏如海好险没吓晕过去,噗通一声就跪倒紫衣人面前: “公爷恕罪!” 一边对同样浑身发抖长子魏明成道: “还不让那个孽畜给公子赔罪!” 魏明成不敢怠慢,穿过人群,上前就一脚踹到魏明亮,自己也顺势跪倒阿逊身前: “公子恕罪,弟弟冒犯了公子,或杀或打,就交由公子处置!” “哥,你说什么呢,什么公子,这明明是我——”魏明亮还迷糊,一大早就被爹揪过来,说是要来寻谢家公子,自己不是跟着来了吗,可你们寻谢家公子便罢,又碍着我美人儿什么事? 我美人,我美人—— 魏明亮眼睛忽然睁得溜圆,眨也不眨瞧着谢弥逊: “你你你,你就是,就是我爹说,谢公爷家公子?” 话音未落,被魏明成反手狠狠一巴掌: “还胡说,还不给公子磕头认罪!” “呜——”魏明成这一巴掌揍得着实狠了些,魏明亮只觉头嗡一下,顿时鼻血与眼泪齐飞,美人儿是谢家人,那岂不是意味着,自己美人儿真飞了?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希望了! 这样一想顿时痛心至极,竟是趴地上哭上气不接下气。 傅元阳冷眼瞧着这一切,不由暗暗冷笑,什么谢家公爷,这大楚被称作公爷谢家人也就上京谢家罢了,怎么会来到傅家桥这样小地方来? 自己可不信,谢家那样富贵满门王侯之家,会允许家中后辈去操贱役! “哟呵,这里面真热闹啊!”又是一阵大喇喇笑声传来,傅元阳抬头,顿时和看到了救星一般,却是县里差役到了。忙小跑着迎上去,很是恭敬对为首差官道: “官爷,你们可来了,尸首还屋里摆着呢,一个都没跑!” 那官差自来是威风惯了,看这满院子人除了这个老头外,竟是没人搭理自己,顿时就有些气闷,自顾自就要朝中间椅子上坐,却被人一下拽住: “朱永,大人面前哪有你座位!” 朱永顿时有些着恼,一把推开拽着自己人,拽出腰刀怒道:“你谁呀?敢朱爷面前撒野——” 却看清来人面容后,手一松,刀就掉了下来,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笑容: “齐大人——” 这不是郡守府大捕头齐勇吗?怎么这里? 还有,齐勇说“大人此”,齐勇大人,那不就是郡守魏如海吗? 想通了其中关系,朱永很是麻溜就跪了下来。 不片刻,县令周元也听到了消息,马加鞭赶了来,连滚带爬跑到院里,一眼就看见脸色铁青魏如海,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地,冲着魏如海连连请罪。 哪知魏如海却是转向一直默不作声中年男子,声音恭敬至极: “公爷,您看——” 周元神情加惊恐——做官那个不是人精?本以为是郡守突然驾临,怎么还有一个公爷?愈发吓得头都不敢抬了。 “周元是吧?”男子声音温和,“起来吧。记得当日琼林宴上,万岁爷都曾对你文章赞了一个‘好’字,一晃眼,竟已是十年有余了……” 周元这才敢微微抬头,看清男子容颜后,又激动连磕了三个响头,“周元见过公爷!” 竟果然是跺跺脚朝堂都要晃几下谢府现任家主美髯公谢明扬! 从周元连滚带爬来到院子就开始脸色不好傅元阳终于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完了!竟然真是接连出了三代皇后上京谢家…… 谢明扬亲自伸手搀起周元: “周大人免礼。既然人都齐了,老夫以为,不妨就这里设下公堂,把案子结了吧。” “是,是,单凭公爷做主。”周元边擦汗边连连应道。 “如海也陪同审理吧。” 谢明扬吩咐了一句,便撩起袍子拾阶而上,其他人都懂事恭送谢明扬,并没有人跟上去。 早有官差利索上前拖了侯胜和侯林出来,十一也抱起傅青轩,十二扶着傅青川,慢慢走出祠堂,霁云却是重重抱了一下始终低垂着头谢弥逊: “阿逊,我外面等你,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阿逊用力抱了一下霁云,哑声道: “放心,我很就去找你。” 厚重祠堂大门终于关上,谢明扬再也控制不住满心激动,伸手就想去拉阿逊,眼前却剑光一闪。 谢明扬低头,却是一把明晃晃宝剑,剑尖正抵着自己胸口。 “别靠近我!”谢弥逊浑身上下都是毫不遮掩厌恶。 “逊儿——”谢明扬神情凄凉,“你就这么,恨我?” “跟舅舅回去吧,你娘临死时嘱咐我,一定要抚养你长大成人,让你娶妻生子,玉儿也及笄了,你们婚事也该办了。” 48太傅凯旋? “又说笑吗?”谢弥逊神情讥讽,“你们谢家小姐,又岂是我这样父不详低贱之人可以高攀得起?” “逊儿,你浑说什么?”谢明扬微微皱眉,“什么低贱之人?即便不论才貌,单凭你是我谢明扬甥儿这一条,这世上有几人可以和你相比肩?再莫要如此轻贱自己!” 瞧着谢弥逊,内心复杂无比。 数年不见,逊儿出脱加丰神俊朗,难得是这份才气。短短数年时间,竟是不靠任何一个,便创下了偌大一份家业——自然,这些黄白之物,以谢家之豪富,是丝毫不放眼里,但却足以看得出阿逊之才华与心胸! 果然不愧是,那家人之后…… “你甥儿?”谢明扬不提这一句还好,听谢明扬如此说,谢弥逊脊背绷得越来越直,手忽然按上剑柄。 看着瞬间宛若鬼煞谢弥逊,谢明扬只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不觉后退一步:“逊儿,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哈哈哈……”谢弥逊忽然仰天大笑,只是明明是笑,听人耳中,却是比哭还刺耳,“你真是我舅舅吗,真是吗……” 没有人知道,曾经,自己对这个世间唯一有血缘关系人多么依恋、孺慕。虽然从小没有爹娘,虽然背着人,即便是下人也敢任意欺凌自己,可自己也从未恨过、怨过,因为不论如何,自己还有舅父啊!舅父于自己,不但是爹、是娘,甚至是天,是自己活世间温暖幸福支撑! 可谁能料到,就是这样一个自己心目中神一般存,竟对自己怀有那般龌龊念头!若是自己当年没有逃出谢府,怕是,早就被毁了吧? 流浪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年,自己是想明白了很多,有哪个真心爱孩子长辈,会任由孩子声名狼藉而丝毫不加管教?即便是比自己还年幼谢蘅,也曾因做事不合法度而被这位舅舅鞭笞,倒是自己,不管做什么,谢明扬却是从未责罚…… 自己当初真傻啊,竟是仗着这样浅薄爱肆意妄为、无法无天…… “你们谢家自金玉满堂,却与我无半点干系。”阿逊瞧着谢明扬,神情冰冷,“稍后,我会让人奉上十万两银票,以酬答谢府收留十年恩德。我和你就此别过,惟愿,从今后和谢府再无半点干系!” 说完,阿逊再不瞧谢明扬一眼,推开门,大踏步离开。 看着阿逊决绝背影,谢明扬神情逐渐变得冰冷—— 阿逊,你实是太不乖了!你明知道,舅舅辅佐是太子殿下,却竟然还弄了这么个萱草商号,暗地里支持楚昭! 也怪不得太子殿下会勃然大怒,若不是萱草商号从中作梗,容文翰大军早就一败涂地了,也不会给了楚昭可乘之机,使得太子殿下地位如现这般岌岌可危! 太子若倒了,那谢家数百年恩典也就到头了! 一干人看房门打开,忙都立起身形。谢蘅站前面,瞧着一前一后走出来谢弥逊和父亲,心中真是五味俱全。 也就是谢弥逊,可以父亲面前如此放肆,却是丝毫不会获罪! 什么萱草商号,自己可不相信,会是那贱种凭自己能力得来! 说不定谢弥逊早就和爹联系上了,不然,若不是爹暗中支持,他会有那般如山一般财富?听说萱草商号现可是有钱紧…… 魏如海心里却是有些讶异,不是说主子宠这表少爷吗?现看来,怕是大有出入。世上哪有人爱而不教之理?比如自己两个儿子,长子是个聪慧,自是要严加管教,以继承自己衣钵,至于次子,眼见得是个不成器,也只好任他活活些罢了,却也不能放他这般放诞无礼! 这谢弥逊竟是扔下主子一个人扬长而去,可见是如何骄纵而目中无人。可瞧着主子神情,竟是没有丝毫不悦表示。这般态度,委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傅家案子已是了结,匪首侯林已然抓捕案,周元很就得出一个父子勾结想要谋夺傅青川家财结果,既然元凶已死,家财自然判归傅青川傅青轩兄弟所有。 听到宣判结果,傅元阳再次昏倒过去,从此卧床不起,族长职责便交由长子傅成玉履行。 “三哥、四哥,”和傅青川、傅青轩一块儿安葬了傅青羽,眼看已是寒冬将至,霁云便要和谢弥逊离开,“云儿要走了,你们,保重。” “云儿,”一直倚着傅青川,连站立都艰难傅青轩忽然开口,“若是青轩说,停些时日到你萱草商号做事,云儿可愿意给青轩口饭吃?” 不远千里,送二哥归葬,又保全傅家于危难之中,此番恩典,傅青轩便是拿这条命来赔,也是不够吧? “三哥可是并未视云儿如家人?”霁云认真瞧着傅青轩眸子,神情恳切,“云儿家中并无其他兄弟姊妹,大哥当初虽困境之中,对云儿亦是百般维护,便是三哥四哥还有大嫂,这些时日无不对云儿关爱有加。三哥若真疼云儿,就好好将养身体,莫让云儿担忧才好!” “傻丫头。”傅青轩红着眼圈道,“三哥何德何能,能修来这般兰心蕙质妹子!云儿放心,三哥是真心喜爱从商,绝没有委屈了自己。除了这件事,我和弟弟还有一件事要求妹妹——” “三哥,四哥——”霁云心里一紧。 “云儿放心。”这次开口是傅青川,瞧着霁云神情坚毅无比,“没有完全把握,我和三哥绝不会莽撞行事。只是,无论如何,我们也要知道,到底,害死二哥人,是谁——” 阿逊身份竟是谢府表少爷,若然连阿逊也无能为力,那岂不是说,那害死二哥人身份之高,犹谢家之上? “云儿——”一直静默阿逊忽然开口,“不妨告诉他们吧。” 霁云眼睛闪了闪,看傅家兄弟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弃,无奈之下,终于点了点头: “好,云儿,告诉三哥四哥便是——” 说着踮起脚尖,伏两人耳旁轻轻吐出两个字: “太子——” 傅青川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瞧着霁云,到后终于惨然一笑: 怪不得大哥翻遍了上京每一片土地,也找不到一点儿线索,却原来,竟是一国储君吗!只是即便是一国储君又如何,大不了一命换一命—— “三哥四哥切不可做傻事!”霁云一眼就看出两人心中所想,当即厉声道,“两位哥哥若是相信我,就依云儿所说——三哥体弱,养好身体后好好守住傅家,而四哥你——” 霁云眼睛闪闪发亮,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刚刚结束秋闱,傅青轩以一篇花团锦簇般文章,夺得头名解元,那也就意味着三年之后大比…… “三年之后,云儿等着上京喝大哥状元红!” 虽然不知道个中曲折,但可以肯定是,上一世,四哥确是为楚昭上位立下了汗马功劳。 状元?官场?傅家兄弟都是异常聪慧之人,听霁云如此说,很明白了霁云话中含义。傅青川是心神激荡,一把握住霁云手: “好。云儿放心,四哥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一直站原地,目送霁云二人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好了。”阿逊把车帘拉下,语气微有些发酸,“你那两个好哥哥已是看不见了,云儿就躺下歇息片刻吧。” 霁云瞥了眼阿逊,抿嘴一笑,却是并未开口。 阿逊只觉心里益发不是滋味儿,终于抬手重重揉了下霁云头: “没良心丫头!枉我对你……倒没有那两个便宜哥哥来重要!这么久了,怎么没听你喊我一声哥哥?” 这句话问霁云也是一怔,是啊,相处了这许多时日,自己心里虽是看着阿逊极亲近,却从未想过唤他一声“大哥”,真真是对阿逊不公平呢。 从前也就罢了,而现—— 那个谢明扬离开后,阿逊虽表面上和从前一般无二,可二牛却不止一次羡慕不已对自己说,谢少爷精神怎么这般好,竟是每一夜里都要练剑到天亮。 可阿逊那是精神好啊,自己料得不错话,阿逊必是太伤心了!自己清楚记得,好像初遇阿逊时,这傻小子每日里便是这般失魂落魄,白日里会忘记吃饭,甚至夜间,好几次自己醒来,阿逊都是大睁着眼睛,呆呆蹲房梁上,那般无助而又如斯悲凉…… 霁云握住阿逊手,认真瞧着阿逊眼睛慢慢道:“若是我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喊阿逊哥哥,阿逊可是会生气?只是云儿心里,阿逊就是阿逊,阿逊不是哥哥,却是独一无二一个存……” 即便绝望时候,一直都是阿逊陪自己身边,可以说若没有阿逊,便不会有萱草商号,不会有今天自己。阿逊一直说他不能没有自己,可实际上,是自己不能没有他吧? “阿逊,其实,有很多时候,我都,好怕,”霁云抬起手,似是想要碰触阳光下阿逊脸颊,却又很顿住,“我怕,等不到爹爹,怕,一觉醒来,却突然发现,爹爹也好,你也好,不过都是一场梦罢了……” 梦醒了,自己依旧是身败名裂为人世所不容,所到之处人人喊打以致终累死老父不祥之人罢了…… “很多时候,我都怕,太近了,会不会打碎这么美好梦境……”霁云喃喃着,慢慢垂下眼,“阿逊这么好哥哥——” “不要。”阿逊忽然抓住霁云双手,用力往怀里一带,霁云呆了一下,忙要往外推,手却忽然顿住——不过几日,怎么阿逊便瘦只余一把骨头了? “这样就好。”阿逊满足瞧着睁着圆溜溜双眼,因太过心疼,甚至忘了还半伏半趴自己怀里霁云,下巴轻轻抵霁云秀发上,“你有那么多哥哥了,阿逊,却只有一个,从今后,阿逊只是云儿一个人阿逊,云儿也只是,阿逊一个人云儿,云儿说,可好?” 阿逊语气实是太温柔,使得那般俊雅卓美容颜仿佛有了一种说不出蛊惑人心力量,霁云一时有些迷醉,刚要点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马匹嘶鸣,紧接着,那本来低垂布帘就“嗤啦”一声,整个断为两截! 马车外,十二手捧着断掉布帘,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终于慢慢转向始终眼观鼻鼻观口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十一,神情哀恳—— “十一,你告诉少爷,不是我干——” 话音未落,就被阿逊一脚踹飞了出去。 看阿逊又慢慢转向自己,十一慌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起: “主子飞鸽传书,说是太傅边关大捷,祈梁送来国书请和,主子请小少爷速速动身,一起到余饶恭迎太傅凯旋!” 十二,不是哥哥不讲义气,主子来时可吩咐过,除了用性命保护小少爷安全外,还必须用性命保证小少爷绝不会被谢弥逊给拐了去,现你不过是挨了一脚罢了,好歹咱们小命还,你这一脚,也算是值了! 49奔赴边关 “糟了!”霁云脸色忽然难看之极! 自己怎么把这件大事给忘了! “阿逊,今天可是,十一月朔日?”霁云握住阿逊手,脸色发白。 阿逊点头,明显觉得霁云脸色不对:“是啊,出什么事了?” “我们现赶往边关,需要多少时日?”霁云却是一径抓着阿逊,并没有回答阿逊问题。 “到边关啊,”阿逊细细思索了一番,掐指算了下,“如今天寒地冻,水道难行,陆路又多山脉,话,怕也得走两月有余。” “两月有余?”霁云身子猛地一晃,“那若是好马匹昼夜兼程,到十二月朔日,可以走到哪里?” “一个月时间,好马匹,昼夜兼程话,当可到距边关近关隘虎牢关。”阿逊很是肯定道。 “虎牢关吗?”霁云脸上终于有了些血色,苍天保佑,还来得及! 拿出纸笔,迅速写好了一封信递给十一,“你马加鞭赶往上京,把这封信交给昭王爷,告诉他,所谓祈梁议和,根本是假!具体情形,我已经信上写清楚,让他记得,即便事不谐,也绝不可轻言撤兵!” 十一闻言一愣,马上意识到事情重大,当即沉声道: “少爷放心,十一定不辱命!” 说着叫来十二,小心嘱咐了一番,便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送走十一,霁云当即让二牛丢掉马车,所有人换乘马匹: “阿逊,我们马上赶往边关。” “去边关?”没想到霁云竟是真要赶往边疆,阿逊顿时锁紧了眉头,“这天寒地冻,云儿你怎么吃得消?” “阿逊,”霁云神情坚定,“我必须要去,而且,一定要二十日之内,赶到虎牢关。因为,” “我不能让我爹,有一丝一毫危险。” “你爹,边关?”阿逊一怔,旋即明白,“云儿意思,是,你爹,现边关?” 再联想到楚昭对霁云非同一般关切,阿逊终于意识到,自己猜想,十有□,是真: “你爹是,容家现任家主,楚昭口中太傅,现边关统帅,容文翰? “是。“霁云黯然点头,抓着阿逊衣袖都簌簌发抖,”阿逊,我们要马上走。” “好。”阿逊答应干脆,“今天先找客栈休息,明日一早上路。” “阿逊——”霁云想要反对,阿逊却是摇了摇头,“商队传来消息,说是北方大雪,再加上路途不熟,这般贸贸然上路,说不定反而误事。云儿放心,咱们必能十二月朔日前赶到虎牢关。阿逊担保,必不会误了云儿见到你爹。” 说完转身,急匆匆上马而去。 霁云虽是心急如焚,却也知道阿逊所言不错,怪只怪自己,竟差点儿忘了这般重要事! 记得当日爹爹述说战场之事,曾经言讲,当初战场上,痛心莫过于屠城一事,而惊险也后悔,便是这次所谓凯旋而归! 九死一生,这就是当初爹爹提起此事时后结论,甚至,这场本应明年便能结束战役,硬生生又打了两年之久! 后来爹爹才知道,说什么祈梁求和,实质却是祈梁国主病危,国内大局不稳。后来祈梁国主果然旬日之内病故,祈梁太子为了稳定时局,便使了这么个障眼法,意图拖延时间,后来打着为君王报仇旗号,全军墨缞,竟是使得大楚本已稳胜局势瞬时岌岌可危。 其实,皇上诏令下达之时,爹爹便已有所怀疑,曾上书说便是答应求和,也须给敌人当头痛击使得对手再无还手之力后。奈何皇上却是圣意已决,还派了钦差特使,到军中督促大军返回。 爹爹无奈,只得奉命。 却不防,刚到奉元近郊,便遭遇了千年难遇大地震!那些不曾战场上殒命英雄豪杰,却有将近半数死于地震之中,曾经广袤无垠漠北原野,几乎瞬间成了一片死域! 讽刺是,因为当时大军恰好到达那里,地震发生后,朝野哗然之下,竟是把此事归咎于爹爹杀孽太多,说什么定然是上天示警皇上,应除去朝中奸臣,直到祈梁悍然攻克居元关消息传到上京,才有诏令姗姗而来,不过不咸不淡安慰几句,便催促爹爹重返战场!以致两年后,爹爹得胜还朝,五年沙场血战,却为之一世神伤。 上一世爹爹倒是无恙,可这一世呢?谁敢保证,爹爹这一世仍然不会遭遇危险?而且这一世,自己绝不要那“朝中奸臣”名号再落爹爹头上,所谓一报还一报,这偌大罪名还是让那些心怀不轨意图陷害爹爹人担着吧! 所以自己一定要二十日内赶往虎牢关,阻止大军开拔! “谢弥逊忽然扔掉车子,换成了马匹?”一处不起眼客栈内,一个一身煞气黑衣人慢慢睁开眼睛,“向北话,岂不是通往边关路径?” “是。”一个贩夫打扮贼眉鼠眼男子忙点头,“那我们——” “跟着他们。”黑衣人神情冷凝,“找到机会,除去他们。” 难道竟是被察觉了?自己果然是小瞧了他们。 “特别是那个谢弥逊,不能活捉话,就杀了他。” 来时太子特意交代,萱草商号必不能再任其存于世间。若是这繁华之地,贸然杀人,说不定还会引起不必要麻烦,现他们竟然要去往边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北方多穷山恶水,死了几个人罢了,又有谁会意? 上京,昭王府邸。 自祈梁求和国书送达上京,这昭王府邸这几日便成了车水马龙热闹所。 不止那极少部分原本就跟楚昭交好,便是一些本来冷眼旁观中立派,也纷纷伸来橄榄枝。 楚昭这里本是冷清惯了,如此这般热闹,还是头一遭。府中上至总管下至婢女,自是人人面带喜色。好楚昭向来治府甚严,府中倒还井然有序。 送走好一个拜访客人,已是晚膳时分。看楚昭顶着落日余晖一步步慢慢行来,老总管忙迎了上去: “王爷,可要用膳?” 楚昭站住,伟岸身躯地上投下一个长长剪影。本是刚毅眉眼,数年朝堂磨砺下,卸去了外冰寒,多了些沉稳雍容。 “让他们待会儿送到书房吧。”楚昭沉吟片刻,转向老总管,“我让你收拾院子,可安置妥当了?” “那处朝华院吗?”老总管忙点头,“已经收拾妥当了。只是,” 想了想,还是委婉道: “那朝华院是咱们王府中大气一个院落,当初设计时,本也是预备王爷将来大婚住所,现若是贸然让人入住,王爷以为,可妥帖?” 老总管是看着自己长大,楚昭明白,老总管自是为了自己好,却是摇摇头,含笑道:“总管莫担心,不就是一处院落吗,这样便好,我还怕委屈了她呢!” 两年了,不过是以自己赠金起家,竟能发展成萱草商号现这般财力! 可以说,若不是萱草商号配合,太傅他们要取得今日这般战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若说太傅全力维护自己尚可报答一二,那云儿以女子之柔弱,却为自己奔波江湖,实是让自己既喜又愧。 也只有太傅家,才会养出这般奇女子! 两年了,也不止云儿出落成什么样子了? 楚昭兀立片刻,嘴角笑意渐浓。 老总管心里却是暗暗叫苦,也不知那即将入住朝华院女子是何方神圣?怎么会有这般天大颜面?这人还没来呢,就已经是这般乌沼沼了…… 只是王爷毕竟年轻,这婚姻大事,岂可儿戏,怎么着也得先问一下太傅意见吧?真是觉得家世样貌都还说得过去,可以悄悄央求了万岁爷指婚啊,怎么这般急躁现就要让人住进来?难道是,其实那女子地位太过卑微,王爷就想来个先斩后奏? 本来王爷终于有了心上人是好事,那岂不是意味着王爷可以成家了,可这女子来历又委实让老总管大为头疼…… 老总管一会儿默然,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叹息,惊得对面急急跑进来禀报事务家丁脚下一滑,就趴了地上—— 老总管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魔怔了不成? 一抬头,却看见自家王爷正居高临下盯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忙不住磕头:“王爷恕罪,实是十一回来了,说是有急事面见王爷——” “十一?”楚昭紧锁眉头霎时舒展开来。十一回来了,那岂不是意味着,云儿也回来了? 前段时间还听说他们身安东,没想到这么就赶回了上京。 “你说十一回来了,哪里?” 那家丁也是个机灵角色,看楚昭如此高兴,意识到自己这顿打应该是可以免了,猛磕了个头: “不然奴才去宣十一到此处面见王爷?” “不须。”楚昭忙摆手,“孤自去迎她。你带路。” 迎他?家丁刚直起身子差点儿又趴倒——不是吧,十一什么时候面子这般大了?竟要王爷亲自去接。昨儿个左相来拜访,王爷也不过送到滴水檐下罢了! 楚昭边走边招呼老总管:“你随我一同去吧,再吩咐他们把晚膳直接送到朝华院。” 一行人急匆匆赶至大门口,看到一身风尘仆仆十一,老总管脸先垮了下来,不是吧,王爷让自己收拾了这么多天朝华院,是要让十一这臭小子住? 50风云突变 “不能撤兵?”楚昭忙接过十一双手奉上信函,匆匆看了一遍,瞬时脸色大变—— 这可是军国大事,一着不慎,关系可是成千上万人生死! 只是皇城之内,父皇也早因前线战事,而心力交瘁,也因此陡闻祈梁愿意求和,才会如此愉悦。现如今,年关将至,因为连年战争即将结束,大楚上下已是举国欢庆。 若云儿所言属实,那自己威望无疑会上一层楼,可若是有所出入,自己也好,太傅也罢,怕都将万劫不复,若自己不管,事情真发生了,也是怪父皇自己糊涂罢了,可那样话…… “王爷,晚膳已经热了三次了——”老总管门外小心翼翼道。 门终于霍一下打开,楚昭随之匆匆而出。 “王爷,晚膳——”老总管忙迎上去。 “让他们撤了。”楚昭头也不回骑上马,便往皇宫而去——纵使这世上人心诡谲,可自己相信,云儿绝不会害了自己。自己也决不能为了一己私利而置国家安危于不顾! “不能撤兵?”听了楚昭禀报,大楚皇上楚琮登时沉下了脸,“昭儿你可明白,若你所言有半点儿虚假,会是什么后果!” “父皇——”楚昭磕了个头,神色焦灼,“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实是得到消息,说是祈梁国君病情危重,所以才假说退兵,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 却被楚琮打断: “昭儿说事情,父皇已经知道了,正因为此,那祈梁求和一事才可信。好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父皇——”楚昭顿时惶急万分,“俗语有云‘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是祈梁求和是真,边关三军也不必这么就撤回来呀!待大局已定,再回撤不迟——” “昭儿——”楚琮不觉皱眉,往日还以为昭儿沉稳多了,怎么遇事还是这般毛躁!只是楚琮对这个儿子自来与别儿子不一般,当下便耐了心道,“昭儿,这件事处置你还要和你大哥学学。如今连年战争,民生凋敝,这仗不能再打了。咱们现虽不能说大获全胜,却已是稳占上风,量那祈梁绝不敢再耍什么花招!既如此,咱们何不让它一步,也能昭示我泱泱大国宽仁之心?” 后那几句话却是太子白日朝堂所讲,当时便得到一片嘉许,人人都说太子真是一片仁义心肠。而“泱泱大国气度”几个字,也让楚琮很是受用。 宽仁之心?楚昭不由苦笑,那也得看人啊!和祈梁交手这许久,祈梁根本就是个无所不用其极国家! “父皇——” 楚琮却已经没有谈下去耐心,摇摇手道:“好了,昭儿你回去吧,父皇累了,要歇着了。” 说着,径自扶着旁边伺候太监手,蹒跚而去。 楚昭还要再说,却看见楚琮皇冠下星星点点白发时,又闭住了嘴巴。 只是楚琮没有想到,第二日朝堂之上,楚昭竟然再次态度强硬要求,边关人马暂时不可撤。 “四弟开什么玩笑?宣旨特使昨日已然离京,你今天又要父皇派出钦差,朝廷大事,忌朝令夕改,况且祈梁求和,正是让百姓休养生息大好时机,四弟万不可因为一人之得失,而置万千百姓困苦于不顾!”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正是太子楚晗。 楚晗年已三十有余,生颇似皇后娘娘,面相虽不失俊秀,却显得有些阴柔。 其他百官也是看白痴一样眼神瞧着楚昭: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昭王爷脑子进水了吧?如今局面,圣心已定,昭王爷只要安安心心待京里,静待太傅凯旋,已经是稳稳占了上风,这会儿却偏要出言反对,难道外面传言是真?昭王爷之所以不愿退兵,其实是因为想要拥兵自重? “父皇——”楚昭重重叩了个头,“儿臣明白父皇一片仁善心肠,可怕只怕祈梁却是狼子野心!若真是此时撤军,那将来若祈梁反悔,我们必悔之晚矣!” “皇上,冤枉啊!”祈梁特使脸都变了,忙跪下磕头,内心里却早已是心惊肉跳—— 早听说这大楚四王爷非比寻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竟让他看破了主子心思!幸亏主子早有安排!边不住磕头,边装模作样连连叫苦,“王爷,你们大楚有句俗语,不是说‘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外臣不远万里从祈梁而来,本是要向大楚表达臣服之心,王爷怎么这般凭空诬陷我们祈梁?难道不怕寒了这天下四方仰慕大楚小国之心?” “你——”没想到这使者如此牙尖嘴利,楚昭顿时大怒,刚要呵斥,楚琮却是脸色一沉,“好了昭儿,还不退下。” “父皇——”楚昭“咚”一声跪倒地,额头上都隐隐渗出血迹来,“番邦自来多言而无信之徒,父皇莫要被他们——” 楚琮脸色顿时不悦至极,看楚昭还要再说,厉声道:“金执吾,把昭王带下去。” 楚昭还要再说,两名金执吾已经上前,竟是把楚昭给叉了出去! 朝中重臣哪个不是人精?马上明白太子和四皇子这次明争暗斗,皇上竟然这么不给昭王面子,太子可是稳稳占了上风! 直到朝会结束,楚晗面上都漾满了笑容。却走出大殿时,一眼看到跪殿外楚昭,楚晗微皱了下眉,随即展颜一笑,步走过去,便要拉楚昭: “四弟这是何苦!大哥知你年幼,才会虑事不周,有此糊涂之举。父皇不过是呵斥了你一句,你何必和父皇如此置气?这天寒地冻,若是有个好歹,你自己受苦是一方面,说不得父皇也要为你劳心。父皇这日理万机,你又如何忍心?你还是同我,回去吧。” 楚昭抬眼,傲然一笑: “臣弟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只是事关国计民生,昭不敢爱惜自身而置国家命运于不顾。” “弟弟你真是,执拗——”楚晗故作无奈摇摇头,一干臣子簇拥下扬长而去。 “昭儿还殿外跪着?”听完执事太监话,楚琮一愣,这孩子今日真是怎么了?竟是这般固执! 沉思片刻,转向旁边绣墩上略侧着身子小心坐着安家家主安云烈,“安卿,昭儿话,你怎么看?” 自年轻时,安云烈就跟着楚琮南征北战,两人之间早已是亦君臣、亦良友,难得是不论自己如何宠信,安云烈都是谨守本分,从不会有逾矩之举。再加上十几年前,安云烈独子安铮之又为救自己而死…… 也因此,楚琮对安云烈信赖有加,无论什么事,都愿意听听安云烈意见。 “祈梁之事,老臣并未经手。”安云烈想了想道,“只是老臣以为,两国和平却是国家大事,若没有真凭实据,还是多加谨慎些为好。只是昭王爷所虑也不是全无道理——” 楚琮深深瞧了一眼安云烈,很是无奈道: “云烈,你怎么也学得那般酸腐夫子模样?朕是向你问计,可不是听你这般谁都不得罪滑不溜丢回答。” 安云烈忙起身: “皇上息怒,不然,臣也到边关走一趟,毕竟,无论是要和还是要战,都绝不可轻忽。” 楚琮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神色: “好,就有劳爱卿了。” 这以后每一天,安云烈都无比庆幸,幸亏自己有此边关一行,才使自己终寻回流落外将近二十年孙儿! 楚晗回到自己东宫居处,很是坐立不安,明明容文翰凯旋,是对楚昭有帮助,怎么他却如此反对?难道竟然是察觉了自己和祈梁太子计划? 正沉思间,一只信鸽忽然飞进房间。 楚晗愣了一下,忙捉住信鸽,伸手解下下面纸条。 萱草商号大管事去了边关。 看着手中字条,楚晗一愣,怎么会,这么巧?萱草商号竟会这样敏感时刻突然跑到天寒地冻边关,再联系楚昭与昨日截然不同反应,难道又是萱草商号从中作祟?! 楚晗重重哼了声:一个商号罢了,竟敢和自己作对,果真不知死活! “不惜一切截杀萱草商号。” 一处客栈内,十多个一身劲装黑衣人紧张瞧着坐中间一语不发中年男子。 若谢弥逊话,肯定会大吃一惊——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他舅父,谢明扬。 谢明扬慢慢撕碎手中纸条,脸色渐渐恢复平静: “太子有令,那几名萱草商号管事,一律杀无赦。” 阿逊,既然你不按舅舅给你安排路走,那舅舅也只好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为首黑衣人忙躬身:“谨遵太子谕旨。” 一阵强劲北风刮过,那寒风带着尖锐哨音,穿过没有糊好窗户缝,简直能刺透人们骨髓…… “前面到了那里?”霁云顾不得擦额头上汗水,扭头大声冲阿逊道。 “已是到了奉元。”阿逊爱怜帮霁云拭去额头上汗,本想劝霁云再休息一下,却明白霁云现是思父心切,根本不会听自己,只得叹息一声,单手抱起霁云,用一条柔软坐垫换下了那条已经被汗水浸透,“这样昼夜兼程,迟两天后,我们应该就能赶到虎牢关。” “嗯。”霁云点头,知道阿逊心疼自己,伸手重重握了阿逊一下,“阿逊放心,我没事儿——” 阿逊苦笑着摇头——还说没事儿,两条大腿都磨破了,每日里若不是自己抱着,怕连上下马都无法…… 正自出神,忽觉旁边有异: “云儿——” 阿逊一把抱住霁云,抬剑一格,一枝雕翎箭一下被斩成两段! 51风云突变(二) 那匹玉雪狮子骢受惊之下一尥蹶子就冲了出去。 阿逊忙把霁云圈自己怀里,又速观察周围地形,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他们正一个之字形峡谷里,两边崖壁高耸,峡谷中灌木因是冬日,早光秃秃一片,竟是连个遮挡身形地方都没有!几个人分明是好箭靶,好峡谷已经即将到头!若是加速度,要冲出去应该也是有几分把握! 能离开这峡谷,活命机会就增加了一半。 狠狠一鞭抽马屁股上,马儿哧律律怪叫了一声便开始扬蹄疾奔。 那山路虽是湿滑,好几人马匹都是万中挑一宝马良驹,瞬间便跑出一丈多远,几人方才站立所,顿时躺了一片明晃晃雕翎箭,可怖是,那箭头上竟然都是青汪汪,明显是浸了剧毒! 阿逊心里又急又怒,到底是谁,竟是铁了心肠要自己等人性命! 低喝一声:“云儿,抱着我!” 霁云伸出双手紧紧抱住阿逊腰。 阿逊腾出手来,伸手从怀里掏出金针朝后一甩,金针飞回,竟是卷回了数枝毒箭,瞧也不瞧朝着两边山坡振臂急甩。 “呀——”顿时有闷呼声传来。 那箭雨明显顿了一下。 “少爷好厉害——”李虎欢呼一声,话音未落,旁边引路向导老路忽然噗通一声从马上栽了下来——却是后心处正正插着一支毒箭。 几人脸色大变,再不敢多言,忙催马继续前行,阿逊护着霁云跑前面,后面依次是李虎二牛,十二则断后。 眼看几人就要跑出山谷,埋伏人明显发了急,那毒箭加如急雨般铺天盖地而来,霁云把头埋阿逊怀里,也能听到簌簌宛若下雨声音。 阿逊身形猛地一僵。 “少爷——”后面李虎急促叫了一声。 霁云一愣,难道是,阿逊受伤了?忙要抬头去看: “阿逊——” 阿逊绷紧身体随即缓和了下来,沉稳声音随之头顶响起:“我没事——咱们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李虎抬手狠狠格开飞来又一枝宝剑,嘴唇咬得几乎能渗出血来—— 夹杂毒箭中,竟还有一枚小巧飞刀,那飞刀力道太大,竟是直直没入了少爷后背! 竟然是有人,一定要置少爷于死地! 好,前面终于出了峡谷,随着“嗵嗵”几声响,几人坐骑先后倒毙! “阿逊——”霁云脸色苍白从阿逊怀里探出头来,焦灼检查阿逊身上,“阿逊,你怎么样,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没有。十二处理一下你伤。”阿逊回答速,紧紧捉住霁云手,“我们走,追兵马上就来了。” 话音未落,后面果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十二受伤了?”霁云一愣,刚要回头去瞧,身子已经被阿逊抱起,头也不回速往山上而去。 “十二你——”二牛忽然惊叫出声。 却是十二边向前疾跑边一剑斩断了自己左臂。 李虎毕竟年龄小些,看十二如此,吓得身子都僵了。倒是二牛马上明白,那箭定是毒性厉害之极,十二才不得不断了一条手臂! 李虎也明白过来,转头看一眼仍然紧抱着霁云发足疾奔阿逊,忽然就不敢再瞧——自己记得不错话,那没入少爷后背飞刀也是淬了毒…… “想跑,没那么容易——”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呼哨,却是一群黑巾蒙面劲装男子突然挡住了众人去路。 阿逊也不说话,挥剑就冲了上去,前面男子脸色一变,忙要躲闪,却还是晚了一些,被阿逊一剑捅了个透心凉。 十二和李虎二牛几个也冲了上来,心里明白,后面敌人马上就追上来了,若是任这些黑衣人会合一处,他们处境必然加不堪! 许是没想到一路奔逃之下,阿逊等人竟还如此悍勇,黑衣人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又被阿逊砍掉几颗头颅后,包围圈终于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几个人冲了出去,又往前疾跑了一段,李虎忽然“哎呦”一声摔倒地。却原来,刚才厮杀时李虎被砍中左腿,现终于支持不住。 几人忙停下,不过这么一耽搁,那些黑衣人竟再次追了上来。 “少爷,你带着小少爷走,我和二牛带着阿虎很就会赶上。”十二停住脚,声音急促对阿逊道。 “你们走,不用管我!”李虎摇摇头,自己伤了腿,只会拖累大家罢了!重要是,别人没看到,自己却瞧得清楚,那柄飞刀现还少爷身体里。 “阿虎,不要任性——”二牛急急蹲下,粗声道,“,到我背上来。” “不,二牛哥——”阿虎忽然一跺脚,朝着旁边山坡就滚了下去,“少爷,你们走——” “阿虎——”众人大惊,眼前哪还有阿虎身影? “阿虎——”霁云泪一下流了下来。 “走!”阿逊猛地抱紧霁云掉头继续往山上疾奔,二牛和十二也红着眼睛跟了上来 霁云死死捂住嘴巴,才能让自己不哭出声来。 “不好!”阿逊忽然顿住脚,神情大变,却是已经没有了路,前面横亘分明是一个深不见底悬崖。 “追,那里——”那些黑衣人声音紧跟着传来,看几个人突然站住脚步,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停下脚步,狞笑瞧着几人,“别再跑了,这里,就是你们葬身之地!” “哧律律——”旁边忽然传来一声马嘶,却是霁云那匹玉雪狮子骢突然从旁边丛林里冲了出来,一直跑到霁云和阿逊身边才站定,嘴里喷着热气直去舔霁云脸。 “少爷,你们上马,我和二牛挡住他们!”十二抽出宝剑,护阿逊和霁云身后。别马儿兴许不成,可有玉雪狮子骢,应该可以驮着两位少爷到悬崖那一边去! “,拦住他们——”那些黑衣人也马上明白了十二意思,顿时有些着慌。又一阵哒哒马蹄声传来,竟是有多黑衣人追了过来。 “少爷,走!”十二急道。 阿逊身形晃了晃,脸上已经隐隐有些青气,知道此番剧烈厮杀之下,已经加速了毒素运行。一只手托起霁云放到马上,另一只手摸出几枚霹雳弹分别塞给十二和阿牛: “两个人太重,云儿先走,待会儿咱们趁乱——” 一句话未完,忽然一头栽倒地。 “阿逊——”霁云大惊,跟着翻身滚下了马。 眼看黑衣人已经来到近前,十二一咬牙,就甩出了一枚霹雳弹。二牛忙把阿逊送到马上,又抱起霁云放后面,狠狠照着马屁股拍了一下: “少爷,坐好!” 玉雪狮子骢痛嘶一声,一扬马蹄便撒足疾奔。 “追,别让他们跑了!”后一个黑衣人也打马出了林子,看到马上两人厉声道。 霁云恰巧回身,正对上蒙面人狠戾眸子——这双眼睛,自己好像哪里见过…… “我没事——云儿你先走——”身前阿逊突然动了一下,看自己正躺霁云怀里,忙挣扎着要直起身形,却被霁云死死抱住,“别动!” 霁云深吸一口气,牢牢搂住阿逊瘦削腰: “要我放开你,除非,我死!啊——” 身子忽然猛地一晃,竟是从凌空飞起玉雪狮子骢身上直直朝崖下坠了下去! “云儿!”阿逊毫不犹豫跟着一跃而下,一手捞住霁云,另一只手摸出怀里金针朝着对面悬崖就射了过去。 随着金针“哧”一声没入崖壁,两人急速下坠身形终于止住。 玉雪狮子骢已然到了悬崖对面,看到悬崖下不住晃荡两人,顿时急得嘶鸣起来。 “云,云儿——”阿逊头一阵昏眩,意识也一阵模糊,忙用力一咬舌尖,随着一口鲜血吐出,阿逊意识终于清醒了些,这才发现,霁云后心处正插着一把飞刀,伤口旁边青气让阿逊清楚意识到,这把刀和自己身上那把一般,也是一把毒刀! 阿逊速点了霁云伤口旁几处穴道,伸手轻轻一按,那把飞刀腾地飞了出去,霁云疼哆嗦了一下,嘴里轻轻叫了声“阿逊”便再无声息。 阿逊呆了一下,金针线太细,又承载着两个人重量,那丝线已经完全没入了阿逊手掌,鲜血顺着丝线很浸湿了阿逊肩头。 阿逊却完全不顾痛好像就要断掉手掌,反而低下头,对准伤口速吸了起来,耳听得上面打斗声越来越近,阿逊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少爷——”十二惊叫声忽然从上面传来,很明显,两人已经退到了悬崖边,而且发现了悬崖下吊着两人。 “哟,还真是命大呀——”一个黑衣人狞笑一声,“准备弓箭——” “云儿,你一定要,好好——” 阿逊深吸一口气,脚猛地一蹬崖壁,身子荡起同时,把手里霁云朝着对面就扔了过去,勒着手掌丝线也同时断为两截! 云儿,是不是阿逊太坏了?所以老天才要惩罚阿逊离开你?阿逊真不想死啊,可阿逊不想你死…… 意识越来越混乱,隐隐约约中,崖壁上探出一个人来,那人瞧着急速下坠阿逊,慢慢解下脸上黑巾,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 谢莞,竟然,是你…… 客栈内,一只信鸽盘旋了片刻,一个窗户上停了下来。谢明扬拿过信鸽,拆下纸条,上面只有几个简单字: 全歼。儿,莞。 谢明扬慢慢撕碎纸条,久久坐那宽大太师椅上…… 那些黑衣人离开不久,一辆简简单单青布马车慢悠悠驶来。 “咦——公爷,前面河滩上好像有个死人——”车夫忽然一勒马车,回头对车内人道。 “是吗?”一个苍老声音从车里传来,车内人似是沉吟片刻,终于吩咐道,“你去瞧瞧。” “是。”车夫应了一声,利索跳下马,待翻起那人,探了下那人鼻息,忙扬声道,“公爷,好像还有口气。咱们要不要救?” “还活着?”车里老人微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你看着办就好。” 还没坐稳,那车夫突然极为惊吓似大叫一声,“公爷——” 老人不由皱眉,阿武跟着自己南征北战多年,血河尸海都见过,怎么今日却这般沉不住气?果然是太久没有上战场了吗! “公爷——”哪知安武抱起河滩上人就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眼睛里甚至还有泪花,“您看,您看呀——” 老人愈发蹙紧了眉头,刚要呵斥,却看到安武怀里年轻人敞开胸口处缀着一块缺了角玉佩及玉佩下傲然而立奔马形胎记时一下呆了那里! 52 获救 “少爷——你醒醒啊,少爷——” 霁云只觉头昏昏沉沉,耳边好像总有一个苍蝇嗡嗡嗡飞来飞去,想要抬起手,却觉得有千斤重。 “少爷,少爷手动了——”那声音再次响起,是,阿虎? “阿虎——”霁云以为用了全身力气,却不过是微微发出了一点声音,“阿逊——” 现是什么时间了?爹爹呢?自己为什么会躺这里? 却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去边关”几个字就再次昏了过去。 “少爷——”李虎紧紧握住霁云手,红着眼睛冲着门外道,“爷爷,您来看看我家少爷——” 茅屋外一个正磨柴刀老人闻声忙放下手中物事,步走进屋来,看到脸上仍是隐隐有些青气霁云,不觉叹了口气: “小虎啊,你家少爷,这是身上余毒未清。爷爷这点儿草药,现看着,八成是不济事了。这附近穷乡僻壤,也没有什么好大夫啊!不然,你们再回奉元——” 回奉元?李虎愣了一下,马上摇头,那批贼人明显就是冲着两位少爷来,也不知他们走了没有?现自己身上受着伤,大少爷不知所踪,小少爷又昏迷不醒,这次能逃出来,已经是侥天之幸,若是再碰见,定然有死无生啊! 不然,就按少爷说去边关。小少爷昏睡中,不是一直说他爹爹军营中吗,说不定找到少爷爹,就能救少爷了! 主意已定就转头对老猎户道:“爷爷,我们要去边关话,不知道要走几天啊?” 听李虎如此说,老猎户不由皱紧了眉头:“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糊涂,如今兵荒马乱,你一个小孩家家,你家少爷身子骨还这么弱,你们往边关跑什么啊?听爷爷,就去奉元——” “爷爷——”李虎神情黯然,“不是阿虎不听爷爷话,实是那些追杀我们仇家就奉元,这个时候,我们,不能回去啊。” “啊?”老猎户也呆了一下,狠狠拍了下桌子,世上怎么有这么狠人?不过是两个小孩子,就下这般狠手! 若不是自己赶巧去沟里设陷阱中看有没有猎物掉进去,阿虎这小子怕是连命都没了。还有那小少爷,这么小年纪,伤却这般重!幸好他那匹马有灵性紧,把人驼到了自己茅屋外…… “我们少爷爹正军营中,阿虎想着,找到老爷,说不定,少爷还有救。”阿虎接着道。 “原来你家小少爷爹也军营里啊。”老猎人怔了怔,沉吟半晌,“若是军医,应该是治这种刀伤好手。两个孩子可怜见,也罢,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去吧。我那儿子正好也军营里,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这几日山下一直传言说,祈梁国勾结朝中奸臣要害忠良,逼边关容帅和高侯爷退兵,说不定会惹得上天震怒,降下惩罚,自己心里虽也万分希望赶紧收兵,可要真是祈梁国阴谋诡计,那说不得怎么着也要把祈梁国先打趴下才好。 而且这几日,这山上动物好像就是很不对劲,大冬天,自己昨儿个竟见着好几条蛇爬出来…… “爷爷,谢谢您,李虎替少爷谢过您大恩大德!”李虎跪下朝着老猎户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自己人生地不熟,又伤了一条腿,要去虎牢关,不定走到什么时候,没想到爷爷竟主动提出陪自己走这一遭!要紧是,爷爷还粗通医术,这一路上,起码可以保证少爷性命无忧。 老猎户姓刘,单名一个栓字,也是个爽利人,说走就马上收拾东西,好茅屋中东西倒也简单,很就套好了一辆牛车,把霁云抱到上面,厚厚盖好。至于那匹玉雪狮子骢,这么忠心马儿,老猎户还是头一遭见,心里稀罕紧,就不舍得套上,那玉雪狮子骢倒不用人牵,一直乖顺跟牛车后面。 几天里,霁云仍是一直昏迷,或者偶尔哭叫“爹爹”“阿逊”,李虎虽是腿伤还未痊愈,却早已心急如焚,便央求着老猎户着再些。 这日傍晚时分,终于到了虎牢关外。 “迂——”刘栓长出一口气,心里却是有些犯嘀咕,虽是阿虎那个孩子一直说军营就虎牢关,可孩子话怎么能做了准?自己明明听说前些时日军队还驻守居元关。 拉了牛车进了关,打听之下,果然也就有些守军罢了,容帅大军可不这里。 “爷爷,阿虎瞧着我家少爷这两日情况好像不好了,不然,咱们先找个医馆瞧瞧吧。” 听说大军不这里,李虎愣怔了片刻,强忍着泪道。 刘栓瞧了瞧已经病得脱了形霁云,按住想要下车李虎,叹了口气:“好孩子,你腿有伤,爷爷去就成。” “咦,玉雪狮子骢!”车外忽然响起一阵惊叹声。 刘栓忙往外一瞧,不由吓了一跳,却是一个衣着华贵高傲男子正两眼发光瞧着一直跟车旁小白马,男子身后除了同样趾高气昂随从外,竟然还有整整齐齐两队士兵。 刘栓虽是久居深山,可看这人排场也知道定然是了不得大人物,忙跳下车,陪着笑不住鞠躬: “这位官爷见谅,小老儿不知道挡了您老路,小老儿这就走——” 说着慌里慌张牵着牛车就想往路边去。刘栓一走,玉雪狮子骢昂首嘶鸣了一声,伸头就去顶一直自己身上摸个不停高傲男子。 男子猝不及防,一张脸正好贴上小白马大嘴巴,惊得忙往后仰身,因刚下过雪,地下湿滑,竟是噗通一声摔了个屁股墩。 后面领队做护卫装白袍将军先忍不住“哧”一声笑出声来。其他将士也都捂着嘴巴闷笑不已。 刘栓一愣,忙停好牛车,想要伸手去扶男子。 男子已经被随从给七手八脚扶了起来,看到刘栓过来,抬起脚朝着老人心口就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 刘栓“哎呀”一声捂着胸口就倒了地上。 李虎听得外面声音不对,忙下车,正好看到刘栓倒地上,忙下车,一瘸一拐跑过来,带着哭腔道: “爷爷,您怎么了?”抬头怒视着男子: “你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打人?”男子冷笑一声,神情傲慢瞧着李虎,“爷心情不好,自然就要打人。来人——” 当下就有两个随从上前就对李虎拳打脚踢。 那白袍将军神情厌恶至极,心里是后悔万分,定是自己方才笑声惹恼了这位特使大人,也连累了这位老人和这个孩子。忙上前拦住那两个随从,又转身对着男子赔笑道: “大人,晚宴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大帅和侯爷怕是已经候着大人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男子哼了一声,这才翻身上了马,又有一个机灵随从上前去牵那小白马。 李虎踉踉跄跄就扑了过去:“那是我家少爷马——” 却被随从狠狠推倒地: “什么你家少爷,这匹马,大军征了,滚!” 说着拽着小白马就扬长而去。 白袍将军气浑身发抖,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于狠狠一跺脚: 真他娘想剁了这狗娘养! 男子骑马上不屑斜了一眼满脸怒气白袍将军,冷笑一声:“林将军,还不走?” 说着朝着马屁股就抽了一下,那马儿扬开四蹄,就开始大街上横冲直闯,吓得路人纷纷走避,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林将军脸一变,顺手从怀里掏出锭银子塞给刘栓: “老丈见谅,是林克浩对不住您了!老丈若有事,可到军营找我。” 说着,忙急匆匆上了马追过去。 林克浩?李虎却一下抬起头来,当初佢里时,带着他们一群没爹没娘孤儿要饭大哥也叫林克浩啊! 可那时大哥面黄肌瘦,跟个豆芽菜相仿,方才那位将军却是身材魁伟…… 但细细回想,好像那眉眼儿就是有些相似呢! “哎哟——”旁边刘栓又□了一声,李虎忙爬了过去,艰难地把刘栓扶起来,“爷爷,都是我们连累了你——” “别说,傻话。”几天相处,刘栓也对虎头虎脑李虎很是喜欢,这会儿看这孩子为了护自己,被打鼻青脸肿模样,不由又是心痛又是愤怒,“走吧,孩子,咱赶紧找个医馆——” 哪知刚走几步,迎面又一个军士步跑来,上前就抓住刘栓胳膊。 “你们已经抢走我们马了,还想干什么?”李虎吓了一跳,忙护住老人,“放开我爷爷!” 哪想到刘栓却一把握住来人手,浑身都是哆嗦,“陶儿,是陶儿吗?” 那军士噗通一声就跪倒地: “爹,是我,是我啊!” 爹?李虎愣了一下,这个人不是方才那个坏蛋手下,而是,爷爷儿子? “陶儿,真是你啊!”刘栓上上下下不住打量着儿子,终于确定眼前人确实是自己儿子,不但活着,也没有缺个胳膊少条腿!一把搂着儿子,不由老泪纵横,“陶儿啊,爹做梦都想见你啊!” 忽然想到什么,忙拉起还跪地上刘陶,“这么说,咱们大军,真,回来了?” 刘陶擦了把眼泪,扶起刘栓:“可不是。大军现就虎牢关外十里处。大帅说天晚了,不想扰民,就改明日进关。对了,爹,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还有这孩子脸上伤是哪个打,马儿被抢又是怎么回事?” 刘栓擦了把泪:“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听刘栓说完前因后果,刘陶虽是气发抖却也无可奈何: “爹,我知道您说是那个大人了。定然就是那个狗屁特使,谢荟!那人仗着特使身份,又是上京谢家人,除了对着大帅还客气些,就是高侯爷面前,也是傲慢不得了!您知道我到这虎牢关做什么?就是这谢荟说军队饭菜吃腻了,让我们这些火头兵来给他搜罗山珍海味来了!” “也幸好我来了,不然就碰不到爹了。”刘陶擦了把泪,街对面几个兵丁打扮人已经对着刘陶招手,“刘陶,别磨蹭了,咱们得赶回去了。” “哎——”刘陶应了一声,转身对刘栓道,“爹,走吧。跟我一起到军营让军医给你们瞧瞧。” 听刘陶如此说,李虎顿时大喜。刘栓却是有些犹豫:“我们去话,将军们会不会怪罪你?” “没事儿。”刘陶摇摇头,“那几个都是我生死兄弟,况且大军班师,便是地方负责接应官吏也来来往往,军营里并不似原来那般森严。车里那小兄弟我也看了,要不早点儿让军医瞧瞧,说不定有性命之忧。等一会儿你们躲我们买东西车里悄悄进去,等军医瞧过了,我再把你们送出来。” “好,好。”刘栓忙点头。 “对了,刘大哥,”李虎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拉住刘陶衣襟,“你们军营里有没有一位老家是佢里名叫林克浩人?” “小兄弟认识我们林小将军?”刘陶一愣,“林小将军可是少年英雄,是容帅爱将呢!不过他老家是哪里,我倒是不晓得。” “是吗?”李虎怔了怔,便没再问。 那些等着刘陶兵丁听刘陶说了事情经过,果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把霁云三个挪到马车上,又把牛车寄存一个小客栈里。 天擦黑时,一行人终于回到军营。 “怎么这么久?”刚一进军营,管伙王成就脸色难看跑了过来。 “怎么了?”刘陶几人吓了一跳。 “什么怎么了?”王成气恨恨道,“还不是那特使大人,方才又让人传话说,晚饭吃腻了,让些给他做个鲜鱼汤送过去,你说这天寒地冻,我上哪儿给他弄鱼去?” “不然,咱们去找林将军,让林将军帮咱们求求情?” 刘陶思忖片刻道。听爹爹说,林将军离开时告诉他,有什么难事可到军营中找他,现看小兄弟伤势,怕是一般军医不定看好,不然就托林将军帮忙找人瞧一下。 “那,好吧。”王成苦着脸道,林将军一向没有长官架子,对他们这些下等兵也都很是照顾,说不得,还真有用。 53惊吓?惊喜! “大帅,侯爷,”林克浩坐下首,气呼呼直喘粗气,“咱们大军脸面,都叫那位谢大人丢了!” “怎么了,克浩?”看到林克浩紧绷小脸,高岳难得起了逗弄心思,“今儿个去了一趟居元关,有什么感受啊?咱们风流倜傥林小将军,准是迷倒一大片大姑娘小媳妇儿吧?” “侯爷您又取笑末将。”林克浩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笑容,“还大姑娘小媳妇儿呢,末将都要被人骂死了。” “谢荟?”容文翰放下手中茶杯,神情中隐隐带上些冷意,令得周身儒雅清贵气质之外,添了些肃杀之气。 “就是那个谢大人。”想起居元关事,林克浩就是一阵堵得慌,“……抢了人家一匹玉雪狮子骢不说,还打了那对儿爷孙一顿,末将怕谢大人再惹事,只得跟着赶了回来。” “玉雪狮子骢?”高岳愣了一下,爱武之人一向稀罕宝刀或者好马,听说竟有一匹玉雪狮子骢被抢了过来,不由大感兴趣,“真是玉雪狮子骢,你没看错?那样价值连城宝马良驹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所有?你确定真是一对儿贫苦爷孙俩?” “是啊。”林克浩认真回想一下,也觉得有些奇怪,那对儿爷孙穿着,实不像是能用得起这般宝马良驹人啊! “自作孽,不可活。”容文翰语气平淡,林克浩听得却是一乐,谢荟不知道,他们这些经常跟大帅身边人可清楚,大帅说道谁语气越淡,说明那个人就越该倒霉了! “大帅,侯爷,末将告退。” “你去吧。”容文翰颔首,并未多做挽留。 林克浩知道,大帅定是还有要事要和侯爷商量,忙行了个礼,这才走出帐外。 走了一段儿距离,林克浩忽然站住,瞧着一个漆黑角落: “谁?出来!” 躲那里刘陶吓了一跳,忙步上前,给林克浩磕了个头道: “刘陶见过林将军。” “刘陶?”林克浩这才看清来人,倒也认识,却是伙房里刘陶,紧绷神经这才松弛下来,“是你啊,起来吧。这么鬼鬼祟祟做什么?” 刘陶却不起来,又磕了一个头道: “将军,实是小人有事相求。” “有事?”林克浩愣了一下,摆摆手道,“有什么事起来说话。” 刘陶这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苦着脸道:“将军见谅,刚才特使派人来吩咐说,要喝鲜鱼汤,您说这天寒地冻,我们上哪儿去弄啊?” “真他妈不是东西!”联想到下午事,林克浩脸色愈发难看,“我们这是大营,他以为这是他们谢家开酒楼吗!” 只是这位谢大人目前是奉皇命而来,还真不敢得罪他。 虽是恨得牙根痒痒,可容帅和侯爷没有发话,林克浩也不敢和他对上,只得憋气道: “我哪里还有前儿一兄弟送来两条腌制咸鱼,一直没舍得吃,你拿走吧!” “是,谢谢林将军。”刘陶大喜,忙跟着林克浩往营帐而去,路上又小心说了自己爹受伤事儿。 林克浩一愣:“今天下午那老人是你爹爹?他现哪里?” 听刘陶说就藏自己帐里,林克浩明显皱了下眉头: “刘陶你这事有些鲁莽。怎么不先来跟我商量一下?” 自己瞧着那谢荟一帮手下,每天营中贼眉鼠眼,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刘陶吓了一跳,诺诺道:“将军,实是那位小兄弟伤太重了——” “算了。”林克浩摆摆手,“带进来就带进来吧。你赶紧回去安排一下,我这就领着军医去瞧一下。” 两人刚离开,营帐后面便转出一个人来,瞧着两人背影一阵冷笑,转身就往和帅帐并列谢荟帐中而去。 “把陌生人领进了大营?”谢荟倏地坐了起来。 “可不是,大人。”那随从一脸谄笑,“小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大人,您看——” 谢荟冷笑一声: “你下去,安排一下人手!” 这么多天,自己这个特使可真是受够了! 本以为如此荣耀身份,终于可以摆摆谱了,而且既然是大捷,少不得肯定还能分不少油水。 没想到无论自己明示暗示,容文翰都是一副装傻充愣、丝毫听不懂样子!既然刮不了多少油水,那就赶紧回上京好吧,可容文翰倒好,照样慢腾腾,也不说不走,就是这样半死不活拖着!这么多天了,天知道自己有多憋屈! 容文翰还罢了,自己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想要动容家家主,自是毫无可能,可包括高岳内那些四肢发达武夫又是怎么回事儿?特别是那个林克浩,名为保护自己,看着是监视自己还差不多,处处给自己难堪! 今天,自己就先拿这小子立立威!那容文翰不是宠爱这个林克浩吗?自己今天就偏要打他脸! “跟着他们,什么时候看到林克浩领着人进去了,就马上回来禀报。” 刘栓和李虎护着霁云焦急帐中等待着,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刘陶终于回来了。 “刘大哥,怎么样?”李虎轻声道。 刘陶点了点头: “林将军已经答应了,很就会带人过来。” “谢谢刘大哥,大恩不言谢,李虎替少爷给大哥磕头——”李虎说着就要跪下。 “别——”刘陶忙拦住,刚要吩咐李虎准备一下,外面就响起一阵脚步声。 刘陶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却是林克浩正带了军医掀开帐幔进来。 李虎怔怔看着走前面英伟少年将军,慢慢起身,颤着声道: “克浩大哥,真,是你吗?” 林克浩一愣,看了一眼李虎,隐约有些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李虎终于能够确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领着他们一群娃儿四处乞讨林克浩,红着眼睛又上前一步: “大哥,我是李虎,佢里,李虎啊——” “啊?”林克浩脸色瞬间大变,猛地上前一步,把李虎拉到灯影下,上上下下打量着,一下攥住李虎肩头,“小虎子,真是你?都长这么高了!你怎么来这里了?” “大哥。”李虎狠狠抹了把眼泪,“林老爹还活着,没有死,详细情形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你先让人救救我家少爷。” 林克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说什么,我爹还活着?” “是。”李虎重重点了下头,又指了指床上依旧昏迷霁云,“能救出林老爹他们,多亏了我家少爷。克浩大哥,我家少爷真是好人,你点让军医救救他好不好?” “你家少爷?”林克浩这才看到床上还躺着个十来岁孩子,红着眼睛道,“所以你就跟他身边?好,知恩图报,小虎子是个汉子!你放心,这位小少爷可是咱们佢里大恩人,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救他!” 军医已经上前,把霁云翻过来,查看背部伤口,越看脸色越是沉重,良久,终于起身,冲林克浩一拱手: “林将军,这孩子身中剧毒,好毒素已经被人吸出了些,只是这毒太过霸道,留体内虽不过两分,目前却仍是已然扩散至四肢,好五脏六腑尚无大碍,我目前所做,也只能是控制毒素不再蔓延,若想完全清除,还须服用产自西岐雪山之顶冰晶雪莲……” “冰晶雪莲?”林克浩愣了一下,“便只有西岐有吗?” “是啊——”那军医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这雪莲花生长西岐极寒雪山之巅,听说每隔百年才会有一次花期!不过属下倒是记得,六年前,西岐曾经进贡宫中四朵雪莲,以这孩子伤势,服用两片花瓣应该就足以肃清余毒。” 李虎和林克浩一听却是心一下凉了半截,别说两瓣,就是一点雪莲渣,他们又能去哪里寻来? “克浩大哥,”送走那名军医,李虎含着泪道,“您能不能再多找几个军医来,还有再帮忙打听一下,咱们大营中可有姓容将军?” “姓容将军?”林克浩愣了一下,“阿虎找姓容将军做什么?” “我家少爷爹,也军营中。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找少爷爹。”李虎哽咽着道,“没想到却路上被人伏击,少爷当时说,是有要事要找老爷,而且,说不定少爷爹可以救少爷呢?” “你们少爷爹也大营中?”林克浩也很是吃惊,可整个大营里,除了大帅,自己再没有听说第二个姓容人啊!而且私下里自己也听高侯爷说过,大帅膝下并无儿子啊! 想了想道:“阿虎可知道你家老爷名讳?” 李虎黯然摇了摇头:“少爷并未说起过。” 林克浩沉吟半晌,拍了拍李虎肩膀:“阿虎放心。只要毒素不再蔓延,好歹这小少爷没有性命之忧,等回到上京,大哥不要任何封赏,只向陛下讨两瓣雪莲,想来陛下仁慈,应该能准大哥所求!我再回去打探一下,看有没有其他姓容将士。” 说着,起身就要走,哪知刚拉开营帐,就被人挡住去路: “林克浩,你身为我大楚将军,不思杀敌报国,怎么竟私通奸细?” 林克浩抬头,却是谢荟,正带了他那班随从堵营帐外。 “谢大人,如此深半夜,大人不帐中安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荟冷冷一笑,“林克浩,你到现还装傻?” 说着,一挥手,“把林克浩和这帐里奸细全都拿下!” “谢大人莫要血口喷人!”没想到谢荟竟然一上来就直接给自己安了这么个罪名,林克浩大怒,一脚踹倒两个扑上来随从,“你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奸细——” “林克浩——”没想到林克浩竟敢反抗,谢荟顿时大怒,厉声道,“林克浩若不束手就擒,就把这帐内所有人格杀勿论!” “你——”林克浩慢慢垂下双手,愤然道,“没想到谢大人竟是如此卑鄙无耻之辈!” 这帮子随从固然人多,可要想对付自己,也得费一番功夫,只是身后阿虎他们,均是老弱伤病,真打起来,怕是凶多吉少! 营帐外面忽然人影一闪,却是那刚刚离开军医,正拿了包药物折返,看到帐中情形不由大吃一惊,沉吟片刻,转身就往中间帅帐而去。 “抓了克浩?”容文翰本已准本安歇,听了军医禀报也很是出乎意料,当即让侍卫唤起高岳,一行人急匆匆往刘陶营帐而来。 “林克浩——”谢荟笑吟吟看着乖乖被绑林克浩,心里得意至极,上前一步,阴□,“怎么,心里不服?” 说着,抬脚就朝林克浩腹部狠狠踹了过去: “你们这些下贱庶民,也敢爷面前摆谱,我呸!” 林克浩身子猛地一歪,却是恨恨吐了一口唾沫。 “哟,不服气不是?”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林克浩还是这般桀骜不驯,谢荟气拿起根鞭子兜头盖脸朝着林克浩就抽了过去,“爷今天就让你记住,什么人是你永远也不能得罪!” 鞭子抽林克浩脸上,刷带起一溜血痕。 “大哥——” “林将军——” 李虎和刘陶想去护住林克浩,却被随从狠狠推倒地。 “咦,这床上还有一个!”又一个侍从忽然道,说着上前解开帐幔,正露出里面昏睡霁云。 “都拉出来,我们走!”谢荟冷笑一声,吩咐道。 “是。”那随从上前拽住霁云脚就朝床下拉,霁云噗通一声就栽倒地,顿时有鲜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放开我家少爷——”李虎疯了一般推开抓着他人,扑上去就想扶霁云,却被身后人拽住头发拉了回来。 “你们干什么?”林克浩大怒,“谢荟,你要对付我就管来,对付个小孩子做什么?” 没想到对这个小孩子出手,这些人反应会如此大。谢荟只觉很有意思,一指那个随从道: “把他给我拖过来,我倒要看看这是何方神圣,竟让咱们林大将军都护这么紧!” “谢荟,我和你拼了!”眼见那随从竟真倒拖着霁云向前,林克浩气简直要疯了,使全身力气去撞旁边抓着自己人,谢荟只看得哈哈大笑。 正值一片混乱之时,帐外忽然传来一个清冷声音:“你们这是做什么?” 谢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就站了起来: “容公——” 话音未落,容文翰和高岳一前一后走入营帐。 “大帅——”林克浩噗通一声跪倒,红着眼睛道,“大帅瞧瞧那小少爷怎么样了?” “什么小少爷?”谢荟寒着脸道,“这明明是祈梁国奸细!” “你胡说!”李虎也跟着跪倒,哭着道,“求大帅救救我家少爷,我家少爷不是奸细,我家少爷是来找爹——” 容文翰眼睛慢慢扫过来,那拖着霁云随从吓了一跳,手一松,霁云咚一声摔地上。 剧烈疼痛让霁云脑子微微清醒了些,吃力张开眼,入眼却正是容文翰挺拔身材,温润眉眼,两滴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淌下: “爹——” 自己是做梦吗,竟然梦到了爹爹! 容文翰身子猛一踉跄,不敢置信瞧着地上半死不活霁云,颤颤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地上小人儿: “你方才说,什么?” “爹——”霁云眼中泪流急,用全身力气低低说了一句,“云儿,好想你——” 头一歪,便再次昏死了过去。 54痛彻心肺 “去,把李昉找来——”容文翰厉声道,说完身子一软,竟然跪坐到了地上。自己刚才听见了什么?这个孩子,他竟然叫自己爹,还自称是,云儿? 李昉?高岳愣了一下,李昉虽也是军医,身份却是特殊很,祖上本是朝中名医,早年曾获罪,为容家所救后,便甘愿入容家为仆,只是他家医术高明,便是当今圣上痼疾也多赖李昉父亲才得以痊愈,容家历代也只视他家做宾客罢了! 而这李昉,也是年轻一辈中医术高妙,说是军医,其实也只看顾容文翰一人罢了。 “容公,您这是做什么?”谢荟脸色阴沉上前一步,“这明明是敌国奸细,容公切莫上当!” 又给那随从使了个眼色,“没长眼睛吗!还不把人带了下去!” 那随从也明白,今日里要不坐实了这些人奸细身份,那大人也好,他们这帮随从也罢,怕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容公爷,您身份高贵,怎么能让这般来历不明奸细近身?这奸细就交给小人,任他是铁嘴铜牙,小人都能给他撬开——” 没想到一番话说完,容文翰竟仍是跪坐地上,傻了似紧紧抱着怀里人儿。那随从有些莫名其妙,就奓着胆子上前,竟然真伸手就想去接容文翰怀里霁云。 哪知手还碰到霁云,容文翰倏地抬起头来,那眼中骤然而起杀气,惊得那随从“噗通”一声跪倒地: “大帅饶命!” “谢大人——”高岳也察觉到容文翰不对劲,上前一步挡住谢荟,“这里是军营,可不是你谢大人私宅!这几人是否奸细,可不是你一个人说了就能算!” 谢荟本来怵容文翰,没想到这么久了,容文翰一直没开口,反倒是高岳,这般当众不给自己面子,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侯爷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些人不是奸细?我堂堂大楚军营,竟然任陌生面孔自由出入,可真是如菜市场一般了,怪不得对付区区一个祈梁,就足足打了三年之久!谢荟回去定要拜表上奏,看看这大楚军营容不容不得了你高侯爷一手遮天!” “这位大人你莫要血口喷人!”李虎红着眼圈道,“明明是你先抢了我家少爷玉雪狮子骢,还殴打爷爷和我!我家少爷是来军营找爹,才不是你说什么奸细!” “好了,孩子!”没想到李虎竟敢跟那个大官顶嘴,老刘栓吓得不住哆嗦,边趴地上磕头边道,“各位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阿虎这孩子还小,你们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小老儿是刘陶爹,小老儿可以作证,这两个孩子真是咱们大楚人,是来军营找爹,只是路上被人追杀——” “还有李虎,”林克浩也上前,一指李虎道,“这是我老家佢里兄弟,是我从小就认识,也是地地道道大楚人,谢大人凭什么抢了人家玉雪狮子骢不说,还诬赖别人是奸细?真当咱们大楚没王法了吗?” “现听到了吧,谢大人?”高岳冷冷一笑,指着刘栓道,“这位老人家是刘陶爹,还有克浩那位小兄弟,明明就是地地道道咱们大楚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是吗?”谢荟冷笑一声,扬手一指容文翰怀里霁云,“那这个小东西呢,他又是什么身份?你们说他是来找爹,那他爹又是哪个?还说我抢了他玉雪狮子骢,可世人哪个不知,玉雪狮子骢可是价值连城,凭他一个小毛孩,用得起这般宝马良驹?高侯爷,你不说我还不知道,现我才明白,怪不得这些奸细能轻而易举进入军营,原来是内外勾结啊!” “谁说我家少爷用不起玉雪狮子骢?”李虎抗声道,“凭我家少爷是萱草商号大当家,别说一匹,便是十匹百匹,我家少爷也用得起——” “什么?”李虎此言一出,高岳和谢荟神情都是大变,萱草商号名头早已响遍大楚,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谢荟忽然想到人说萱草商号富可敌国传闻,两眼顿时闪闪发光;高岳则是又惊又喜,想不到竟突然有了自己和容公神交已久心向往之萱草商号消息—— 看容公这么护着那孩子,敢是早已知道其中关节? 自然,两人对于李虎口中“大当家”一说都不曾放心上,皆以为,便是有关系,也定然是子侄。 可即便如此,也已经够了! 拿了这孩子手中,不怕萱草商号当家人不乖乖把钱财拱手奉送——谢荟盘算。 亏自己还说大军凯旋,便要亲自登门当面拜谢,现人家孩子竟然自己眼皮底下被伤成这样,真是岂有此理——高岳愤怒。 “公子——”一个一身灰布衣衫年约二十上下沉稳年轻男子背着药箱步而入,径直掠过谢荟,往容文翰身边而去。 “李昉,你来,瞧瞧这孩子——” 李昉不由一愣,从小到大,自己见过公子各种模样,或清风霁月,或云淡风轻,便是悲伤时,也不过默然而坐,何曾有过这般痛彻心肺惊慌失措脆弱模样? 忙走几步,“公子莫急,让我瞧一瞧。” 说着便要伸手去接,哪知容文翰却是不放,“我抱着她,你瞧瞧她,” 说着深吸一口气道: “伤哪里,伤,怎样?” “我家少爷主要是后背伤——”李虎垂泪道,又磕了个头递了包东西过去,“这些都是我家少爷一向随身携带,少爷自来爱惜不得了,说是老爷给她,若不是此次伤重,少爷没了意识,不然,断不会让旁人碰——现阿虎把这些交给大帅,求大帅些帮少爷把少爷爹找来,也好证明我们少爷真是冤枉——” 容文翰抖着手接过李虎捧着小小包裹,慢慢打开,两眼倏地睁大,一滴大大泪珠颓然坠落,正正砸那早已陈旧不堪信笺和信笺上那枚小印—— 李昉手一抖,惊得一下跪了地上——这小孩子到底是谁?怎么公子,竟然流泪! 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神情瞬间激动无比: “公子,难道,难道他是——” 容文翰闭了闭眼睛,想要说话,胸口处却是一阵绞痛,内心是生出滔天恨意,竟是除了点头,再说不出一个字。 眼前忽然晃过刚出生时那个粉粉小肉团子,以及后留印象里那个白白胖胖天真烂漫心爱女儿…… 云儿,到底是谁,害你成了这般模样?! 李昉眼里一热,竟然真是小小姐回来了?可自己记得那个每天跟自己屁股后跌跌撞撞喊自己“昉哥哥”明明是个胖乎乎小丫头啊?到底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现这般骨瘦如柴? 公子那么疼爱小小姐…… 这世上,自己再没见过比公子爱女儿爹了,从小小姐不见后,公子就经常整夜整夜呆坐小小姐房间里……现小小姐这个样子,公子怎么受得了? 虽是极力控制,可李昉泪还是怎么也止不住,胡乱脸上抹了一把,才哽咽着道: “公子,李昉要先查看一下,查看一下,少爷伤口——” 容文翰“嗯”了一声,俯身抱起霁云: “去我大帐。” 身子却是猛一晃,却是跪坐久了,两腿早已没了知觉。 “大帅,给我吧。”林克浩想要去接,却被容文翰让开,径直往门外而去。 “容公——”谢荟愣了一下,容文翰这是什么意思?萱草商号这么大块儿肥肉,他要自己占了? “这怕不合适吧,我看这小子还是交给我——” 话音未落,容文翰忽然抬手,照着谢荟脸上就是狠狠一耳光: “就凭你,也敢碰——” 谢荟一下被打蒙了,捂着脸不敢置信瞧着容文翰: “我,我可是朝廷特使,容公你——” 容文翰却是看也不看他: “林克浩,把那谢荟和今日这屋里所有随从,统统押下去!” “啊?”林克浩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前就反剪了谢荟。 “慢着,”李昉突然上前一步,揪住林克浩,“方才,是谁把我家,不是,把小少爷头弄伤了?” 小小姐额头上伤一看就是撞,而且就不久前! “是他——”李虎恨恨蹦起来,朝着方才那还耀武扬威随从就捣了一拳,“他故意把我家少爷摔倒床下,又拖着——” 话音未落,正抱着霁云往前走容文翰忽然转身,当胸朝着那随从就是一脚,那随从惨叫一声,就从帐里飞了出去! 李昉仍不解气,跟着跑到帐外,对着那随从又踢又打,嘴里还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直到容文翰和李昉走不见了,高岳才缓过神来,转向同样惊疑不定林克浩: “克浩,我,我方才是不是,是不是眼花了?” 刚才那般毫无形象直接动手揍人,真是光风霁月贵公子、容家家主容文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即便战场上,如何惨烈战争,也没见容公这么失态过! 脑海里忽然灵机一动,一把拽过同样吓傻了李虎: “好孩子,你可知道,你家少爷爹,姓什么?” “容——”李虎嗫嚅着道,“我家少爷说他爹姓容——” 容?记得容公当初曾说,“萱草”,乃是思亲之意,还特意问过自己家中可有才华卓越孩儿—— 难道其实,这孩子是容公丢失女儿?! 55 失而复得 “容公,即便你是容家家主又如何?你别忘了,我可是谢家人,还是朝廷特使——你们竟敢绑我?想要造反不成?放开我!” 看容文翰来真,谢荟愣了半天,终于气急败坏。 “堵住嘴,拖下去!”容文翰脚都没停。 “好嘞。”林克浩应得爽利,顺手从床底下摸出那群火头兵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臭袜子,“扑哧”一下塞进谢荟嘴里。 谢荟先是双眼猛地睁大,下一刻就变成了泪流满面—— 我操!这是谁袜子?要熏死人了啊啊啊! “侯爷——”林克浩笑嘻嘻冲高岳一拱手,“末将先把人押下去,然后再向您和大帅复命。” “算了——”高岳忙摆手,隔空指了指林克浩手皱眉道,“你那手上臭味儿消失之前,绝不许出现我和容公面前,否则,军法是问!” 说着,掩了鼻子转身匆匆而去。 “有那么臭吗?”林克浩很是疑惑,“谢大人这么久了不是也没说什么——” 低头一瞧,却是一下呆了,被自己架着谢荟早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高岳匆匆赶到容文翰大帐外,却被容家长随容宽一脸如临大敌般给拦住: “侯爷请回,我家公子吩咐今日不见客。若有怠慢,还请侯爷恕罪。” 已经猜到那孩子应是容文翰女儿,高岳倒也不以为忤,从怀里摸出个锦囊递了过去: “无妨。你只把这个交给容公,就说是侯爷我保命灵药,让李昉瞧瞧可用得?” 容宽愣了一下,忙双手接过锦囊,对着高岳就双膝跪倒: “容宽谢侯爷赐药。” 高岳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扶——容宽家世代容家为仆,对容公是忠心不过,自来眼里只有自家公子罢了,这般大礼参拜,委实让高岳大吃一惊。 哪知即便高岳已经让起来,容宽仍是坚持着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拿起锦囊急匆匆往大帐里而去。 不过是几颗药,就行这么重礼,看来,自己猜测是对了。高岳静静站立片刻,才缓缓转身而去—— 小小年纪,却有如此心胸才华!便是女儿又如何,自己瞧着,可比自己家里那一窝小子都要强得多! 如此奇女子,也不知什么样人家才能配得上? 啊呀,对了,自己家那三小子,长相还算清秀,又能识文断字,改日只管探探容公口气…… 大帐内,容文翰小心把霁云翻过来,让她趴床上,咬牙瞧着李昉一点点割开霁云伤口周围衣衫,露出里面已经发黑变紫伤口。 “这是——”李昉皱了下眉,取出根银针极扎入伤口,抽出来放鼻下嗅了下,“祈梁国冥花毒,再不会错了!” “祈梁国?好,好,好!”容文翰连说了三个好字,许是语气里杀气太浓,躺床上霁云不觉抖了一下。 容文翰怔了一下,忙伸出手,俯身轻轻捂住霁云小手,接触到那双小手一瞬间,笼罩周身杀气瞬时无影无踪。 等李昉小心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二天了。 看自家公子始终雕塑一般,直直坐那里,李昉忙劝道: “公子不妨先歇息片刻,估计要到明日,小小姐才能醒来。” 哪知容文翰却仿佛没听到般,仍是一眨不眨瞧着床上小人儿。 李昉叹了口气,蓦然想起从前小小姐公子眼前时,便是不小心摔了那么一下,公子都是心疼什么似!小小姐不见了这许久,公子无一日安眠,日里夜里备受煎熬,常自喃喃自语,言说也不知“我那云儿可有吃饱,可还穿得暖?可有人疼爱?”…… 现好不容易日思夜想宝贝终究失而复得,可却是这般又病又弱伤痕累累…… 公子心中,必是痛如刀割一般吧?怕是小小姐一日不醒来,公子就绝不会离开小小姐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容文翰终于缓缓起身,笨拙端了盆温水来到霁云床前,小心浸透了锦帕,绞了绞,一点点帮霁云擦拭小脸、小手,脚,脖子…… 从没服侍过人,容文翰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宽大衣袖,袍子下摆,也很被淋淋漓漓水给打湿,可容文翰却是全然未觉,那跪坐床前影子,摇曳烛光中无限延伸…… 霁云睁开眼时,正对上梦里早梦到无数遍那双温润眸子。 眨了眨眼,霁云慢慢伸出手,想要抚上那双始终怔怔瞧着自己布满红丝眼睛却又很顿住: “又做梦了吗?” 又梦中梦见,爹爹了——可爹爹样子,怎么,这般憔悴? “傻孩子,”容文翰暖暖大手,轻轻包住霁云冰凉小手,“不是做梦,是,爹爹——” 闭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脸上全是暖暖甚至带了些讨好笑容。 霁云心里忽然一痛,下意识把手缩了回来。 容文翰心里不由一紧,试探着再次朝霁云伸出手:“云儿,是我,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爹爹啊——” 霁云黑漆漆眸子却迅速蒙上一层泪雾——上一世,爹爹也曾那样努力想要保护自己,可当爹爹张开手臂,自己又做了什么呢? 自己抬手用全身力气狠狠把爹爹推倒地,然后无情告诉他,自己这一生宁愿做猪做狗,也不愿做他容文翰女儿! 还记得,上一世自己说过这样话后,爹爹是如何伤心而绝望,竟是瞬间老了十岁有余…… 面对那样一个被深深伤害爹爹,自己当时,竟然只觉得无比痛,甚至楚昭破门而入,告诉自己,爹爹因为自己,竟伤心两日两夜未进粒米,甚至一度昏厥,自己却不过冷笑一声,待爹爹又来见自己时,骂他是惺惺作态伪君子…… 一直到自己被方家人设计,被李玉文侮辱,被所有人抛弃,爹爹再次义无反顾来到自己身边!可那个时候爹爹,明明不过五十许,却已是苍老如同风烛残年—— 当那个风华不再步履蹒跚老人拼了命把自己护身下却任自己双腿被恶狗咬得血肉淋漓,自己才明白,当初,自己错失了什么,错过了多少! “云儿,是,爹爹不好,让云儿受了这么多苦,云儿原谅爹爹,好不好?”容文翰仍然保持着张开手臂动作,神情却是如此伤痛而自责—— 都是自己错!若是能早一些找回云儿,云儿何至于受这许多苦难? “爹——”霁云忽然爬起来,一下扑到容文翰怀里,哽咽着道,“爹,爹——你真是我爹对不对?云儿没有做梦,云儿真找到爹了对不对?” 爹,你心里,云儿不过几年未见,可云儿心里,已经是和爹爹隔了两世! “乖云儿,别动——”容文翰吓得脸色都变了,急急扶住霁云头,回头冲着帐外大声道,“李昉,进来,来瞧瞧云儿伤口是不是又裂开了——” “小主子醒了?”容宽明显已经听到了里面动静,高兴一下蹦了起来,“李昉,来,小主子,醒了——” 李昉正端了碗熬好药汤进来,闻言不由喜上眉头,忙把药放下,上前帮着扶霁云躺下: “小主子别动,小心伤口又裂了——” 哪知霁云却是布袋熊一般死死抱着容文翰脖子不撒手。那模样,唯恐放开手,自己爹爹就会再不见了一般。 随后跟进来容宽,看到霁云这般模样,忽然蹲□呜呜咽咽抽泣起来—— 昨日李昉跑来告诉自己说小主子找到了,自己还不信,现亲眼看到,终于是信了!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小主子粘就是主子了。别家孩子先学会叫娘,偏是自家小主子,早喊得却是爹爹!而且,每次见到公子都要这般手脚并用往公子身上爬,非得后这般牢牢抱住公子脖子才罢休! 容文翰愣了下,终于撑不住,眼泪慢慢淌下,自己心爱女儿,终于回来了!悄悄抹了把泪,柔声哄道: “云儿乖啊,咱们先把药吃了好不好?” 说着,小心抱着霁云自己腿上坐好。 霁云这才回过神来,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两世加起来,自己怕是都和爹爹年龄一般大了—— 虽是这般想,竟是无论如何,不愿离开自己渴望了两世那般温暖怀抱。 容文翰也意识到女儿神情变化,心里不由一痛:果然是分开太久了,女儿竟已长到了这般会脸红年纪了吗? 忙借低头尝药动作把眼里泪水给逼了回去,心里是暗暗发誓,从今后,定要加倍疼爱女儿,绝不叫云儿再受半分委屈! “对了,爹——”霁云忽然想到一件事,忙抬起头,“不能撤兵。” “什么?”容文翰一愣。 霁云瞧着容文翰,重重点了点头:“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祈梁求和是假,目是为了骗您退兵,他们很跨就会攻打居元关!” 容文翰手顿了一下,良久才长吸一口气: “好,我知道了。” 看容文翰并没有什么进一步表示,霁云心里不由一紧,莫不是爹爹以为自己是小孩子胡言乱语?忙晃了晃容文翰胳膊: “爹,云儿说是真,您别不信云儿——” 容文翰却仍是平静把药送到霁云口边,哑声道: “爹没有不信。云儿先喝药……” 云儿,爹本来只是想让你做一个世上乐幸福无忧无虑千金小姐啊,可现,你却为了爹这般辛苦!爹没有不信,爹只是太心痛,也,太愧疚。 至于祈梁和那些勾结了祈梁奸人,敢偷袭我女儿,容文翰定叫你们悔不当初! 上京。 大楚皇上楚琮拿起放上面八百里加急奏折不由一愣,寻思着莫不是边关有什么变故?忙急急打开,看了一眼神情一滞: 奏折果然是容文翰亲笔不错,可主要意思竟不过是讨要一朵冰晶雪莲。 可真是奇怪了!楚琮合上奏折,前几日先是安卿匆匆从外地折返,进宫向自己讨要了两朵雪莲,自己正奇怪安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这边容卿也上书讨要雪莲! 按时日计算,大军应该年关时就能赶回来了,怎么容卿突然有此请求? 沉吟了半晌,还是批上了“准奏”二字,忽然想到爱儿子楚昭,这些时日因上奏反对撤兵也吃了不少苦头,不然就放他去送这朵雪莲,昭儿日子应该也能好过些。 “给太傅送一朵雪莲?”楚昭接到圣旨不由一愣,这雪莲是解毒圣物,难道是太傅—— 这样想着,不由脸色一变,回府稍微收拾了下,就打马往边关而去。 56奉元地震 已经两天了,大帅再没出过营帐,也没让人进过大帐。 林克浩外面转悠了一会儿,想要进去,可每一次还没等靠近,便被容宽如临大敌般警惕眼神盯得直发毛—— 容宽今天这是怎么了? 明明平常看到自己总是笑呵呵吗,难道是自己身上还有前天晚上那臭袜子味儿道? 林克浩下意识抬手放鼻子下闻了闻,明明没有了啊,自己那日可是已经足足洗了半个时辰啊! 实是受不住容宽那警惕到诡异眼神儿,林克浩还是败退下来,垂头丧气往高岳大帐而去。外面告了罪,林克浩来到大帐。 “那个,侯爷,大帅今天怎么也没升帐啊?”林克浩抓了把头发道。 “不升帐就歇着呗。”高岳瞥了眼明显有话要说林克浩,偏不如林克浩意思。 “那侯爷您今天有没有见到大帅啊?”林克浩硬着头皮继续问,又赶紧解释了一句,“末将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那个,今天大军,还走不走了?” “不走了。”高岳咳了一声,“克浩啊,你要没事儿就回去歇着吧,你家侯爷我可是要用午饭了。不然,你给侯爷来个舞剑助兴?” “哎呀,侯爷——”林克浩终于发了急,一把拽住高岳衣襟,“您就不要消遣末将了,末将都要急死了。” 从大前天晚上,大帅把那小少爷抱走,到现都过去这么久了,竟然再没有一点儿消息。 小虎子吓得不停自己营帐抹眼泪,不是自己拦着,说不定会跑去找大帅拼命也不一定!自己嘴皮都磨薄了,才算把人给劝住。可自己心里也很奇怪,大帅为何把人家少爷抱走这么久也不还回来呢? “急什么——”高岳老神神道,“大帅这会儿正忙着呢,可是,顾不上你。你还是老实回你营帐呆着吧。” “可是——”林克浩还要再说,高岳却已站起来,径直往大帐外而去。 “哎呀,侯爷!”林克浩忙又撵了出来。 “上次大帅赏你那坛美酒?”高岳忽然站住。 “你——”林克浩肉疼不得了,终于点头,却还是委委屈屈道,“昭王爷送来六坛美酒,侯爷可是得了两坛呢……” 高岳得意哼了声,拖长了声调道: “克浩不愿意给,那就算了。” “好侯爷,末将愿意,末将愿意。”林克浩几乎哭了,终究捧了那坛美酒出来。 高岳倒也爽利,抬手扔了枝足有千年粗大人参过去: “拿着,给大帅送去。” “这么大个人参?”林克浩眼睛都有些发直,自己那坛酒,真是值了!抓住人参撒丫子就往容文翰营帐跑。 到了帐外,正好容宽不,其他守卫士兵见是林克浩也就没有阻拦。 林克浩笑嘻嘻掀开帐子就走了进去: “大帅——” 却一下张大了嘴巴愣那里,手里人参也“咚”一声掉到地上—— 大帅抱着坐腿上那个人谁啊?自己眼睛一定是出毛病了吧? 不对,这不就是那个小少爷吗?额头上伤口还呢—— 而平时自己眼中如天神一般大帅,正拿了条锦帕,小心拭去男孩嘴角一点药汁,又捏了颗蜜饯放进男孩嘴里,柔声道: “云儿乖,吃颗蜜饯就不苦了——” 那般全神贯注,竟是连回头看自己一眼都没有! 霁云也看到了林克浩,只是她一向不耐苦,平时有阿逊,商号里各种药材又足得很,便是再苦药,也能让他熬出别样风味来。这军营中,药材却是奇缺,甚至好几味药都是李昉连夜去山上挖来,自是苦不堪言,小脸儿早皱成了个苦瓜相仿。也不过瞥了一眼林克浩,便忙含住蜜饯。 容文翰瞧着女儿皱皱小脸儿,则是心疼不得了,又唯恐自己抱不舒服,这会儿天大地大,惟有女儿吃药大,别说林克浩进来,就是天王老子进来,容文翰也不会搭理! 好不容易喂完霁云吃药,容文翰瞥了一眼仍是木呆呆林克浩,沉声道: “出去。” 竟敢这般盯着云儿瞧,真是大胆! “末将告退——”林克浩僵硬后退了一步,哪知正撞书案上,顿时狼狈仰倒地,疼一咧嘴,“末将惶恐——” 话音未落,被人拽着脚就拖了出去。 林克浩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却是容宽,正怒目圆睁瞪着自己: “好你个林克浩,看着你平时还算勇武,怎么竟是个登徒子——” “登徒子?”林克浩刚爬起来,吓得差点儿又摔倒地,下意识就辩解道,“容大哥误会了,我并没有喜欢里面那个小少爷,啊,我意思是——” 天地良心,自己并不好男风啊!而且,一个是待自己恩重如山大帅,另一个则是救了佢里少年英雄,自己却亲眼见到两个都是恩人人这般如此,真是愁都把人愁死了—— 哪知容宽一听加恼火:什么叫里面小少爷你并不喜欢!那是我家小主子,你竟然敢不喜欢?我就不信了,这天下还有比我家小主子可爱女孩子? 伸手抓住林克浩衣领就把人提溜了起来: “你说什么,不喜欢?” “咳咳咳——容大哥,放开,我喜欢,行不——”林克浩只觉呼吸困难,忙告饶。 “喜欢?”哪知容宽加恼火,狠狠把林克浩又推倒地,“你敢!” 说着,抽出宝剑对着林克浩脖子就比划了一下。 林克浩吓得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回头,直到确定容宽没追上来才站住脚。 容大哥这是吃错药了吧——不喜欢要掐脖子,喜欢就要抄家伙! “林克浩,再别让我瞧见你来我家公子帐外偷窥,否则——”容宽愤愤跺了下脚。那样娇花一般小主子,可不敢让这帮粗鲁家伙冲撞了! 自己这是,被嫌弃了?还,偷窥?林克浩垂头丧气站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可明明从前自己也是这样啊! 啊啊啊,自己上当了!老奸巨猾高侯爷肯定早知道会这样!才故意让自己当这出头鸟,我美酒啊! 林克浩不停来回踱步,这可怎么办才好,自己可是给李虎保证了,绝对会把他少爷带回去!可现倒好,竟亲眼见到那小少爷坐大帅怀里…… “克浩大哥——”旁边忽然有人叫自己。 林克浩下意识就想跑,却被一瘸一拐跑过来李虎一把拽住: “克浩大哥,可见到我家少爷了?” “啊,虎子,”林克浩僵硬转过身来,“那个,我正要和你说呢,小少爷他,没事儿,已经醒过来了,好着呢。” “真?”李虎两眼顿时有了神采,“我家少爷哪里,你带我去见少爷!” “李虎是吧?”容宽匆匆走来,林克浩吓得忙往后缩,哪知容宽根本就没理他,只冲着李虎道,“大帅有请。” “大帅?”李虎愣了下,下意识去瞧林克浩。 林克浩都哭了:“容大哥,就别叫李虎了吧——” 这么急着叫李虎去,不会是要摊牌吧?哪有抢人家少爷还这么光明正大? “容大哥?”李虎眼睛却是一亮,一把拉住容宽衣袖,“大叔你姓容吗?我家少爷爹也姓容,不知道大叔认不认识——” “好孩子。”容宽忙小心扶住李虎,“你家少爷爹大叔认识,跟大叔走吧。” “真?”李虎高兴差点儿蹦起来,却被容宽按住,“小心腿。” 小主子果然有识人之明,真是个忠心孩子。 小少爷爹姓容,容宽认识小少爷爹,被大帅抱怀里小少爷—— 再联想到方才容宽太过反常举动,林克浩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难不成,那小少爷,其实是大帅儿子?! …… 看到大帐外负手而立容文翰,李虎吓了一跳,忙要去拜,却被容文翰给止住: “好孩子,你就是,李虎?” “是。”李虎头都不敢抬,“李虎见过大帅,谢大帅帮我家少爷找到了爹爹。” “好孩子,别怕,”容文翰温言道,“我只是想问一下,你们府里都有什么人?平时都是怎么生活?有没有受什么苦?云儿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玩什么?” 李虎愣了一下,只觉大帅问题好像有些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答道: “府里有两位少爷,阿牛,十一,十二和我。大少爷习武,小少爷倒是不爱玩,却是喜欢练字,每天对着一沓子旧纸练啊练,我问大少爷,大少爷说那是小少爷爹字,小少爷写字就是想爹了……” “云儿,她,经常写吗?”容文翰颤声道。 “嗯。”李虎重重点头,“小少爷经常白天写完,晚上还写,好几次,我还见小少爷偷偷流眼泪了呢!听大少爷说,他刚认识小少爷时,小少爷躺床上动都不会动,还抱着老爷字不放呢——” “你说云儿,她曾经无法,行动?”容文翰站住脚,十指早已攥得发白,旁边容宽却是已经红了眼睛——小主子到底遭了多少罪啊! “嗯。”李虎愤愤然一挥拳头,“听大少爷说,是大冬天时让人扔到外面给冻了——” 突然住了嘴,瞧着脸色发青容文翰,不由吓了一跳,忙道: “大帅您别气——大少爷说,他已经去教训过那家人了,总不会叫小少爷白白受了委屈!” “容宽,”容文翰站住脚,却已是无法再听下去,回头吩咐道,“你带阿虎下去,等他腿好了,就仍然让他来伺候云儿。” “是。”容宽哽咽着应了声,俯身背起李虎,“孩子,让大叔背着你——” “大叔,别——”李虎忙推辞,容宽却已经上前硬把李虎给背了起来,“孩子,这些年,多亏你们,别说背你,就是要了容叔命也当得起!” “容叔您别这么说!”李虎加惶急,“还有啊,容叔,方才阿虎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大帅脸色那么难看?大帅是不是怪阿虎……” 说难看还轻点,自己方才明明看见大帅眼里还有泪呢! 李虎摇摇头:“公子他怎么会怪你呢?” 只是小主子,怎么受了那么多苦!自己听了都这么心疼,公子怕是又会自责!那些坏人,你们好别落容宽手里,否则,一定让你们知道欺负了容宽小主子,是什么下场! “阿虎别担心,公子没有怪你,公子很喜欢你。你没听见吗,公子让你腿好后再回小主子身边呢。”能被公子允许还回到小主子身边做事,那说明已经得到了公子认可。 “小主子?”李虎仍是有些懵懂。 “对啊,你口中小少爷爹,就是我家公子,你刚才见过大帅啊!” “啊?”李虎吓得差点儿从容宽背上掉下来,自己是不是幻听了?这位大叔说,小少爷爹就是三军统帅,容家家主,容文翰? 容文翰却是一点儿没注意到身后两人反应,只步向营帐而去,到后,甚至和跑一般。来至榻前,看到熟睡霁云,忙又放轻了脚步。 “爹——”霁云却已经睁开眼来,瞧见容文翰,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笑容,“你回来了。” “云儿醒了?”容文翰定了定神,爱怜瞧着霁云苍白小脸,“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霁云把头挤进容文翰怀里,“没有,只是有点冷——” “冷吗?”容文翰大恸,心知定然是冥花毒使然,明明这大帐里,自己已让人备足了火炉! 忙解开怀抱,把霁云抱怀里,触手果然冰冷至极。又拿了被子一层层捂好,父女两个就像是被重重叠叠抱起来蚕蛹。 “爹,”霁云任容文翰紧紧抱着,半晌反应过来,不由呆了一下,忽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爹这个样子怕是会吓着那些将军!” 方才那个林小将军可不就是被爹这个样子个吓傻了? 一阵倦意又袭上来,霁云只觉意识越来越昏沉: “爹怀抱果然好暖和,云儿,想睡会儿,爹不要担心,就一会儿——对了,爹,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未说完,眼睛便再次闭上。 “李昉——”容文翰又惊又怒又痛,看云儿行事,便是成年人也多有不如,现却是这般撒娇,实是为了怕自己担心吧,只是云儿越懂事,自己便越难过…… 李昉闪身进了营帐,探了探霁云脉搏,神情也有些焦灼: “这冥花之毒果然霸道,只盼王爷能送来冰晶雪莲——” “备车,我带霁云走——”容文翰沉声道,昭儿这时候应该已经路上,自己不能再等了。 “爹,不行——”霁云恍惚中似有所觉,“不能离开,虎牢关,奉元,地震——” 说着,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同一时刻,脚下大地突然剧烈晃动了一下! 57奉元地震(二) “安卿意思,是认同昭儿之言,认为,那祈梁国狼子野心,想要犯我大楚之心不死?”楚琮合上奏折,微微皱紧眉头。 “老臣明白皇上仁慈,想要与民休养生息,可是——”安云烈微微摇头,“祈梁自来多小人而少君子,历来君主,鲜少坚明约束信守盟约之人。老臣得到确切消息,祈梁扬言退兵,却隐隐有往东北集结之势,怕是别有图谋,我大楚不可不防。” 这些话,楚昭之前也曾跪殿前陈辞,可楚琮听着,只当是小孩子信口一说罢了,现听安云烈这样郑重其事分析出来,心里也不由大惊: 若昭儿和安卿所言成真…… “父皇要让人传旨,让容文翰原地待命?”打发走来送信太监,楚晗脸色一下铁青—— 果然楚昭父皇心目中地位重吗?不然,为何明明已经决议要和祈梁握手言和,却又命大军原地待命?或者又是萱草商号从中捣鬼?可是应该也不会啊,明明谢明扬说那萱草商号几个当家人已然全灭! “着人,请谢公过府一叙。” 果然,第二天朝堂之上,楚琮明确表示竟要暂缓撤兵,满朝大臣哗然。 “皇上,万万不可啊!”太师凌武阳第一个出班上奏,“古语有云,‘人无信不立’,祈梁求和前,我大楚应下后,大军回撤,已经明示天下,各地百姓无不欢呼吾皇圣明,若是朝令夕改,如何取信于天下?” “是啊,”近年来蜚声朝堂青年才俊,甫从外地考察民情归来谢府嫡长公子谢莞也跨前一步道,“太后圣寿即,举国欢庆,臣一路行来,所到之处百姓无不额手称庆,言说定是太后皇上洪福齐天,才会有祈梁求和这等大喜之事,实是天佑我大楚!皇上切不可听信别有用心之语,受好大喜功者蛊惑,妄动刀兵,使我百姓再受流离失所之苦,方才之议……啊!” 却是大殿猛地晃荡了一下,谢莞一个站立不稳,“嗵”一声趴地上。 “发生了何事?”楚琮只觉屁股下龙座猛地晃了一下,险些将自己掀倒地上,沉着脸步走到殿外,那些大臣也慌慌张张跟了出来。 大殿外却是惟有北风带着尖利哨音肆虐而过。 数日后,驿站特使送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奏折—— 大楚昭元十四年朔日,奉元地动,天塌地陷,城池毁,死伤无数; 又过两日,再有边关急报,祈梁撕毁合约,以为国君报仇为名全军墨缞,悍然发兵攻打居元…… 当时太子正好旁侍奉,楚琮愣怔半晌,抓了几案上玉镇纸就砸了过去,连骂“竖子误我大楚”! 第二日,太子称病未朝。 …… 听说太子抱恙,谢明扬忙准备了一份丰厚礼物,亲自登门探望。 一路上也遇见了几名官员,那些人却都是一拱手打个哈哈,便均匆匆离去。 知道这些人一向把自己归到太子死党一列,现眼看着太子失了圣宠,这些人自是避之唯恐不及。谢明扬虽是气牙根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实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想插一杠子,来个浑水摸鱼,却不料到后,白白沾了一身腥!幸亏自己做事谨慎,不然,现被申斥命令闭门思过就不是儿子谢莞,而是自己了! 事到如今,只能力想办法补救才好! “谢明扬?不见。”听侍卫回禀说谢明扬来访,楚晗不耐烦一挥手,只觉头上伤疼加霍霍直跳——这只老狐狸,怕是现还没有完全对自己死心塌地吧?不然,何以昨日朝堂之上,明明之前说好要他和外公一起向皇上进谏,结果到后,这老东西却是让儿子谢莞出头。 现外公被申斥,丢了脸面,母后也对自己多有埋怨,言说自己偏袒谢家,竟推了外公做这出头鸟…… “且慢,”旁边正抱着孩子逗弄妩媚女子忙叫住了那准备听令而出侍卫,挥手让他先下去,刚要开口,怀里孩子忽然哇哇啼哭起来。 女子愣了一下,含娇带羞瞟了楚晗一眼,却还是松开衣襟,一个浑圆雪白□小白兔一般蹦了出来,孩子一口噙住,果然止了哭。 楚昭看下腹顿时一热,忽然伸手把女子另一边衣襟也松开,俯身就叼住了另一边□:“孤尝尝,心儿奶水,可甜——” “哪有奶水——”女子作势欲推楚晗,手却用力把楚晗头往自己胸部压去,“不过是,哄哄孩子罢了,殿下这么,聪明,难道不明白,要想孩子不哭闹,总是,要哄一哄,便如殿下对那些偶尔不听话臣子,啊——” 却是楚晗,用力咬了一下。终于意犹未抬起头来: “雅心真是孤解语花。对了,那容霁云——” “容霁云早已对我弟弟修林死心塌地。”方雅心慢慢拢上衣襟,抱起孩子起身,“殿下且放宽心便是。” “哈哈哈——”楚晗心里终于畅了些,容文翰仅有一点儿骨血仍自己掌握之中,又有谢家全力支持,虽是小有挫折,可目前自己仍是立于不败之地。 容文翰为人是重情,不然也不会看顾了楚昭这么久,也正因如此,这人必然不会弃唯一女儿于不顾!何况,就自己掌握情况来看,当年,容文翰对这个女儿可是宠爱很呢! 隔着衣服揉了下方雅心胸部,“爱妃记着回去给孤准备几个精致小菜,待孤哄完那老狐狸,就去哄你……” 说完,大笑着离开: “有请谢公,就说孤书房相侯。” 谢明扬到时,看着虽是额头上敷着纱布,神情倒还平静楚晗,明显愣了一下:朝中传闻说是皇上连太子都迁怒了,自己还以为是谣传,难道竟是真吗? 看出谢明扬疑惑,楚晗摆了摆手:“无妨,这一下,是孤,自己迎上去——” 父皇盛怒之下,这口恶气势必要发作出来,与其等父皇朝堂之上剥了自己脸面,还不如挨这么一下,也好让父皇生出心疼之意,那惩罚相对而言反倒会轻些。 谢明扬也马上想通了其中关窍,不由暗暗感慨,以太子之心机,那楚昭若不是命好,摊上了一个容文翰舍命相护,怕是早已一败涂地! 只是楚昭这次命好,可不代表次次都能命好。 容文翰再厉害,也不过是凡夫俗子罢了,难道还能逆天不成? 这般想着,对楚晗愈发信心大增。 “谢公,坐。”楚晗微微一笑。 谢明扬也不客气,撩起袍子坐楚晗对面: “太子好胸襟,好气度,有此胸怀,何愁大事不成?” “谢公太抬举孤了。”楚晗晃了晃手中茶杯,“看来想要阻止容文翰建不世之功是不可能了,目前情形,谢公可有什么奇策以授孤?” “奇策不敢当。”谢明扬稳稳放下茶杯,“只是臣以为,容文翰远边关,又统领大军,咱们自是鞭长莫及,可昭王爷吗——” 奉元地震时,楚昭正好赶到附近,皇上便拟旨命他以王爷之尊,全权负责赈灾事宜。 “楚昭不,户部就仍是殿下坐墩管事儿,前方将士需要军粮,赈灾也是,若粮食不能及时送到,当地大户也受灾甚重无粮可供,说不定会激起民变也未可知。” 顿了顿又道:“对了,还有,大灾之后必有瘟疫,哎呀呀,若是昭王爷不慎染了时疫,那可怎么办才好?” “啊,哈哈哈——”楚晗和谢明扬相视而笑。 “还有,”楚晗又想起一事,“那萱草商号事可是已经处置妥当了?” 自己虽掌管了户部,可那萱草商号影响力怕是足可与户部相媲美。 “殿下放心。”谢明扬一躬身,信心满满道,“萱草商号早已是群龙无首,臣已派人着手接管商号一事。” “也好。”楚晗点头,“对了,翼城方家方修林是孤小舅子,就让他也跟着长长见识吧。” 谢明扬愣了一下,忙应了一声“是”,心知这位太子殿下意思,定是也要萱草商号这块儿肥肉上狠狠啃上一口了。 两人计议已定,谢明扬便要告退。 却被楚晗叫住:“且慢。还有一事,谢公可曾听说?” “何事?”谢明扬站住脚,瞧向楚晗。 楚晗沉吟片刻,却又摇了摇头: “孤近日听说,安家找回了失散多年孙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谢明扬脚下猛一踉跄,差点儿摔倒。 “谢公这么吃惊做什么?”楚晗一笑,“听说是个痴傻,这会儿子,安云烈那老头说不定正抹眼泪呢……” “醒来也可能是痴儿?”安云烈踉跄一下,差点儿摔倒。 “是。”老者叹息,“小公子受伤太重,身上不止中了那冥花奇毒,兼从高空坠下,脑部怕是受了重创,一年半载之间,不见得能醒来,便是醒来,怕也是——” 说吧叹息一声: “老朽无能,还请公爷另请高明。” “公爷——”送走御医,安武红着眼睛回返。 公爷怎么就这般命苦,先是中年丧子,现好不容易寻回了公子唯一骨血,却竟然伤重如此。 安云烈静默半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安武:“把这个给容公送去,告诉他,安府旧部,但凡能为攻打祈梁效力,无不听命。” “是。”安武接过令牌,神情悲愤,“公爷放心,祈梁狗竟敢对我们安府小公子出手,这笔血债,必让他们十倍百倍来偿!” 安家世代为将,此次虽未领兵出关,但天下将领十有六七却是出自安门,此令一出,必可叫那祈梁有来无回! 58奉元地震(三) 丹东府衙。 大太监汪直面东而立,宣读完圣旨后,忙笑眯眯上前搀起率丹东郡守林文进及总兵凌子同跪地上楚昭: “昭王爷请起。汪直给您老请安了。” 太监可是宫中感觉为灵敏生物,如果说从前楚昭要和太子殿下对上,无疑是以卵击石,根本就毫无胜算。可后来随着容文翰节节胜利,楚昭影响力也跟着与日俱增,而现,是众人皆被迷惑状况下,对时局做出了如此惊人准确判断,说现楚昭势力和朝堂上经营了多年楚晗平分秋色也是毫不为过。 眼前这个眉眼间还有些微稚气、未及弱冠之龄伟岸皇子,极有可能会是大楚下一位皇帝! 汪直扶起楚昭,便紧着要给楚昭见礼,却被楚昭挽住手: “汪公公莫要与小王客气,此番鞍马劳顿,就先到后堂歇息。”又一指刚从地上爬起来身后两人: “孤给公公介绍一下,这位是丹东父母官、郡守林文进大人,至于这一位,则是丹东总兵,凌子同,凌大人,公公一定认识。” “哈哈,凌公子,杂家自然认得,这位林大人,也是久仰大名。”汪直打着哈哈,对凌子同态度却又明显尊敬些。 “后堂已备好午膳,公公请。”楚昭微微一笑,又冲林文进和凌子同道,“文进和子同也一起吧——” “啊呀,那杂家就叨扰王爷一回。”汪直笑眯眯道。 “既然王爷说要请客,那文进也去沾沾光。”林文进虽是文官,性格倒爽朗,和楚昭说话时,语气中明显透着股亲近。 “子同谢过王爷。”凌子同却是有板有眼施了一礼,才慢腾腾跟了上去。 对两人明显不同反应,汪直只做不知,心里却是和明镜似—— 旁人不知,自己却清楚,那林文进家也是依附容家小世家,自然自动自发把自己归为楚昭人;而凌子同,却正经是太子楚晗表兄,虽是表面上不说,内心里对楚昭必然十分不服气。 这样看来,楚昭要想完成万岁所托,八成不会太过顺畅。 到了后堂,所谓午膳却是极为简单,不过是几大碗米饭并三四个菜样罢了,好烹饪倒还精致,特别是中间那一大盆油汪汪炖酥烂鸡仔汤,勾汪直顿时馋不得了—— 倒不是汪直没见过什么世面,实是这丹东已经是距奉元近一座城池,也算是灾区了。汪直一路行来,只见饥民遍野,饶他是特使,也只是能吃饱了肚子罢了,现见到这些菜并鸡肉来,顿觉食指大开。 “对了,公公,”楚昭忽然停住脚,“公公来时,父皇可有说赈粮何时送达?” 现年关将至,又是冬日酷寒,好歹也要让百姓能过个安稳年不是?若是赈粮迟迟不至,一旦民心思乱,这里又靠近边关…… “王爷放心。”汪直忙点头道,“皇上已下旨户部速速筹措赈粮一事,想着不几日,应该就会运来。” 楚昭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便让几人入席。 只是林文进不过略用了几口,便被人喊了出去,却是奉元附近城池大多损毁,各地官员忙于救灾,家眷却是已无栖身之地。倒是安东因城池够大够坚固,倒还算完好,楚昭便传下钧旨,言说府衙倒塌官眷,自可把家人送到丹东安置,也好一并照顾。 幸好这丹东府衙旁边有一个尚算完好王爷宅邸,本是大楚开国皇帝赐给前朝降了大楚一个王爷居处,只是可惜,那家异姓王却是楚昭爷爷位时全家死于瘟疫中。因这地方过于僻远,皇家一直没有收回。这会儿倒正好让那些来投奔官眷居住。便是楚昭也是住王府一个独立院子中。 吃过午膳,知道楚昭还有很多事要忙,再加上这灾区景象实太过悲惨,汪直便以要赶着回京复命为由,匆匆离开了丹东。 傍晚时分,又有一家家眷来投,却是奉元知州苏仲霖家家眷来到。 “苏仲霖?”楚昭正处理事务,听了林文进禀报,放下笔,揉了揉眉心,对林文进道,“你安排好苏家后,让苏仲霖来见我。” 佢里一事后,楚昭便直接将苏仲霖调到了奉元,主要目便是要保证大军粮道畅通。现苏仲霖既然到了,自然要问一下伤亡情况和粮道情形。 林文进却摇了摇头: “苏大人并没有来,只有他妻子并一儿两女到了,倒是给王爷送来了一封信——” 林文进拱手送上信函。 这几日,凡是来投灾区官员家眷,一般均是官员亲自护送前来,唯恐混乱之中,家人出事…… 苏仲霖这般依然坚守,却还是第一个。楚昭怔了一下,心里不由暗暗赞叹,怪不得容公对此人颇为青睐,这苏家子确也委实忠心。 楚昭忙接过信函打开,眉心顿时蹙成了个川字型,半晌才抬头对林文进道: “你安排一下,明天一早,孤就要动身去奉元。” 苏仲霖信上所说果然如楚昭推测,奉元城池几乎完全倒塌。要命是,唯一一条通往边关运粮要道也彻底损毁! 不能运粮话,那太傅大军—— 何况,现那冰晶雪莲还没有送到太傅手中,也不知道太傅现怎么样了? 自己必须要赶紧把雪莲送过去! 一直忙到将近三,楚昭才处理完手头事务。 刚要除了鞋袜上床安歇,却隐隐听见外面有些扰攘之声。刚要发问,近侍已经跑进来小心禀告,言说是朔州郡守谢简家眷到了。 很林文进声音也传来,楚昭放下心来,想要上床安歇。庭院里却忽然响起一阵轻轻马蹄声,一个熟悉声音随之传来: “昭儿。” 这声音委实太过熟悉,楚昭先是一愣,继而大喜——不是为了自己浴血沙场太傅容文翰又是哪个? 那近侍也听到动静,顿时吓了一跳,刚要呵斥,却见楚昭一下从床上蹦下来,鞋都没顾得上穿就冲了出去,上前一把拉开房门—— 天上并不见有月,几颗星子却使得这夜色增加了些寒意,本是疏疏落落庭院里正停住着几匹骏马,被簇拥中间是一个头戴软帽、外罩斗篷清癯男子。 虽是夜色朦胧不明,楚昭却还是一眼认出,男子不是自己心目中父亲一般太傅又是哪个? 楚昭已是欣喜欲狂,蹬蹬蹬几步跑下台阶,上前就抱住了容文翰腿: “太傅你可是伤到了哪里?昭儿扶你下来,冰晶雪莲就房间里,太傅随昭儿来。” “好。辛苦王爷了。”容文翰声音明显有着无法掩饰疲惫,“王爷让开些,臣要下来了。” 旁边年轻将军却已跳下马来,冲着容文翰伸出双手:“大帅把人交给末将吧。” “我自己来。”哪知却被容文翰拒绝,“李昉留下,其他人先下去歇息。” 借着门缝内隐隐泄露出来一丝光线,楚昭终于注意到,太傅怀里好像还抱着一个人。 正自惊疑不定,容文翰已经从马上下来。只是落地那一刻,身子却是猛一晃,楚昭忙上前一步扶住容文翰。李昉则是已经蹲地上,帮容文翰推拿活血。 “我,没事儿。”容文翰忍着周身针扎般疼痛咬牙道,“我们去,王爷房间。” 李昉只得住了手,却是心疼不已: 这般恶劣天气,两日两夜,一路狂奔,便是铁打筋骨也熬不住呀,何况公子还抱着小小姐! 可是公子性子委实太过执拗,却是不论自己如何劝说,都绝不愿把小小姐假于他人之手! 知道太傅怀里这个人对太傅而言,必然至关重要,楚昭一时愣了那里。 “昭王爷。”李昉忙叫了一声,楚昭这才反应过来,先对慌慌张张正抬了自己脚要给自己穿鞋近侍吩咐道: “你领他们下去歇息。” 又对已经躬身侍立侍卫道: “严守整座院子,没有孤允许,绝不许放任何人进来。” 这才紧走几步,轻轻扶住容文翰,心里忽然一酸——果然边关战事磨人,太傅竟然消瘦如斯。 待进得房间,容文翰抬手想要解开斗篷,哪知手指早已僵硬,楚昭忙上前帮忙,解开容文翰脖颈中丝绦,随着斗篷滑落,一个头枕太傅肩头,甚至整个人都蜷曲太傅怀里瘦弱孩子显露出来。 楚昭一愣: “这是——” 容文翰已蹒跚着来到床前,伸手揭了上面被褥把孩子一层层裹了起来,叹了口气道: “王爷你瞒臣,好苦——” 瞒太傅好苦?楚昭愣了一下,自己没瞒过太傅什么啊,刚想辩驳,忽然想到一件事,心情顿时起伏不定,忙上前一步,俯身看去,一下张大了嘴巴—— 可不正是云儿? 脸色顿时大变,紧握了床单咬牙道: “中毒是云儿?什么毒?谁下这般毒手?” 容文翰怔怔瞧着脸色苍白、依然昏睡霁云:“是祈梁冥花毒。云儿是赶往边关阻止臣回撤大军路上被人狙击。你把冰晶雪莲交给李昉,好煎了喂给云儿服下。” 楚昭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霁云伤祈梁脱不了首尾,除此之外,怕是还有自己敌人…… 云儿,我楚昭自问上不愧于天,下不怍于地,却唯独亏欠你太多…… 这样想着顿时又是愧疚又是心痛,忙转身进里屋捧了个玉盒出来交给李昉: “阿昉想法喂了云儿服下,一朵不够话,昭马上命人回上京去向父皇讨要。” 李昉应了声,接过玉盒。 楚昭亲手斟了杯热茶给容文翰端过去,哪知对面却半天没有动静,楚昭抬头,却是容文翰正全神贯注瞧着床上昏睡霁云,神情怅然而痛楚。 楚昭愣了下,轻轻把茶杯塞到容文翰手里: “太傅一路辛劳,先喝了这杯热茶,我这就让人准备饭菜。” “不用。”却被容文翰拦住,“和祈梁大战即,臣必须马上赶回去。目前云儿不宜长途跋涉,就让云儿暂且安歇这里,臣会让克浩率人留下,对外只说,是克浩和他弟弟罢了。” “好。”楚昭点头,目前局势未明,实是敌人暗,而自己却是明处,自然必须小心些为好,“太傅放心,有昭,定会保云儿无恙。” 李昉已经煎好药,容文翰亲自喂了霁云服下,那雪莲果然不愧是解毒圣药,服下片刻,霁云向来冰凉手足便渐渐暖了起来。容文翰眼睛一热,紧绷神经终于松弛了些,身子一软,不是楚昭架住,差点儿就坐倒地。 小心把霁云手塞进被褥里,容文翰终于收回一直怔怔瞧着爱女眼神儿,转身来到院外,翻身上了战马。 “太傅——”看着寒风中越发显得瘦削太傅,楚昭眼睛一热,险些便哭出声来。 “昭儿,”容文翰却是突然换回了楚昭幼时称呼,“前方有我,昭儿不必担忧。除我这个爹爹外,云儿也就昭儿你这一个亲人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两个都要彼此照顾,确保万无一失!” “太傅——”楚昭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抱住容文翰马头,“太傅也一定要珍重,昭儿和云儿静候太傅凯旋!” 容文翰后一次回头看了眼楚昭房间,沉声道:“走!” 几匹马很消失夜色中。 楚昭怔怔瞧着马匹消失方向,拭了下泪,转过头来,正好瞧见林文进和凌子同正迎面走来。 “王爷这么晚了还未歇息?”林文进和凌子同也瞄见了容文翰等人离去背影,不由齐齐一愣,怎么中间那人背影如此熟悉? 59狐媚子 “十一,你过来。”老总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 王爷一向洁身自好,除了十三岁上把太后赏一个教他人事宫女给收了房外,就再没沾惹过其他女子。 现倒好,怎么了弄了个半大小子自己屋里不说,还衣不解带伺候了一晚上。 一大早,自己就看小令子神情不对头,叫过来问不了三两下,那小子就招了,说是昨儿个半夜里突然来了几个投靠王爷人,留下一对儿兄弟就匆匆走了。 自己初时也没意,小令子却是说漏了嘴——王爷当时激动地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来! 这么多年了,自己一点点瞧着王爷由一个一身戾气孩童长成现这般稳重模样,何曾有过这么有失体统时候? 自己本想见了王爷就旁敲侧击一番,探探那对儿兄弟来头,哪想到小令子却说,王爷昨儿个把所有伺候人都撵了出去,只留了十一和一个大夫身边罢了。 现瞧着大半晌了,主子连门都没出,那林文进已经跑来请示公务好几趟了,却都被打发走了!这不就跟戏里唱那个“从此君王不早朝”昏君差不多了! 老总管越想越气,那可是自己看着金尊玉贵小主子,凭他是谁,竟敢使唤王爷! 啊呀,不对,难不成是个狐狸精?还是个男?所以王爷才会被惑了心智,做出这般荒唐之举? 正急得团团转,抬头正瞧见满脸喜色十一跑出来,忙拦住了十一去路。 看到横眉怒目挡着自己路老总管,十一明显吓了一跳:“老总管,一大早,谁惹您生气了?” “你还说——”老总管气两边胡子直往上翘,怒气冲冲道,“我还没有老糊涂,让我眼睁睁瞧着你们领些狐狸精去祸害王爷,门儿都没有!你倒是说说看,王爷那屋里人,是哪个?” 十一这才明白老总管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眼珠转了转,终于贴近老总管耳边道: “总管大人,十一这样跟您说吧,上次王爷让收拾那朝华院您老还记得不?” “怎么了?”听十一又提起那档子事,老总管神情充满戒惧,上次防了十一好久,幸亏王爷自己倒好像忘了,再没有提过,现十一又突然提起,不会是—— “您老猜对了!”十一促狭眨了眨眼睛,“当初那朝华院啊,就是给王爷屋里那人准备!正好王爷叫您呢,老总管您去吧。” 说着,就疾步跑了出去。 “这?”老总管险些哭出来,这就叫好不灵坏灵吧?竟然自己想什么就有什么。 跺了跺脚,只得往楚昭房间而来。 还没进房间,便听见楚昭声音传来: “这是我特意着人熬得燕窝粥,云儿你好歹用些。想吃什么,待会儿告诉我,我马上让人准备……” 老总管跟着楚昭这么多年了,还从见过小主子这般细声细气模样,甚至隐隐约约间还能瞧到主子正举了个勺儿,小心送到人家嘴边。 “王爷放着吧,我,自己来——”霁云忙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楚昭轻轻按住,“身子都这个样子了,还要逞强!,张嘴——” 看着楚昭两个黑色大眼圈,霁云愣了一下,昨夜半梦半醒间觉得一直有人喂自己喝水,或是给自己擦汗,难道竟然是,楚昭?下意识问道: “你一夜没睡?” “我没事儿。”楚昭温和笑了笑,固执又把勺举高些,“先喝了这粥。” 楚昭这种亲密举动,霁云实不适应,可让他就这样举着,也不是个事儿啊,只得张口。 楚昭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笑容: “乖,云儿再吃些。” “王爷——”老总管几乎要哭出来,还以为小令子说太夸张了,没想到亲眼见到才发现,小令子不夸张,王爷才夸张啊! 楚昭只是嗯了一声,便又舀了一勺送到霁云嘴边,“我待会儿就要赶去奉元,你且这里好好养伤——” “去奉元?”霁云愣了一下。 “对。苏仲霖来信说,通往边关运粮道路已经完全损毁,我必须赶去一趟。你就待这里,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我没事。”霁云摇头,“修粮道是大事,你只管去便好,不是有李昉他们吗?对了,爹有没有说,阿虎还要几天才能赶回来?” 这么多天了,一直都没见到阿逊他们影子,自己明明中了毒刀掉下悬崖,却又能回到崖上,定然是阿逊救了自己吧?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阿逊又去了哪里呢? “阿虎伤了腿,现虎牢关养伤呢,等腿好后,就会赶过来。”楚昭又喂了霁云一口粥,毕竟从没做过这般服侍人活计,楚昭每一勺都是装满满,又送太,霁云一下喝呛了,剧烈咳嗽了一声,虽是忙捂住嘴,却还是溅出了一些到楚昭身上。 想起上一世楚昭铁血无情,霁云神情瞬间一滞,下意识就想帮楚昭擦拭。 楚昭脸色果然一变,却是放下碗就紧着扶住霁云肩: “别动,小心碰着伤口。” 又懊恼道: “是大哥笨手笨脚,云儿你可别恼了大哥——” 老总管身子一歪,一把抱住门柱子,再看向霁云时,神情悲痛欲绝,真是杀人心都有了: 这狐媚子道行可真是不一般啊,竟把王爷迷神智失! “郑凉,你过来。”楚昭终于转过脸来,招呼老总管道。 老总管无声抹了把辛酸泪,步履蹒跚挪过去,“主子——” 那声音真是比哭还要难听。 楚昭瞟了眼老总管: “孤待会儿就要离开这里去丹东,就把云儿交给你了——” 交给我?老总管搓了搓手,心里暗暗发狠,等王爷离开,自己一定要好好整治这瞎了眼奴才,敢蛊惑王爷做出这般离经叛道之事,自己就是拼了老命—— 却听楚昭接着续道: “太傅可就云儿这么一个女儿,孤心里,云儿就和孤亲妹妹一般!孤不这段时间,云儿就是你主子,郑凉你务必保证云儿不会受一点委屈!” 哎?什么叫太傅就这么一个女儿?太傅?太傅! 老总管这次是真傻了,抖着手指着霁云道: “她是,容大人丢了,丢了那个女儿,霁云小姐?” 记得王爷小时候,经常缠着自己带他到容府玩儿,那时霁云小姐还是个小不点…… “王爷,小主子,药来了——”李昉端着碗药笑咪咪从外面进来。 “李昉?”老总管一瞧,这人自己倒认得,不是容府专属大夫又是哪个? “哎呀呀,竟然果真是霁云小姐吗!”老总管都要欢喜傻了,又想到十一说当初那朝华院就是要收拾好了给霁云住,愈发心花怒放,那岂不是说,这霁云小姐就是昭王府未来女主人? 又打量了番霁云,嘴里不住念叨着: “哎呀呀,这可怎么着才好,怎么小姐这么瘦?不行,我得去灶上瞧着,一定得给小姐好好补补——” 说着也不理众人,竟是扭头就往外跑。吓得李昉忙往旁边一让,两人才没有撞一起。 “郑凉是母妃手里用过老人,向来是护主。”楚昭摇头失笑,“有他看顾着你,我也放心些。” “王爷,已经安排好了。”侍卫门外道。 “我要走了。”楚昭站起身,嘱咐霁云道,“这段儿时间好好养身子,大哥回来时,希望看到一个健健康康云儿。” “好。”霁云点了点头,看楚昭充满期待瞧着自己,特别是那青色眼圈,顿了顿,终于又加了一句,“大哥你,也多保重。” 后一句,声音低和蚊子哼哼一般,楚昭却明显开心至极,响亮了应了一声,这才心满意足转身离开。 又床上躺了三天,李昉终于允许霁云下地走动了。 倒是老总管还是有些不大放心样子,唯恐霁云会磕着碰着,竟是走一步就跟一步,那满脸惶急模样,就跟个护雏老母鸡一般。 “凉叔,我没事儿。”霁云站住身子,推着郑凉向后转,“您回去歇会儿啊,”又一指林克浩和十二,“这不是有我哥和十二吗。” “哎哟,我小——”老总管差点儿喊出“小姐”两个字,忙又住嘴,改口道,“小少爷,您小心着点,可不敢抻着背!” “那凉叔你就回屋歇会儿。”霁云却是不罢休,“您这么大年纪,这么跟着伺候我,不是要折杀我吗?云儿可是会心疼。” “好好好,”听云儿这么说,郑凉很是感动,几天相处,如果说原来是因为霁云身份,让他主要是敬畏,现可就是真正喜欢霁云了。不但极知礼,心肠还好,对自己这个奴才也是真心怜惜,而且长得也和太傅似,真是漂亮极了,让人怎么瞧着怎么舒服…… “总管大人——”小令子腾腾腾跑过来,“谢府小姐又来送菜了,您看——” “谢简女儿?”霁云随即了然。 郑凉吓了一跳,忙小心去看霁云脸色,心里是暗暗着恼:这些官家小姐,怎么一个个脸皮就那么厚!知道是王爷住这里,便个顶个想着法子要接近王爷。 今儿个你丢个帕子王爷经常小坐凉亭上了,明儿个她折朵梅花迎风流泪了——你说你要哭哪地方不能去,干嘛偏要跑到王爷面前,不是王爷躲得,好险要撞到王爷怀里去有没有? 现霁云小姐突然这样问,是不是生王爷气了? 哪知霁云却是轻轻一笑: “她做菜,味儿道倒还不错。” 郑凉提着心终于放下了些,忙道: “那我去瞧瞧,少爷喜欢她做菜,我就让她再做来。” “总管大人喜欢奴家做菜?”座除了谢简女儿谢雅,还有林文进女儿林玉柔,听郑凉说昨天送那几味菜吃着很好,顿时喜上眉梢。 自从三日前意外遇到骑马外出高大俊朗楚昭,谢雅一颗芳心就失落了那个自己本来很是瞧不起王爷身上。想想自己好歹也是谢府小姐,论身份,也算配得上楚昭。 瞧着其他府邸小姐日日挖空心思想要“偶遇”楚昭,谢雅却是另辟蹊径—— 自己早上京时就听人说,楚昭为人是念旧,虽是外表冷酷,对跟身边老人却是很好。特别是现这位叫郑凉总管,听说是当年云妃娘娘用过人,若是这老东西愿意给自己美言几句,效果怕是会出乎意料好。 现听老总管说喜欢昨日送菜,谢雅一下心花怒放,忙告辞离开,说是马上就做好了菜送来。 林玉柔看一呆,暗暗佩服谢雅果然好手段。 谢雅和林玉柔分别,匆匆回到自己居处,急急叫来贴身丫鬟墨雨: “你去后面苏家,告诉苏仲霖夫人,再照昨天菜样做好了送来。” 60狐媚子(二) “娘,他们府里自有厨娘,凭什么要您做菜?”说话是个十多岁男孩,满脸怒气,嘴里说着,把手里书,重重扣书案上,那书案一晃,猛地一仄歪。 旁边穿着淡蓝裙子秀丽女孩忙扶住,嗔怪瞪了一眼男孩子:“弟弟你小心些,这房间里,也就这书案还完好些。” 语毕转身面对慈眉善目眉宇间却有些愁苦中年女子: “娘,弟弟说也不无道理,凭他谢家再如何显贵,也不能这般拿咱们当下人使唤!把咱们好好院子占了去,逼着咱们搬到这样一个破落住处也就罢了,竟是连咱们这点吃食也要搜刮了去,实是欺人太甚!娘且安坐,女儿这就去回绝了她。” 女子一家,正是奉元知府苏仲霖妻子张氏,以及长女苏沅、长子苏霈、次女苏湘。 这王府院子虽然大,但讲究房舍也不过那么十多处。 谢简家是晚上来,当时正好还剩下一处精致院落。可谢家人拖家带口,足足几十人,住那样一个院落里边显得有些拥挤。 林文进便示意谢家人,其他空房子还有,稍微收拾一下,也能暂住,不妨待天明后,派出些下人去打扫休憩一下其他房间,这处院落便只让主子们住罢了。 谢夫人排场惯了,闻听此言,便有些不大高兴,可这是人家地头上,有什么委屈也只得咽下。 可巧第二天,一出院子就碰见了张氏——两人倒是熟人,这张氏丈夫苏仲霖可不就是自己夫君治下官员吗? 再一瞧张氏并三个儿女住院子,虽是不大,倒也精巧轩轾,当下就吩咐张氏再去找其他屋子居住,这院子正好让女儿谢雅住。 张氏无法,只得领着三个儿女又找了一处院落。只是苏仲霖本就是家中庶子,不但沾不得家中财产分毫,还不时被嫡系欺负,外做官时,又自来廉洁,一直没积攒下什么钱财。比方说谢家来投,箱笼物什财物什么足足拉了十多车,而苏家拢共就只几个装衣物破箱子并苏霈书箧罢了。 而且本来他们被安排住院子,一应家具俱全,而现这个院落,则是破旧不堪,除了几张破床,几乎就没有其他东西。 这也就罢了,反正几人都是苦日子过惯了,倒也没有什么不适,而且张氏母女也都是做家务好手,除了那些爬高上低修葺活计没法子,倒是很收拾好了院子,也算是能住了。 谁想到那谢家小姐竟然得寸进尺,接连几天吩咐母亲做了菜肴送过去! 这王府里住每一个院落,每日里都按人口有固定份额,自家又不比别家,嫌供东西粗陋了,可以花大价钱去街上买!现天气这么冷,娘背着自己把一个厚棉袄拆了,拽出里面棉絮重续了弟弟和小妹衣物,自己却经常冻得嘴唇都是青!好歹吃食上还有保证,吃饱了饭也就不那么冷了。 现倒好,谢家竟然连自家吃食上也要占了大半去。 想起昨天端那盘肉菜出去时,小妹馋泪眼汪汪模样,苏沅就觉得窝火! 看苏沅起身就要往外走,张氏忙上前一把拉住: “沅儿,回来!咱们不能给你爹和主子招祸!” 那谢简可是正儿八经谢府子弟,又岂是自己这样小世家可以比吗? 要紧是,夫君现,可还谢简手下做事。从前奉元,便因为夫君是太傅人,那谢简就多次为难他。可夫君无论多苦,都是自己默默咽下,常说若非太傅扶持,早冲龄怕是就不人世了。现太傅前线领兵作战,他便是受些委屈,只要能保证粮道畅通,便是再大苦楚也是值得。 现昭王爷又格外开恩,给了他们母子安身之处,比起仍奉元受苦老爷,已经是好太多了! “娘,你——”苏沅待要不听,却见张氏已是两眼含泪,只得跺了下脚,“娘,您别气,女儿听您就是。” 一直睁着两只圆溜溜眼睛瞧着两人争执苏湘似是明白了今天好容易得那点儿肉食,怕是没自己什么事了,“呜哇”一声,就开始大哭起来。 张氏忙抱住小心呵哄。 哪知外面却想起墨雨声音:“苏夫人,我家小姐要菜可是好了?” “啊?”张氏愣了下,忙把苏湘塞给苏沅,抹了把泪道,“小姐稍等,很就好。” “这样啊。”墨雨皱了皱眉头,只觉这院子实太过破落,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苏夫人着些,我家小姐等着呢,误了我家小姐事,我们可都担待不起!” 说完,就扭着腰肢离开了院子。 “你——”苏沅顿时气急,什么叫“误了小姐事可都担待不起”,竟是真把娘当做他们下人了吗? 吓得张氏忙一把抱住,连连摇头。听墨雨脚步去得远了,才松开苏沅。自己则赶紧抱着菜去了厨房—— 苏家奉元倒也是有一个厨娘,可那厨娘家人也地震中受了伤,张氏便开恩,让厨娘留下照顾家人。也因此,现娘几个饭食都是张氏和苏沅操持。 苏沅默默把已经不再哭闹苏湘交到苏霈手里: “阿弟领着湘儿去玩,我去厨下帮娘做菜。” 苏霈点点头,黯然抱了苏湘出门。 “别去远了,”苏沅又忙探出头道,往谢家院落努了努嘴,“也别往哪里去。” 苏霈点了头,牵着苏湘手往左边而去。对谢家传出欢笑声实太过厌烦,苏霈便带着苏湘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渐渐行远了,终于看不到谢家人影子。 “哥哥,脚疼——”苏湘忽然站住脚,可怜巴巴抬头瞧着苏霈。 苏霈这才发现,竟已是走了很远,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继续往前走,忽然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个虚掩角门,透过一角缝隙,可以看到几树红梅开正艳,再往旁边不远还有个漂亮凉亭,忙俯身吃力抱起妹妹: “湘儿乖啊,哥哥抱着你去看梅花好不好?” 看苏湘还是无精打采样子,忙又加了一句: “说不定还有梅子呢,湘儿要不要和哥哥一起去?” “梅子?”苏湘踮起脚就勾住了苏霈脖子,柔软小脑袋趴苏霈肩上,很是兴奋道,“好,湘儿要去!有梅子就有梅子扣肉对不对?湘儿好饿,好想吃肉肉——” 苏霈一闷,边抱着湘儿吃力往前挪动边道:“湘儿乖啊,肉肉,不好吃——” 虽是这样说,却不自禁想起过节时娘做梅子扣肉味儿道,还是大大咽了口口水,许是“咕咚”一声声音太响了,苏霈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同一时间,凉亭里传出了“哧”一声轻笑。 苏霈这才发现,凉亭里已是有了人,却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却明显看着瘦弱不堪漂亮男孩,小小身子一丝不漏裹一个白色貂裘斗篷里,愈发显得一张脸小巧而苍白。 “你笑什么?”苏霈顿时涨红了脸,心里是充满了懊恼,这样丢人糗事,竟是被别人知道了! 凉亭里正是霁云。 看着太阳尚好,就想着到这亭子里晒晒太阳,哪知却碰上了这么有趣兄妹俩。看两人虽干净却明显浆洗有些破旧衣衫,便想着,许是那个府里下人。只是那小女孩看着着实可爱,而那小哥哥,虽是年龄不大,这般气喘吁吁抱着妹妹不停哄模样让人看着心里也着实熨帖。 这里已经是楚昭住宅范围。 这也是苏霈越走觉着人越少原因,其他人可不敢这么贸贸然不经允许就跑到楚昭势力范围内。 其实这兄妹俩刚一靠近,就被暗卫发现了。还是霁云说,两个小孩子吗,无妨。自己也实闷得很了,其他人又实要么对自己太恭敬,要么就是照顾太周到,突然出现两个小孩子,倒让霁云生出些兴奋来。 老总管笑眯眯瞧着,只以为是霁云小孩子心性,这会儿看着小姐心情好,便也很是欣慰,忙不迭差林克浩回去,赶紧拿些点心来招待小姐朋友。 苏霈却是认为这个突然出现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小孩,肯定是看自己笑话,抱着湘儿转身就要走。 霁云一愣,马上意识到定是自己方才笑声惹了这小男孩不高兴,忙起身,笑嘻嘻冲苏霈拱了拱手: “这位小兄弟莫怪,方才是克云唐突了。你们留下来和我说会儿话好不好?我一个人呆这里,都要闷死了!” 因对外宣称自己和林克浩是亲兄弟,霁云现名字就改成林克云。 小兄弟?苏霈斜了霁云一眼,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大,却要叫自己小兄弟! “哎哟哟。”郑凉也笑呵呵上前道,“我瞧瞧,这是谁家小娃娃呀,长得可真水灵。来丫头,爷爷抱抱。” 也许是苏霈抱自己太不舒服,苏湘手脚并用从苏霈身上爬下来,咯咯笑着就扑到了郑凉怀里。 “哎哟,好丫头,真乖呀。”郑凉抱着粉粉嫩嫩小丫头就往凉亭走,心里盘算着,再过几年,王爷和霁云小姐也一定会养出这么大小肉团子吧,越想越是开心。 霁云也笑嘻嘻起身,正好林克浩端了几碟子点心过来,霁云忙叫道: “哥哥,端过来——” 林克浩脚下顿时一踉跄——虽是荣膺“哥哥”一职已经好几天了,可为什么每次听到小姐脆脆喊哥,自己还是会有一种被雷击感觉?那可是大帅宝贝女儿,容家唯一小主子!实是,太,那个,太不能适应了有没有? 霁云已经凑过来,先捏了块儿杏仁佛手递给郑凉: “凉叔你爱吃这个。” 又捏了块儿如意糕俯□送到小苏湘口边: “来,尝尝哥哥家点心,好吃不?” “我妹妹不饿——”苏霈忙要阻拦,哪知话音未落,苏湘已经一口衔住了,嘴里还含混不清道,“好,好香,湘儿,还,还要——” 苏霈郁闷住了嘴,可闻着那点心味儿实太香了,苏霈也不由小心咽了口口水。 霁云已经又拿了块儿递到苏湘手里。哪知这次小丫头却是没往嘴里送,反而蹬蹬蹬转身跑向苏霈,到了跟前,努力踮起小短腿把手里点心举得高高: “哥哥吃——” “哥哥不饿。”苏霈摇了摇头,蹲□子抱住苏湘小小身子,“湘儿吃就好。” “湘儿吃过了。”苏湘学着平时姐姐样子拍着自己小肚子,“瞧,湘儿肚子鼓鼓!这块儿哥哥吃。” 哎哟哟,真是一对儿好有爱兄妹啊!郑凉忙跑过去,一手拉着苏霈,一手牵着苏湘:“我们云哥儿说了,想请你们和他一块儿用点心呢。你不知道,云哥儿一直都是一个人,总要喊闷,你们来了,云哥儿高兴着呢。你们现已经是云哥儿朋友了,所以就陪云哥儿一块吃好不好?” 看老总管说诚恳,便是那小少爷兄弟两个也都是笑眯眯,没有瞧不起自己兄妹模样,苏霈犹豫了片刻,实抵御不了那香喷喷点心诱惑,终于和他们一起坐了下来。 男孩子可能都对战场非常向往,听说林克浩打过仗,苏霈顿时就崇拜不已,很就成了林克浩忠实追随者。 很老总管又送了丰盛午膳过来,看到里面梅子扣肉,苏湘高兴几乎蹦了起来。 一直到用完午饭,两个小家伙才发现竟然已经出来了那么久,再不敢多留,忙急急火火就往自家住小院赶。 林克浩本想让暗卫跟过去瞧瞧到底是那家孩子,却被霁云拦住:一看就是两个心思再单纯不过孩子,家里也必然都是良善之人。 “别人家吃过了?”家等焦急不已张氏听两个孩子如此说,心一下提了起来——这王府里住都是贵人,一直担心孩子会冲撞了什么人。 “是啊,是啊。”苏湘不住点头,很是兴奋对母亲道,“那家哥哥真很好啊,喂湘儿吃点心,还给湘儿做梅子扣肉——” 张氏听得越发惊疑不定,思量了片刻和苏沅商量道: “这大灾时节日子都不容易,咱不能白吃人家,不然娘再做两个菜和几样点心,待会儿让霈儿给人送去。” “让女儿和阿弟去吧。”苏沅想了想道,弟弟毕竟年幼,自己好歹要瞧瞧那家人是什么人家。 苏沅一向极有主见,苏仲霖不家时,张氏就拿苏沅当主心骨,听苏沅如此说,也就答应了下来。 待张氏做好,苏沅便一一装到食盒里,交由苏霈提着,兄妹俩便往那个小角门而去。 两人越往前走,苏沅越惊异,这雕梁画栋,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精致地方。 这般讲究院子,到底是谁家会住这里呢? “姐姐,到了——”苏霈一指前面角门。 苏沅还迟疑,角门已经拉开,一个丫鬟正笑眯眯瞧着两人: “进来,总管大人已经里面候着了。” 总管大人?苏沅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苏霈和丫鬟簇拥着走了进去。 “那不是,苏家那个丫头吗?”一条小径旁,谢雅带着丫鬟墨雨恰好经过,正正瞧见苏家兄妹进入角门情景。 谢雅脸色顿时难看之极——自己记得不错话,那个宅子,可不正是楚昭卧室所地方?亏自己打点了这么久,也不过能仆人们经常来往外宅略坐坐,这苏沅倒好,竟直接到楚昭住小院来了! “这苏家大小姐看着温婉,却竟然是个狐媚子吗?”墨雨心里大是不忿,“怎么敢直接跑到王爷内宅去了?” 谢雅是气得把手里帕子绞不成样子,竟然敢跟自己抢楚昭,自己一定要她好看! 61 提亲 “这是昭王爷宅子?”苏沅吓得一哆嗦。 “你是苏仲霖家小姐?”霁云却是又惊又喜。 听这小公子意思,竟是认识自己爹爹吗? 苏沅愣了一下:“公子认得家父吗?” “奥。”霁云看着苏沅,顿时觉得很亲切,自己筹备粮草可多亏了苏仲霖,不然可不会那么就送到爹爹手里。 自然这话此时却是说不得,便拉了林克浩做掩护: “这是我哥,以前就太傅军前效力。听哥哥说,太傅常对令尊赞叹有加呢。” 林克浩也忙向苏沅姐弟一拱手,很是诚恳道: “原来是苏太尊千金和公子吗,克浩有礼了,若非有苏太尊保证了粮道畅通,我们大军怎么可能逼得祈梁节节败退?将来太傅凯旋,苏太尊必然会太傅功劳簿上留下重重一笔。” 听林克浩话语,太傅竟是对爹爹如此厚爱吗?苏沅心里一热,只觉往日受那些委屈,这会儿想着,都值了!忙冲林克浩福了一福,含泪道: “不说太傅待家父恩重如山,但只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爹爹所做不过分内之事罢了,倒是将军能追随太傅鞍前马下,为国为民浴血沙场,实让人佩服。将军莫要太客气了。” …… 听苏沅话语中不时提到太傅,林克浩和霁云都是一肃,神情恭敬至极。 苏沅愣了一下,若说林克浩因曾太傅帐下任职,所以听自己提到太傅便会有这般恭敬态度,这位林小公子态度就有些奇怪了。特别是神情中那些骄傲自豪,让人有些费解。想想却又释然,许是受了乃兄影响。 留下菜肴并糕点,苏沅便带了苏霈告辞。林克浩一直送到角门外,直到苏沅秀丽影子都看不到了,才恋恋不舍收回来——自己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秀外慧中官家女子! 一回头,正对上霁云促狭眼睛,林克浩臊一张脸都红了。 霁云却已经收回眼神,对林克浩害羞神情只做未见,笑着招呼林克浩: “哥哥,来尝尝苏小姐手艺。跑得慢了可就没有——咦?”突然露出惊异神情,怎么苏沅带来这两道菜和中午谢雅送过来味儿道一模一样? 又挟了一口细细品尝,果然是一模一样。 “阿姐,为什么不把谢家欺负咱们事说给他们听?”苏霈忽然停住脚,不解望着苏沅。看老总管模样,明明是待林少爷他们极好,若是能让林少爷出面,说与老总管听,说不定老总管愿意出面给自己家主持公道呢! “阿弟莫糊涂。”苏沅却是脚都没停,“那林少爷也是远道而来托庇于王爷手下罢了,再怎么着,毕竟是客居,人家看爹爹面子上待咱们好已是难得,怎么好再去为难他们?让林少爷出面事,阿弟再也休提。” 苏霈闷闷应了声,心里却烦恼,难道就这样任谢家人欺侮下去吗? “沅妹妹,什么事不能提啊?”一个笑吟吟声音忽然旁边小径上响起。 两姐弟一愣,忙抬头看去,却是谢雅并一个年轻男子正站哪里。 那男子长相倒还清秀,却是脚步虚浮神情轻佻,看到莲步姗姗、缓缓而来苏沅,眼睛明显一亮,自以为风情万种猛一抖手中折扇: “你就是苏大人女儿?早听说苏大人女儿国色天香,我见犹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这话里就明显含有调戏意味,苏氏姐弟顿时就脸色大变。 “你是谁?想干什么?”苏霈拳头攥得紧紧,上前一步挡苏沅面前。 一直后侍立墨雨上前一步,阴阳怪气对着苏沅道: “苏小姐,早听说你苏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教出孩子这般不知礼?这是我家少爷,昨日刚到,还不给我家少爷见礼。” 谢简少爷?那不就是谢芸吗? 苏沅顿时花容失色——这朔州境内,哪个不知、何人不晓?因谢简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是宠无法无天,乃是朔州有名夜夜郎!他上一个夫人,听说娶进家门不过半年便被他气得自缢而亡。 “沅妹妹,”谢雅抿嘴一笑,上前抓住苏沅手腕,“正好我哥哥带了很多上好脂粉来,听说沅妹妹也这里,便一叠声央着我陪他过来,说是宝剑赠英雄,脂粉送美人儿,那些个好东西,妹妹这样美人儿不用,岂不是暴殄天物?沅妹妹且跟着我去瞧一下,看看可有合心意?” 谢雅这番话就是无礼,哪有陌生男女私相授受,还是送香脂水粉这般暧昧东西?这对儿兄妹竟是明摆着要坏自己名声?! 苏沅大怒,用力抽回自己手,冷声道: “谢小姐还请自重,那些水粉还请小姐自用吧。告辞。” 说着,扯了苏霈转身就走。 “好妹妹——”谢芸却涎着笑脸挡住了苏沅去路,“莫恼,那些可都是上好胭脂水粉,哥哥保证,都是妹妹没见过,妹妹看了一定会——” 手也随即伸出,想要去抓苏沅手。 哪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缀着红缨枪柄,不偏不倚,狠狠砸谢芸手背上。 谢芸自来娇生惯养,便是家主谢明扬,也经常怜他家只得此一个孩儿,多有维护,兼谢芸本身也是有些脑子,特别是惯好做些阴险诡诈断子绝孙阴狠事,又有谢简夫妻宠着,也因此养成了谢芸无法无天、皮娇肉贵毛病,别说这样被人狠狠敲一下,就是荒唐时,有他娘护着,谢简都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 这会儿被人狠狠打了一下,只觉手背都好像要断了! 登时痛捂着手,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你是哪里来野小子,竟敢对本公子动手,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 谢雅也惊了一跳,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十来岁衣着华贵却瘦弱苍白男孩子,正不紧不慢收回长枪,转手扔给旁边一个英气勃勃年轻男子,慢条斯理道: “不好意思,手滑了。” 嘴里虽是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一点儿“不好意思”神情都没有。 男孩自然就是霁云一行人,本就觉得这菜怕是有些文章,没想到暗卫又来禀报说,苏氏姐弟正被一个很是轻佻男子纠缠。霁云就忙带着十二和林克浩赶了来,正巧看见谢芸想要轻薄苏沅。 “姐姐——幸好你还未走远。云儿正好有事找你呢,我们边走边说。” 霁云说着,竟是正眼也不瞧谢芸,就要偕苏沅姐弟离开。 “你们是哪家?”谢芸反应过来,不由大怒,“竟敢我面前如此猖狂?” “哥,”霁云却是不理他,只看向林克浩,皱眉道,“这树枝可真是讨厌,老是挡着云儿视线。” 却是谢芸旁边正好有一棵龙爪槐,斜逸而出,虬枝纵横。 “公子站稳了。”林克浩轻轻一笑,倒提起长枪,寒光闪闪枪头对着那树枝就是一阵急刺。 谢芸只觉一阵凛冽杀气霎时把自己罩死死,吓得腿都软了,却是一动不敢动,一直到林克浩停下手,谢芸才一屁股坐倒地上。同一时间,那些树枝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正正砸了谢芸一身。 “哥哥——”谢雅顿时慌了手脚,忙扑过去扶谢芸,“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好不容易把谢芸身上树枝给扒拉干净,再回头瞧去,那男孩早和苏沅去远了,远远,还能听见苏霈兴奋叫声: “林大哥,你太厉害了,也教几招给霈儿好不好?赶明谁再敢欺负姐姐,霈儿就把他削成人棍!” 谢芸已经站起来了,闻言身子一软,又半跪了地上。 “哥哥,你没事儿吧?”谢雅忧心如焚——自己大哥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要是真有个什么,爹娘一定不会饶了自己! “我,没事儿。”谢芸扶着谢雅手站了起来,咬牙道,“你和我去见娘,让娘这就去苏沅家做媒!” 这女人虽泼辣,长得却委实漂亮,谢芸已是心猿意马。 “不是吧,哥,”谢雅愣了一下,一下瞪大双眼,“你真想娶苏沅那个死丫头?” “傻丫头,”谢芸却是满不乎道,“哥哥娶了她,看她还怎么和你争楚昭,而且,真是到了咱们家里,还不是你想怎么揉捏就揉捏,也可出了一口恶气!” 说道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以自己久经情场,早就看出方才那持枪男子明显对苏沅有意,本不过是逢场作戏,想要调戏苏沅一番罢了,现受了这般委屈,怎么样也得想法子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到时候,自己定要那对儿兄弟跪自己面前求自己! 谢雅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便明白了谢芸意思,思量了片刻道: “哥哥你是正经世家子弟,想要娶那苏沅,自是容易,不过方才那两人也不知什么来头,妹妹先去打听下,然后再定夺。” 那年长男子还罢了,那小男孩不止服饰极为讲究,身上还有着一股说不出来气势,实是不像一般人家小孩。 两人商量已毕,谢芸就急火火去找娘亲李氏,谢雅也很打听出来,方才那对儿兄弟却是客居王府之中,好像是王府总管郑凉故交家孩子。 那也就是说,定是出身贱民了? 谢雅登时就松了口气,却又旋即警铃大作——苏沅那丫头,该不会是和自己一样,想先取得郑凉好感,然后伺机接近王爷吧?越想越觉得有理,忙匆匆往母亲居处赶去。 “想要娶苏家丫头?”李氏皱紧了眉头,很是不悦,“苏家家世怎么配得上你?苏家门庭低微不说,那苏仲霖还是家中庶子,便是他们家嫡系女儿,娘都不见得能看眼里,何况是旁支?” “娘,可孩儿就喜欢那苏沅。若娘一定不允,那孩儿就打一辈子光棍算了!”谢芸却是撒娇卖痴,抱着谢夫人胳膊不停晃着。 “是呀,娘。”谢雅也笑吟吟帮腔道,“您不是早就急着抱孙子了吗?难得有个合哥哥心意,娘您就答应了吧,苏家家世是太寒微了些,可难得哥哥喜欢不是?那苏家小姐,这几日女儿也是见过,也是温婉秀丽大家闺秀,便是娶过门来,也不会失了咱家脸面,没有胆子惹娘生气。娘不如就成全他吧。” “果真如你所说?”李氏果然动了心,儿子娶得第一个妻子也是大户人家小姐,却是好妒成性,每日里到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真是烦都烦死了,若儿子喜欢,说不得以后就能收收性子,好好做事了,这门庭低些,也定然不敢和第一个媳妇般,一次次跑到自己面前,让自己给她做主。 “那,等娘给你爹去封信问一下?”李氏犹豫着道,实是怎么想着,都觉得给儿子找这么一个媳妇儿,自己和老爷都有些没面子。 “不必。”却被谢芸拦住,撇了撇嘴道,“不过是娶个姨娘,何必再劳烦爹爹?” “姨娘?”李氏愣了一下,“你口口声声要娶她,不是当妻子?” “那是自然。”谢芸大言不惭道,“儿子娶妻那是大事,要爹娘说了才算,儿子可不敢自专。” 一句话说李氏顿时喜笑颜开: “好,芸儿果然懂事了,娘这就让人选个黄道吉日去苏家提亲。” 出了门,谢雅终于忍不住叫住谢芸:“哥,苏沅那个性子,让她当姨娘,她会愿意?” “不同意?”谢芸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我带回来东西你不是见了?让管家娘子明儿给她送去些,我就不信她会不动心!” “你说那些胭脂水粉和首饰衣物?”谢雅一下嘟起了嘴巴,“不行,那都是我喜欢东西,才不要送给苏沅那个贱人。” “什么稀罕东西?”谢芸已是有些不耐,“停几天还会有好送来,到时候,全都是你。” “还有好?”谢雅眼睛睁得溜圆,“怎么可能?”自己身为谢家小姐,那般好东西都没几样是自己见过,哥哥竟说还有好? “那是自然。”谢芸很是得意,“整个萱草商号——” 又突然想到什么,忙闭了嘴,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又放下心来,暗暗感慨,那谢弥逊果非常人,早年上京,自己也是见过几面,竟是比自己还要骄横!没想到几年不见,竟然闯下这么大一份家业。不过可惜,后还是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这偌大一份家业,都将归家族所有! 62冤家路窄 管家娘子,这是做什么?”看着流水价一样送进来各色礼物,张氏很是惊疑不定,心知那谢郡守家一贯心高气傲,从没有把出身寒微还是家中庶子老爷放眼里,便是这些时日,从他们待自己家人态度,便可见一斑。< >又怎么会无缘无故送这么多好东西来?< >< >那管家娘子眼睛骨囵囵四处打量苏家房内摆设,越看神情越是鄙夷:<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寒酸人家,竟是连件像样家具都没有。< >这会儿听张氏发问,便笑嘻嘻接口:< >“哎呀呀,苏夫人,大喜呀。”< >< >“大喜?”张氏不由加惶惑,“小妇愚鲁,不知管家娘子这话从何而来?”< >< >管家娘子拿手帕掩了嘴巴:“哎哟,苏夫人,您这是和我装糊涂吗?小姐昨儿个回来,就没有和您说起?”< >< >竟然是关系自己女儿吗?张氏皱了皱眉头,勉强笑道:< >“女儿昨日并不曾说什么啊,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 >“敢是,小姐害羞了?”那女人却是一径捂着嘴笑,看张氏脸色有些难看,才算住了嘴道,“昨儿个呀,我家少爷正好过来,也就是巧,竟然后面小路上偶遇贵府大小姐——也合该是小姐有福,我们少爷竟然一眼就相中了令千金——”< >< >张氏惊得脸都白了,谢家门第再高,可谁不知道,那谢芸根本就非良配!那般性情,凭他如何富贵,自己可也不愿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 >看张氏目瞪口呆样子,那女人暗暗撇嘴,就知道这般人家,哪有不从道理,这会儿啊,怕是高兴傻了。便吊胃口似抿了口茶,才接着道:< >“您不知道啊,我家少爷回去就苦苦哀求,好不容易我家夫人才松了口,应下娶大小姐当姨娘这件事……”< >< >姨娘?哪有这般作践人,自己那么好女儿,谢家竟然想要娶了去做姨娘?< >< >躲布幔后面苏沅气浑身发抖。< >苏霈是直接冲了出来,狠狠推了那女人一把:< >“滚,我姐才不会做人家姨娘——”< >口里说着,抱起送进屋子箱笼就使劲往外扔去。< >< >那女人被推猛一趔趄,肥胖身子一下撞门框上,看看散落一地东西,又是心疼,又是气怒,再瞧瞧一旁张氏,竟是根本不愿搭理自己模样,心里越发愤恨苏家不识抬举,冷笑一声,不阴不阳道:< >“哟,这是你们家小公子?说什么苏家书香门第,却是这般没家教吗?一口一个姨娘,你那正经婆婆可不就是个姨娘出身——”< >“还以为做姨娘委屈了你那女儿吗?不是你那女儿先勾搭我家少爷,我家少爷怎么会——”< >正说得兴起,不提防后面却飞来狠狠一脚,那管家娘子终于一个站不住脚,噗通一声趴地上。< >< >身后随即传来一声怒喝:“香巧、香云,堵住这恶奴嘴,给我狠狠打。”< >却是霁云,正好走到院里。< >< >那管家娘子仗着是谢府管事,从来便是见了官眷也都是傲不得了,这会儿见对方不过是个小孩子,竟敢这般嚣张,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从地上爬起来照着霁云就撞了过去:< >“小兔崽子,竟敢踹我,不想活了不是?”< >却不防还没靠近人,却被十二一抬腿,就咕咚一声再次趴倒地,香巧香云两个丫鬟正好上前摁住了女人,抡圆了胳膊,照着脸上左右开弓打了起来。< >< >旁边谢府家奴见势不妙,也不敢捡拾地上物事,扭头赶紧往外跑。< >霁云兀自气发抖。没想到竟有这般无耻人家,逼人做妾还说这般龌龊,这不明摆着是要坏了苏沅名声吗?< >< >刚要进屋去瞧瞧苏沅现怎么样了,脚下却突然一顿:这匣子,怎么有些熟悉?< >霁云弯腰拾起匣子,打开来,暗面果然有着小小“萱草”两字。再去看其他匣子,竟是无不如此。< >< >这样匣子,明明是商号装好了要送上船运到海外去,怎么谢简家里会有?若说一两匣许是偶然,眼下却有这么多!< >< >还没有缓过神来,院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扰攘声:< >“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小子,敢这么无礼!真当我们谢家是好欺负吗!”< >却是谢芸母亲李氏,听下人回去报信说,苏家不知求了哪家贵人,竟不但把自家送东西全砸了,还把管事陶氏给捆起来暴打。< >当即就气冲冲带了家奴赶过来。< >谢芸和谢雅也听说了这件事,也跟着赶了过来。< >< >一行人进了院子,果然见满地扔都是刚才送来东西,那些上好布料了,脂粉了,还有几根钗子,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 >谢雅瞧着这些精美物事,顿时心疼不得了。< >李氏愣了一下,狠狠剜了谢荟一眼:亏自己儿子还哄自己说,都是些再寻常不过物事罢了!< >回去再找这个冤家算账!眼下,还是要先收拾那群不识抬举东西。< >< >早就被揍成了猪头相仿陶氏呜哇一声就哭叫着扑了过来:< >“夫人,啊,您终于来了,这苏家,就是个土匪窝子啊——”< >< >“土匪窝子?”李氏当下咬着牙一指苏家小院道,“给我全都砸了!”< >又对那些粗壮仆人道:< >“把这些贱人都给我捆起来,先照着陶氏模样去打,然后再一道捆了给林文进送去,我倒要瞧瞧,可还有哪个不长眼,再敢和我们谢家作对!”< >< >“娘——”谢芸笑笑出来,摇着折扇道,“您先别气,许是苏夫人一时糊涂,这会儿又想清楚了也未可知。”< >< >“什么想清楚了?这般毫不知礼女子,不要也罢——”< >李氏犹自怒发冲冠。< >< >“谢夫人,您怎么这般不讲道理?”张氏气不住流泪,“我家女儿也是官家女子,哪有好好女儿,要给人做妾道理?便是你们是谢家人,也没有,这般,这般作践人!”< >< >作践人?听张氏这样说,李氏顿时大怒,什么叫作践人?就凭苏家家世,能嫁到谢府为妾,也是他们修来福分!当下怒道:<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砸!”< >< >“慢着——”这次开口却是霁云。< >< >张氏早注意到了衣着华贵霁云,方才陶氏也悄悄禀报说,就是这个孩子,让人打了自己,再看霁云身后仆人也罢、丫鬟也好,明显都是颇有气度模样,心里便有些犯嘀咕,这会儿看霁云站出来,皱了皱眉,道:< >“你又是谁家?这是我们谢苏两家事,外人还是少掺和。”< >< >“娘理他们作甚?”谢雅却是冷笑一声,“不过是投靠昭王爷府里老总管贱民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了?这般打着王爷旗号为非作歹,将来王爷晓得了,怕不只是逐出来那么简单!”< >一番话,带有明显威胁意味。< >< >“母亲和妹妹莫要着忙,”谢芸却是不想两家人闹僵,真闹僵话,怕苏沅那个小美人儿可就要飞了!< >“不然,听听他说什么?”< >< >“我想问一下,这可是,萱草商号东西?”霁云举着手里匣子,正正瞧向谢芸,眼波流转间,竟是漂亮惊人。< >< >谢芸眼睛眯了眯,那日匆忙间,没发现这小子竟是如此好看!看男孩拿着这匣子如此慎重,莫不是喜欢上了匣子里东西?< >当下笑吟吟上前一步:< >“小公子好眼力,正是萱草商号,小公子喜欢话,我哪里还有很多,小公子不妨和我去挑一些——这些吗,却是要送给苏小姐——”< >< >还有很多?霁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商号真出事了?还是阿逊……< >不然,怎么可能有那么多萱草货物流入谢府?自己可不信,这些东西会是谢芸买!< >< >正自惶惑,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惊喜呼喊:< >“小少爷——”< >< >怎么是李虎声音?霁云大惊,抬头看去,可不正是李虎:< >“阿虎——”< >< >旁边正满脸笑容谢芸却是一僵,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之极:< >这小子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明明调查结果,这李虎是谢弥逊贴身随从,怎么这会儿竟叫这孩子少爷?< >啊呀,怎么忘了!当初追杀人里,好像除了这李虎外,就是还有一个小孩子,据说,谢弥逊护他极宝贝,难道,就是这个男孩子?< >< >还真是巧啊!< >所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既然被自己看到了,就别想再活着离开!< >看了看地上散落东西,顿时计上心来:< >< >楚昭既然不这儿,王府中好手肯定也都带走了,若是自己上门提亲,这帮人却来搅局,那一番冲突之下,有人意外伤亡也是情理之中。自己可不信,楚昭会因为府中下人亲戚而选择得罪谢家。不济,也不过是推出一两个仆人来顶罪罢了!< >而这两个孩子,既然和萱草商号有关,却是一定要马上除去,所谓斩草要除根,不然,只怕会夜长梦多!真让楚昭知道了这件事,以他和萱草商号关系之密切,怕是……< >< >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叫来一个仆人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仆人果然匆匆而去。< >谢芸又上前几步,对李氏耳语了几句。< >< >“给我出气?”李氏有些不解,方才儿子还一副不娶苏家小姐誓不罢休模样,怎么这会儿又变了个样子。< >< >“那苏家竟如此不识抬举,儿子不要也罢。”谢荟声音仍是压得很低,“只是这些人,竟敢如此驳我们谢家面子,可不能这样轻易就饶了他们!娘先走,待会儿定让他们去给娘磕头讨饶。”< >李氏听了顿时很是开心,便招呼了女儿谢雅一起离开,两人并几个仆女离开不久,几个一身劲装侍卫便带了群人往院子直扑而来。< >< >“谢芸,你究竟要如何?”看到来者不善一群人,苏沅终于忍不住从屋里走出来,指着谢荟道,“别说是姨娘,就是你正房妻室,我也不愿意!不嫁你人是我,你别难为林公子他们!”< >< >“想不想嫁给我,可不是你说了算!”谢芸冷冷一笑,“先教训了这群敢和我作对人再说!”< >说完,朝着霁云方向一使眼色,那些侍卫互相看一眼,拔出刀剑就朝霁云扑了过去。< >< >十二和林克浩对视一眼,各自拔出武器也迎了上去。可不过是一交手,两人就觉得不对:对方每一招竟都是杀气四溢,这模样那像是教训人?分明是想要人命!而且看对方招式之狠戾,不可能是普通家仆,分明是训练有素武者!< >< >十二一剑砍掉一个侍从手,嘬嘴吹了声尖利口哨。< >< >竟然还要叫人?谢芸心里大为恼火,没想到这小男孩身边人如此棘手!这也愈发让谢芸坚信,这孩子必然是萱草商号重要人物无疑了,不然,一个贱民身边,怎么会有这般厉害侍卫?< >蹙紧眉头咬牙道:< >“竟敢对我谢府人动手,果然活腻味了!既然如此,本公子就成全你们!”< >< >“什么?”老总管本来正忙里忙外收拾房间——小姐昨儿个和自己商量说,想让苏家母子四人搬过来住,老总管听了也很高兴,那苏家小姐自己也见了,是个温婉可人,正好和小姐做个伴。反正院子里空房间多是,别说住四个,就是再住四十个也不打紧——< >这边正寻思着这个时候了,小姐也该领着人回来了吧?哪知暗卫忽然来报,说是谢家那个兔崽子竟要对小姐下杀手!< >小姐那是谁呀?那可是王爷和太傅都看宝贝一般,再停几年,说不好就是自己小王妃!< >< >老总管气胡子翘老高:我们小姐是个和气,我老郑可不是吃素!想欺负小姐,也得看我答不答应!随手摸了把砍刀转身就往外跑,边跑嘴里还骂着:“谢家小王八羔子,竟敢对咱们小少爷动手,咱们去,把那小子给我往死里揍! 63出人命了 原以为片刻就能解决掉霁云两个,哪知道这么大会子了,那两个下人竟是舞密不透风般,把那小子遮严严实实。 >这里毕竟是好多官眷聚居地方,真是动静闹得太大了,怕会坏事! > >眼睛一转,突然看到自己左前方不远处,苏沅正脸色苍白站那里。 >谢荟忽然想到一个办法,看众人眼睛都不自己这里,便慢慢往苏沅身边移动,等靠近了,突然一伸手就卡住了苏沅脖子。 > >“啊——”苏沅猝不及防,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霁云倏地回过头来,正看到谢芸把一把宝剑架苏沅脖子上,不由大惊: >“谢芸,放开苏姐姐——” > >苏霈和张氏也瞧到了这一幕,顿时就吓傻了。张氏哭叫着就要扑过去: >“谢公子,你做什么?求求你,不要伤害我女儿!” > >谢芸一脸悲痛,手微一用力,殷红血顺着苏沅脖子就流了下来: >“姓林小子是吧?若不是你一定要插手,我就和沅儿双宿双飞了!既然你要坏了我姻缘,那我就先杀了沅儿,然后自杀好了!” > >“不要啊——”张氏彻底吓懵了,转头对着霁云哀求道,“林公子,这个人疯了吧?求求您,先稳住他,别让他伤了我女儿啊!” > >不过就是见了苏沅一面,这会儿却做出这般情根深种模样……霁云心里暗暗起疑,微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谢荟这是醉翁之意不酒吧? > >从那些人扑过来,霁云就已经明白,谢芸真正要对付人怕是自己!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谢芸开始不对劲? >脑海中灵光一闪,自己记得不错话,这之前说道萱草商号,这人还是一副得意洋洋显摆样子,可是从李虎进来后,谢芸神情就完全变了,完全是一副如临大敌焦躁和狠戾! > >可李虎不过是刚到这里,根本就没有机会和这谢大少爷有任何交集!除非,他早就认识李虎。而李虎可能会让人忌惮一个身份,便是萱草商号当家人随从身份—— >这几年来,阿逊护着自己,如无必要,从不舍得让自己受鞍马劳顿之苦,商号里买卖,从来都是带着李虎去处理。甚至很多时候,李虎就可以代表阿逊做很多决定…… >难道这谢芸,其实和自己赶往边关时那场狙杀有关?不然,谢府何以会有这么多商号东西? > >一阵杀气霁云眼中一闪而过。 >到现,自己还没有阿逊和十一他们一点儿消息,若真是和谢芸有关,别说一个小小谢简,就是整个谢家,自己也敢颠覆了它。上一世,是自己愚蠢懦弱,才会害亲人有那般悲惨结局。这一世,自己绝不会再让悲剧重演,而心里重要人除了爹爹之外,还有一直相依为命变着法儿宠爱自己阿逊,若是有人胆敢动他们,那就要做好被自己灭掉准备。 > >想诱使自己靠近,然后动手吗? >霁云心里暗暗冷笑,想法倒是挺好,可后动手是谁却不一定…… > >当下装出一副惊慌样子对张氏道:“苏夫人,您放心,我会向这位谢公子好好解释,沅姐姐一定不会有事。” >说着就慌里慌张往谢荟身边跑。 > >人群中十二和林克浩闻声顿时吓了一跳,忙要赶过去护住,却被那些侍卫给挡住,两人惊得脸都变色了,一叠声道: >“少爷,回来!” >那谢芸明显看着不怀好意,少爷怎么还自己送上门了?若是少爷真有个什么好歹,别说王爷和太傅会如何伤心欲绝,两个人也都不要活了! > >霁云闻声愣了一下,脚下猛地一顿,似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却已是距谢芸不过三四步光景罢了。 >李虎也反应过来,忙步跑过来,护着霁云就要跑。 > >谢芸却是喜出望外,果然小孩子好骗,这么容易就跑到自己面前来了,还一来就是两个!狠狠一把推开苏沅,举起宝剑就朝霁云劈了下去—— >这么近距离,这小子必死无疑。 > >哪知对面霁云嘴角却忽然露出一个讽刺笑容: >“蠢货,还想暗算我?” >从怀里掏出一个针筒对着近咫尺谢芸一按开关,一簇细如牛毛绣花针对准谢芸面门就射了过去。 > >谢芸惨叫一声,捂着脸就摔倒了地上: >“我眼睛,我眼睛——我一定要杀了你,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 >却不防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暴怒声音: >“竟敢动小少爷?信不信我现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头上随即多了一双脚,狠狠自己头上来回碾压着,谢芸脸上本就布满了绣花针,上面人这一踩,那些针瞬时完全没入了肉里! > >来人正是郑凉和王府及容府留下来护卫霁云好手,方才谢芸拿剑去劈霁云时,郑凉正好进院子,吓得魂都差点儿飞了,只恨不得一脚踹死谢芸,不对,应该是拿把刀把脚下这人零割了才解恨! > >心里是又惊又怒:看这谢芸样子,明显就是针对着小姐而来!怪不得王爷临走时告诉自己,可能会有人想要害小姐,自己还只当王爷许是怕自己侍奉小姐不经心,却原来竟是真吗? > >“放开,我——”谢芸艰难想要抬起头,挣扎着道,“我爹,可是,谢简,敢动我们谢府,你就不怕,诛九族吗——” >虽然气息微弱,威胁意味竟还是再浓不过。 > >“谢简?”郑凉气又是一脚狠狠跺了下去,“是个什么阿物!就凭谢简也敢我家少爷面前充大尾巴狼?别说是谢简那个混账东西,就是谢明扬那老小子来了,敢动我家少爷,我老郑也敢大嘴巴抽他!” >若说郑凉眼里从前只有楚昭这个王爷,那现又多了个霁云,敢动这两人,郑凉都会和他们拼命! > >他家少爷?谢芸恍恍惚惚之中,也觉得有些不对,不是说是郑凉故交之子吗?怎么这郑凉说话这么客气? >还没等想明白,就听霁云冷声道: >“凉叔,这院里人,一个也不许放跑了,全都给我拿下!” >那声音里杀伐决断怎么听着都不像一个十来岁小孩子! > >那些侍卫方才不过略占上风,还以为时间长了,定然能把十二和林克浩给杀了,哪知道对方竟忽然冒出这么多援兵,而且可怖是,这些人身形俱是如鬼魅,武功比起刚才交手两人都是只高不低! >其中一个下手是狠辣侍卫,神情顿时有些着慌,不动声色就往墙角退去,看到躺地上生死不知谢芸,眼睛一闪,一抬手,一把飞刀无声无息就掷了出去,然后身子一纵就想跑。 > >霁云正好抬头,看到疾飞而至飞到吓了一跳,刚要开口示警,那飞刀已经“噗”一声插入谢芸心窝处。 > >那人冷笑一声,毫不恋战扭头就要跑。 >霁云怒声道: >“竟然想要灭口吗!抓住他!要活!” >忙低下头去察看谢芸,却已是没了半点儿生息。眼睛慢慢落那几乎完全没入飞刀上,霁云几乎咬碎牙齿: >这把飞刀,和李昉从自己身上取出那把飞刀,竟然一模一样! > >“主子,”追出去暗卫很回转,低声道,“属下办事不利,本已活捉了那逃跑之人,哪想到他竟然咬舌自,请主子责罚!” > >霁云一愣,自杀了?可哪又怎样!跑了谢芸,还有他老子谢简呢! > >缓缓转头瞧向郑凉:“凉叔,你加派人手,不许任何人靠近这宅子,另外悄悄派人看住谢家人居住院子,没我手令,一概只许进不许出——” >还要继续说,却忽然听门口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哭叫: >“我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 >却是那李氏,带着谢雅突然回转,看见倒地上谢芸,顿时吓得魂儿没没了——方才儿子不是还告诉自己要给自己出气吗?不过这一晃眼功夫,怎么就被人给打趴下了? >待把人给翻过来,一眼看到谢芸筛子眼一样脸,再一摸鼻子,竟是根本就没了呼吸。李氏一句话没说,就一下昏了过去。 > >谢雅是万万没有料到,这世上竟真有人敢不把谢府放眼里,生生打死了自己哥哥,疯了一样对着身后同样吓呆了仆人道: >“派人去叫林文进来,看住大门,一个也不要放跑了,我要让你们全都给我哥陪葬!” > >那些仆人顿时苦了脸,大门那用自己看啊,小姐没发现吗,从他们一进来,大门口就被两个满脸杀气人拿把刀给堵上了,那架势,分明是人家怕他们跑了啊! > >谢雅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抱着李氏,又是掐人中,又是哭着喊娘,好半天,终于把人给弄醒了。 >李氏“嗷”一声抱着谢芸尸体就开始嚎了起来,抬起头,仇恨瞧着场每一个人: >“敢杀我儿子,我要让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 >“这是怎么回事?”门外响起一个威严声音,众人回头,却是林文进。 >林文进本来正府衙处理政务,却突然听女儿派人来说,后面王府中好像有几家官眷发生了冲突。 > >林文进吓了一跳,忙匆匆赶了过来。哪知还没靠近小院就被人给拦住,那些人问清自己姓名后,脸色明显缓和了些,便是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可林文进仍是觉得有些惴惴不安: >这般架势,也就王爷时,才会如此,难不成是王爷突然赶回来了? >哪知急匆匆赶到,却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 >李氏还痛苦,谢雅却已经看到了林文进,红着眼睛哭道: >“林伯伯,让人抓了这些恶徒,他们竟然杀了我哥哥!” > >把谢荟给杀了?林文进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虽然私下里议论时,大家对谢简这个儿子都是有些不齿,可奈何人家家世那放着,大楚三大世家子弟,便是皇上怕也不会轻易处置! >而现,这谢芸竟然就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给杀了!怪不得方才外面戒备森然,难道都是谢家人吗?可也不对啊,这般大排场,要是谢明扬那还说得过去,要是谢芸话,实不太可能啊! > >“林大人,”李氏抹了把泪,神情刻毒扫过场每一个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些人全抓起来,让他们给我儿子偿命!” > >林文进顿时有些不悦,早知道谢家人跋扈,没想到却是跋扈成了这般。那语气,分明就是把自己看成他们家下人一般。别说自己恩主是太傅,就是自己是从他们家出来,这种语气也委实让人厌烦!只是谢芸被杀一事,自己却还是要处置——堂堂谢府子弟自己治下被杀,若不能严惩凶手,定然会惹来无穷物议。 > >刚要开口询问,忽然看到一边总管郑凉,不由愣了一下,老总管怎么也这里?忙开口寒暄: >“原来老总管也啊。这里太乱,老总管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 >听林文进此言,谢雅就先涨红了脸,提高声音道: >“老总管可以回去,其他人却必须留下,特别是他——” >抬手指向霁云,“是你让人杀了我哥,对不对?” > >是这个小孩子?林文进一愣,刚要发问,哪知老总管却是勃然大怒,厉声道: >“臭丫头,敢谋害我家少爷,你那哥哥死有余辜!” > >谢雅被骂一愣,却又旋即恼羞成怒:这老东西是不是脑子被屎糊了,那再是他故交之子,自己可也是身世高贵谢府小姐! >旋即冷笑一声: >“不过一个王府下人罢了,身份如此低贱,竟敢和我谢府叫板!林大人,您可是亲耳听到这老家伙承认我哥是他人杀得!” >又回头冲着下人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乱棍打死!” > >“口口声声你们谢府如何,可你们谢府就很高贵吗?”哪知一个古怪笑声忽然耳边响起,却是霁云正缓步而出,小小身形,却有着不可逼视威严。奇怪是老总管垂着手亦步亦趋跟后面,那恭敬神情看林文进和谢雅都是一愣——这般模样,好像也只有对着昭王爷时,才会有吧? > >两人心头旋即疑云大起:难道说,这男孩并不像是他们对外宣扬那样是什么故交之子,而是,有了不得身份? >敢和谢府叫板,甚至杀了谢芸还这般气定神闲,到底是什么来头,才让他有这般底气?< 64 世家子 “老总管,莫不是贵府和谢家有什么误会?”林文进想了下,小心道。 “林大人,冤枉啊,请林大人给小女做主!”老总管尚未答话,苏沅已经泪水连连跪了下来。 张氏也和苏霈一块儿跪下。 林文进心里愈发惊奇,怎么事情还和苏家有关吗?尚未开口,李氏已经发疯一般要冲过来,口里还一边骂着: “小娼妇,若不是你勾引我家芸儿,怎么会有这般天大祸事!我儿子死了,你也别想独活,老爷回来了,我定要他把你们苏家全都杀了,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谢夫人,你怎么这般不讲理!”俗话说为母则强,张氏看李氏这般辱骂自己女儿,还扬言说要自己一家偿命,顿时气苦至极,“明明是你儿子要来强逼我女儿为妾,又想杀害林公子不成,才会变成现这个样子!若不是你谢家仗势欺人,事情怎么会这样无法收拾!” 又转头对着林文进磕头道: “这事与林公子无碍,实是谢公子欺人太甚,林公子看不过才出手相助。哪知这谢公子竟然怀恨之心,要对林公子下毒手!后来还劫持了我女儿,大人请看——” 说着让苏沅仰起脖子,露出脖颈处一溜艳艳血痕,流泪道:“当时谢公子说要杀了我女儿,林公子出手相救,才会伤了谢公子——” “你胡说八道!”李氏疯了一样嚷嚷道,“定是你女儿自己□,跑来勾引我儿子不成,才杀了我儿子!林文进,你还愣着做什么?我让你把他们抓起来——” “好了,谢夫人——”林文进强忍了怒气道,“事情到底怎么样,本官会调查清楚,也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事情竟然牵扯到王府和苏家两方人,林文进顿时感到头疼,一方面他已经相信了张氏话,谢芸风流,林文进也有所耳闻,至于苏仲霖,虽是家中庶子,两人都是容家门下出来,虽不经常见面,彼此间私交尚可,知道苏家门风谨严,勾引人只说,还勾引是谢芸那样风流成性浪荡公子,根本就是不可能。 只是,这谢芸却是确确实实死了,这样一条人命还是谢家人,想要糊弄过去,根本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先问清楚老总管到底怎么回事。而且,那个林公子身份…… 李氏没料到林文进竟会如此说,指着林文进破口大骂: “姓林,你也以为我们谢家好欺负吗?你不过就是容家一条狗,竟然也敢我面前摆谱!” 回头冲着身后仆人道: “你们去,把凌大人给我叫来——”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一阵鼓噪之声,很就有暗卫匆匆过来,贴霁云耳边悄声道: “刚才王府外突然来了几辆盖得严严实实大车,不知为何,又很离开,往总兵府而去。现总兵凌子同正带了些人往此处而来。” “是吗?”霁云眉梢一挑,微微点了点头,“不用拦他,让人悄悄去探看一下,那车子里到底是什么。” 狙杀自己和阿逊,又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这么就对萱草商号下了手,这些人图谋怕不止是财物那么简单…… 凌子同也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竟是一身甲胄而来,身后还跟了十多个全副武装士兵,看到院里情形,不由一愣: “林大人,这是怎么了?” 又瞧见谢简夫人李氏: “嫂夫人也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大人——”李氏看到凌子同,就知道靠山到了,不说凌子同和谢家本就是盟友关系,但是谢简和凌子同,两人一向私交甚笃,绝不会看了自己儿子白白死这里! “凌大人,你可要为芸儿做主啊!” “芸儿?”凌子同一愣,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谢芸,忽然觉得不妙,上前俯身查看,也一下傻了眼——入手冰冷,人分明早就死了! 凌子同之所以匆匆赶到王府,正是来找谢芸。却是从朔州运过来第二批萱草商号货物到了,押运货物人却来报说,觉得谢府有些不太对劲。 自己就想着赶过来一看,却哪里想到谢芸竟然被人杀了! “谁下手?”凌子同神情森然,扫视着场每一个人,后收回眼光落林文进身上,“林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堂堂谢家公子竟然青天白日被人给杀了?把这些人全都带回去审讯,一定要严惩凶手!” 林文进心里暗暗叫苦:这丹东境内,自己虽是高长官,可凌子同却仗着自己显赫家世从没有把自己放眼里过。 本来这件事就有些棘手,现凌子同又突然出现,事情怕是难善了! “是他们自己人杀得自己人,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关?”苏霈毕竟年纪小,看凌子同模样,竟是场所有人都要治罪样子,抬手一指墙角处,“是那个坏蛋扔过来一把飞刀,却扎到了他自己主子身上,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众人抬头望去,这才发现院墙下,还趴着一个侍卫模样人。 凌子同只看了一眼,神情就变得加难看——可不正是和谢芸一块儿从朔州回来那名侍卫。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过片刻功夫这两个人竟全都死了?难道是楚昭,发现了什么? 是下定决心,场众人,一个也不能放过,便是这林文进,若让自己查出他和这件事有关,也得想个法子,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 注意已定,对林文进微一拱手冷声道: “这么多人犯,怕是府衙中不好看守,不如子同就替大人分忧,把他们都带到我总兵府罢了!” 那些亲信轰然应诺,竟是上前就要去抓人。 “我看那个兔崽子敢抓人!”老总管上前一步,正对上凌子同,须发皆张。 霁云刚要开口,眼角处却扫到方才那暗卫已经去而复返,忙不动声色后退了一步。 “启禀主子得知,属下已经探查清楚,方才送来那一大车全都是晒干草药。而且看上面标记,全都是出自萱草商号。” 全都是草药?霁云猛抬头,看向凌子同神情凌厉无比:看来,自己判断没错,对自己等人狙击,果然和这些太子党有关! 这些大批草药还是自己赶往边关时,想到震灾后可能会有疫情,特意传令商号中人运往奉元,怎么现会突然出现这里? 这些药物,现可都是震区百姓救命东西啊! 这帮人,到底是何居心?忽然想到,楚昭已经赶去奉元主持赈灾事宜,脸色顿时大变,不会是自己想那样吧? 凌子同没想到郑凉竟然真敢和自己对上。本来一进院子,他就看到了郑凉,只是他是太子表兄,一向对楚昭很是反感,对昭王府下人,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是以,故意装作没看见。 现看到郑凉竟然不自量力冒出来要和自己打擂台,极为蔑视冷哼道: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下贱奴才罢了,此种场合,哪有你插嘴余地?” “你,凌子同——”郑凉大怒,只是霁云一直没下命令,郑凉也不好发作,只怒声道,“有我,你休想从这院中带走一个人。” “凌伯伯——”谢雅却哭叫道,“刚才那贱人说明白,杀人就是这老东西故交子侄,可方才林大人却是一力袒护,根本没有惩治凶手意思,凌伯伯,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替我哥报仇雪恨啊!” 郑凉故交子侄?凌子同眼里寒意浓,谢芸死竟果然和昭王府有关吗?现大计将成,奉元哪里,楚昭已经被逼走投无路,自己决不允许出现一点纰漏! 拔出宝剑直指向郑凉: “把这老东西和这院子里所有人全给我拿下,若有反抗,杀无赦!” 话音未落,一个冰冷声音同时响起: “来人,把凌子同和这院里人全都给我拿下!” 林文进一愣,抬头看去,却正是方才那被称为林公子男孩子,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劝男孩不要莽撞,却被郑凉一把拽住手臂: “林大人这边来。” 林文进被拖拽着走到霁云身前,刚要发问,却见霁云蓦地摊开手掌,掌心处正躺着一块沉甸甸令牌。 林文进眼睛倏地睁大,身子一晃,不敢置信瞧着霁云: “公子,公子——” 这分明是容府家主令,怎么会一个孩子手里? “我,姓容。”霁云已经收回令牌,轻声道。 “容?”林文进一副被雷劈到模样,这会儿才发现,这孩子容貌竟是像极了太傅,惊得一下张大了嘴巴,“你是,你是太傅——” 知道林文进和苏仲霖一样都是爹爹人,霁云倒也没准备瞒他: “太傅是我爹。本想等病体完全康复再去拜见林大人,却不想——” 林文进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昭王爷离开前一夜,自己接待谢家人时,偶遇楚昭时,看到那几个人背影——难道其实自己觉得熟悉那人真是太傅大人?神情顿时激动无比 “是太傅大人亲自送公子到这里来对不对——” 怪不得郑凉会有那样恭敬表情,原来竟然是容府小主子这里! 霁云微微颔首,很是歉然道: “本不想给大人添麻烦,只是我怀疑这凌子同还有谢府,想要对昭王爷和我爹不利——” “公子放心——”林文进神情有些惴惴,却还是应道,“有文进,定不会让他们得逞——” 心里却是寻思着,公子这么小年纪,对国家大事又能懂得多少?这般逞凶斗气,和太傅一贯行事方针大大不同啊! 只是这种场合之下,自己决不能拆他台,还是想办法慢慢帮公子善后吧。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凌子同气急败坏声音跟着传来: “林大人,让他们放了我!” 林文进回头,不由大吃一惊,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凌子同和他人竟然全部被制伏!忙往那群已经退回霁云身后侍卫衣袖边看去,果然有容家特有飞鹰图案。 太傅竟把他手下精锐飞鹰暗卫全给了小公子吗? 没想到林文进瞧着自己,竟是没有一点儿反应,眼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被带走,凌子同有些着慌,难道其实这一切,是林文进主使? “林文进,你竟敢这样对我?放了我,事情或可挽回,不然——” “不然你能怎样?”霁云上前一步,和林文进并排而立,“凌子同,你瞧这几个人是谁?” 没想到一个小毛孩子也敢对自己指手画脚,凌子同简直要气乐了,刚要斥骂,身边却噗通一声,凌子同瞧去,不由面色大变——却是方才谢简派来、被自己暂时安排总兵府人。 凌子同却不相信对方会知道什么,强撑了道: “好啊,林文进,竟然连我府中客人也敢抓,你还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凌子同,你才是吃了熊心豹胆吧?”霁云冷笑一声,接过暗卫递过来药物砸向凌子同,“震灾之后,瘟疫横行,这本是萱草商号筹集来给昭王爷赈灾之用,现,怎么跑到了你府第?竟敢狙杀萱草商号众人先,又破坏王爷赈灾、图谋不利王爷后,人证物证俱全,凌子同,我倒要瞧瞧,便是有太子府做依仗,皇上可是会饶得了你?” 没想到这小小少年竟然对自己做过事这么清楚,凌子同顿时面如土色——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并没有任何人知道,怎么这孩子却是一清二楚? “你,到底是谁——” 旁边李虎却已是忍不住冲了过来,照着凌子同面门就是一拳,红着眼睛道: “混蛋,当初要杀我们就是你吗?你还我十一哥胳膊来,还有逊少爷——” “阿逊怎么了?”霁云一愣,一把抓住李虎。 李虎抹了把眼泪: “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少爷伤可是比十一哥还重,他中了和你一样毒——” “中毒?”霁云脸色大变,“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阿逊现又哪里?” 李虎含着泪道:“就峡谷里,我亲眼见到那枚带毒飞刀完全没入大少爷后背……至于大少爷去了哪里,从醒来后,我就没再见过他们……” 霁云脸色顿时惨白,若不是郑凉扶着,差点儿就摔倒。 怪不得自己当时觉得身后阿逊身体猛地一僵,其实是那个时候,就已经身中毒刀了吗?却还护着自己和那些人打斗了那般时辰! 难道阿逊现已经…… 不,不会,自己绝不相信,阿逊会这么狠心把自己扔下! “你到底是谁?”凌子同越听两人对话越不对劲,绝望瞧着霁云,“难道你们是萱草商号余孽?就凭你们这些贱民,还想对我不利吗?我爷爷可是当朝太师!” “余孽?”霁云忽然仰天大笑,半晌止住,瞧着惊疑不定凌子同道,“既然你和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我,才是萱草商号真正大当家。同时,我还有一个身份,容文翰,是我爹——凌子同,现,你还觉得,我拿你没办法吗?敢动阿逊,敢对我爹不利,你们全都要死!我现暂时不会动你,你好祈祷阿逊没事,不然,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转身就走,自己要马上收拾东西,赶往奉元。 霁云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林文进这才知道,自己竟是小看了容公子!他清楚,这几年,若没有萱草商号一力支撑,边关战事会有怎样变故。却再没想到据传闻几乎富可敌国萱草商号,竟是眼前这个半大少年手笔! 这到底是怎样惊才绝艳!太傅有子如此,容家必然加兴旺! 苏家人则是感激涕零,怪不得这位小公子对他们如此维护,却原来,竟是太傅家公子吗? 凌子同神情却是由黯然而绝望到后变得疯狂: “你便是容家人又如何?现赶过去,也不过是给楚昭收尸罢了!你好放清醒些,把我给放了,说不定我还可以替你求太子,收留你们容家——” 话音未落,便被气浑身发抖郑凉一棍砸晕了过去。 65不期而遇 断壁,残垣,入目所及,到处都是流离失所人群,冻毙街头伤残者…… 这哪里是人间?分明是人间地狱。 霁云只觉得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紧紧攫住,有一种喘不过来气感觉—— 这样大灾,根本就不是人力所能对抗吧?自己当时侥幸逃脱,那身受重伤阿逊他们呢? 霁云惊慌放下窗帘,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今儿个是什么时日了?”霁云强自压下心头惶恐,探头问跟车旁十一。 十一低头算了下,不由一愣,今天,竟就是除夕了呢! 除夕又是一年了吗?霁云一时有些惘然。 重活一世,对过节什么,霁云心里早已不甚乎。倒是阿逊,每年这个时候,无论身哪里,都必定会克服千难万险,赶过来和自己吃上一顿团圆饭。 两人性子里其实都有着冷情一面——阿逊似是从来不知道该怎样才能热闹起来;霁云则自觉是大人了,对那些小孩子家热情便少了几分兴趣,再加上悬念老父,便也从不曾提醒过什么。 很多时候,都是李虎和夏老伯忙来忙去,做了好大一桌子菜端上来,然后他们几个热热闹闹笑着闹着,霁云却和阿逊一旁静静坐着看着,但是不论怎样,两人却都守岁上很是默契,阿逊一定会一天到来那一刻,轻轻抱一下霁云,那模样,实是虔诚很。而霁云,那一刻也必定乖乖任阿逊抱着…… 一阵哒哒马蹄声传来,经过霁云一行人身边时,那马蹄声忽然止住,一个中气十足男子声音响起: “各位兄台,借问一下,到朔州去,要怎么走?” “朔州?”林克浩一愣,有些警惕看向来人。却是一群打扮利索彪悍男子,簇拥着一个一身貂裘眉眼冷厉美少年。说话是个中年男子,外表虽是吊儿郎当,内里却偏是邪气很。 十二也是心中一凛,这些人外表虽是看不出来,却总给人一种说不出来威胁感。这群人,便是如此。 看清车子旁边众人,对方也似是有些诧异,仍是方才那问话中年男子上前一步从容笑道: “我等并非有意叨扰,实是到此迷了路径,各位兄台仪表非凡,一看就是古道热肠之人,还望不吝赐教。” 那般正经态度,却是说出这样不经话语,委实让人哭笑不得。 那男子看着神情愈发严肃众人,神情似是有些懊恼,这大楚人不是爱听奉承话了吗?怎么这些人却好像听不懂人话啊? 霁云微微撩起一角窗帘,心里却是略有些犯嘀咕,此次大震以奉元为中心,便是朔州据说也受灾严重,一路上所遇到,大多是从朔州方向逃出来难民,这些人怎么竟还要赶过去? 又看了那始终默不作声俊美少年一眼,不觉微微一愣,这般相貌,自己怎么好像哪里见过? 正自发呆,那少年眼睛微微一挑,犹如实质冰冷寒光霎时好像透过布幔,刺得霁云心里一寒,忙放下布帘。心里是疑窦丛生,这人身上,好厉害煞气,好强大威势! “从这条路一直往西,很就能上官道,顺着官道再走一日,就能到达朔州。”李昉已经很是客气开口。 那些人互相看了眼,忙向霁云众人道了谢,又围着少年商量了片刻,便打马而去。 又走了会儿,眼看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李昉微一思量隔着窗帘对霁云道:“小主子,眼看着天色也晚了,我记得不错话,前方百里内都没有可供投宿地方,今天又是除夕,还这般天寒地冻,前面就有个村落,咱们不妨去借宿一晚吧,明日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霁云明白,李昉定是担心自己大病初愈,唯恐引发旧疾,而且如他所言,即便心情如何沉重,今天,毕竟是除夕。便点头认可了李昉建议。 听李昉这样说,别人还不太显,李虎却是有些兴奋,转而又想到阿逊几个仍是下落不明,神情又转为黯然。 很来到村里。村子并不大,本就没有多少人家,房屋也大都是东倒西歪,倒是中间处有一处院落,里面房屋看着还算完整样子。 众人便朝着那房屋方向而去,很就到了院外,林克浩刚要上前敲门,门却自己从里面打开,一个面黄肌瘦、神情憔悴妇人抱着个孩子就从里面跌跌撞撞跑了出来,门后面,还站着一群同样虚弱不堪老幼妇孺。 那女人没想到外面竟来了这么多人,本就饿头晕眼花,又有些被吓到,竟是一下踩空台阶,怀抱着孩子就从上面滚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撞上霁云,林克浩和十二忙齐齐往前一错身,便挡了霁云面前,警惕无比瞧着眼前人。 那院内众人也看到了霁云一行,吓得趔趄着转头就去抓铲子、榔头之类,又是恐惧又是厌憎瞧着前面人。 霁云愣了一下,很明白,八成这之前,也有人上门借宿,却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好印象。却也并未意,倒是脚下女人和孩子—— 那女人方才差点儿被跌晕过去,一阵寒风吹来,又慢慢清醒,看到自己正众人脚下,顿时惊恐至极,趴地上边不住磕头边哭叫道: “奴家不是有意冲撞各位老爷,各位老爷饶了奴家吧,奴家孩儿病重,求你们让奴家带孩子看大夫吧——” 霁云已经发现了孩子脸色很是不正常,蜡黄里又透着惨白,呼吸间还间杂着阵阵恶臭。 神情一紧,忙矮□子温和对女子道: “这位大嫂莫慌张,我家大哥恰巧就是大夫,大嫂若放心话,不妨让我大哥瞧瞧——” 听说这些人里竟然有大夫,那妇人顿时喜极而泣。 李昉探了下孩子脉搏,又捏开嘴巴,看了一下舌头,果然如自己所料。当下冲霁云点了点头: “是毒疫痢。” 什么?女子顿时面如死灰。这之前就听说有地方得了这种时疫,一个村里人都死绝,那现岂不是说,自己孩子,也是活不成了? 后面人群里也有人和孩子一样但症状并不太明显,闻言呆了一下,便坐地上嚎啕起来。 居然是瘟疫?林克浩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抱起霁云放车上跑,却被李昉拦住: “无妨,这孩子还只是刚染上,并不如何严重。只要有药便可医,你忘了,咱们车上就有药物。” 对呀,林克浩这才想起,除了派专人悄悄护送药物赶往朔州外,他们车上还带了好多。 那院里众人也看到了希望,一个个顿时喜极而泣。忙把霁云等迎进院子,但凡有些力气,便忙里忙外给大家收拾房间。 李昉先让大家支起一口大锅,从车中取出药草熬了一大锅药汤,让所有人都先喝了一碗,同时又开出几味药,让妇人小火煎了喂给孩子吃,不过一顿饭时,那本已昏迷孩子竟然就醒了过来。 那妇人抱着孩子不住磕头,跑回屋拿出仅有几块硬硬馒头,非要塞给霁云,便是其他人家,也都把自己小心裹了一层又一层吃食拿出来,一一摆放众人眼前——这些吃食中,除女子馒头外,好,也不过是粗面饼子罢了! 霁云看心酸,忙让这些人把吃东西都收起来,又叫过来林克浩吩咐了几句。 林克浩领命,来到外间,告诉众人,公子发话了,要和大家一起共度除夕。 说完一挥手,马上有人从车上搬下米面,甚至后,还有一大块猪肉,并半个猪头。那些人呆愣了片刻,明白过来,顿时一片沸腾,有人喜得跪地上不住口说着“感谢恩公,好人长命百岁——” 正自喧扰不堪,又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 霁云皱眉,这么晚了,又是除夕,竟还有人连夜赶路吗? 哪知那马蹄声竟然门外停住,等林克浩打开门来,双方都是一滞: 怎么会那么巧,竟是方才那群问路人。 “小兄弟,我们又见面了。”开口仍是那个问路中年男子,男子对林克浩冷脸视若未见,只一径把头探进去,拼命吸着鼻子,似是对院中香气馋不得了,好半晌才回头对身后诸人道,“啊呀,咱们不是还有好些牛肉和美酒吗,赶紧,拿出来招待贵客。” 说着,就攀着林克浩臂膀往里挤,那架势,好像他是主人一般。 他身后人倒听话很,果然拿了好些牛肉下来,又解下酒囊,交给不明就里那些乡亲。 霁云正站台阶前,闻言瞄了瞄男子,男子忙笑呵呵一拱手: “公子好,姬二有礼了。” 忽然又回头瞟一眼仍是结结实实裹貂裘里少年: “好羽儿,往日舅舅只说我家羽儿是漂亮,今儿个可见着一个你也比不下去了。” 那少年冷冷一眼扫来,姬二忽然响起,啊呀,怎么忘了,自己这个亲亲外甥,可是讨厌人家说他漂亮,可没办法,自己不逗话,羽儿就每天都是一张死人脸,实是没有一点趣味。 刚要再逗,少年却已收回眼光,漠然扫了霁云一眼,眼睛忽然停驻霁云装着金针锦袋上,神情微微一滞。便是那中年人,也诧异愣了一下。 霁云面上不显,心里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看对方样子,分明是见过这样一袋金针,可这金针却自来是阿逊招牌东西,难道,他们见过阿逊? 66疑窦丛生 少年已经收回眼光,径自抬腿就要下马,哪知脚刚踩到地上,身子便是一歪,差点儿跌倒。 旁边人忙伸手搀住: “主子您腿——” 那中年人也收起了调笑神情,步跑过来,一脸紧张瞧着少年: “怎么了?可是腿疾又犯了?就让你不要赶得这么急,你偏不听。” 这样想着,愈发对那个丑女心怀不满。 几年了,还以为羽儿一直心心念念女子该是何等倾国倾城,却没料到竟是这般丑若无盐!自己看了后,简直要做噩梦有没有!这还不算,羽儿刚国内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想要来接走那丑女,哪知道,那丫头竟然已经嫁人了! 不过,这道这个消息后,羽儿一夜未眠,自己却是谢天谢地——真要是没成亲把她接走了,那自己就不是一夜未眠,而要变成终身不眠!有个这样外甥媳妇,自己那早死姐姐会从地下爬出来追杀自己一辈子好不好! 可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阿羽对谁都是爱理不理,就是自己这个舅舅,也无法左右,偏是那个丫头面前,竟是百依百顺。虽然知道对方已经成亲消息,却还是对她提出所有要求无有不从。丑女要羽儿来保护她什么狗屁夫君,这样天寒地冻,羽儿就果真马加鞭赶来,还诱腿疾发作! “那个丑女——”姬二磨着牙,还要再说,却被少年凉凉瞟了一眼,姬二只得闭了嘴,边扶着少年走边唠叨,“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吧?可明明就是丑女吗——我看呢,还心肠坏——” 怨念太专心了,本是搀动作竟然变成了拖,真是健步如飞啊! 霁云看少年走姿势,腿应该早年曾经冻坏过,这雪天里,又日夜兼程赶路,以致诱发旧疾。那姬二应该也是知道这个情况,不过这拖着一个伤了腿人飞一样跑又是闹哪样?自己可是深有同感,腿疼时那万箭钻心般滋味儿。只是这几年有阿逊万分小心帮自己调理,又把那套当初帮自己治腿针法传给了自己,还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倒是很久没痛过了…… 少年本来还隐忍着,却突然瞥到霁云眼里若有若无同情,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说不出来情绪,倏地推开姬二,脚下也猛一踉跄。 “啊?”姬二愣了下,这才意识到外甥八成又恼自己说那丑女坏话了,边不住跺了脚叹息边小声道,“哎呀啊,你还发脾气,便是相貌有我得歌女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也不错啊……” 说着转向台阶上霁云可怜巴巴道: “小公子,你说我咋就那么命苦呢,好不容易把外甥拉扯大了,这还没娶媳妇儿呢,就忘了娘,舅了——” 霁云微微一笑: “许是你多心了,这位公子只是因为腿疾所扰,心情不好也是有。我早年也曾经体会过个中滋味儿,委实是痛苦难当。” “那样吗?”姬二挠挠头,再去瞧少年,果然见少年走极慢,甚至两条腿都是僵直,顿时满脸懊悔,突然想到霁云方才话,眼睛一亮,“公子方才说早年受过这般苦,那岂不是说现不苦了?” 霁云矜持点头,转身就想往里走,哪知眼前却是人影一闪,却是那中年男人鬼魅一般出现自己眼前: “好公子,那您帮我家羽儿治一下好不好?” 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 “公子您缺什么不,只要您肯帮忙,无论您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这男子看着吊儿郎当,对那少年倒委实好得很。 霁云摇了摇头: “我并不缺什么,而且我针法也过于粗陋,不见得对贵公子有什么益处——” “不然我把我那貌美如花歌女送给公子?”姬二却是不罢休,说了后又觉得不舍,“啊呀,那也不好,公子年龄还小,那啥多了会伤身。不然,我还有块上好玉——” 霁云脸顿时爆红——这什么舅舅是不是太能扯了?自己又没说要他歌女,竟然就开始胡说什么伤身不伤身了!便不再理姬二,只管往前走。姬二却是跟屁虫般追着霁云哀告不已。 那少年先是隐忍着不说话,后冷冷瞟了霁云一眼,忽然开口,“舅舅,不要强人所难,你不是说阿呆——” 话说了半截,却又止住。 阿呆?霁云微微一震,强忍着才没把内心恐慌显露出来。是巧合,还是他口里阿呆,就是阿逊? 正自惶惑,那姬二却跑开了后又迅速折返,拿了只玉盒就要塞给霁云,却被旁边李昉接过来,顺手打开,不由大吃一惊: “冰晶雪莲?” 还是两朵! “这位兄弟果然识货。”姬二叉着腰笑得意,又生怕霁云反悔似忙后退一步,“诊金已经付了,公子可不许再推脱。” 竟然是能解冥花之毒冰晶雪莲吗?阿虎说,阿逊中毒只有比自己深…… 这花目前正是阿逊所急需。这般想着,愈发觉得眼前之人实可疑。 霁云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就是。” 那姬二顿时喜出望外,忙礼让着霁云去瞧少年。 十二和另一个暗卫对视一眼,也一前一后跟了过去。 姬二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暗暗吃惊,看这小公子排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怎么这身边保护人身手之高,怕是和羽儿身边人相比也不差分毫! 霁云进了房间,已经有侍卫铺了上好毛皮榻上,又小心扶着那少年慢慢躺好。 霁云缓步向前,榻前坐了。姬二忙要帮着去褪下少年裤子,后面十二身形一闪,下意识就挡了霁云面前。 “你干什么?”突然意识到有人这么靠近,姬二猛地抬起头来,声音冷厉。 “无妨——”开口是霁云,“这般寒冷天气,卸下衣衫,怕公子会伤情加重,我这金针便是隔着衣物也自可用。” 这话倒也不假,不过隔着衣物自然不如没有遮挡效果好。 阿逊原本帮霁云施针,都是会掀开裤腿,只是近几年,随着两人日渐成长,霁云便不许阿逊再直接腿上施针,总是隔着衣物。到后来,霁云学会这套针法后,便完全不须阿逊帮忙了。 姬二一听,果然不疑有它,忙道谢:“还是公子想周到。当下解开那少年棉袍,只留一条白色衬裤。 十二神情这才缓和了下来。 那姬二却暗暗奇怪,这侍卫表现也太过了吧?不就是施个针吗,怎么一副别人要坏他主子贞洁模样。 啊呀,不好,不会是这侍卫其实是断袖,却偏又不小心喜欢上了他主子吧…… 姬二上一眼瞧霁云,下一眼瞧十二,这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个不停,眼中是燃起了熊熊八卦之火。 到得后,便是那少年也看不下去了,默了一下道: “舅舅你下去歇息吧。” 啊?姬二这才晃过神来,大外甥这是赶自己走啊!刚想反抗,霁云也同时淡淡一眼瞟过来,明明瞧着比羽儿还小年纪,偏是那骨子里自然散发出高贵,让姬二顿时心虚起来,暗暗后悔自己方才所想是不是太唐突贵人了? 便扯了一把十二: “咱们外面候着吧,别打扰了公子施针。” 自己要走,这疑似断袖家伙当然也要走,也算是替那小公子解决了一大困扰。 霁云伸手摁了摁少年膝盖,少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刚想闭目养神,却听霁云道: “这套针法并不甚难,公子可用心记下——” 那两朵雪莲太过贵重,虽是对方自愿,可霁云性格也不愿亏欠于人。 话未说完,就被少年不耐烦冷冷打断: “怎么那么多废话,你自施针就是。” 霁云皱了皱眉,也不知哪家熊孩子,这脾气还真不是一般坏。 便也不理他,回头扬声叫了姬二进来,边讲解,边施针,姬二很明白了霁云意思,忙小心记下。 那少年没料到霁云小小年纪,竟是比自己还处事稳重,两相对比,倒显得自己跟个无事生非娃娃相仿,便重重哼了声闭上眼不再说话。 姬二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不把外甥话放眼里还能好端端和羽儿同处一室,看向霁云眼神儿瞬间崇拜无比。 霁云深知少年这是痼疾,又是第一次施针,必然剧痛无比,便量下针轻柔些。 那少年倒也是个犟,虽是疼身体一次次痉挛,却硬是一声都没哼。 好不容易施完针,霁云已是出了一身汗。看姬二模样,应该也已然把这针法记了下来,霁云便起身告辞。 打开房门才发现,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竟已下起雪来,和着孩子们欢笑声,甚至远处,还有稀稀拉拉鞭炮声,一年除夕又到了吗? 看霁云出来,十二忙跑过来,先把手里貂裘袄子给霁云披上,又用雨披遮住上面,这才护了霁云往住室而去。 姬二收拾好霁云留下金针,半晌终于道: “虽是有些模糊了,可这套针法,阿呆当初委实也用过——你说当初,明明把阿呆留给那个丑丫头了呀……” 哪知自己唠唠叨叨说了半晌,床上人却是毫无反应,姬二愣了一下,忙就近查看,才发现,自家外甥早已睡得熟了。惊了一下,旋即大喜: 别人不知,自己可是晓得,羽儿平日里老是睡不着觉,经常睁着眼睛到天亮,何曾有过这般酣眠时候? 原来这针法竟然如此玄妙吗,竟不但可治疗羽儿腿疾,还有安神补脑作用。 除夕夜饭食虽不是如何丰盛,但因为是大灾之后,能吃饱,还能吃上肉,已经是让大家惊喜不已。 霁云却是怎么也无法融入这祥和气氛之中,草草用了几口,便回了自己房间,隔着窗户,瞧着那苍茫雪景,不由黯然神伤—— 这般天气,也不知爹爹军前可还安好,还有阿逊,到底又何方呢? 辗转反侧,竟是怎么也无法安睡,听着外面已经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应该都已经睡下。霁云索性披了斗篷,穿好鞋袜,悄悄打开房门,却是一眼瞧见院中央长身而立静默少年,那孤绝身姿,和阿逊竟是如此相像。 霁云眼睛一热,下意识就捂住嘴,尚未系好斗篷一下滑落地面。 少年听到动静,迅疾回过头来,亮亮雪色映衬下,恰好瞧见霁云来不及抹去泪痕斑驳小脸,愣了一下,眼中闪现一抹讥诮神情,边走过来捡起地上斗篷给霁云披上边哼了一声: “斗篷掉了,捡起来便是,竟能哭成这个样子,这般没出息男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说完,也不理霁云,转身便回了自己房间。 霁云愣了一下,也默默回了房。一直到鸡叫五鼓时,霁云才缓缓闭上眼睛,轻轻说了句: “阿逊,年乐。” 终于进入了梦乡。 同一时刻,上京安府中,已经床上昏迷了半月之久阿逊,身子忽然动了下,嘴里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云儿……” 67齐聚朔州 一场大雪过后,本就布满了石块高低起伏官道上是几乎冻成了一坨。 几个面黄肌瘦差人并一群身体孱弱囚犯却仍是顶着风雪一锹一锹艰难清理着官道—— 可已经过了数日之久,进展却仍是缓慢很,到现也不过清除完几里路径罢了。而且进展还愈来愈慢…… 因为地震而突兀隆起河道上,一个身着已经看不出颜色棉袍中年男子,迎着凄厉寒风,微微佝偻着腰一步步往官道而来。和他并排而行是一个年轻公子,身材高大,眉黑如墨,衬着高高鼻梁微抿唇角,生生多了一份威严肃杀气势。 两人身后还跟了一个提了篮子老仆,一个担着热水随从,同样步履蹒跚、举步维艰。 “苏大人来送饭了——”有眼尖看到了来人,忙扔下手里工具就想迎上来,可即便是欢呼声,竟也是如此有气无力,很消散寒风中。 那老仆忙把拿竹篮子递过去,跑上来接差人打开后不过看了一眼,就呆了那儿—— 今天饭食也太简陋了吧?除了一二十个窝窝头,竟是连块儿咸菜都没有!而且二十多个窝窝头罢了,也就是说大家也就一人一个样子? 对面就是自家大人,这差人虽是苦着脸,可也不好说什么,那群囚犯却是当即就鼓噪起来: “苏大人,这么寒冷天气,就吃这么一个窝头,我们哪来力气干活?” “是啊,昨天好歹每人还能吃上两个窝窝头,还有热汤喝,今天不但没汤了,连窝头都只剩一个了?” “这么大冷天,吃个窝头能顶啥啊,人都被冻成冰渣子了,还哪来力气干活?” “就是,苏大人您也别说什么给我们请功减刑了,索性还是把我们关起来算了……” …… “各位——”苏仲霖气喘吁吁上前,便要安抚,哪知就这么一提气,竟是一阵晕眩,咚一声就直挺挺摔倒地。 “老爷——”旁边老仆忙蹲□,边掐苏仲霖人中边流泪道,“你们每顿还有这么一个窝头,可知我家老爷每顿连这样一个窝头都吃不上! 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是吧,他们父母官,竟然把自己饿晕了过去? “仲霖——”年轻人闻言大惊,忙解下自己斗篷铺苏仲霖身下,又托起苏仲霖头吩咐道,“拿一碗热水并一个窝头来。” 旁边随从忙盛了碗水,又撕碎一个窝头泡了进去,年轻人亲自端着一下下喂进苏仲霖口中。 片刻后,苏仲霖终于醒转,看到自己身下斗篷顿时一惊,忙挣扎着满脸愧疚道: “下官无礼,还请王爷责罚——” 王爷?其他人都很是惊异注目那个年轻人。这人看着年纪轻轻,却原来竟是如此了不得贵人吗? “说什么无礼。”楚昭只觉得鼻子发酸,摆手让苏仲霖躺好,“是孤没有想周全。以后这清路事就交由孤筹划,仲霖负责其他赈灾事宜。” 回头对随从吩咐道:“现,去把奉元那些大户人家全给我请到官道来。” “请那些大户过去?”消息很传到朔州谢简耳朵里,听了眼线报告,谢简抿口茶冷笑一声,楚昭还真是天真。 不说大震之后,地方一片混乱,便是那些大户,要么粮仓损毁,要么想借此发一笔大财,楚昭竟然想要这些人去清除官道,无疑是异想天开。 “好了,楚昭事先放一边。”谢简摆手,“修林,那萱草商号进展如何了?” “有‘谢弥逊’和他随从出马,进展还算顺利,”旁边一个面貌尚算清俊男子闻声禀道,“我已经小心查看了,萱草商号果然豪富……” 男子声音激动之下都有些微微颤抖,没想到这萱草商号手段如此了得,短短时间,竟能积累下这般惊人财富,只是去了几个分号,便有了这般收获!饶是他们方家世代小心打理,但是便只比起萱草商号分号来,也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是吗?”谢简也有些飘飘然,便是再出身高贵,可这黄白之物又有哪个不喜?但是还有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萱草商号总号,还有它们囤积粮食都哪里。想要置楚昭于死地,甚至让容文翰和他手下三军有去无回,这粮食就必须赶紧控制自己手里! “对了,修林,有没有问出萱草总号,及粮食所?” “啊?”正自眉飞色舞方修林愣了下,顿时就有些心虚。不是他们办事不得力,只是关于萱草商号位置和粮食所,至今却是依旧一无所获。 谢简心知,方修林必是被那些财富给冲昏了头脑,根本就没把自己嘱咐话放心里,顿时就有些恼火,暗暗埋怨方修林毕竟是商人罢了,真真是眼光短浅。可又想着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太子小舅子,听说他那姐姐太子府中还很是得宠,也不好太过剥了对方面子。 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吩咐亲信道: “去把那两个人犯带过来,本官就不信撬不开他们嘴巴。” 很,一阵沉重铁镣声传来,两个浑身血迹斑斑男子被人拖了过来。 两人被重重推倒地上,却竟然没一点儿动静。 谢简皱了皱眉头: “把他们泼醒。” 马上有人端了两大盆冰水过来,朝着两人兜头浇下。两个血人儿身子同时一哆嗦,终于勉强抬起头来: 竟赫然正是断了一只胳膊十一和二牛两个! 看两人醒来,谢简皮笑肉不笑开口道: “本官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说,还是不说?” 哪知等了半晌,两人却是没一点反应。 谢简冷笑一声,一挥手,便有亲信上前,拔出刀朝着两人伤处用力剥去,房间里顿时传出刀锋和骨头相碰刺耳摩擦声。 方修林吓得脸都白了,拿着茶杯手不住瑟瑟发抖。到后,竟是无比仓皇低下头来,一眼也不敢再看。 看两人痛楚神情扭曲,谢简这才起身,走上前,蹲□: “现想好了吗?招还是不招?” 不妨十一忽然抬头,一口带血唾沫用力吐谢简鞋子上。 谢简气直喘粗气——没想到谢弥逊那个杂种,倒□一班忠心属下! 只得仍旧让人把两人带下去。 两人被拖出去时,恰好和另外一行人碰上。 十二眼睛猛地睁大,二牛是不敢相信揉揉眼睛—— “大少爷,阿虎?” 来人笑笑站住脚,看向两人眼神不屑而讽刺。 十一顿时一个激灵,这人不是谢弥逊! 里面谢简却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 “阿蘅,可有收获?” 方修林也陪着笑迎了上去,“谢公子,修林正说要去接你,不妨你就回来了。” 来人从脸上小心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赫然却正是谢蘅!谢蘅大喇喇坐下,嫌恶扔下手中面具——竟是要扮作自己平日里是厌烦人,果然好没意思。听谢简询问,摇了摇头: “那些管事样子不像撒谎。难道萱草商号除谢弥逊外,还有一个神秘当家人物?” 思索半晌,始终不得要领,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世伯,我今天倒是碰见了一个意想不到人——” “谁?”谢简闻言看过来。 “叔叔还记得安东吗?”谢蘅边思忖边道,“就是那里,父亲知道了谢弥逊萱草商号大掌柜这个身份。” 虽说安东之行,自己再次受辱于那个杂种,可结果却是出乎意料让人惊喜—— 谢弥逊那家伙不知得罪了什么人,竟是死于非命。萱草商号既然是谢弥逊,归谢家所有自是理所当然。只是不知道爹爹和族叔谢简为何如此胆小,竟连光明正大收回萱草都不敢,偏要自己扮作谢弥逊那讨厌模样! 谢简示意谢蘅继续说。 “安东时,谢弥逊对傅家桥一起奴才背主夺财案中兄弟极力维护。我今天,竟然街上碰到了他们。” “谢弥逊维护人?”谢简顿时很是警惕,“谢弥逊那般凉薄性子,怎么会无端去维护什么人?” “我也很是奇怪。”谢蘅顿了顿,皱眉道,“难道是同那个臭小子有关?” “那个臭小子?”谢简直觉,说不定自己会从谢蘅这里得到意想不到收获。 “是。”想起当初大名镇时被那男孩骂狗血喷头模样,谢蘅就有些不自,半晌才道,“那男孩也就十来岁大小,和谢弥逊以兄弟相称——” “谢弥逊还有个小兄弟?”谢简大惊,追杀谢弥逊时就发现谢弥逊一直对护着男孩子颇为紧张,难道其实,那个男孩才是萱草真正当家人? 要真是这样话,事情可就有些麻烦了。 目前唯一线索,也就是那对傅家兄弟了!扬声冲外面道: “来人,命令所有衙差,全城搜索一对儿姓傅兄弟!” 而此时,朔州城外,两队人马一前一后赶到。 姬二冲霁云一拱手,笑眯眯道:“小公子,我们要进城了,咱们后会有期。” 一路上相处,姬二是真心喜欢上了霁云,难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却豁达如斯,无论自己胡扯八道些什么,都是和颜悦色,听得津津有味。这年头,找一个能如此认真听自己说话人实太难了。 就像自己那个外甥,每天板着一张死人脸,自己便是有什么笑话一看到那张脸就全都胎死腹中了!真恨不得能和这小公子再多呆片刻才好。 霁云微微一笑: “姬先生客气了,后会有期。” 那少年也驱马过来,倏忽停霁云车前。 霁云有些诧异,不知少年要做什么,便是旁边姬二也是一惊,寻思自己这个向来冷冰冰外甥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少年仍是冷冰冰,极把一包东西塞到霁云手里: “再有昨夜那般,就吃一颗。” 说完一声呼喝,就头也不回打马而去。 昨夜那般?姬二眼中再次闪现熊熊燃烧八卦之火: 月黑无人夜,卿卿我我时,那可是外甥喜欢蜜饯,虽没见他吃过,却总爱揣一包身上,可从没见他给过谁! 啊呀,唯一遗憾,就是这小公子怎么竟会是个男娃!要不然,配给自己外甥,可真是天作之合啊! 罢了,要是自己外甥能动心,就是个男人,自己也忍了,总比那样总是冷冰冰一副死人样子要强。 68少主驾到 霁云慢慢打开手里包,竟然是一包黄澄澄蜜饯,不由哭笑不得,少年是真把自己当孩子哄了? 而且那蜜饯一般是女孩子喜欢吧?自己记得不错话,这人昨日看见自己流泪,神情可是鄙视得很,言下之意自己真给男孩子丢脸,转过头来,自己却揣了包蜜饯,还走哪儿带哪儿…… “公子,您看——”林克浩忽然勒住马头低声道。却是街对面,正有一间大商号,上面非常显眼写着“萱草”两个大字。 虽是震后有些萧条,却仍是能看得出昔日气派热闹。 而此时,商号里,正有几个管事模样人正恭送一个衣着华贵人离开。 “咦?那不是王管事吗?”李虎一眼认出走后面那个,心里不由犯嘀咕,怎么不见刘占那老家伙?而且前面这一身锦袍年轻人又是谁?看他倨傲样子,好像他才是这萱草商号主人一般。 霁云抿了抿嘴角,神情有些发冷—— 怎么竟然是他! 为什么方修林会出现这边远朔州,还是从萱草商号中走出来? 还是说,方修林其实也参与了那次狙杀,此次是要来分一杯羹? “少爷您认识那人吗?”看霁云脸色不对,李虎不由一愣。 “那人叫方修林,是翼城人,也算是老相识了。”霁云目送方修林背影远去,五指渐渐攥成了拳。 “老相识?”李虎却很是奇怪,看这人样子,应该也是商号人,可明明对萱草商号管理,一向都是自己和少爷去做啊,怎么这人自己不认识,少爷倒是很熟悉样子? 看出李虎疑惑,霁云静了静道:“他是太子小舅子,方修林。” “啊?”李虎一愣,忙探出头去,“林大哥,停车!” “怎么了?”听李虎声音不对,林克浩一愣。 李虎顾不得跟林克浩解释,就忙忙对霁云道: “少爷,您意思是,咱们朔州分号,也被人家给占了” 两年生死相交,霁云早把李虎当成了一家人。也因此,再和林克浩等几人商讨时,并未避开李虎,李虎也知道,他们上次差点儿丧命,太子应该有干系,而谢简应该是对这件事知道多人! 本来李虎就想着朔州本就是谢简地盘,八成早就落入对方手里了,现听霁云说,方才那个和众管事言笑晏晏人竟然是太子小舅子,一下慌了神儿——太子人都接管萱草了,这时候还要去萱草商号,岂不是自投罗网? “无妨。”霁云却是并不意样子,“萱草商号虽是出了些变故,那些管事,却都还。阿逊和你亲自挑人,他们品行如何,阿虎不是应该清楚吗?” 倒不是霁云托大,却是这之前已经和李昉林克浩认真分析过。 一是时间仓促,谢简绝不可能这么就完全掌控商号;而且谢简再狡猾,也绝不会想到,萱草商号真正大当家,却是容文翰女儿!因为低估了对手,就注定谢简必然付出无法想象代价! 二是,既然有太子首尾,那么他们目也绝不会仅仅占些钱财罢了,而是一定会想办法打击楚昭和爹爹,而目前想要打击楚昭和爹爹,甚至置他们于死地,关键就是掌握萱草屯聚粮食! 找到粮食之前,他们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真面目。 “而且,难道阿虎忘了,这朔州城里,除了萱草商号,咱们可还有仁和义庄呢!” 后门很是偏僻,只有一个老仆守那里,听到拍门声,便上前打开门,看到霁云一行人微一愣怔,却注目李虎时,很是一惊: “李爷——”抖了一下,忙要磕头。 “善叔。”李虎吓了一跳,忙扶住老人,“善叔您怎么了,我是阿虎啊,您怎么磕起头来了?” 哪知善叔神情却愈发惶恐: “李爷莫怪,从前是老奴无礼,以后老奴再也不敢了!” 李虎越听越糊涂,只是这么一大群人挤后门这儿却是有些显眼,忙让霁云等人先进来,才转身对善叔低声道: “善叔去把刘占掌柜和几位管事请来,让他们速到静园,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阿虎莫急——”却被霁云叫住,转身对着善叔和颜悦色道,“善叔,这几日咱们商号里,可招过人?” 看李虎对霁云很是恭敬样子,善叔虽摸不透霁云到底是什么人,却也知道这人身份应该也不低,忙小心禀道,“倒也没有什么人,只是方掌柜说,几位管事每日里辛苦,怕他们太过操劳,每人又赏了一个贴身长随——” 贴身长随?霁云冷笑,不是谢简派来监视人吧? “什么方掌柜?”李虎也是一愣,“刘占去了哪里?” “刘占?”这次轮到善叔大吃一惊,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李虎,“不是您嫌刘掌柜您面前太过张狂,就把刘掌柜给赶走了吗?” 刘掌柜也是商号老人了,自来和两位爷关系很好,也不知这回是怎么了,就因为李虎进屋时站慢了些就被赶走了,甚至李爷还不止一次其他商号当家人面前抱怨,说什么账上银两短缺了许多,若不是看刘占过去也算有些功劳,定要扭他去见官。 这话传出去,现整个朔州,都没人敢用刘掌柜了…… 可别人不知,他们这些商号里老人却明白,刘掌柜是个忠厚,怎么会做那般污糟糟烂事? 谁叫他,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李爷呢? “我赶走了刘占?”李虎也傻了,“这是什么时候事?” “就十天前啊!”善叔愈发惴惴不安,“然后,商号里做主,就换了那位方掌柜——” “当时来人,除了阿虎,还有谁?”霁云忽然开口。 “还有大少爷……” 这下,便是阿虎也明白了,定是有人冒充了他们。 “克浩,你安排人和善叔一块儿去请人。人来了直接带到静园密室。” 霁云道。 不过片刻,几个管事便被请了进来。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进了密室,一眼就看到下首站着李虎,不由一惊,忙齐齐上前见礼: “李爷——” 神情中很是惊惧,却完全没有了往日亲近。 “方才方掌柜已经向我等转述了李爷和谢当家吩咐,小明日照办就是。” “各位,坐下说话。”霁云开口。 那些管事偷眼瞧去,却是这房间里年纪小一个男孩子,偏偏坐上首。 “少主既然发话了,你们,就坐吧。”李虎终于笑吟吟开口。 “少主?”几个管事这下才真傻了——几年来,一直知道其实大当家上面,萱草商号还有一个位高权重掌舵人,只是大家却谁也没见过。怎么现李虎却说,这孩子,是少主?可这孩子,年纪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看出众人疑虑,霁云并未答话,缓缓伸出手来,手心里托着正是那枚代表萱草家主身份萱草令。 几人顿时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虽是怎么也无法相信,却也知道,这枚萱草令绝无造假可能,眼前这小少年确实是少主驾到无疑。 让他们意想不到是,紧接着,少年又说出了一个让他们不敢置信消息: “你们所谓大掌柜方修林,根本不是我们商号人,至于前几日来商号逊少爷和李虎,则根本就是别人冒充!” “明天仍照旧按照他们吩咐,去郡守府听命。”霁云吩咐道,“不过具体要做什么,你们却仍是听刘占便是,咱们送给方修林他们一份大大惊喜。” 听说刘掌柜要回来,几人欣喜之余又有些疑惑,那方修林年纪虽轻,却是郡守府红人,还有那两个大摇大摆假当家,少主年纪这么小,能有什么法子对付他们? 目送几个人离开,李虎却有些不安: “少爷,若是这些人已经被谢家收买——” “是不是忠心,很就能见分晓。”霁云却很是轻松样子,“明日里咱们把商号拿回来,自然要确保必须是绝对忠诚人来帮着打理,这次,也算是一个,考验。走吧,去仁和义庄。” “可能仁和义庄?”听了朔州府总兵,也是自己妻弟李勇话,谢简神情有些冷然,“你今夜就去仁和义庄,若那傅家兄弟真哪里,就随便找个罪名,把傅家兄弟连同义庄当家人全都抓回来。” “义庄当家人也抓”李勇一愣。那仁和义庄自来以慈善为本,平时便常铺路搭桥、赈济乡里,这次地震后,是设了粥棚药棚,活人无数,这朔州城里提起仁和义庄,没有人不赞一声好。 “所以才让你晚上去吗。”谢简似是看出了李勇顾虑,冷笑道,“再得人心又怎样?你可是堂堂朔州府总兵,他一个土财主,见了你也只有下跪份儿!” 就是因为这仁和义庄太得人心了,自己才会如此烦恼。 再没想到,楚昭竟想出了这么一招,让奉元大户招募灾民修通粮道。本来自己听说这个消息,以为那楚昭异想天开,那些大户均是重利之辈,此事根本不可能行得通,哪知楚昭竟宣布说,可凭清除道路长度来换功名! 听说此消息传出,不止奉元大户清除粮道热情空前高涨,便是他们这朔州城,一些大户也动了心思。 亏得自己这里为官数年,有了一定根基,不然,怕是压不住那些大户。可目前为止,虽是没人敢明着反抗,但难保楚昭明日到来,有人带头响应,到时局面怕就难以收拾了! 若是朔州开了这个头,难保其他郡县大户也会赶过去,那样话,粮道修通岂非指日可待?绝了容文翰粮草再逼得楚昭走投无路这样一步妙棋要是让自己给下输了,即便不会掉脑袋,可自己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现萱草商号已经自己掌握中,唯一可能变数便是这仁和义庄,既如此,不如现就处理了,也省明日为难。 “姐夫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了。”听了谢简解释,李勇也马上明白事关重大,这是不管义庄里是否有姓傅兄弟,都得把那当家给撂倒了,“明日必叫那楚昭一无所获铩羽而归。” 从郡守府出来,李勇很点齐了一队人马,悄悄往仁和义庄而去。 而此时,霁云等人也赶到了仁和义庄。 仁和义庄建朔州东北角,地理位置虽是偏僻,占地却极广,院子里房屋虽是看着并不如何华丽,却是结实很,这么一场大地震下来,义庄房子却仍兀立如初。 房子外观本就有些老旧,再配上里面暗沉沉各种高高低低灌木丛,夜晚瞧着就有些阴森。 “怎么瞧着鬼气森森啊。”林克浩嘴里嘟哝着。 “原本这里就是放棺材。”霁云满意看着面前黑魆魆一片院落,领先往义庄内而去。 谢简怕是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当年买下这个鬼气森森地方“大善人”,就是自己,而他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粮食,就藏这义庄里。 李虎虽是听霁云说起过这里,但其实并没有来过——萱草商号生意,霁云从来没有过问过,惟有筹集粮食,却是牢牢抓霁云手里。每年都要和阿逊单独来这里安排相关事宜。 因此,李虎对着仁和义庄也是懵懵懂懂并不了解多少,听霁云如此说,不由吓了一跳,惴惴道: “少爷,这里,不会,有鬼吧?” 霁云还未开口,林克浩却已是倒吸了口冷气,半晌才指着前面结结巴巴道: “好像真有鬼,就是这鬼,也,太好看了吧?” 却是甬道头,忽然出现了两个男子,一着白袍,一着青衣,那白袍男子已是姿容清逸,却不防和他并肩而来青衣男子,是俊颜丽色倾国倾城! 霁云已经丢□后众人,飞一样跑了过去。 那两名男子神情明显是激动无比,一左一右就接住了飞奔而来霁云: “云儿——” “三哥,四哥——” 霁云眼眶一热,紧紧握住两人手。 “云儿怎么瘦了这么多?”说话是傅青川,看到憔悴成这般模样霁云,傅青川心疼至极,不过数月未见,怎么云儿就成了这般样子? “云儿受过伤?”傅青轩身子骨一向不好,对药味为熟悉,霁云一靠近,便马上嗅到霁云身上草药味儿,担心之外,有些怒气,“是哪个胆敢伤了你?” 没想到两人这么敏感,霁云吐了下舌头,忙摇头: “三哥,四哥,你们别担心,我早没事了。你们看我现不是好好吗——” 还要再说,一个暗卫忽然闪身过来: “主子,外面忽然来了一群兵丁,马上就要到义庄了。” “什么?”傅青川和傅青轩互相看了一眼,忙让人领着霁云等人先去后院,“云儿先去歇息,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 霁云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让林克浩几人留下,这才同着李虎十二等人往后院而去。 “那是,王爷——”正走着呢,十二却忽然站住脚,瞧着不远处一处凉亭,很是惊喜道。 “什么主子?”霁云一愣,顺着十二指方向看去,不由一愣,凉亭里人可不正是刚分别不久楚昭? 楚昭也看到了霁云一行,惊了一下,很大喜,“云儿,你怎么也来了?”自己只说吃过饭四处走走,没想到竟能碰见云儿。 步走下凉亭,握住霁云手。 “大哥——”虽然已不像从前那般疏远楚昭,可这么亲近话,霁云还是有些不适应,忙要抽出手,前院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先抓住这两人,再进去认真搜索,看里面还有没有其他贼人! 69栽赃陷害 没想到这些官差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来抓人,傅青轩愣了一下,刚要上前问话,却被傅青川护身后。 知道弟弟这是想要保护自己,傅青轩心里一热——即便身子骨弱些,自己却仍然是兄长,当哥哥,怎么能凡事总要弟弟护着?上前一步和青川并肩而立: “这位大人,不知小民犯了何事?大人这般兴师动众?” 李勇刚要呵斥,却一下张口结舌愣了那里。怎么也没想到,这鬼气森森义庄当家人,竟是如此绝色男子。眼睛发直看了傅青轩半晌,竟是几乎有喘不过来气感觉。 傅青轩性子本就偏执乖扭,看李勇这般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瞬时沉下脸来: “这位官爷,我们仁和义庄自来奉公守法,从不曾做过什么干犯国法之事,官爷这般兴师动众,到底所为何事?” 没想到美人儿就是发起火来也是好看不得了! 傅青轩说话虽是不客气,听李勇耳里却是又酥又麻,竟是笑嘻嘻上前,伸手就想去摸傅青轩脸: “美人儿,我是来——” 话音未落,胸口衣服被人狠狠攥住,却是傅青川,没想到这人竟敢当着自己面调戏哥哥,直气脸色铁青,若不是怕坏了霁云事,傅青川真是杀人人都有了——眼前不期然闪过二哥身影,傅青川眉宇间顿时升起一抹戾气,咬牙狠狠推开了李勇。 李勇身子一歪,差点儿仰倒地。 没想到几个庶民罢了,竟是这样不给自己面子!等爷把你们带回总兵府,看爷不干死你! 站稳身形,李勇狠狠呸了一口,阴沉着脸道: “你们可是这义庄当家人?” “不错。”已经看出来者不善,傅青川不敢掉以轻心,很是警惕应道。 “是义庄当家人就好!”李勇狞笑一声,“有人举报说你这义庄窝藏了一对姓傅江洋大盗,怎么样,两位当家,和我们走一趟吧?还有那对儿贼人,你们看是让他们自己出来跟我们走,还是,让我们搜——” 自己收留了姓傅江洋大盗?傅青轩兄弟几乎给气乐了,果然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大人,您既然说我们收留了一对儿姓傅江洋大盗,敢问那对儿兄弟生怎生模样?大人您告诉我们一声,若我府中果有这般人物,定然马上捆了给您带过来。”青川瞧着李勇,神情里充满了讥讽。 李勇闻言冷冷一笑,却不理青川: “这般巧舌如簧,果然是刁民,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两个人都给我拿下,再去搜那对儿江洋大盗!” 那些手下应了一声,当即如狼似虎就要扑过来,却不防林克浩等人从斜刺里冲了出来,结结实实护住了傅家兄弟。 李勇一愣,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竟敢公然对抗官府,顿时火冒三丈:“这是要反了不成?再不退开,全部拿下,一律与江洋大盗同罪!” 哪知对面众人竟似完全没听见似,瞧都不瞧他一眼。 好歹自己也是这朔州地界高军事长官,这般被人无视还是第一次,李勇已是怒不可遏,恨声道: “把这帮刁民全部拿下!” “两位爷离开,这儿交给我们就行。”林克浩冷哼一声,一杆长枪宛若蛟龙,朝着扑上来兵丁就刺了过去——义庄本就是公子,这两位傅爷也是公子结义兄长,想要对付他们,明摆着就是对公子不利啊。别说是太子一条狗来了,便是太子本人到了,也是打出去没商量! 李勇初时以为,这些家丁即便悍勇,又哪里比得过自己总兵府手下,好歹也都是国家正规军队,打杀这几个家丁还不都是现成,哪成想人家几个人对自己带这几十号人,瞧着竟是丝毫不吃力,眼看着傅家兄弟迈着方步不紧不慢往后面后去,气直喘粗气。好自己带人多,院外还有百十号人呢,李勇索性让人全叫了来——既然仁和义庄负隅顽抗,那就全部剿灭! 得了李勇命令,那些兵勇全都气势汹汹冲了过来,傅青轩和傅青川看情形不妙,脸色顿时一变,看对方意思,竟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对义庄下手了,正要回转,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 “青轩青川莫急,万事有孤呢。” 却是楚昭和霁云匆匆赶到。 李勇也看到了楚昭等人,心里忽然有些疑惑,怎么那被众人簇拥着走前面年轻人看着如此熟悉?自己好像哪里见过似。 对面楚昭也看到了李勇,沉着脸道: “你是哪个衙门?身为一地官长,不思为民谋取福祉、解民于困苦倒悬,反而不分青红皂白、胡作非为,你眼里可还有君父,可还有国法律条?” 李勇被骂一阵火起,突然响起谢蘅说过,傅青川好像是安东解元,眼前这个说起话来一套一套年轻人,八成就是那个书呆子了!斜了一眼楚昭,阴阴一笑: “你是,傅青川?” 旁边侍立傅青川一愣,竟果真是冲着自己而来吗?可这朔州府,应该并没有认识自己人啊! 楚昭却是无所谓一声哂笑,眼中充满了轻视:“是又怎样,不是又如何?” 没想到对方这么跩,那样子,分明是根本就没把自己放眼里,李勇直气七窍生烟:“不就是个小小解元吗,竟敢老爷我面前耍威风!还敢拿皇上吓我?告诉你,有老爷我,这辈子你都别想见着君父!还国法律条,小子,老爷今儿告诉你,这朔州城,你老爷我就是国法,就是律条!来人,先把这姓傅小子给我抓起来!” 楚昭简直给气乐了: “连个罪名都没有,就这般随随便便抓人,你果然好大胆子!” “是啊,凭什么随随便便来义庄抓人,你再是官又怎样,也得讲理啊!”旁边也有人鼓噪道。 李勇一愣,这才发现,不知谁把大门打开,放了好些灾民进来,一个个正义愤填膺瞧着自己。顿时就有些傻眼,这些刁民都是从哪里冒出来?明明自己方才特意等那些灾民离开才进这义庄。 楚昭捏了捏霁云手,眼睛中满是嘉许。小丫头年纪虽小,却是智计迭出,竟想了这么一招出来,有这些灾民,对方必然会有所收敛。 “大哥还是,小心自己吧。”霁云微微一笑,虽是说着“小心”,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担心内,反而是调笑语气多些。 楚昭苦笑,心知小丫头这是嘲笑自己,瞧瞧大楚官员,怎么竟是这般货色! 李勇此时却是骑虎难下,就这样灰溜溜走吧,实丢人,而且姐夫也必然会大发雷霆!一眼瞄见楚昭腰上一块玉佩,即便夜色下,瞧着也是温润如水,明显是价值连城宝贝。顿时计上心来,指着楚昭腰间玉佩道: “大胆匪人,还敢不承认!你腰间所系可不就是贵人家已经官府报失物事!安东你犯下大案,盗人财物还连杀数命,现又跑到我朔州地界为非作歹!来人,把此人拿下!” 那些灾民听了李勇此言,全都吓了一跳,看向楚昭眼神儿顿时就有些不对劲儿——竟是杀人越货江洋大盗吗?手段还那般残忍…… 李勇此言一出,霁云眼睛瞬时睁得溜圆,楚昭明明是皇上宠爱皇子,这位上下嘴唇这么一碰,一会儿就变成江洋大盗了?还以为这对方是个莽夫罢了,没想到还如此阴险狡诈。 只是,待会儿不知道这人知道了楚昭真实身份,会不会哭出来? “你说这是赃物?”楚昭解下玉佩,举起来晃了晃,那墨绿光华随着楚昭动作宛若一条流动小溪,看所有人都是一滞。 李勇咽了口唾沫道: “自然。” 却是大大咽了口口水——没想到还有着意外收获,这下,发财了! 正两眼发光,却听那年轻人冷声道: “把他带过来,让他仔细瞧瞧这玉佩可真是他口中赃物!” 带过来?李勇有些迷糊,不应该是自己把他抓过来,然后把那玉佩揣兜里回去好好品鉴吗? 一念未必,一个鬼魅般影子忽然出现眼前,提着他衣领就朝楚昭面前掼了下去。 李勇正正趴跪楚昭面前,好险没吓昏过去,直着嗓子道: “竟敢劫持朝廷命官,是想要造反吗?” 那些兵丁顿时慌了手脚,有机灵趁人不注意,掉头就往外跑,一溜烟去找谢简报信了。 “拒捕?还,把李勇给抓起来了?”听到消息,谢简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早觉得那义庄水深,没想到还藏着条大鱼吗? “去总兵府点齐人马,去仁和义庄。” 不过小半个时辰,谢简便带着亲信气势汹汹包围了仁和义庄。 谢简是一马当先,带人直扑被围中间楚昭等人。 “竟敢劫持朝廷命官,你好大——” 后半句话却又咽了回去—— 不是吧,楚昭不是明日才到吗?怎么今天就来了,还出现这仁和义庄?虽然两年不见,楚昭身材高大了些,面目也略有些变化,但是谢简早年上京时,对楚昭却是非常熟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萱草商号本就和楚昭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现他人又出现义庄,难道说其实这义庄也和楚昭有关系?还是这义庄其实和萱草…… 谢简忽然觉得不妙,脑海中是闪过一个毒辣念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乱杀死这楚昭!刚要下令,哪知楚昭旁边一个年轻人突然厉声道: “谢简你好大胆子,见了王爷还不下跪?”却正是傅青川,看谢简神色不对,忙大喝道。 王爷?本就喧闹场面一下静了下来。 同一时间,楚昭笑吟吟解下腰间玉佩伸到李勇面前: “这位大人,你可看仔细了,这真是你口中赃物?” 李勇也听到了傅青川话,再看一眼那玉佩,顿时面如死灰——被雕成双龙护主式样玉佩中间可不正有一个“昭”字?一下瘫软地上边磕头边哀求道: “下官该死,唐突了王爷,王爷饶命啊!” 谢简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知道李勇这一声“王爷”出口,再想要将错就错已经不可能了! 幸亏萱草商号已经自己掌握中,明日之事仍是大有可为! 70杀鸡骇猴 “云儿你要出面?”楚昭不觉皱眉。 傅青川和傅青轩对视一眼,神情也很是不赞同。 再怎么说,郡守府都是谢简地盘,万一谢简狗急跳墙,对云儿不利—— “不行。”楚昭口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那谢简包藏祸心,云儿还是呆这里,哪里都不要去。至于谢府,我会另找他人出面。” “王爷言之有理。”傅青川也道,“云儿莫要再固执。” “还是云儿信不过三哥?认为三哥会坏了你事?”傅青轩好看眉毛蹙起,维护之意溢于言表。 “几位哥哥,”没想到三人反应这么大,霁云哭笑不得之余,又很是感动。上辈子太过短暂,又整日里生活仇恨之中,何曾体会过这般爱惜? “我知道几位哥哥都是为我好,可是——” “没什么可是。”却被楚昭给打断,很是耐心哄道,“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现就要动身去郡守府,云儿你乖乖呆庄里便是,听话,别乱跑,我会多留下些人陪你玩儿。” 说完,起身就要走。 青轩和青川明显没有料到,传说中冷面冷心昭王爷还有这么鸡婆一面,都是呆了一下,转而又想到霁云真实身份——直到昨日,他们才知道,霁云竟然是名闻天下百年世家容府独女,兄弟俩虽然早知道谢弥逊竟是出身谢家那一刻便猜想,云儿身份许是也不低,却再没料到,何止是不低,而且是高贵到吓人地步。 现看楚昭如此紧张,也很了然。 看楚昭意思,竟是毫无商量余地,霁云忙向傅家兄弟投去求救眼神儿: “三哥,四哥——” 傅青川故作同情拍了拍垂头丧气霁云: “好云儿,王爷既然已经发话了,云儿就好好家歇着吧。” 傅青轩则是变戏法似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精美食盒,打开来,里面放着被做成各种小动物样子好吃点心,温言道: “待会儿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这么瘦,想法子赶紧再补回来是正经。王爷走了,我和你四哥也要去准备准备,很就会回来,云儿乖乖家等着就好。” 说着和傅青川也站起身来,径直往门外而去。 等霁云回过神来,门已经被牢牢关上。 霁云这下真傻了眼——看三人样子,是真把自己当小孩了?可实际自己却是成年人,他们才是乳臭未干臭小子啊! 不由叹气,看来自己说是萱草商号大当家,别说是外人了,这三个就先不信,他们心里,定是以为,萱草其实全是阿逊手笔,自己顶多也就算是阿逊合伙人…… 好,这义庄暗卫全是阿逊为自己精心挑选顶尖好手,而且全都是直接听命于自己…… 郡守府中。 朔州大小官员已然齐聚,看郡守大人还未驾临,大家便有些放松,一个长了个蒜鼻头中年男子睃了睃仍是毫无动静郡守府后堂,压低声音道: “听说昨晚仁和义庄出了件稀罕事,各位大人可知晓?” 一个黑胖男子闻言不由有些兴奋: “郑大人也听说了?听说是李大人去义庄抓人,却错把王爷当成了大盗。” 嘴里说着,不住闷笑。 不怪他们幸灾乐祸,实是那李勇平日郡中依仗着姐夫谢简权势,镇日里不把任何一个放眼里,这些官员可没少吃他苦头,但谁让人家有谢家做依靠啊,众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哪知今天一大早便听说了这个大闻! “我看李大人这次——” “不见得吧?”也有人持不同意见,虽是这件事今天一早便传人皆知,可也有对谢简知之甚深,知道这人是护短,而且重要是,听说朝中大小事务,便是太子也需要仰仗三大世家辅助,昭王爷虽是身份贵重,却也不敢太过得罪谢家吧? 如今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正自交头接耳,后堂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均是一愣,来者不是别人,却正是大家方才还议论事件主角,朔州总兵李勇。 “各位大人好情致啊,不知讨论什么国家大事啊?说来本官听听。”李勇眼睛逐一扫过方才对自己似有不满几个官员,吓得那几人顿时面如土色,噤若寒蝉。 对自己出场效果很是满意,李勇这才哼了一声,傲然道: “走吧。大家随我去接一下王爷。” 大门外,朔州大户已然齐聚,总也有二三十位之多,看到李勇和一群官老爷出来,忙纷纷上前拜见,话语中是阿谀之词。 惟有两个卓然不凡男子,依旧站原处,显得格外打眼。 却正是傅家兄弟。 李勇阴沉沉盯着两人,神情逐渐狠戾——正是因为这两个人,昨晚才让自己吃了苦头、丢大了人! 接触到李勇眼神儿,傅青轩和傅青川齐齐一拱手: “仁和义庄傅青轩,见过李大人,给各位大人请安。” 李勇却是冷哼一声:“仁和义庄是吧,本官记着了。” 脸色却加阴沉似水,知道这两人竟然就是傅家兄弟,真是肺都要气炸了。 听李勇这样说,那些官员也好,当地商户也好,忙悄悄离傅家兄弟远了些——大家都知道,以李勇心狠手辣,真记挂上谁了,那人必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记得李勇和谢简初到任时,当时朔州排名第一孙大户仗着自己小舅子省城做官,就有些不把这两人放眼里,当地富户乡绅为谢简李勇摆接风宴上故意来迟。 当时两人嘴上没说什么,却不久后,先是孙大户小舅子被犯事革官,然后是孙大户家也很家破人亡。从那以后,无论是朔州官员还是朔州豪门大户再见谢简和李勇都是恭敬不得了。 现明显瞧着仁和义庄是往死里得罪了李勇,其他人谁还敢靠近? 傅青轩和傅青川身边很形成了一个真空带。 两人倒也夷然不惧,淡然处之。 气氛正有些沉闷,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忙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材高大姿容威严年轻人正带了几个随从,出现郡守大门口。 众官员虽是不识可看此人威势马上想到,这人八成就是那昭王爷? 李勇已是接了出去,皮笑肉不笑道: “卑职参见王爷。多谢王爷昨日宽宏大量,未曾怪罪卑职鲁莽。” 楚昭愣了下,再没想到竟是李勇率众接了出来。 昨日晚间,谢简到了后,忙跪下替李勇谢罪,说是一定带回郡衙,重重治罪。自己不过随口说了句不知者不罪,没想到对方竟顺坡下驴,特别是今日,来接自己竟然不是谢简,而是李勇。 其他官员也都暗暗咋舌,不得不说,谢家就是牛!竟然连当朝王爷都不放眼里!闹这一出不是明摆着要下这位昭王爷脸面吗! 只是若这位王爷连李勇都无法慑住…… 李勇虽是跪地上,心里却是爽得很,昨日里吃了那么大亏,今天可算是出了口心中恶气。量他年纪轻脸皮薄,定然不好意思询问为何来接不是姐夫! 自然这还不是主要,姐夫早间说得好,就是要让这楚昭威信扫地,那样一来,他发布政令还能有多大威信力? 什么用清除道路里数换功名,纯粹都是扯淡! 楚昭剑眉一挑:“你是谢简?” “啊?”李勇一愣,忙下意识否认,“王爷说笑了,卑职怎么是谢大人?您昨晚不是刚见过卑职——” 话音未落,楚昭却冷声道: “既口称卑职,你也就是武官了?孤今日奉旨视事,理应由郡守率郡中官员亲接,怎么却是由你一个武职官员统领郡中大小官员到此?是谢简目无尊长还是你擅做主张?” “啊?”李勇没想到楚昭竟是丝毫不留情面,顿时就语塞,支支吾吾道,“那个,谢大人马上就到——” “也就是说是你擅做主张了?”楚昭却直接截断了李勇话,“好大胆子!你一个武职官员焉敢如此逾矩?这般胆大妄为,当真是不成体统!拖下去,杖责十下,以儆效尤!” 李勇登时就傻眼了,这楚昭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不知道以后诸般事务还得仰仗自己和姐夫吗?竟然拿这么芝麻大点儿小事来打自己脸? 还没反应过来,已是被那些侍卫上前就拉了下去。 “王爷,”谢简匆匆从衙门中接了出来,“哪个不长眼惹了王爷发火,卑职方才突然接到太子特使送来一封信函,迎接来迟,还望王爷恕罪。” 太子特使?众人神情又是一变,终于明白了,原来谢大人身后站是太子啊! “姐夫——”李勇被拖着正好经过,看到谢简忙叫道,“姐夫救命——” “哎呀——”谢简神情似是非常惊愕,“这不是李总兵吗,昨日便不知轻重得罪了王爷,怎么今日一大早就又惹了王爷生气?” 言下之意,竟是暗指楚昭挟私报复。 “谢大人可有异议?”楚昭冷笑一声,“还是李勇此举实是谢大人授意?” “啊,自然不是。”谢简方才也是听见了楚昭责难,勉强笑道,“王爷恕罪,方才委实是有太子特使突然来到,下官这才来迟,还请王爷恕罪。至于这李总兵——” “太子特使,可是事关赈灾事宜?”看谢简一再强调“太子”二字,楚昭站住脚,语带讽刺,“不过朔州赈灾,皇上可是交由孤王总理,怎么却有太子特使来请示谢大人事宜?” 谢简一听不妙,忙摇头否认:“与赈灾无关,不过是些郡中杂务……”语气里明显已经弱了下去。 楚昭也不再说,冷冷哼了一声,大踏步往府衙中而去。谢简不敢再辩,忙步跟了上去。同一时间,外面响起了李勇杀猪一般嚎叫声。 这般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想给楚昭个下马威,没想到却白送了对方一个立威由头,谢简直气一口老血差点儿没吐出来。 好,自己手里还有萱草商号,到底孰胜孰败还未可知。 这样一想轻咳一声对楚昭道: “王爷,下官府中还有一位客人,这几日正好来此,听闻王爷驾到,想要拜见,又怕唐突了王爷——” “朋友?”楚昭微微一顿,“什么朋友?” 谢简自得一笑,瞟了眼因听闻楚昭说凡是愿意前往清除路障便一例可以换取功名而兴奋不已那群乡绅,刻意提高了声音: “那人名叫方修林,并没有官身,也是听说今日有各乡绅到场,才冒昧请求拜见王爷。” 又扫视了那些乡绅一眼,“他便是管理朔州郡中几间萱草商号大掌柜,方修林,方掌柜。” 那些官员们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那些大户表情却有些惊愕——他们或多或少都和萱草商号有生意上往来,甚至其中相当多,家中生意完全要仰仗萱草商号照应,怎么听谢简话里意思,这萱草商号和他谢简关系匪浅? 若真是如此,那楚昭方才提议便要慎重——他们想要当官不过是想要锦上添花、富上再加个“贵”字罢了,若是连“富”这个根基都没有了,那“贵”怕也不会长久…… 毕竟,萱草商号威慑力,着实不是一般豪绅可抵御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方修林出来了,马上进入虐渣男状态 71 萱草商号大当家 “有请萱草商号大掌柜——” 方修林已经外面候着了,听到里面叫进,整整衣衫,施施然入了内院。 一众乡绅眼中均闪过难以掩饰震惊之情—— 也有人听说过朔州郡萱草商号大掌柜换人了,却鲜少人见过这位刚到任方大掌柜尊荣,想着管理这么大个商号,怎么着也得是个老成,再没想到到任这位方掌柜竟是如此风流倜傥年轻人。 自然,方修林容貌比起那让人惊艳仁和义庄当家人而言,还差很远,可仁和义庄财富又怎么能和萱草相比?有那么巨大财富光环笼罩着,众人看方修林眼神瞬时不一样了。 享受着那一众乡绅又是敬畏又是羡慕眼神,方修林腰杆挺得笔直往场中而来。 翼城方家也是经商世家,可即便历经几代积聚财力比起萱草来也完全不够看,从哪些豪绅反应就可以看出萱草商号影响力之大!经商经营到萱草这般威风份上,委实让人无法想象。 现不过是朔州一郡大掌柜罢了,若是假以时日,做到大当家…… 到堂前时,谢简步迎了出来,上前把住方修林臂膀,转身笑着对楚昭道: “王爷您瞧,这位就是方修林,虽然比不得王爷您,可也算得上是少年英才吧?修林,见过王爷。” 俨然一副忘年之交架势。 谢简此举无疑是向众人昭示,自己同萱草商号私交甚笃。 从李勇方才“遭遇”,大家早看出谢大人今日怕是有意要和昭王爷打擂台,据昨晚之事,昭王爷手里牌应该就是仁和义庄,而谢简掌控则是萱草商号。 只是楚昭对上谢简,虽是暂时占了优势,可仁和义庄对上萱草商号,却是根本毫无胜算! 楚昭和谢简等人先进了内堂,安排人招待一众乡绅敞亮大厅内坐了。 方修林刚一落座,众乡绅便纷纷上前招呼致意,谄媚巴结之情溢于言表,反观仁和义庄那边,却是冷冷清清。 方修林和一众乡绅见过礼,似是突然注意到角落里傅氏兄弟,见两人始终冷冷淡淡,似是有些讶异: “不知这两位兄台是哪位?修林怎么觉着有些眼熟啊?” 傅青轩眼中闪过浓浓厌恶,他早已听说,当初云家退了青川婚事后,很就把女儿嫁给了方修林,就是眼前这个油头粉面小子吗? 哪里比得上自家弟弟?那云家人真是有眼无珠! 而且看对方样子,明显是认识自己兄弟,特意跑来示威。 青川却是淡然一笑,轻轻拽了下即将发作傅青轩,不意道: “仁和义庄,傅青川。” 原以为对方会羞愧无地,没想到傅青川竟是没事儿人一般,方修林就有些恼火,冷哼了一声,正要再刺激傅青川几句,大门口却又走进来一个五十许老者,方修林只看了一眼便愣了——来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之前被自己赶走负责萱草商号大掌柜刘占。 刘占身后还跟了两个长相清秀少年人。三人正眼也没瞧方修林,径自往傅家兄弟身边而去。 咦?傅青川愣了一下,傅青轩也皱了皱眉头——王爷明明安排了刘占和李虎两个前来罢了,那另一个少年又是哪个?而且明明看长相自己从未见过,怎么却有一种无比熟悉感觉? 刘占已经对着众人团团一揖: “各位,多日不见,老朽有礼了。”又似笑非笑瞧了方修林一眼,“方掌柜,我们又见面了。” 方修林冷哼一声,沉着脸道: “刘占,你竟敢跑到郡守府来纠缠,真是好厚脸皮!当日也是看你年纪老迈,才不追究你污了商号银子这件事,怎么今日又敢跑到这里胡闹?还不滚!” 刘占冷冷看了方修林一眼,刚要说话,内堂大门忽然打开,楚昭并一众人等从内堂缓步走出。众人顿时静了下来。 楚昭站台阶上,扫视了眼恭敬肃立众人: “各位,刚才小王提议,不知诸位考虑如何?” “王爷——”傅青轩率先越众而出,一拱手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清除官道乃是攸关国家安危大事,仁和义庄愿前往效力。” 谢简瞥了傅青轩一眼,神情阴冷。 “好!”楚昭神情很是欣慰,“果然不愧仁和二字!傅掌柜,改日楚昭定设宴拜谢!” 眼光又落方修林身上,“小王记得不错话,萱草商号一向也是多行义举,民间颇有美名,不知此次清除官道……” “王爷过奖了——”方修林忙一躬身,神情恭敬,“奉元地震,举国同哀,我萱草商号自当力,这几日间,谢大人亦是谆谆教诲,草民已听从谢大人吩咐,这几日便会先朔州开设粥棚,至于清除官道一事,修林回去,定会向大当家转达王爷意思。” 言谈之中,明摆着是对谢简言听计从,对楚昭,则很明显敷衍了事。 一众豪绅忙去偷觑楚昭脸色,心里暗忖,看来这萱草商号果然是铁了心跟着谢简了。只是这事本就是要自愿,若是萱草商号主意已定,楚昭便是王爷,怕也拿他毫无办法。强逼话不但失了皇家体面,还会为旁人所诟病。 众人正自思量,一个虽老迈却洪亮声音忽然传出:“方修林,我萱草商号事务哪有你置喙余地?”又转向楚昭恭恭敬敬道: “王爷放心,清除官道一事,萱草商号必然力!” 众人一愣,忙转头瞧去,一下全都呆住——说话却是据传已经被撵出去原萱草商号大掌柜刘占。 方修林不由咬牙,这老东西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只是楚昭面前,却也不敢太过放肆,忙一拱手: “让王爷见笑了,这人本是萱草商号旧人,先时犯了错,被大当家给赶了出去,却没料到会来这里胡闹。” 谢简也皱了眉道: “谁外面当差?怎么会放了这般不长眼东西进来?还不轰出去!” “慢着——”一个少年却自刘占身后闪出,不慌不忙给楚昭和方修林施了个礼道,“草民李虎见过王爷、大人。” “什么李虎?”方修林和谢简心猛地一跳,忙回过头来,瞧向说话人,悬着心一下放了下来——还以为是那个李虎呢! 却不知道惊吓大还是楚昭和青轩青川三个——就说,怎么看怎么觉着那少年有些眼熟,却原来是霁云!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 霁云已经起身,冲楚昭挤了下眼睛。 谢简顺着霁云眼光瞧去,正好捕捉到楚昭眼中一闪而逝宠溺! 刘占捻须一笑,跟着介绍道: “启禀王爷得知,这位李虎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们萱草商号当家人得力助手,方才老朽说萱草商号愿意一切听从王爷吩咐,便是李虎转达当家人意思。当家人还说,即便献出全部家财,只要于国于民有益,便都所不惜!” “真是如此?”楚昭笑,“贵号当家人如此深明大义,着实让人深感敬佩。本王回朝,一定会禀明圣上下旨褒奖。” 众人简直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又出来个萱草商号当家人?而且刘占意思说再明白不过,这当家人分明是要投靠楚昭! 谢简和方修林对视一眼,直气不住咬牙,同时想到这定然是楚昭阴谋,其目便是无论如何也要促成众人答应速赶往奉元疏通粮道! 今早上谢简故意姗姗来迟,也确实是迎来了太子特使,不过那特使前来自然不是有关郡中杂务,而是告诉他,容文翰已经接连上了数道奏章,言说大军粮草即将告罄,请求朝廷些输送粮草! 看楚昭样子,是要狗急跳墙,所以才推了个冒牌货出来!想要搅混水,可没那么容易! 方修林上前一步,施礼道:“王爷慎之,莫要被小人所骗!”又转向刘占叹息一声:“刘占,商号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勾结外人搅得商号不得安宁?看你偌大年纪,我本不欲难为你,可你不该肆意妄为,随便找个陌生人来糊弄王爷,意图使萱草万劫不复!” 说着陡然提高声音: “刘占,我来问你,你我们商号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可知道咱们商号当家人是哪个?” 刘占捻须一笑,颔首道: “自然晓得,日常来商号中面授机宜当家人,姓谢,名弥逊。” “知道就好。”方修林表情欣然,朝着外面一指,“那你瞧,这来又是哪个?” 众人回头,门外正好施施然进来一对主仆,走前面是一个锦衣玉袍少年郎,容色之绝丽,世所罕见,特别是那举动间迫人贵气,是让人不敢生出半分亵渎之意。 霁云手猛地攥紧,眼中痛楚之外闪过一缕难以遏制杀气! ——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会对阿逊如此熟悉?不然,何以模仿如此肖似! 72 萱草商号大当家(二) 这一对主仆甫一出现,便是楚昭也是一惊,下意识看向霁云:饶是他事先已然知道眼前谢弥逊和李虎是别人冒充,却仍不由怀疑,霁云是不是想错了,这人明显看着就是谢弥逊啊…… 霁云却是微微摇头,这个人,绝不是阿逊!无论一个人容貌如何变化,眼睛却是骗不了人。这人眼神,绝不是阿逊!阿逊对着外人时从来都是无情而冷漠,何曾有过这么轻浮而傲慢样子! 那双如淬冰雪眸子也只有面对自己时,才会温暖如春。霁云相信,虽然自己现变了模样,但阿逊,总会第一时刻就认出自己来! “谢弥逊”来到阶前站定,冲着楚昭躬身道: “昭王爷,好久未见,却是风采依旧啊!谢弥逊有礼了。” 说完,又冲谢简笑道: “舅父安好。” 众人好不容易从“谢弥逊”容貌带来震惊中清醒过来,再一次陷入呆滞状态—— 他们刚才一定是幻听了吧?怎么这萱草商号大当家看起来竟和昭王爷是熟人?不可思议是,他方才话里意思是,谢简是他舅舅,那岂不是意味着,这萱草商号当家人其实是谢家人? 转而同情望向刘占,这老东西肯定不知道他们当家人有那么大来头,不然也不会猪油蒙了心,想出这么个笨法子! “谢弥逊,你真是萱草商号大当家?”楚昭神情明显有些不好看。 假谢弥逊很是自得一笑: “闲来无事,让人弄个萱草商号玩玩。好手下人能干,商号还算差强人意。” 语气里竟是说不出得意。说完,蓦然转向霁云,冷声道: “我方才听见,你自称,名叫李虎?还是我萱草商号管事?” 霁云一愣,这人声音听着怎么这般耳熟,特别是那傲慢,说起话来总不觉上挑尾音…… 看霁云久久不答话,假谢弥逊转向楚昭,别有所指道: “王爷英明,这小杂种也不知受了何人指使,竟敢来冒充我萱草商号管事,实是胆大包天,若不是我正巧赶到,我萱草商号蒙受损失事小,传出去怕对王爷令名有碍可就麻烦了,还请王爷秉公而断!” “小杂种”一词传入霁云耳朵里,令得霁云整个脑袋都是“轰”一下,怪不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自己终于知道这假扮阿逊人是谁了—— 竟然是谢蘅! 这世上霁云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爹爹,另一个,就是阿逊!只要是曾经伤害过他们人,霁云便会牢牢记心里! 而一起这几年里,阿逊第一次霁云面前露出脆弱一面,便是谢蘅兄妹到来,当时,谢蘅便是这般开口闭口小杂种称呼阿逊! “什么人指使?”方修林冷哼一声,眼睛楚昭身上溜了一圈,终落刘占身上,“刘占这老东西定然知晓。王爷,大人,依下看,应该这就让人把他们拉下去狠狠打,任他是铁嘴钢牙,也必然会招个一干二净!” 谢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以楚昭心性,怎么会找这么一对儿活宝,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拆穿了!只是仓猝之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来人,把这两人拉下去——” 楚昭顿时大惊失色,刚要阻拦,却看到进来衙差时,又停住—— 虽是面孔陌生,可几人袖口处却露出一角飞鹰标识。 明显是霁云安排,这小丫头,又要做什么? 已经得手了吗?霁云终于平静下来,冲几位衙差微微点头,这才注目楚昭: “王爷,草民被带走前,想先问谢大人一个问题,可使得?” 楚昭自然应允。 霁云慢慢看向谢简,冷冷一笑: “敢问谢大人,您敢担保眼前这谢公子是您甥儿谢弥逊无疑?” 谢简本不屑搭理霁云,哪知楚昭却板了脸道: “谢大人,既然是令甥儿,想必谢大人不会认错吧?” 谢简虽是不高兴,却也只得勉强答道: “那是自然,逊儿自小是下官看着长大,下官怎么会认错?” “是吗?”霁云平静看着谢简,既然知道人已经救了出来,便再没有了后顾之忧,“谢大人也好,这位谢公子也罢,果然都是说谎好手!” 声音陡地提高: “阿逊十岁时便被逼离家出走,早已与你们谢家恩断义绝,安东时,阿逊是让人奉上十万两白银,以此做为与你谢家了断之资,你们谢家分明已经收了银两,今日竟还敢大言不惭说什么‘自小看着阿逊长大’,实无耻之极!” “你到底是谁?”谢简没想到对方竟对谢弥逊过往了如指掌,“怎么敢对我谢府家事指手画脚?这般胡说八道,信不信我现就让人拔了你舌头!” 哪知霁云却是理都未理,反而转头对着谢蘅冷笑一声:“至于这位谢公子,确然姓谢无疑,可惜却不是阿逊!我再说一遍,你明明就是乌鸦,以为换上我家阿逊一样容貌就可以变成凤凰了吗?我家阿逊是凤凰,而你,无论变成何种模样,都永远改不了你是一只彻头彻尾乌鸦现实!” 谢蘅一怔,这乌鸦凤凰说法,还口口声声“我家阿逊”……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面色忽然苍白,当初大名镇,可不正是有一个孩子也是这般嚣张指着自己?再不会错了,竟然是自己当初见过、那个杂种养兔儿爷! “你,你——”谢蘅顿时就有些结巴,猛一甩袖子,“哪里来无知狂徒,还不赶出去!” “无知狂徒?”旁边李虎哈哈大笑一声,讽刺道,“臭乌鸦,原来是你!看来是忘记我当年扫帚了!你不是说你是萱草商号大当家吗?那你瞧瞧,我是谁?” 说着,脸上一搓,一下显出自己真实面目。 “他们两人怎么长一模一样?”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却是那个孩子,突然就变成了和谢公子小厮一模一样容颜? “自然不是长一模一样。”刘占也笑吟吟道,“不过是贼人冒充了李虎样子罢了!” 方修林先回过神来,忙推了一把兀自惊得目瞪口呆谢蘅: “大当家,这些贼人果然可恶,竟还敢倒打一耙——” “大当家?”李虎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臭乌鸦,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萱草商号大当家到底是谁?” 声音忽然拔高: “我们萱草商号大当家并不是大少爷,而是,我们小少爷!” “什么小少爷?”其他人觉得有些不对,不自觉看向霁云,不会是这个孩子吧? 霁云缓缓从怀里摸出一枚印信,刘占忙拿了张上好宣纸过来,随着印章落下,“萱草”两个大字赫然呈现众人眼前——刘占随即拿出怀里来往文书,着实和文书上家主印信一模一样。 “我说印信怎么找不到了,却原来,竟是你这里!”谢蘅怎么甘心?愣了一下,大声道。 即便已经探得萱草商号还有一个神秘当家人,也已经意识到,看来就是眼前这个孩子无疑。可谢蘅却怎么也不愿相信,整个萱草商号会是这孩子! 明明自己探访清楚,常年奔波处理商号事务确是谢弥逊那杂种无疑! 自己可不信,这世上会有那般傻子,把自己辛苦得来钱财全部拱手送给别人!即便这兔儿爷是他极欢喜又如何,再喜欢也应该养着玩玩罢了呀! “我早说过,你就是只乌鸦罢了!”霁云一眼看透谢蘅心思,“你这般龌龊,永远也不会理解天上凤凰到底意些什么!” 功名也好,利禄也罢,阿逊从来都没放眼里! 从来没有这一刻,让霁云无比清醒认识道,阿逊心里重,从来就只有自己罢了! 可是阿逊,你现,却又哪里? 用力擦了下眼睛,阿逊,虽然十一说他亲眼看见你跌落悬崖,可我不信你会舍得离开我!无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 霁云接过李虎递来狼毫,手按宣纸,两个遒劲潇洒大字顿时跃然纸上,非但同样是萱草二字,是和印章上字迹一般无二! 也就是说,这大当家印信竟然是这孩子亲笔! 所有人都倒抽了口冷气,傻傻瞧着霁云,那岂不是说,大家眼中还是孩子少年,才是真正萱草商号大当家? 也不知什么样人家会生出这般妖孽孩子…… “咦?这笔字,怎么瞧着和容文翰大人如此相似?”忽然有人道。 容文翰?一旁谢简差点儿没昏过去——难道他们都想错了,其实这萱草背后依仗是容家?可谢弥逊那个野种又怎么会和容家人混到一处? “谢简,”楚昭冰冷声音忽然耳边响起,“你不是说能担保这人便是你外甥谢弥逊吗?还是,其实是你伙同这几人,狙杀萱草商号众人前,又图谋侵占商号财物后?” “王爷——”谢简白着脸道,“下官不懂王爷何出此言?” “不懂?”霁云冷笑一声,回头对一旁侍立衙差吩咐道,“把十一和阿牛,抬上来——” 看着恭敬领命衙差,谢简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怎么自己手下,却是对这少年俯首听命? “他们不是郡衙差人!你,到底是谁?” 却一转眼看到被抬进来十一和阿牛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谢蘅和方修林自小养尊处优,哪见过这阵仗,吓得腿都要转筋了,刚要掉头跑,却被蜂拥而至侍卫一下掀翻地。 “十一,阿牛——”霁云俯身瞧向浑身血迹斑斑两人,红着眼睛道,“你们受苦了!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些胆敢伤了你们人,血债血偿!” “少主——”后背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霁云回头一看,不由一愣,竟然是一个陌生男子—— “大哥——”霁云警觉忙要后退,那男子却已经出手如电,一把扼住霁云喉咙,随即又跃出几个人,竟是上前挟了方修林和谢蘅就跑。 “主子——”十一一声嘶吼,忙要上前救助,却被男子一脚踢飞了出去,抽出宝剑就放霁云喉咙上,厉声道,“让开,我们离开了自然就会放他回来!不然,你们就等着给他收尸!” 73疯子和怪物 上京。安家。 一个满头白发老大夫正认真给床上年轻男子诊治。 “是不是,有所好转?”安云烈紧张而焦灼。 除夕夜时,孙儿忽然开口,虽然仍是始终没清醒,却让安云烈觉得有了些希望。 忙又让人去容府中请了云游归来李奇过府诊治。 李奇收回手腕,陷入了沉思。 安云烈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半晌,李奇终于开口: “小公子昏迷这许多日子,再度清醒希望委实渺茫……” “啊?”安云烈身子一晃,颓然坐椅子上,瞬间好像老了十岁,抖着手抓住李奇胳膊,“你意思是,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老天为何如此不公?先是独子陨去,还以为老天垂怜,才让自己意外寻得这个孙儿回家,却哪里料到,竟是为了让自己再次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吗? “主子,公子外面,说是要来给您请安——”家人声音门外响起。 却是安铮之陨去后,家族送来嗣子安钧之回府了。 “让他下去歇息吧。”安云烈头也没回道。 家丁应了一声就速退了下去。 “倒也不是毫无希望。”李奇沉吟片刻道。 “怎么说?”安云烈神情顿时激动起来。 “公爷可知道天霭谷?”李奇正色道。 “天霭谷?”安云烈愣了一下,“你是说,天霭谷会有办法?” 天霭谷高耸入云天霭山上,虽名为谷,却崖顶之巅,听说原是过着与世隔绝生活,数年前才开始行医济世,凭其医术之高绝,很名扬整个大楚。 “老夫自然知道。”安云烈点头,神情却加黯然,“只是三年前,那天霭谷不知为何却突然关闭,谷中人也再度不知所踪——” 三年前,不知谷中出了什么变故,一夕之间,天霭谷便从人们视线中消失,再没有显露踪迹。 而现,李奇却说,要求助天霭谷方可,难道是老天要绝了自己仅有这点血脉吗? “公爷莫急,”李奇忙道,“老朽之所以提到那天霭谷,便是听说天霭谷重现人间了!” “当真?”安云烈大喜,红着眼睛道,“若真是如此,那我这苦命孩儿,兴许就有救了——” 李奇走出院落时,正看见一个头戴儒巾年轻公子,看到李奇出来,忙上前拦住: “老大夫,不知屋里病人——” 李奇瞄了安钧之一眼,慢悠悠道:“公子想知道话,不妨直接去问公爷——” 说完,径直提着药箱慢腾腾离开了安府。 安钧之秀雅容貌顿时变得有些阴沉,愣了半天,狠狠跺了下脚,转身往自己院落而去。 “安家来求?”重重帷幔后面,一个冰冷男子声音传来。 “是。少主看——” 男子沉吟了下:“转告安家人,诊金是,安云烈一个承诺。同意话,就接过来。” 那人领命,速离开。 来人刚走,便又有一个跳脱声音响起: “那这几个人——” 被称作少主男子转过头来,俊美容颜上却全是冰冷杀气。他身边,突兀出现了一个神情佻达中年男子。 两人脚下,还躺着三个昏迷不醒人,两个仰躺着,正是方修林和假谢弥逊——谢蘅,另外一个娇小身形却是趴地上,却正是霁云。 “长得倒是一模一样。”中年男子似是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探出手来谢蘅脸上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手指微一用力,一张薄如蝉翼面具便应声而落。 “果然不是他。”男子冷笑一声,抬手扔掉手中面具。自己早就觉得有古怪,当初谷中时,明明那小子身手就是好,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人给捉住!而且那小子冷僻性子,自己可不认为他会喜欢凑这种热闹。 “不是?”那少主蹙了下眉头,神情明显有些疑惑,“不是他,明明当初让他留下来替我守护……” 垂下眼帘,一副若有所思样子。 竟然,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吗?难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事情吗? 瞥了眼躺地上方修林和谢蘅,疲惫神情外有着深深厌恶: “带他们下去。” 又特别指了下谢蘅: “问问他,为何要假扮别人。” “交给我就行。”中年男子明明是笑着,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段时间,正手痒痒呢。” 又俯身拎起仍是趴地上霁云:“对了,听他们意思,这位好像是萱草商号大当家——” 嘴里喃喃道:“萱草商号那么多钱,不如让我也用些——” “杀了!”哪知话未说完,便被那少主给截住。 自己现身大楚,必须要时时小心,这少年身份明显不止一个商号大掌柜那么简单,为绝后患,自然是杀了干净。 男子似是有些不舍,这到手肥肉,就这么扔了吗?却也知道少主意思自来从无改,自己虽是长辈,却也拿他没办法。叹了口气,俯身提起霁云就往外面走,刚走了几步,一包物事,忽然从霁云身上掉了下来。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忽然愣住了—— 竟然是包蜜饯。 那少主也看到了地上物事,同样一惊,弯腰拾起了地上蜜饯。 中年男子甩手丢开方修林,原样少年脸上一揪,顿时露出了少年本来面目: 紧闭双眼,微翘睫毛,挺直鼻梁,嘟着嘴巴—— 竟然是他?! 霁云再睁开眼时,正对上姬二兴致勃勃眼睛,不由吓了一跳: “姬先生——” 恍惚间记起,好像那匪人劫持着自己上了山,然后大哥他们面前抱着自己跳了下去…… 怎么睁开眼来,却看到了除夕夜邂逅那位姬先生? “不行,我得离开——”霁云顾不得问为什么姬二会出现这里,爬起来就要下床。 亲眼看着自己掉下山崖,大哥他们怎么受得了?要是爹爹知道这个消息…… 霁云脸色越来越苍白,手哆嗦几乎连鞋子都无法穿上。 “哎哎哎,”被推到一边姬二愣了一下,“小家伙,你这么急着是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找我爹——”霁云嘴里喃喃着,索性赤着脚就想往外跑,哪知刚站直身子,便觉头一阵眩晕。 一旁姬二忙扶住: “别动,别动——这冰天雪地,亏得你命大,正好我们经过救了你,这都晕了三四天了,身上哪里有力气?” “是你们,救了我?”霁云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里。许是以为自己死了,那些匪人就离开了。 “对呀。”姬二点头,“你当时趴地上,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坨,我们还以为是个冻僵死人呢,没想到,你这小家伙还真是命大……” “姬先生——”霁云握住姬二手臂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云,云开求姬先生一件事——” “送我离开好不好?” “送你离开?”姬二眼睛一下睁得溜圆,“喂,小家伙,你是不是说错话了?” “啊?”霁云一愣,不明白姬二什么意思,诚恳道,“姬先生,云开知道有些唐突,可真是有要事身,希望姬先生您把我送到亲人身边,只要见到爹爹,您要什么,我爹爹都会答应您——” 却被姬二打断,翻了个白眼道:“阿开,我救了你,你不是应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吗?” 看霁云一副被雷劈了样子,顿时想起什么,挠挠头道:“啊,对了,你是男人,以身相许话,我是不会要,那就换个,‘如蒙不弃,愿为奴为仆,以报大恩’!” “你——”霁云真是哭笑不得,这之后,竟是无论霁云说什么,姬二都是一番胡搅蛮缠,霁云无法,头又晕很,便也不再理姬二,任他喋喋不休,就只做没听见。 好霁云身上倒是没受什么伤,又饱饱吃了顿饭,霁云终于缓过劲来了。 完全清醒过来,才发现竟然已经离开朔州有几百里了——不由奇怪,自己竟然昏了那么久吗? 姬二待自己委实不错,不但没有一句重话,还侍奉着好吃好喝,只是一说起想要离开,就开始胡说八道。霁云头疼不已,忽然想起一件事,自己怎么忘了,姬二这群人,做主好像是他那个冷冰冰外甥吧? 一抬头,正好瞧见窗外庭院里一个肃杀影子正站庭院中,那人手里还拿了管洞箫。冰冷月华铺了那人一身,衬着檐角几点未化积雪,显得孤绝而凄凉。 霁云摸索着披衣下床—— 衣物也是姬二给准备,完全是按照他自己喜好,里面是宝蓝色锦袍,外面是一袭雪白貂裘大衣,霁云穿了,愈发衬得面红齿白。 出了房间,霁云径直往少年身边而去,走动时,故意加重脚步。 少年也听到了身后动静,却是头都没回。 霁云没办法,只得绕到少年前面,却对上少年没有丝毫情绪冰冷眸子时,呆了一下——这人,看着比自己现这个年龄也大不了多少,怎么浑身上下却是没有一点儿少年人朝气? “我叫容云开,不知公子高姓大名?” 少年却是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霁云就有些尴尬,而且,这叫什么事儿?明明自己也是成年人了,可瞧着这么个半大孩子,怎么心里会有些发毛呢? 好吧,孩子都是要哄。 眼睛落少年腰间洞箫上,故作喜悦道: “这是洞箫吗?我也会吹呢,而且,吹得还算可以,要不要我吹给你听?” 少年仍是不做声。 霁云头一下大了——上辈子没养过孩子,这会儿才知道,孩子怎么这么不好哄啊! 竟是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是一副爱理不理死人样! “嗯,你不说话是不是就是默许了?”霁云只做不知,只管硬着头皮取了那管洞箫来,放唇边吹了起来。 当初孔玉茹就是凭高卓曼妙洞箫之声吸引了容文翰注意,离开容府时,孔玉茹带走仅有几件物事中便有一管洞箫。这洞箫,也是霁云上辈子拿手一件乐器。 如果说一开始还是想着要讨好少年,渐渐,霁云却也沉入了洞箫意境中—— 清流画舫,才子佳人,花好月圆,父女情深,却奈何好景不长,月缺人离散,从此骨肉不团圆…… 本是欢箫声渐渐低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好了——”手里忽然一轻,洞箫被人拿走,紧接着又被塞了包物事手里。 霁云也一下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而手里,却是多了一包蜜饯。 “只有无能懦弱人才会流泪。”少年冷冷瞧了一眼慌里慌张抹泪霁云,转身就要走。 “别走——”霁云忙揪住少年衣袖,“我还有件事,想请公子帮忙。” “公子能不能告诉姬先生,让我离开——” 少年挥手推开霁云: “穆羽。离开,死。” 说着大踏步往自己房间而去。 ——他叫穆羽,自己想要离开话,除非死……好半天,霁云终于明白了少年意思,却气咬牙切齿——自己怎么这么衰,若说姬二是个缠人疯子话,那这个穆羽就是个彻头彻尾怪物啊! 74到底是谁 现这个时候,大哥他们定然急疯了吧?幸好爹爹尚战场,不然,实无法想象,得知这个消息,会给爹爹多大打击! 自己必须要想法子联络到楚昭! 姬二回来时,已是深夜,隐隐约约瞧见院子里幽暗处孤孤单单站着清冷身影,不由一呆,忙步跑了过来,伸手挟住霁云就走: “这么冷天,你这孩子就不能消停——” 霁云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用全身力气推开那条胳膊: “姬先生,放手——” “啊?”姬二愣了一下,忙提着衣领把人举高,嘴巴一下张大,“阿开?” 转而瞪眼: “臭小子,什么不好学,偏要学羽儿那般死人样子!” “咳咳——”霁云抱着门柱,呛咳不已,合着姬先生这是把自己当成他那冷冰冰外甥了?只是这做舅舅,是不是对外甥也太狠了些?一个不注意,说不好就出人命了啊! 看霁云被自己勒脸色都发紫了,姬二也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说嘛,羽儿今次怎么这般听话,竟是吭都没吭就让我抱着送回房间……” “您说这是,抱?”姬二这是开玩笑吧?竟然把这种简直会把人给勒死方式称为抱。 “那是自然。”姬二翻了下白眼,“真是大惊小怪,羽儿小时候,我可是一直都是这样抱他!而且每次我这样抱着,羽儿都乖得不得了,很就会睡着……” 姬二声音别提多得意了。 “你们,都是这样抱小孩?”霁云不敢置信,小孩那么娇嫩物事,也可以这么养? “对呀。”姬二很是肯定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当然,我大哥和我抱方法不一样,他喜欢背孩子。”说着做了个抓住人脚脖子往背上甩动作,“这招也蛮好使。 霁云却是听得几乎泪流满面——那个穆羽能活这么大,真是奇迹呀!蓦然想起上次农家小院时,姬二拖着伤了腿穆羽大步如飞模样,还以为姬二是故意折腾他,原来那都是习惯啊! “啊呀,对了——”姬二忽然一拍脑袋,有些懊恼道,“我怎么忘了,这几天天气冷,羽儿腿疾又犯了。” 嘴里说着,拉着霁云就走,“你上次施针后,羽儿果然好得多了,那之后我也帮羽儿施过针,不知怎么,都没什么效果。正好你,去帮羽儿再施针吧。” 霁云被拖得几乎跌倒,好不容易站稳脚,已是到了穆羽住客房。 穆羽正闭着眼睛躺床上,已经抽条瘦弱身躯伸笔直,两手交叠放胸前。衬着那身月白色袍子,霁云不由打了个冷战——怪不得姬二总说穆羽一副死人脸,这个模样穆羽,不知道话准以为床上躺是一具尸体。 姬二把霁云按倒床前座椅上,又找出上次霁云赠金针递过来: “阿开你待会儿就歇这里吧,我回去休息了。” 说着,头也不回就走了。 早已经领教姬二就是一个决不能用常理推测疯子,霁云默默接过针。 只是施针时却发现,不知保持这种姿势多久了,穆羽腿部肌肉已是僵硬很。 这样施针话,不只效果不好,被施针者痛苦也会增加数倍。 忽然想起方才姬二说一直以来他施针效果都不好,不会是每天就这样直接开扎吧? 霁云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唤道:“公子,公子——”哪知穆羽却是闭着眼,丝毫不回应。 霁云无法,只得先把金针放下,屈身扶起穆羽腿,帮他把腿部肌肉舒展开来,好不容易,两条腿都不再是死尸般僵硬了,霁云才长舒一口气,极把金针刺入。 霁云只想着,赶紧施完针就走,完全没注意到,本是闭着眼睛穆羽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定定瞧着晕黄灯光下那紧抿着嘴唇俊俏小脸,脸上神情渐渐柔和起来,便是嘴角也不觉慢慢上挑…… 第二日,霁云还睡梦中,就被姬二震天价响一样拍门声给惊醒,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就往门外跑,到了外面才发觉,除了仍坐桌子前慢条斯理用着早餐穆羽,所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顿时就有些惴惴。 “阿开,你怎么这么慢。”姬二边往搭袋里放干粮边道,“去用饭,马上就要上路。” 霁云知道,这么冷天,马上疾行话不吃饱肚子自己肯定扛不住,忙坐到几案前,开始埋头苦吃。等到终于吃饱了,才抬起头来,旁边穆羽也跟着慢悠悠放下筷子,起身往自己马儿走去,霁云不由一愣: 这人吃东西也忒慢了吧?好像自己方才用餐时,穆羽碗里也不过就剩了口粥罢了。这人果然是怪物,这么寒冷天气,一口粥也能吃这般久,那粥怕是早凉冰冰一样了吧。 霁云马儿也很被人送过来,一看就是匹神骏异常马儿,难得是还温顺很,便是马背上还有准备好装了干粮和水搭袋。 霁云感激看了眼匆匆从房间里出来姬二,扬声道: “姬先生,多谢。” “啊?”姬二眼神一暗,阿开房间自己方才用心搜了,除了胡乱扔地上几张明显是练字宣纸,倒也没有故意留下什么线索来。 这小子,倒是有练字兴趣,自己记得那日偶遇时,也见他无事就练字来着。 霁云冲姬二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个疯子,还有这么细心时候。自己起来这么晚,若不是姬先生,怕是中午就要饿肚子了。 一行人离开后,便有客栈小二进房间打扫,发现其中一间房间内,地上散乱扔着几张宣纸,随手团了,用簸箕扫了出去。 一名书生正好经过,看到被随意扔地上纸张,不觉皱眉,俯身拾起抻平,只看了一眼便即呆住—— 怎么竟是被誉为大楚文坛领袖、书法千金难求太傅亲笔?! 忙又展开其余几张,笔迹竟是如出一辙!书生顿时大喜过望,一阵风似冲进了客栈! “好了,下马歇息吧。”日已过午,穆羽终于勒住马头。 众人“迂”了一声勒住马头,纷纷翻身下马。霁云却是浑身早冻僵了,竟是直直坐马上,一动也动不了。 “阿开,”姬二一眼瞧见,忙嚷嚷道,“别磨蹭了,下来,吃了饭还要赶路,你若是慢了,我们可是不等。” 磨蹭?霁云心里憋闷不已,自己哪里是磨蹭,明明是手脚早就冻僵了用不上劲好不好! 可也明白,姬二这么个连抱个小孩都差点把人给勒死家伙,是绝不会想到这一点。 霁云咬了咬牙,努力想要爬下来,却因为下半身冻得完全没了知觉,爬直接变成了滚,竟是朝着结满了冰凌土地就砸了下去。 闭了下眼睛,却没有预料中剧痛传来,反而跌入了一个冷硬怀抱。 霁云愣了一下,仓皇间抬头去看,却正正和一双冰冷眸子对个正着。竟然是,穆羽?! 顿时吓了一跳,忙要后退,哪知双脚刚一踏到地上,一阵钻心痛楚顿时传来,霁云哎哟一声,身子再次向前扑倒。手下意识就搂住了穆羽腰。 穆羽本要伸手去扶,却腰被霁云搂住瞬间僵那里,神情震惊而又迷茫——只有梦里,才能重温当年被霁云搂着感觉,这会儿却无比真切重现! 霁云用力巴住自己马,惊恐无比瞧着慢慢垂下眼帘穆羽,自己刚才那么唐突他,这么个喜怒无常怪物,不会一掌把自己劈飞吧? 穆羽果然伸出手来,却是越过霁云,拿下了搭袋,从里面摸出干粮递给霁云,这才转身回到自己马旁边,低头吃东西。 姬二一直饶有兴趣瞧着两人,这会儿看穆羽走了,就颠颠跑过来,举起手里馒头道: “好阿开,你干粮闻着味儿道不错嘛,不然,咱俩换换?” “换什么换?”霁云有些莫名其妙,“都是姬先生准备还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准备?”姬二愣了一下,“开什么玩笑,我自己都是胡乱对付,哪有时间管你?” 忽然觉得不对: “阿开干粮是别人准备吗?” 四处看了下,眼睛忽然落穆羽手上,忙跑过去看了下,脸顿时黑了: 一样大饼,一样牛肉香,说不是同一个人准备,谁信?! 神情顿时哀怨无比:“羽儿你,好狠心——” 霁云则是完全风中凌乱了——自己干粮,是穆羽那个动不动就说杀了自己怪物准备? 倒是穆羽,却是正眼都没有瞧两人,仍是淡定一口口啃着自己大饼…… 中午时还能勉强爬下来,晚间到客栈时,霁云脸色已是白和纸相仿,两条腿是早就没了知觉—— 竟是腿疾又犯了。 被小二架着送到房间里时,霁云一下瘫了哪里——以往有阿逊时时小心调养,这两年来,霁云腿已经再没有痛过,此时却是痛和针扎一般。过于痛楚,竟让霁云连穆羽什么时候进来都没有发现。 “怎么了?”穆羽声音仍是没有什么起伏,冷冷,却是让霁云一下清醒过来。 “无,无妨——”霁云强撑着坐起身子,勉强笑道,“只是腿疾,又犯了,等稍好些,阿开再去为公子施针。” 哪知穆羽却并没有离开,反而拉了张椅子床前坐下: “腿疾?怎么得?很严重吗?” “小时候冻伤过,”霁云摇了摇头,“等施针后,应该就会好些。对了,公子能不能帮我寻些笔墨纸张来?” “笔墨纸张?”穆羽有些不解。 “嗯。”霁云点头,手用力顶攥紧被角,显然是疼痛已极,“幼时,爹,告诉我,想忘记一件事,就专心做另一件事,先时,我,也不信,可那次伤到腿时,我就不停写字,然后发现,写着写着,好像,腿痛,真减轻了呢……哎哟——” 霁云猛地睁开眼来,却是双腿忽然被穆羽抬起,那修长双手正极为灵活自己双腿上按摩着,分明是自己昨天帮他施针时推拿手法。 “你,也会?” 穆羽眼睛都没抬: “昨日看你用过。” 这人昨日不是睡着了?而且就只一次,怎么这般娴熟?竟是瞧着比自己还要灵活。 还没反应过来,穆羽已经同样极又准把金针刺入穴道之中! 霁云再一次傻眼——这穆羽果然是怪物,还是,聪明到逆天怪物! 同一时间,客栈里来了另一帮不速之客。 那群人均是神情冷肃气势不凡,却是丢下一辆遮盖严严实实车子就迅速转身离开。 穆羽走出房间时,正碰见匆匆寻来姬二: “安家已经把人送到。” 穆羽点头:“马上送到灵老那里。” 75竟然是他 被推拿一番又施了针,痛楚终于减轻多了。霁云强撑着倒了杯热水,刚想睡下,外面却有人敲门,回头看去,却是小二正捧了笔墨纸砚送来。 霁云吩咐放到桌上,便拄着拐杖慢慢挪了过去,虽是几步路,却还是出了一身汗。 慢慢坐到桌前,看到桌上纸张,不由一惊:竟全是上好潮州宣纸,便是那墨也是湖州香墨。 霁云眉头微微蹙了下——这样好东西,如此简陋客栈里怎么会有?忙回头问一旁静候吩咐小二: “这全是你们店里?” “客官说笑了。”小二忙摇头,神情羡慕,“我们店里可没有这么好笔墨,这都是方才那位公子亲自去买。” “公子?”霁云一愣。 “是啊。”小二点头,“就是那位长得很好看公子啊。” 那人不但长得好看,出手还大方,瞧瞧这些笔墨纸张,怕不得破费上百两银子! 这样啊?霁云越发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往外瞧去,意外发现穆羽房间虽是熄了灯,房门却还是开着。 这么冷天,穆羽腿可也是受不得寒。 “那公子房门怎么还开着?” “啊?”小二回头瞧了一眼,就笑了,“小方才本是要帮公子关上,公子说不用,说是有人会过去施针。” “施针?”霁云一愣,说是自己吗?不由头疼,穆羽明明手法也很精妙啊,怎么还等着自己去施针。 不过今天才发现,穆羽这人虽是性子孤僻了些,心肠却委实不坏。 算了,看这些笔墨还有早晨干粮份上,自己就去瞧瞧吧。 拄着拐杖慢腾腾出了屋,一步一步挪进穆羽房间。几案旁并没有人,这是床上躺着呢? 霁云只得又往里挪,果然看到了和昨天一模一样情形——穆羽仍是双手交叠放胸上,直挺挺僵尸一般躺床上,床前面,一张椅子已经摆好。 有了昨天经验,霁云知道这人虽是闭着眼睛,却是并没有睡,叹了口气坐椅子上: “喂,穆羽,为什么不自己施针呢,明明你早已经会了?” 穆羽睁开眼来,很是不解瞧着霁云: “不是你说,要来帮我——” “我那是以为你不会啊!”霁云哭笑不得,算了,自己既然来了,就帮他施针吧。 伸手就去抬穆羽腿,腿部肌肉又是僵硬不得了,霁云就有些疑惑: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躺着?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舒服?”穆羽认真想了下,半晌摇头,“一开始会有些麻,时间长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哪还是不舒服呀!”霁云愈发不懂,边抬起穆羽腿认真推拿边道,“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躺着呢?睡觉就是要休息,自然怎么舒服怎么躺了。瞧瞧你腿,都僵硬成这个样子了,可见定然很难过啊。” “不会。”穆羽摇头,神情很是平静。幼年时,自己一直便被要求这样躺着,直到舅舅赶来…… “不会?”霁云简直要气乐了,腿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不会!看看穆羽无辜表情又觉得不对,“不是吧,你是说,你就会这样躺?” 穆羽垂下眼睛不再说话。霁云身子一抖,差点儿把手里金针给扔了——怎么可能?竟让自己给猜对了!舅舅变态也就算了,竟是连爹娘都那般不可理喻吗?哪有那样教孩子? 心里不由再一次感叹,这孩子,生命力果然强大! 好不容易施完针,穆羽身体便乖乖躺回床上,又恢复了直挺挺挺尸状态,合上眼帘,一副要睡样子。 霁云愈发哭笑不得,这时候穆羽和白天那个冷酷冰山一样穆羽差别也太大了吧?忙推推他,示意穆羽下床。 穆羽有些困惑,却仍是从床上下来。 霁云便踢掉鞋子,自己爬上床,先是侧躺着,然后又翻了个身,接着又把枕头抱怀里…… 各种能想到姿势做了个遍,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看到没?怎样都好,一定要自己舒服。腿不许再麻了,不然每次施针时都要这样推拿,也很累啊!” 爬下床对穆羽道: “不然,你试试。” 穆羽迟疑了下,终于踢了鞋上床,学着霁云微微侧了□,只是动作委实僵硬很。 霁云叹口气,把那总不自觉交叠手分开,一只胳膊横枕头上,另一只胳膊拉过来放到胸前,又从后面推穆羽后背,直到觉得那姿势终于顺眼些了才罢手: “舒服些没?就这样吧,我要回去休息了。” 临走时又哄孩子般道: “记着腿不许麻,不舒服了就换个姿势,你那么聪明,定然很就会。” 这才拄着拐杖蹒跚着离开。 穆羽专注瞧着霁云背影,无意识伸开双手,做了个抱动作,然后才满意闭上眼睛。 第二天,霁云还是姬二震天响一样拍门声中醒过来,忙爬起来,慌里慌张收拾好桌上笔墨,跑到门边时,却差一点儿撞不知什么时候就站了那里穆羽身上。 霁云猝不及防,手里东西一下散了一地,忙蹲□子去捡。 穆羽不经意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厚厚一叠宣纸,竟然用完了,下意识就去瞧霁云腿——昨天阿开说,腿痛了就练字,竟然写了这么多吗?也就说,阿开腿,痛了好久…… 伸手握住正艰难弯腰霁云: “不要也罢。” “怎么能不要?”霁云却是拍开了穆羽手,路上有机会话,自己还想写几张呢。 看穆羽一直盯着自己,忙讨好笑笑:“好歹也算你送我,这样扔了多可惜——” “你坐着。”穆羽手一用力,就把霁云带到了旁边椅子上,自己则跑回去把东西收拾好,这才回转递到霁云手上: “给你。” 声音仍是淡淡没有一点儿起伏,眼睛却却再不是那死气沉沉黯然,好像有一种不一样东西复活了…… “羽儿,可以出发了吗?”姬二收拾好行囊跑过来道。 霁云愣了一下,知道又要出发了,只得抱起包袱一瘸一拐跟了上去。 刚走到门外,身子忽然一轻,却是被穆羽抱着,放了他马上。 “啊呀——”霁云吓了一跳,穆羽骑得马明显是马匹中好一匹,可那性子也是烈得很,忙摆手: “这匹马我可是驾驭不了,还是穆羽你自己骑吧——” 话未说完,穆羽却也同样飞身上马,跨坐霁云身后: “咱们俩一匹,抓紧斗篷——” 竟是拿了一袭厚厚斗篷,严严实实把霁云裹了里面,然后一声呼喝,就疾奔而去。 霁云猝不及防,身子狠狠朝后撞去,脑袋正顶上穆羽单薄胸膛——这骨头也太硬了吧,真是硌得慌! 从斗篷里探出头来,仰头对着上方穆羽道: “穆羽,你多大了?” 朔风呼啸,吹得穆羽一头黑发都飞了起来,却衬得那桀骜不驯面容愈发俊美: “十二。” 才十二了,怎么比自己高这么多? 看霁云瞧着自己发愣,穆羽脸突然有些红: “天冷,别把头露出来。” 一阵冷风灌了过来,霁云一哆嗦,忙裹紧了斗篷,很是严肃建议道: “穆羽,记得多吃些饭,你太瘦了。” 穆羽没说话,嘴角却是再一次微微挑起。 后面人愣了半晌,才发现穆羽已经跑远了,忙呼喝着跟了上去。姬二则是愣了半天,后才苦恼不已爬上马: “羽儿这小子,不会是喜欢上男人了吧?” 要是大哥知道,受罚可不仅仅是羽儿啊! 这小子,就是不让人省心,先是对这个丑女挖肝掏肺,现又对着个小男孩献起了殷勤! 不行,自己得找时间警告阿开,自己救了他,他顶多为奴为仆就够了,可是决不准以身相许! 也不知赶了多久路,霁云正倚着穆羽有些昏昏欲睡,忽听穆羽道: “到了——下来吧。” “到了?”霁云迷迷糊糊睁开眼来,忙从斗篷里探出头来,脸色顿时煞白: 一群人正步迎出府门,走前面是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男子,正推着个轮椅满面笑容迎了过来。 霁云身子一晃,方修林,怎么会这里? 下意识抬头,“翼城方府”几个字正正映入眼帘。 还有那被簇拥着轮椅上女子——霁云眼睛倏地睁大,高挽凤髻,华丽衣衫,满身珠光宝气,分明是出身高贵贵妇,只是那脸上几乎覆盖了半边脸青紫胎记,又是怎么回事? “小公子是我阿弟朋友吗?”女子抬起头来,正对着霁云,完好无损左半边脸一下显露霁云眼前,“我是羽儿姐姐,容霁云——” 容霁云?这女人竟然说她是容霁云?! “你,撒谎——”霁云上前一步,一把扼住女子脖颈,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这人,分明是李玉文!上辈子,就是这个女人和方修林一起设计了那样一个毒辣计策,让自己背上不贞名声,让爹爹跟着受屈辱!而现,她竟然告诉自己,她叫容霁云?! “放手——”身子忽然一轻,却是被穆羽一下甩了出去,“阿开,你怎么敢对我阿姐出手?” 霁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噗通”一声摔地上,两腿重重磕地面上,疼霁云狠狠咬住了嘴唇。 脑海中是电光火石一般—— 阿姐?穆羽说,李玉文是他阿姐?! 霁云抬头,看向穆羽表情由困惑而渐渐冰冷:也就是说,穆羽,就是李玉文上辈子那个弟弟?那个,杀死了爹爹所有侍卫,逼得自己和爹爹走投无路,连沿街乞讨都被恶狗撕咬恶人? 眼睛又慢慢转向一副情深意重模样小心呵护李玉文方修林,朔州时,那些歹人就是为了救方修林和谢蘅,才劫持了自己! 而现,方修林完好无损站这里,而那个自称救了自己穆羽则是李玉文弟弟…… 怪不得,他们无论如何不肯放自己离开!霁云身子一晃,仰面朝天就倒了下去。 “阿开——”穆羽冰冷面具顿时撕开了一道裂缝,步上前抱起霁云,“去后院,找灵老——” 76报应不爽 “娘子,你怎么样?”方修林忙俯□来,担忧瞧着脸色苍白李玉文。 “那个人,是谁?”李玉文怔怔瞧着穆羽匆匆而去背影,眼中闪过一抹嫉恨。 那个少年是谁?怎么穆羽会对他这般重视?明明平常,除了对着自己时,即便是他那个舅舅,穆羽都是冷冰冰! “我也不认识。”方修林神情里明显有些讨好,“外面风大,你身子骨弱,受不得风寒,我先推你回房。” 不怪方修林如此,实是他心里明白,方府一府荣辱,目前全系李玉文身上——凭容文翰现如日中天,只要有李玉文这个假容霁云,太子一定会想方设法保了自己平安! 不要说李玉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这个强大到可怕弟弟! 而且那穆羽看着,可不止是身手厉害,要命是他身上那种气势!这段时间多和达官贵人打交道,方修林身上自然不是和原来一般,全是铜臭味儿,还是很能分辨出富与贵不同! 自己这条小命,就是全赖这突然冒出来小舅子,才得以平安! “你说那男孩说你撒谎?”方才霁云靠近李玉文时,声音并不高,方修林注意力又全穆羽身上,根本就没听清霁云说了些什么。 “是。”李玉文点头,边思索边道,“我总觉得那少年好像知道些什么。” “怎么可能!”方修林想了半晌,却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来,又把从前事细细思量一番,仍是摇头,“当年事情,不可能还有其他人知道。娘子你想多了。” 又亲自去外面端了盆热水进来: “来,为夫帮你洗脚——” 李玉文脸一红,伸手就抱住了方修林,哽咽着道: “相公,这辈子有你这么对我,我便是受再多苦,也是值得!” 方修林轻轻抚摸着李玉文头,却抬眼百无聊赖瞧着上面房梁——待会儿是去芳儿房间呢,还是去看月儿那小*…… 自然这之前,还要好好哄着自己这个表妹,家里很多事还要靠她,还有那个穆羽身份…… “娘子,你可问过,弟弟他是哪里人?”方修林边帮李玉文揉脚边道。 “我也问过。”李玉文皱眉,“可却是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之所以会这样,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心虚。听那穆羽意思,他根本就是冲着容霁云来!可自己哪里是容霁云,自己分明是李玉文啊! 方修林一回来李玉文就已经向他转告了此事,方修林也明白李玉文难处,便拍了拍李玉文腿: “其他事,就不要操心了,对了,你腿,现怎么样了?” 听方修林问起自己腿,李玉文神情明显有些激动:“左腿,有些知觉了——” 再没想到,穆羽手下竟然有这么厉害医者! “真是太好了!”方修林抱住偎依过来李玉文,“这些年,每每想到你腿,我心里都是难过不已,要是当年,我能早些找到你,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么多苦楚!希望老天垂怜,你能再站起来!” 当年大雪封山,知道容霁云真实身份及方家计划后,李玉文又恨又怕,就拼命山中寻找,谁知不幸跌落雪洞,等众人发现救出时,双腿却和那个容霁云一样,已经冻残了! 这也是李玉文对方修林死心塌地一个重要原因,虽是变了姓名还毁了脸,但表兄待自己却加情深意重。 “对了,那个少年,我还是不放心。”李玉文想了想道,“相公你还是多加留意。” 总觉得那个少年有一种说不出熟悉感。 穆羽抱着霁云直奔后院而去。 守卫刚想去拦,却发现进来是自己主子,忙跪倒见礼,从院门到房间,竟是跪倒了一大片。 穆羽却是脚都没停,直接冲进了房间。 房间内一个须眉皆白老者,低着头凝神捣药,听到响动回头看去,不由一惊,忙站起身来: “少主——” “灵老,过来看看阿开——”穆羽把怀里少年举高,神情竟是从未有过惶恐! “放到榻上来。”灵老忙道。看少主如此紧张,莫不是那少年已有生命之危? 灵老话音未落,穆羽就已经步上前,小心把霁云放到榻上。 灵老惊了一下,嘴角抽了抽,却没敢说什么,忙上前去查看霁云脉象,脸上神情瞬间缓和——少主这么惊慌样子,自己还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呢!哪里想到,不过是惊怒过度以致昏厥。 随手霁云人中穴上轻轻一点: “少主莫慌,无事。” 这边收回手指,那边霁云果然睁开了双眼。 穆羽伸手就想去扶霁云,却对上霁云冷冰冰没有任何情绪眸子后,很是狼狈僵了哪里: “阿开——” “你,去死——”霁云闭了闭眼睛,艰难地翻了个身,拉起被子把自己整个头都遮严严实实。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死一般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咕咚”一声响,灵老惊恐声音随之传来: “少主——” 等房间里终于完全平静下来,霁云才缓缓睁开眼睛,神情惨然,竟然,又回到了这里吗? 透过窗棂,隐约还能看见东北边角落里自己住了两年之久柴屋…… 那之后自己悲惨而又短暂一生,此刻竟是如此清晰。 亏自己还以为穆羽是个心肠不错孩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歹毒!或许上一世,那种种阴谋,穆羽也是参与了!上一世他们糊弄自己去害爹爹,这一世,自己离开了,所以,他们就弄了一个李玉文来代替自己吗? 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脸上胎记不过是娘亲为了怕爹爹找到故意贴上去!不知道,自己不但活好好,还又回到了方府! 这样想来,倒还要感谢穆羽,没有他,自己怕是永远不会知道,方家其实蓄谋已久要害爹爹! 眼前忽然闪过李玉文现丑陋模样,不由冷笑,自己清楚,方修林是个什么东西!上一辈子,自己容貌也不算差,可即便已经知道自己是容家嫡女,方修林还是养了李玉文做外室。 而现李玉文不但容貌寝陋,兼身份也是冒充,自己可不信,方修林会耐得了寂寞! 所谓报应不爽,说就是这般吧! 李玉文为了假扮自己竟然下了这般本钱,不但自残双腿,还毁了容貌,既然如此,自己不把她上一世加诸自己身上痛苦再好好回报她一番实太说不过去了! 现回想起前世,让霁云内心痛苦早已不是自己以为情深意重丈夫方修林背叛,而是那两个狗男女故意让自己背上不贞名节后,爹爹瞬间苍老容颜…… “叩叩叩——”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有节奏敲门声。霁云定了定神,终于道: “进来——” 房间打开,却是满脸泪痕李玉文,不过推着她轮椅并不是方修林,而是一个身材颇为丰腴美人儿。两人身后还有丫鬟相随。 霁云便有些奇怪,这女子样子看起来并非奴仆,可自己却又从来没见过…… 正自寻思,李玉文却已然开口: “这位小兄弟——” 一句话未完,李玉文再度潸然泪下,瞧着霁云,神情哀戚,“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妾身不知道哪里做错了,惹得小兄弟这般生气?只是,你同我阿弟交好,应该也知道我阿弟性情,他心里,待你和别人定然不同,方才你昏倒,我阿弟就难过不得了……妾身自幼孤苦,侥天之幸,才得了这么个兄弟,实不愿见他有半分不如意,小兄弟心里有什么气可朝我使,切莫要和我阿弟生分了!” “你——”霁云表情似是很受惊吓,半晌才躲躲闪闪道,“倒也,不是……” 这少年果然心思单纯。 李玉文顿了顿: “不知小兄弟甫见面时说我撒谎却是为何?” “那个——”霁云涨红了脸,半晌似是被逼无奈,终于讷讷道,“穆羽长那么漂亮,你样子,好丑——” 又抬手一指轮椅后面女子: “倒是这位姐姐长得好漂亮,我瞧着,她倒像穆羽姐姐——” 李玉文几乎气昏过去——从脸上多出了这么一块儿恶心东西后,李玉文就再没照过镜子,不允许有人自己面前谈论有关长相问题。现,这个臭小子竟然当面说自己,丑?! 门外传来一声闷笑,霁云抬头,却是穆羽正带着姬二站那里。 姬二先是狠狠瞪了霁云一下,然后又冲霁云眨眨眼——这个臭小子,还真是狠心,枉羽儿对他那般好,竟是一点儿都不领情!不过说话倒是很对自己胃口,这个容霁云,真是,好丑! 穆羽瞧着霁云,则是脸色铁青,眼中不知是失望还是厌憎。 半晌上前,接过李玉文轮椅,温声道: “阿姐莫气,不要和那些无谓人一般见识,灵老说待会儿会给你疗腿,我先推你回去歇息。” 又对旁边灵老道: “你不是说还缺个帮忙僮儿吗?就是他了。” 见众人要走,旁边丰腴美人儿忙拿起手边披风,帮李玉文把腿盖上,直起身来刚要跟着走,却被李玉文叫住: “婆婆这几天染了风寒,我身子骨又不好,那些丫头都是笨手笨脚,还是麻烦云姨娘亲自去煎了,等药好了咱们一道给婆婆送去。” 又想到方才霁云说话,竟是愈发觉得丰腴女子不顺眼至极。自己容貌成了这般模样,云锦芳又这般美貌…… 这是把受气出自己身上了?还是夫君方才暗示自己早点儿回房被这丑妇发现了?那女子愣了一下,虽是不甘心,还是躬身应了一声是。 霁云却是丝毫没把穆羽冷淡放心上,却听到“云姨娘”这几个字眼时,心里一动,也就是说,这女子就是四哥傅青川当初订下云家女了? 自己记得不错话,这房贵妾却是年前才抬过来? 也不知李玉文住过那座宅院里现养又是哪个? 还发呆,灵老却已经过来,没好气瞪了一眼霁云: “真是没良心小东西!” 方才这小子明显是故意惹少主生气吧?可怜少主,还是第一次这般待一个外人好! “跟我去药庐。” 霁云倒也不意灵老态度,静静跟着灵老往门外而去。 所谓药庐,却是一所里外隔开很大房间罢了。 霁云记得,这里原是方府中盛放器物所。这会儿却是充满了浓郁药香。外面炉子上有药咕嘟咕嘟冒着泡,隔着纱幔,隐约还能瞧见里面床上,一个被包裹严严实实人形物体…… 77 报应不爽(二) “这些药,你可要盯仔细了!”灵老交代很是认真,“每次放三碗水,熬去一碗水时,改成文火,到后余至一碗药汁时熄火。然后再煎另外三副药,均剩一碗药汁时,合为一炉,把后这付药放进去,直到仍是余后一碗方可。” 瞟了霁云一眼: “把我方才话重复一遍。” 霁云点头,分毫不差把灵老话复述了一遍。 “倒是个伶俐!”那灵老心里暗暗赞许,面上却是不显,径直站起来离开,走到门口又顿住,“你只外面便可,帷幔后是不许去。” 帷幔后面不许去?灵老不说还好,说了后,霁云却忽然想要知道帷幔后床上躺人什么模样。瞧瞧四下无人,只管蹑手蹑脚往帷幔后面转去,哪知手刚碰到帷幔,就被什么东西给狠狠蛰了一下。 霁云吓得忙收回手来,却由指尖起,整个胳膊迅速肿大。 “念你是初犯,就饶过你这一遭——”苍老声音突兀身后响起,霁云回头,却是灵老去而复返。 自那后,霁云再不敢冒险。再加上毕竟是第一次做熬药活计,霁云便有些手忙脚乱,甚至很多时候把药递给灵老看时,毫不留情被倒掉。 这么周而复始做活,简直要把霁云折腾疯了。期间倒也见过方修林几次,旁人不觉,但霁云明显感到,方修林对自己上了心,比方说他贴身僮仆阿丰,只要到这后院里,必然会拿着些吃食来寻霁云,东拉西扯想从霁云嘴里套出些东西来。 只是一个猴儿崽子,再机灵又如何? 霁云冷眼瞧着跟自己身后喋喋不休阿丰,顺手一指阿丰手里盛薄荷糖荷包: “这个荷包好漂亮!” “漂亮吧?”阿丰很是得意,“这可是过节时,夫人并几个银角子一块儿赏下来,可就我一个得着了——” “夫人?”霁云很是好奇,正要再问,阿丰却已经变了脸色,一把夺过荷包,“我还有事,明日再来找你顽。”说完,竟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夫人吗?霁云瞧着阿丰落荒而逃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笑意,上辈子李玉文诸事皆工,唯独刺绣,却是并不擅长。这一世要是会绣出这么个精美荷包,还真是见了鬼了!看来自己料得不错,槐树街那个院子里,果然还藏了别女人! 自己可以等着看一场好戏了! 眼前光线一暗,却是穆羽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看到霁云脸上灿烂笑容,顿时有一瞬间失神。 “少主——”霁云很敛起笑容,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垂首侍立,“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穆羽脸上顿时血色失。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脚步声慢慢远去。 霁云平静转身,回了药庐。 “现才知道,原来讨厌一个人这么容易。”霁云边小心扇着火,边喃喃自语。说是喃喃自语也不对,毕竟,帷幔后面还有一个活死人陪着。 从灵老每次进去噼里啪啦那人身上来回击打,或者把自己熬药捏着那人鼻子灌进去,霁云就知道里面是个活物。只是不论灵老如何折腾,甚至又一次,灵老直接提起那人扔到一个巨大药桶里,然后转身走了,只是用力气大了,那人一下撞翻了木桶,连人带桶一下掀翻地…… 只是无论灵老玩什么花样,那人却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直至后,霁云看不过去,冲着里面不耐烦道: “灵老,您要是看这人不顺眼,索性直接掐死算了!每天这样折腾,您不累,我都累了!” 里面灵老顿时安静下来,霁云说完本来转身要走,却被灵老叫住: “把你刚才话再说一遍!” “啊?”霁云愣住。 “再说一遍。”里面灵老厉声道。 霁云无法,只得又重复了一遍,灵老很从里面冲了出来,看着霁云眼神诡异无比—— 从那以后,霁云又得到了一个任务:只要进了这药庐,就不停说话。 “喂,你有没有试过很想很想一个人?”火苗映霁云小脸红彤彤,霁云扔了手中蒲扇,抱着肩膀坐地上,瞟了一眼帷幕后人,叹了口气,“你怎么会懂呢?你什么也不知道,就只会躺那里睡觉。不过你还是点好起来吧,说不定也有人像我想他一样想着你呢,所以,你点好起来,然后护着她,别让别人欺负了她去——” 嘴里说着,心里早已是难过不已,阿逊若是话,怎么会眼睁睁瞧着那么多人欺负自己? 阿逊,你哪儿呢?知不知道,我真好想你。 帷幔后人形物体,手微微动了下…… 好不容易第五日上终于煎药上得心应手。。霁云开心极了,灵老总算开恩,允许霁云去外面随意转转了。 霁云信步走出药庐,刚转了个弯,远远就瞧见云锦芳捧着个托盘从李玉文院子匆匆而出。 紧接着,一个男子从后面追了出来,看动作是想要接过托盘,却被云锦芳侧身让开,男子似是不甘心,竟是追着云锦芳往偏僻后院而来。 眼看就要追上,云锦芳早吓得花容失色,正自彷徨无计,一个小小身影突然蹦了出来: “喂,做什么欺负人——”正好挡住男子去路。 男子没想到这么偏僻所会突然钻出个人来,吓了一跳,终于站住脚,神情阴郁瞪了一眼霁云,骂了一声“不长眼奴才”,后悻悻然离开。 霁云慢慢抬头,定定瞧着男子背影——上辈子一觉醒来,就是这个男人赤身*躺自己身边。 孔松青,就是化成灰自己也认得! 那个方修林仅仅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毫不犹豫同意坑了自己名节表兄! “小兄弟,谢谢你。”云锦芳呜咽声音身后响起。 霁云回头,这才发现,云锦芳竟然还。 “那个人是谁?是他欺负了夫人你吗?”霁云故意问道。 一句“夫人”叫云锦芳眼泪又出来了,半晌才定下神,勉强摇了摇头,后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摸出银子塞给霁云: “这块银子小兄弟拿去买零嘴吃,方才那人不过是迷了路径罢了,小兄弟切莫和别人说嘴。” 嘴里虽是这般说,内心却是气苦已极。 为什么当初知道家人要给自己退婚然后让自己嫁于他人为妾时不做反抗?现才落得这般可怜境地。 本听自家兄弟说方修林样貌俊俏,家里虽已娶妻,却是个残,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自己过去,才是这个家真正女主人,绝不至被欺负了去。 哪知嫁过来才发现,那李玉文果然是个残,只是心却比人残!要命是,还是个毒妒妇! 竟然婚夜,都没放夫君到自己房里来,让自己成为整个方府笑柄,平时是使唤自如如同丫鬟一般。 比方说这煎药伙计,日日必安排自己来做,却又每每怪自己做不好…… 让云锦芳心冷是,方修林表面说喜欢自己,却从不肯为自己做主,反倒还哄着让她不要惹夫人生气。 现,竟连那个妒妇地痞无赖似表兄,都敢对自己动手动脚! 只是云锦芳也知道,这样事传出去话只会对自己不利,只得含羞忍悲央求霁云帮着遮掩。 “夫人心肠真好,”霁云装作很开心样子,很是天真道,“阿开谢过夫人。阿丰嘴里那个又大方又漂亮夫人一定就是夫人您吧?他那个荷包阿开也很喜欢呢,赶明夫人可不可以也赏一个给阿开?” 云锦芳一愣——府里有容霁云压着,众人都是以姨娘对自己相称,那漂亮又大方夫人又是哪个? 阿丰目前可是相公跟前得用一个,对丈夫行踪也为清楚,他既如此说,难不成,其实修林外面还养有外室?!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还想再问,回头却发现霁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 云锦芳愈发觉得自己猜想有道理,那少年刚进这府里不久,除了看起来讨厌容霁云外,可是跟府中任何一个都没有利害关系! 也顾不得把托盘还回去,直接就回了自己院子。 陪嫁丫鬟娇杏忙迎了上来,很是诧异道: “这是怎么了?怎么姨娘脸色这么难看?” “娇杏你今儿个有没有见到爷跟前阿丰?”云锦芳没有接话,反而追问道。 “阿丰?”娇杏一愣,“奴婢方才听见阿丰正吩咐人备车,说是少爷要去商号里。” “去商号里?”云锦芳朝外瞧了瞧,心里愈发抽紧,外面天色阴沉沉,这眼瞧着又要变天了,相公为什么要选这般恶劣天气出门?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看云锦芳脸色凝重,娇杏顿时紧张不得了。 “啊?”云锦芳回过神来,“天这么冷,我寻思着,再去帮相公和夫人做件棉袍来,我托了掌柜从咱们织锦坊拿上好布料来,正好今儿个有空,你陪我一块儿去瞧瞧吧。” 娇杏不疑有它,忙点头答应,本要去门房要车,却被云锦芳摇头否决: “咱们自己出去雇顶轿子吧,用了家里,那起子奴才又不知会夫人面前如何嚼舌。” 两人很出府,刚走到一个车马行附近,娇杏忽然指着不远处一辆车子道: “那不是姑爷车吗?呀,我看见少爷了——” 云锦芳回头,正好瞧见方修林正拿了件上好狐狸皮毛低头上了马车。 忙让娇杏雇好轿子,随后跟了上去。 方修林车绕了一大圈,到方家商号也曾停了下,却又很上车离开。 云锦芳很跟了上去。 车子几乎绕了大半个翼城,后拐进了一处叫槐安里小巷子,一套三进深宅子前停了下来。 车子刚一停稳,就听见有人一叠声道: “去禀告夫人知道,就说老爷来了。” 方修林很闪身进去,有下人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了下,回身便拴上了门。 云锦芳略略靠近了些,却听见小院里一片欢声笑语,一个极温柔声音哽咽着道: “老爷,你可回来了!” 又有一个奶声奶气孩子声音: “爹爹,抱抱——” 云锦芳仿佛被雷劈了一般:自己以堂堂云家小姐身份嫁于方修林为妾,方府中受苦楚,还以为好歹方修林待自己还算情深,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不愁方修林把所有爱都转移到自己身上,却绝没料到,那狠心郎却还这样一个偏僻地方金屋藏娇,甚至连孩子都有了! 家里有个毒妇容霁云做夫人,这里养着个外室也是夫人,偏自己这千金小姐,却是要做那见不得人妾! “小姐——”胡同口望风娇杏忽然急急叫道。 云锦芳忙和娇杏一块上了轿。 娇杏指了指外面,云锦芳微微掀起一角帷幔,脸色又是一变,却是一个男子正从轿外经过,也拐进了小巷,院门口站了会儿,又转身走了。 正是方才才府里调戏过自己孔松青。 78报应不爽(三) “太傅书法出现翼城?”方修林正推着李玉文花园里闲逛,阿丰忽然跑过来,低声对方修林禀告了声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李玉文疑惑道。 “说是,容文翰书法真迹出现咱们翼城。”直到回了房里,方修林才小声道。 “啊?”李玉文顿时就有些紧张,“难道是——” 心里是说不出高兴还是害怕。 已经准备了这么久,李玉文明白,自己是早晚都要进入容府。一方面对那种世家贵族小姐尊荣向往不已,另一方面却又害怕不能蒙混过关…… “你想哪儿去了。”看到李玉文脸上梦幻般神情,方修林马上明白了李玉文想法,“容文翰现明明带着人边关,怎么可能到咱们翼城来?” 方才阿丰跑来说,人们争相传看那些纸张,甚至笔墨未干…… 只是容文翰笔法被公认难临摹,难道这小小翼城真有人能写出和容文翰一般无二字迹来?真是那样话,把那人找出来说不好还有大用! “不行,我得去看看。” 抬眼却瞧见穆羽手里也捏了张宣纸匆匆而来,方修林忙闪身避开—— 这小舅子性子实太冷了,方修林每次见着,总是浑身不自。 穆羽好像有什么心事,头也没抬匆匆往后院而去。 霁云正药庐忙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地回过头来,正好瞧见倚着门框默默注视自己穆羽。 穆羽狭长凤眼毫不避讳瞧着霁云,幽深眸子里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汹涌而出。 “少主有何吩咐?”被那样侵略性眼神久久笼罩着,霁云心里一紧,身子也逐渐僵直。 穆羽手不由用力,一角木头生生化为齑粉。身形忽然一晃,手也随即伸出,紧紧把霁云扣胸前,声音中全是凛冽怒气: “我是穆羽,不要叫我少主!” “无论你是谁,都不要妄想再从我身边逃开!” 说完,手终于松开,不等霁云反应过来,便转身大踏步离开。 “把这些字纸沿途向南送到几百里外?”听到穆羽吩咐,姬二差点儿蹦起来,自己这个外甥有毛病吧? 几张纸罢了,这么大动干戈做什么? 穆羽却是不理,径直挥手让暗卫离开。这才转向姬二: “舅舅准备一下,三天后我们就离开。” 姬二早就想让穆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闻言不由大喜,也忘了再追问方才问题,喜滋滋下去安排了。 直到中午时分,方修林都没有回来。 李玉文就有些心绪不宁,一时想着是不是和容家有关,一时又担心真是容家人话,自己该如何…… 正自烦闷,丫鬟进来,说是云姨娘来了。 “云姨娘?”李玉文有些奇怪,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平时不到万不得已,云锦芳可是很少愿意来自己跟前。 理了理发,懒洋洋靠绣垫上: “叫进吧。” 云锦芳垂着头进屋,来至李玉文榻前,忽然双膝跪倒: “姐姐——” 一语未必,早已哽咽出声。 “什么大不了事?至于哭成这般模样?”李玉文就有些摸不着头脑。暗暗纳罕,云锦芳性子,可还从来没自己面前这么示弱过。正寻思,却被云锦芳下面一句话惊了一下: “姐姐,我们该怎么活呀!” …… “你休要胡说八道!”听完云锦芳叙述,李玉文气浑身发抖,抬手狠狠一巴掌把云锦芳扇倒地,“你说,相公不但有了外室,还连孩子都有了?你说谎,对不对?你一定是瞧着相公爱重于我,才故意这般来我面前挑拨!” 云锦芳发髻散乱,匍匐李玉文脚下,一把抱住李玉文腿哀哀道: “姐姐以为我会是猪油蒙了心诬害相公人吗?实是那日阿丰同穆公子身旁阿开显摆时说错话,说是夫人赏了他荷包,我当时也是见了那荷包,委实不是咱们府里针线,就很是不解,后来才知道,阿丰口中夫人,竟是相公外面又置一房妻室——” 听云锦芳提到阿开,李玉文愣了一下,意味不明瞧了云锦芳一眼。阿开不就是穆羽身边那个很是讨厌自己小厮?自己到现也还摸不清那少年人底细,莫不是他伙同了云锦芳这贱人来编排表哥?忽然不阴不阳一笑: “你说当日,阿开也是?妹妹你好不要骗我,不然——” 说着回头就吩咐丫鬟去寻穆羽和霁云。 穆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丫鬟说急迫,忙去药庐寻了霁云一块儿往李玉文房中而来。 两人进了李玉文房中,霁云一眼瞧见神情狼狈跪李玉文脚下云锦芳,心里也很是疑惑。 李玉文先是冷冷睃了一眼霁云,再转向穆羽时,已是换上了悲痛欲绝可怜模样: “阿弟,姐姐命,好苦啊!” “阿姐,怎么了?”穆羽一怔。 “阿弟——”李玉文抓住穆羽手,穆羽僵了一下,似是有些不适应两人这般亲密举动,却又怕伤了自己这好阿姐心,强忍着不适,任李玉文握住。 “阿弟,你一定要为阿姐做主呀!”说着一指霁云,“阿姐知道阿弟爱重这位小兄弟,可阿姐实是无法,有些事一定要向这位小兄弟求证一番——” “阿开——”穆羽瞧了霁云一眼,声音里有些怒气,多却是烦扰。 实不明白,明明阿姐和阿开都是善良性子,却偏是这般水火不容! “你要问便问,何必拿少主来压我?”霁云冷笑一声,神情愤恨,“阿开虽是身份卑微,却也不屑编些谎话来害人。” 李玉文心里忽然一慌,只觉霁云好像意有所指,只是自己和表哥也把当年事认真回想过,实是绝没有见过这少年。许是自己多心了吧?当下勉强一笑: “我听说相公身边阿丰近爱找你顽?他平时都是和你说过什么?” 阿丰?再联想到地上哭天抹泪云锦芳,霁云马上明白,自己所料果然不错,怕是方修林还有另一个女人事,东窗事发了! 当下只做懵懂,掰着指头一一道: “一时说商号里事,一时说要给我买好玩儿,一时问我——”停了停道,“问我少主什么。” “只有这些吗?”李玉文心情逐渐放松下来,看着云锦芳神情渐渐不善。 “还有——”霁云想了想,似是不愿意说,“他有一个荷包好漂亮,阿丰说是夫人赏,还说夫人会做好多好吃小点心,少爷喜欢,他也喜欢。” 说着很是不服气嘟哝道: “阿丰是个惯爱说谎,他说话,我才不信。” 李玉文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却还是强撑着道: “惯爱说谎,你怎么知道?” “你真让我说?” “自然。” 霁云哧笑了一声: “既如此,我说了你不许罚我!阿丰明明说是夫人做好吃小点心,却又说他下次去槐树里一定给我带——槐树里怎么会有点心,不明摆着是看我小骗我吗?还有那么漂亮荷包,明明是只有美人儿才绣出来,而你——” 话未说完,就被脸色铁青穆羽喝止: “阿开!” 霁云悻悻然闭了嘴,赌气站一边。 “槐树里?”李玉文脸色灰败,顾不得再计较霁云话里不敬,那处巷子,她也是知道。 那还是容霁云那个春节,自己和表哥两情正浓,却又怕府中私会时被人发现,方修林便每每带着自己去那里幽会,听方修林说,那处宅子,是当年公公偷偷带了婆婆也是自己姨母盛仙玉回来时,怕家人不允,偷偷买了安置婆婆地方。后来就归了表哥所有。只是自己腿残又毁容后,便不喜出府,早就把那处所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阿开再敌视自己,可这几日以来,并不曾出过方府一步,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槐树里? 李玉文只觉眼前一阵发黑,表哥,难道你竟然如此狠心? 我们自幼相识,彼此情重,成婚后是两情相悦,你当初跟我说若不是太子钧命,别说云锦芳,便是天仙下凡,你也是看都不会看一眼! 你不是说,心里只有我一个,待云锦芳生了孩儿就抱到我膝下养着,便是我身体伤残又如何,你一定会爱我一生,让我享儿孙绕膝之乐,绝不叫我有一丝遗憾…… 霁云退后一步,把自己身形隐穆羽身后,瞧着状似疯魔李玉文,想要大笑,却又觉得悲凉无比—— 上一世,方修林花言巧语,骗了自己一生。直到李玉文抱着孩子出现…… 李玉文,上一世,是你占据槐树里,当你由你兄弟护着,把我全部真情踩脚下时,可曾想过,这一世,一切都会重来一遍?只不过,这一次,是你兄弟护着你,眼睁睁瞧着别女人把你践踏…… 旁边云锦芳也掩面而泣: “姐姐,锦芳所言并无半字虚言!那槐树里,妹妹昨日也是去了……原本寻思着置办些上好布料动手给相公做个袍子,再没想到,竟是看了那么一出——姐姐不知,他们一家老爷夫人少爷好不和睦!锦芳并非善妒之人,只是想着,府里明明已经有了姐姐主持家事,便是有什么,也该先禀了姐姐得知。那贱人不该引诱着相公做下这般下作之事!” “那女人还敢以夫人自居?”李玉文机械道,想不到自己为了表哥毁去容貌却落得这般下场,那女人意思是专等着自己死了,她就可以鸠占鹊巢取而代之吗? “表哥你,好狠心,为什么要这般对我!不,不是表哥,一定是那个贱人,一定是那个贱人——”李玉文神经质般喃喃自语,云锦芳却是听得一愣,容霁云嘴里念叨着“表哥”又是哪个? 便是穆羽,也是一愣。 霁云却是明白,李玉文八成是被刺激心神有些昏聩了。 李玉文却已经冲着外面厉声道:“阿丰呢,哪里?” 也是巧了,阿丰正好奉方修林命回来取东西,李玉文就直接派人捆了来。 阿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方府里,夫人虽是残疾,却是连老太太都要敬着主,再看到一旁冷着脸站着穆羽,是吓得魂都飞了,忙磕头求饶: “夫人,不知奴才做错了什么事,惹得夫人生气?少爷还商号里等着,不然您等奴才把东西送过去,回来再打?” 心里寻思着,少爷话,好歹还能护下自己。 哪知阿丰不提方修林还罢,听阿丰提起方修林,李玉文心都要滴出血来,恶狠狠盯着阿丰: “好个牙尖嘴硬奴才!给少爷送东西?是给夫人送东西才对吧?” “啊?”阿丰心里一突,勉强道,“夫人您说什么呢?奴才听不懂。” “夫人?”李玉文森然道,“是槐树里那个夫人吧?” 阿丰这下彻底傻了,一下瘫地上,连槐树里都知道,那岂不是说,夫人什么都知道了?还想狡辩,穆羽已上前一步,抬起脚照着阿丰手就踩了下去,一阵咯吱吱瘆人声音之后,竟是生生踩碎了阿丰十指。 “啊——”阿丰惨嚎着,“饶命啊,我说,我说,我都说。” “那你告诉我,”李玉文身子都是抖:“那个贱人野种,多大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夫人饶命啊!”阿丰边用力磕头边道,“我什么都说。小少爷,啊,不,那个贱人孩子两岁半了——” 两岁半?李玉文眼睛一黑,几乎要昏过去,自己和表哥刚成亲一年,那个贱人孩子,却已经两岁半了?那岂不是说,其实表哥,早就有了别女人? “姐姐,”云锦芳又想到一件事,忽然开口道,“妹妹还有话想问这奴才!” 说完上前一步,乾指道,“我那日还槐树里看见过表舅爷,——” 表舅爷?李玉文一愣,这里面还有孔松青首尾? 阿丰这会儿早吓得体如筛糠,头磕都流血了,方修林都交代了,何况一个孔松青,竹筒倒豆子一般道: “奴才来时,那贱人已经跟着少爷了,只是平日里也听那宅里下人说起,说是当初多亏了表舅爷,夫人,哦,不,那贱人才和少爷有情人终——” 话音未落,就被穆羽一个窝心脚踹昏死了过去。 霁云低着头,嘴角是凉薄笑意:李玉文,上一世,我瞧着你和方修林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一生,终于换你瞧着你亲亲表哥和别人花好月圆! 79 报应不爽(四) 霁云刚进药庐,便听见里面“咚”一声钝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落地面。 不由一愣,忙加了脚步。进去才发现,却是灵老,正站帷幔里面发呆,他脚下,还躺着一个人形物体。 霁云撇了撇嘴,也不知灵老又发什么疯!话说这求他治病人也真是倒霉,每天被折腾个不停。 灵老也听到外面脚步声,却是头也没回,围着脚下人不住转圈,嘴里还喃喃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是你?明明少主说是安家——” 忽然回头冲着霁云厉声道: “阿开,你过来。” “我?”霁云忙摆手,心有余悸道,“你又想用那帷幔害我吗?我才不去——啊——” 却是身子猛然被一股强大吸力给拉了进去。 眼看着自己直挺挺就朝帷幔撞了过去,霁云只吓得面如土色: “喂,放开我——” 话音未落,却噗通一声同样趴倒灵老脚下。好脸颊正好趴一堆溢满了药香散落地白布条上,虽是受了些惊吓,倒也不是太痛。 正庆幸,却被灵老俯身就提了起来,狠狠朝另一个方向丢了过去。 “灵老你发生么疯?” 霁云“呀”痛叫了一声,倒不是被摔得,实是下面东西太硌人了!下意识往身下瞧,却是一个趴伏着男子身形,虽是仅看了一眼,霁云神情立时大变,猛地跪坐起来,一把抱起地上人怀里—— 果然是自己梦中梦到了无数次再熟悉不过一张脸! “这么多伤疤——”霁云怔怔落那曾经如玉般白皙现却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疤痕脸上,把脸慢慢贴了上去,手臂也随之收紧,直到把无声无息瘦弱如同骷髅般男子完全搂怀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霁云慢慢抬眼,直视始终默然不语瞧着自己灵老。竟然叫得出阿逊从前名字,难道眼前这些人…… 看着眼前陡然间变了气势霁云,灵老也有些吃惊,半晌方道: “你果然识得阿呆。” 自己早料到这两人间应该有渊源。 一开始愿意收治阿呆,不过是少主有命。可人送来之后,自己却发现,这人从高处摔下,除身体支离破碎外,五脏六腑俱皆重损,平常人便是伤了一处便已无法活命,这人却是伤这般重,竟不知为何还强撑着不肯离去—— 殊不知这般活着却是比死要痛苦千万倍! 本来以为这人纵使求生之意再强,奈何伤重如此,自己便是诊治得了他*,却仍是无法唤回他神智。这种情形,便是神仙世也回天乏术,终也必然仍会昏昏沉沉中离世而去。哪知那日阿开开口讲话,自己却发现这人脉搏忽然有力了些。 虽是奇怪,但想着这或许是一个契机,便让阿开一直不停说话,再辅以自己精心准备药物,不过几天,这人状况果然大为改观! 让自己不得不怀疑,阿开这小子或许就是这安家少爷始终牵挂、死也不愿放手人! 而且这人给自己感觉实熟悉很,好这些日子以来,这人伤口应该也结痂了,自己就想着把绷带去掉,瞧瞧到底是谁,再没想到,竟是阿呆! 只是阿呆不是一个无父无母孤儿吗?怎么成了安家少爷了? 还有那个叫阿开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竟使得阿呆这般冷情人竟是死也不愿意撒手?现被霁云这般逼视着,是有一种古怪感觉: 面前这小子身份怕是也不简单。 “我要见穆羽。”霁云忽然道——不会是,自己想那样吧? 灵老站起身来,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淡然道: “你呆这里就好,对了,这周围可都是毒物,你好不要尝试带了人跑,否则——” 身形一闪,便出了药庐。 “你找羽儿?”姬二有些奇怪看了灵老一眼,“羽儿方才出去了,怎么,有事吗?” “二谷主,”灵老皱了眉头道,“情形好像有些不对。我刚才解开了安家少爷绷带,你知道,那安家少爷是谁?” “是哪个?”姬二一愣,“难道是我们认识不成?” 灵老点头: “正是。二谷主恐怕再想不到,那安家少爷竟是阿呆!” “阿呆?”这下就连姬二也是一惊,“安家少爷是阿呆?!” 当初自己把阿呆留下守护那个容霁云,没想到回到方府后,却没发现阿呆踪迹。自己早料到阿呆性子,怕是不会那么听话,说不定人早已离开也未可知。哪想到却会朔州见到,阿呆还自称是萱草商号当家人。所以自己才会救方修林时,连他一并救了。 哪里料到,竟是救回了个假货。 那个谢蘅是个不禁打,自己不过砍了他一条胳膊,就马上招认,说是冒充他兄长谢弥逊。自己当时有些怀疑真正谢弥逊会不会是阿呆?只是谢蘅言之凿凿,说是谢弥逊已死。人都死了,自然没办法再追查下去。没想到现灵老却来说,那重伤安家少爷才是阿呆…… “而且,奇怪是,”灵老又道,“阿开和安家少爷,也就是阿呆,好像关系匪浅,而且,我总觉得,阿开来历,怕是也不简单!” “我们去找羽儿。”姬二当即起身,两人匆匆往穆羽房中而去,哪里知道,却扑了个空。 “少主推了方夫人出府了。”影卫禀道。 “出府?”姬二和灵老闻言一愣,竟是和容霁云一起出去了吗?“去了哪里?” “槐树里。” 槐树里又哪里?两人都有些茫然,正好瞧见一个家丁经过,忙叫过来问道: “敢问这翼城可有一处地方叫槐树里?” “槐树里?”那家丁愣怔了一下,摇头道,“小没有听过,若是两位爷想知道,不然小去打听了来。” 两人无奈只得应允。 那家丁忙往府外走,哪知刚出府门,便碰见了急匆匆下马方修林,忙跑过去请安: “小见过少爷。方才舅爷身边人打听槐树里哪边……” “槐树里?”方修林脸色一下雪白,忽然丢下家丁,转身上马,扬长而去。 那家丁愣了半晌,不明白少爷到底怎么了。 方修林内心却早已是慌作一团,马打是如飞一般。 槐树里?穆羽人为什么要打听槐树里?难道是秋月事情,败露了? 早见识过穆羽冷酷,方修林吓得魂都飞了—— 以穆羽对表妹维护,若是知道自己外面还有妻室,那秋月母子怕是命休矣! 要是自己那宝贝儿子真有个好歹…… 方修林简直不敢想下去! “这就是槐树里那处宅子。”云锦芳指着胡同里一处三进宅院道。 李玉文手用力攥着衣襟,大口喘着粗气,半晌才道: “上前叫门!” 跟随家丁忙上前拍门。 里面很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有下人道: “老爷稍等——” 打开门来,才发现外面情形不对,忙要关门,却被一把推开。 那下人也是个机灵,扯开嗓子就喊了起来: “你们是哪里来强盗,怎么擅闯民宅——” 一语未必,就被李玉文带来家丁一拥而上捆了起来。 一行人径直往正房而去。 一个老妈子正抱着一个两三岁孩子轻轻哄着,看到气势汹汹一群人,顿时吓呆了。 李玉文停下,眼睛死死盯着那孩子,那般可怕眼神儿吓得老妈子转身就想跑,却已是来不及,被家丁一下推倒,抢了怀里孩子就走。 “夫人,有人来抢小少爷——”那老妈子直着嗓子道。 “夫人,小少爷?”李玉文瞧着怀里熟睡孩子,喉咙里发出一阵吓人不知是哭还是笑声音。 “娘子,你做什么?”方修林正好赶到,跌跌撞撞跳下马来,神情惶急瞧着李玉文怀里孩子—— 这可是自己第一个孩儿,还是个儿子,方修林自来疼心肝宝贝一般,这会儿看李玉文眼神如此可怕,几乎要吓瘫了。 “娘子,你想怎样都好,只要别伤着孩子——” “孩子?”李玉文迟钝抬头,笑声古怪,手也一点点放小孩喉头上,“相公,那你告诉我,这是谁孩子?” “你要做什么?”方修林只觉喉咙发干,刚要喝止,却看到李玉文身后眼神冰寒穆羽后,又止了声,忙苦苦哀求,“娘子,都是为夫一时糊涂,才做下这般糊涂事!是我对不住你,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错,可这孩子,真是我骨肉啊,要打要罚都随你,却是莫要伤了孩子啊!” 说道后,竟是眼泪都流出来了。 却不知李玉文心头冷。 表哥镇日里只说这世上他爱人便是自己,可今日不过一个小小孩童,就完全把自己比了下去。是啊,或许这辈子,自己都无法有一个自己孩儿了!而那个生育了这个孩子贱人,表哥心中,将永远是自己无法超越! 所以,这个孩子也好,那个贱人也罢,都不能留! “相公,你真觉得,这是,你骨肉?”李玉文轻轻道,甚至力露出一个印象里当年表哥喜欢笑容。 殊不知过于愤怒早已使她脸部扭曲,再配上脸上青紫吓人胎记,那样一个楚楚可怜笑容,落人眼里竟是可怖无比。 方修林吓得一下坐倒地。 同一时间,紧闭正房房门被人一下砸开—— 巨大声响中,一个睡眼惺忪女人慢慢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浑然不知,自己仅着一件红滟滟绣着鸳鸯戏水红兜肚罢了。而她身边,和她交颈而眠还有一个赤身*男子。 “孔松青!”方修林只觉头一阵晕眩。 “秋月!贱人!”李玉文声音凄厉。 若是霁云话,自然也会认出,那堂而皇之做了方修林外室人,不是别人,正是盛仙玉贴身大丫鬟,也是上一世服侍着李玉文同样以胜利者姿态把自己踩脚下秋月! 80报应不爽(五) “贱人——”方修林几乎要气疯了,冲上去一把把孔松青拽了下来,一个窝心脚下去,孔松青疼“哎哟”一声,一下厥了过去。 秋月似是终于清醒过来,瞧着浑身□孔松青,再看看一脸暴怒方修林,登时面色惨白,慌里慌张披上件衣服就跌跌撞撞跪倒方修林脚边: “相公,这是有人害我!我是冤枉,是冤枉啊,你一定要信我——” 话音未落却被方修林一巴掌打翻地,咬牙道: “贱人!枉我平日里那般待你——” “相公——”秋月一把抱住方修林腿,早已是珠泪纷纷,“我真是被人害啊!我们少年夫妻,多年恩爱,从当初我侍奉夫人时,便和相公两情相悦,为了相公,我便是死也愿意,怎么可能和这个无赖……” 还要再说,却被愤怒打断: “相公,她是你妻,那我呢?” 方修林猛地回神,悚然一惊,下意识抬脚踢开秋月,急道: “娘子息怒,你休要听这贱人胡说八道,我方修林对天起誓,今生绝不会负你,我妻子只有也只会有你一个!” 啊?秋月神情一震,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又听方修林说出那般话语,只觉心里是火烧火燎,痛楚难当。 李玉文瞧着披了件水红衫子,肌肤嫩几乎能掐出水来秋月,只恨不得上前撕了这个女人。 秋月本就有几分姿色,几年来又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养着,竟是愈发出落风骚动人,再加上生了孩子后,身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无限风情—— 李玉文不自觉抚上自己脸,心里悲凉之余是恨意滔天,方家今日富贵全是自己牺牲而来,可享受尊荣,甚至夺自己所爱,却是这些贱人! 秋月被李玉文盯得猛一哆嗦,顺着那可怕眼神瞧去,一眼看到坐轮椅上李玉文,刚要开口,忽然注意到李玉文膝上,还有一个孩子,细看去,不是自己儿子又是哪个? 吓得顿时花容失色,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去抢回孩子: “儿子,把我儿子还给我——” 却被家丁拽住胳膊。 看自己孩子始终没一点儿动静,秋月吓得魂都飞了,发狂一般拼命挣扎: “儿子,相公,咱们儿子怎么了?” 方修林也仓皇转过头来,瞧着李玉文,哀求道: “娘子,伦儿他,怎么这般不哭不闹,你让我瞧瞧可好?” “相公,”李玉文古怪一笑,一指地上昏死过去孔松青,“你莫要被那贱人给骗了!方才,我们可是一起瞧见,我表哥,和那贱人睡一处!这娃娃,我可不能给你,我瞧这娃娃长相,竟是和我表哥像得很呢!表哥不成器,我这做姑妈,自然要好好瞧着!没想到相公你这么宽宏大量,替别人养老婆也就罢了,难不成还要替别人养娃?至于这个贱人,丁妈,这般□成性,秽乱门庭,可要怎生处置?” 一个一身肥肉彪悍女人马上应声而出,鄙夷瞧着地上秋月: “夫人,这样女人浸猪笼都是轻,便是千刀万剐、骑木驴,也是她该受!“ “不是,夫人,我知道错了,”秋月也是个聪明,马上明白了李玉文心思,吓得跪着就往李玉文身边爬,“是奴婢糊涂,得罪了夫人您,可您好歹看伦儿毕竟是少爷唯一骨血啊,您把伦儿还给我,我马上带他走,再也不您面前出现——” 话音未落,就被那丁妈伙同其他仆妇不由分说摁着秋月就要往笼子里推。 秋月拼命挣扎着,撕心裂肺哭喊道: “少爷,少爷,念秋月服侍了您这么久,您帮秋月求求夫人,帮秋月求求夫人好不好?秋月知道错了,秋月不敢了,真再也不敢了!” 毕竟是自己枕边人,正如秋月所说,从秋月做了盛仙玉贴身丫鬟后,便早和方修林混到了一处,甚至方修林第一次,便是和秋月…… 这会儿看李玉文竟是要来真,方修林顿时于心不忍。 何况伦儿,自己百分百确定,那是自己骨肉! 当初爹爹起了要表妹冒充容霁云心思,为了怕府中人声张出去,便把府中原有家奴换了个遍,便是秋月,也被发卖行列,其实彼时,秋月已经怀有身孕,自己当时却恰好外出,幸得孔松青施以援手…… 半晌,方修林终于期期艾艾道:“娘子,事情或许别有隐情,不然,咱们先把人带回府——” “把人带回府,好让你和那贱人正大光明双宿双飞?”李玉文忽然大笑出声,笑毕死死盯着方修林,“相公,你可真是,我好相公!公公当初日,便是这般嘱咐你吗?好,你若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方修林顿时哽住,当初要李玉文冒充容霁云时,父亲方宏特意把自己叫过去,让自己发下毒誓,此生若是负了李玉文,便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那毒誓方修林倒也不甚意,只是李玉文现身份可是容霁云,不说将来如何,便是现,方家之所以得太子另眼相看,便全是李玉文功劳!若是让太子知道这个容霁云其实是假,真早就死了,别说自家,便是已生了孩儿方雅心,都无法想想会落到什么地步! 稍一思量,方修林很衡量出利害得失,失魂落魄一把抱过李玉文怀中孩儿: “我先抱着伦儿,至于这贱人,便交由你处置吧!” 转身要走,忽然觉得手中孩儿有些不对,再低头细看,孩子竟然脸色青紫,方修林抖着手慢慢去探孩子鼻息,身子一软,就瘫坐地: “伦儿——” 半晌抬头,不敢置信瞧着依然一脸冷漠李玉文: “娘子,伦儿他,伦儿他怎么了?” “伦儿——”看方修林竟是这般反应,秋月瞬间浑身冰凉,竟是发狂一般挣脱了两个仆妇,朝着方修林就扑了过来,“伦儿,我伦儿怎么了?” 哪知道,入手处,竟是一片冰冷,自己儿子,竟是已然死了! 方修林被推倒地,却是傻了般,连起来都忘了。 便是一直推着李玉文穆羽,也不觉蹙起了眉头——那个孩子,竟是死了吗? 可阿姐那般善良性子,怎么会对一个婴孩下此毒手?待要不信,也实想不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形? “啊——”秋月发出如狼般绝望嘶喊,转身朝着李玉文就撞了过来,“贱人,你好狠心!你还我儿子命来!” 哪知还未靠近,就被一柄利剑指住: “站住,休得靠近我姐姐半步!” 却是穆羽,正神情冰冷瞧着自己。 秋月站住,慢慢抱紧怀里不知已经死去多久儿子,垂下眼喃喃着一字一字道: “宝宝,那女人,杀了你,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报仇!” 慢慢抬头,木然瞧着穆羽: “你,就是,容霁云那个弟弟吧?” 穆羽一愣,不明白这女人又要发什么疯。 轮椅上李玉文却是脸色大变,暗恨表哥果然被女人迷得失了心窍,竟是连那般机密之事都说给这个女人听,以穆羽势力,若是知道其实是自己冒充容霁云…… 再联想到秋月可是府中旧人,对自己从前事也是知道一清二楚! 心中顿时慌作一团,冲着两边仆妇急急道: “还不掩了嘴,把这贱人带下去,诱惑了我相公,现还要勾引我阿弟吗!” 方修林也回过神来,心知怕是要糟,忙要去扯秋月: “秋月,你要做什么?” “李玉文,你现是不是也很害怕啊?”秋月神情疯狂瞧着李玉文,“我要告诉他,你根本就不是容霁云,当初,你还——” 话音未落,后背被人重重踢了一脚,秋月身子猛地前倾,竟是直直撞上了穆羽剑。 穆羽也听到了秋月话,忙要回撤,奈何方修林那一脚用力太大,只听“噗”一声响,宝剑一下刺入了秋月心脏。 鲜血顿时溅了李玉文一身。 李玉文吓得“啊”惨叫了一声,让她感到恐惧是,秋月竟然还没有死,一手紧抱着孩子,一手死死抱住李玉文脚: “李玉文,我就是化成鬼,也不会饶了你——”李玉文直骇身子拼命后仰,带着哭腔道: “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疯子给我拽开!” 只是那些仆人也是头一遭见到这般血淋淋场面,早就全都吓呆了,竟是没一个人动一下。 李玉文忙又回身去找穆羽: “阿弟,我们——” 一个“走”字却是生生咽回了肚里,却是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呵护有加穆羽,这会儿正冷冷瞧着自己。 “阿弟,你怎么了?”李玉文勉强笑道,“阿姐有点儿冷,不如,咱们回去吧。” 穆羽却是丝毫不为之所动,眼睛箭一样逼视着李玉文:“李玉文,是谁?” “啊?”李玉文加仓皇,“我,我也不知道啊!啊,对了,好像相公有个表妹,就叫,就叫,李玉文,不过,我听说,她早就死了——” “死了?死了,到底是李玉文,还是——”穆羽俊美容颜都有些扭曲,自己多年练武,耳力自非常人能比。自己方才听得清清楚楚,那秋月说这轮椅上人,根本就不是容霁云! 一个将死人,怎么可能会说这般谎话?而且,那个方修林,明明一开始还对那秋月很是维护,为何秋月说出李玉文这个名字后,便马上痛下杀手?! 81报应不爽(六) “阿弟,那贱人想要害我,你莫要被她骗了去!”李玉文被穆羽森然眼神瞧得毛骨悚然,肠子简直悔青了——自己但知道,这个半路突然冒出来弟弟,自来对自己无有不从,才想着带了来给自己撑腰,怎么忘了他无有不从人名字其实是,容霁云? 正想着怎么哄骗了穆羽带自己离开,地上忽然传来一阵□,却是孔松青正悠悠醒转。 胸口剧痛让孔松青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被方修林给打了,顿时气极,乾指指着方修林怒骂道: “王八蛋,你敢打我?” 说着从地上爬起来,从地上捡起根棍子就要去揍方修林。不妨脚下忽然一软,孔松青猝不及防之下,一下被绊倒地,只觉入手处一阵濡湿,忙低头瞧去,手里棍子“当啷”一声摔地上—— 却是一个躺血泊中死尸,她手里还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早没了生命气息娃娃。 孔松青头皮一阵发麻,手忙脚乱想要爬起来,却看清虽是咽了气,却仍是死不瞑目秋月时,腿一软,又坐倒地: “秋,秋月——” 再仔细一瞧,秋月手还死死攥着李玉文脚脖!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被方修林痛打前一幕——肌肤丰腴秋月,发疯一般方修林,前来捉奸李玉文…… 方才秋月还是活生生,这么就死了—— 再一瞧穆羽手里仍滴血宝剑,及冰冷无情脸上森然眼神,孔松青瞧着李玉文忽然打了个哆嗦,边不住往后退边嘶声道: “李玉文,你不能杀我,你不是还要我给你作证你是容霁云吗,还有当初,秋月和我说是你杀了那个死丫头,我不是也都替你瞒着吗——” “孔松青,你胡说什么!”李玉文简直要疯了,声音都是直,“来人,把他拉下去,拉下去……” 孔松青有点儿被李玉文癫狂状态吓到了,实不明白李玉文神情怎么会这般惊恐。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忽然飞起,竟是直挺挺摔穆羽脚下,刚要求饶,一把利剑闪着寒光兜头照下。 “啊——” 孔松青惨叫一声,却是右手五个指头,被整整齐齐剁了下来,顿时痛得涕泪交流。 “你方才说,当年——把你知道,全说出来!”穆羽声音喑哑,细听话,竟还有一丝丝颤抖。 怪不得,自己总觉得这个容霁云有些不对劲。眼睛不自觉落秋月母子身上,竟是连个娃娃都不放过,这般心狠手辣,哪里有一点自己记忆中温柔善良模样? 难道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是护错了人吗?而真正容霁云,早已经…… 孔松青却是理解错了穆羽意思。 方修林当初之所以会留下孔松青,也是因为做贼心虚,总觉得好歹孔松青是容霁云正儿八经表哥,有这样一个血亲作证,怎么着也能加取信于容家。 只是心里却是对孔松青这样无赖品行并不信得过,家里事情是从不会告诉孔松青半句,孔松青只知道穆羽对李玉文护极紧,却并不清楚,穆羽其实真心要护着人是自己一贯厌恶丑陋表妹容霁云。 这会儿看穆羽着恼,还以为是怪自己说李玉文坏话,忙拼命地上磕头: “我说,我都说!少爷饶命啊!我从来没想过要害玉文小姐啊!别看容霁云是我表妹,我可是厌恶她!不是早早死了,我早把她卖到青楼了!所以,我真从没有记恨过玉文小姐!对了,当初玉文小姐之所以腿残,我听秋月说,是方修林知道容霁云那贱人腿是冻残,就故意把玉文小姐也给丢雪窝里,等她冻残后才跑去救人——是方家人要害玉文小姐,我从没想过——” 话音未落,胸口处忽然一凉,孔松青迟钝低下头,却是胸口处,一柄利剑正透胸而过。 “你——” “你是容霁云表哥,竟这般对她!真是,死有余辜!”穆羽慢慢转动剑柄,孔松青肚腹一下被剖开! 孔松青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身体慢慢歪倒。 穆羽抬脚踢开孔松青尸体,闭了闭眼睛——是啊,但凡方府中有一点地位,容霁云也绝不会那样寒冷冬夜被人扔出来吧? 若是当年自己拼死把人带走,是不是容霁云现,还活着?自己不能护她一世安康,那便杀那些负她之人。 穆羽倒提着宝剑,一步步往李玉文身边而来。仍是那般俊美无俦,李玉文却觉得犹如索命厉鬼。 “你,你要做什么?”大冷天,冷汗却很湿透了李玉文罗衣,眼看着穆羽宝剑已经抬起,李玉文终于崩溃,哭嚎道,“表哥,表哥,来救我——” 怎知身后却没有一点声息,忙往先前方修林站地方看去,却哪里还有方修林一点影子?方修林竟然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忽然想到孔松青后那番话,原来当初,自己双腿冻坏,其实全是表哥一手策划? 李玉文眼中后一点神采终于慢慢淡去,直至完全寂灭。 “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你怎么,杀得,容霁云?” “……她当时说,虽是她貌丑,表哥却是爱她不爱我!我也是气极,就把她丢到了雪地里。后来表哥告诉我,说自己根本不喜欢她,她那么丑,表哥不但不喜欢她,反而对她厌恶紧!之所以要哄着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容文翰女儿——” “容文翰女儿?”穆羽终于明白为什么方家要处心积虑再炮制一个容霁云出来了,竟然是,三大世家之一,容家女儿吗?恍惚间忆起,那夜,霁云便是一直喃喃着,要找爹,一定要找到爹…… 李玉文低着头,身体几乎伏轮椅扶手上,僵滞脸上看不出丝毫表情:“我本来说既是有用,不如就把她接回来吧,表哥却要和我亲热……说是反正容霁云腿残了,绝不会逃跑,不如待会儿再去……哪知我们赶到时,却发现容霁云不见了,地上只留下一只带血鞋子。一直到五天后,我们才一个狼窝里发现了一些残肢,那残肢旁衣服,正是我丢下容霁云时她穿那套,表哥就说,人死了就罢了,又说让我扮成容霁云,他娶我做长久夫妻……” “那阿呆呢?”穆羽紧紧攥着手中剑。 李玉文却没有做声,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笑,身子慢慢歪倒,胸口处,一枝金簪几至没顶—— 方修林,你竟敢如此对我,我怎么能放你一个人世上风流活?到了阴曹地府,我再找你算账! “李玉文,方修林——”穆羽抬剑割下李玉文首级,喃喃道,“霁云,你放心,等我杀了方修林,便会带着这对儿奸夫□首级去你坟前祭奠!” “大人,救命啊!”方修林连滚带爬跑出槐树里,上了马就直往府衙而去。 下了马才发现,左脚鞋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跑丢了。 方修林也顾不得了,连滚带爬就往里冲。 府衙中人也都认识方修林,那可是太子小舅子,一向得意紧,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这般狼狈情形还是第一次见! 翼城郡守王文义刚回到后堂,听手下人说方修林来了,忙迎了出去,待看清方修林体弱筛糠狼狈样,也吓了一跳,忙道: “二公子这是怎么了?” “王大人——”方修林一把握住王文义胳膊,“有匪人为非作歹,还请大人为下做主啊!” “匪人?”王文义一愣,不会吧,这翼城竟有人胆大包天,敢到方府搅闹?却不防方修林接着道: “大人,匪人方才先是杀了我夫人容氏,紧接着我夫人表兄也惨遭毒手,还有一对儿母子——” 想到秋月和自己儿子,方修林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请大人速速发兵,擒了那贼人,为我家人报仇啊!” 王文义听完也倒吸了口冷气——什么匪人这般厉害?光天化日之下,竟是出了四条人命?何况这方修林可是太子府红人,自己前次入京陛见时,太子还曾提到过他这位小舅子…… 当下也不敢怠慢,点齐人马,直往方府而去。 这边府衙大队人马离开不久,那边一队黑衣黑甲劲装之人也到了府衙前。 来人亮出令牌,竟是昭王府和京城容家两方了不得大人物,甚至他们手里还持有天子诏令。 府衙中人顿时吓破了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忙不迭引领着来人也往方家而去。 郡守府兵丁很包围了“贼人”占据后院。 “二公子,不知贼人有几位?如何剿灭,二公子心里可有主意?” 知道容霁云事情败露,穆羽等人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怕太子那边—— 方修林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容霁云”死赖穆羽等人身上,早已下定决心,绝不放跑一个。 当即狠声道: “他们杀了我妻子,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只是贼人个个武艺高强,咱们冲进去话,怕是伤亡不小。不然咱们用火攻——” 据自己所知,后院药庐中住着一位神秘病人,虽不知这病人是什么来历,但便是自己也从没被允许靠近过,据李玉文打探,好像是有很大来头。那里一旦起火,穆羽一定会慌了手脚,说不定还可以趁乱抓了那药庐中人为人质,逼使穆羽就范…… 那王文义本就唯方修林马首是瞻,寻思着反正这是方府,只要方修林乐意,怎么折腾都行,马上命人速去准备蘸了油箭绑好,点燃后直接朝后院射了进去,特别是那药庐附近,是成了重灾区。 只是姬二此次护着穆羽前来,早就料到可能会有危险,所选之人俱是身手一流,那火势虽急,又哪里困得住他们,竟是眼睁睁瞧着那些人个个若流星,急速避过火箭,跃出院墙。 那些早就埋伏好官兵看到有人从院中逃出,忙按照既定计划一拥而上,想要生擒了众人,却哪里是人家对手?竟然瞬时被撂倒了一片。 甚至后一名侍卫兜手抄起把火箭又掷了回来,火箭擦着方修林脸颊就飞了过去,方修林只觉脸上一热,吓得惨叫一声,跌倒地。 这么多人中,也不知哪个是那药庐中人,方修林眼睁睁瞧着对方扬长而去,竟是没有了一点儿主意。 “二公子——”王文义也没料到贼人竟是如此悍勇,火攻一途,竟是丝毫没有奏效,只吓得腿都软了,半晌作声不得,定了定神,终于勉强道,“那些贼人全都跑了,咱们接下来,可该如何是好?” 方修林还未答话,前院中其他方家人也纷纷跑了过来,瞧着逐渐烧起来后院,先是一惊,又瞧见这么多官兵,是吓得够呛。 “林儿,这是怎么回事?”先开口是盛仙玉,虽是已人到中年,但自从儿子娶了“容霁云”后,盛仙玉日子就过得滋润紧,此时看着仍是风韵犹存,这会儿瞧着王文义应该就是州县长官,马上拿出了当家老太太谱。 方修林心里早急得火烧火燎,方才那些人中,自己并没有见着穆羽,甚至那日朔州众目睽睽之下抢了自己离开姬二,看来都不府中,怪不得那些人虽是被暗算,却仍是没有向自己等人出手!却也明白,已经错过了好机会,若是穆羽等人回来,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只是事已至此,却是再无他方。顾不得搭理母亲,转身冲着王文义一揖到地: “王大人,您也瞧见了,实是贼人悍勇,这方府我们也不敢呆着了,请大人留下一部分人剿除贼人,再另外派些人马护送我们去上京太子府——” “贼人?”盛仙玉一愣,不明白怎么回事,又听说要去投奔太子府,便有些不愿意——府里老太太死后,盛仙玉仗着有“容霁云”这么个儿媳妇,日子可是滋润紧,这会儿听说要去投奔太子,自然就不乐意,而且,据自己所知,这后院住着不是儿媳妇兄弟吗?怎么成贼人了?当下忙道: “林儿莫不是糊涂了?这后院里不是住着亲家侄儿吗——” 话音未落,就被方修林脸色难看打断:“娘,那人是冒充,如今,他们已经杀了我家娘子……娘莫要再问,咱们赶紧离开要紧。” “什么?”盛仙玉声音一下拔高,“我那好媳妇被人杀了?” 脸色突然一白,虽是李玉文假扮容霁云这件事,从方宏死于强人之手后,府里也就她和方修林清楚罢了——当初为了掩人耳目,方宏曾以帮“容霁云”疗腿为由,送到山中静养,过了将近两年才接回来和儿子完婚,不得不说那块胎记做极妙,便是崔玉芳和方修明也未识破这个“容霁云”竟是李玉文假扮。 时间久了,盛仙玉早把这事儿扔到脑后了,这会儿听方修林如此说,马上明白,怕是自己外甥女假扮容霁云这事,败露了! 想清楚这一层,盛仙玉再无半点迟疑,匆匆忙上了方修林准备好马车就想要离开。 听方修林说要去上京太子府,王文义自然满口应允,哪知簇拥着这母子二人出得府门,不过走了一二里地,迎面就见两队骑兵打马如飞而来。 两方人马正走了个面对面。 “王大人,让他们挡住这些贼人!”方修林神情仓皇,以为是穆羽人又回来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王文义也有些发憷,却仍是强撑了道: “二公子放心,有本官——” 话音未落,对方却已经勒住马头,冲着这边高声道: “王文义可?” “啊?”王文义一愣,心说这贼人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竟然敢跑到自己面前摆谱?当即怫然不悦: “大胆——” 对方队形却忽然散开,一个身材伟岸年轻人身形显露出来,冲着王文义厉声道: “休要啰嗦,王文义,速速把方修林及其家人全部拿下!” “大人——”却是府衙中官差也从后面跌跌撞撞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冲着王文义道,“大人,他们,他们是京城容家,和昭王爷人,手里还持有皇上诏书——” 方修林却是噗通一声就从马上栽了下来,王文义不认识,他可前不久刚朔州城见过,什么昭王爷人,那个人可不就是楚昭自己? 82两大少主 已经朔州城见识过楚昭厉害,明明那里是谢简老巢,经营这许久,早已滴水不漏,却硬是被楚昭撕开了一条口子,甚至后,谢简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本来回到翼城,几天来,方修林就日夜担心,唯恐楚昭人再来抓自己,好太子知道此事后很派人送来口信,要方修林只说是别人假扮自己,无论如何都莫要承认,其他,便不用他操心。方修林这些日子也去府衙打探过,晓得并没有楚昭发来缉捕令,便也逐渐安心不少。 再没料到,这会儿心急如焚逃亡路上,却是被楚昭给堵住。 那边王文义也是个老官油子了,得府吏提醒后,很是顺溜纳头便拜,心里却实为难,一方是昭王爷人,要拿了方修林,一方是太子小舅子,肯定是太子要保人,这种情形,不是得罪昭王爷,就是得罪太子…… 正犯嘀咕,旁边方修林已经胆战心惊跪倒,白着一张脸道: “方修林见过王爷——” 一语未必,却被楚昭一下扼住喉咙: “容云开,他哪里?” 霁云做萱草商号大当家,一直用是化名容云开,贼人既然劫持了他到此,定然知道他名字。 却不知楚昭却是歪打正着,因那日朔州城里霁云带了面具,方修林并不知道,穆羽身边阿开就是霁云。这会儿听楚昭这般问,心里忽然大喜,难道这楚昭其实并不是要来抓自己,而是穆羽对头? 忙道: “我倒是见过一个小厮,不过只知道他叫阿开,年纪也就十多岁上下,不知是不是——” 却已被楚昭一下提了起来: “哪里?” 太过激动之下,便是少有情绪楚昭,声音都微有些颤抖。 那日一路追踪,竟是眼睁睁瞧着贼人挟了霁云跳下山崖。楚昭几乎心神俱裂。若不是侍卫拦着,怕是也会跟着跳下去。 待费千难万险来至崖底,却哪有贼人半分影子? 好涧底也未发现尸骨残骸,算是还有一分希望。只是当时,楚昭等人分析之后,却得出了一个错误结论——审问谢简后得知,其实假扮谢弥逊人,就是谢家公子谢蘅。大家便以为,这次劫持霁云,定然是谢家首尾,因此,便马加鞭,一路往京中追去,哪知竟是一无所获。 又赶紧返回,路上却得到傅青川派人马加鞭传来消息,竟是暗卫发现了霁云亲笔字! 楚昭又马不停蹄追来——只是贼人好像有所察觉,竟是故意拿了霁云手迹,又送到其他城池,大家本已离开,却得林克浩提醒,想到方修林便是翼城人,众人半路又折返,现看来,这方修林果然知情! “那个,阿开,现哪里?”楚昭极力控制自己情绪。 “他和贼人一起。”方修林倒是配合,忽然想到,自己放火烧后院时,却是没发现那小子影子,忙道,“王爷不知,那些贼人是凶狠,竟占据了小民后院,小民就是请王大人帮忙剿除他们,对了,王爷口里阿开,许是现就被困后院之中,不然,王爷去找一下——” 却寻思着,等楚昭离开,自己就要赶紧跑路。 哪知楚昭却道: “押上方修林,走!” “王爷,不知小民身犯何罪?”方修林强自镇定,做出一副冤枉样子,“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楚昭冷笑一声,“敢勾结贼人,劫持容家少爷,便是将你千刀万剐,也不解我心头之恨!” 容家少爷?方修林刚要大呼冤枉,忽然一呆,方才楚昭好像问自己有没有见到一个叫容云开,难道,阿开,其实是容家少爷,可不是说容家只有容霁云一个女儿吗,怎么生生多了个儿子出来…… 王文义这会儿也听明白了,吓得赶紧后退,这方修林也太大胆了吧?竟敢劫持容家少爷? 你再是太子小舅子,可也不过是个小舅子罢了。那容家可是连皇室都要避忌三分,不要说,现前线接连告捷,容文翰即将得胜归来,正是得圣宠时候,别说太子小舅子,就是太子敢动容家人念头,也一准儿讨不了好去。 当下再不犹豫,指挥着手下上前摁倒方修林,五花大绑着重往方府而来。 “咦,那地方怎么着火了?”林克浩忽然瞧到远处冲天火光,不由一愣。 王文义脚下一个踉跄,已是吓得面无人色——方才听方修林意思,那阿开就后院,那这么大火—— 噗通一声就再次跪倒: “王爷,那着火地方就是方家后院——” “什么?”楚昭只觉脑袋“嗡”一下,猛一勒马头,朝着着火方向狂奔而去。 那些骑兵也风一般跟了上去。 “王大人——”看楚昭走了,方修林终于觉得有了一线希望,苦着脸对王文义道,“我真有急事要赶往上京太子府——” 却被王文义一口唾沫吐了脸上: “想倒美!想让我做你替罪羊?做梦去吧!” 看昭王爷样子,容家少爷要是被烧死了,不定要怎么大开杀戒呢!有方修林,起码自己不会直接承袭昭王爷和容家怒火! 当即不由分说,拖了方修林也往容府而去。 “怎么回事?”穆羽提了李玉文人头,也从槐树里匆匆赶了回来,却被一干隐附近侍卫给拦住。 “少主,”侍卫一拱手道,“那方修林竟然引了官兵来,我们还是些离开,晚了怕有变故。” “官兵?”怕自己杀他?只是可由不得他。便是官兵又如何,自己照样要杀了他! 却发现人群中少了几张面孔: “灵老和我舅舅呢?还有阿开——” 那些侍卫也愣了一下,药庐一向归灵老掌管,其他人一般不会往那里去,还有二谷主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后院现早已是一片火海,阿开他们应该和灵老一起。不然咱们先出城,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是城门关了,出不去可就麻烦了。” 正说着话,又一阵马蹄声响起,却是姬二和灵老正匆匆而来。穆羽只看了一眼,便神情大变——两人身边哪有阿开影子? “羽儿——”姬二匆匆赶到,一把拽住穆羽,上下打量着,长出一口气,“看到后院大火,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咦——”突然瞧见穆羽马上悬挂一颗人头,顿时吓了一跳,“容,容霁云,羽儿你把这个,丑女,给杀了?” “她不是容霁云!”穆羽恨声道,却不欲多说,“对了舅舅,灵老,阿开呢?” “阿开——”灵老忽然想到什么,神情一下变得惊慌失措,“阿开他们还药庐里——” 方才一直担心少主会出事,却是忘了阿开和阿呆还药庐里!那药庐里被自己放满了毒物,阿呆又是个昏晕不醒,他们可是根本就出不来! “阿开还药庐里?”穆羽一把攥住灵老手腕,“灵老,你说都是真?” “啊呀!怎么会一眨眼功夫,火就这么大?”灵老已是六神无主,“阿呆可也还药庐里——” 话音未落,前面人影一闪,却是穆羽正飞也似往方家后院急掠而去。 “少主——” “羽儿——” 众人大惊,忙跟了上去。 冬日天干物燥,方家后院早成了一片火海。特别是那处药庐,吞吐火舌,炙烤人根本无法靠近。 穆羽却是脚下不停,一头就扎了进去—— “羽儿!”随后赶来姬二一把抓住穆羽衣袖,厉声道,“你要干什么!不过是个孩童,哪里有你命——” 耳听得嗤啦一声响,手里紧接着一轻,却是穆羽竟然拔剑割断了衣袖!随即转身就往药庐里冲。 “羽儿——”姬二这一刻真是恨死自己了,要是当初杀了阿开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竟是魔怔羽儿这般不要命去救他! 好不容易那个丑女容霁云死了,现倒好,又出了个阿开,竟是让羽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救火——”姬二已是怒极,可外甥进去了,自己怎么能放心,抓了一桶水,兜头把自己浇了个透湿,也跟着冲进了药庐。 灵老慌忙指挥着那些侍卫去汲水,哪知动作太大了,又惊动了留守官兵: “匪人又回来了,抓住他们!” “啊呀,这里还有两个——”又有人道,那队官兵顷刻间分成两路,一路往东,一路往西。 只是奇怪是,朝着灵老而来那对人马,只是吆喝着,却并不敢上前,倒是西边方向,传来了一阵喊杀声。 灵老眉头一皱,也悄无声息跟着往西边而去,转了两个弯,却只看得那群官兵背影,丝毫没有瞧见贼人身影。 灵老愣了一下,忙飞身高处,待看清那被围攻两人,身子忽然一晃,差点儿摔倒—— 一个满脸疤痕人正闭目倚假山上,他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十多岁少年,竟然是,阿呆和,阿开? 只是阿呆怎么闭着眼,一副昏昏沉沉样子? “他奶奶!真是邪门!”围攻官兵也很是想不通,地上这两个人,明显看着伤不轻,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特别是那个一脸伤疤拿剑,还是一直闭着眼,可即便如此,竟还是伤了自己好几个兄弟! 这队官兵头名叫郭亮,一向和方修林交好,一门心思想着好歹活捉贼人,也能向方修林卖个好,现看情形,活捉是不行了,那就送上两具尸体算了!当即怒声道: “弟兄们,大家一起上,把他们剁成肉酱!” “你们,,住手——”开口却是虽然睁着眼,却不知为何一动都不能动少年,“我,我爹是,容文翰——” 霁云努力想要撑起身躯,帮阿逊一把,却是没一点力气。 没想到,药庐里毒物竟是那般厉害! 当时一发现竟有人外面放火,霁云就马上抱起阿逊想往外冲,哪知没走几步,身体便是一麻,跟着就仆倒地。 本以为要和阿逊葬身火海,却没料到,一直被自己抱怀里阿逊突然醒来,还一路抱着自己来到假山这儿,却终体力不支,倒了这假山旁。 “哈,你爹是容文翰——”那郭亮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笑话,“你爹是容文翰,我爹还是天王老子呢!要么,你们就投降,乖乖让我们抓走,要么就死!” “你——”霁云只觉头又是一阵晕眩,甚至想要握一下阿逊手都没有力气,艰难抬起头,“阿逊——” 知道阿逊性子,只要是为了自己,一定会和别人拼命,本想嘱咐阿逊几句,毒性却是上来,终是慢慢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上面阿逊身体猛地一震,布满疤痕脸忽然狰狞无比,手中宝剑连点,只听“噗噗”几声钝响,几颗人头迅疾飞了出去。 “啊——”那些官兵吓得纷纷后退。 “这人,是妖孽吧!”一个官兵喃喃道,竟是不敢再靠前! “什么妖孽!”那郭亮却是个狠,“碰上郭爷爷,什么妖孽都要让他死翘翘!去准备弓箭!” 这两个贼人明明连站起来力气都没有了,刀砍不死,那就万箭齐发! 刚才一番火攻,弓箭倒是早就准备好,甚至还有一支火箭。 “准备——”郭亮大声道,同时把那支火箭放弦上,“发——” 瞬时箭如急雨,朝着地上阿逊霁云而去。 “住手——”一声厉喝忽然响起,却是一个威风凛凛年轻人,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冲了进来。 “阿开——” 头发眉毛都烧焦了穆羽也从斜刺了冲出来,眼看那火箭朝着霁云射过去,情急之下,竟然单手就抓住了火箭。 “少主——”又一群劲装黑衣人从天而降,恰恰把霁云和阿逊给牢牢护住。 郭亮吓了一跳,色厉内荏大声道: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包庇匪人,找死不成?” 却被楚昭一脚踹翻地: “竟敢动云儿,你真是活腻味了!” 林克浩是揪起郭亮,红着眼睛一拳就砸了那人肚子上: “敢动我们容府少爷,我先杀了你!” 王文义已经赶来,恰好看到这一幕,直吓得魂飞魄散,却又怕牵连到自己身上,忙厉声道: “郭亮,怎么敢对容府少爷出手?还不跪下!” 容府少爷?穆羽一下呆了,傻傻瞧着霁云,阿开,是,容府少爷? “容府少爷?”郭亮明显也是被吓傻了,难道那少年说竟是真,忙一指仍是仗剑不言不语阿逊,“这个贼人杀了我们好几位兄弟——” “贼人?”这次说话却是那黑衣人,声音竟是肃杀无比,“你竟敢说,我们安家少主,是贼人?” 那脸上布满疤痕丑陋男子竟是安家少主?而他怀里少年是容府少爷…… 也就是说,自己一下得罪了两大世家少主? 刺激太大了些,郭亮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83因果报应 “你们是——”没想到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还自称是安家,楚昭攥着剑柄手放了下来,又担心一直没有声息霁云,忙步走来。 前面瘦削黑衣人闻声转过头来,冲着楚昭一拱手: “安武见过王爷。” “安武?”楚昭一愣,可不正是安老公爷信任手下,安府家将,安武?那他口里少主—— “你说,这位是,少将军安铮之儿子?” 楚昭神情震惊无比。 “是啊。”安武黯然,当初少将军就是这般年纪,便即陨去…… 再看向阿逊,虎目中全是热泪——真是天可怜见,又把小将军赐给了安家。 楚昭和安武对视一眼,忙齐齐抢上前,楚昭想要去抱起霁云,安武则是想扶阿逊,未料想,两人身子刚一靠近,阿逊手中宝剑就毒蛇一般攻到。 “少主——”安武吓了一跳,忙后退。瞥一眼被阿逊抱怀里少年又是一愣——竟然是自己认得,不就是安东客栈见过跟谢弥逊一起那个孩子吗?当初公爷还让自己查一下这孩子底细,万料不到,竟是容家少爷。 楚昭这才看清地上霁云明显已是昏迷不醒,顿时大惊,再瞧向霁云青气氤氲脸色,是惊骇: “云儿,这是中了毒——” 回头厉声道: “把方修林带过来!” 没想到方府后院竟是困了容、安两大世家少爷,而方修林还撺掇自己放火烧了这里!王文义真是又气又恨又怒,狠狠一脚把方修林踹翻楚昭面前: “混账东西,到底你容少爷身上下了什么毒?还不把解药拿来?” 方修林却是吓得面无人色,连喊冤枉。 “少主,我们走——”姬二偷偷扯了一下穆羽,现那几方人马,心思全救人上,正是离去好时机。 “是啊。”灵老也道,那两方人,明显都是武功高绝,再加上这可是人家底盘,再留下去,绝讨不了好。 “解药——”穆羽却仿佛没听见,朝着灵老就伸出了手。 “少主你——”灵老心有不愿,本来对方没注意自己,现上赶着奉上解药,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是自己等人下手吗? “解药——”穆羽又道,眼中闪过狼一般狠鸷光,吓得灵老一哆嗦,只得摸出解药送了回去,又交代了用法。 那边楚昭早已是心急如焚,实是霁云看着明显中毒,那安公子也不知怎么回事,竟是抱着云儿就是不撒手。若是别人,楚昭早命人乱刃分尸了,偏这人却是安家独苗…… “安武,先想法制住你家小将军——”楚昭急道。 安武心里却是又喜又悲——喜是再料不到少主竟有这般骄人身手,悲是少主人虽然醒了,脑子不会是摔坏了吧?不然怀里死死搂住人家容家公子算怎么回事啊? 而且公子虽也有了知觉,可昏迷了这么久,怎么禁得起这般打斗? 冲楚昭点头,一个腾空跃起、一个仗剑直刺,希望逼得阿逊松开抱着霁云手。 哪知阿逊手中宝剑接连刺出几个凌厉剑花逼退安武,身子随即前倾护住霁云,竟是宁肯挨了阿昭一剑,也不松开手里霁云。 幸亏楚昭剑收,不然,怕真是要阿逊身上留个大窟窿。 正自愣怔,身后一阵劲气袭来,楚昭忙侧身让开,却是一包药粉,如流星般扔向霁云。药包掉落霁云身上,发出一股古怪而刺鼻味儿道。 “什么人?”楚昭回头,一眼看到后方不远处穆羽,微微一愣,片刻冷笑一声,“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 虽是穆羽容貌变化太大,便是当初日日见到这西岐小质子自己,都没认出来,可他身后姬二自己却是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当初穆羽身边侍卫总管?每日里一副吊儿郎当样子,却再没料到,竟是那般厉害人物,竟能于动乱时期,顺顺利利护送穆羽离开—— 据自己所知,当时要留下穆羽,除了自己太子大哥之外,还有西岐太子派来大量人手…… “昭王爷。”穆羽神情不过微微一肃,便又全神贯注瞧向霁云。 怎么穆羽也认识云儿?而且看着还是交情匪浅样子?楚昭淡然瞟了一眼穆羽,一挥手,身后侍卫便散开,虽是站并不太近,却封死了穆羽等人所有退路。 不得不说灵老药物果然好使,不过片刻,霁云身上青气便逐渐褪去,人也缓缓睁开眼睛。 “云儿,你怎么样?”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霁云楚昭大喜,衣服都被烧焦了穆羽也是神情一震,脸上竟是悲喜交集。 两人身形离得近了,阿逊手一抬,剑便毒蛇一般刺了过来。 剑到中途,身子却是一歪,狠狠刺入地面,阿逊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神情早已痛至扭曲。 “阿开,让他放下宝剑——”一旁灵老忽然厉声道,“再迟片刻,他必然力而亡!” 啊?安武大惊: “少主——” 霁云勉强直起身子来,看到身后虚弱如斯阿逊,眼泪直直堕下,爬起来,伏阿逊耳边轻声道: “阿逊,是我,我没事了,把剑给我,好不好?” 说着,就去拿阿逊手里剑,阿逊迟疑了一下,手中剑终于松开,人跟着朝着霁云就栽了过去。 “少主——”安武忙一把扶住,霁云却被带一个趔趄,却是手还被阿逊紧紧握住。 “阿开——”穆羽忙要上前,却被林克浩给拦住,阴沉沉瞧着穆羽,“我不管你是谁,敢劫持我家公子,就是容府敌人!” “云儿——”楚昭握住霁云另一只手,百感交集。幸好,云儿没事,不然,自己一定会愧疚终生,还有何颜面去见太傅? “灵老——”霁云泪眼婆娑转向灵老,“来瞧瞧他怎么样了?” “所谓天霭谷,竟是羽王爷手下?”安武大惊。 灵老沉沉一笑,拱手道: “不敢——” 又斜了眼霁云: “若想救安家小公子,容公子须答应老朽一件事,不然,恕难从命!” 姬二也一拱手:“没想到阿开你竟是出身容府,得罪了。不过,想要救这小子吗——” “不就是放你们离开吗,好,这件事我可以做主!”霁云毫不犹豫道,“现,能不能帮阿逊诊治?” “阿逊?”这次却是换楚昭大吃一惊,怎么这个满脸疤痕完全看不清本来面目人,竟然是谢弥逊?可谢弥逊怎么又变成安家少爷了? “你能代表,昭王爷?”姬二却是瞟了一眼微微失神楚昭。 “自然。”楚昭旋即点头,云儿承诺,无论是什么,自己都会成全,何况,安老公爷一生为国,却只余这一点血脉! “多谢昭王爷!安家感激不。”安武扑通一声就跪倒地。 穆羽看了一眼楚昭,心里不由感慨这人果然好运道,已经有容家鼎力相助,从今后,怕是安家也会心存感激…… 确认了自己等人可以安全离开,灵老再不多言,上前为阿逊诊脉,刚搭上阿逊脉搏,便不由倒抽了口冷气: 脉象微弱,竟是已到了油灯枯地步。 当下再不敢迟疑,忙掏出颗药丸,想要塞到阿逊口中,哪知阿逊竟是牙关紧咬,根本无法送入。 “跟他说话。”灵老急道。 霁云忙抱住阿逊头,手指轻抚着阿逊嘴唇: “阿逊,是我,云儿啊,你,别吓我——张开嘴,把药,把药吃了,好不好?” 一串眼泪随之落下,正正砸阿逊唇边。 阿逊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嘴终于微微张开。 灵老趁机把药丸塞了进去,这才长出一口气,忽然转向霁云,上上下下打量着。 “怎么了?”穆羽和楚昭同时心里一紧。 “明明阿呆伤势,根本就是神智失,怎么可能昏眩之中,还可以和人打斗,且坚持到这般时辰?老朽行医一生,还从未见过如此奇事!”灵老此言一出,穆羽和楚昭听了神情都是一僵。安武看向霁云神情则多了抹深思。 “昭王爷——”王文义步赶来,胆战心惊道,“下官已经命人把方府人全部缉拿归案,昭王爷看——” 楚昭看了一眼两相偎依,根本瞧都没瞧众人霁云和阿逊,怔了半晌道: “先找个地方关押,我们今日,就歇这方府了。” 王文义忙诺诺着退下。 “昭王爷,”姬二上前一步,“我们现就要离开,还请昭王爷不忘方才允诺之事。” “现就要离开?”安武下意识就要反对,“那我家小主子——” “无事,”接话是灵老,“老朽已经留下足够药物,至于用法,阿开,啊,也就是容公子便清楚。” “不急。”穆羽却上前一步,“我有些话,想单独,同阿开说。” “不行。”楚昭想也没想就拒绝。 “少主——”姬二和灵老也忙要劝阻,哪知楚昭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径瞧着霁云。 霁云站住脚,背对着众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良久,终于道,“好,你同我来便是。” 自己心里同样有很多疑问,想要弄明白。 “云儿——”楚昭忙要阻止。 “楚大哥,无妨——”霁云道,脚步不停往旁边一个凉亭而去。 楚昭急得跺脚,却也知道霁云执拗性子,只得命暗卫远远保护,甚至暗示,若是穆羽意图不轨,那便当场格杀。 凉亭四面临水,虽已打过春,却仍有料峭寒意扑面而来,霁云单薄身躯临水而立,却是不肯看穆羽一眼。 穆羽脸上仅有一点喜色,终于慢慢淡去,良久,终于道: “我已经把李玉文,给杀了——” 什么?霁云不敢置信回头: “你说,你杀了李玉文,你不是她阿弟吗?” 上辈子,那般刀光血影,穆羽为了李玉文,可以说根本就是个杀戮机器。而现,他却告诉自己,他把李玉文给杀了。 穆羽怔怔瞧着霁云,神情惨然,半晌才缓缓开口: “李玉文和我毫无关系,我敬,爱,想要保护,一直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容霁云。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认识容霁云?” 不待霁云开口,便接着道: “三年前一个雪夜,我遭人暗算,被扔一个冰冷马厩里——” 那是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温柔抱着,昏昏沉沉中甚至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去了吧,别人常说被娘抱着感觉,应该就是这个样子…… 霁云张大了嘴巴,大脑是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样孽缘? 上辈子自己救了后交给李玉文,可得到了什么?却是被这人逼得走投无路,连累爹爹受屈辱;这辈子马厩中再次相遇,他却再一次成了李玉文阿弟…… 霁云瞧着穆羽,神情由震惊而愤怒终止全然冷漠: “你走吧,我但愿,从未认识你——” 说着,头也不回走出凉亭。 刚走出凉亭,身子一晃,差点儿栽倒,楚昭忙上前扶住。 穆羽神情痛楚,却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走吧。”姬二和灵老也飞身而至。 穆羽回头,后深深看了一眼霁云决绝身影,终于转身绝尘而去。 “云儿,那穆羽对你说了什么?”瞧着霁云似是受了极大打击,楚昭担忧不已。 霁云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笑容,轻轻摇头: “无事,楚大哥,莫要担心。” 却又随即喃喃道: “一切,终要做个了结。” 又抬手指向不远处柴房: “楚大哥,你让人把方修林送到那间房里。” 方修林?楚昭愈发不解,却又心疼霁云这般脆弱样子: “云儿,有什么事,不若你身体好后——” “不。”霁云摇头,“大哥,那些人,我以后,再不想见到他们。” 楚昭不懂霁云为何这般说,只得答应。 很,方修林被人押了过来,直接送到柴房。 柴房中光线昏暗,还有一股子潮湿霉味儿,方修林一下被推倒地,摔得哎哟哎哟,不住□。 “很疼吗?”霁云冷冷看着脚下狼狈不堪方修林。 “啊?”方修林这才意识到,房间里竟是还有人,吓得惊叫一声,认真看去,却是,“阿开——” “我不是阿开。”霁云瞧着匍匐自己脚下狼狈不堪方修林,一字一字道,“方修林,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本来想着,这辈子,我都绝不想再见到你!” 重生后,自己唯一想法就是和方修林永生永世再无相见之日。 方修林惊惧瞧着霁云,不明白这容府少爷为什么这么恨自己,难道是知道了,关于,容霁云?忙道: “容霁云不是我杀,真,我和容霁云两情相悦,都是李玉文——” 迎上霁云冰冷而嘲讽目光,后面话不自觉咽了回去: “你,你到底是谁?” 不知为何,每次见到阿开,都觉得有一种莫名熟悉,而且这阿开眼神,竟是有一种令人胆寒力量…… 方修林身体不自觉蜷缩成一团。 “我吗?”霁云缓缓起身,这么一个浅薄男子,自己上辈子何其愚蠢,竟是会为了他,负了爹爹! “我是你们方府死过一次人,可惜老天有眼,又让我活过来了!方修林,你说,我是谁呢?” 方修林怔了一下,终于如一滩烂泥般瘫软地: “怎么可能?你是,容霁云?!” 84重回上京 “云儿,你怎么会,认识穆羽?还有这方府——” 楚昭若有所思瞧着霁云。若是别人,楚昭早派暗卫去彻查,只是对方是容霁云,楚昭却是不愿有丝毫引起对方误解——纵然,此时霁云瞧着也不过是个十余岁孩子罢了。 “这方府,”霁云眼睛一点点扫过无比熟悉庭院,上一世,自己这里度过了二十多年,一草一木早已熟悉无比,“我曾经,呆了很久——” “你是说,容夫人带你离开容府后,便此处容身?”楚昭恍然。照此说,方府应是对云儿有恩才是,怎么云儿…… 神情中闪过一抹戾色,咬牙道:“方府对你,做了什么?” “都过去了。”霁云摇头,却是不欲多说,“他们已经受到报应了,倒是那个穆羽——” 霁云神情歉疚,自己做主放走穆羽,一定让楚昭为难了吧?毕竟,穆羽可是西岐王子,上一世自己就知道,楚昭可是胸有大志。 楚昭却是心疼不已,暗暗寻思,以云儿是重情性子,当初但凡方家对她有一点恩德,云儿定然就不至于如此绝情,也不知当初,受了多少委屈!既然方家落到了自己手中,少不得,要把云儿当初受委屈一一讨回来。 “穆羽事,云儿不必放心上,即便云儿不说,我也会放那穆羽走。”楚昭帮霁云系好轻暖裘衣,温言道,“云儿,这些年来,让你受苦了,从今后,你只要乐无忧做容家大小姐,其他事,再莫要操心。” 楚昭此言倒是不虚,即便霁云不开口,楚昭也是不会把穆羽留下。 据自己所知,穆羽这几年来,西岐威望大著,声誉直逼当今太子,也是因此,这次大楚、祈梁两国交战,西岐却是忙于内斗,才始终袖手旁观。若是留下穆羽,倒是趁了西岐太子心意,那西岐国若是没了内忧,怕是会打大楚主意—— 虽然太傅凯旋即,但常年征战,大楚早已是不堪重负,那西岐好还是再乱几年才好。 “大哥,你回去歇息吧。”霁云站住脚,瞄了眼楚昭明显黑眼圈,林克浩告诉自己,从自己失踪后,楚昭便无一日安眠,这段时间,是昼夜兼程,从朔州到上京,又从上京而至这翼城…… 这一刻,霁云才从心中彻底认同了楚昭。 楚昭本想多陪陪霁云,却是耐不住霁云执拗,只得回房休息。 霁云微微站了片刻,后瞧了一眼也算富丽堂皇方府,转身步往阿逊房间而去,迎面正碰上神情焦灼安武: “容公子,卑职正要寻你——” 霁云站住脚,看了眼安武,微微蹙了下眉头: “这位将军,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安武了然一笑,躬身道: “小公子忘了?数月前,我们曾一间客栈中有过一面之缘——” “你是——”霁云也想了起来,“客栈中和那位爷爷一起伯伯?” 安武没想到,声名煊赫容家公子竟是如此知礼,对霁云好感又多了一层: “正是下。” “我们走吧。”知道安武寻自己定是因为阿逊,霁云点点头,便随安武一块儿往阿逊房间而去,心里却暗暗思量,阿逊说他生而无父,现安家人却说,阿逊是他们家骨血,却不知,安家到底因为什么,认定了阿逊? 只是看这安武模样,对阿逊关心倒也不似作假…… 一进房间,安武便噗通一声跪倒: “还请容公子救救我家少爷——” 霁云一愣,忙让安武起来: “伯伯莫要如此,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安武连连摇头:“容公子,您看看我家少爷吧——” 霁云心里一紧,难道自己离开这片刻功夫,阿逊又……忙步来到床前,果然见阿逊神情痛苦,似是极力挣扎,便是额头上也有冷汗大颗滚落。 霁云顿时慌了神,赶紧上前握住阿逊脉门,哪知方才还无声无息阿逊手忽然一翻,一下把霁云带到了怀里。 重伤之后阿逊其实并无多大力气,可阿逊身上伤口太多,霁云唯恐会碰痛了阿逊,只得任凭阿逊把自己搂到了怀中。 阿逊脸上痛苦神情随即消失,便是呼吸也慢慢恢复了平稳。 后面安武看目瞪口呆——少主这叫什么病啊,怎么一抱住这容家小公子,就百痛皆消啊。 却又随即忧心忡忡: 大楚上流社会确也有人好男风,可老爷子性情自己清楚,是厌恶这等行径。这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了,怕是就麻烦了!自己好歹要帮忙掩饰才好。 还有就是,你说少爷眼光是不是也太高了些,你便是喜欢男子,去妓馆寻一两个便是,那容家少爷,可是万万碰不得啊!不然,即便老爷子下不去手,那容文翰怕也会要了少爷小命! 从未失眠安武这一夜却是愁得一夜都没睡着…… “阿逊——”霁云痴痴瞧着那紧闭双眸,手一点点抚上阿逊深深浅浅疤痕,当初,该是怎样血肉模糊,才让阿逊一张俊脸成了这般斑驳模样? 又该受了多重伤,才会躺了这么久还无法醒来? “傻子,自己中了毒,还要帮我吸毒,你怎么就,那么傻?这段日子我一直想,要是阿逊你……,那我,该怎么办?” “阿逊,你点好起来好不好?你不知道,那天看到一直帐幔后那人竟然是你,我真是要吓死了,却又开心很……火烧起来时,我竟然一点也不怕,总觉着有你,阳间也好,地狱也罢,我都是,不用怕,唯一不放心,就是爹爹……” “对了阿逊,你知道吗,我找到我爹了,我爹他,和我梦里爹一模一样呢……” 霁云说着,早已是泪眼朦胧,浑然不知床上阿逊也慢慢勾起了嘴角。 太累了,霁云声音越来越低,竟是慢慢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窗棂,铺满了一床,皎洁月辉下,霁云头抵着阿逊胸,阿逊握着霁云手,双双坠入梦乡之中。 一直到天光大亮时,被楚昭一声惊呼给吓得睁开双眼…… “云儿,”楚昭握着霁云手,声音中满是不舍。 朔州救灾之事虽是已经告一段落,却还有很多事宜需要筹划,暂时无法赶回上京。本想带着霁云一起,无奈何,谢弥逊伤情仍是不容乐观,知道如此情形,霁云定然不愿意舍下阿逊跟自己走,再加上安家人又苦苦相求,楚昭只得同意让霁云跟着回上京。 只是楚昭却提出了一个要求,要霁云必须回容府或者到自己昭王府去—— 便是如何想要笼络安家,楚昭可也绝不愿拿霁云清誉冒险,今天早上事再看见一次,楚昭可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对阿逊动手! 霁云也红着脸答应了——也怪不得楚大哥这般紧张,今天一早醒来才发现,自己竟是趴阿逊怀里睡了一宿。只是没想到却是,楚昭为此自责不已,直说是自己错——霁云外漂泊多年,哪里懂得什么男女大防?霁云才好险逃过了这一关。 如今听楚昭不断嘱咐,忙乖乖答应,自己到时只扮作李奇药童便是。 “至于你身份,”这一点让楚昭也很是为难,丢了数年大小姐回府,本是一件大喜之事,可偏偏太傅身前线,自己又要回朔州,竟是无人能去证明霁云身份,不由皱眉,“不然云儿,你还是到我府中住吧。老总管已是回了上京,你若去了,他定然会把你伺候舒舒服服……” 哪知一语未必,霁云却是一个劲摇头,毕竟这个身体或许还应是懵懂不通,奈何霁云心理年龄早已是成年人了,若是自己住到那昭王府,等爹爹回来时再大张旗鼓接了自己回去,那岂不是生生逼着自己只有嫁给楚昭这一条路了吗? 安家住不得,那昭王府可也同样住不得! 思来想去,还是回容府才好。至于自己身份,已经流浪外这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不是? “不然,就说我是李昉哥哥结义兄弟好了。”霁云笑道。 李家也容府,何况爹爹早就说过,李家虽自愿入容府为奴,容家却是以客卿待之,又有知道自己身份李昉跟着,怎么会受什么罪? “也只好如此了。”楚昭思来想去,只得点头,又嘱咐道,“据我所知,容家老太太不良于行已久,脑子也一时糊涂一时清楚,容家内务其实是由一位原宫中做过女官表小姐掌管,那位表小姐我倒也见过,虽是不苟言笑了些,人却是还好,云儿若真有为难之事,便向她坦陈身份,量她纵然不全信,也必会全力维护于你,等太傅回去定夺……” “我知道了。”霁云点头,“大哥只管去吧,我无事。” 这般唠叨楚昭实和上一世那个瞧见自己就横眉怒目楚昭相差太远,以致霁云竟是有些不适。却也明白,上一世,楚昭瞧着自己伤害爹爹,才会那般;而这一世,却是全心全意维护自己—— 比如说昨晚自己言说,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回上京。 楚昭很是吃惊,待听说是因为娘死前遗下血书,当即转身便走,今天一早便给了自己一张供词,那供词上字竟是和娘当年血书一模一样! 还是十二偷偷告诉自己,说是昨晚楚昭回去就提审了方家人,又按照方家人供述,找到了当初他们雇来模仿孔玉茹字迹伪造血书之人,竟是一下折腾到天色将亮时—— 当然,那以后楚昭没心睡了,本是喜滋滋跑来跟霁云说这件事,却叫了半晌无人应,后却谢弥逊床上找到了人…… “公子,上车吧。”李昉上前道。身后除楚昭又给配备数名暗卫外,容家铁卫也已整装待发。 楚昭一直目送着霁云一行人远去,才掉转马头,朝着朔州方向而去。 霁云一行却是迤逦往上京而来…… 85 初到上京 上京。 时间虽是还早,等着进城人已经排起了长长队伍。 安容两家一向低调,但此时车上却是护佑着两府少主,安武和林克浩略一商量,便由安武出面,持了安府腰牌,径直去了城门守官那里。 却不防城守那儿正有人吵吵嚷嚷,却是一个一身绫罗男子,正气哼哼和城守争吵不休: “排这么长队伍,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进城?竟然连容家亲戚也敢拦,真是岂有此理!” 那城守心里腻味,面上却也不敢表现出来,想要命人赶出去,又怕对方真是容家亲戚——容大人现边关,听说不日就将班师回朝,立下这不世功勋,容家地位必然上一层楼,只得陪了笑脸道: “并不是非要把你拦下,只是我们也是职责所,不然你看这样可好?只要您能出示一下容府腰牌,我们马上放您进去。” “腰牌——”那男子一愣,竟是愈发光火,“什么腰牌?竟然敢跟我们要腰牌?我可跟你说,容大人可是我表哥!容大人边关为国为民,你们竟然这般难为他亲戚,要是将来容大人晓得此事——” 安武不禁皱眉,暗道容家公子虽是小小年纪,便有那般雍容气度,这自称是容大人表弟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竟是这般胡搅蛮缠。 安武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只是此时城门口人流众多,若任其闹下去,必然有损容府清誉,到时不论是容大人还是容公子,怕是面上都不好看。 少主有那容公子照看,安家实是已亏负容家良多,便是今后,还需要仰仗容公子…… 稍一思量,安武便上前一步,递上安府腰牌,那城守正自气怒,脸上便有些不大好看,伸手取过腰牌,嘴里嘟哝着: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不成,怎么这——” 却看清腰牌上“安”字时,赶紧起身,满脸堆笑道: “啊呀,原来是安公爷府上,卑职李信见过将军。” “安公爷府上?”那男子也笑嘻嘻凑过来,“原来将军是安公爷府上,我们是容公爷家亲戚——” 安武斜了那人一眼,那男子吓了一跳,笑容顿时僵脸上,心里也是暗暗打鼓。 “免礼吧。”安武摆手,随手指了那男子道,“让他们也进城吧。” 李信连连称是,那男子也顿时喜笑颜开,小跑着到队伍中几辆马车前: “妹妹,走了,我们进城。我早就说过,就凭我们是容家亲戚,谁敢拦我们路?” “大哥——”车里女子声音娇媚中又有几分得意,“我省得了,咱们须些进城拜见姑母才是。” 男子翻身上了马,忙忙跟安武等人后面。 车中女子似是有些奇怪,微微掀开车帘,露出纤纤十指: “大哥,前面又是哪家?怎么咱们要跟他们后面?” “你说那家呀?”男子神情很是戒惧,忙又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是安公爷府上。我跟你说呀妹子,容家名号就是好使,我一说是容家亲戚,那安家人马上说,请我们和他们一块儿进城呢。” “是吗?”车内女子收回了手,声音矜持。 一行人很进了城,林克浩和李昉等人和安武告辞,便打马往容府而来。 基于楚昭叮嘱,必须绝对保证霁云安全无虞,即便是容府中,太傅回来之前,也绝不可懈怠。 虽是霁云一再说,自己会小心,让楚昭把侍卫和容府铁卫带走一些,送到爹爹身边,却被楚昭断然拒绝—— 开什么玩笑,太傅有多爱惜云儿,自己可是清楚不过,若是把侍卫再带回去,不定太傅还得怎样担心呢,只有保证云儿绝对安全,太傅才能心无旁骛战场打仗。便是自己,云儿上次失踪都已经差点儿被吓掉了大半条命,要是再来一次,还让不让人活了。 商量结果,反正前线战事已停,祈梁国已正式递交国书,请求议和,便让林克浩以容文翰名义先期回府报告平安——林克浩本就有容文翰手令,要进容府自是容易。 本来林克浩意思是还要霁云扮作自己兄弟,楚昭思来想去觉得不妥——云儿大小姐身份,迟早要公布,即便是容府中,一直和林克浩一帮大老爷们一起,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要是再经常和李奇一块儿出入安府,也招人耳目。 后决定,还是和霁云先前所言,和李昉一块儿到李家去,十一十二还是跟着霁云贴身护卫,再有林克浩等人严加保护,霁云安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一众人很走到一个岔路口,左拐通往安家,容家则需往右。 “林将军,”安武一勒马头,冲林克浩一拱手,“安武告辞,咱们就此别过。” 又靠近马车,低声道: “容公子,我家少主,还要多多劳烦公子,公子若有何差遣,只管派人去安府唤我,安武定万死不辞。” “安将军莫要客气,我回府稍作安顿,便会和李伯伯一同前往。”霁云也低声道。 “安将军,请。”林克浩也一拱手,护佑着三辆马车径直往容府而去。 那自称容家亲戚男子本也想上前招呼,哪知前方车队疏忽分成两半,竟是迅速离开,只留下一地尘土飞扬。 男子有些悻悻然,但又一想对方可是安家人,只得又把心里不舒服压了下去。 待看到林克浩等人方向竟也是往容府而去,又有些惊异。 有李昉带路,半刻钟后,一行人便来至容府门前。 看到门外忽然来了这么一队人马,大门守卫家丁吓了一跳。 林克浩很飞身下马,递上了容文翰手令: “下林克浩,乃容帅手下骁骑将军,今奉大帅钧令回京,烦请通禀。” 那家丁愣了片刻,旋即喜极而泣:“这么说是我们爷要回来了?各位将军你们先等着,小这就去禀告老夫人。” 竟是一溜小跑往内宅而去: “禀告老夫人,大喜事啊,爷派人回府了,咱们爷就要,回来了——” 很,容府里一片欢腾。 容府内宅中,敞亮房间里,一个白发如银老夫人正歪软榻上小憩,紧挨着床绣墩上,坐着一个梳着堕云髻简简单单插了根根凤钗女子,女子看年龄应该二十五六上下,容貌端庄秀气,只是斜挑眉梢显出几许威严。 听得前面一片闹闹哄哄,老夫人睁开眼来,侧着耳朵听了片刻,忽然就坐了起来: “溪娘,去去,我听见翰儿回来了——” 说着,就四处寻找自己拐杖。 “姑母——”溪娘忙伸手扶住,温言道,“姑母先躺着,侄女儿先去瞧瞧看是何事?” 心里却暗暗纳罕,容府不比别家,虽是百年公侯之门,历代家主却是都治府严谨,家里奴仆从不敢有什么逾矩之举,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这般喧闹? 好歹劝老夫人又躺下,刚起身走到前面回廊,迎面便瞧见一个管家娘子,正脚不沾地跑过来,不由皱紧了眉头: “王妈妈,你也是府里老人了,怎么也这般沉不住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哎哟,小姐,大喜呀!”王妈妈知道溪娘重规矩,忙站住脚,嘴却是怎么也合不拢。 溪娘愣了一下,旋即想到,难道真是表哥回来了?这般想着,顿时动容: “到底什么事?” “小姐去回禀老夫人——”王妈妈喜得眉开眼笑,“咱们爷派人回府报平安了!” “妈妈说是真?”王妈妈此言一出,便是一向冷静如溪娘也不禁大喜,好歹宫中多年,才不致失了仪态,“果然是一件大喜事,我这就去禀告姑母。” “我就说是我翰儿回来了——”老太太声音却已身后响起,溪娘回头,却是丫鬟凤儿正推了老太太过来。忙俯身道: “姑母,果然是大喜,不过表哥还要再等些时日才能回府——” 表哥虽不是姑母亲子,两人之间母子情分却是丝毫不逊于别家。表哥这么一走就是三年有余,也怪不得姑母日日挂念。 “哎哟,我好溪娘,我都听见了,你还要瞒姑母吗?”老太太却是不依,“,我们一块儿去接接。” 说着,径直让丫鬟赶紧推着自己走。 府门外,得到消息大管家容福赶紧到府门外恭候。 李昉上前见过容福,看见李昉回来了,容福眼圈就红了: “好孩子,跟着咱们爷去军营中,辛苦你了!咱们爷平平安安,就是阖府大喜事!” 听见外面扰攘之声,霁云知道,这是到府里了,想要起身下来,身子却是重逾千斤—— 小时候这里生活记忆早已是荡然无存,却惟有上辈子被方家陷害后,爹爹救了自己来画面,不时脑海中回荡—— 那时府里老夫人已是不了,大管家却还是容福,自己百般伤害爹爹时,容福跪一边,不住磕头流泪…… “公子——”林克浩声音外面响起,霁云这才回神,要从车上下来,十一十二忙上前扶住。 远远瞧着容福不由一愣,暗暗纳闷,这林小将军听说可是爷爱将,那车里人是谁呀?怎么瞧着林将军那般小心翼翼? 霁云也觉得不妥,忙推开林克浩手,和李昉站到一处。 容福顿时就是一愣,心说这孩子是谁呀?怎么跟爷小时候那般相像?正要上前询问,一个男子声音忽然响起: “哎呀,妹子,怎么这么多人来接我们啊?” 众人回头看去,却又是几辆马车。 容福忙看了看林克浩,林克浩摇头。 容福正要问,那男子已经一叠连声道: “去回禀我姑母,就说她奉化娘家侄儿王子尧来了。” “你们从奉化而来?”容福愣了一下,忙问道。 “当然。”王子尧忙点头。 “稍候。”容福上上下下打量了王子尧几眼,老夫人娘家确是奉化,“我这就让人通禀。” 说着回身,笑吟吟冲林克浩到: “林将军,请进,老夫人已经等得急了。” 眼看着一群人呼啦啦走了个干净,那王子尧愣了片刻,忙叫道: “哎,不是来接我们吗?怎么把我们撂这儿就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网线老是出问题,这几天都是码好后拿着优盘跑别人家发,好几天没回大家留言了,真是对不住…… 86倦鸟归巢 “二姐,今天早上那人是什么来头?竟是有那般威风?”王子尧有些悻悻然,连带着看溪娘眼神都有些不愉,“一天了,我们也没见到姑母,反而让那些外人抢了风头。” 自己风尘仆仆远道而来,想着容府是姑母和二姐当家,自己和妹子来了,定是百般受宠,哪里想到,被人让进来后,便一直待这个院子里,一天了,连院门都没有出去一步,一直到这般光景,这个二姐才终于又露了一次面。 溪娘不禁皱了下眉头。 早就听说大伯家这个儿子是娇生惯养,现瞧着,果不其然。 只是这里是容府,这弟弟还以为是奉化老家吗?所有人都要围着他转。 心里虽是这般想,面上却也不好表现出来,便笑笑温言道: “那是表哥帐下骁骑将军,奉了表哥命来府中报平安。” “表哥?”旁边长相娇媚女子蓦然抬头,“二姐说那是表哥人?这般说来,表哥竟是当真要回来了?” 言语间竟是雀跃不已。似是又想到什么,扯了扯溪娘衣袖悄悄道: “二姐,人都说表哥文才武略,满腹经纶,兼,仪表出众,此言,可真?” 这般说着,脸颊竟是绯红,配上少女特有娇憨,竟是别有一番动人模样。 “芸娘慎言。”溪娘却是板了脸。子尧是男丁,自有大伯管教,芸娘却是女子,怎么竟敢这般公然议论男子长相?何况还是自己表哥、容府家主? 芸娘碰了个钉子,就有些讪讪,却也知道这个二姐生来就是这种端肃模样,何况,听娘说,现容府内务可全是二姐打理。这样想着忙抱住溪娘胳膊不住摇晃: “好姐姐不许恼我!实是,现到处都传扬表哥英雄事迹,我也是听得多了,才这么一问。姐姐觉得不妥,妹妹从此不再提起就是。” 听芸娘这样说,溪娘脸色才算是缓和了些,挽了芸娘手送到榻上: “是我错怪你了。好了,你们远道而来,一路鞍马劳顿,还是早些安置吧。明儿个一早,再去给姑母请安。” “还要等到明日吗?”芸娘有些失望,“姐姐不知,我真很想姑母呢。” “芸娘心思我岂会不知?”溪娘低声劝慰,“只是姑母今日得了表哥要回来消息,一直兴奋不已,又多走了几步路,已经歇下了,若是再惊扰她老人家,反倒不美,还是明日一早过去吧。” 听溪娘如此说,芸娘和王子尧也没办法,只得应了下来。 待溪娘离开,王子尧不由哼了声: “这个二姐,多年不见,人愈发和个木头一般了,也不知怎么宫中过活了那么多年。” 二姐溪娘生来寡言,自叔叔婶婶先后离世,便是几乎几天都不说一句话—— 也是,据说二姐命硬很,二叔和婶婶便是她克死。二姐自那后,除了祖母外,便和家里人都不亲,现瞧着,是冷冰冰没半点人情味儿。 溪娘却不知自己那一对弟妹正偷偷议论自己,兀自边走边想着心思。 方才管家妈妈已经来见了自己,很是委婉转告了伯母话,言下之意,还是希望自己能帮着芸娘找个好婆家,只是这容府里,自己不过是仗着表小姐名头帮姑母打理一下内务罢了,哪里有什么机会接触上京哪些豪门贵族? 还是等老太太那天精神好些,让老太太想想法子才是。 忽听到对面一阵急匆匆脚步声,溪娘抬头望去,却是几个男子正迎面而来,溪娘唬了一跳,忙站住脚。 来人也看到了溪娘一行,忙躬身退到一旁,待溪娘几人离开,才直起身来。 “这女子,便是楚大哥口里那位,表小姐?”霁云沉吟着道,不提防溪娘猛然回头,看到霁云模样,明显大吃一惊。 霁云愣了下,下意识摸了下自己脸,自己真和爹爹肖似到如此地步吗?先是容福,现又是这表小姐,都是一副很受惊吓模样。 “不错。”李昉点头,神情间隐有些兴奋“前面就是我家,小姐随我来——” 四人一路往李家院落而去,还没到院门口,远远一个中年女人同一个婉约少妇,还有一个同霁云差不多大小女孩子已经接了出来。 李昉眼圈顿时就红了,忙步上前,女孩子已经欢呼着跑了过来,一把抱住李昉胳膊,那少妇则是远远站着,痴痴瞧着李昉,早已是泪流满面。 “小畜生,还呆站外面做什么?还不滚进来!” 院里却是传出一声暴喝。 霁云不由一愣,下意识看向李昉。 李昉苦笑,就知道,自己没和爷一块儿回来,一定会惹得爹爹生气。 那中年女子也回过神来,忙擦了下眼泪悄悄道: “走吧,昉儿,别被你爹吓着,你爹嘴上凶,心里可也想你呢,这不一听说你回来,就忙从外面赶了回来——” 几人说着,来到正屋,一个身材高瘦中年男子正黑着脸坐正中座椅上。正是名满杏林李奇。 “当家,”中年女子忙上前,笑呵呵道,“咱们昉儿真回来了呢。你瞧瞧,人虽是黑了些——” 哪知李奇却板了脸,怒声道: “孽子,还不跪下!” 此言一出,不止李夫人几个,便是霁云也吓了一跳。 李昉倒是听话,忙噗通一声跪倒: “昉儿见过爹爹。”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吗?”李昉骂道,“你走时,我百般叮嘱,要你定要护好爷,怎么现爷还没回来呢,你倒先跑回来了?我告诉你,我现就给你准备一匹马,你给我马上回边疆去,我还是那句话,爷不回来,你就绝不许踏进上京一步!” 说着,竟是一叠声吩咐下人去拉马来。中年女子和那婉约少妇没想到李奇回来这么一出,一下傻了眼,那女孩子则上前抱住李奇胳膊苦苦哀求: “爹,别让哥哥走了,哥哥可是刚回来啊!” 旁边霁云看一愣,心里却是热烘烘——怪不得自己说先暂充作李昉义弟,楚大哥不过稍一思考,便满口答应,原来早知道,李家虽是容府客卿,却是可以为容家人去死! 眼看李家人已经哭成一团,忙上前一步,给李奇见礼: “李伯伯安好,云儿有礼了!” 因霁云低着头,李奇却是看不清霁云容貌,只是看着他旁边两个随从器宇轩昂样子,心里微微一惊: “你又是哪个?” 霁云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刚要开口,李奇却是面色大变,忽然站起身来,跑到院里,命所有仆人去院外看着,自己反身关上门,又转身步来至霁云面前,神情中先是怀疑,再是震惊,到后终于变成全然狂喜: “你是,小姐?!” 此言一出,不止是旁边李家一众女眷,便是霁云,也错愕不已,实想不通,李奇到底是因为什么,竟然认出了自己。 李奇认真端详着霁云,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再不会错了,眼前这男孩打扮孩子,必是小姐无疑。 和爷那般相像容貌,一般无二年纪,同样雍容华贵气度…… 怪不得昉儿会忘了自己嘱咐,竟敢先期回上京,却原来,竟然是找着了小姐!爷自来爱小姐逾性命,派了昉儿跟着回来便情理之中了! “小姐,”李奇噗通一声跪倒地,“你可,回来了——” 又回头冲着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瞧着这一幕妻女,含泪道: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随我一同拜见小姐。” “李伯伯——”霁云鼻子一酸,也流下泪来,忙去搀李奇,“你要折杀我吗?起来——” 李昉也忙去搀扶,低声道: “爹,小姐身份,昭王爷意思是还得等爷回来昭告天下,因怕有什么闪失,若是别人问起,便只说小姐是我结义兄弟——” 李夫人也缓过神来,上前一把抱住霁云,心肝肉泪流不止。 霁云忙又与李夫人和李昉妻子兰娘,李昉妹妹李蕤重见礼。 “臭小子!”李奇却是横眉怒目,“找回了小姐这么天大喜事,为什么不早点说?若是我猜不出来,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又忽然想到一事,有些紧张道: “小姐安全,爷可有安排?不行,我得再去多寻些人手来,好不容易找回了小姐,可绝不能有丝毫差池!” 爷今年三十出头了,却仍是膝下空虚,这容府上下,也就小姐一个小主子罢了,却偏又失踪了这许久,现天可怜见,小姐再回容府,爷又不府里,自己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一定要护小姐平安。 这般想着,竟是掉头就往外跑。 李昉忙拦住:“爹爹莫急,除了昭王爷身边暗卫外,便是今日进府林将军也都是爷派来护卫小姐。” …… 容府这边欢天喜地,安家那里,却是愁云惨雾。 安云烈一下朝便得到消息,说是,孙子已然回转,忙急急赶回谢弥逊所院落,见到却仍是躺床上无声无息孙子,身子晃了晃,差点儿栽倒。 “主子莫急。”安武吓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少主身体应该无碍,现这般虚弱,不过是重伤之后又与人动手,气血耗所致——” “与人动手?”安云烈先是一喜,继而大怒,“这么说这孩子已经醒来过?他可有说些什么?又是那家人,竟敢向我孙子动手?” 安武抽了抽嘴角,心说,自己还是把少主一醒来就死死抱着容府公子事瞒着吧,想了想道: “属下确实有关于少主之前身份事要向公爷回禀——” “公爷可还记得,咱们安东时,曾经客栈中遇到一对儿兄弟?” 安云烈略一思索,便即想起,“你是说,谢家谢弥逊,和他那个兄弟?” 安武点头:“公爷可知道,此次唤醒了少主人是谁?” “你是说谢家兄弟?”安云烈一惊。 “他们不是谢家兄弟。”安武简略叙述了方府之事,“那日主子说那孩子年龄虽小,看着却是不凡,再没想到,竟是容府小公子——至于少主,那容府小公子竟是口口声声叫他‘阿逊’!” “容府小公子?”安云烈神情震惊,“还有,阿逊!你是说,我这孙儿,可能就是谢家养育了多年外甥,谢弥逊?而他,却是一直和容府小公子一起?” 87私生子 天刚蒙蒙亮,安钧之已然收拾妥当,带了书童紫砚往主屋安老夫人房间而来。 守外面大丫鬟见是安钧之,忙掀开帘栊冲着里面道: “去禀了老夫人知道,二爷来给老夫人请安了。” 安钧之是安铮之故去后,领养同宗旁支孩子,按年龄排行,是安铮之之下,府中人都称之为二爷。 “二爷请进进来。”又一个穿着大红褂子、容貌俏丽丫鬟迎了出来,“老夫人正好诵完经,正念叨着二爷呢。” 安钧之冲着丫鬟微微一笑: “有劳彩蝶了。” 安家人都生一副好相貌,只是安铮之习武,举手投足间自是俊朗逼人,安钧之却是爱文,言谈举止很是儒雅有度,这么一笑,是益发衬得人玉树临风。 那彩蝶顿时红了脸,待安钧之也就愈发热情。 “是钧之吗?”安老夫人安坐一个蒲团之上,笑容和蔼。要说老夫人也是个苦命人,早年随安老公爷驻防边疆重镇,边地苦寒,老夫人虽是育有两子两女,却不过一子一女长大成人。 安老公爷虽是有几房妾侍,却生全是女儿。安铮之故去后,偌大安府,竟是再无人继承。老夫人是得悉儿子离世后,几次哭昏过去,因常年以泪洗面,终止双目失明。 “母亲,您敢是昨晚又没有睡好?”安钧之接过丫鬟手里锦帕,帮老夫人擦手,便温言道,“孩儿昨日听同窗说,他们家进了一种上好沉香,很是有助于睡眠,孩儿今儿个就去,看能不能求些来。” 老夫人拍了拍安钧之手: “好孩子,难为你记得娘。你还没用饭吧?正好,让彩蝶多准备些,咱们娘儿俩今儿个一块儿用。” 安钧之忙摆手拒绝: “母亲莫管我,孩儿还要去给爹爹请安。爹爹这数日来一直忙乱不已,孩儿已有数日未见过爹爹了。” “忙乱不已?”老夫人愣了一下,旋即笑呵呵道,“许是这几日朝中有事,你爹年轻时便是如此,一说朝中公务,便是几日不正经吃饭也是有,若是如此,钧之可要替娘盯着些,别让你爹累坏了才好。” “是。”安钧之神情中有些失望,一大早赶来,就是想从老夫人这里套出些消息,昨日那本藏匿后院神秘病人再次回转,紫砚说亲眼见到安武护送回来。 安武那是谁呀,自来是老爷子面前得用之人,既是安武护送,必是老爷子亲自差遣,兼安武身边随行人,全是老爷子贴身暗卫。 明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可无论自己去哪里,老爷子也从未派护卫保护,倒是那神秘来客,竟是有这般莫大殊荣!难道坊间传言是真,那人其实是老爷子私生子? 若是那样话,那自己身份,岂非尴尬无比? 从娘现情形看起来,她怕也同样是对此一无所知。 忽然想起什么似猛一拍头: “啊呀,母亲,我昨日特意帮您买来了李福记点心,看您歇下了,便想着今日一早帮您带过来,哪知来匆忙,竟是忘了,紫砚就外面候着呢,不如让彩蝶跟着他去取一下?” “好。”老夫人点头,很是感慨道,“好孩子,难为你什么事都记着娘。” “是啊,二爷孝顺着呢。”彩蝶也忙凑趣,“我听紫砚说,前儿个爷又去山上帮老夫人祈福了呢。” “哎哟,钧之啊,娘多亏有你这么个孝顺儿子。”老夫人果然很感动。 三人告退,安钧之只说要去给老爷子请安,自己径直往东而去。 “彩蝶姐姐,二爷已经走得见不着了,你随还是我来吧。”紫砚瞧着兀自失神彩蝶,扑哧一笑。 彩蝶回过神来,脸顿时臊通红: “臭小子,竟然连我也敢调笑,看姐姐不撕烂你嘴!” “好姐姐,你莫要恼!”紫砚忙求饶,却又小声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停了停道:“你道二爷为什么让你跟我去取?” “为什么?”彩蝶心里一跳。 “二爷说你老夫人面前每日辛苦,还特意给你买了你爱吃一包零嘴儿,只是那边人多嘴杂,二爷不好巴巴给你送去……” “又要讨打?”彩蝶脸色红,啐了一口道,“老夫人身边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这般浑说,敢是皮真痒了!” 紫砚却是切了一声:“这府里人多了去了,二爷怎么可能都念着?自然是姐姐二爷心里与他人不同。” “又胡扯,信不信再说,我真撕你嘴?”彩蝶口里虽是嗔怪着,却明显很是意动,气息竟也有些不稳。 “哪有胡扯?我也不瞒姐姐。”紫砚正色道,“二爷确是不止一次和我说起姐姐,二爷说,他心里,其实是和姐姐同病相怜,都是万事都由不得自己——” “二爷,他怎么会如此说?”彩蝶声音都有些发颤,转眼却又神情黯然,“彩蝶怎么能和二爷比?二爷虽是嗣子,却是安家少主,哪像彩蝶……” 彩蝶本也出身官家,却因长辈获罪,全家女眷发卖为奴,一夕之间,高高上大小姐就成了别人家奴婢! “是彩蝶姐姐想岔了。”紫砚却是摇头,“彩蝶姐姐不知,二爷当初来府中时,已经是记事年纪,却被老族长做主,送到府里来;这十多年了,二爷已是看着公爷和老夫人跟亲爹娘一般,却又要很被送回去——” 话说出口,似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话,吓得忙捂住嘴。 “什么送回去?”彩蝶站住脚,认真瞧着紫砚,“你方才所说,到底是何意?” “没有。”眼看前面已是安钧之院子,紫砚一溜小跑就往里冲,“我去把点心拿来,姐姐——” 却被彩蝶扯住衣袖,厉声道: “紫砚,你若是不把方才话说清楚,信不信我现就去把你方才所言全说与老夫人听!” 紫砚小脸吓得惨白,忙把彩蝶拉到屋里: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乱说了!” 彩蝶冷哼一声,作势要走,紫砚吓得忙扯住胳膊: “好姐姐,你莫要恼,我跟你说便是,你只切记,莫要告诉旁人!” 见彩蝶点头,紫砚只得道: “姐姐终日老夫人面前,怕是不知道,咱们后院,来了一位神秘贵人。” 犹豫了半晌终道: “听别人说,好像是主子外面生儿子——” 啊?此言一出,便是彩蝶也大吃一惊。忽然忆起,方才二爷眉宇间抹不去愁绪,顿时心疼无比。 捧着点心行至院中,远远正瞧见安钧之独自站凉亭中落寞身影,彩蝶心里一颤,咬了下嘴唇,终于还是步走过去,低低道: “天冷风大,二爷切记珍重。但有差遣,便让紫砚告诉彩蝶……” 安钧之转身,瞧着彩蝶逐渐远去背影,慢慢垂下眼睛:方才去给爹爹请安,这次倒是没吃闭门羹,可自己心里,却是加不舒服——老爷子那般性情,什么时候做过因私废公之事?可自己却听老爷子身边小厮言讲,说是老爷子今日已告假不去上朝!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为了安武昨日护送回来神秘人! 而且接下来,听说李奇来了,老爷子竟是丢下自己,马上迎了出去——李奇再是容府客卿,可也不过是个医者罢了,怎么能当得起老爷子这般礼遇?说到底,还不是和那个传言中私生子有关! 其实这一点,倒是安钧之冤枉了安云烈。 这之前李奇也曾到府诊脉,老公爷一般是让安武代为迎接,而这次,已经得安武回报,说是容家公子会假扮药童一同过来。自然即便是容家公子身份,也当不起安云烈亲自迎接,只是安武还说明白,阿逊醒来,怕是要完全仰赖霁云一人。安云烈救孙心切,听说李奇携霁云到来,自是亲自接了出来。 “李奇见过公爷。”没想到安云烈亲自接了出来,李奇先是一惊,随即了然。 霁云也忙上前见礼: “云开见过公爷。” 却被安云烈一把搀住: “贤,阿开免礼,起来吧。” 待霁云起身,安云烈细细打量,忍不住赞叹,果然不愧是容氏子,生一副好相貌!竟是龙章凤姿,小小年纪,却是端严大气,颇有乃父之风。 却转而想到自己孙儿,又想起丹东时匆匆一面,自己再料不到那俊美少年竟是自己亲孙儿。现细细回想起来,那双眼睛,可不同样酷肖铮之? “公爷莫伤心。”霁云也明白老公爷心思,看安云烈如此意阿逊,也很是欣慰。阿逊生来孤苦,那谢府又是虎狼之地,自来便少温情,现有老公爷这般全力维护,阿逊也算是有所依靠了! “阿逊他不是无福之人,现又有了老公爷这般亲人,阿开相信,他一定可以早日醒来。” 三人匆匆往后院而去。 阿逊居所与方府时自是大大不同,老公爷每每想到这十几年来,孙儿流落外,就心疼不已,虽是性喜俭朴,却是把阿逊房间装饰舒适之极。 只是那床铺虽甚是绵软,躺上面阿逊却是无知无觉,宛若一个死人相仿。 “阿逊——”看到床铺上人,霁云只觉鼻子发酸,忙上前一把握住阿逊手。 阿逊身体剧烈抖动了一下,眼皮下眼珠也骨囵囵转动起来。 安云烈神情震惊至极——已经听安武说过,孙儿好像和容府公子关系匪浅,这许多人中,独独对阿开有所反应,现见着,竟是果然如此。 孙儿这个样子,是不是意味着,很,就会醒来? 刚要上前,却被李奇拦住,微微摇了摇头。 安云烈恍然,忙站住脚,和李奇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阿逊——”霁云拿起阿逊手放自己脸上,泪水一点点溢出,漫过阿逊手背。 “你知道是我,对不对?你一直躺这里,知不知道,我真,很难过……阿逊,你些醒来,好不好?” 这般说着,泪水是汹涌而出。 “傻瓜,你哭,好丑——” 脸上突然一凉,粗粝指腹擦过脸颊,有些微痛感。 霁云一下张大嘴巴,不敢置信抬头,泪眼朦胧中,阿逊正定定瞧着自己,眼中是全然怜惜: “云儿,让我,抱一下……” 霁云呆呆俯身,任阿逊圈住自己。半晌才意识到什么,慢慢道: “我不是做梦吧,阿逊,你真醒了?” 门同时哐当一声被推开,安云烈大踏步来至床前,已是老泪纵横。 88后继有人 没想到突然有人闯进来,阿逊一惊,一手圈住霁云,另一手用力拍向旁边桌子,桌子上碗碟顿时如同长了眼般,朝着李奇和安云烈就砸了过去。 饶是安云烈反应奇,也只来得及托住李奇腰,一起退出门外。 “阿逊——”霁云吓了一跳,忙抱住阿逊手,急急道,“莫要再动,是老公爷和李伯伯。” “老公爷?”阿逊声音低哑,凌厉神情虽暂时缓和,却仍很是不愉,什么老公爷,和自己有何相干?自己好不容易能抱到云儿,却偏要跑进来打扰,委实可厌。 “哈哈哈——”安云烈瞧着惊魂未定李奇,忽然仰天大笑——安家本就尚武,安云烈瞧不起便是那些文人书生迂腐样子,偏嗣子安钧之喜文厌武,安云烈每每想起逝去爱子,便不由黯然神伤,却没想到孙儿甫一醒来,便展现出如此不凡身手,顿时老怀大慰。 李奇定了定神,冲安云烈一拱手: “恭喜公爷,后继有人啊!”心里也着实赞扬,不愧是安家之后,果然都是练武奇才! 后继有人?阿逊也明显听到了这一句话,神情微微一怔。 李奇帮阿逊诊脉已毕,冲安云烈点点头,又瞧了一眼霁云,低声道: “公子,天霭谷药方我已经参详过,只是老夫以为,还需再添加两味,不如我们出去斟酌一番。” 霁云明白李奇意思,自是同意,悄悄捏了下阿逊手: “阿逊,我去去就来。” 又冲安云烈点头,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房间。 “孩子——”安云烈定定瞧着床上阿逊,似是唯恐自己一眨眼,人就会从眼前消失。 房门已经关上,阿逊不得不收回胶着霁云身上眼光。淡然打量了那所谓老公爷,神情渐渐疑惑,竟然是丹东客栈中那位老人: “你是,客栈中,那位老伯——” “好孩子,你果然还记得我。”安云烈内心酸楚,已然确知,这少年果然如安武所言,正是客栈中偶遇那个谢弥逊。那日见时,自己只纯然好奇,曾经声名狼藉谢家纨绔,本人却是和传闻大相径庭,再没想到,他竟是自己孙儿。 若是自己早知道这一点,有安家护着,孙儿又如何会受这许多苦楚?当日俊美如骄阳少年,现脸上则是遍布疤痕,让人不忍卒睹…… “孩子,我,是你爷爷啊!”安云烈起身,一把扯开衣襟,露出布满伤疤紫铜色胸膛,伸手拿了盆水朝着□胸膛淋下,很,一匹汗珠四溅昂首奔驰红色骏马胎记,老人胸膛上显露出来。 此种胎记,乃是安家嫡脉所独有,其他族人,则要么模糊不清,要么仅得马身体一部分。 这也是为何,那日安武救回昏死河滩上阿逊时,安云烈一眼便认定阿逊便是自己孙儿原因。 阿逊却是垂下眼角,神情淡然: “不过一个胎记,又如何能做了准?亲人什么,还是不要乱认好。” 亲人吗?三岁之前,那个弱小,只知道对着蛛网遍布房间内甚至会啃咬自己脚趾老鼠哭泣不止谢弥逊,或许需要,现自己,只要有云儿就已经够了。 谢家那样亲人,自己还是不要也罢。 没想到阿逊竟是这般漠然,安云烈愣怔之余,却又了然,忽然抬手勾出阿逊脖子下玉玦: “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当年,我亲手给你爹爹铮之戴上……我之所以,会认定你是我孙儿,除了那胎记外,还有这块玉玦。” 说着不待阿逊反应,解下自己脖子上挂着另外一块模样相似玉玦,一拨一按,两块玉玦瞬时成为一个完整玉佩,玉佩中间赫然是一个龙飞凤舞“安”字。 小心把完整玉佩放回阿逊胸前,安云烈声音哽咽:“臭小子,现,你还敢说,你不是我安云烈孙儿吗?” “阿逊,”看着安云烈黯然离去身影,霁云蹲□子,伏阿逊膝前,仰头瞧着阿逊道,“你莫要如此固执,难道你看不出,老公爷心里,真很重视你啊。” 阿逊握住霁云手,淡然道:“我不是已经承认他是我爷爷了吗?” 但承认是一回事,从心里认可对方是自己亲人,却是另一回事。 霁云双手合拢,把阿逊冰冷手指包了起来,神情很是心疼: “阿逊,我只是不想你错过什么。就如同我,我曾经误会爹爹,那般,对他,可是到后,我终于知道,其实这世上,爹爹才是爱我人……” 却已经铸成大错,悔之晚矣…… 阿逊没说话,下巴搁霁云头上,鼻翼间全是霁云特有气息: “云儿,推我去外面走走吧。躺了这么多天,骨头都要烂掉了。” 这般撒娇语气,明摆着是不想自己再说下去。 霁云顿时哭笑不得,回身拿了手炉让阿逊抱着,又拿了件火红色狐狸毛斗篷,阿逊忙伸手去接,霁云却往后一退: “莫要动,身上那么多伤口,抻着了可怎么好。” 口里说着,一手按霁云肩上,另一手轻轻撩起阿逊头发,帮阿逊把斗篷披好,又绕到前面,手从阿逊颈间伸过去,顺好两根丝绦。 霁云神情专注里又流露出不自觉温柔,甚至垂下一缕刘海不时蹭一下阿逊额头。那段弧度优美白皙颈子是阿逊眼前晃来晃去。 阿逊眼睛跟着霁云滴溜溜转,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全身慢慢放松,如一只温顺大型犬科动物,乖乖靠轮椅上,任霁云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正是二月天气,虽是有些倒春寒,水边柳枝却还是显露出些许绿意,霁云推着阿逊慢慢来至一处凉亭,明媚春阳透过金色琉璃瓦铺满了整个亭子。 “咦,那是什么?”却是应和着阳光,阿逊脖颈间隐隐显出一团绿意。 阿逊抬手拉出那枚玉佩,刚要说什么,手却忽然抱住霁云腰往自己怀里一带,抬头瞧向亭子对面一丛灌木,厉声道: “谁那里?” 话音刚落,一个俏丽女子身形慌慌张张从灌木丛后转了出来,跪地上就开始磕头: “奴婢方才遗失了手帕,只顾着寻找,不提防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阿逊却是皱了下眉头,虽是重伤后感知力降低,却仍能感觉到方才突然而来两簇带着敌意窥伺眼神。当下冷声道: “抬起头来。” 那丫鬟缓缓抬起头来,却看清阿逊模样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地上,神情惊恐不已: “啊!鬼啊!” 却迅疾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忙翻身跪倒,竟是磕头如捣蒜: “贵人饶命啊!” “鬼?”阿逊愣了下,下意识抚向自己脸颊,是说自己吗? “云儿,我脸,怎么了?” 霁云心里大恸,手指慢慢抚向阿逊脸庞,只觉手指被那一道道疤痕烫生疼: “有,很多疤——” 阿逊慢慢抬手,盖住了霁云手,只觉手指触到地方,果然凸凹不平,一下怔住,下意识就想去盖住霁云眼——这么丑,不要吓到云儿才好。 哪知霁云极伸手拉下阿逊斗篷,把自己完全遮挡里面,然后不敢不顾亲住阿逊脸上那狰狞疤痕,眼中热泪长流: “阿,阿逊,这么深伤口,当时,该有多痛,我宁愿,伤自己身上——” 阿逊只觉心里猛地一热,喉咙处是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除了紧紧把霁云箍怀里,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那跪着丫鬟再不敢停留,忙蹑手蹑脚退了出去。 随着丫鬟悄悄离开,还有一个身着儒衫年轻男子,不是安钧之,又是哪个? 只是此时安钧之脸上惯有、令人如沐春风般笑容早已消失殆,取而代之是一片凌厉冰寒。 再没想到,自己方才竟是那丑鬼身上见到了安家家主令。 这么多年来,每年随爹爹去宗祠中祭祀时,自己曾不止一次仰望过那些曾经光芒万丈列祖列宗画像,他们身上都无一例外佩戴着一块绿汪汪玉佩,虽然爹爹没告诉自己,自己却也知道,那就是安家家主令! 只要拥有安家家主令,甚至可以直接调动大楚三分之一兵马!一想到那种场景,安钧之就觉得热血沸腾。 却怎么也没料到,那块自己梦寐以求家主令却是挂那个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丑鬼身上。 自从来到安府,自己就活战战兢兢,既然武技上全无章法,那就文采上让人刮目相看,可自己一日日努力又换来了什么? 安云烈为了防备自己,竟是连看都没有让自己看过那枚玉佩,而自己第一次见到,却是一个好男风丑鬼身上…… 就是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安云烈血液吗? 那样不堪人,怎么配得上这偌大安公府?自己才应该是安家下一代家主! “二爷——”瞧着安钧之变幻不定面容,彩蝶只觉担心不已。心里是替二爷不值: 公爷果然老糊涂了吗?竟会为了那般丑陋不堪人,冷落这么好二爷—— 那袭火红色狐狸皮裘衣,可是前些时日,自己等人缝制,据说是皇上赏下来上好皮毛,那么漂亮颜色,明明只有二爷这般风流倜傥人才配穿,哪里想到,公爷竟是送给了别人。 “二爷莫要伤心。”彩蝶无比心疼瞧着安钧之,“早晚有一天,公爷会明白二爷好……” “彩蝶——”安钧之伸出手,拥住了彩蝶肩。 彩蝶身子一软,就伏了安钧之怀里。 “帮我打一个面具。”当晚,安云烈再来后院时,阿逊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安云烈说话。 “好,好。”安云烈愣了片刻,顿时激动不已。 “再帮我寻些药草来。”阿逊又道,旋即报出了一系列药名—— 长成那般模样,本是自己厌恶,可若是自己原有相貌和云儿心疼之间选择,自己宁愿仍旧要那副皮囊,也不愿看见云儿流一滴泪。 89跋扈的下人 “咦,那里花好漂亮。”一个好听女子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个内穿桃红色长裙,外面披了件白色兔毛斗篷女子步而来。却是甫到容府表小姐芸娘,闲来无事,便带着丫鬟杏儿府中闲逛,却再没想到,竟能这偏僻角落中,见到这般美景。 只见前面院落中,透过稀疏栅栏,一大片红色、蓝色、黄色花朵正迎风摇曳,远远瞧着,宛若一大片织锦掉落人间。 此时虽已是大地回春,万木吐绿,可府中花儿也不过开了寥寥几枝,再比不上这里,竟赫然是一片花海洋。 杏儿也是个有眼色,看自家主子这般欢喜,忙道:“小姐且等着,奴婢这就摘几枝来,回去插花瓶里。” “去,去。”女子明显已是等不及,急急催促道,“多摘些来,我今儿沐浴时帮我撒些。” 应该是刚有人从院里出来,栅栏门竟是虚掩,一推就开。 这花儿也不知是怎么长,竟是开这般早,难得还这么芬芳扑鼻,杏儿很就摘了一大束,心里是暗暗纳罕,这容府人可真是古怪,这么漂亮花儿,怎么竟是无人来采…… 远远小径上,一个身着青色长衫十多岁少年并一个天真烂漫女孩子一人手里提了个水桶,一个拿了个水舀正步而来。 却是李蕤和霁云正相伴往小院行来。 两人转过弯来,正好看见栅栏内兀自兴高采烈采花杏儿。 李蕤愣了下,扔了手里物事撒开脚丫子就跑了过来: “出来,出来!谁让你摘花?这些都是药草啊,我爹爹花了好长时间才培育出来——” 这些药草,全是爹爹好不容易才从关外寻来,每日里,都是自己和爹爹亲自照顾,长了三年,今年才好不容易开花,李蕤说着,眼泪都出来了。 没想到突然蹦出个小丫头对自己大喊大叫,杏儿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旁边伫立女子: “小姐——” 声音微有些瑟缩,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也不知这丫头是什么来头…… “你爹爹又怎样?还不是容府奴才!”芸娘冷着脸道,表哥不家,自己也算是这府里主子了,哪里来不懂事丫头,竟敢对自己丫鬟吆五喝六,“府里日日供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不长眼奴才冲着主子撒泼吗?杏儿,甭理她,把那些花,全给本小姐摘了!” 杏儿得令,竟真又开始摘了起来。 李蕤顾不得和芸娘争辩,脱了鞋冲进药田里,拽着杏儿裙子就往外扯。 杏儿虽是年龄大些,奈何李蕤却是红了眼,终是踉跄着被李蕤给拽了出来。 待看清杏儿手里大捧花儿,李蕤一把夺了过来,想到自己和父亲往日辛劳,眼泪啪嗒啪嗒就落了下来。 没想到自己一番呵斥,那丫头不但听都不听,还这样对待自己丫鬟!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这不明摆着是瞧不起自己吗? “小小奴才,还反了不成!杏儿,你现就去把这花儿全给我毁了,我待会儿就去禀报姐姐,立马就发卖了你这刁奴!” 嘴里说着,竟是伸手把近前药材连根拔起,冷笑一声扔地上,还要伸手去拔,霁云却已经走过来,见状不由大惊,忙扬声道: “住手!” 芸娘猝不及防,惊得手里药材一下掉落地上,待转回身来,却是一个柳眉若黛、星眸似水少年,正怒气冲冲瞪着自己。 当下撇了下嘴道: “你又是哪个院里小子?也想同这丫头一般被发卖了不成?竟敢管我闲事?!杏儿,我说话你没听见吗,把这片花全都给我拔了!” 没想到这女子竟是如此蛮不讲理,霁云大怒,一把抓住女子手腕,狠狠往外一推: “出去!” 芸娘身子一踉跄,若不是握住栅栏,差点儿趴地上。 药田里杏儿一下呆了,没想到那翩翩少年,竟是连小姐也敢动手!慌里慌张就跑了出来,一把扶住芸娘: “小姐——” “好好好——竟敢对我动手,真是不想活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俗话说软怕硬,硬怕不要命。芸娘再没有想到,竟真有人不要命,敢容府中对自己动手,边狼狈转身就走边威胁道: “我这就去禀了姐姐,把你们连同你们老子娘一块儿发卖出去!到时候,你们别来求我!” 李蕤没想到自家小姐竟也是这么彪悍,看着狼狈离去芸娘主仆俩,顿时对霁云佩服五体投地,再听到芸娘后一句话,嘴角直抽抽: 还老子娘一块儿卖了,小姐老子可不就是主子吗?! 再回头看向一片狼藉药田,又红了眼圈: “公子——” “蕤儿莫哭。”霁云忙伸手帮小丫头擦泪,想了想道,“不然咱们待会儿把花给你爹拿去,看还能不能用,至于这些拔下来,呶,还有根呢,咱们现栽上去,应该还能活。” 李蕤点了点头,两人一个栽种一个浇水,忙不亦乐乎。林克浩寻过来时,正看到同样手上脚上都是泥霁云,不由吓了一跳,忙跑过来: “公子,这等粗陋伙计,怎么是你可以做?让属下来。” “无妨。”霁云摆手,“这些药物,你不见得有我了解。对了,我待会儿还要跟李伯伯去安府,这块儿药田让人来看着些。” 看方才那女子样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这药田种植全是李伯伯踏遍天下寻来奇药,若是毁了就麻烦了。 “公子放心,有克浩,绝不叫任何人靠近这里。”林克浩忙道。 安排好相关事宜,霁云便照旧和李奇往安府而去。 很来到安府大门前,守门家丁早得到了吩咐,见是李奇车子,一边派人通禀,一边赶紧放行。 李奇和霁云来次数多了,倒也是熟门熟路,径直下了车顺着甬道往后院而去。 行至半途,迎面碰见一个端了个托盘丫鬟匆匆而来。行至霁云身边,不知踩到了什么,突然哎哟一声往地上倒去,霁云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扶,那丫鬟好险没有摔倒,手里托盘却是翻了,里面汤汤水水一下洒了霁云一身。 十一十二大惊,用力一把推开丫鬟,那丫鬟倒地上,顿时呼痛不已,却哪有人理她? 所幸那些汤水倒不是太热,霁云也没有烫着,只不过身上好好袍子却是脏污了一大片。 那丫鬟也已起身,神情歉疚不已,忙不迭掏出手帕要帮霁云擦拭: “这位小哥,真是对不起,都怪彩蝶方才走太急,弄脏了小哥衣衫。” “算了——”霁云也很是无奈,却也只能自认倒霉,刚要摆手让那丫鬟离开,却看清丫鬟长相时,眼睛闪了闪—— 竟是昨日说阿逊丑如厉鬼那个丫鬟,下意识看向脚下,却是平整如砥,连个小石子都看不到,这么干净路面,好端端怎么会摔倒? 除非,是故意。 “咦,这不是彩蝶吗?出什么事了?”一个温和声音传来,随之一个容貌俊秀举止温文有礼青年男子捧着一卷书,从岔道上踱了过来。 “奴婢见过二爷。”彩蝶忙施礼,神情似是极为不安,“都是奴婢不好,不合打翻了鸡汤,污了这位小哥衣服。” “彩蝶怎么这般不小心?”安钧之皱了眉头,忙转向霁云,脸上神情和煦至极,“小兄弟衣服脏成了这般样子,又如何能再穿?正好,我院子就左近,身边有一个僮儿和小兄弟身量倒是不差仿佛,昨儿个,刚给他裁制了衣,不如小兄弟就随我去换一下吧。” “多谢公子。”霁云尚未开口,李奇却已经上前一步,“一个药童罢了?哪有那般娇贵,不过是脏了衣服罢了!老夫代僮儿谢过公子美意,只是还有药箱须他提着,待会儿是还得给病人煎药……” “老丈意思,还需个干杂活僮儿吗——”安钧之微微一笑,“我身边僮儿倒也伶俐,不然让他先暂代这位小兄弟做活。现天气正是乍暖还寒,这么油乎乎一大片,不止看着不美,说不好,还会染病——” 说着,一招手,一个容颜妩媚少年疏忽出现众人面前,若不是看到少年喉头喉结,真以为就是一个漂亮女郎。而且巧是,那少年竟也穿着件同霁云一般无二素色袍子。 那少年也是个机灵主,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接过杨可手里药箱,抿嘴一笑: “二爷是个心善,小兄弟随我们二爷去吧,衣服已经着人准备好了。” 又对李奇展演一笑: “老丈,咱们走吧。” “好。”看李奇还有拒绝,霁云忙道,自己倒要瞧瞧,这二爷葫芦里卖什么药。 “阿开,我陪你去吧。”一旁十一装作不经意道。 安钧之眼睛微微眯了下,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做了一个请姿势,当先带路,往自己院中而去。 李奇无奈,只得领了那美僮往后院而去。还未到主院,远远已经瞧见安武正推着阿逊往这里缓缓而来,隐隐约约瞧见跟李奇身后青色身影,阿逊不知说了些什么,安武明显加了脚步。 待来至近前,阿逊眼神很掠过李奇,瞧着后面那微微露出半边纤细身影,柔声道: “云儿,过来。” 李奇刚想解释,那少年已经抬起头来,含情脉脉瞧了阿逊一眼: “公子是叫我吗?” 待看清轮椅上剑眉星目英武少年,是美目迷离,媚眼如丝,那般娇娇怯怯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如此美丽娇弱模样,便是旁边十二看都是一怔。 众人正自发愣间,那少年已经俯身,似是要帮着推阿逊轮椅,却转身瞬间惊呼一声,朝着阿逊怀里就趴了过去。 阿逊脸色大变,握掌成拳,那眼看着就要滚入阿逊怀里美少年一下倒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落恰好匆匆赶来霁云和十一脚下。 霁云瞥了一眼那瞬时痛涕泪交流少年,却是停都没停径直往阿逊身边而去。 “云儿。”阿逊眉梢眼角全是喜意,竟是自己摇着轮椅迎了上来,哪还有半点方才冷若冰霜模样? “你脸——”霁云愣了一下。 “我也不习惯。”阿逊神情懊恼,自己只说要个面具,怎么知道那老家伙竟是打了这么一张送来,生生把自己变了个人似。 一旁安武却是面带微笑,真是每看一次小少爷现样子,就觉得心里舒畅不少——那般模样,和当年铮之少爷几乎有九分相像…… 几人缓缓离开,竟是再没有人瞧地上美少年一眼。那少年没想到,这群人竟是如此对待自己,特别是那轮椅上人——还是第一次,有人会对自己美貌熟视无睹! 不对,不是熟视无睹,根本就是深恶痛绝! 90神秘的贵人 “砰——”芸娘掂起一个茶碗,狠狠摔地上。真是太憋屈了,不就是摘了几朵花吗?却被人这般对待!可气是,明明是自己受了委屈,二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反说自己不是? 容家待他们若客卿,那只是表哥大方,可说到底,他们李家也还是表哥奴才! 还要摔,院里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带着笑意声音外面响起: “三小姐可?老奴有礼了。” 芸娘吓了一跳,杏儿忙把地上碎片草草收拾了一番,这才小心开门,却见外面站着一个管家妈妈打扮中年妇人。待看清那人容貌,杏儿一下把房门拉开,冲出去抱住妇人胳膊: “姑姑——” 妇人不是别人,正是杏儿亲姑姑秦氏。府里人都称一声秦妈妈,正经是府里管事人。 “老奴见过三小姐。” 秦氏忙同芸娘见礼,又拉过杏儿细细瞧着,亲无可无不可,嘴里一径念叨着: “哎呀,姑姑好杏儿,都这么大了。那次陪着老夫人省亲,我们杏儿才会扶着床走……” 说着竟是红了眼圈,不住感谢芸娘: “还是我们三小姐会□人,我们杏儿真是跟对主子了!” “秦妈妈说哪里话。”瞧着秦氏待杏儿这般亲厚,再想想自己那个任事不管姑妈,芸娘一下红了眼圈,“我这府里以后还得多仰仗秦妈妈呢。” “小姐莫伤心。”知道芸娘定是想起了早上事,杏儿眼睛转了转,抱着秦氏胳膊撒娇道,“姑姑,您疼杏儿了,可一定要想个法子,替小姐出气。” “出气?”秦氏一愣,待看到对面主仆二人都是万分委屈样子,疑惑之余又有些奇怪,“这容府里还敢有人让你们受气不成?” “何止让我们受气!”看姑母样子是要给自己和小姐撑腰了,杏儿添油加醋把早上发生事给说了一遍…… “二小姐竟是那般处置吗?”秦氏听完也很是恼火,抱怨道,“合着这做主子,还要瞧那些奴才脸色做事?我们这些做奴才,二小姐不给面子也就罢了,怎么对自己亲妹子,也这么刻薄?” 芸娘听得一愣: “怎么?二姐她经常为难妈妈吗?” “为难?”秦氏冷笑,“二小姐仗着是从宫里出来,眼里哪有我们这些不中用奴才?” 老夫人身体不好,府中内务差不多全由二小姐把持,想要给自己这些娘家跟来旧人弄个肥差,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事情?二小姐倒好,净弄些苦活累活交给自己等人,那些油水大差使,还是照旧交给容府本家人,委实是岂有此理。 现听杏儿和芸娘如此说,眼睛一转,冷笑道: “三小姐也忒好脾气,都是一样身份,哪有说自己威风不得了,却把自己亲妹子憋屈成这样?” 一样身份?芸娘愣了一下,嘴角渐渐泛起一丝笑意,忙拉了秦氏坐下: “芸娘来时,母亲就告诉我说,秦妈妈自来是个忠心为主,特意嘱咐我说,有什么为难事,可找妈妈商量,妈妈教我,如今此事,该怎么做才好?” 看芸娘这般尊重自己,秦氏心里很是舒服,拍了下芸娘手道: “我看三小姐也是个伶俐人,二小姐日日管家,老奴记得,每至春日,二小姐身子骨就格外弱些,三小姐何不分担着些?也省二小姐累着。” 芸娘会意,笑着点头,自己也想起来了,听娘说,二姐每至春季,便有个不能碰触花粉症候,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起不来了,李奇不是国手吗,自己倒要看看他有多大本事…… 安府。 “安公子手法果然高妙。”见识了阿逊精妙针法,李奇不由捻须赞叹,转头对着安武正色道,“老夫看来,公子不日应该就能站起来。而且公子医术高明,不然,老夫——” 李奇本想说明日就不过来安府了,却被阿逊开口打断: “我所习不过雕虫小技,一切还要仰赖李伯伯。” 阿逊鲜少这么温和时候,便是对着安云烈也是敬而远之模样,饶是李奇也是老江湖了,却很是受宠若惊。 旁边安武却是一头黑线——这段日子算是看明白了,少爷根本就是一刻也离不得那容家小公子,瞧瞧现,竟是爱屋及乌,连带着容府大夫,都很得青眼。 罢了,少爷眼下明显对这安府并不意,自己也想通了,想要让少爷留下来,就必须要先和容公子打好关系。 正思量间,霁云和十二一前一后而来,却是药已经熬好,霁云本是要自己端过来,十二却忙接了过去——开玩笑,这般粗笨活计,怎么能再劳烦公子。 便是熬药之事,自己也早就看不惯了,安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一般仆役如云,连个熬药人都没有吗?偏要劳累公子?! “咦,院外怎么跪了个人?”十二忽然惊噫一声。 霁云抬头去看,院外硬地上果然跪了个满面泪痕美人儿,再细看,可不正是上午那个美貌僮儿? 那僮儿明显也看到了霁云两人,抬起衣袖拭了把泪,平常动作,他做来却是说不出风情万种。 霁云淡然收回眼神,神情却是丝毫未变。十二也是眼观鼻鼻观口,仍是亦步亦趋跟霁云身后。 那少年眼睁睁瞧着那对主仆漠然回了房间,鼻子都气歪了—— 一个两个,都是怪物吗!竟是全不懂怜香惜玉。这些人都瞎了眼吗?方才那小子,哪里比得上自己美貌?怎么都捧着他?自己一眼就看出,那个一拳把自己打飞出去人,明显对这小子爱极,便是府内一向很威风安武,自己瞧着待那少年也很不一般。 正自思量,房门已经打开,安武笑眯眯就迎了出来,客客气气让了霁云两人进房间。 阿逊一眼看到霁云,眼睛顿时一亮。那般雀跃神情,令得十二很是不舒服——这安家少爷也太粘着公子了吧? 看霁云端起药碗,小心吹凉,然后再一勺一勺喂入阿逊口中,终于忍不住道: “那僮儿这般热心,想要侍奉公子,何不把这活计让于他做?公子什么身份?这又是熬药,又要侍奉人,该有多辛苦!” 旁边李奇也是深以为然——自家金尊玉贵小姐,却要这般事无巨细伺候旁人,纵使那人于小姐有恩,纵使他是安家少主,自己却仍是瞧着极不舒服,若是公爷回转,知晓此事,怕也定会不开心。 当下点头道: “不妨找个机灵僮儿,由公子把熬药之法教于他,老夫听说公爷不日即将班师,公子怕是需要做些准备。” 听两人意思,是不想让容公子再来安府了? 这般劳烦霁云,又知道霁云真实身份其实是容家少主,安武也很是不好意思,有些讪然看向阿逊。 阿逊虽是心里万分不愿,却也明白李奇心里顾虑,虽是霁云一直男装示人,可却怎么也无法改变她容家大小姐真实身份。若是日日到这里来,又和自己如此亲密,怕将来物议有碍,自己心里既是珍爱云儿,就绝不可使她生活中有一点点波澜。 霁云却已经放下药碗,对李奇和十二摇了摇头,神情坚定: “事有轻重缓急,我劳累事小,阿逊身体事大,熬药这般重要事,若是交与别人,我委实放心不下——” 嘴里说着,冷冷瞄了眼院外,便不再多说。抽出帕子,小心帮阿逊拭去嘴角残留一点药汁——阿逊当日谢家不堪过往,自己也已略知一二,原以为安家定然有所不同,可今日看来,怕有人同样是居心叵测…… 安武和李奇顺着霁云眼光瞧去,也同时看到了院外跪着美少年,同时皱了下眉头。 霁云刚要收回手中帕子,指腹处却突然一麻,忙低头瞧去,却是阿逊抓着自己手轻轻啃咬着,不由哭笑不得——多大个人了,怎么老毛病又犯了? 三年前便是这样,偶尔就会发疯咬一下自己手指,现都成大人了,竟然又咬?! 众人回过头来时,阿逊已经放开了霁云手,神情依旧淡淡,看不出丁点儿不同。 “我去看一下——”安武冲众人点头,神情冷凝。 主院内,彩蝶神情慌张冲进老夫人房间,噗通一声跪倒地,连连磕头: “老夫人,都是彩蝶错,竟然冲撞了贵人。求老夫人转告贵人,要罚就罚彩蝶,放了雪明吧。” 安老夫人停下转动念珠手,很是疑惑: “你这叽里咕噜一连串,我都要听糊涂了。什么冲撞了贵人,什么雪明……” “老夫人忘了吗?”彩蝶又重重磕了个头,雪明就是上次二爷回禀老夫人说,从雪窝里捡回来要冻死孩子,当日老夫人嘉许二爷心善,就把雪明给了二爷当书童。” “是那个孩子?”老夫人也想了起来,“倒也是苦命,怎么,雪明闯了什么祸吗?” “倒不是雪明闯祸。”彩蝶磕了个头含泪道,“是奴婢今早上走路太,打翻了托盘,污了客人僮儿衣衫。恰好二爷瞧见,怕客人心里不喜,就着人给那僮儿拿衣衫替换,又让雪明替僮儿做活,哪知却是惹恼了后院贵人,竟是一下把雪明打飞出去……现雪明还跪贵人后院,求老夫人明鉴,都是彩蝶错,要罚就罚彩蝶罢了,至于雪明,本就是个苦命,彩蝶怎忍心瞧着他因为彩蝶受苦?” 老夫人本就是个心善,安府又自来从无苛待下人先例,又听彩蝶口口声声说后院贵人,不由愈发疑惑: “后院原是铮之居处,这许多年来,一直空着,哪来什么贵人?” “奴婢也不晓得。”彩蝶摇头道,“只听说是老公爷亲自接回来,就安置大爷原先院子里……” 老夫人虽是多年念佛,却是越听越不对劲,老头子亲自接过来,还安排铮之屋子里,怎么这么久了,唯独瞒着自己一个?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一推面前木鱼,沉声道: “彩蝶带路,我倒要去瞧瞧,是什么样贵人,我们安府里这般威风。” 出门正好碰见来回事内府管家林氏,一行人当即浩浩荡荡往后院而来。 安武刚走到院外,迎面正碰上安老夫人领了一群娘子军匆匆而来,不由一惊,顾不得再理那雪明,赶紧上前给老夫人见礼: “安武见过老夫人。” “安武?”老夫人神情一顿,“你不陪着公爷上朝,怎么呆这里?” 安武尚未答话,那边雪明却是一头栽倒地。 彩蝶惊呼一声跑过去,探了探雪明鼻息顿时惊慌失措:“老夫人,雪明他,昏过去了!” “好你个安武!”老夫人拐杖狠狠地上点了一下,怒气冲冲道,“老身今日倒要瞧瞧,到底是什么样贵人,竟敢跑到我安府撒野,做出这等苛待下人之举!” 91 贵人是孙子?是! “老夫人息怒。”安武吓了一跳,却不知从何解释。 本来找回小少爷是安府天大喜事,但小少爷那时浑身是伤,危旦夕。便是一生戎马见惯了生死老公爷也险些承受不住。 老夫人当初因为铮之少爷,就哭瞎了双眼,要是知道找回了铮之少爷孩子,可孩子却又…… 说不好会出人命。 也因此,公爷才决定一切暂时瞒着老夫人,也不知道老夫人从哪里得到消息,竟是这会儿赶了过来。 “安武,你还站着干什么?还让老身去拜见那位贵人不成?”老夫人眼睛虽看不见,听觉却是敏锐,拐杖狠狠地上捣了一下,又一叠声命人去请大夫帮雪明瞧病。 安武心里叫苦不迭,本来少主好转,公爷已经决定这几日就寻个机会告诉老夫人这天大喜事,再择个黄道吉日,把少爷身份昭告天下,老夫人现却偏要逼问。 看老夫人现情形,怕是无论如何也搪塞不过去了。 只是自己记得清楚,老夫人身子骨孱弱,是受不得大喜大悲。忙招手叫来林氏,小声嘱咐她去把老夫人惯常用药丸拿过来,这才转身对老夫人轻声道: “老夫人,您且这里安坐,属下这就去推小少爷出来见您。” “小少爷?”老夫人愣了下,脸色旋即加难看,手紧紧攥住龙头拐杖,自己就铮之一个儿子罢了,现,那所谓贵人竟不但占据了铮之院子,还成了连安武都承认少爷。 好一个贵人,好一个少爷! 旁边彩蝶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咬牙,竟然是真有个少爷吗!怪不得,二爷这两日瞧着,愈发憔悴了! 正自思量,安钧之也闻讯赶来,看老夫人一脸愠色坐那里,忙上前边帮老夫人捶背边温言道: “外面天气尚寒,娘亲怎么出来了?娘亲身体要紧,有什么事让儿子去做便可,切不可过于劳累。” “二爷真是孝顺,不怪老夫人平日里那般疼你。”林氏也取了药丸回转,心里也是一般心思,瞧安武这做派,铮之少爷这院子里也不知住了那个狐媚子生野种。 林氏本是老夫人陪嫁丫头,当初又服侍安铮之多年,愤恨心里较之别人又是甚几分。只想着待会儿那什么狗屁少爷出来,只要老夫人一声令下,自己就是拼着被老公爷责罚,也要上去挠他几下。 正自发狠,后院房门哗啦一声打开,安武推了个轮椅缓步而来,后面还跟着个青衣少年。 安钧之则是冷眼瞧着神情恭肃安武,暗暗冷笑,自己就不信,老夫人那般刚烈脾气,会容许一个野种继承安家衣钵。还有那男宠—— 鄙夷视线慢慢落低着头看不清面目霁云身上。 良久又转向轮椅上阿逊,神情一动,竟是带了个面具吗?只是哪又如何?只要老夫人坚决不允,自己就不信安云烈能一意孤行。 “你,你——”同样一脸厉色林氏,却看清轮椅上阿逊模样以后,一下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老夫人——” 声音里早已带了哭腔。 安钧之一愣,有些不解瞧了眼林氏,实弄不懂刚才还一副要和人拼命样子怎么这会儿如此反常? “杏芳——”老夫人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杏芳正是林氏闺名,这会儿也明白了,为什么安武会叫自己回去拿药,看轮椅上那孩子长相,活脱脱就是当年铮之少爷啊! 忙俯老夫人耳边边抽泣边道: “老夫人,您听我说,我看到贵人了,您,可千万别激动——真是,咱们府里,贵人,啊——” 老夫人神情巨震,一把攥住林氏手,声音都是抖: “杏,杏芳,你看到了什么?啊,你看到什么了?” “呜——”林氏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老夫人,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孩子,那孩子生,和我铮之少爷,一模一样啊!” 什么?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安钧之神情瞬间扭曲——没想到安云烈如此老奸巨猾,自己就说,那人本是面丑若鬼,怎么今日了却似是换了个人,再没想到,这幅模样,竟是当年安铮之样子!竟是要用这般法子,先骗了娘亲承认吗! 老夫人却是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若不是林氏眼疾手,险些就摔倒地: “杏芳,你,你说什么?,扶我过去。” 竟是跌跌撞撞就往前迎过去。 安武正好到了近前,恭敬对阿逊道: “少爷,这位就是安府老夫人,也是——” 话音未落,老夫人一双手已经摸上了阿逊脸,阿逊刚要抬手挡开,却被另一只手悄悄握住,那小手握掌心说不出绵软舒服,阿逊终于安静下来,皱着眉,任老夫人一点点抚过自己眼睛,然后是鼻子,嘴巴…… 安武对霁云感激不已,心知若不是这位容公子,怕是少主又要发飙了! 老夫人眼中泪越积越多,终于老泪纵横,果然是天可怜见,这张脸,分明和自己永远黑暗里摸索过爱子那张脸一模一样。 “奶奶乖孙孙哟——” 孙子? 所有仆人都目瞪口呆,安钧之则是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安云烈怎么那般无耻,为了让老夫人承认,竟让他假扮安铮之儿子! 已经“醒过来”雪明则是吓得脸都白了——瞧老夫人这样子,自己就是再昏死过去多少次,怕老夫人要责罚都不是轮椅上那尊贵少爷,而是自己。这般想着,顿时惶恐不已。 霁云瞥了眼一副失魂落魄表情安钧之,眼神充满嘲讽。 安钧之恰好抬头,正对上霁云眼神,不由一惊,心里忽然有些惴惴,怎么这男宠看着年纪尚幼,却会有这么一双洞察世情眼睛?待要细看,霁云却已经垂下头。 又有一个家丁跑来,悄悄禀告安武,说外面容府中来人,说是有事要请李大夫回去。 “容府来人?”李奇和霁云都是一惊,暗思莫不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忙看向十二,十二神情也很是茫然,方才并没有其他暗卫来传递消息啊! 两人这才心下稍安,匆匆回府,才知道,竟是府里表小姐溪娘突然病倒。 “表小姐病情如何?”虽说只远远见过溪娘一面罢了,霁云心里对她观感倒还不错。 果然如楚昭所言,倒是个公正。和她那刁蛮妹妹倒是大大不同。 “听说病很是厉害。”那家丁回道,“说是手上脸上忽然就起满了红色点子——” 众人回到府中,李奇就匆匆赶往溪娘院子,只是到了傍晚时分,李奇竟是仍没有回转。 霁云心里诧异,莫不是那表小姐病体如此沉重,竟是连医术高明如李奇也束手无策吗? 正自沉思,李蕤忽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霁云脚边: “小姐,救救我爹啊!” “你爹?”霁云愣了一下,忙去搀李蕤,“你爹不是去给表小姐瞧病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呜哇——”李蕤嘴一撇,放声大哭起来,“呜,表小姐,表小姐不知怎么,突然,昏迷不醒,那个,那个坏人,报官,报官说,我爹是庸医——” 却是那王溪娘不知因何,服了李奇开出药物后,初时还好,不过半个时辰,却忽然昏迷不醒,甚至呼吸几度停止。 府里顿时乱了套。老太太无奈,只得按秦氏所言,让王芸娘先打理内务。熟料王芸娘做第一件事,就是让她那哥哥王子尧去报了官,说是李奇庸医杀人,致使姐姐重度昏迷。 官府听说是容府人来报案,怎么敢怠慢?上京令吴桓竟是亲自带了衙差来缉捕犯人归案。 霁云忙派人去唤林克浩来,让他马上派人悄悄取来溪娘方才用所有物事。 林克浩和李奇家人都愣了一下,再看向霁云时都是佩服无比。小主子果然心细,这般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周密。 霁云却是苦笑,众人心里,皆以为自己不过是个十来岁少年罢了,却哪里知道,上一辈子,自己早已见识了各种阴险毒辣阴谋诡计! 安排好各种事宜,霁云才同林克浩李昉一起匆匆赶往主院,行至半途,正碰上吴桓着人押了李奇过来,两人身边,还有一个傲慢如同孔雀男子,可不正是那表少爷王子尧? “大人,这般庸医,一定不可以轻饶!”那男子说唾沫横飞,“枉我容府养了这奴才这么久,他倒好,竟是差点儿治死我姐姐。现看我姐姐样子,也不知能不能挺过今晚……” 说着,还假惺惺胡乱脸上抹了几下,然后伸手,狠狠推了一下李奇: “若是我姐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你这庸医偿命!” 李奇被推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李昉忙抢步上前扶住: “爹爹——” 李奇也看到了霁云,唯恐自己小主子会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合时宜事来,忙大声道: “你们莫要急,我无事,切莫冲动。” 吴桓尚未开口,王子尧已经怒声道: “不长眼奴才,还不滚开!若是我二姐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这贱奴一家偿命!” 又撇了撇嘴傲然冲着林克浩傲然道: “听说你是我表哥手下将军,现,马上去把这狗奴才全家都看着,一个也不许跑了,事情办得好了,等表哥回来,我一定让他重重赏你——” 说完,眼神阴冷瞧了一眼旁边始终一语不发霁云——妹妹说就是这个小子吧?竟敢冲撞芸娘,没了那什么李奇,看爷待会儿玩不死你。 哪知林克浩却是根本就没理他,而是上前冲吴桓一拱手: “大人请了,下容帅帐前骁骑将军林克浩。” 容帅不日就将班师,先派了亲信回府报平安一事,吴桓也有耳闻,现听林克浩这样说,心知传说中容帅亲信,就是眼前这主了,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年轻。只是年纪轻轻便能得到容文翰青眼,前途定是不可限量。 这样想着,便也很是客气,拱手回礼: “林将军。” “大人,克浩现有一句话放这里——容帅不止一次和下提起,说是李奇乃世所罕见杏林国手,据下所知,私底下,容帅和李奇私交颇好。今次克浩虽不知情形到底如何,却还是恳请大人善待李奇。” 吴桓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瞧了眼旁边同样惊得张大嘴巴王子尧,忙点头道: “将军放心,本官绝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告辞。” 等吴桓诸人离开,王子尧终于回过神来,指着林克浩鼻子道: “你,你,你真是大胆!信不信,信不信我告诉表哥——” 却被林克浩打断: “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若是有人胆敢栽赃,故意弄出祸事来想让容府蒙羞,林某人手里长枪可不是吃素!” 92惩惩治芸娘 “咱们容府虽也是公侯之家,可再厚家底,也禁不起这么多不想干人胡吃海喝啊。”王芸娘坐正中间,下首站了一地仆妇丫鬟。这般前呼后拥一呼百应感觉委实很好,王芸娘真是觉得飘飘然。 众人皆不言语,却是全拿眼睛瞧着正中间满脸惶恐低头站着中年妇人。知道表小姐这是借题发挥,只是李奇那么高医术,怎么就偏溪娘小姐身上出了岔子呢?听说这会儿,小命都保不住了,也怨不得人家亲妹子要发作! 中年妇人一脸惊慌,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抿着嘴唇一脸不忿女孩子,正是李蕤和母亲苗氏。 “吃容府,喝容府,再瞧瞧这穿戴,哎哟哟,不知道,还只当是那家贵夫人呢!”王芸娘瞧着下首母女俩,看两人都是低着头不说话,只当对方心里肯定怕要死,脸上嘲讽意味顿时浓。 “你——”李蕤再也忍不住,明明自家吃穿用度,全是爹爹和哥哥医治病人所得,怎么这女人却是如此诬蔑? 刚要上前评理,却被苗氏死死拽住——丈夫被人带走,搞不好会吃人命官司,现还没见着小姐,也不知会怎么样……苗氏一心恓惶,是知道,这会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什么你——”芸娘大怒,“真是没家教东西。姑母既然把府里事务交到了我手里,我自然要替姑母和表哥打理好整个容府。我这人眼里自来是揉不得沙子,容府可是绝不养废人。我可不是和姐姐一般,好性子让你们都给拿着!今儿个起,你们母女就去浣衣处吧。今天先说这些,我也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对了。”刚要起身离开,却又站住脚,冷笑一声,“后院种了乱七八糟东西那块儿地也腾出来吧,我另有他用。你们俩现就去,把那上面东西全都给拔了!” 又冲杏儿道: “你跟着她们一块儿去,务必保证那块地上一棵草都不能留!” “好嘞,小姐。”杏儿也是扬眉吐气模样,耀武扬威就跟了上去。 杏儿“押解”着两人行至半途,迎面就碰见匆匆而来霁云和李昉二人。 “哥——”李蕤眼圈一下红了,看着霁云要说什么,又不知该怎么说,一副委屈不得了样子。 “无妨。”霁云安抚性拍了拍李蕤肩,又冲苗氏点头,“伯母和蕤儿只管回去,李伯伯无事。” 听霁云如此说,苗氏心一下放进了肚子里,李昉也温言相劝了几句,母女两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 “赖这里做什么?还不走!”杏儿早一脸不耐烦,恶声恶气道。 “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霁云脸色一沉。 “小姐——”李蕤跑到霁云那里,伏霁云耳朵边小声道,“那个坏女人非逼着我们去把那些药草全给拔了。” “不必理她。”霁云声音并不高,却也足够杏儿听得清楚,“你们只管回院里呆着。至于药田那里,林大哥已经派人守起来了,我看哪一个能摘掉一片叶子!” “你——”杏儿大怒,没想到这小子还敢这么嚣张,竟是当着自己面就敢这样说,猛一跺脚,转身又拐了回去,“小姐——” 芸娘没想到杏儿这么就回转,不由大为奇怪:“那对母女不是交给你处置了吗?怎么这么又回来了?” “小姐——”杏儿委屈不得了,“还好奴婢跑得,那个对小姐动手小子来了!” 芸娘愣了片刻,顿时大怒,果然胆大包天,竟还敢来自己面前晃悠! 当即就命人把那二人打将出去。 哪知家丁很却又回转,脸色也有些奇怪。 “可打出去了?”芸娘神清气爽。 “启禀三小姐得知,那李昉带着药童去了赶去了二小姐房间——” 王芸娘终于明白下人脸色有些古怪原因了——明明容府中现自己才是主事,那两人竟然不经自己允许就要直接去帮二姐瞧病,那不是根本没把自己放眼里吗? 本想借着李奇差点儿治死姐姐这件事发作李家,一是用以立威,第二嘛,自然是要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自己正愁找不到那小子呢,没想到,他竟自己送上门了! 王芸娘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寒着脸命令那下人速去点些精壮家丁,然后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朝溪娘房间而来。 溪娘房间中此时却是一片慌乱。大夫也是请了很多,竟然无一人瞧得出是何种病情,甚至有人说是不是时疫啊。此话一出,吓得众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再加上李奇被带走投入大牢一事,是让这些人心里惶惑不已—— 李奇那是谁呀,便是太医院,怕也没有比他医术高明了!而且李奇自来又很得容府家主容文翰器重,却也是说扔到大牢里就扔到大牢里了。他们自问,医术比起李奇来实大大不如,李奇尚且如此下场,那他们…… 奈何容府老夫人亲自坐镇,只是一叠声催促他们帮小姐诊治。众人心里打鼓,也只能一个接一个帮溪娘把脉,这都个把时辰了,眼看着表小姐气息越来越微弱,却仍是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正自戒惧不安,门外一个男子声音响了起来: “烦请通禀,李奇之子李昉特来帮表小姐诊病。” 李奇儿子?大家愣了一下,旋即一喜。一面暗暗赞赏李家义气,竟是当爹被扔进监狱,当儿子还上赶着来趟这浑水,一方面又暗暗庆幸,好歹自己等人终于逃过一劫,纷纷起身告辞。 王芸娘到时,正瞧见那些大夫离去身影,忙步进了房间,正瞧见房间里李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喝骂,转头却瞧见一旁安坐老夫人,只得又把到了嘴边话咽了下去,边命人拦住李昉,边急急跑过去晃着老夫人胳膊道: “姑母,便是这混账东西爹把我姐姐害成了那般模样!姑母莫要被这无耻之徒蒙骗,还是让人把他们打出去为好!” “什么无耻之徒?表小姐这般慌张,莫不是心里有鬼?”霁云冷笑一声道。 “心里有鬼?”王芸娘一下被说中了心思,顿时大怒,转身瞧着霁云阴阴一笑,“好个牙尖嘴利东西!张达家,李宝家,把这小子拖下去掌嘴!” 霁云冷冷瞥了王芸娘一眼,神情不屑至极:“表小姐,你也不过是容府表小姐罢了!有老夫人,哪里轮得到你做主!” 说完,避开恼羞成怒王芸娘,径直走到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安好,阿开有礼了。” 老夫人回头,正好看清面前少年模样,两眼顿时一亮,身子倏地前倾,差点儿摔倒。 霁云忙上前扶住,却被老太太一把抓住双手: “好孩子,你可回来了,都要想死我了。” 那两个强壮仆妇,本已来至霁云身后,忽听老夫人如此说,都吓了一跳,忙顿住脚步,却是不敢上前。 王芸娘也被老夫人反应惊到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上前一步急急道: “姑母,姐姐现昏迷不醒,就是他和李家人害!您莫要被他骗了——” 哪知话音未落,老夫人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很是不悦对王芸娘道: “怎么说话这般无礼?他也是你可以说吗?这整个容府都是他,这府里,自然是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你这丫头不知好好服侍主子,反而还说出这般犯上作乱大不敬话来,真是该打!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此言一出,便是霁云也有些被吓着了,不是说老夫人脑子一时清楚一时糊涂吗?怎么这会儿这么精明,竟是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正思量着怎么开口,老夫人却又温和一笑,温言道: “翰儿,莫怕,那些凶神恶煞,有娘替你挡着!” 霁云这才明白,自己这个祖母怕是把自己当成了小时候爹爹。 只是这般维护爱怜语气——怪不得,爹爹会对祖母娘家如此厚爱,放心任那表小姐打理内务。 王芸娘却明显被气晕了,明明自己才是姑母正儿八经侄女儿,姑母倒好,拉着那小厮手竟是问长问短,还让人把自己给轰出去! “姑母——” 老夫人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只顾笑眯眯瞧着霁云,那般亲热神情,真是让人暖洋洋! 李昉得了霁云暗示,继续低头帮溪娘诊脉。 眼看那两个仆妇竟是作势朝自己走来,王芸娘脸涨通红,自然不愿再留下来自取其辱,一跺脚,就出了屋门。 只是这口气,自己怎么也咽不下去。 “杏儿,你去找我哥,让他再去找那吴桓,告诉他,容府有贱仆犯上作乱,让他速来拿人!” 杏儿领命而去。 安府。 从李奇霁云二人匆匆离开后,阿逊就一直心神不宁。 安老夫人自从知道这后院中贵人,竟是自己亲孙子时,竟是一时半会儿也不舍得离开。 又听说孙子受了伤,是心疼不知怎么办好,忙忙让人把自己手里各种名贵补品流水价一般送了过来,连带着还有各色珍奇宝物,不要命一般往阿逊面前堆。 阿逊却是懒懒,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模样。 老夫人眼睛看不见,又听不到阿逊声音,又想着阿逊是不是睡着了?便一遍遍不停轻轻唤安武到跟前来,小声道: “阿武,我那乖孙孙还吧?” 安武哭笑不得,只得一遍遍道: “,好着呢。” “嗯,就好。”老夫人长出一口气,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原来不是做梦,老身明日就要去庙里布施,拜谢老天爷!” “安武——”阿逊终于开口,老夫人忙停止了念叨,脸上带着愉悦至极笑容,静静谛听阿逊声音。 “少爷——”安武忙上前。 “你去查一下,容府到底发生了何事。”阿逊吩咐道。 安武领命出去,却又很回转,身后还跟着匆匆而来十二。 “公子——”十二上前一步,小声说了李奇被带走一事,又呈上霁云让自己收集溪娘接触过所有东西,便是后药渣也带了些来,“李昉和我家公子仔细查看,却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处,公子想请安公子瞧一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阿逊忙接过药渣一点点拨拉开,沉吟半晌,又拈起一点药渣,放鼻下用力嗅了一下。待放下药渣,又拿起其余茶杯,甚至锦帕等物事,仔细闻了一下,神情忽然一动,又忙忙捏了些药渣,手指间用力碾碎,再放到鼻下嗅了下,长出一口气: “果然是同一种花香——” “花?”十二愣了一下,不明白阿逊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逊却已经转头对安武道: “你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容府。” 云儿暂时身份可是李昉义弟,自己可决不能瞧着云儿受一点点委屈! 没想到阿逊竟要亲自去,安武愣了一下,却也明白,少主怕是要去给容家公子撑腰呢。这些日子,安武算是明白了,自己这看似冷血少主,也就一个人面前乖得不得了,那就是容家公子。 只得点头: “好,属下这就安排。” 旁边一直处于亢奋状态老夫人却不干了:“我乖孙儿要出去?那老身也要去!” 好不容易找回来大孙子,自己可要看紧点儿!要是等会儿再找不到了,自己岂不是要哭死! 93惩治芸娘惩(二) “老夫人也跟去了?” 安钧之站凉亭里,看着那辆并不起眼青布马车渐渐远去,狠狠照着桌子捶了一下。 用力气大了,瞬时有殷红血顺着指缝流出。 原以为老夫人抚养了自己这么久,怎么也是有感情,却没料到,竟也是如此狠心。 一个突然冒出来来历不明野种,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进了安府,还妄想夺走属于自己东西! 可他凭什么!自己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只想着讨好那两个老东西,却照旧落得个无人疼、无人爱——自己,怎么甘心! “二爷手——”来报信彩蝶顿时惊叫出声,忙掏出手绢要帮安钧之包扎,“二爷,让奴婢瞧瞧,伤,重不重。” 嘴里说着,已是哽咽出声。 “我,无事。”安钧之缓缓摇头。 只是脸上悲怆,却是令彩蝶心疼不已,终于鼓起勇气偎进了安钧之怀里,“二爷,您莫要难过,不管发生什么,彩蝶都会陪着您……” 安武亲自驾车,后面还跟了几个精干侍卫,一行人径直往容府而去。 从安府出来,刚拐上上京城大兴安大街,迎面便碰上一顶八抬大轿,加上众多随从,几乎把整个街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看对方这般威势,街上百姓也明白定是某个达官贵人经过,因怕冲撞贵人惹祸上身,忙纷纷退避路旁。 安武驾马车却因为跑太,一时不及躲避,正正和轿子走了个碰头。 安武慌忙一勒马头,车子堪堪停路中间,正好挡住对方路。而且停得太急了些,车里老夫人心思又是全宝贝孙子身上,一时不提防,瞬间朝前栽倒。阿逊愣了一下,忙伸手去扶,奈何自己也行动不便,老夫人竟是一下坐倒。虽是车子里铺设了厚厚软垫,老夫人却明显惊吓不已,伸手就去摸索坐对面阿逊,神情焦灼道: “好孩子,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 阿逊愣了一下,明明摔倒是老夫人,怎么倒问自己有没有摔到? 老夫人久久没有听到阿逊声音,是惶急不得了: “好孩子,你说句话呀,是不是很痛?安武安武——” 眼瞧着老夫人趴地上不停摸索,完全没有了一点高高上贵夫人样子,那惶急神情完全就是一个担心孙子平凡祖母…… 阿逊愣怔片刻,下意识把手放老夫人手中,老夫人慌忙握住。 “我无事,倒是,祖母你,有没有,摔到?” “你,肯叫我,祖母了?”不但叫了自己祖母,还第一次和自己这么亲!老夫人太过激动,竟是紧紧攥住阿逊手,泪水止不住就流了下来。 “大胆,竟敢和我家公爷抢道,还不滚开!”对面前方家丁也是嚣张惯了,现看这不起眼青布马车竟是敢挡住自家主子道,上前就开始喝骂。 安武却已经听到了车内声响,兼老夫人焦灼呼唤自己声音传来,这会儿自然要先顾着自家主子,哪顾得上搭理旁人?忙跳下马车,却是理都不理对方,飞奔到马车前: “老夫人,公子,你们怎么样?” 却一眼看到泪流满面老夫人,吓得魂儿都飞了: “老夫人,安武该死!老夫人是不是摔到哪里了?” “喂!滚开!” 没想到自己吆喝了这么久,那车夫都仿佛吃错了药一般,竟是理都不理自己,那家丁顿时大怒,举起鞭子朝着安武就抽了过去: “不长眼东西,真是吃了熊心豹胆!” 只是安武带虽不过寥寥数个随从,每一个却全是久经沙场可以以一敌百精锐,那恶奴鞭子刚挥出去,就被旁边侍卫一下攥住鞭梢,微一用力,就把鞭子夺了过来,反倒是那家丁,用力气大了,鞭子虽是被人夺去,自己却是收势不住,踉跄了几步,一下趴倒安武车前。 那八抬大轿里人本自闭目养神,听到外面吵嚷声不由张开眼睛,似是绝没想到真有人敢和自己抢道,而且还抢这么嚣张。 其余随从也没想到简陋马车上人竟是如此大胆,一时都呆住了。 而此时,被惊得魂飞魄散安武也终于确定老夫人和少主都无事,而老夫人之所以会流泪,倒不是疼,而是被少主一声“祖母”给喊出来,安武真是哭笑不得。 刚转过身来,脚下却是一软,却是正好一脚踩那倒车前家丁身上。那好不容易爬起来家丁“哎哟”一声又趴了地上,指着安武怒道: “好好,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禀报公爷!”踉跄着爬起来,一溜烟往那顶轿子旁跑了过去。 安武心下抱歉,忙一拱手,沉声道: “这位兄台对不住!烦请通禀大人,安武给大人见礼了。方才是安武莽撞,安武这就退开,请大人先行。” “安武?安武算什么东西!”那家丁边骂骂咧咧边跑向轿子,添油加醋把方才情形述说了一遍,又指了指安武马车,神情愤恨。 安武?轿子里人却是轻咦了一声,忙小心掀开轿帘一角,朝着对面瞧了一眼,动作一顿——竟然真是日常几乎寸步不离安云烈身边安家心腹亲信安武。 看清安武和其他侍卫守着那辆不起眼马车时戒备神色,心里一动——马车虽是普通,但能得安武如此守护,除了安云烈,怕是那安钧之都不曾有过这般殊荣! “公爷,您看外面这群贱民——”男子沉默让一直等着主子发话家丁有些心急。 “停轿。”男子摆手冲外面道。 难道主子竟是要亲自出手惩治这几个刁民?那家丁顿时大喜,匍匐地,激动不已,心里是跃跃欲试,待会儿等把那些刁民打趴下后,自己好歹要踩上一脚,正想着如何再加把火,哪知自己主子却是理都不理自己,反而冲着对面温文一笑: “老夫还道是谁,原来是安武将军。” 那人甫下轿子,车中阿逊瞬时神情巨震,眼中闪过明显厌恶和痛恨,便是呼吸也有些急促。 方才不觉,现才发现,这般威势,可不是谢府人所惯有?而谢府家主谢明扬,无疑也从来不是低调之人! 老夫人虽是眼不能视,却也感觉到身旁孙子情绪变化,忙低低叫了声: “乖孙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这般想着,便对挡住了自己去路对方很是不满。耳听外面安武客气声音传来: “原来是谢公爷,方才冒犯了,万祈恕罪。” 老夫人早年曾随安老公爷驻守边疆,早练就了爽利性子,而谢明扬早年也曾去过军中历练,又都是世家之人,和老夫人尚算熟识。老夫人这会儿又忧心自己宝贝孙子,便不耐烦和谢明扬这里墨迹,冲着窗外扬声道: “安武,转告谢公爷,我们还有事,请他先过去,改日再让公爷登门致歉。” 谢明扬一下听出了老夫人声音,愿也想着既有安武护着,定是重要人物,自己还以为,会见到那个传说中“安家骨肉”呢,却原来,竟是安府老夫人…… 忙道: “不敢,还是嫂夫人先请,倒是我管教下人不周,冲撞了老夫人车驾,改日定把这奴才绑了送交府上谢罪。” 那家丁早听说那辆不起眼青布马车是安家时,就意识到坏了,却没想到自己竟这么倒霉,安家老夫人还坐马车里,吓得一下瘫了地上,心里不住哀嚎,安家人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是和自己主子一样身份,干嘛要坐这种再常见不过青布马车,若早知道是安家人,就是借给自己三个胆子也不敢啊…… 安武也没想到谢明扬如此客气,赶紧请谢明扬先行,哪知谢明扬竟是坚决不允,一定要给老夫人让路。 老夫人车子里听得心烦,便道: “转告谢大人,这道路尚宽,不如我们各行其道便是。” 车轿交错而过时,谢明扬早命人打开轿帘,冲着马车一拱手,适逢一阵风吹过,马车布幔微微掀起一角,谢明扬正好瞧见闭目养神阿逊面容,脸色说不出是震惊还是失望,或者,松了一口气感觉—— 老夫人马车里竟还坐着一个青年男子,虽只是一眼,谢明扬已再无怀疑,定是安铮之儿子! 一直担心那所谓“骨肉”,会是阿逊,现确定不是,谢明扬却又觉得怅惘,原来,阿逊,确然已经离世了…… 半晌闭上眼,缓缓倚锦垫上,自家玉儿已然到了适婚年龄,放眼朝中,与这安家倒也匹配…… 待那轿子远去,阿逊终于睁开眼睛,慢慢松开紧握双拳。 “安公子随后就到?”听到十二禀告,霁云微微一愕,脸上神情随即一缓,阿逊既要亲自前来,必是已然看出了什么。 而床上溪娘也因为李昉救治及时,捡回了一条命来。虽是目前还未找到病因所,但却是不会出人命了,只要溪娘不死,那吴桓自是不会给爹爹定罪。 看李昉长出一口气样子,霁云也是心下大定,刚要上前问询,手忽然一紧,霁云回头,却是老夫人,正笑眯眯瞧着自己,那模样真是要多讨喜就有多讨喜: “翰儿饿不饿,娘给你做好吃?” 霁云哭笑不得,却也不忍拒绝,只得蹲□子哄道: “多谢老夫人,开儿不饿。” 方才离得远了还不觉,靠近了,老夫人身上就传来一阵浓郁花香,不由吸了吸鼻子。 老夫人这会儿倒是聪明紧,巴巴解□上香囊递过去,得意道: “好孩子,香吧?娘把它给你好不好?” 竟是完全没意霁云口中自称“开儿”,坚决认为这就是自己翰儿,便是神情,显摆间也充满了讨好。 霁云刚要去接,一个人影风一样冲进来,一把抢过香囊,冲着霁云厉声道: “竟然连姑母香囊也想抢,你这犯上作乱奴才,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却是王芸娘,突然闯了进来,握着香囊手竟有些发抖。看向霁云眼神是充满了杀意。 却不防身后老夫人忽然抬手用力拍了王芸娘一巴掌,厉声道: “你这奴才才是犯上作乱,竟敢这般对待自己主子,还真是反了!” 王芸娘被推险些站立不住,差点儿撞桌角上,又有一屋子人拿眼睛瞧着,是觉得颜面无光,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地。半晌才红着眼睛道: “姑母,是侄女儿错了,都是芸娘不好,您好歹莫要气坏了身子。” 侄女儿?芸娘?老夫人似是有些清醒,又有些迷糊,王芸娘忙冲一边秦氏使了个眼色,秦氏忙上前扶起容老夫人: “我好主子,坐了这么久,也累了吧?不然,奴婢扶您回去躺会儿?” 说着搀起老夫人,就往门外而去,哪知老夫人倒是起来了,却是一把抓住霁云手不放,而且还死活不肯放手。 霁云无奈,只得冲李昉点了点头,跟了过去。 几人刚走,王芸娘边走出房间,疾步望院外而去,很找到了王子尧。 “那小子又去找你晦气?”王子尧登时大怒,带了一帮人就往老夫人主院而去,“我就不信那狗奴才能待姑母身边一辈子,只要他一出主院大门……” 94惩治芸娘惩(三) “老夫人,您若是困了,就睡吧。”看老夫人倦眼睛都睁不开了,霁云忙道。 老夫人应了一声,很是听话闭上眼睛,却又速睁开,待看到霁云还坐自己床前,忙又乖乖闭上眼睛,可不过片刻,却又睁开,一副唯恐霁云会趁自己不注意离开模样。 霁云真是哭笑不得。如此连番几次,老夫人终是合上眼睛,睡得熟了。 霁云这才起身,蹑手蹑脚走了出去。门外候着仍是秦氏,瞧着霁云出来,拿眼角撩了霁云一眼,鼻子里意味不明哼了一声——瞧这小模样,倒是和爷幼时挺像,可再像有什么用?草窝里野鸡,什么时候也变不成金凤凰!还敢和芸娘小姐斗,做梦去吧。 察觉到秦氏敌意,霁云也不理她,径直往院外而去,哪知刚走出大门,身后便哐当一声响,却是大门被死死关闭。 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自己和这妇人不过第一次见面,也不知哪里得罪她了? 转身便要走,哪知刚转过一个亭子,走到僻静塘边,斜刺里忽然有人冷笑一声: “臭小子,你就是那个阿开?” 霁云愕然回头,却是王子尧,正领了五六个人过来。只是那帮人模样明显和容府中人不同,却是个个打扮粗俗一副暴发户模样不说,还都是一脸凶相,杀气腾腾。 这都是些什么不三不四人,怎么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堂堂容公府? 却不知道,这些人,全是王子尧上京结识朋友。 王子尧家中本就娇生惯养,本来就是个纨绔胚子,渐渐就越来越无法无天。家中便接二连三惹上祸事。王家父母无奈,又想着现容文翰声势如日中天,让儿子过去,好歹托容文翰帮着谋个前程! 自然,除此以外,他们还有一个大私心,就是想把女儿王芸娘嫁给容文翰为妻。 当初,自家妹妹可不就是因缘巧合成了容文翰继母——若不是容家照拂,没了祖上荫蔽王家,怕是早已败落!而现,妙是,容文翰膝下无儿无女,不像妹妹做容父续弦时,已经有了容文翰这个儿子,妹妹又是个不中用,这么多年了,竟是始终无所出,以致对容家影响还是太小了些。 要是芸娘真能嫁过去,再生个一儿半女,那王家何愁不能再寻回往日荣光? 王子尧便是肩负着这样两个重任,护送了妹子王芸娘到这容府中来。甚至,王子尧心目中,自己妹子马上就可以成为容府夫人了,而自己自然也就是响当当“国舅爷”了! 因着这般心理,王子尧便很是骄傲开始进军上京上流社会。 只是这上京本就是龙盘虎踞之地,多是达官贵人,而且王芸娘毕竟也没有嫁给容文翰为妻。 那些有些身份纨绔,虽是面上打着哈哈,心底里却根本就瞧不上王子尧,倒是一些没有门路下层官吏家公子,甚至一些想和官场搭上关系富户家少爷,对王子尧追捧不已。 今儿听王子尧说让他们帮着收拾一个不长眼奴才,自然就摩拳擦掌跟了来。众人还是第一次进这顶级公府,个个都是激动不得了,现看王子尧喝问,也忙跟着鼓噪。那模样,真跟深山野林中拦路抢劫匪人相仿。 霁云愈发蹙紧眉头,老夫人那般好脾性,怎么娘家人却是如此不成器? “是我,你想要如何?” “如何?”王子尧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个阿开还这么硬气,不由气极反笑,“哟呵,倒也有些意思啊!哥几个,瞧这小子细皮嫩肉,哥哥我还真有些下不去手了!这样吧,” 说着,手一指池塘: “要么,你就自己跳下去;要么——” 眼睛色迷迷霁云身上上下打量着,撇撇嘴道: “瞧你这小模样,和我们哥几个昨儿个玩那个小倌也不差多少,今儿个晚上,你就来伺候吧。” 王子尧说□,身后那几个纨绔也都暧昧笑了起来。 霁云听得恶心,怒道: “十二,把这些人都捆了,嘴里塞上粪,扔到马厩里!” 王子尧几人听得一愣,心说这小子不会是吓傻了吧,还十二? “你还十一呢——” 话音未落,耳旁忽然响起一个阴恻恻声音: “爷就是十一,怎么,有何指教?” 王子尧吓得惊叫一声,就往后躲,却被人一下揪住衣领,捉小鸡一般,提溜了起来。 王子尧回头,却是一个身穿黑衣满脸煞气可怕独臂男子!吓得“啊”惨叫一声,还要再喊,十一却恼他对霁云太过放肆,点了穴道,抬手就把人扔到了池塘里。 然后又是一阵噗通噗通仿如下饺子般声音,响起,却是十二和另几个暗卫也是如法炮制,把早已吓呆了那些纨绔都扔到了池塘里—— 想逼我家小主子跳塘,你们就先进去试试好了,回来时候主子可是有过吩咐,任何胆敢伤害小主子人,都绝不可手软,要十倍百倍还回去! “,救我上来——”骤然落入水塘,王子尧吓得魂都飞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想死吗,把我,扔下来,我妹妹,将来,可是,可是要嫁给容……” 十一随手扔了个石子过去,正砸王子尧哑穴上,王子尧嘴不住开合,却再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公子,您只管忙自己。”十一看也不看水里不住吐着泡泡一众纨绔。 那些纨绔眼睁睁瞧着霁云施施然离开,而方才那宛若神兵天降黑衣人也疏忽没了行迹。 其中一个纨绔也是听家人说过一些秘史,见此情形不由骇睁大了眼睛——那些黑衣人,就是传说中顶级贵人家才有暗卫吧?这些人明明个个身手都是厉害之极,却偏偏对那小厮如此恭敬,还有那小厮明知道王子尧身份,却还敢这般戏弄与他,甚至这容府中也是有恃无恐…… 越来越多水涌入肚里,那纨绔好不容易伸出头,却是瞧着王子尧泪流满面: “王兄,真是让你,害死——” 咕嘟嘟,嘴里又一串水泡冒出…… 而此时,溪娘房间里,已是剑拔弩张。 却是方才明明已经好转溪娘,这会儿病症又再次加重,便是呼吸也微弱紧,守旁边几个有经验老妈妈忙上前探视,却是唬脸色都变了—— 溪娘这个样子,分明已是气若游丝、病入膏肓,竟是一副随时随地都会撒手尘寰模样! 芸娘握着溪娘手,神情悲戚:“李昉,你到底什么居心!我姐姐和你李家有何冤仇,先是你爹,现又是你,一定要害了我姐姐才甘心吗!” “小姐让开,”李昉急道,“让下瞧瞧二小姐现到底如何。” “还让你瞧?”王芸娘猛一拍桌子,厉声道,“你一定要治死我姐姐方肯罢休吗?” 又冲着门外一叠声道: “来人,来人——” 声音却忽然哽住,不可置信瞧着疾步匆匆而来霁云——哥哥不是说一切都交给他吗?怎么这小子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霁云也发现情形不对,凝声道。 李昉皱着眉头,说了溪娘病情突然恶化一事。 “突然就这样了吗?期间有没有人靠近溪娘?”霁云道。 “没有其他人。”李昉摇头,心里也很是困惑,“除了我之外,就是一个一直侍奉表小姐贴身丫头,对了,还有那位表小姐——” 说着,瞄了一眼脸色铁青王芸娘。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芸娘狠狠一拍桌子,冷笑一声,“想要把脏水泼别人身上吗?翠竹可是一直伺候姐姐,对姐姐是忠心。本小姐瞧着,倒是你这奴才,怕是因你爹事怀恨心,成心想要害死我姐姐吧?” 王芸娘太过盛气凌人模样,让霁云很是厌烦,特别是那一口一个奴才叫李昉,让霁云火起,冷哼一声: “你自己也说,除了李大哥和翠竹外,不是还有你表小姐身旁吗?” 没想到霁云竟敢这么当面和自己呛声,再想到方才那个香囊,及老夫人对这小子特别青睐,甚至自己哥哥特意过去,都没把这小子如何…… 王芸娘愈发心慌,脸色难看冲外面道: “都聋了吗?还不把这两个害了我姐姐奴才拖出去?还有那上京令,来了没有?来了就让他赶紧进来。” 说话间,外面一阵嘈杂脚步声,却是上京令吴桓去而复返。 府里老夫人昏昏沉沉,溪娘又生死未明,却是大管家容福迎了吴桓进府。 “表小姐,吴大人到了。” 心里却是愁闷难当——这府里内务一向由表小姐掌管,倒也打理井井有条,怎么就突然病倒了呢?现这位小姐,虽是身份相同,却委实太沉不住气,以容家威势,竟是一而再惊动官府,传出去,外人岂不要说容府没规矩? 兼李奇父子,自己也是相交多年,都是医术奇高,这位表小姐倒好,你要立威拿谁作伐不可,偏要对李家父子开刀! 这般想着,瞧着王芸娘神情便很是不乐。 王芸娘暗暗咬牙,心里恨道,等我做了这容府夫人,一定要把这些不听话东西通通撵出去! “吴桓见过小姐。”吴桓忙上前见礼。 王芸娘指了指旁边霁云和李昉两个,边拭眼睛,边道: “方才姐姐病情已然好转,偏这奴才定要出手为姐姐诊治,以致姐姐病情瞬间危重,这起子黑心奴才,是定要害了我姐姐,谋夺了容府才心甘啊!” 谋夺容府?这般指控,委实太过严重,吴桓也不得不重视,挥手便要命人上前缉拿李昉霁云二人。 王芸娘冷眼旁观,心里暗自得意,只是那笑意尚未散开,又一阵急促声音传来,却是林克浩闻讯赶来,看众官兵果然要对霁云二人动手,忙上前劝止: “吴大人,不可——” “林将军有何指教?”吴桓一愣,忙回礼。 王芸娘却是冷笑一声: “林将军,你可是我表哥帐下听令,现这般向着外人,到底是何居心?” 林克浩却是不理她,只是急道: “吴大人,此案到底如何,切不可听信一面之词,很就会有贵人帮我们解疑,还请吴大人稍候片刻。” 贵人?吴桓一愣。林克浩本就是容帅心腹,他口中贵人,又是何方神圣? 王芸娘是嗤之以鼻: “贵人?竟要扯大旗作虎皮吗?吴大人,莫要听他胡说八道,什么贵人,再贵还能贵过我们容府不成?” “容府是容府,表小姐是表小姐,你也不过是客居容府罢了,还真当就能一手遮天不成?”霁云冷声道。 “你这奴才——”王芸娘一下被戳到痛处,顿时怒极。 霁云却是嗤笑一声,慢慢道: “贵人马上就到,还请吴大人稍候。至于那名不正言不顺却偏要插手容府事务人,吴大人还是莫要太过相信才好。” 这少年又是谁?再一细瞧霁云相貌,吴桓不由倒抽了口冷气,怎么和容大人如此相像?! 旁边容福是又是怀疑又是惊喜——那天自己便惊了一下,这多日不见,慢慢丢到了脑后,现瞧着,这孩子不止容貌,便是气度也和主子神似…… 王芸娘没想到,吴桓竟果真会听一个小厮话,挥手令那群差人先退了出去,恨声道: “好好好,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口里所说贵人,是何方神圣!” 95(惩治芸娘(四) 一辆青布马车,缓缓驶入院门,霁云信步下了台阶,李昉也跟着上前相迎。 看到竟是这么一辆再普通不过青布马车,王芸娘提着心终于放了下来——真是可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大人物呢!果然自己太高看他们了,两个奴才罢了,会有什么高贵朋友? 当下冷冷一笑: “大胆!还真把我们容府当菜市场了,竟然什么人都敢放进来,还不给我打了出去!” “不可!”容福却急叫道,说着冲对方恭敬一礼,“竟是安兄大驾光临,不克远迎,真是失礼。” 便是吴桓,也步上前,神情恭敬无比:“我还道这位小哥口中贵人会是哪个,原来竟是安将军。” 却原来安武虽是安府家将,年轻时却是屡次跟着老公爷南征北战,也是有功名爵位身。兼他是安云烈为信任之人,朝内重臣无论官职高低,却是都不敢怠慢。 竟然是位将军?王芸娘有些心慌,只是如今骑虎难下,箭弦上,再要退回去,是万万不能了。而且,凭他是谁,王芸娘也不认为可以高贵超过表哥去。 当下冷哼一声,虽是面色难看至极,却终不敢再口出恶言。 安武忙与众人一一见礼,然后又冲着霁云深施一礼道: “当初多蒙公子施以援手,现听说贵府表小姐病重,下特意带了贵人来给表小姐瞧病。” 安武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下意识瞧向霁云,凭安武身份,座怕没有哪一个能受得起安武这一礼,没想到他却对一个尚显稚气少年行这般重礼。而且安武话中含义让人太过费解,不过一个小厮罢了,如何能对安武施以援手? 还有安武说车上才是贵人,能被安武称作贵人,又是哪个? 王芸娘愣了一下,却气差点儿把银牙咬碎——放着自己这正经主子不拜,却是拜一个小厮,什么施以援手?自己瞧着分明就是要给自己难堪,同时替那小厮撑腰吧! 真是岂有此理! 这般想着,瞧向安武眼神愈发不善。 容福则是不住瞄向霁云,眼中掠过一抹深思。 安武却是不管众人,反正自己目已经达到,就是要告诉他们,谁还敢欺负容公子,还要看安府答应不答应! 至于下面,就要看少主了。 ——只是王芸娘应该庆幸,还好要给他们颜色看是安武,而非阿逊,若是阿逊想给谁个下马威,怕不是行个礼这么简单。 安武从车后取了个轮椅下来,然后才打开车子,小心扶了阿逊下车——毕竟老夫人身份太过贵重,这样贸然来访,怕是不妥,老夫人还是坚持把宝贝孙子送到容府门前,才恋恋不舍离开。 看安武搀着阿逊下车,又小心把人安坐轮椅上。 所有人又是一惊: 贵人,竟是不良于行吗? 阿逊已经轮椅上坐好,抬起头来冲着霁云微微一笑。 王芸娘眼前一亮,旋即又暗了一下——这人生倒是一副好相貌,可惜,却是个瘫! 吴桓和容福齐齐大惊失色,神情瞬间震惊无比: 吴桓神情,是震惊里又有敬畏——早听说安家寻回早年流落民间骨肉,从前只当是传闻,并不知真假,现瞧见阿逊酷似安铮之容貌,马上意识到,安家虽未明言,可眼前这贵人必然就是传说中安家血脉! 容福想法和吴桓一般无二,只是除了震惊之外,却有几分羡慕,同为公侯世家,安家觅回了自己小主子,可容府小主子,又哪里呢? 这般想着,看向霁云眼神不由灼灼——希望老天保佑,自己所想,会是真。 “你们要做什么?”瞧见霁云推着轮椅,安武护侍着,径直要往溪娘房间而去,王芸娘伸手就拦住了几人,“哪个准许你们进这道门?” “自然是为表小姐诊病。”霁云瞥了一眼明显有些心虚王芸娘,“我回来时已然得到太夫人应允,准许我等为表小姐诊治,表小姐若然不信,自可马上派人去询问老夫人。” 顿了顿,又道:“阿开却是有一件事不明,听说目前,表小姐病情已是危旦夕,怎么你非但不着急,反而还一而再、再而三阻止我们救治,是何道理?” “你,胡说什么!”王芸娘脸一阵红一阵白,只是想想李奇那样名医尚且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自己就不信,这么个年纪轻轻瘫子,能有什么出奇手段! 当下冷冷一笑,让开身子,恨声道: “你们不过欺我表哥如今不府中,便这般无礼。只是吴大人也,若你们勘察病因,不但未查出个所以然来,反而累我姐姐,不治……我不管你们是从那里来,吴大人都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然,我表哥回来……” 说着,威胁性瞧了一眼吴桓。 吴桓便有些为难,下意识瞧向阿逊——官场上人可都是人精,已经揣测出来阿逊真正身份,这会儿自然就不敢轻易答应,毕竟容府惹不起,安府可也同样不好惹! 而那贵人十有□是安家正经主子,至于这颐指气使女子,则不过是客居容府罢了! 阿逊瞟了王芸娘一眼,神情冰冷,唬芸娘脚下猛一踉跄,竟是讷讷着不敢再说。 阿逊收回眼神,瞟了左右为难吴桓一眼,淡然一笑: “吴大人,若是如她所言,延误了那位表小姐病情,我和安武,自会亲自到府衙领罚。” 吴桓一愣,还未开口说什么,霁云已经推着阿逊进了房间。 房间里,自己药渣里模糊闻到那股花香加浓郁了。特别是溪娘床榻周围。 “这房间里,有邪气。”阿逊忽然道。 “邪气?”王芸娘吓了一跳,“休要胡说八道!我姐姐可是从前就住这间房间里,一直都是好好。” “是啊。”其他人也附和道,“这里虽是冷清了些,却是表小姐自己选,说是环境清幽,她很喜欢,住了这么久,也从未出过事啊。” 阿逊尚未答话,杏儿匆匆捧了碗药而来,把药碗递给芸娘: “小姐,药熬好了。” 王芸娘接过来,作势就要喂溪娘喝下去,却听阿逊厉声道: “把那碗药拿过来!” “啊?”王芸娘被惊了一下,手一抖,差点儿把药碗打翻。 安武却已经极上前,伸手取了药过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芸娘怒极,“怀疑我药里下毒?既如此,你现就可以验!” 嘴里说着顺手拔掉头上银簪,当啷一声摔地上,咬牙冲着门外道,“容福,你身为府中大管家,竟是眼睁睁瞧着别人欺负到府中来吗?” 其他人看向阿逊眼神也都充满疑虑,亲妹妹会害自己姐姐,不可能吧? 惟有霁云,神情始终是淡淡,却又有着一种别样执著,竟是无论阿逊说出什么惊骇视听话来,她也决不会有半点犹豫! 阿逊轻轻捏了捏霁云手——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自己做什么,也只有云儿,总是全身心相信自己。 接过药,深吸了一口气,果然再次嗅出里面花香来,转手递给李昉:“拿好。” 然后命人请容福进来,吩咐道: “现,找几个信得过强壮仆妇,把表小姐抬到另外房间沐浴衣,然后我再开一剂药来,多半个时辰,表小姐就可以醒过来。” “当真?”容福大喜。溪娘平时便处事公允,兼能力颇强,因而很得人心,反观另一位表小姐,不过掌管府中一日,便闹得鸡飞狗跳,混乱不堪! “不行——”王芸娘脸色惨白,神情悲愤,“我姐姐已经这般模样了,你们竟还是要折腾于她,真以为表哥不,你们这起子黑心贼就可以府中为所欲为了吗?” “黑心是你。”吴桓外面,房间内下人也赶了出去,惟有阿逊和霁云及容福王芸娘主仆,阿逊便也不再避讳,一字一字道,“我方才说有邪气,并非这房间里闹鬼,却是有人,比厉鬼还要可怕!” “你言下之意,姐姐这个样子,是我下毒谋害了?”王芸娘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可这是我容府,我这容府中,想要胡作非为,你休想!” 容福也是面有难色: “公子,两位表小姐却是亲叔伯姐妹,公子是否误会什么了?刚才我也试了那药,委实无毒。” “自然无毒。”阿逊瞟了眼明显松了口气王芸娘,声音讽刺,“表小姐现症状也不是因毒而起,而是,花香使然,表小姐,我话,可对?” 正自得意王芸娘吓得猛一哆嗦,不敢置信瞧着阿逊,脑袋里嗡一下,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完了,竟然这么就被瞧破! 毕竟没经过多少风浪,王芸娘身子一软,就瘫了地上…… 不到半个时辰,被挪到另一个房间溪娘终于醒转,却是默默流泪良久,终于艰难地撑起身子,黯然向阿逊道谢。 看着人虽然醒来,却明显受打击极大王溪娘,霁云也不由很是同情——这种被亲人背叛痛彻心肺滋味儿,上一世,自己也是尝过…… “不用谢我,我不是为了你。”阿逊话太过直截了当,饶是自以为见多识广王溪娘,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小女明白。”王溪娘苦笑一声,“只是,公子毕竟没有把我妹子交给官府,我也好,姑母也好,都是感激不。” 若真是王芸娘被官府带走,以弑杀亲姐罪名治罪,那非但娘家再无名誉可言——试想,教导出那般狼心狗肺女子家族,以后还有哪家再敢求娶? 还会对容府名誉造成无法挽回伤害。 倒是先把芸娘囚禁府里,然后再悄悄送回去,才是老成持家之道。 “我方才已经说过,不是为了你。”阿逊已然不耐烦。自己才懒得为不相干人精心谋划,只是既然事关霁云,自然例外——这世上值得自己用心谋划,也就云儿一个罢了。 一而再再而三碰壁,饶是沉静如溪娘,也有些挂不住,却还是再次展颜一笑: “那溪娘多谢两位公子大恩。” 说着,冲着阿逊和霁云郑重福了一福。 霁云一愣,这女子,好生聪慧! 当下点了点头,便要和阿逊一块儿离开。哪知刚转过身去,溪娘声音再一次响起: “小公子得闲了,可要多来陪陪老夫人。” 霁云脚步顿了一下,便是阿逊,也有些惊异——容福会怀疑,还情有可原,这表小姐语气,怎么好像甚是笃定? 难道她真知道了什么? 众人离开不久,一个苍老身影悄悄潜入溪娘原先住着,现则是囚禁了王芸娘房间。 “你说什么?”王芸娘惊呼一声,却又旋即没了声音,半晌那苍老人影再次离开,王芸娘则是傻子般喃喃自语,“那明明就是个小厮吗,怎么可能会是容府小主子?骗我,一定是骗我!” “妹妹,她说,是真。”隔壁房间里传来一个虚弱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呕吐声。 “哥?”王芸娘愣了一下,忙去拍打墙壁,神情惶急,“哥,救我出来,我们回家,我们现就回家——” 隔壁呕吐声终于停住,王子尧声音加虚弱:“妹子,人家是天上云,咱就是,咱就是,地上烂泥巴。咱们得罪了容府少主,哥哥瞧着,就是姑母清醒过来,只要那少主不发话,怕也救不了咱们——” 打击太大了,王芸娘再也支持不住,终于两眼一闭,昏了过去,嘴里喃喃着: “这房间,果然,有邪气……” 96刺杀 “突然病倒了?”已经准备好车驾,要送王家兄妹离开,却没料到,两人竟同时病倒。 李昉亲自诊治后,也向霁云谏言,两人此时确是不宜长途跋涉。 “怎么这般巧?”霁云皱眉,却也并未放心上,经此一事,两人即便有什么心思,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霁云很把这件事丢开来,因为,另一件天大喜讯传来——已然有确切消息,顶多月余,爹爹大军便要从边关班师回朝。 和自己记忆中不同,这场战争足足提前结束了两年。而重要是,爹爹身上也未背负任何血债。而现,得知爹爹即将归来消息,即便稳重如霁云,也不禁雀跃不已。 同一时间,安家遍发请柬,宣布找回遗落民间嫡亲孙子安弥逊,要数日后大宴宾客。 此消息一出,上京上流社会一片沸腾,当打听到安家嫡孙已是弱冠之年,却至今未有婚配,那些家有适龄女儿贵族,都是心头大热—— 就目前形势而言,上京受大家瞩目乘龙婿人选瞬时就上升至三位了—— 排第一位自然是目前圣眷隆昭王爷,这位甚至没有母族扶持,原先所有人都看不上眼小霸王,短短几年内却是宛若脱胎换骨一般,不止见识远大兼屡建奇功,如今上京朝堂,影响力可谓举足轻重;第二位则是即将凯旋侯爷高岳长子高岚,高岚本就文武全才,现又携乃父声威,热度便直线上升。 只是安家找回嫡孙消息一出来,虽无人见过其庐山真面目,但热度上比起前面两位,不但丝毫不逊色,甚至还有隐然居上之势。 原因无他,所谓树大招风,昭王爷可是太子殿下死敌,除非将来太子被废—— 这话谁也不敢说出来,只敢肚子里掂量掂量。 自然,危机越大,回报也越大,还是有众多希冀富贵之人想要借楚昭东风谋取大利益。 至于高家,毕竟属于贵,根基未稳。 哪里比得上安家? 安家可是大楚三大世家之一,早已是根深叶茂,若能和安家结亲,既可获得莫大利益,又不用担心将来有朝一日会被君清算——换句话说,无论谁做了皇帝,首要做都是要和三大世家搞好关系! 因此,即便这时,并未有人见过安弥逊真容,安家嫡孙名头却已是传遍了整个上京。 “安弥逊?”谢明扬不由一怔,怎么这般巧,怎么这安家嫡孙名字也叫弥逊?若非自己前些日子机缘巧合见过那安家小子,怕还会真以为…… 很却又释然,想想也是,“弥逊”这个名字本就是悠然所取,现想来,该是安铮之按照族谱而定。 又旋即重重哼了声,竟然沾惹了自己妹妹不算,还有其他女人,当年,安铮之也死太便宜了些! “爹,真要把妹妹给了那安弥逊吗?”长子谢莞轻声道。 按理说,以自家门第,玉儿夫婿即便不皇室中,也须是安家这般门庭。奈何,那安弥逊流落民间这么久,也不知是怎生惫赖人物,自己那妹妹眼界又高…… “是。”谢明扬点头,神情明显有些疲惫,“现京中形势你也明白,咱们谢家,外人看着虽是没什么不同,可能依仗外力还是太少了,否则,你弟弟,就不会死——” 说着,已是咬牙切齿,幼子谢蘅自朔州失踪后,现已然确知命丧他人之手,若不是太子派出宫中精锐把朔州谢简一家及翼城方家数灭口,恐怕整个谢氏家族都要被楚昭和容文翰血淋淋撕掉一大块肉来! 饶是如此,谢家也因年前力主容文翰撤军一事,遭遇了有史以来为严重口诛笔伐,甚至有人背地里说,那场大地震,便是因为上京中谢家为首这般奸臣使得上天震怒,人间才会有此惨祸…… 谢家稳稳立于朝中这数百年来,还是第一次遭遇这般危机。 若是能和安家结亲,情形便会立马改观。 “我知道了,爹。”听谢明扬说到谢蘅,谢莞也是黯然神伤,又想起什么,“那安钧之——” “仍一如既往。”平日里只道那安钧之不过是个迂腐书生罢了,和尚武安家相比,委实大相径庭,可这几日瞧着,却也不是个简单。 “对了,明日安家盛宴,让你妹子打扮漂亮些。” 谢明扬又嘱咐了儿子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和上京贵人挤破脑袋想要安家一张请柬不可得相比,容家却是独得了两张。 一张是送与容老夫人,此外还有一张是单送于恩公李奇。 李奇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其实热闹,也不是这几天,确切说,是自从老夫人认定霁云是她翰儿那天开始,这个院子就一日比一日喧闹。 先是老夫人无论清醒或者糊涂,每日定要让人搀着到李家晃一圈儿,然后大管家容福找李奇喝酒次数明显增多,只是说是来找李奇喝酒呢,每次却是止不住要问问有关霁云事儿,到后,甚至一向端严表小姐也和李夫人及李蕤也明显熟稔了起来。 “听说,安家要连摆三天流水宴呢。”容福一口喝干杯子里酒,重重把杯子一礅,“叫我说,等咱们小主子回来,咱就摆六天流水宴!” 说着,可怜巴巴瞧着李奇: “李兄,你说咱们小主子什么时候回来?” 李奇实被缠狠了,只得道:“咱们爷这么好人,小主子也一定福泽深厚,我瞧着,说不得,咱们爷回来,小主子也会回来了。” “此言当真?”容福终于得了句实话,喜得一下蹦了起来,“我不吃了,我得去安排一下相关事宜。” 竟是转身就跑,嘴里还是喃喃有词: “小主子要住哪个院子呢?还有那些吃喝,用——” “对了,”忽然一磨头又跑了回来,“不然明天借你阿开用一下啊。让你家阿开到我们小主子院子里住一段,好叫我们提前练练手,将来就可以把小主子伺候舒服些。” 说着也不等李奇反应,人已经跑没有影了。 伺候小主子也可以借个人来练手? 李奇顿时错愕不已。 这个容福也是人老成精,八成是猜到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容府门前就摆开了太夫人盛大仪仗—— 太夫人身体自是无法再出席酒宴,容府当家人容文翰又不家,便由王溪娘代表容府来贺。 霁云和李奇坐后边不甚显眼马车里,心里喜悦至极,怪不得这几日未见到阿逊,原来要给自己这么大惊喜。 安家既是要大摆筵席,那岂不是意味着阿逊身体已然痊愈? “来,逊儿,见过王大人。”安云烈身后跟着长相俊秀安钧之和英武帅气安弥逊,开怀之外,又有些伤感,若是儿子铮之还…… 这“王大人”叫王安元,容文翰不朝中,他便是文人中翘楚,所到之处,也是众人争相巴结对象。 “王大人安好。”阿逊一拱手,淡淡神情中自有一抹傲然。 王安元出身寒微,是瞧不得这般自诩为贵族纨绔子弟。现瞧阿逊这般态度,神情中便有些不。 这般神态倒是同那安云烈神似,只是安云烈一身功勋,又是安家当家人,傲些也情理之中,你一个乳臭未干小子,又哪来资本自己面前显摆? 一番比较,倒是太学读书安钧之谈吐文雅,让人看了舒服。 和王安元一般想法自然不少数,众人挑剔目光中,阿逊俨然就是运气好到爆土包子罢了! 只是谁让人家胎投好?生为安家嫡孙,荣华富贵便是唾手可得。 “只是这般年纪了,不止继承老公爷衣钵习练武技而不可得,便是想学那钧之公子,于文事上出人头地也太晚了!如此文不成武不就,便是有个安家嫡孙名头,怕也——” 有人心里暗暗犯嘀咕,如此瞧着,这安家家主位子,怕这位嫡孙想要坐上怕是不太容易啊。这样一想,瞧向阿逊眼神便未免有些简慢。 “公爷,”安武匆匆进来,伏安云烈耳边道,“府外林将军护佑着容太夫人车驾到了。” 说是容太夫人车驾,两人却都明白,核心人物却是容家小公子。 瞧着安家三代人竟是齐齐迎了出去,其他已然座宾客不由大为诧异,以安家地位,还有谁有这般脸面,担得起安云烈如此厚遇? 便有那好事之人,忙向其他人打听。 府门外,李奇和霁云已然下车,垂首立于轿子右侧,林克浩则手持长枪护卫王溪娘大轿左边。 这边车队刚刚停稳,远远,又一列车轿组合缓缓而来, 那盛大依仗比起容家来,竟是一般无二,后面跟车轿却明显加奢华大气。 霁云瞬时了然,怕是,谢家人。 因前面容府车马尚未进府,后面谢家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些。 “是哪家挡住了咱们道?”打扮精致而美丽谢玉微微打开一点轿帘,皱着眉头问。 旁边丫鬟忙上前打听情况,然后又很跑回来: “禀小姐,前面是容公府车驾。车里坐,听说是容府那位出自宫中表小姐,王溪娘。” “王溪娘?”谢玉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个宫中贱婢罢了,现也敢仗着容家威风,不把我们放眼里。” 谢玉和谢蘅感情好,自从得知谢蘅死讯,便恨上了楚昭和容家。尤其是对容家,说着恨之刻骨也不为过——若不是那容文翰一力扶持,楚昭焉有今日之声势?谢蘅也就不会死! 容家人该死,所有和容家有牵连人也全都该死。 便此时,安府大门轰然洞开,安云烈带着嗣子安钧之、嫡孙安弥逊大踏步从府中迎了出来。 霁云一眼瞧到身着紫色锦袍,外披同色系绣着精美云纹鹤氅,头束金冠,腰悬玉佩长身玉立阿逊,只觉心里暖暖,竟有一种吾家阿逊初长成骄傲。 阿逊眉梢眼角也顿时堆满了笑意,身上冷凝气息瞬时一扫而空。 此种变化,不止安云烈,便是旁边安钧之也明显感觉到,顺着阿逊眼神瞧去,一眼看到了和李昉并排站着青衣少年。 安钧之眼中闪过一抹讥讽之意——还真是恩爱情深啊,竟这般重要日子,还不忘把自己相好也请来,只是若安云烈知道那容府中青衣小厮竟是自己宝贝孙子枕边人,也不知会是怎样精彩表情? 安云烈依旧站原地,安钧之和阿逊则迎了上去。 同一时间,一点亮光突然急似流星自斜刺里飞出,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暗箭已穿透王溪娘大轿,后是直接钉谢玉车辕中白马屁股上。 那白马吃痛不住,长嘶一声,竟是撒开四蹄,朝着霁云就狂奔而来。 “不好!”安云烈大惊,距离如此之近,那容公子怕是会首当其冲,和安家只有阿逊这一点血脉一般,容家也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罢了,要真是出了事…… 竟是不顾身体老迈,朝着霁云方向便狂奔而去。 只是他动作,阿逊动作则是,全身功力瞬间提升至极致,整个人如一只矫健苍鹰,以风驰电掣般不可思议态度,瞬时来至霁云身边。 阿逊一把把霁云揽到怀里,同时推开李奇,然后单手朝着那匹携万仞之势狂奔而来惊马狠狠一掌劈了下去。 耳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那白马马头一下飞出去很远,一腔热血顿时喷洒满地都是,车辕里正自嘶鸣其他几匹马被那股凛然杀气吓得同时腿一软,前蹄趴跪地上。 车里谢玉猝不及防,顿时从车上滚落地面——好车速度已是几乎停滞,谢玉并未受伤,只是那般趴地上模样却是狼狈不堪。 谢玉大脑里顿时一片空白,只觉又愧又气,下意识瞧向方才那如天神般从天而降英俊男子,眼中不自觉闪过一抹希冀,哪知对方竟是瞧也不瞧她,只抱紧怀里青衣小厮,竟是丢下自己转身要走。 而同一时刻,安钧之大步上前,一把扶起谢玉: “这位小姐,可有伤到哪里?”是侧着身形,体贴阻断了安府门前不知什么时候聚集大批客人视线。 阿逊抱着霁云已行至府门前,齐聚此处大量客人刷让开一条路,看着阿逊神情俱是震惊而又敬畏,再不复方才质疑和简慢—— 果然是天佑安家吗?怎么随随便便找来个孙子便有这般厉害身手?不但远强于当年这般年纪安铮之,便是比起现安云烈来,怕也不遑多让! 只是这人脑子是不是奇怪了点?放着谢家大小姐不去搀扶,竟是对个小厮这般紧张? 97心动 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敢搅闹安家认孙喜宴。 阿逊是只要霁云无恙,对所有事情便无可无不可;安云烈却是怒火满腔—— 真不知何人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做出这般事来! 当下便派出精锐人马前往搜捕,又忙忙礼让两府人马到府中去。 好虽是受了惊吓,王溪娘也好,谢玉也罢,身体倒是都无恙。 两人被速请入内宅后,和脸色苍白王溪娘相比,谢玉神情矜持里竟是多了份不自觉期盼—— 实是方才安弥逊从天而降情景太过唯美而又震撼,谢玉一方面恼怒对方未第一时间对自己施以援手,另一方面,却又无论如何也忘不了那个无比霸气潇洒身影…… 又想到来时娘亲隐隐透露父兄有意让自己和这安公子结亲之事,谢玉因心高气傲,本还有些抵触,这会儿再想着,心里竟是甜滋滋——也只有这般世间少有奇男子,才配做自己夫君。 “那容府小厮,究竟生何种模样?”悄悄四下无人,谢玉终究问出了口。 想到自己心仪,而且极有可能会和自己婚配之人,竟是对别个男子那般维护,谢玉真是觉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 那丫鬟也是个机灵,平日里陪小姐身边,也不止一次遇见过那风流多情公子哥,小姐从来都是不屑一顾模样,这般羞羞答答欲语还休,还是第一次,明显是动了春心了! 当下抿嘴一笑: “我好小姐,且不说安公子虽是安府嫡孙,却是初来乍到,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王公贵族,怕是多些小心也是有,再加上我家小姐这般雍容华贵、美若天仙,便是吓也吓得傻了,至于对那小厮,哪有这许多顾忌?自然是说救便救了。” 谢玉心里一动,对呀,这安公子既是流落民间,对上京贵族怕是一无所知,又何从知道,自己是谢家小姐? 心头巨石顿时放下,斜了一眼丫鬟: “贵人也是你一个小丫头可议论?再要浑说,信不信我撕了你了嘴?” 那丫鬟看谢玉粉面含春,知道自己话定是说道小姐心眼里去了,正要再说,忽然瞥到旁边凉亭后,两个人正一前一后匆匆而来,不由一愣,忙轻轻推了一下谢玉: “小姐。” 谢玉也是一愣,心里顿时大喜,果然是有缘吗?刚一想到那人,哪成想一转过头来,却正好碰着。 却是安弥逊正带了安武大踏步而来。 阿逊也明显看到了小径上谢玉,不觉微微蹙起眉头。原以为那主仆两人会让开,却没想到谢玉竟主动迎着自己走了过来。 “奴家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若没有公子,那奴家今日……” 谢玉今日里穿了件绣着大朵牡丹花十二幅裙子,臂上缠绕着宛若翠霭般软烟罗,再配上因方才受了惊吓而娇喘微微神情,衬得整个人益发美丽柔弱,那般盈盈一拜,怕是任何一个正常男人看了都会心旌神摇…… 阿逊却皱起了眉头,只觉昔日那般跋扈嚣张谢玉,突然做出这种娇娇弱弱小女儿姿态,委实太过匪夷所思。只是无论怎样,阿逊却仍是对谢玉半点好感欠奉。 当下侧身一旁,淡淡“嗯”了一声,嘴里勉强挤出两个字“不谢”,转身便想离开。 谢玉大急,心说这人怎么这般不解风情,忙冲旁边丫鬟使了个眼色。 “公子,”丫鬟忙上前一步,拦住阿逊去路,刻意提高声音道,“奴婢银翘见过公子,奴婢是谢公爷谢府。那是我们家小姐,因是第一次来安府,一时迷了路径,不知哪里通往老夫人后宅,不知公子是否方便——” 谢玉垂了头,做出羞赧模样,心里却是得意,这人若是知晓自己竟是堂堂谢家嫡女,定然不会再如方才一般冷冷冰冰,待会儿那公子陪着自己往后宅去时,自己倒是要说些什么才好…… 正自胡思乱想,哪知安弥逊却似是根本没听懂谢公府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只淡淡吩咐了一声: “安武,你去处理。” 别说主动帮谢玉带路了,竟然连声招呼都没打,便径直大踏步离开。 直到那人影子再也看不到半点儿,谢玉才缓过神来,气狠狠跺了下脚——这男人是块木头吗?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这般对待自己! 谢玉性子自来都是喜欢争强好胜,什么事都喜欢争个头筹,这也是之前自己表哥谢弥逊管俊美无俦,谢玉却是从没看进眼里原因—— 那么一个父不详卑贱身份,还想高攀自己这公府小姐,当真是痴心妄想。自己即便无法如谢家之前小姐嫁入皇宫风光为后,却也绝对无法忍受,嫁给谢弥逊那么一个身份低贱烂人。 之后,当谢弥逊身亡消息传回来时,谢玉不止一分惆怅也无,甚至还有大大松了一口气感觉。 而反观现安弥逊不止身负绝世武学,兼是安家唯一嫡孙,当仁不让安家未来当家人,方才府门外那一幕,自己可是看得清楚,那么多朝中显贵,还不是得年纪轻轻安公子面前低下头来? 将来自己若嫁了安弥逊,自然便是安家公夫人,其显赫威风便是比起后宫妃子,怕也不差多少。 要紧是,安弥逊越是这般不把自己放眼里,却是愈发激起了谢玉好胜心——长这么大,还从没人对自己这般冷淡过,那些王孙公子,那个不是想千方百计,想要一睹自己容颜?这无知小子,竟是这般对待自己!越是这样,自己就越要安弥逊也拜倒自己石榴裙下,方才甘心。 “阿逊?你不前面招待客人,怎么跑这里来了?”霁云正斜倚榻上闭目小憩——被阿逊护那么紧,自己根本就来不及受惊吓,偏是阿逊紧张不得了,非要押着自己到这儿躺着不可。正思考,那放暗箭人到底是谁,目又是为何,手却忽然被人握住,忙睁开眼,果然是阿逊,正单腿跪榻前,紧张瞧着自己。 看霁云要起来,阿逊忙伸手按住: “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已经让人熬了安神药物,很就会送来——” 安神药物?瞧着阿逊紧张兮兮模样,霁云不由叹气,怕是该吃安神药物不是自己,而是眼前这个吧? 想要叹气又何止霁云,便是外面安武,也是愁容满面。外面这场宴席,可是老公爷为了少主而设,现倒好,午宴马上就要开始,正主儿却不见了。 方才少主舍谢家小姐而护住容府小厮事情已经惹得众人纷纷侧目。那些人自己倒是不担心,就怕有人会到老公爷面前嚼舌根,老公爷有多爱这个突然冒出来孙儿,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清楚不过,要是公爷真信了少爷好男风这件事—— 回头正看到自家少主瞧稀罕宝贝似看着容公子眼神,顿时宽面条泪—— 公爷信不信,自己是早已经信了。少爷分明就是个情种啊,只是天下那么多好女子,怎么偏要招惹个男人啊? 招惹男人也就算了,还偏要招惹容家男人!还是容文翰儿子! 要是到时候真东窗事发,老公爷兴许下不了狠心,那容文翰可不是吃素! 却又不敢催促,实是阿逊之所以愿意听凭老公爷安排,把自己安家嫡孙身份公布于天下原因,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是清楚:还不就是为了能匹配上容家小子。 可是我小祖宗,便是身份再匹配又如何?你们可都是男人,男人啊!身份再匹配,俩男人能成亲吗? 正自思索,一个家丁匆匆跑来,看见安武,神情大喜: “少爷可?皇上派来贺喜特使就要到了。” 霁云也听到了外面对话,忙一推阿逊: “你去吧,莫要让公爷着急,我也不能多呆——方才十一来报,说是老夫人一个劲吵着要见我,我正寻思着让人跟你说一声呢。” 阿逊无奈,虽是不舍,却只得起身,叮嘱道: “待会儿我让安武送你。” “慢着。”却是阿逊金冠因来时跑得急了,有些歪。霁云忙下地找了个梳子: “低头。” 阿逊有些迷糊,却仍是乖乖半俯xia身。 霁云伸手拔掉那金冠,然后极帮阿逊把头发重挽好,又把金冠扶正,这才松口气,满意道: “嗯,我家阿逊,可真是玉树临风。” “你,喜欢吗?”阿逊低低道。 “嗯。”霁云重重点头,满意道,“那是自然。走吧,这般玉树临风阿逊,怨不得老公爷和老夫人稀罕——” 却一下止了声——任谁突然被一双热热唇给堵住嘴,都是无法说话吧? 阿逊也是直到吻上那双殷红唇,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吓得猛一后退,哐当一声就撞翻了身后案几,心里顿时懊恼不已,云儿还这般小,定然要被自己唐突给吓到了!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半晌脸憋得通红,期期艾艾道:“那个,上面有些灰——” “少爷——”安武正自发呆,却见阿逊风一般冲出来,逃也似往前厅而去,不由吓了一跳。 忙要跟上去,阿逊却又站住,急急道: “云儿要走,你亲自护着回府。” 安武只得又回来,到了房间,才发现霁云正两眼无神直勾勾瞧着自己,心里顿时一紧——瞧这模样,果然是受了惊吓小模样,看来,是得嘱咐李奇回去再帮容公子多熬几副安神药才好。 “公子,容公子——” “啊?”霁云终于回神,虽然明知道一阿逊心性,方才那一幕必无任何人瞧到,却仍是脸色爆红,竟是被阿逊那一吻搅得完全乱了心神。再想到阿逊胡说八道什么上面有灰,是气得咬牙,这个坏小子,定是去了哪些不正经地方,不然,怎么会…… 半晌才定定神道: “我无事。” “谁外面?”安武忽然回头,冲着门外道 “安武,你这里?”外面声音却很是惊喜,紧接着门一响,安钧之推门而入,急急道,“阿逊呢,你可见到他去了哪里?” 见外面是安钧之,安武不着痕迹收回凝聚掌心劲力:“原来是二爷。少爷已经往前厅去了。” “这样啊!”安钧之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方才爹爹忽然不见了阿逊影子,急得什么似。” 又瞧了眼旁边做恭敬侍立状霁云,温声道: “原来是这位小哥,今早受惊了。” 霁云忙一拱手: “不敢。有劳公子挂念。” “公子你去忙吧,阿开交给我便好。”安武一旁道。 安钧之微微一笑,这才匆匆离开。 只是到了一个转弯处,却猛然站住脚,神情难看之极——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安武竟然称呼那小子“容公子”,便是对自己,也从不曾有过那般恭敬模样! 也就是说,那小子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极有可能是容府公子! 待安钧之远离,安武才护送霁云李奇二人出府。林克浩自然不好跟着回去,十一十二却早已带了大批暗卫隐暗处。便是安武,虽是霁云一再拒绝,却还是坚持把人送到了府中,方才回转。 “李奇带着小厮先行回府了?” 王溪娘正后宅吃茶,听了丫鬟绿芍回禀,手一晃,热热水顿时溅了一滴手背上。 霁云刚进府门,迎面便碰上一脸焦灼容福: “哎呀,好啊开,你可回来了,方才老夫人找不见你,就一直哭天抹泪……” “老夫人现哪里?”霁云忙道,“我去看她。” “方才表小姐原先宅子旁,这会儿也不知——” 话还没说完,霁云就跑了出去——前世时老夫人待自己如何,却是全部记得了,可来府里这没多少时日,却是依旧能感受到老夫人一片全然爱惜之意。 眼看前面就是王溪娘原先住松雅居,却转角处看见一个青色背影一闪。 霁云不觉站住脚。 “怎么了?”跟后面十一忙顺着霁云眼睛看过去,也愣了一下,方才那背影,倒是和小主子好像。 “哎呀,娘好翰儿——”旁边一个苍老却充满喜悦声音响起,霁云回头,可不正是容福所说哭天抹泪老夫人? 老夫人一把抓住霁云手腕: “这下抓住了,看你还跟娘捉迷藏。” 捉迷藏?霁云苦笑,自己明明刚到好不好。却也知道老夫人定是又糊涂了,忙扶住老夫人: “阿开饿了,咱们去用些东西好不好?” 听说阿开饿了,老夫人也忘了要兴师问罪了,忙一叠声吩咐旁边丫鬟“去准备好吃来”。 霁云又是感动又是窝心,想着要是爹爹真回来了,祖母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呢!又瞥一眼那乌沉沉松雅居,待会儿等溪娘回来,好歹要暗示她早打发走禁足里面王家兄妹。 “公爷,前面已是真州城了。”容宽把一个水囊递给即便是满身风尘也掩不了一身清雅之气容文翰,“再有两日日程,咱们便可回至上京了。” 98祸福相倚 “安容两家后人相交匪浅,谢家有意把嫡女谢玉嫁于安家嫡孙安弥逊为妻。” 阔大文华殿中,一身明黄龙袍楚琮独自一人坐高大龙椅上,静静看着手里这张薄薄信笺。 不过寥寥几字,楚琮却是看了足有一个时辰之久。 三大世家乃是大楚建朝根基,其影响有多大,没有人比楚琮加清楚。 谢家想要把谢玉嫁入安家,楚琮倒并没有放心上,女人固然能加强家族之间联系,却绝对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家族既定之路。 而谢家日益式微,也是楚琮所不愿意看到,毕竟三大家族并立,才能互为制约,而且谢家毕竟是自己外家,便是看太后面上,楚琮也不愿看到谢家落得太为凄惨。 而容家和安家则不同。 容文翰本已是天下文人领袖,现又立此不世功勋,容家威势早已是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至于安家,每一代均有出类拔萃良将,大楚建国数百年间,每一代家主必会有陪葬昭陵殊荣,早已是天下武将心目中定海神针。 虽然安铮之当初是为救自己而亡,但没人知道,自己感喟怀念之余,既伤感朝廷再无良将,同时却又有些小小庆幸——安铮之已死,怕是安家将星之路便到此为止了。 可据安家宴席上,安弥逊表现来看,分明是一个奇才,怕是安家他手里,会比以往加辉煌。 安容两家家主,以往历朝历代都不过是淡淡之交,倒也未尝不可,偏生此次——若是安容两家联合,要做什么话,自己一众皇儿中,怕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制伏他们! 那一夜,文华殿烛光亮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朝堂之上,楚琮甫一上朝便颁下旨令,言说三日后容公便凯旋回朝,命太子着手安排郊迎之事,并宣布届时,自己将亲率满朝文武、王公贵族至十里长亭迎接。 此诏令一出,满朝官员顿时哗然。 当即便有御史犯言直谏,以为容公功劳不可谓不大,但这般功勋前人已有建者,郊迎也好,赏赐也罢,依循旧例即可,如此过于恩宠,恐催生民众侥幸心思。 “混账东西,真是一派胡言!”楚琮勃然大怒,“若非容公,汝等今日说不定已是他人阶下之囚,莫说朕亲自郊迎,便是再大赏赐,又有何不可!” 当即命侍卫剥了该御史官袍,将人叉出去了事。 满朝文武登时没人再敢说一句话,旨意很传遍朝野。 …… “皇上如此,怕是对容公,起了戒心啊。” 回到安府,脱下蟒袍,安云烈不住叹息。 “怎么会这样?”安武大惊,又想到安家公子着实为安家出力不少,不由于心不忍,“可要将此事告诉少爷?” 心里寻思,少爷自会想法子通知容家。 哪知安云烈却是摇头: “不可。我自有安排。” 说完,也不理安武,径直往后院而去。 阿逊这孩子,自己瞧着,倒是个冷静,可是只要牵扯到容家事,却是会完全失去理智——就比如前几日那宴席之上,逊儿就太过莽撞,那般不计后果,显出如此惊世骇俗武功,不止锋芒太露,令人忧心是,若皇上一旦知道,阿逊舍身相救之人乃是容家公子,怕是会心生疑虑。 现容府之事,安家还是静观其变方好,不然,怕是会令形势加恶劣。 “三日后爹爹便可归来?此话当真?”实是太大惊喜,霁云激动脸都红了。 “自然是真,现朝野都传遍了。”林克浩兴奋不住傻笑,一想到能见到当日同生共死浴血沙场那些袍泽弟兄,林克浩笑意便怎么也止不住。 “林大哥,都是我拖累了你,不然,三日后,你便可和爹爹一般……”霁云表情歉然,若非要护自己回京,那三日后,林克浩自然可以和其他将领一样,享受作为功臣被夹道欢迎殊荣。 “少爷太客气了。”看霁云说诚挚,林克浩也很是感动,少时孤苦无依,使得林克浩盼望便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家,自己何幸,先有待自己如徒如子容帅,后有从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时时处处为自己着想少爷,“克浩是粗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若没有大帅,末将早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大帅是相信我,才会让我跟着少爷,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自那日随着大帅一路疾奔,护送少爷到昭王爷那里,林克浩便明白,大帅心里,少爷是比他性命还要重要,把看重逾性命少爷交给自己,恰恰是大帅待自己亲厚表示。 也是从那一日起,林克浩便发誓,他一定会用自己性命来回报大帅这份信任。 觉得两人对话有些沉闷,林克浩忙转移话题: “对了,少爷,您还不知道吧?还有一件大喜事呢,皇上已经下旨,说是要带领满朝文武百官亲自到十里长亭迎接,人们都说,这可是大楚建国以来从没有过殊荣呢!” 又神秘兮兮加了一句: “还有人说,大帅如此功高,皇上说不定会封王呢。” “封王?”霁云一怔,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林克浩顿时大惑不解,皇上亲迎大帅回朝,这么大喜事,怎么少爷听了却似很是不喜?便是那封王之说,是光宗耀祖天大喜事啊! 却不知霁云心里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上一世容家虽是有百年根基,却是那么败亡,自己种下祸根固然是其中之一,可是重要,怕还是皇帝意思。 爹爹虽是从不曾说过一句皇上不是,却仍是不止一次睡梦中呓语,君心难测。 自己这一世细细回想,才发现个中蹊跷——以容家之浑厚根基,若没有皇上背后撑腰,容家又如何会短时间之内,摧枯拉朽般被人推倒? 所谓鸟弓藏、兔死狗烹是也。 当初容家未倒之时,自己尚方府之中,便听说因爹爹政绩斐然、屡立大功,皇上甚至有封王之意,却再没想到,短短数月不止封王之事搁浅,容家也彻底被连根拔除。 看皇帝现模样,是要如上世一般,赏杀容家吗? 这般一想,顿时冷汗湿透重衣——原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已是掌握了事情先机,自然可以把一切悲剧消弭于无形,便如这次战争,不止要让爹爹胜得漂亮,还要爹爹再不会受良心折磨。却再没料到,前两点倒是达成,可是结果,却是提前把整个容家置于一种险恶境地。 霁云埋头苦思了半宿,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化解之法。不由苦笑,自己也就是占了前世先知便宜罢了,真是碰到重大事情,却仍是毫无头绪。 叹了口气,把一叠纸塞进信封里封好,希望爹爹能明白自己意思,能想出万全之法来。 当即唤来林克浩,把信交给他,又嘱咐了几句,后叮嘱: “林大哥,你明日一早,便出城,一定要赶爹爹到上京之前,拦住他,然后把这封信交到爹爹手里。若是爹爹问起,你只管把我方才言语数转述。” 一番话说得林克浩加莫名其妙,大帅马上就要回来了,少爷怎么又巴巴送什么信啊?况且既是要明日一早送信,又为何深半夜把信给自己不说,还说那般莫名其妙话。 “林大哥,拜托了。”霁云冲着林克浩深深一揖。 霁云这般做派,林克浩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忙重重点头: “少爷放心,克浩一定不负所托。” 天刚拂晓,林克浩便轻骑出城。 霁云则让李昉请来了大管家容福到自己这儿。 听说是霁云找自己,容福颠颠就跑了过来,且是一瞧见霁云小模样就开心合不拢嘴。 霁云心头一热,不过短短几天,祖母也好,容福也罢,包括李昉一家,都待自己极好,自己怎么忍心看着他们仰赖容府一夕之间消失,成为人口市上任人买卖卑贱奴隶? 本想着等爹爹回来,才好名正言顺公告自己身份,现看来,却是已然刻不容缓。 从怀里摸出一方印信递给容福: “福伯——” 容福只看了一眼,便即跪倒地,瞧着霁云热泪盈眶,嘴里喃喃道: “我就说定是小主子回来了,容福给小主子磕头了。” 双手举高,奉还那枚家主印信。 “福伯,起来。”霁云心里也是酸酸,忙伸手搀起容福,“本来爹爹意思,是等他回来再做主张,不过这般非常时刻,云儿也顾不得了。烦请福伯速速传令各处管事,爹爹未回府这几日,必得约束各自手下,一是除非不得已,否则不要再出府门,二是,若是出府办事,决不许任何人做出什么不合时宜张狂之举,若有人胆敢违反,即便发卖,决不轻饶。” 看容福很是疑惑瞧着自己,忙解释道: “倒不是我这般想,实是爹爹意思,爹爹常说,他朝中为官也好,边疆杀敌也罢,都是臣子本分罢了,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好说嘴炫耀?咱们容府自来只知忠君报国,可别因为做了点分内之事,就得意忘形,失了容府体面。” 想了想又特意嘱咐: “表小姐若是问起,福伯只说是克浩将军临走时吩咐便罢了。” 容福不住点头: “老奴晓得了,小主子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送走容福,霁云终于觉得心稳了些,所谓人事听天命,能做,自己都已经做了,剩下,只能是这儿等了,希望爹爹能想出对策来…… 99第一世女 下朝回府,谢明扬一脸愉悦,他旁边谢莞,却是神情沉重。 谢玉看爹爹和兄长回来,忙让丫鬟沏了茶水跟着自己送过去,待看到两人明显有些不太对劲脸色,又门口站住,想了想接过托盘,打发丫鬟下去。 “爹爹,你怎么还笑得出来?”谢莞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自己可是要愁死了! 那容家本已根深叶茂,想要撼动着实困难,今日朝堂上看来,皇上对容家宠信又上了一层楼,竟是容不得有人说容家半句坏话。 “莞儿,你果然还需磨练。”谢明扬心情大好,也不忍心过于责备儿子,“你以为,皇上这般赏赐容家,真就是件好事吗?” “难道不是吗?”谢莞加不懂,“皇上这般恩德,可是多少人家做梦都求不来!” “莞儿,你来看——”谢明扬随手拿起水壶,对着案头上一盆美丽花开始浇水,那花儿一开始欢天喜地拼命吸吮,渐渐无法再吸,水越来越多,终至淹没了整株花,方才还娇艳无比花瓣凄惨漂浮水面上。 谢明扬缓缓放下水壶: 莞儿,你说,明日里,这花命运会如何?” 谢莞先是疑惑,继而大喜: “爹,您意思是,皇上其实是疑了容家——” 谢明扬冷笑一声: “希望容家这段时间会衬了皇上意,再嚣张些才好。” 容家要倒霉了?谢玉顿时大喜,那岂不是说,二哥大仇,很就可以报了? 还有那个容家小厮,等容家倒了,自己一定要买过来,让人狠狠蹂躏——安弥逊注定是自己,既然如此,无论是他喜欢,还是喜欢他,自己都要他们消失! 第二天正午时分,林克浩终于迎上了一路疾行虽风尘仆仆却难掩一身清雅容文翰等人。 “克浩,你怎么来了?” 没想到林克浩会出现这里,容文翰大吃一惊,紧接着心里一紧,“是不是云儿——” 知道容文翰误会了,林克浩忙摇头:“不是——” 话音未落,身后却响起一声马哀鸣,却是昼夜不停,一路赶来,那马竟是力竭倒毙。 “扎营。”容文翰回头吩咐道。 待两人来至帐中,容文翰才道:“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克浩忙把怀里信拿出来,递给容文翰: “少爷让我务必大帅回上京之前,送上这信笺。” 容文翰心里狐疑,忙接过打开来,随即惊噫一声,忙叫住轻手轻脚要退出帐篷林克浩: “克浩,回来。” “把你来之前和少爷对话说给我听,一点儿也不要遗漏。” “是。”林克浩忙应道,心里却是对霁云佩服无比,离府时,少爷吩咐明白,让自己记住方才说每一句话,大帅问起,便转述给他听,自己还想着,大帅那般日理万机,怎么会有时间管这些许小事? 哪想到,竟让少爷给料着了,大帅竟果然有此一问。 “……少爷听说之后,就马上写了这封信来。啊呀对了,”又想起一事,林克浩忙道: “对了,少爷把信给我时,已是半夜时分,天上明明连颗星星都没有,少爷却说,这般暗沉沉,一点光也看不见,倒刚刚好,如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免太嘈杂了些,倒不如这般安然享受宁静时光……” 容文翰挥手让林克浩下去,却是背着手帐里默默站了良久——少年相知,多年相交,原以为以自己和皇上渊源,定可谱就世上难得君臣遇合佳话,却没想到,仍是步了前人后尘吗? 这,就是帝王之心吗? 轻轻抚着信笺,容文翰凝重表情中多了几许温柔和欣慰—— 自己何幸,竟有这么个聪慧而又懂事女儿。 韬光养晦,女儿分明是暗示自己,要韬光养晦啊! 都说巾帼不让须眉,自己看着,宝贝女儿,胜别家十个儿子。 自从找到云儿,又得知云儿竟然一力支撑起萱草商号,自己就已经有意将来把容家交给女儿,却又担心女儿毕竟年幼,或许有些急智,眼界胸怀上,还有待培养,现看来,却是自己迂腐了。 云儿,值得这世上好东西。 容文翰起身,珍而重之把那封信纳到了怀里,再出账时,已是精神抖擞: “传令下去,马上拔营,务必明天之前赶回上京。” 其他人倒没什么,林克浩却是一怔,明明皇上说要后天率文武大臣郊迎,怎么大帅却说明天之前到京? 旁边高岳却是朗朗一笑: “容兄,我也有此意,离家这么久,也不知我那几个小子都怎么样了——” 两人相视而笑。 “容文翰容公爷回来了,现就跪午门外等候万岁爷召见。”楚琮已然下朝,内监却突然匆匆赶来。 “不是明日到吗?”太过震惊了,楚琮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之前所有驿使不是都禀报说,明日才会到吗?” 太监吓了一跳,忙跪倒: “奴才不敢欺瞒皇上,确是容公爷回朝了。” 楚琮也终于回过神来,忙道:“宣——罢了,朕要亲自去接。” 来至午门外,果然见容文翰前,然后是高岳,后面还跪了一地将领。 楚琮眼睛闪了闪,已是步上前扶起容文翰,脸上神情悲喜交加: “文翰,真是你吗?朕,不是做梦吧?” “皇上,”容文翰也是百感交集,恭恭敬敬地上磕了个头道,“臣容文翰幸不辱命,今日终得凯旋而归,这是虎符并帅令,请皇上查验。” 没想到容文翰竟是甫一回来,就忙着上交兵权,楚琮紧绷神经明显舒缓许多,亲自伸手去搀容文翰: “文翰,你受苦了,各位将军,朕替大楚万万百姓向你们致谢。” 容文翰慌忙和其他将领同时伏地上不住磕头: “皇上言重,全赖皇上洪福齐天,才有今日大胜之局,皇上万岁万万岁。” 午门外顿时一片山呼万岁之声。 又有百姓赶来,听说是容帅和各位将领凯旋,也都是激动不已,高呼“皇上洪福齐天”之声顿时此起彼伏。 此情此景,令得楚琮也是激动不已。 忙命各位将军先行休息,独拉着容文翰手进了文华殿。 “文翰,这三年,苦了你了。”虽是对容文翰心有猜忌,楚琮这句话却是发自内心,这几年仗打如何艰苦,楚琮也清楚,没想到容文翰这般清贵公子,竟不但吃得了这许多苦楚,还后取得了这么大胜利。 且从文翰行事来看,依然同以往一般,并不曾有丝毫居功自傲,难道安容两家后人交好一事是自己太过杯弓蛇影了吗? 只是,祖宗传到自己手里这大楚王朝,却是绝不容许有半分闪失啊…… “皇上,若说苦,您比臣苦,若不是您后方调度有方,臣又焉能取得这般大捷?” “好了。”楚琮不禁自失一笑,叹息道,“文翰莫要和朕客气了。你是咱们大楚功臣,朕本来准备明日率领群臣郊迎,让你享受作为功臣应有荣耀,没想到你却是今日就赶了回来。说吧,你想要什么,这里就只我们两个,你但有所求,朕无不应允。” “皇上此言当真?”容文翰眼睛顿时一亮。 “自然。”楚琮神情和煦,“文翰不闻,君无戏言之语吗?” “多谢皇上。”容文翰翻身跪倒地,神情恳切,“臣委实有一件为难之事,请皇上定夺,若然皇上能允了臣之所求,臣愿意用此次大功获得所有赏赐去换。” 听容文翰如此说,楚琮眼中微微有些冷意,却仍是爽点头: “你说。” “是。”容文翰又磕了个头,“臣这次要求恩德,并非为了臣一人,而是为了臣孩儿。” “孩儿?”楚琮故作惊诧,“果然大喜啊,先是安家寻回嫡孙,你容家竟也找回了骨肉吗?” “是。”容文翰点头,眼睛却微微有些湿润,“臣,终于找回了失踪将近八年之久女儿,容霁云。” “女儿?”楚琮明显怔了一下,却是很爽点头,“文翰想为女儿讨何封赏,但说无妨。“ “臣谢过皇上。”容文翰又磕了个头,“臣想为女儿,请封容府世女!” “什么?”楚琮再也没想到,容文翰要求,竟是这个,一下愣住了,若然立女儿为世女,那岂不是意味着,起码容家下一代,绝不会涉足楚国权力中心…… 离开皇宫,容宽和林克浩还午门外候着,看到容文翰出来,两人同时迎了上去: “大帅——” “我们走。”容文翰飞身上马,早已是归心似箭,“咱们回家。” 却不知容府中,此时也正上演一出闹剧。 “姐姐,姑母,求你们不要送我走。”王芸娘跪地上,直哭上气不接下气,“芸娘知道错了,可芸娘,不能走啊。” “不能走?”王溪娘皱了下眉头,“妹妹又说浑话,这容府岂是你想走就走,要留便留吗?” 老夫人这会儿神智倒是清醒,冷哼一声: “没脸没皮东西,自己做出那般诛心之事,这会儿还想留下来?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上路。我也乏了,你们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实不行,就让人捆了,直接塞到轿中。” 说着,起身就要离开。 “姑母,”没想到姑母竟是如此决绝,王芸娘愣了一下,忽然冷笑一声,拭干泪水,慢慢起身,“姑母,姐姐,你们都想赶我走,我就知道,你们分明是想要独霸这容府富贵,可惜,你们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老夫人一愣,看着表情诡异王芸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芸娘手慢慢抚向小腹:“好孩子,你身份尊贵,娘可不许任何人错待了你。” 眼睛慢慢转向两人,神情得意至极: “你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我已经身怀有孕,孩子爹,正是容府少主,容云开。我们早已两情相悦,阿开已经答应我,他一定会娶我做他夫人。” “你说你肚里有了我孩子?”霁云忽然推门而入,逼视着王芸娘。 “阿开——”王芸娘眼睛一亮,便想朝着霁云身上偎过去,“你可来了。” 霁云顿时一愣,王芸娘这般纯然欢喜,丝毫不似作假,忽然忆起前日从安府回来时,关押王溪娘松雅居看到那个酷似自己背影,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到底是王芸娘自编自演,还是真有人假扮自己?重要是,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竟然一门心思要坏了自己名声!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亲中秋节乐,合家团圆,万事如意, 100第一世女(二) 实是王芸娘说出话太过惊世骇俗,容太夫人和王溪娘都惊呆了。 尤其是王溪娘,虽是老姑娘了,却仍小姑独处、云英未嫁,听了这话是又羞又气,狠狠啐了一口: “不成器东西,你这是要做死啊,还有脸说嘴!你不要脸面,要闹得整个王家也同你一样见不得人吗?” 又失望看了一眼阿开,神情中满是指责,却又隐隐有些担忧: “阿开——” 霁云刚想开口说话,一个冷冷声音响起: “全都是腌臜东西!你王家虽是比不得容家,但也算有头有脸,竟这般自甘堕落委身低贱小厮,真真是羞也羞死了!” 霁云愕然抬头——方才本是一个府中小厮跑过来,说是老夫人有请,自己才匆匆忙忙跑过来,哪知正好门外听到王芸娘一番话,又惊又怒之下,才直接推门而入,根本就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这会儿才发现,老夫人左下首,还坐着个美丽华贵中年女子,正怒气冲冲瞪着自己,看霁云抬头,一拍桌子道: “还有你这狗奴才,以为长得像我阿弟,就可以来冒充容府少主吗,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你当人人都是和这府里其他人一般糊涂吗?想打容府算盘,真是做梦!” 阿弟?霁云愣了下,顿时记起,爹爹也曾提过,家里还有两个庶出姑姑,大小姐容清韵,二小姐容清菲,容清韵因生尤其美丽,终嫁了爹爹舅舅家嫡次子为妻,现看着,应该就是眼前这位了。 只得上前施礼:“阿开见过夫人。” “怎么,现不说自己是容府少主了?”容清韵冷笑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霁云,越看越是心惊,果然生和自家阿弟好生相像,只是那信中说得清楚,这人乃是冒充,存了先入为主念头,却是越看霁云越不顺眼: “敢冒充贵人家眷,还是我们容府,你就是有八条命也不够死!不想被打话,现就说,谁指使你这样做?” “冒充容府少主?”本是得意洋洋王芸娘一下懵了,恶狠狠盯着容清韵,“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是谁,凭什么说我家阿开是冒充?” “贱人——”容清韵本来就是个火爆性子,闻言大怒,抬手就给了王芸娘狠狠一巴掌,“做下这等浸猪笼丑事,还敢我面前嚣张,真是不想活了!” 王芸娘被关了这许久,身子骨本就有些弱,再加上身怀有孕,被打一个踉跄,一下坐倒地,顿时抱着肚子□起来。 “住手!”霁云脸色一变,如此非常时期,要是府里真出了人命,说不定就会成为了不得大事! 看王芸娘神情痛苦,冲着外面厉声道: “十二,去请李奇到这里来。” 王溪娘也忙忙过去探看,急急道: “芸娘,你现怎么样?” “让李奇帮她诊治?”容清韵简直要给气乐了,“好你个狗奴才,还真是好大口气!真当这容府是你家了?”转头冲着外面道,“来人,把这奴才先给我捆了送交官府!” 听说要捆霁云,老夫人顿时大惊——她嫁入容府时,容清韵已经是要出嫁年纪了,彼此间一直没有多亲,兼容清韵婆家也是公侯之家,虽是比不得容家清贵,也是上京数一数二,是以,并不甚把自己放眼里,但是这丫头对翰儿,却还是颇真心维护。忙出声阻拦道: “韵丫头,莫要冲动,这事儿怕是有些蹊跷,至于把开儿送交官府一事,万万不可!” 这之前,老夫人每次同容清韵说话,都是和颜悦色,这么疾言厉色还是第一次。 容清韵错愕之后,加恼火——自己早劝阿弟再娶一房妻室来,可阿弟就是不听,现倒好,一个老迈昏庸,一个年轻糊涂,生生把容公府弄到了这般不堪境地不说,自己都已经指出是骗子了还要这般死命维护! 当下冷冷一笑: “母亲年龄大了,阿弟回来前,这容府就交由我管着吧。” 说着,就让丫鬟进来,要扶老夫人离开。 “清韵你——”老夫人大怒,对着进来丫鬟怒声道,“滚出去!我容府事情,还没有要些外人插手道理。” 没想到老夫人发这么大火,两个丫鬟吓了一跳,也不敢再上前。 知道老夫人是说给自己听,容清韵脸色变了下,却还是扬声吩咐道: “去叫容福来,让他带些人以容府名义把这奴才送去官府。” 很,门外响起了容福和李奇齐齐告进声音。 容清韵皱了下眉头,容福来了倒情理之中,却没想到平日宫中贵人都敢怠慢李奇这会儿也这么听话,勉强冲李奇点了点头: “李奇先去外面坐片刻。容福——” 一指霁云: “马上让人捆了这狗奴才送交官府!” “什么?”听容清韵如此说,李奇也好,容福也好,都是大惊失色。 地上王芸娘□声音大,王溪娘抱着她头,想要把人抱起来,却看到地上一滩血迹时脸一下变了色: “李奇,来瞧瞧表小姐——” 李奇刚要上前,却被容清韵拦住: “那个贱人,死了好,不用管她!” 李奇顿时为难,忙看向霁云,霁云点了点头: “李伯伯,你去帮她瞧瞧,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她性命!” 容清韵没想到,都这时候了,霁云还敢跟自己唱对台戏,顿时勃然变色: “李奇,不许看!容福,让你把人捆了送交官府,还愣着做什么?” “大小姐——”容福却是不动,反而恳求道,“这里面怕是真有什么误会——” 李奇也已步走向王芸娘。 没想到竟是连容福也好李奇也罢,都全不听自己吩咐,容清韵气浑身发抖: “好好,好你个容福——好歹我还是容府大小姐,你竟然连我话都不听!我阿弟平时待人亲厚,竟是宠出一帮不把主子放眼里奴才来!我看着,你这个大管家也是时候该换一下了!” 竟然起身,便要去唤候外面自家奴才。 霁云没想到,这个姑姑竟是这般泼辣做派,头疼之余忙上前一步: “且慢!” “知道怕了?”容清韵冷笑一声,“可惜,晚了!” 霁云摇头,自己一直瞒着身份,就是怕有人会借自己容府生事,却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出了这档子事。事已至此,再要隐瞒身份,已经没有意义,那些人摆明了是要针对自己,当下从怀里摸出容府家主印信托掌心上: “姑母息怒,不是容福他们故意要违拗你,您看,这是什么?” “谁是你姑母?”容清韵怒斥道,待看清霁云掌心东西,一下神情巨震: “我们容府家主印?你到底是谁,这家主印怎么会你手里?” “老身就知道,开儿一定是文翰儿子,是我孙子!”老夫人早已笑见牙不见眼,自己老早就觉得这孩子投自己缘,原来果然是翰儿孩子,自己宝贝金孙! 王溪娘神情则是有些复杂,默默地望了一眼霁云,又很专心看顾地上王芸娘。 倒是王芸娘,本是面如死灰,这会儿却仿佛又活了过来,挣扎着道: “你们,都听见了吧?我早说过,阿开,他是,容府少主!” 又眼巴巴瞧着霁云: “阿开,他们欺负我,和孩子,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哎哟——” “我容府会有这么不成器少主?”容清韵本来有些狐疑,这会儿却又气恼无比,逼视着霁云道,“说,你手里印信,是不是偷来?” 容府少主话,会这么没有脑子,和那样一个论辈分也要叫一声小姑妈贱人搅成一团? “怎么会——”霁云无奈,只得解释,“这乃是爹爹亲手交给我。姑母您想,我若是骗子,都这会儿子了,还不赶紧跑?还留这里等爹爹凯旋拿我祭刀吗?至于那女子,您休听她一片胡言,不管她怀孕是真是假,却都绝不会和我有一丝关系!” “阿开——你怎么这般说话!”王芸娘神情惊恐,“我腹里孩儿明明是你,你不是说等表哥回来,就会娶我吗?你还说这些年你流浪外,绝不叫我们孩儿也承受你这些年没有父亲照顾苦楚——你还说表哥欠你良多,别说是娶我,便是天上星星,只要你开口,表哥都会给你摘下来!” “要星星我阿弟也会给你摘?”容清韵狠狠啐了一口,“我呸!” 且不说阿弟自来性子清冷,少有所求,便是平时和人相处,也从来都是端肃凝然,冷静自持,怎么可能生出这般放荡无形孩儿来?还有那容府私印,没有人比自己清楚,当初爹爹有多宠爱阿弟,可饶是如此,也是临终时才迫不得已把家主印信传了阿弟 。 而现,阿弟正当盛年,又是功勋卓著,别说这少年不是阿弟亲子,即便是,阿弟也定然他成年后,才会把私印给他,怎么肯能现就把这么重要物事交给一个半大少年? “胆敢偷窃容府私印,又冒充阿弟亲子,坏我容府名声,还想让我阿弟给你摘星星摘月亮?我看,你还是去牢里做梦吧!” 一把拉开门,却是木偶一样,僵立门口。 却是房间外,正站着一个一身白袍,外罩金甲,虽是一身风尘,却无论如何也掩不去满身风雅高华男子。 “大姐,你错了,”容文翰眉梢眼角是怎么也掩不住喜悦,眼睛掠过众人,后定霁云身上,“只要阿弟能做到,云儿要星星,我会给她星星,要月亮,我便会为她摘月,我家云儿,值得好!” 就只是,自己宝贝云儿太懂事了,自己只怕可以给她,太少! “爹——”霁云仿佛傻了一样,眼里除了爹爹,再也没有其他人,想要跑过去,脚下却有千斤重,竟是无论如何迈不动一步,“我是,做梦吗?” 容文翰大步上前,张开双臂就把女儿拢了怀里: “云儿,不是梦,是爹,真回来了。有爹,绝不叫任何人欺侮了你去。” 101第一世女(三) “爷,真是爷回来了——” 一旁容福呆呆地瞧着身上多了几分沧桑容文翰,顿时喜极而泣。 “阿弟——”容清韵也懵了,上前一步怔怔瞧着容文翰,忽然拿手绢掩了面呜咽起来—— 虽然两人并非嫡亲姐弟,却是自来感情亲厚,乍然见到离家三年之久容文翰,感情再也无法自已。 容文翰轻轻拍了下容清韵背,然后缓缓转身,冲着太夫人跪了下来: “母亲,儿子回来了,给您,请安。” “云儿见过祖母。”霁云也很麻溜跟着跪下,声音脆脆大声道。 看到跪膝下儿孙,太夫人不停拭泪:“好孩子,没想到,我老婆子还有这福气,又有儿子,又有孙子,还俱是这般孝顺,起来,你们起来——” 说着,一把拉起霁云,搂到自己怀里,怎么瞧也瞧不够 。 这般美满时候,却偏有人要大煞风景。 看到霁云这么受宠,那边王芸娘欢喜什么似,一想到自己很就会成为容府少夫人,甚至小腹间传来阵阵疼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阿开,阿开——” 那边娇嗲嗓音,刺激霁云浑身一颤,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 容文翰随着众人眼睛看过去,待看到瘫地上却还是和打了鸡血般王芸娘,神情一顿。 王芸娘这会儿终于看清了容文翰模样,也是一愣,这个表哥,生可是真好,特别是那骨子里由内而外渗出来优雅,让人禁不住为之倾倒。 不过王芸娘很明白自己这会儿要是什么,当下也顾不得羞耻,翻身跪倒: “我腹中已经有了,阿开骨肉,还请,您成全——” 一直扶着芸娘溪娘也没想到,自己妹妹竟是脸皮厚到这般程度,只羞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容太夫人看着自家不成器侄女儿,也好险没气晕过去。 容清韵顿时从刚见到弟弟喜悦中清醒过来,瞧着霁云模样又是担心,又是气恼—— 瞧弟弟模样,这少年竟果真是弟弟骨肉,据阿弟这么早就把家主令授给他可知,还异常宠爱。本来容家有后,这是件天大喜事,却偏生这个儿子,怎么就这么不成器?怎么会瞧上王芸娘那般好不要脸女子! 致使闺阁小姐未婚先孕,这事儿传出去,还有哪家大家闺秀肯嫁进容家门? 只是既然有了容家骨肉,那也只能留下来了,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容家后人流落外…… 当下愠声道: “还不把人扶起来送入客房,这个样子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王芸娘嘴角浮起一缕得意笑容,示威似瞧了溪娘一眼: “还不扶着我——” 话音未落,却被容文翰打断:“慢着——” 转头望着霁云: “云儿,这件事,你认为该当如何?” 容清韵撇了撇嘴,那还用问,事儿都做下了,这小子肯定巴不得马上弄回自己屋里。 “是,爹爹。”霁云应道,再转向王芸娘,笑甚是和煦,“王芸娘,谁告诉你说,我是容府少主?” 王芸娘神情顿时有些惊恐,强撑着道: “不是,你来寻我,然后又亲口告诉我吗——” “是吗?”霁云神情渐渐冰冷,懒洋洋道,“一个连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女人,我娶来何用?李奇,你开副药来,胎儿打掉;容福,套上马车,马上把人送回去——” “啊?”王芸娘好险没吓晕过去,哭叫道,“阿开,你怎么,这般狠心?那可是,我们孩儿啊——” 霁云冷斥一声: “一个不和我一条心女人,要来何用?” 说完搀住容老夫人: “祖母,我和爹爹扶您去歇着。” 看三人真转身要走,李奇已经低头开始开方子,王芸娘终于意识到,霁云根本不是说来吓吓自己罢了,若自己不按他说做,那自己腹中孩儿…… 吓得一把抱住霁云腿,哀哀道: “好啊开,我说,我说,是秦氏,姑母身边秦氏告诉我——” 当时自己被关那幽冷宅子里,本已万念俱灰,却没想到,秦氏却赶了来,告诉自己,其实阿开真正身份是容家子,而且听他言辞,似是对自己颇有情意…… 然后那天傍晚,阿开就来了自己房间…… “秦氏?”老夫人大怒,气拿手里拐棍用力地上捣了起来,“真是反了,去拿了秦氏来——” “祖母莫慌。”霁云忙摇头,“已经有人去了,秦氏很就会被带过来对质。” 说着拿了旁边笔墨纸砚脸色惨白王芸娘面前放好: “把有关事情经过一字不落写下来,待会儿再跟秦氏对质。” 王芸娘连番受惊吓,早已是六神无主,又不敢得罪这个小祖宗,怕要是惹恼了他,说不定真会拂袖而去…… 只得边哭边把事情前因后果写了下来。 派去带秦氏暗卫很回转,对霁云和容文翰小声禀告着什么。 两人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暗卫赶到时,那秦氏竟已悬梁自。 霁云沉默片刻,仍是招了容福来: “找辆车,寻可靠人,马上把表小姐送回去。” 王芸娘顿时大喜:“阿开,那你什么时候来娶我?” “我不会娶你。”霁云淡淡摇头。 “不娶我?”王芸娘一把抓住门框,差点儿崩溃,“为什么?”自己都这么听话了,这小祖宗怎么还是说不娶自己? “那怎么行?”容清韵也道,眼神中很是不赞成,容家本就人丁单薄,既是已然有孕,即便王芸娘上不了大雅之堂,纳来为侧室还是可以,当下皱了眉头道,“阿弟,便是你再宠着孩子,也不能听凭他这般任性。” 霁云也不说话,抬手去掉帽子,一头青丝披了满了肩头,冲着容清韵展颜一笑: “姑母,同是女子,我又怎能使她受孕?” 容清韵一下张大了嘴巴;老夫人先是不解,很却又欢欢喜喜——怪不得翰儿口口声声喊她云儿,原来竟是自己早年常抱怀里小丫头回来了! 李奇早已知晓,神情倒还平静,却是苦了容福,乍闻一直言听计从少爷突然变成了娇滴滴小姐,一屁股坐倒地,半天没爬起来。 “不,这不可能——”王芸娘呆滞瞧着霁云那张眸光明媚小脸,眼睁睁看着眼前翩翩少年郎一眨眼功夫变成了明丽少女,“走开,你不是阿开,不是,把我阿开还给我——” 气怒交加之下,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地。 “表哥——”旁边王溪娘哭着跪倒,“是溪娘教妹无方,溪娘也无颜再留府里,就请表哥把我一起送回去吧。” “表妹这是何苦?”容文翰道,“我朝早已废弃连坐之法,怎么能因为你阿妹犯错,就怪到你头上呢?府中之事你只管照旧协助母亲打理,其他事不必放心上。” 奈何王溪娘却是愧疚之下,坚决不愿,看她意志坚决,容文翰也只得作罢。 待送走老夫人和溪娘,房间里便只剩下霁云和容文翰容清韵三人。 “这府里没个女主人也终是不成事,”容清韵性情直爽,虽是当着霁云面,也是毫不避讳,“阿弟,咱们容府终归是要有个后,你现身份又这般了得,我看还是赶紧续娶一房妻子,赶紧生个儿子,一来府里内务有人打理,二来咱们容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容文翰抬头,瞧了一眼默默低着头霁云,“阿姐说哪里话,我不是已经有了云儿吗?” 容清韵没想到,容文翰会是这般死脑筋,再加上对霁云印象并不如何好,不由急道: “云儿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个丫头罢了,早晚也是人家人,咱们容府,终归要有个男娃支撑门户……” 却被容文翰打断: “大姐,我知道你也是替咱们容府着想,阿弟也不瞒你,这容府,我已经决意要交给云儿,无论是府内女主人也罢,还是府外事务也好,云儿全都可以全权做主。” 顿了顿,说出了一句把容清韵魂儿都吓飞了一句话: “我已经向皇上请旨,请他允准容府立云儿为世女,圣旨,应该停不了几日就会颁下。” “爹爹,你——”此言一出,不止容清韵完全呆住了,便是霁云也以为自己幻听了—— 自古以来,都是男儿继承家业,现爹爹竟然说,要请皇上下旨,敕封自己为容府世女?! 送走了惊吓过度、连路都差点儿走不成容清韵,霁云旋即明白,这就是爹爹韬光养晦之法——向皇上表明,容家下一代,会交到女儿手里,自古女人不入朝为官,即便自己这个世女身份尊贵,可以做事也很多,却也是和官场无缘,自然也就不会再囤积属于容府力量。只是这么大容府—— 边帮容文翰捏肩边有些犹豫道: “爹,女儿,毕竟是女流之辈,焉能胜任得了世女这个位置?” “云儿——”容文翰拍了拍小女儿手,傲然道,“你是爹女儿,我女儿若是生为男儿,所建功勋定会超过爹爹。只是官场险恶,爹爹倒宁肯你远离官场,做个安闲自富家翁罢了,就只怕婚事上,会有波折——” 把自己手中容家势力完全交付到女儿手中,足可保云儿一生一世平安无虞,惟有婚姻上,既然立为世女,自然要承祧容家香火,手中虽是拥有多他人求也求不到特权,却也必然会婚姻上遇到大阻力。 霁云自然明白爹爹意思,却并未放心上——自己身为长女又自幼丧母,本就五不娶之列,之后是流落外多年,即便自己不是世女,那些公侯之家怕也是避之唯恐不及。 这样想着,眼前不知为何突然闪过阿逊面容,脸顿时就有些发热…… 102第101章 “文翰请旨立失而复得女儿为世女?”听了容清韵话,刚刚回府官居礼部郎中夫君赵德铭也是一愣。 听说文翰得胜回朝,好多家有待嫁女儿权贵都托到自己跟前,希望身兼姐夫和表哥二职于一身自己,能帮他们美言几句—— 容文翰如此大功,此番封侯拜相已是势必然,兼且长相潇洒俊逸,即便不论背后庞然大物一般容家,也是众人垂涎乘龙婿人选。 “你说我阿弟,怎么这般糊涂?怎么能把大好容家,就这样交到一个稚龄女子手里?我观她行事也就尔尔,阿弟一向心思缜密,这次委实太过荒唐。” 容清韵本就对当初对来历不明孔玉茹很是厌烦,连带着对孔玉茹所出霁云也并不如何放心上,现看容文翰面上,好歹和颜悦色了些,却又突然听到这么一个爆炸性消息,登时就被气昏了头。 若是容家连世女之位都定了,还有哪家权贵愿意把女儿嫁过去? ——容府已经有继承人了,再生多少个也是枉然,没了盼头,阿弟便是本身条件再好,又有何用? 那岂不是意味着,想要阿弟再续娶一房妻室愿望只能黄了? “你且歇息,这事再不要同任何人说起。”赵德铭叮嘱了句,便即匆匆往父亲房间而去—— 家里有长兄有老父,这类棘手事,赵德铭自来不须烦恼,一律上交了事。 赵家也是上京名门,曾祖父也曾出任本朝左相,到了儿孙辈,虽是开拓不足,但因生性谨慎,守成还是可以做到,也算是清贵名门。 赵家现当家人正是容文翰大舅、官居工部侍郎赵如海。 “……爹,您瞧这事——” 听了儿子禀告,赵如海沉吟片刻,只吩咐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德铭刚要走,却又被赵如海给叫住: “告诉你媳妇儿,明日备上重礼,送去容府。” 一直到赵德铭离开,赵如海才长出一口气——终于能放下心来,这几日朝中对翰儿风评呈一面倒叫好趋势,殊不知,越是如此,情形反而愈加不妙。 甚至老于官场赵德铭能感觉到,这样局面怕是某些人一力推波助澜而成。 本来大楚好战,自来建功立业人也多了,可那些人要么出身寒门,要么身为武将,如翰儿这般以文臣出身却建此功勋委实是第一个,某些心怀叵测之人,怕是就想这件事上赌一把。 只要能度过此劫,消了皇上猜忌之心,容家自会日益鼎盛,若是这颗猜忌种子真皇上心中埋下,那容家富贵,怕是不能长久…… 只是不知那个丫头,资质如何?这般风口浪尖之上,可能扛得住? 持此疑虑远不止赵家。容府众多下人也是兴奋之余,又有些惶惑—— 一大早就听说,府里要换主子了,表小姐不再掌管府中财物,而要全部交给公爷刚刚找回来小姐! “这是府里账本,这是庄子……” 几日不见,王溪娘明显憔悴了不少,人瘦几乎脱了形,只是端庄严肃面容却是丝毫未变。 把府里一干事务一一交接完毕,王溪娘又拿出库房钥匙,全都交到霁云手上,神情恳切: “云儿,这些年所有账本及相关账目往来全都此,你且先查验一番。” 霁云点头: “这些年,有劳姑姑了。姑姑且放心将养身子,等大好了,云儿还指望姑姑再帮把手呢。” 王溪娘勉强笑道: “云儿但有哪里不懂,便可派人来问,溪娘但凡知道,定然知无不言。至于管家一事,我怕是帮不上忙了。能这容府有个容身之处,溪娘已经感激不。” 说着,便即起身告辞。 霁云亲自送了出去,回到房间里刚坐定,外面又一阵嘈杂声音,却是老夫人坐了软轿过来。 看到坐高大座椅上纤细少女,老夫人心疼什么似。又是让人拿参汤,又是让人捏腿捶背,甚至后,自己也拿着个账本有模有样嚷嚷着帮着看。只是霁云一回头,老夫人却是拿着账本歪靠椅上睡着了。 霁云忙叫来丫鬟,又把老太太放到软轿上抬了回去。 再回身,看到忙乱之间掉地上账本,弯腰拾起来,看了几眼,神情一怔。 那一天,霁云一直把自己关房间里看账本,甚至一日三餐都是让人直接送到房间里。 “爷,要不,我找几个管账去帮帮小姐?”容福一直惴惴然,想到小姐那么小年龄,那么多账本,可怎么看得过来?这要熬煎坏了身子可怎么好? 容文翰呷了口茶,神情却很闲适,半晌摇头: “无妨。” 自己女儿,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比谁都清楚,那么大萱草商号都管了,自己这容府,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虽如此说,却还是很心疼,却也知道,这个时候,正是女儿立威时候,要是自己真插手,怕云儿以后管理府上时会有诸多阻碍。 容福哪里知道这些?想要再劝,却又不敢,有待不说,又实放心不下,竟是抓耳挠腮、坐卧不宁。 许是前一天累到了,霁云第二日起并不十分早,饶是如此,给太夫人和容文翰请安时,脸上明显还有些疲累—— 不由苦笑,甩手掌柜当时间久了,反应果然就慢了些。那么多账本,若是阿虎,想必一个上午就可以看完,傅三哥话,说不得会—— 前段时间已经捎信让他们一同赶往上京会合,顺便把萱草商号——经历过前次波折,萱草商号现已名为顺兴——转移回上京。等他们都回来了,自己就又可以轻轻松松当甩手掌柜了。 “小姐,到了。”看霁云似是有些走神,丫鬟翠钿忙小声提醒。 却是已经到了太夫人房间外。 霁云刚进屋,就被欢喜什么似老太太给拉到怀里,看到霁云眼睛上隐隐约约黑眼圈,顿时心疼不得了,宝贝心肝叫着,又赏了很多好吃好玩,才放霁云去给容文翰请安,临走时还一再叮嘱,待会儿一定要回来陪自己用饭。 陪坐下首王溪娘一直温柔笑着,和霁云寒暄了一两句,坐不多久,也告辞离开。 手下大丫鬟翠翘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以往都是小姐管家,自己作为小姐面前得用大丫鬟,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捧着?现倒好,换成翠钿那丫头神气活现了! 不忿之下,和旁边丫鬟翠莲嘀咕道: “真是人走茶凉,小姐平时对他们那般照拂,这会儿一说不管家了,大家马上一窝蜂跟着那位献殷勤。还有翠钿,平时见了我们都是姐啊姐啊叫个不停,再瞧瞧现,哎呀呀,鼻孔都朝天了,瞧瞧她那个小人得志模样!” 翠莲倒是不甚担心,看前面神情平静王溪娘,心里愈发安稳: “有咱们小姐呢。我就不信了,再是小姐,那么小个丫头,又能懂些什么?听说昨儿个,那位可是看了一天账本,说不得今天还会继续抱着账本啃,要我说呀,兴许明日里,就会哭着喊着把管家权叫出来,求咱们小姐继续照应着。” “胡说八道什么?”王溪娘忽然转过身来,两人吓了一跳,忙闭了嘴。 霁云还未走到容文翰住院子,远远就瞧见一个丫鬟正自伸着头往这边观望,待看到霁云身影,又慌慌张张跑了回去,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一叠声: “,告诉主子,小姐来了——” 霁云忙加了步子,刚进院子,便有丫鬟仆妇迎了上来,一大群人簇拥着送进了容文翰房间。 霁云进去房间时,容文翰已经中间位置上坐笔直,神情焦灼中又充满了喜悦。 “爹爹,云儿给您请安了。”霁云笑眯眯跪下,只觉心里幸福无比—— 重活一世,曾无数次梦想过,什么时候父女相守,自己也不敢希冀太多,惟愿老父平安康泰,自己能每日里进房请安,日日端茶奉水、和老父相伴,便已足矣!这一世,自己再不要品尝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痛苦悲伤和绝望。 “云儿——”双手忽然被紧紧握住,却是容文翰步走下座位,一把搀起霁云,上上下下打量半晌,终于觉得一颗心慢慢安稳。 “爹,”霁云刚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容文翰脸上大大黑眼圈,不由一愣,“您昨日可是没休息好?” 看着霁云担心眼神,容文翰益发觉得心里一会儿酸一会儿甜,多还有一份失落,云儿小时候,自己每每把她抱怀里,再大些,又握着她小手教她走路,然后牙牙学语,或者把着手教他写字…… 可不过一转眼,女儿就长得这么大了! 而这期间,自己却整整错失了将近八年陪伴女儿时光! 要是云儿知道,自己只是躺床上,却是一想到天光大亮时,爱小女儿就会跑来给自己请安,然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八成会笑话自己吧? “没事儿。”看霁云还关切瞧着自己,容文翰摇头,“处理了些事情。对了,我已让人准备了早膳,你和我一块儿用吧。” 霁云也极想留下来,可是想到来时老夫人一再交代过,让务必回去陪她用饭,只得摇头: “方才祖母吩咐说,让云儿去她哪儿用饭。” 又实想和爹爹一起,边晃了晃容文翰胳膊: “爹爹,不如我们今早上一块儿陪祖母用饭?” 容文翰愣了一下,忙点头: “也好。” 只是一顿饭吃完,霁云却是后悔不迭——倒不是府里饭不好吃,而是爹爹和祖母热情太可怖了,只要自己眼睛往那盘菜上瞧一眼,爹爹马上就会为自己夹到碗里来,祖母是喜笑颜开,凡是自己用多些菜,马上让人重赏做了这道菜厨子!爹爹随后也命人给了赏钱。 那厨师得了双重厚赏,直高兴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其他家丁顿时羡慕不已。 倒是容福听说此事,心顿时放了下来—— 别人不懂,他可明白,这是老夫人和爷变相给小姐撑腰呢,意思很明显,以后,小姐就是容府板上钉钉主子,只要是能讨得小姐欢心,便有重赏!自然,若是想欺负小姐,那就得掂量掂量自己分量…… 103经商奇才 府里下人也都是人精子,早上用膳时情景很传遍了整个容府,大家都明白,别看小姐流落外多年,却分明是主子眼珠子啊! 有哪些心思活络就开始思忖,小孩子是好哄,说不得多寻些稀罕玩意,就能把小姐哄得开开心心,到时候想要什么那还不是一句话事儿? 那些老实本分,则是下定决心,要学那肥嘟嘟厨子——好好做自己分内事,不止公爷老夫人喜欢,还会重重有赏,说不好小姐高兴了,也会赏一份呢。 是以,霁云走进正堂时,正看到这么一幅兴奋不已窃窃私语场面。 容福咳嗽了一声,场面立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抬头,却都偷眼瞧着霁云。 霁云今日穿了一件烟霞色长裙,裙裾下摆饰以绚烂繁复彩霞云纹,又有流云状花纹延伸至腰际,一条绣有大朵雍容华贵牡丹同色系宽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纤纤楚腰束住,随着莲步轻移,仿若一朵紫色流云从眼前滑过,举手投足间,便有清贵高华之气自然流泻而出。 众人顿时屏息,神情俱是恭敬无比——不愧是容府嫡出小姐,便是这份儿气度,便再也无人能及。 容福是充满了自豪,小姐年龄虽小,可这份沉稳气度,便是一般成年人,怕也要自愧不如。 霁云中间椅子上坐下,淡淡瞥了眼下面侍立一众管事,随手拿起其中一个账本: “沿河县那处庄子是谁管?” 一个四五十岁管事忙出来磕头,神情很是惴惴不安: “小人李和,是沿河县庄头。” 不怪李和紧张,沿河县那处庄子可是有上千亩良田,可是今年拿回府里进项比起往年来,却是大大不如。 若是灾年也就罢了,偏偏今年风调雨顺…… 其他人瞧着李和,有很是同情,有则幸灾乐祸——看小姐样子,是要发作李和了,俗话说杀鸡骇猴,谁让他运气不好呢?李和这只鸡,注定要成为小姐立威凭借了。 容福却是心有不忍——这李和也是个老实人,沿河县今年之所以送来东西会少些,实是靠近庄子那一段河堤因年久失修,突然垮塌,以致河水漫出,淹没良田,东西虽少了些,却也情理之中。 李和已经跪倒地,神情惶恐: “请小姐明察,实是当时河堤突然垮塌,冲毁了大片良田……” 这个李和果真太过老实,其他人不由暗暗咋舌,这李和脑子也太转不过来弯了,小姐既是摆明了要拿你立威,你便认下就是,还要和小姐理论,不是上赶着着下小姐脸面呢? 小姐要是面上不好看,以公爷和老夫人那般护短模样,怕是就要大为不喜,那两位要是不高兴,那李和庄头也就算到头了…… “据你报称,当时千亩良田将近半数都被洪水淹没,此言可真?” 霁云情绪却是丝毫没受影响,仍是平静淡然。 “是。”李和磕了个头道,“当时被淹没良田数共计三百八十九亩。” 容府主子自来宽仁,听说此事后,当即传令蠲免四百亩良田所出,原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却不料小姐模样竟是要翻旧账。 果然,霁云蹙了眉头:“这缴纳粮食数目却是和剩余田亩数并不一致,却是有将近三百石出入,究竟是为何?” “三百石?”李和愣了一下,老老实实道,“淹没三百八十九亩中又有一百亩本是上好水田,小人待水退些,便和庄户一块儿又补上谷苗,虽是长势差了些,却还是有些收成……” “府里不是已经免了那数百亩田地所出吗?便是又有些收成,也是全赖你之力罢了,何须再上缴?”霁云声音仍是不高,众人却均是一凛,震惊之余,又个个恐惧—— 难道小姐竟是神人吗?这才多大点儿年纪,那么多账本,上千亩良田出入,小姐竟然一眼瞧出来个中问题,如此明察秋毫,当真让人难以想象—— 便是户部积年查账老手,怕也做不到这般老到。 “那怎么成。”李和忙摇头,“主子菩萨心肠,粮食减收,不但没怪罪,还免去受灾良田所出,小人和庄中百姓已经感激不,又怎么能再贪占主子东西?” 容福也是恍然,当时只说东西比往年少了许多,倒是根本没细算,却没料到还有这层隐情。 “这般忠心,当真可嘉。”霁云让李和起来,转头对容福道,“眼看天气将暖,你去府库中取上好细布十匹并从我账上支取五十两白银,一并赏于李和。” “小姐——”李和眼圈一下红了,忙又跪倒,喃喃道,“良田被淹,主子不责罚,小人已经感激不,怎么能再厚着脸皮要主子赏?小人不过做了自己分内事罢了,这赏赐,是万万要不得。” “起来吧。”霁云愈发和颜悦色,扫视一眼众人,微微抬高声音道,“赏你东西,取得就是你这份忠心。只要能本分做事,本分做人,自然就该赏,任何时候,我容府都不会亏待那些忠心为主人。” “小姐明察秋毫,还不向小姐磕头谢恩。”容福也道,心里真是对霁云佩服五体投地,这般仁厚心肠,兼赏罚分明,跟了这样主子,真是容府福气啊。 堂上众人也是频频点头,再没有任何人敢生出小瞧霁云心思。 赏了李和,霁云又转向管事中一个形貌精干管事: “你是,张才?” 那管事忙也出来跪倒,笑嘻嘻道: “小人张才见过小姐。”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张才主要是管着容家上京中所有店铺,大抵珠宝绸缎酒楼等不一而足,张才是容家家生子儿,倒也是个经商好手,容家经济上自来宽裕,这张才委实功不可没。 现听霁云点了自己名,当即欢欢喜喜出列,想着李和那样,都得了主子赏,自己必然会大大有脸面。 霁云颔首: “你手里店铺经营情况如何?” “托主子福,情形还好。”张才很是踌躇满志,说话上倒还谦虚,“倒是有些盈余,都账本上记着呢,小姐得空了不妨慢慢看。” 其他人看向张才神情顿时充满了羡慕——管事中,张才一向以能人自居,凡是交到他手里生意没有不赚钱,便是公爷,也多次嘉奖呢,今儿看来,又要小姐面前大大露脸了。 方才李和已经得了赏,怕是张才会得到丰厚赏赐。 “是吗?”哪知霁云微微一笑,抬头瞄了一眼张才,“账本我倒是全看了,你确实经营很好,只是隆福大街那两处店铺——” 张才一下苦了脸,小姐是神仙吧?那么多店铺都是赚钱,唯独这两间店铺,只要不赔,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还以为小姐看不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小姐一针见血指了出来。 “小姐英明——”张才沮丧至极,跪下磕了个头,硬着头皮道,“隆福大街店铺,确,经常是赔钱。” 此言一出,所有人神情已经不是用震惊可以形容了——小姐真是十二岁,而不是,二十二岁?容府家丁众多,能做到管事职位,自然都有非凡才能,可那么多双眼睛瞧着,却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隆福大街店铺确是赔着钱! 小姐倒是生了怎样一双如炬慧眼,能堆积如山账册中一下把情形看穿? 到这般时候,所有人早把先前仅有对霁云一丝轻慢抛到了九霄云外—— 若说李和事不过是事出偶然,小姐瞎猫撞上个死耗子,赶巧了,那张才事,就怎么也不可能还是意外吧? 那些抱了异样心思俱皆道一声好险!幸亏方才只是想想,并没有去做,不然怕是非但沾不上什么香香,连现有都会失去吧? 以致所有人看向霁云眼神都又是佩服,又是崇拜,再没有人敢把霁云当无知懵懂女子看待。 “哪里不是上京繁华街道吗,怎么会不赚反赔?”霁云皱眉,这也是她当初看账本时百思不得其解地方。 “启禀小姐得知。”张才愁容甚,“咱们隆福大街店铺旁边,紧挨着乃是谢家几处铺子——” 谢家是皇亲国戚,虽是政事上无甚作为,倒是经商上,相当厉害。特别是谢家现大管事周发,向来被誉为商界鬼才,凡是他经手生意,从没有不赚不了钱。 而且,和容家对经商并不放心上不同,谢家对家里生意那是相当看重,甚至有时,家中贵人都会帮着拆解,附近其他店铺,早被挤兑都开不下去了,倒是容府两处店铺还好些,张才勉力支撑着,好歹还不至于关门大吉。 “谢家?”霁云冷哼一声,“那两间店铺交给我吧,你只管负责其他店铺就好。” 谢家人当初敢动自家萱草商号主意,甚至不惜派出人暗杀——目前还无法动得了谢家,既然如此,不如那他们家比较看重生意玩玩儿,好歹也要出些恶气。 “是。”张才痛答应了,小姐要把这烫手山芋接过去,那敢情好,经历今天这一遭,张才算是明白了,自家小姐就是个实打实天才,想她面前打马虎眼,那是根本不可能。 “你方才说,附近还有经营不下去店铺,也一并买下来。”霁云又道,既然要把萱草商号搬过来,两间商铺怕是不够。 “啊?”张才一愣,能把两间商铺盘活就不错了,小姐怎么还要买别人啊? 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下人匆匆而入,给霁云磕了个头道: “启禀小姐,门外来了姓傅客人,说要拜见小姐。” “三哥四哥他们到了?”霁云大喜,忙命人散去,自己步迎了出去。 104恶邻 “这里,真是,少爷家?”瞧着面前巍峨大气、富丽堂皇府邸,李虎看眼睛都直了—— 李虎年纪虽小,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早年也曾随着阿逊见过不少豪华宅院,但不比不知道,现一瞧见轩敞气派容府,才知道,那所有宅子,统统都是垃圾! 傅青轩和傅青川毕竟年纪大些,嘴里均是未说话,心中却同样震撼不已。 三人正自发愣,只见一个管家模样人匆匆从府里出来,看到几人忙热情迎了上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傅家兄弟一番: “可是傅公子到了?” 却是容福奉了霁云吩咐大步接了出来。 三人和容福素未谋面,顿时奇怪容福怎么会一眼就可以认出他们。 容福很是自豪笑道: “我家小主子三哥、四哥,自然都是人中龙凤,看几位样貌,便知必定不凡,同我一起进府吧,小主子已经等着了。” 容福并非溜须拍马之辈,这般言辞实是发自肺腑——今天自己算见识了,自己小主子分明就是天才啊,能被自己小主子认作兄长,又岂能是凡夫俗子? 听容福此言,傅青川和傅青轩心终于放下来些——可怜两人自从霁云失踪,便备受煎熬,好不容易得到消息,说是霁云被劫持去翼城,两人又慌忙转道往翼城而去,哪知行到半路,楚昭又派人来,说是已经着人护送回上京容府。 两人虽是心里稍安,却又担心,容家那般高贵门第,霁云可会受苦? 竟是日日里寝食难安,坐卧不宁。是以一接到霁云飞鸽传书,让他们着手把萱草商号迁往上京消息,便马不停蹄,时间内赶了来。 现瞧着这大管家如此恭敬地样子,自家妹子该是没受什么苦楚吧? 刚转过一个月亮门,迎面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少女步而来,三人以为是府中贵客,忙站住脚,不敢去看。 哪知人群却三人面前停下。 “三哥,四哥,阿虎——”华贵少女,正是霁云,看到形容憔悴,一脸风尘三人,霁云眼睛顿时一热。 三人猝然抬头。 李虎嘴巴一下张老大,直瞧得眼睛都直了,狐疑道: “你是,阿开——” 虽然已经知道小少爷其实是小姐了,可第一次看到身着女装霁云,李虎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云儿——”傅青川眼睛也是一热,想问问霁云有没有受委屈,想问问霁云吃可好,过得可好,可有什么不适,有没有人给她苦头吃…… 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是堵喉咙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傅青轩则是微微一顿,定定瞧着霁云黑眼圈,好看眉峰一下蹙了起来: “没睡好?很,累?” “不是——”霁云眼中含着泪,却又止不住想笑。 “那怎么会有黑眼圈?”傅青轩却是不肯罢休,神情中满满全是紧张。 “昨天看了一天账本。”霁云只得老老实实乖乖道。 “账本?”三人都是一惊,傅青川和傅青轩模样是心疼无比——云儿还这么小,正是要吃好睡好长身体时候,怎么能这样劳累? “你还这么小 ,怎么能熬夜?以后拿给我看。”傅青轩终于道。 “奥。”看三人这么紧张,霁云只觉心里暖暖,“三哥,四哥,阿虎,你们来了,真好。” 只是—— “三哥四哥样子怎么都这么憔悴,病了吗?” 实是傅青轩本就瘦弱,现看着是瘦脱了形,至于傅青川,也是满脸沧桑。 “少爷,啊,不是,小姐,我们可不可以先吃些东西?”傅家兄弟还没有开口,一旁李虎却可怜巴巴道,“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一口热乎饭了——” 却是傅青川和傅青轩,一接到霁云飞鸽传书,便以速度处理好萱草商号相关事务,然后一路马不停蹄从朔州而来,一路上风餐露宿,硬生生把也要一月路程缩短了整整十天! “三哥、四哥,你们这么赶路,身子怎么吃得消?特别是三哥,你身子骨本就有病,怎么禁得起这般奔波,我不是让你们就当游山玩水,慢慢来吗——”霁云顿时担心不已,瞧着傅青轩二人,神情中充满埋怨。 两人看霁云神清气爽,又看那些下人恭敬无比,心中大石头全放了下来,任霁云忙前忙后不停唠叨,两人却觉心中安适,笑容满面眼睛只管跟着自己这失而复得妹子转。 霁云一面忙让人准备吃食,又让人请来李昉,帮傅青轩诊断,好两人虽是瘦弱了些,身体倒还无事。 三人本来说,等吃了饭,便要去安排萱草商号——现改名为顺兴商号相关事务,霁云却是坚决不允: “钱财那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哪有哥哥们身体重要?” 晚间容文翰回府,听说是傅家兄弟到了,便亲自大摆筵席—— 两人身份,霁云自然早就告诉他,只说傅家兄弟二哥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甚至为自己而死,至于这两位兄长,一个才华不凡一个是经商奇才,帮着自己打理商号。 哪知容文翰听了却是半晌无言。 霁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这件事情爹爹并不知晓,自己怎么一时兴奋,全都说了出来? 看爹爹怔怔瞧着自己,又是自责,又是心痛,又是难过模样,霁云忙摆手: “爹爹莫担心,都过去了——” 容文翰伸出手,慢慢拥住女儿,声音粗噶: “云儿,以后,有爹,你可以无理取闹,可以,骄纵蛮横,就是不能再受一点儿委屈。” 别家千金小姐,那个不是享荣华、高高上,惟有自己女儿,却是为了自己流落江湖,受折磨! 想到这一点,即使怀里拥着女儿,容文翰心里仍是一抽一抽痛——这般懂事宝贝,自己怎么忍心再拘着她?只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之前欠她给百倍千倍补过来才好。 “爹——”霁云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哪有当人老爹这么教导女儿,那不是摆明了让自己当个纨绔吗? 不得不说人和人缘分是天注定,容文翰和傅青川,虽是第一次见面,竟是便一见如故,很,容文翰便拍板,先送傅青川到太学中就读。 本来两人意思,是见了霁云一面,就要离开,却硬是被霁云押着府内又歇了三天,看两人全都恢复了元气、神清气爽,方才准两个人出府做事。 上辈子也好,这辈子也罢,霁云还没有游过上京城,这日里便也扮了男装,和三人一起往隆福大街铺子而去。 不愧是三朝名都,千年古城,上京繁华自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皇城内街道全是宽阔青色条石墁成,大街之上,行人如织,好不热闹。 兼容文翰此次大胜而归,人们心里安定之余,是因为解除了祈梁威胁,人人都面带喜悦。 很,三人便来到隆福大街,远远就看见商铺前,张才正跟一个人吹胡子瞪眼。 一大早得知小姐今日要来查看商铺消息,张才就忙忙赶了来,哪知刚下马,正好撞上同样来巡商号志得意满谢府大管家周发。 周发早就有心把张才手里容家铺子给吃进去,哪知这个张才也是个犟,明明已经被自己挤兑站不住脚了,却还是不肯认输。这会儿看见张才,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哼了声道; “哎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张管事啊?今天来倒早,只是,啧啧——” 瞧着门可罗雀容家两处铺子,不住摇头叹息,声音中又是讽刺又是揶揄: “你们货物还没补过来吗?你说说这可怎么好?待会儿我们要上好货又有几车要送过来,不然,匀几件给你们?” 因隆福大街是繁华,来往客人多为京中权贵,那些上不了台面东西自然卖不好。 张才虽是有头脑,但怎么也架不住谢家有门路啊,能找到货源,自然有限,府里主子又不府中——便是回了府,容文翰性子,也不会因为这些许小事便动用自己关系,至于表小姐,也就府内听着就好,出了府,却是算不得什么。 张才只能眼睁睁瞧着旁边谢家日进斗金,自己这边却是冷冷清清,几近倒闭。 只是这会儿见识了小姐厉害,又知道小姐马上就要来接手商号,平日里被冷嘲热讽,忍忍也就罢了,这会儿却是再不愿忍下去,哼了声道: “是吗?周管事,还是看好自己那些东西吧,我只怕再过会儿,你那东西怕是来不了,你要我们这边哭闹呢!” “哈哈哈——”周发笑猖狂,抬头看看天,对旁边随从道,“这天亮了吧?怎么有人这会儿子还没睡醒,做白日梦呢?” “你——”张才气恼无比,抬头正好看见霁云一行,便不再说话,丢下周发,忙迎着霁云而去。 看着几乎等于落荒而逃张才,周发这才冷笑一声,得意洋洋转身进了铺子。 霁云瞥了眼小跑着来到跟前张才: “刚才那是——” “他就是谢府管事周发。”张才神情羞愧,“都是奴才无能,请主子责罚。” “无事。”霁云摆手,一个小小管事罢了,自己还不放心上。 几人这便转身要走,身后又一阵哒哒马蹄声传来,霁云回头,却是阿逊,正匆匆而来。 看到霁云等人,阿逊紧绷着神经顿时一松,脸上已是笑意盎然。 傅青轩等人却是有些奇怪,这马上男子看着如此陌生,怎么云儿却是一副无比熟识模样? 阿逊来至几人身边,甩手把马缰绳丢给随从,飞身下马,冲着霁云微微一笑: “云儿——” 听到阿逊声音,李虎一下蹦了下来,声音都是抖: “你是,大少爷?” “阿逊——”傅青轩和傅青川也马上明白过来。 105恶邻(二) “可是大少爷脸——” 李虎围着阿逊转了几圈儿,还是忍不住道。 明明大少爷之前脸好看吗,为什么要换一张? 傅青轩瞟了阿逊一眼,微微皱了下眉头。 傅青川一愣,顿了下道: “阿逊脸,伤到了吗?” 阿逊却是没做声,似是根本不关心自己脸是什么模样。 倒是霁云神情黯然,勉强道: “当初为了救我,从山崖上跌下来,阿逊脸——” 又旋即抬起头,深深瞧了阿逊一眼,长出一口气: “可是,我觉得老天已经待我很仁慈了……” 那么高山崖,阿逊不过是伤到脸罢了,好歹,老天让他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阿逊静静站着,回望霁云,眼中是浅浅纯粹笑意。 “小,主子——”张才气喘吁吁跑过来,待看到霁云身旁站立几人,不由一愣—— 那来公子,不知是那个,余下几位自己这几日府中却是见过,不正是小姐结义兄长吗? 难道小姐意思是要把铺子交给这几个人管理? 不由担心,小姐是天才,也不知她这两位兄长到底如何?那谢家可不是好惹,门路又广…… 霁云也看出了张才疑虑,却只做不知,指了下傅青轩道: “以后这边铺子交给我三哥就行。” 又指了指旁边李虎:“有什么事你只管告诉他,他决断不了,会告诉三哥。” “啊?”张才惊得嘴巴一下张老大,不是吧,小姐要把铺子交给这两个人管理? 一个长得倒是好看,就是女人里,自己也没见过那么漂亮,可那身子骨,瞧着也太弱些了吧? 另一个好,分明就是个十四五岁半大小子! 只是小姐已经说得明白,却也不好质疑,只得苦着脸应下,心里却暗暗担忧,小姐这美人儿三哥,和那个半大小子不会被那周发给吃了吧? 旁边护卫容十三很是同情瞧了张才一眼——将来见识了那两位手段,可不要吓出毛病才好。 那李虎年龄虽然小,可从萱草商号创建,就已经跟谢弥逊身边伺候,做生意上那真是门儿精,而且这小子心眼儿多着呢,喜欢装傻卖乖,人家看他年龄小,以为终于把人坑实了之后,可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坑底下站着,这小子却上面叉着腰得意笑呢! 至于那傅青轩,是个狠,俗话说毒美人心,自己瞧着,这句话用傅青轩身上丝毫不为过,绝对是经商奇才,比方前段时间,萱草商号因受谢家暗算,损失不菲,可傅青轩接手不过短短数月,不但把原来损失全部补上,竟然还有盈余。 而且难得是,这人还是个认死理,眼里只有他那兄弟和小姐—— 对了,认死理还有一个,那就是现摇身一变成为安家少主谢弥逊,那傅青轩心里好歹还能盛得下他兄弟,安弥逊倒好,心里眼里除了小姐谁也放不下。 众人举步要往不远处自家店铺去,一个妇人突然从旁边铺子里冲了出来,惊慌失措拦众人面前: “各位大爷,求求你们,救救我家老爷——” 说着,趴地上不住磕头。 “林太太,你这是怎么了?”张才瞧了一眼,倒是认得,不正是这金安铺子林金安屋里人吗?林家两口子也都是厚道人,和张才一向是熟识,怎么这会儿这么狼狈? “张大哥——”林太太明显有些昏头了,听了张才话,这才认出人来,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张大哥,救救我家老爷啊——” 张才愣了一下,忙看向霁云。 霁云点了点头,一行人赶紧跟着林太太进了铺子,刚进房间,赫然看到林金安正脸色青紫躺地上,脖子上还耷拉着一截白绫。他身前,两个稚龄孩童正跪地上哭凄惨,看情形着实可怜。 “林掌柜这是怎么了?”张才大惊,忙上前要去扶。 却被霁云伸手拦住,转头道: “阿逊,你瞧瞧人还有救吗?” 阿逊点头,从怀里拿出金针,照着林金安穴道就刺了下去。 良久,本已气绝林金安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旁边林太太顾不得给霁云几个道谢,扑上前去扶林金安: “老爷,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两个孩子可怎么活啊?!” 林金安呆呆地瞧着泪如雨下妻子,神情木然,半晌长叹一口气: “祖宗家业都守不住,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还不如死了算了!” 听了丈夫话,林太太一下瘫坐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声凄凉而绝望。 两个孩子看爹爹醒来,本是停止了哭泣,这会儿看娘亲这个模样,也吓得跟着大哭起来。 一家人顿时哭成一团,情形好不悲惨。 看这家人模样,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霁云并不喜欢搅合到别人事情中,好林金安命也救回来了,转身便想离开。 “主子——”张才跟着走了几步,却又站住脚,很是小心问道,“前儿主子说,想这附近,再买几间铺子,还,做不做得准啊?” 霁云点头: “怎么,找到合适铺子了?” 张才本来并不抱什么希望——隆福大街位置虽好,奈何有谢家把持,大家一是铺子里东西很难比得上谢家,还有重要一点是,但凡谁家生意好些,便会隔三差五有官府人来找麻烦。 比方说这林家,因是百年老商号,口碑一向好,老客也多,却周发做了掌柜后这短短三年内生意江河日下不说,前段时间是无缘无故惹上官司,林掌柜被拉到官府打了一顿板子,又送了好多银子,才把人弄出来。 现一看林金安情形,张才马上明白,林家这间铺子怕是已经山穷水,翻过不来身了。 隆福大街还有几间位置好铺子情形也和林家差不了多少。 也因此,这隆福大街,现可以说是谢家一家独大。 想着小姐看到这种情形,兴许就会打退堂鼓,不会再购置商铺了,却又看着林家着实可怜,便只管乍着胆子问了一下,没想到霁云竟说还要买,心里顿时一喜,转头一溜烟就跑了回去。 林家情形确实如张才想一般,这间铺子是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每日里不但卖不出去什么东西,还要提心吊胆,唯恐官府什么时候又来找麻烦! 林家走投无路之下,本想把店盘出去算了,哪里想到…… 林金安拭了一把泪道: “前些日子,本也是有些主顾来看店,价钱都议好了,可哪里想到,等我再登门,那些客人却纷纷改口,竟是无论贵贱,都不愿再要林家铺子……” 自己百般打听之下,才知道,竟是周发放出话来,这间铺子,谢府相中了,除了谢府,看有哪个敢买了去? 林金安万般无奈,只得求到周发面前,原只说,实经营不下去了,谢家真想买,价钱合适话,给了谢府便是。哪里想到: “那周管事却说,我这间铺子他顶多出价一千两——” “一千两?”张才听了也是目瞪口呆,这和强抢有什么区别呀?这可是上京隆福大街,能一万两买下来就该偷着乐了,谢府竟然想出一千两就把店面给拿走? “张大哥——”林金安忽然噗通一声跪倒地,冲着张才不住磕头,“我知道您老是容公爷府人,您去求求公爷,把我这铺子买去了可好?张大哥,求您了——” 林金安老婆和两个孩子也忙跪下,冲着张才磕头不止。 “你们起来吧。”霁云看也是心里酸酸,“这间铺子,我要了便是。” “啊?”林金安一下停止了哭泣,呆愣愣瞧着霁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去求张才,也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容家是和谢家比肩公侯之家,人家可不靠生意吃饭,还有重要一条就是,即便容家那两间铺子,不是也被谢家人给挤兑生意惨淡?怎么眼前这小公子却说他要买? 林妻却已经认出霁云,便是方才开口让救自己丈夫人,忙跟着跪下磕了个头道: “方才,多谢恩公出手相救,不然,我这当家——” 林金安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死里逃生也是全赖面前这小公子之力,愣怔半晌,给霁云磕了个头,趴地上哭泣道: “小人给恩公磕头了。按理说恩公想买,理应先着恩公才是,只是小人这铺子,一般人怕是经营不下去。恩公已经救了小人一条命,小人怎么能忍心再拿这间铺子连累恩公?” 谢家家大势大,恩公若是买了去,也定然落得个和自家一样下场。 “林掌柜,你莫怕,但只说一个合适价钱给张才便是。”霁云一笑,转身吩咐张才,“你去同林掌柜谈吧,若有合适铺子,再买几个,也是使得。” “是。”张才恭敬应了声,冲着一边看得目瞪口呆林金安一家道,“不知林掌柜想要多少银子把贵商号出手?” 林金安却是惶恐瞧着霁云,半晌又看向张才,自己记得不错话,张才不是容家下人吗?怎么对这位小公子这般恭敬? 张才看出了林金安疑惑,笑了下道: “林掌柜莫要担心,有我家小主子,凭他是谁,又能如何?” “你家小主子?”林金安膝盖一软,再次跪倒地,张才小主子,那不就是—— “容少爷?!” 顿时喜极而泣,真没想到,这小公子竟是天大贵人! 很,双方就谈妥了价钱,以一万一千两两价格成交,甚至后,听说霁云还有意再买两个铺子,林金安又忙忙介绍了相邻同样被谢家挤兑开不下去两间铺子,霁云和傅青轩阿逊相看了一番,后拍板,全部买了下来。 听说霁云愿意要,那两家掌柜也是千恩万谢,感激不,甚至表示,若是霁云银子紧张话,便是再推迟些时日付钱也是使得。 “无妨。”霁云摇头,当下便命人取了银票过来,林金安等三家也忙拿来地契等一并东西,刚要交予霁云,门外却响起一阵冷笑: “林掌柜,王掌柜,金掌柜,明明之前,你们已经把铺子许于我们谢府了,怎么又和别人谈起了生意?” 说道“谢府”两字时,特意提高了声音,看向霁云等人神情里满满全是威胁之意。 林金安已然知道霁云身份,倒不是如何慌乱,那王掌柜和金掌柜,则立时吓得面色如土、叫苦不迭—— 本想刀斩乱麻,趁谢府没察觉,赶紧把铺子卖出去了事,哪里想到,这周发竟然这么就知道了消息,而且赶了来! 难道说,这铺子除了卖给谢家,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吗? 106 恶邻(三) 周发气哼哼瞧着张才,幸好自己来得早,不然,谋划了这么久事,怕是要全都被他搅和了—— 这几家商铺一水不止地理位置好,兼都是老字号,只要拿到手里,稍微捯饬一下,一准儿日进斗金。 本来自己还想再磨磨这几家性子,照自己估计,只需再过个十天半月,一家一千两银子,定然能将这些商户给打发了。 只是听夫人意思,要赶紧购置几个商铺,以备给小姐添嫁妆之用。自己私下里也听府中下人议论,说是那日安家筵席上,安家老夫人似是对小姐很是喜欢,听府中主人意思,说不好,小姐就会许配安家。 夫人便紧着吩咐自己,要近期内,必须买几个铺子进去。 自己相看了一番,这三家铺子倒是合适,夫人小姐看了后,也很是满意,好不容易自己使出浑身解数,逼得这些人求到自己门下,哪成想,方才手下人却来报说,有人上门,要把那三家商铺买了! 自己辛苦了这么久,竟是要为别人做嫁衣裳?想都别想。 看到林金安等三人依旧捏手心里地契,周发终于松了口气,狠狠剜了张才一眼—— 定然是这□张才跟自己作对,故意找了人来恶心自己。 只是没办法,谁让人家是容府管事呢!论身份,并不比自己低,周发自然拿张才毫无办法,却转头阴沉沉瞧着霁云几个—— 张才自己没办法,可其他人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这样想着,周发旁若无人带了一群人进了房间,早有手下拉了张椅子过来。 周发大马金刀坐下,正对着霁云等人,撩了下眼皮懒洋洋道: “爷是谢府大管事,谢府,听说过吧?这些铺子,我们谢府要了,你们赶紧,打哪儿来还回哪儿去吧。” 听周发如此说,那金掌柜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倒地,神情绝望瞧着霁云等人: “公子——” 心里却明白,周发既如此说,自家铺子那是死活都卖不出去了——以谢府地位,这世上有哪家敢和他们扛上? 王掌柜则是抱了头蹲地上,简直想死心都有了。 饶是一向沉着林金安,这会儿也有些发慌。 怎么到哪儿都有这么自以为是人? 霁云打了个呵欠,看看天色将近正午,就转头对谢弥逊等人笑道: “三哥、四哥,我们去找个地方用午饭如何?” 又眼巴巴瞧着阿逊: “阿逊,我和三哥、四哥还没逛过上京呢,你知不知道这京城哪一家饭菜好吃,我们去尝尝怎么样?” 阿逊点头,神情中很是歉然——回上京这么久,云儿每日里跑来跑去伺候自己,从未闲过一日: “以后我每日里带你游玩一处可好?咱们这会儿子,先去醉仙楼吧。” 醉仙楼乃是上京大酒楼,那儿饭菜是花样百出,鲜美至极。 “醉仙楼?”今日跟阿逊身边伺候是安武家两个小子安志、安坚,听阿逊如此说,忙道,“主子喜欢坐什么样位置?我们马上去安排。” 阿逊愣了下,这才忆起,那醉仙楼因生意极好,想去用餐话,一般须提前数日预订,眼看日已正午,怕是这会儿子别说雅间了,便是空位子也没有了,冲着霁云歉然一笑: “我倒忘了,这会儿醉仙楼怕是没什么好位置了,不然咱们换个地方?” 话音一落,安坚就笑了: “主子说笑了,别人去没位子,少爷要去话,任何时候都是有位子。”说着顿了一下,低声禀道,“那酒楼掌柜是刘管事儿子——” 换句话说,醉仙楼后台就是安家。平日里生意再好,也准会留下几个上好雅间供安家人使用。 看自家小主子模样,怕是根本对自己这个安家少主身份就没上心吧? 几人转身要走,周发得意至极,金掌柜等人却是面如土色。林金安也有些心灰意冷,看容公子模样,也一样不敢得罪谢府吗? “对了,”霁云却忽然站住脚,转头对张才道,“把林掌柜三家地契收好,把银两交割了,你再去醉仙楼寻我们便好。” 张才应了一声,上前把准备好银票交到三家掌柜手里,准备等他们查验完银票后,便接收地契。 三家掌柜顿时喜极而泣,忙颤抖着手去点手中银票,张才则意有所指道: “莫慌,莫慌,可要点准了,待会儿再说错了我可不是不依。” 自己说是谢府人,这些人耳朵聋了吗?张才也就罢了,怎么所有人一个个都是没听到样子? 刺激太大了,周发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味来,顿时怒极: 前儿个可是已经夫人面前夸下海口,拍着胸脯担保说,一准儿能把商铺拿下来,现眼睁睁瞧着被别人拿了去,自己还怎么有脸去见主子?而且堂堂谢府管事,却被人家门口欺负了,不是平白给主子添堵吗? 只是周发也不是傻子,看张才模样就知道方才那群人定然也是有背景。不过估摸着也就是容府亲戚罢了——没听那年纪小小子说嘛,他们还是第一次到上京来! 也不知哪儿钻出来土包子,以为仗着容府势力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吗? 自家主子可是皇亲国戚,别说是容家亲戚,就是容家正经主子,也得掂量掂量和谢家正面对上代价。 只是话虽如此,却是不敢就直接对着霁云等人,却一挥手,让人把林金安等人围了起来,阴沉沉道: “平日瞧着你们一个个倒还老实,没想到却是内里奸猾,一间铺子竟要卖给两家?骗钱骗到谢府头上,是不是真以为有人撑腰就治不了你们啊?” 正查验银票林金安三个手一哆嗦,手里银票差点儿摔了——谢府势大,真要对付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怕是家人会连渣渣都不剩啊! 几人噗通一声跪倒,不住磕头: “爷,周爷,我们怎么敢坑骗谢府?实是我等并不曾说过要把铺子卖与府上啊。求周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周发冷笑一声: “既不敢坑骗,那还不把地契要回来卖与我谢府?再迟得片刻,哼哼,怕后果不是你们承担得起!” 阿逊同霁云等人本已走到门口,看那周发如此猖狂,竟是一副要强买强卖架势,顿时大怒。 霁云尚未开口,阿逊已经回身对安志道: “把房间里几个胡搅蛮缠东西全给我打出去!” 安志也是个有眼色,早就瞧出,少主模样瞧着对那小公子很是稀罕,想抢那位小公子铺子,不是明摆着和少主过不去吗? 兼阿逊回归之日,府门外飞身救霁云时露哪一手高深武功,早让安家兄弟佩服五体投地,直把阿逊看得和神人一般,方才瞧着周发猖狂就已经暗暗愤恨、摩拳擦掌,这会儿听阿逊如此说,正中下怀,带了几个手下就冲了进去。 “阿逊——”霁云忙开口拦阻,自己要变成皇帝希望“纨绔”,阿逊却大可不必。 哪知阿逊却哈哈一笑,“云儿不是总问我,从前上京时什么模样吗?呶,就是如此——” 若论起寻衅滋事、打架斗殴,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得上当初被列为上京一害小霸王? “只是你毕竟——”霁云还是有些担心,当前之计,自己越是嚣张不成器,皇家对爹爹忌惮自然会越低,可阿逊却不同,作为安家唯一嫡系血脉,若是名头坏了,安爷爷怕会…… “傻云儿,”阿逊心里一热,也就是云儿,会替自己考虑这么多! “你以为安家,就让那位安心吗?” 自然,安心不安心,和自己却是无一点关系,这世上除了云儿,又有哪些人值得自己看顾?既然云儿要做纨绔小姐,自己不变成恶霸公子,怎么和她相配? “哎哟!”周发惨叫声从房间里传来,“混账东西,你们敢打我!知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谁?”安志冷笑一声,“我管你是哪个老杂毛!” 嘴里说着,抡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周发身体一下飞了出来,正躺阿逊脚下。 安坚跟着就追了出来,拽着周发腿就扔到了一边。 周发只觉头嗡嗡嗡直响,又觉得脸上黏黏糊糊,下意识伸手一抹,摊开来看,红艳艳全是血,吓得顿时嚎哭起来: “来人啊,杀人了!” “杀人?”安坚劈手揪住周发衣襟,狞笑一声,抽出宝剑高高举起,“你这么想死啊?爷成全你,这就送你回姥姥家!” 眼看那宝剑呼啸而来,周发瞳孔猛地睁大,头一歪,就彻底昏死了过去。 “啧啧,真是不禁吓。”安坚把宝剑还回去,一松手,周发肥胖身躯就死猪一般躺倒地。 很,余下几个随从也全被打倒,横七竖八躺了一片。 “好——” 旁边忽然响起一阵轰然叫好声,接着就响起了雷鸣般掌声,甚至还有人放起了鞭炮。 却是隆福大街众多商户,平时早被周发等人欺负狠了,一个个都恨得牙根痒痒,奈何人家来头大,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罢了! 方才刚开打时,还唯恐连累自己,都缩店铺里不敢出来,这会儿子看对方下手可是真狠,也是真不怕周发,就全都从铺子里涌了出来,那兴奋样子,简直比过节还要热闹,甚至还有人端来美酒果蔬犒劳安志几人。 安志安坚没想到,跟着少主打个架也会被人当成英雄般崇拜,顿时飘飘然,得意洋洋不住冲周围人拱手: “承让,承让——” 那谢家铺子人远远也看到了这边情形,奈何对方悍勇,兼那些平日里任他们宰割商户,也和打了鸡血般,对着他们方向吆五喝六,那样子说不定马上就会冲过来,直吓得“咚”一声关上商铺大门,缩里面,大气都不敢出。 张才一旁瞧得眼都直了,心说小姐这朋友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这么横啊!不过,看周发这个狼狈样子,自己心里可真是爽! 107谁更牛 一直等霁云等人完全看不到影子了,谢家商铺中那些下人才敢一拥而上,抢了周发等人回去。 其他正看热闹商户,看谢家如狼似虎模样,也都吓坏了,慌忙回了各自店里,有那胆小就关上店门,决定歇业一天—— 谢家吃了那么大亏,怕是肯定会报复! 也有那仗义些,忙悄悄跑去给张才报信—— 倒不是怕张才有事,而是那行侠仗义公子,怕是会谢府手里吃亏! 张才谢过众人,却也不慌张,就凭周发那狗才,想动自家小姐,我呸! 照旧该开门开门,该营业营业,什么都安排好了,这才施施然往醉仙楼禀告去了。 周发倒是很醒了过来,只是自当了谢家管事,每回都是自己欺负别人,被别人打成这么狼狈样子,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疼倒是其次,重要是这个脸面自己可丢不起呀! “大管事——”一个伙计畏畏缩缩走过来,拿了件衣服,“您先换件衣服——” 周发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 “这会儿子献哪门子殷勤,爷方才被打时,你们都躲哪儿去了?” 说完起身就要走,自己就要拖着这狼狈样去找公子,就不信了,看到自己被打成这样,公子会不替自己出头! 那伙计捂着脸,几乎要哭出来了: “大管事,您还是先换换衣服再出去吧——” 周发也是站起来,才觉得裤裆里怎么这么黏黏哒哒湿漉漉啊,甚至还有一阵腥臊味儿传过来,顿时又羞又气——怪不得老闻到一股尿骚味儿,原来自己方才竟是被吓得尿了一裤吗? 劈手夺过伙计手里衣服,却顺手又赏了一脚过去,那伙计一下被踹翻,却是不敢说一句话。 周发换好衣服,刚出铺子,迎面正好碰见从马车上下来谢玉。 谢玉也看到了周发模样,顿时大为惊诧: “周发,你脸——” 却是周发脸本就又圆又胖,现是直接进化成猪头了! “小姐——”周发噗通一声就跪倒地,一把鼻涕一把泪道,“你可要为小做主啊!小本来奉了夫人命,再给府里买几间铺子,哪想到……” 说着,添油加醋把方才情形给说了一遍,“那些人,实是欺人太甚,不但横插一杠,把奴才打成这个模样,连带着那几间商铺也抢了去。可怜奴才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就是那几间铺子,可是夫人一早就看中,奴才办事不利,请小姐责罚!” “抢了我们铺子,还打人?”谢玉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这可是上京城,竟有人敢公然挑衅谢家威严?还有那些铺子,娘不止一次暗示自己,说是特意看好,将来就给自己当嫁妆,让自己即便做人媳妇儿了,也有自己体己钱,不致受婆家拿捏。自己也很是满意,现倒好,竟打了自己人不说,连带着自己那份儿嫁妆也给抢走了? 顿时柳眉倒竖:“是哪家混账东西?敢是活腻味了不成?” 周发等就是这句话,赶紧又磕了个头: “那些人面生紧,奴才却是不识,只是那做中间人倒认识,乃是容府管事张才。对了,他们打了奴才抢了店铺后,就跑去醉仙楼喝酒庆祝了。” “我当是哪家豪门呢!”谢玉重重哼了一声,那日听爹爹意思,皇上对容家很是不喜,要是他们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小心做人,说不得还有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还敢自己面前这么嚣张?!想要找死,那自己就送他们一程好了。 “待会儿,我让他们好好庆祝一番!” 当即对周发道:“你去唤来市令官,对了,再去府衙通知谢芾,让他偕同上京令吴桓一块儿去醉仙楼。” 谢芾也是谢家子弟,正吴桓手下任职。 周发顿时大喜,忙忙应了。一想到很就能把方才吃亏给讨回来,便是身上伤,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醉仙楼,哼,很就成为你们挺尸楼。 “这就是醉仙楼?” 霁云勒住马头,不愧是京城第一酒楼,果然富丽堂皇,气派无比。 阿逊微微一笑,当先下了马,然后又回身,小心扶霁云下来。 本来正准备伺候霁云容府下人愣了下不由咧了咧嘴—— 幸好这位公子一瞧就是出身大家,不然,自己等人真会以为是不是来抢自己差使呀。 便是旁边安家兄弟,眼睛也好险没瞪出眼眶来—— 这小公子到底什么来头啊?自家这冷清冷面少主,就是对着老公爷和老夫人时,也从不曾假以辞色,怎么这小公子面前这么殷勤? 正自发呆,酒楼刘掌柜刘全,已经一路小跑迎了出来,大老远就对阿逊等人点头哈腰: “少主,请。” “少主?”傅青轩几个神情明显有些诧异。 霁云一笑,对着阿逊眨了眨眼睛: “安少爷,今日,可要叨扰了。” 安少爷?其他几人愈发不解,怎么阿逊不止脸变了一个,便是姓都给变了? 霁云笑了笑:“三哥四哥还不知道吧?阿逊已经认祖归宗了,他本来,姓安。” 安?傅青川突然忆起,前些时日确曾收到消息,说是安家少爷认祖归宗,却原来竟是阿逊吗? 傅青轩却先是皱了下眉头——从谢家表少爷到安家嫡脉,身份自然不可同日而语,也不知他对云儿…… 却一错眼间,正好瞧见阿逊凝视霁云眼神,旋即释然——自己担个什么心?现瞧着,阿逊对妹子怕是早已情根深种,倒是自己这妹子怕还浑然不觉。 “少主,”刘全边往上面礼让几人,边小声回禀,“方才,钧之少爷也领了些朋友来,直接占了天字一号雅间,少主瞧着——” 阿逊倒是不甚意: “无妨,顶好临窗就行。” “好嘞。”刘全一颗心顿时放到了肚里,暗暗赞叹,少主不愧是安家嫡脉,瞧瞧这份磊落气度。哪像钧之少爷,每日来时,都是端不完谱,甚至自己还亲耳听见他同朋友说什么自己一看就是生意人,一身铜臭味儿!只是既然一副清高模样,又是嫌弃自己这生意人,却还每每领了朋友来醉仙楼大吃大喝! 众人跟着刘全来到地字号那个雅间,房间内布置雅致,人一进去,只觉神清气爽。 霁云暗暗点头,怪不得醉仙楼号称上京第一,没想到却是这般舒服一个所。 刘全虽不知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但既然是少主朋友,那就是贵客,竟然自己亲自一旁伺候起来。 只是伺候了没多久,一个小二却是跑上来,凑到刘全耳边说了句什么,刘全愣了一下,旋即笑嘻嘻道: “少主,您和各位爷先用着,我去去就来。” 阿逊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自便。 刘全小心退出来,这才看旁边小二: “到底有什么事,没看到我这儿伺候贵客吗。” “掌柜,”那小二哭丧着脸道,“小知道,只是天字号那间房客人点名让您去伺候。” 天字号那间房?刘全愣了一下,不就是安钧之那帮人吗? 虽是无奈,却也不敢不去。只得小跑着到了天字号雅间。 战战兢兢推开门,正好瞧见安钧之正举了酒杯劝酒: “几位兄台,来,干了这一杯。” 待他们喝完杯中酒,刘全才凑过去,陪笑道: “二爷,您唤小,可有什么事吩咐?” 哪知连问了几声,安钧之却是眼皮都不抬,刘全顿时尴尬无比。 心知八成这位又看自己不顺眼了,若是往常也就罢了,可今日少主第一次来,自己还要赶过去伺候呢。 边陪了个笑脸道: “二爷要是无事吩咐,小先告退。” 安钧之脸色突然一变,手中杯子猛地往桌上一礅,怒声道:“果然是狗眼看人低东西。不把我放眼里也就罢了,我这席上贵客可不是你能怠慢起。” 贵客?刘全眼睛闪了闪,忙向席上众人团团一揖,陪笑道: “刘全眼拙,若有怠慢之处,还望各位看二爷面上多多包涵。” 心里却是早不耐烦,贵客什么,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自己还得赶紧回去伺候少主呢。 看出刘全举动里敷衍之意,安钧之顿时大怒,手里杯子忽然朝着刘全就砸了过去: “你是什么东西?贵人面前也敢这么托大?罢了,滚出去吧,没得看到你,让我连饭都吃不下去。” 说着,同旁边衣饰华贵明显很是高傲男子道: “凌兄,别让这些没长眼东西扰了雅兴,咱们继续喝。” 心里却加憋气—— 这些时日因那个侄儿强势回归,使得自己太学里也是尝炎凉,倒是这凌远志,之前见了自己也并不十分亲近,近期倒是对自己很是客气。 这令安钧之黯然心情终于好转了些——凌远志爷爷可是当朝太师,太子殿下是他嫡亲表舅! 因此到了醉仙楼,安钧之便领着凌远志直接进了天字一号雅间——自然,安老公爷一般很少到酒楼中来,这天字号雅间几乎成了安钧之呼朋唤友专属地方。 本来说既有贵客,自得让刘全亲自来伺候,哪里想到,自己吩咐小二时,才知道,刘全竟然主动跑去地字号雅间伺候了。 再听那小二支支吾吾说,地字号雅间不是旁人,正是安弥逊和他一帮朋友,安钧之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论辈分,自己是长辈,安弥逊是晚辈;论地位,自己虽然还没有官职,但好歹也是前程远大太学学生,至于安弥逊,则纯粹一个粗鲁武夫,除了会几手拳脚,什么都不是;不要说自己客人可是皇上身边都炙手可热太师亲孙子! 刘全退出房门,旁边小二忙递了条帕子过去: “掌柜,您头——” 却是刘全不但被泼了一头酒,就是额角处,也被砸出了血! 刘全苦笑,又暗暗庆幸,幸亏少主回来了,不然,安府真是到了二爷手里,自己怕这辈子都没有好果子吃。 正要转身再往地字号雅间去,楼梯处却传来一阵咚咚咚急促脚步声。 刘全一愣,忙抬头看去,却是一队官兵,正气势汹汹冲上来。不由吓了一跳,这京城中,还少有人不知道,醉仙楼其实是安家产业,今儿官府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竟然敢到醉仙楼来闹事?! 还没反应过来,又有几人跟着上了楼。 跑前面是一个大胖子,一张胖脸赤橙青蓝紫,真是和开了个调色盘子一样,还偏是做出一副咬牙切齿、凶神恶煞模样,不是谢府商号管事周发,又是哪个?再看到后边三人,心里却是一凛: 中间人身着官服,竟赫然是上京令吴桓。他右边是一位神情倨傲公子,虽是从官服来看,品级明显是吴桓之下,偏是比吴桓还傲气,只是让刘全忌惮却不是他们两个,而是吴桓左边衣着华贵少女。 虽是隔着一个若隐若现软帽,仍能瞧出少女非同一般美丽容颜。而且那通身贵重气派,必是那家贵族之女。 而且敢这么大喇喇和吴桓并肩而行,明显出身非同一般高贵。 刘全忙迎上去,冲着吴桓不住作揖: “哎哟,原来是吴大人大驾光临,小人刘全,见过吴大人和各位官爷。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刘掌柜,”周发上前阴阴一笑,“方才,小二告诉我们说,容府管事张才来了楼上雅间,我只问你,他去了哪一间?” 又描述了阿逊等人模样,“这些人现哪个房间?” “张才?”刘全顿时一愣,张才自己倒是认得,也知道他正是去了少主所地字号雅间,只是既是少主客人,自己可不好随便告诉旁人。当下仍是陪了笑脸,“我方才一直天字号房间伺候,倒是不知此事。” 哪想到天字号房间一下拉开,安钧之和凌远志大步出来。“刘全,你好大胆!竟然连官府也敢糊弄?” 说着忙冲吴桓一拱手: “原来是吴大人,钧之有礼了。” 眼睛却是不自觉落谢玉身上,安钧之已经认出,这华贵少女,正是谢府千金谢玉,是方才周发描述中,意识到定然是安弥逊惹了麻烦,所以才会偕同凌远志出来。 凌远志瞟了吴桓谢芾和一眼: “吴大人,谢芾兄。竟然劳烦你们二位亲自前来,必是有人犯了大案,敢问可有需要远志效劳地方?” 嘴里这般说,眼睛却是瞧着谢玉方向。明显也认出了谢玉身份。 谢玉抿嘴微微一笑。谢芾也忙还礼: “原来凌兄也这里。倒也不是什么大案,只是有人狗胆包天,竟然敢毒打这位周发管事不说,还强买强卖,抢了别人铺子就走。我等既是吃朝廷俸禄,自当为皇上分忧,怎容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有此等恶贼横行?” “是吗?”凌远志倒是配合,皱眉道,“竟有这等事情?爷爷往日里经常说起人心险恶,嘱咐我多留意百姓生计,我今儿便同谢兄一块儿见识一番,看到底是何等穷凶极恶之辈,也好回去同爷爷说道说道!” 此言一出,吴桓冷汗一下下来了——凌远志这不轻不重一句话,明显是向自己施压啊。 “这楼上雅间,也就这天字号同对面地字号雅间尚有客人,呶,我们天字号雅间人皆此,周管事只管辨认,可有那恶人?”安钧之假惺惺道。 周才顿时心领神会,摆了摆手,一转身,带头就往地字号雅间冲过去,却被守外面容府侍卫给拦住: “站住,你们要做什么?” 周发一眼认出,这两人可不就是那强买了自己将要到手商铺小子手下吗,一瞪眼,恶狠狠道: “这群恶人,果然这里!说,那个敢抢我们铺子小王八蛋哪里?” 小王八蛋?容府侍卫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骂竟是自家小姐,顿时火冒三丈——别说出门时公爷交待清楚,只许小姐欺负别人,绝不许小姐被任何人欺负了去,就是他们自己,跟了霁云这么久,也早把霁云当成神明一般,现这大胖子竟然敢口出狂言,当着他们面辱骂小姐? “敢骂我家主子,你这杀才好大狗胆!”左边容五抬起脚来朝着周发肥嘟嘟肚子就是一脚,周发狞笑还脸上,人已经被踢飞了出去,噗通一声重重落谢芾脚下,顿时发出杀猪一样嚎叫。 谢芾也没想到,那看着不起眼下人,竟是这么好功夫,半晌才反应过来,气脸都扭曲了: “真是反了,竟敢和官府作对!信不信我奏明皇上,把你主子连同你们这群狗奴才九族全给诛了!” “诛九族?”房间里人明显也听到了外面动静,刷一下拉开门来,站前面正是不怒而威霁云,“敢诛我九族,还真是好大口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带孩子出去旅游,要停两天才能zln啊,顺祝大家国庆节乐,吃好玩好喝好 108谁更牛(二) “你说谁风大闪了舌头?”瞧见这胆敢冒犯自己人,竟不过是个少年,谢芾脸色顿时一沉。 “自然是说你。”霁云却是丝毫不惧,甚至神情也充满了讽刺,“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说什么出身名门,却原来这般飞扬跋扈,不知礼仪。” “你说我飞扬跋扈不知礼仪?”谢芾险些气乐了,一个毛都没长齐小子罢了,也敢跟谢家人叫板?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来人,把他们全都给我带走!” “且慢。”却被旁边一直不做声谢玉给拦住,娇声道,“我大楚并未有连坐之法,只管把那恶人带走便好,其余人不过一起吃酒,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却是谢玉,一眼认出满脸冷意立于那少年身侧竟然是安家少主安弥逊。 心里又是惊诧,又是窃喜—— 怎么安公子会和那少年一起?转念一想,却又释然,安公子初来上京,并不晓得这上京城水有多深,而那些想要攀龙附凤浅薄之人,自然就会厚着脸皮上杆子凑上去。 毫无疑问,那少年便是这般不要脸想要巴结权贵货色。 至于自己和安公子,还真是有缘,竟然这种情形下都能遇到。 又忆起那日宴席上,安家太夫人拉着自己手殷勤看问,那模样,分明就是相看孙媳妇架势,这样想着,顿时俏脸儿通红,神情娇羞。 对面这群人里,竟然有堂妹认得人吗? 谢芾就是再迟钝,也意识到堂妹这会儿好像有点儿不太一样—— 作为谢家唯一嫡女,再加上谢家女孩好几个入宫成为国母辉煌过往,说谢家女孩比男孩还要娇贵,那是一点儿也不为过。这个堂妹性子,自来就是个好强拔尖,一旦有人犯到她手里,种种狠毒手段,真是比男子还要花样百出,今日里竟主动替旁人求情! 一直静立等着事态发展安钧之眼眸却变得暗沉沉一片,拢袖子里手是紧攥成拳—— 方才是刘家那当掌柜小子,现又是谢玉,一个两个竟是明显都不把自己放眼里样子! 明明上次府门外给她解围是自己,可这个女人却是对给她难堪阿逊念念不忘,对自己就是冷若冰霜、高高上! 那边谢芾已然点头: “自然如此,果然堂妹宅心仁厚。” 堂妹?本来众人就已经对谢玉身份心生疑虑,听了谢芾这句话,顿时心知肚明——果真是有上京第一美女之称谢家嫡小姐谢玉到了。看向谢玉神情顿时充满了敬畏。 谢芾一挥手: “把这小子给我带走!”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霁云冷笑一声,“都说谢府是礼仪之家,是具有大家风范,却不想养出这般不成器后代子孙,也不怕辱没了先人脸面!” “你,大胆!敢大庭广众之下诋毁贵人,谢家也是你这般低贱之人可以随便评说?竟敢犯上,果然是活腻味了!”谢芾没想到这少年如此胆大包天,顿时怒极。 “诋毁,犯上?”霁云脸上讽刺神情浓,“你说是自己吧?敢问有吴大人这个上官此,哪有你这个下官开口余地?还是你真以为上京府衙其实也是你谢家开,可以任你如此目无尊长?这样说来,真正犯上那个,不是我,而是你吧?至于这位谢家大小姐,就加可笑,明明身无一官半职,却是对着官府中人指手画脚,敢是只要是谢家人,就可以上京为所欲为了吗?” 说完,转头冲着吴桓微微一笑: “吴大人,我这话,可对?” 吴桓心有恻恻然之余,又暗叫糟糕—— 谢芾这般无礼行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可谁让人家来头大,一般情况下,能忍,吴桓也都忍了,不高兴是必然,可又惹不起谢家,只能听之任之了。 会觉得糟糕,却是方才他也一眼认出了阿逊,自然除了阿逊之外,也认出霁云,这不正是当初容府里安公子极力维护那个小厮吗? 看这情形,竟然是容府、谢府、安府三家对上了吗? 你说你们大神想要打架管去空旷地方,何苦难为自己这个庙里小鬼呀! 一时竟讷讷说不出话来。 谢芾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自从他担任上京令吴桓副手,再加上身后庞然大物谢家,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奉承巴结两句,甚至府衙那些僚属,也想着以谢芾出身,说不得过些时日会取代吴桓也未可知,交往间便对他对了几分尊敬。 时间长了,谢芾甚至以为自己真就是上京令了,行事处置未免越来越张狂,却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当面喝破,一时竟是想不出话来反驳。 “好一张利嘴,当真是巧舌如簧!”谢玉冷笑一声,“真真能颠倒黑白!容府也是公侯之家,怎么竟教出这么不懂事奴才?还是容府本就惯是张狂自大,不把任何人放眼里?明明是你家无理取闹、抢人生意前,现竟还敢血口喷人,当真找死!” 说着,回头厉声道: “把那三家商户带上来,问清楚他们到底受了什么胁迫,才会背信弃义又把铺子给了别人不就一切都清楚了吗。” “呵呵,谢家小姐果然和那位谢大人是兄妹!知道人说那是上京府衙官兵,不知道还以为是你谢府私兵呢。”霁云也不恼,说出话却句句诛心,待看到谢玉脸色变了下,才顿了顿看向吴桓,“吴大人,看来这段公案,还得劳烦大人神断。” 吴桓无法,只得这醉仙楼里临时设了公堂—— 不是不想回府衙,只是这几方来头都太大,便是这会儿自己坐着,都是战战兢兢,又哪敢再带回府衙,堂而皇之公审此案? 心里也打定了主意,既然都不敢惹,那索性就照那些商户说去断罢了。只是自己瞧着,这事多半还是谢府占上风,那小厮再容府得宠,也不过是个小厮罢了,哪能跟谢府嫡女相提并论? 便先看向霁云,语气里很是带了些规劝口吻: “这位小哥,钱财乃身外之物,我看你们两家实没必要因为这些许小事,大动干戈。你虽是忠心为主,但你家主子许是并不想要那些铺子也未可知……” 言下之意,你可别出力不落好,因为挣几间铺子既得罪了谢家,后还被容府怪罪。 哪知霁云却是摇头,很是认真道: “大人此言差矣。钱财之事,可是事关我阖府生计,我怎么能掉以轻心?而且不瞒大人您说,我这人,吃得苦太多,早就体会过没钱痛,旁我倒不喜,唯有那真金白银,却是我心头挚爱,无论如何,无论对方是谁,都不要想着敢来抢我钱!” 旁边李虎听得两眼直冒小星星——真假?这么多年了,自己怎么没发现,小姐这么爱钱?以萱草商号实力,何止不缺钱呀,简直是太不缺钱了!当初捐助边关官兵,那银子可都是淌水一样往外扔啊,小姐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赈济灾民,扶危济困,那是没说! 转念一想却又明白,小姐这是明摆着要和那什么狗屁谢府对上了。 阿逊则是双眼异彩连连——好不容易听到霁云说她喜欢什么,管她真喜欢还是假喜欢,自己以后就想着法子把那些钱财都赚过来捧到她面前便是。 旁边傅青轩摩拳擦掌模样,明显也是这样想。 谢玉嘴角闪过一抹讥笑——这么贪婪性子,果然就是个下人料。 吴桓无法,叹了口气,看看霁云又瞧瞧谢玉,小心翼翼道: “敢问那些商户——” 话音未落,十一声音楼梯上响起: “大人是寻这三位掌柜吗?他们来了。” 谢玉一愣,不应该是自己人把这三人带过来吗,眼前这独臂男子又是谁? 正自狐疑,又一阵凌乱脚步声响起,却是自己派出去家丁,狼狈无比冲了进来,一个个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看到十一,那些人齐齐一哆嗦,几乎要哭出来: “小,小姐——” 竟是再不敢动一动。 看到这种情形,谢玉哪里还有不明白,竟然又叫那小子抢了先! 果然,十一很朝着霁云一拱手: “公子,三位掌柜已经带过来了,幸亏您想周到,不然他们三个家人怕是也要被人挟持呢!” 说完示威似瞟了眼谢芾和谢玉。 两人恨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却是没一点办法——任谁怕是也想不通,这小子明明年纪极轻,怎么脑瓜就转那么,竟还派人特意留那三家人身旁,把自己派去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只是那又如何?自己就不信,这小子混球也就罢了,连这三个庶民也吃了熊心豹胆,敢不把谢家放眼里。 一旁谢芾已经不阴不阳道: “这是我们谢府大小姐,实话告诉你们,你们那几处铺子可是我们夫人早就相中!之前,不是你们自己求着,想把铺子卖与谢府吗?这会儿怎么会又卖给别人?放心,若有什么委屈,或者什么人胁迫你们了,只管道出,本官一定为你们做主!” 谢玉也重重一哼: “原来你们就是那三家掌柜?竟敢坑骗到谢府头上,可是当真以为我们谢府好欺负吗?” 嘴里说着,却是冷冷睨视霁云,威胁意味显而易见。 那三个掌柜好险没吓哭了——还以为铺子卖出去了,就没有自家什么事呢,却没想到,又被送到了这衙门一般地方,而且三人很明显就看出来,吴桓态度,明显对堂上这谢府小姐畏惧很,这可怎么办才好?民间都说官官相护,今天怕是落不了什么好去。只希望那位小公子不要丢下他们不管就是。 霁云看了张才一眼,张才会意,上前一步也抗声道: “哎哟,你们谢府自然不好欺负,我们容府就是好欺负吗?上有国法,下有民情,还请大人秉公办理!” “真是刁奴!”谢芾没想到,还真有这不怕死,竟然真就敢抬出容府,公然和堂妹打擂台,“果然没上没下,竟敢同我谢府小姐这般讲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同谢府小姐这般说话?信不信我回去禀明家主,让他说与你家公爷,到时候你家公爷真打杀了你,可别怪我现没有提醒!” “哎哟,公子——”张才故意做出一副害怕模样,可怜巴巴瞧着霁云,“他说他家公爷会让主子打杀我——” 霁云“哧”笑了一声,神情轻蔑,“那些混账东西话你也信?你放心,爹爹知道了此事,赏你还不够,怎么会为难你?” “是呀,”谢芾笑阴险,“这小子爹自会奖赏你,不过你家公爷,可就不一定了!” 吴桓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果然张才傲然一笑,很是鄙视瞧着谢芾道: “你这位官人果然胡说八道。我家公子说公爷会赏我,自然就一定会赏我——不瞒您说,我家公爷可是疼小主子。小主子都说会赏我了,公爷又怎么会不赏我!” “小主子?你胡——”谢芾话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不敢置信瞧着霁云,声音都是哆嗦,“你,你到底是谁?” 谢玉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神情又是震惊又是戒惧——不会吧,就那么巧? 霁云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灰,得意洋洋一仰头,神情傲慢: “你耳朵聋了吗?张才不是说了吗,我是他小主子,你说,我爹会是谁呢?啊,对了,忘了跟你说一句话,我爹说啊,这些年我外受了不少苦,他一定要好好补偿我,所以,若有人敢欺负我,可要小心呀,说不定我爹一生气,拿把剑,把那人给直接军法处置了也不一定啊!” 话说到这份上谁还不明白,早听说容文翰找回了流落外爱女,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吗?! 怪不得对上谢府,还敢这么嚣张! 109谁更牛(三) 容府小姐? 谢玉先是一呆,继而涌上心头却说不出是恼火还是苦涩—— 初时还不觉得,这会儿怎么瞧着安公子站那所谓容府小姐身边画面那么别扭啊? 转念一想,难不成,那丫头其实也对安公子有了别样心思,这才故意女扮男装,借机接近安公子?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安公子这般身份,又是,生一表人才,这死丫头一准儿是看上公子了,才会这么死乞白赖缠着不放,这样想着,看霁云眼神顿时又是厌恶又是憎恨—— 怪道说流落外呢,果然是粗俗无礼、恬不知耻!自己一定要安公子面前让她大大出丑,好叫安公子看清她真面目,那样话,也不用担心安公子会受她诱惑…… 打定了主意,谢玉凉凉一笑: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容府千金啊,真是久仰大名了。只是妹妹许是乡野生活惯了,不知道我们上京规矩,咱们这儿可不比那些穷乡僻壤,这上京啊,可是天子脚下,是容不得人撒泼、胡搅蛮缠了!” “真吗?”霁云拍着手笑道,依然是一派天真烂漫样子,“姐姐真是好人,那妹妹恭送姐姐离开。” 好人?旁人不由窃笑,这丫头果然年龄还小,谢玉表面上是教她处事之道,可实际上明明是夹枪带棒,暗指容府小姐没有规矩吗! “啊?”谢玉也愣了下,自己什么时候说要走了? 霁云一下睁大了眼睛:“姐姐不是说天子脚下容不得有人胡搅蛮缠撒泼吗?明明那些店铺我已经买下了,姐姐怎么还要赖这里——啊,我明白了,姐姐是不是故意演示一下,好叫妹子明白什么才是撒泼对不对?” 又很认真点头: “嗯,我已经看明白了,这样子,果然很难看呢!姐姐这么牺牲自己,教给我做人道理,妹子也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 “你——”谢玉气了个倒仰,这才意识到,这丫头人小鬼大,那嘴巴,可不是一般毒。抬眼却瞧见阿逊嘴角边若有若无笑意,心里是呕要死——本来想让那丫头出丑呢,怎么到头来,出丑却成了自己?! 当着安公子面,怎么着也不能让这么个黄毛丫头给比了下去!自己可丢不起那样人。 眼睛微微一转,知道对方手段,让那三个商户改口是不行了,但自己还有法子让他们买卖作废,索性直接扭头对吴桓道: “吴大人,我有一件事请教。” 吴桓忙道: “小姐请讲。” “咱们大楚可是设置有市令官,不知这市令官是做什么?”谢玉一字一句道。 张才一愣,旋即扫了一眼旁边垂手而立市令官孙孝,马上明白了谢玉心思—— 别人不知,自己可是清楚,孙孝可是谢家家生子,自来惟谢府马首是瞻,隆福大街商铺,没有哪一家没这人手上吃过苦头! 吴桓没想到,事已至此,谢玉竟是仍然不肯罢休,只是两方旗鼓相当,一般都是千金大小姐,自己可是谁都惹不起,只得硬着头皮道: “市令官职责便是对商户行监督引导之事,以防有人用欺诈手段牟取暴利,大限度保证双方利益。” “不但如此,”孙孝接着道,“若是数额较大交易,还须交由我部审核。” 又假惺惺瞧着霁云道: “自然,若是你们有德高望重第三方做保人,也不是不可以,若是这两者都没有,那商铺买卖,怕是不能作数。” 心里却是暗自冷笑,这世上,胆大包天到敢趟容谢两府浑水人,怕还没生出来呢! 当然,也许这容家小姐会选择交由自己审核处置,那样好,一旦落到自己手里,自己即便拿容家小姐没有办法,却可以狠狠收拾一下那几家商铺掌柜,到时候让他们自己哭着求着把铺子卖给谢府! “啊呀呀,竟然有这么个规矩吗?”霁云果然很是意外样子,“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啊?” “现听说也不算晚吗。”谢玉笑轻松,美目流转间,场上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妹子不妨现马上找一位,不然,你硬生生抢去生意怕是会作废呢,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那可就糟了!” “这样啊,”霁云忙一指张才,“让他做我们担保人不行吗?” “他?”谢芾哧一笑,“容小姐,你不是开玩笑吧?方才市令官说清楚,必须是第三方作保,还必须德高望重,不知你这个奴才符合哪一条啊?” “他不行吗?”霁云咬了咬嘴唇,似是很为难样子,可怜巴巴瞧着冷眼旁观众人,忽然一拍手,指了谢芾道,“既然他不行,那不如,这个保人你来做好了!” “我?”谢芾眼皮都没抬,这丫头脑子有毛病吧,竟然想让自己为她效力? 当下断然拒绝: “姑娘还是另请高明吧。” 霁云问了一圈儿,所有人都是或默然或摇头,竟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做保人。 “没有第三方愿意为你作保吗?”孙孝装出一副很是同情样子,“容小姐,既如此,你们方才买卖就是无效,还是烦请小姐将地契交由我保管,你们若是能找到合适担保人,再去找我……” 心里却是无比得意——只要捱过这一刻,拿回地契,那三家商铺还不由着自己摆布。等这丫头再找担保人来,那地契早归了自己主子了! 这下不止三个掌柜,便是张才都急了——这些王八蛋,竟是沆瀣一气,摆明了是欺负小姐初到上京人生地不熟! 张皇瞅了一圈儿,却是泄气无比,一转头,正好瞧见一直默然不语阿逊,眼睛不由一亮——自己怎么忘了,不是还有这位公子吗? 心里却又有些七上八下,这位公子打架倒是够狠,就不知道分量够不够?那该死孙孝可是说得清楚,必须是德高望重第三方才成。 公子倒是第三方,可说德高望重怕是还差远吧? 咬了咬牙,管他呢,死马权当活马医吧,怎么着也不能折了主子脸面。 做了决定,张才半推半拉就把阿逊拖了出来: “慢着,孙大人,谁说我们没有第三方担保人,这不就是吗?” “好个狗奴才。”谢芾冷笑,“只是狗眼果然不太好使,你以为随随便便拉出来个人,就可以宣称德高望重吗?” 孙孝也装模作样道:“敢问这位公子贵姓?可是愿做他们双方买卖担保人?” 谢玉却是撇了撇嘴,安公子可是安家人,容安谢三大世家并立,安公子但凡有一点儿脑子都不会由着别人把自己当枪使,不要说这枪对着还是谢府,还是自己…… 也因此,其他人或许还有可能,安弥逊,却绝对不会! 哪知道阿逊却是很爽点头: “我愿意。” “啊?”谢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吧,安公子说,他愿意?! “你确定你要做容府担保人,帮他们抢去本属于谢府商铺?”孙孝也没想到这看着衣饰华贵年轻人,竟是个没脑子愣头青,真就敢趟这个浑水,不由又追问了一句。 “啰嗦!”阿逊却已是不耐烦,伸手道,“把买卖契约拿来,我现就具名作保。” 孙孝脸上顿时挂不住,索性也不再装,上下打量了阿逊几眼,冷笑一声: “本官说可是德高望重之人,方能为他们作保,就凭你,嘿嘿,年轻人,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才好!” “抓住他——”一个模糊声音忽然从地上响起,众人回头去看,正是方才被摔晕过去周发,这会儿正悠悠醒转,一眼看到被围中间阿逊,顿时认出来,这人,不正是下令痛打自己那个混球吗? 踉踉跄跄爬起来,边冲向阿逊身边边对谢芾等人道: “可别放他走了!方才店里,就是他持刀伤人,不是我跑得,这会儿命都没了!” 竟是一把抓住阿逊衣襟: “好小子,敢打老子,我看你还往哪里——” 话音未落,阿逊一抖手,周发那肥胖身躯再次飞了出去,这次狠,却是先撞到墙上,又顺着楼梯滚了下去,那瘆人撞击声,让所有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胆!”谢芾大怒,“竟敢当着官府面伤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似你这般亡命之徒,真是死有余辜!” 回头对着那一众同样吓愣了官兵道: “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他捉住,本官现怀疑,这小子说不定是朝廷缉拿江洋大盗!” 那些官兵刚要上前,却被人喝住: “且慢。” 谢芾一愣,忙看过去,却是吴桓,不由皱眉——吴桓一向还是给自己几分面子,这次是怎么了?当即面露不悦之情: “吴大人,您这是何意?” 吴桓叹了口气,若是旁人,谢芾想抓也就抓了,可是这位不一样啊,人家可是堂堂安家嫡孙,要是真抓进去了,安老公爷怪罪下来,谢芾没什么,自己却是肯定会被推出来顶缸! “谢大人,这位公子本官认得,我敢担保,绝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所以这人,抓不得。” 谢芾却是一肚子气,平时也就罢了,现可是当着堂妹面,自己可不能让她给瞧扁了去! “你认得又怎样?方才我们可是都亲眼瞧见了他出手伤人情形。” 哪知吴桓依然摇头: “也是那奴才太过莽撞,怎可那般唐突贵人?” “什么莽撞?贵人——”谢芾再次睁大了眼睛,不会那么倒霉吧,刚才眼拙了一次,没认出那小子竟是容府千金,难道现又是自己眼拙,这年轻人也有了不得身份? “是啊。”吴桓点头,一指阿逊道,“我认得不错话,这位是安家少主,安弥逊,安公子吧?” 谢芾身子顿时一僵,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没说一句话,心里却是宽面条泪—— 尼玛,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怎么那些走失少爷小姐都集中到一天出来了,还都让自己给碰上了? 可是不对啊,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吧?明明听说安家有意和谢府结亲啊,怎么这安弥逊却会公然胳膊肘往外拐? 忙去瞧谢玉,却发现自己那堂妹也是被打击太大、整个人都傻了样子,顿时明白,吴桓话,应该是真。 阿逊似笑非笑瞧着同样目瞪口呆孙孝: “这位市令官大人,不知道我身份,够不够格给他们双方作保啊?” 孙孝一激灵,脸上露出几乎哭了一般笑容: “那个,自然,是够得。” 谢玉再也听不下去,看着霁云眼神似是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才解恨——这妖女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是蛊惑得安公子完全没了神智!只是,别得意太早,自己明天就进宫,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可是都喜欢自己紧! 110容家盛世 “谢家小姐都她手里吃了亏?”赵如海正写字手微微一顿。 “是。”赵德铭停了停,还是道,“现坊间都传言,容家失而复得嫡女是个爱财如命主……” 也是因为这一点,自己那美丽老婆已经生了好几天闷气了——好好一个书香门第,都让那死丫头闹成什么乌烟瘴气样子了。 “好。”赵如海笔走龙蛇,一张漂亮大字酣畅淋漓写了出来。搁下手中笔,又拿起旁边帕子擦了擦手,神情明显很是喜悦,“如此,则翰儿无忧矣。” 那丫头小小年龄,也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天生聪慧,做这么一手好局!可不管哪一种,都足以解除了容家目前危机。 “倒是个有福。回去告诉你媳妇儿,让她切不可怠慢了那丫头。要时刻记得给她撑腰才是。” 如今,这个消息,应该已经传到皇宫里了吧? “那容家小姐竟然爱财如命不算,还这般嚣张?”皇后凌宛如也是一怔,神情很是匪夷所思,容家世代清贵,是高不可攀,再怎么着,也不应教出这么没品一个姑娘出来啊! “倒也不是没可能。”一旁太子楚晗有些牙酸道,“据我所知,那丫头失踪这些年来,一直养商贾之家,耳濡目染之下……” 心里却是气闷无比。已经调查清楚,当年方家那小丫头确实是这容家女无疑,可恨方家竟然把这么个再好不过砝码给扔到深山里,那之后,又找人代替,诓骗自己,实是可恼可恨! 虽是已让人取了方家全族性命,却仍是恨意难消。再联系这一段,坊间传言容文翰把这个女儿看如珠如宝,真是宠上了天,心里就加不是滋味儿。 “没想到容文翰聪明一世,却这个女儿问题上如此糊涂。”凌宛如心情很是畅,笑吟吟看向一旁谢玉,神情愈发和蔼,“倒是玉丫头,这次可真真是受委屈了,碰见这么个没有教养就会耍横撒泼野蛮主。” “玉儿受些委屈不算什么。”谢玉一副楚楚可怜模样,边上前帮凌宛如捏背边可怜巴巴道,“只不合看不惯她那副没脸没皮张狂模样!却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结果,不独铺子被抢了,便是下人也被打鼻青脸肿。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人家有个战功赫赫爹?!” 言下之意,自己可是比她强,不过拼爹拼不过她罢了。 “好玉儿,她那样烂泥巴,怎么能和你这金枝玉叶比?”皇后拍拍谢玉手,“有些人天生贱命,即便放到凤凰窝里,可也照旧是山鸡。你放心,本宫定不会白叫你受了这委屈。” 眼里慈爱和掩不住嘉许,令得谢玉顿时飘飘然—— 瞧皇后样子,可是对自己带来这个消息很感兴趣模样,将来若容家倒了,皇后必会给自己大大记上一功——既能够狠狠收拾容霁云那臭丫头,又能博得皇后欢心,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达到了目,谢玉也就施施然告退,带了丫鬟得意洋洋往外走。 哪知没走几步,远远就瞧见皇上銮驾正往这边迤逦而来,忙转到旁边小径离开。 一直等谢玉背影看不见,楚晗才开口道: “母后真要为那丫头出头?” “晗儿以为呢?”凌宛如看一眼自己儿子。 楚晗皱眉:“能杀杀容家威风,自然好。孩儿就是担心——” “容家本就势大,现又建此奇功,若是我们出手对付容家,父皇哪里,怕是不好交代。” 真是没找着容家晦气,反而让自己失了脸面,岂不是太过窝囊? 凌宛如脸色也就淡了下,心里说不失望是假——连谢玉那么个闺阁女子,都能瞧出容家盛况背后危机四伏,可自己这儿子,竟然是毫无察觉 ,也怪不得会被楚昭步步紧逼,生生被夺去手里大部分权力地步! 若是自己能再有个儿子…… 叹了口气: “你瞧瞧你爹,近日来待容文翰如何?” “好极。”楚晗思量了片刻道,“父皇不管去哪里,都必会带上容文翰,有一口好吃,会邀容文翰共品,但凡面圣必会赐座,孩儿记事以来,还从未见父皇给过其他任何人这般礼遇和尊崇。” 嘴里说着,面上神情已是又妒又恨——别说是对臣子,便是对自己,父皇都没有这么亲过。 “本宫听说,你府中诸多姬妾,丽姬得你宠爱,你平时是如何待她呢?”凌宛如瞟了一眼神情明显一紧楚晗。 “母后——”楚晗顿时就有些不得劲,又很是恼火——自己前儿个才流露出立丽姬为侧妃心思,怎么这会儿就已经传到母后耳朵里了? 半晌才期期艾艾道,“母后不知,那丽姬是知晓儿子心意,儿子和她一起时也舒心,再说她娘家也是得用之人,给她个侧妃名分,也好让她娘家人好为儿子效力不是?” “即便宠爱她,赏她两件漂亮衣服和好吃点心不就得了,有必要一定立为侧妃吗?”凌宛如慢吞吞道。 “那怎么一样?”楚晗愈发头疼,本来正说容文翰呢,怎么母后又扯到自己后院姬妾身上?可母后问起,又不敢不答,正想着怎么辩解,忽然一愣,脑子里灵光一闪,“母后,您意思是说,其实父皇心里——” 后面话没有说出口,却是已经欣喜不已—— 还以为父皇迟迟不封赏容文翰是要留着大用,没想到,还有这层! 现想想,何尝不是如此? 正如自己宠爱丽姬,自然想要为她谋划长远些,所以才会想着求母后下懿旨,给她个侧妃名号,倒是那些自己不放心上或者没法信任,高兴时候会赏些衣物,哄哄她们就好…… 真是太好了,却原来,父皇现心中,根本就不信任容文翰! “也别高兴太早了。”凌宛如瞟了眼楚晗,皱眉道,“那容文翰何许人物?怕是不会坐以待毙。” 皇上每次赏赐,或做出种种亲厚之举,怕就是想要助长容文翰身上骄奢之风,人一旦猖狂,自然很就会被抓住把柄,可那容文翰倒好,竟是愈发戒惧,而且那忠心耿耿小心翼翼模样,竟是让人抓不到一点儿错处。 甚至近日来,自己觉得皇上对容文翰态度好像有了丝微妙变化。要想扳倒容文翰,看来还需要再添一把火。容文翰身上找不到什么破绽,他家人那里,可就不一定了…… 也是巧了,这里正瞌睡呢,谢玉就送了个枕头来。 那丫头,倒也是个心思玲珑。 这份情,自己记下了,能帮着,自己将来一定会帮这丫头一把就是。 “皇上驾到——”司礼监传唱声忽然外面响起。 凌宛如和楚晗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若有若无笑意。 等凌宛如接出去时,大楚皇帝楚琮已经进了坤宁宫。看到跪一旁楚晗,不由一愣: “晗儿也?起来吧。” 楚晗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告退。 楚琮挥了挥手,便不再理他。 凌宛如已经亲手捧了参茶来: “皇上近来劳累,要多顾着些自己身子才好。” 楚琮接过茶,却并不就喝: “你这宫里,方才是不是还有其他客人?” “其他客人?”凌宛如掩嘴笑道,“皇上说是谢家玉儿吧?” 自己正想往这件事上引呢,可巧皇上就自己提到了。 楚琮抿了口参茶,“朕道是谁呢,远远看见个人影,却原来是谢明扬掌上明珠啊。” “可不。”凌宛如接过宫女奉上点心,一碟碟摆皇上面前,“这些点心就是那丫头送过来。要说谢家这丫头,也是个蕙质兰心,这点心臣妾尝着,倒不比咱们宫里差。” “是吗?”楚琮正奇怪皇后怎么这时候让人奉上了些点心来,听凌宛如如此说,便拈起块儿放口里,“嗯,果然美味,倒是个有心。谢家自来便教女有方。” “皇上可不能白吃了人家点心,”怕楚琮噎到,凌宛如忙把茶水送到楚琮手里,“既得了人家实惠,好歹帮那丫头一把。” “帮一把?”楚琮一愣,“谢家嫡女,也会有什么为难事求到朕面前?朕来猜猜看,是,想要朕赐婚?” “皇上——”凌宛如有些无奈样子,“便是赐婚,有哪家闺秀会自己来求请?” 楚琮明显看着心情不错: “你倒说说可看,谢家丫头求些什么?本来就是亲戚,又吃了她点心,朕自然要还了这个人情。” “事情倒也不大。”凌宛如把谢玉和霁云之间纠葛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要不就说谢家丫头识大体呢?被人指着鼻子呵斥,也委委屈屈忍下了,临走时还跟臣妾说,容公爷刚建了大功,她不合惹容家小姐不高兴,那容家小姐临走时还扬言,说是定要让她爹爹出面好好代她教训那些胆敢冒犯她人……玉儿意思,识想让臣妾从中周旋一下,说是自己受辱事小,切莫要因此事连累了宗族才好。” 楚琮放下手里点心,眉宇间闪出一抹深思意味,“那容家女竟这般不成器?” “倒也不算是不成器。”凌宛如叹道,“只是作为女孩儿家,未免太贪财,也太嚣张了些。臣妾听了都替容公庆幸,亏得不是个儿子,要不然,这容家——” 竟然是这么不成器吗?楚琮心里感觉复杂之极。 自己果然做太过了吗?竟逼得文翰为了自证清白,要立这么个无用女儿做世女! 又忽然对谢家甚至面前太子都有些恼火,若不是他们这些人后面煽风点火,自己又何至于怀疑文翰至此? 只是,即便是知道了容家女儿若是做财主倒好,可要撑起容家,那是万万不行,自己却还是要准了容文翰立此女为世女请求—— 便是于心不忍,可也绝不愿大楚交到皇儿手里时,会有任何一个不稳定因素存——而那纨绔女,势必意味着容家势力终结。 这样想着,心里对容家愈发愧疚,甚至皇后口里那纨绔嚣张容家小姐也多了几分率真可爱。 罢了,自己以后多看顾、补偿这父女俩便好,如此,自己也可以放心大胆重用文翰了。 瞧着楚琮匆匆离开背影,凌宛如面上显出愉悦至极笑容来。 只是没过多久,一个恍若晴天霹雳般消息传来—— 皇上接连下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容文翰摄丞相之位,统领百官; 第二道,容家有女容霁云,“识大体,知礼仪”堪为京中闺秀典范,特敕封为容家世女,赏千户,封郡君…… “怎么会这样?”凌宛如跌坐凤榻之上,惶惶然若丧家之犬。 “皇后娘娘,”旁边侍奉宫女似是思量了半天,“奴婢方才经过花园时,听见两个宫娥说悄悄话——” “听她们讲,说是谢家小姐钟情于安家少主,而安家少主病危之时,也是幸得容家施以援手……” “竟有此事?”凌宛如大怒,抬手把几案上东西全部扫落地,“谢玉那死丫头误我!” 所以说深宫水深,谁人,好像都有啊! 111 逍遥自在 直到来至容府大门外,容清韵心里还有些别扭——也不知这戏法是怎么变得?自己兄弟容文翰做上丞相位子,自然是理所应当,可那个侄女儿,自己可是领教过了,德容言功,也就酷似阿弟一张脸还说得过去,至于其余几条,自己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可皇帝偏就下了一道圣旨,说什么“容氏女霁云德容言功,无不上佳,不愧出身世家名门,堪称闺秀典范”。听说这道圣旨一下,一向高傲不得了谢家小姐,好险没给气晕过去—— 这之前,京城中一般默认谢玉才是名门闺秀楷模,没想到却被皇帝把头上光环夺了去,硬生生套到容家人头上。 说心里不高兴那是假,可高兴之余,容清韵又有些惴惴不安,寻思着怎么也要名副其实才好,可别侄女儿一出场,没成典范呢,倒贻笑大方。 那时节,丢可不只是这丫头自己脸面,便是整个容家,都要为之蒙羞了。 本想把这些话说给阿弟听,凭他现身份,找个好嬷嬷,教养霁云,自然不话下,可再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己就没见过像阿弟那般宠女儿,真真是疼到心窝里了!要是让他去教,侄女儿说不定无法无天。 想来想去,只有自己出马了。 正好,自己公公刚升了礼部尚书,便央了夫君,去公公处好说歹说,托了宫里门路,找了大楚皇宫中严厉郑嬷嬷——那位老嬷嬷手下,可是教导过好几位公主! 这不一大早,容清韵和婆婆打了个招呼,就带了郑嬷嬷往容府而来。 刚进府门,便有仆妇迎上来,有人上前扶住容清韵和郑嬷嬷,有人则急急往后跑,说是要去禀报小姐。 “回来。”容清韵道,慢声吩咐,“不是什么外人,我自去寻侄女儿。” 那仆妇爽应了,小心跟众人身后。 一路上,只见庭院一尘不染,竹林漠漠生烟,园中百花齐放,枝头鸟儿宛转…… 那些下人见有人来了,也并不惊慌躲避,或上前见礼,或垂手侍立,一派秩序井然。 一路走来,容清韵心里讶异之余,不觉得意,自己阿弟就是不一般,不止上战场打仗厉害,就是管家也很有一套呢。这之前溪娘管家时,容家也是一派和气,可总觉得少了些规矩,让人看着心里不舒服。 这次再来,却是明显不一样了,里里外外一派井然有序,大家各司其职,做事有条不紊,便是规矩世家,也不过如此吧? 便是旁边郑嬷嬷也不觉点了点头,心里暗道,果然不愧百年世家,容家可算是自己去世家门第中有贵族风范了。心里甚至对容家小姐也有了丝好感,这样顶级世家,又怎会教出不懂事孩儿?那容小姐,多半也是好,不然,怎么皇上都会下旨表彰? “就苦了我那阿弟了。”容清韵对身边郑嬷嬷感慨道,“又当爹又当妈,外有政事缠身,回到家还要处理府里内务……” 旁边跟着伺候仆妇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却是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容清韵瞟了一眼那仆妇: “你笑什么,我说不对吗?” 那仆妇吓了一跳,忙跪下: “姑奶奶恕罪,奴婢不敢说姑奶奶不对。” “不敢?”容清韵皱了下眉头,“我倒要听听,何为不敢?放心,你只管说,我不怪你就是。” 那仆妇这才松了口气,又磕了个头,方道: “奴婢启禀姑奶奶得知,咱们这府里啊,一直都是小姐打理,公爷只管回家吃好喝好睡好就成——啊呀,奴婢该打,这后一句是咱们小姐说——” 当时小姐说完这一句话,公爷开心笑了半晌才停住呢。 “小姐?”容清韵一愣,“你说,是霁云?” 转而又有些不以为然: “是不是你们表小姐让你这么说?” 心里已是认定了,若不是阿弟手笔,那定然是溪娘功劳了。想着从前阿弟不家,溪娘管着时就有些力不从心,现阿弟回来了,对下人约束着些,这府里,自然就规矩了。 “怎么会!”那仆妇却是为霁云叫起了屈,“表小姐身子骨弱,这段时间一直后面养病,根本就没出来过。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小姐一个人看着呢,您要不信话,可以问其他人。咱们小姐,真是顶能干!” 其他仆妇丫鬟也纷纷点头附和。便是原来伺候过自己张妈也连连说府里事就是小姐一人再操劳。 容清韵一下站住脚,彻底呆住了,其他人也罢了,张妈伺候了自己那么久,是忠心不过,决计不敢骗自己,既是张妈都这样说,那就定然是真了。 只是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霁云才多大,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二啊,怎么就能管好这么大一个容府? 别说是她,就是交给自己,怕也不可能管比这再好了! 难道真是自己,看错了这个侄女儿? 转过一个回廊,迎面便看见一个亭子,一个身着鹅黄衫子纤秀少女正背对着众人挥毫泼墨,远处亭台楼阁,近处碧水潺潺,又有鲜花摇曳翠竹披拂,配上少女行云流水动作,当真是如诗如画。 听到身后脚步声,少女放下手中笔,转过身来,不是霁云又是哪个? 霁云也看到了容清韵,愣了一下,忙步接了出来: “姑母——” 又紧着对一旁仆妇道: “怎么姑母来了,也不赶紧来说一声?我也好去府门外迎接。” 那些仆妇顿时诺诺。 “倒不是她们错。”容清韵忙道,“是我不许她们说。”又一指旁边郑嬷嬷,“这是宫里郑嬷嬷,你过来拜见。” 霁云忙听话行了一礼: “郑嬷嬷,云儿有礼了,方才不知道是嬷嬷,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嬷嬷原谅才是。” 郑嬷嬷瞧着霁云虽然年龄尚小,但说话有条有理,举止稳重大方,便是行起礼来也是有模有样,点了点头: “是老身贸然登门,打扰了小姐才是。” “嬷嬷说哪里话。”霁云忙摇头,脸上露出一抹纯真笑容,“云儿有句话,不知该问不该问?” “小姐请讲——”郑嬷嬷点头。 “前些日子,我家祖母同我说起宫中事,说是有一个好姐妹,姓氏和嬷嬷一般,不知嬷嬷可认识?”霁云一本正经道。 郑嬷嬷绷着脸倏忽露出一丝笑容: “晴儿倒还记得我?那感情好。” “您就是郑奶奶吗?”霁云一把抱住郑嬷嬷胳膊,神情惊喜中又有些心虚,祖母办法不知可中用?不过这样做,是不是有投机取巧嫌疑——自己倒是不怕嬷嬷如何折腾自己,只是祖母唯恐嬷嬷会掬着自己,才严令自己一见到嬷嬷,一定要马上打出这张亲情牌—— 要是郑嬷嬷知道,自己当年好姐妹也会算计她,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啊? “郑嬷嬷,祖母昨儿个还念叨您呢,说什么时候能再和您一道喝菊花茶吃芙蓉糕就好了。“ 郑嬷嬷一辈子未婚,年纪又大了,便很少再和霁云这般小孩子接触了,现乍然有这么个香香软软小姑娘这么亲密偎依自己身边,心里顿时暖洋洋,又听霁云说起当年往事,心里愈加感动: “好孩子,待会儿,嬷嬷先给你授课,然后再去找你祖母叙旧。” 啊?霁云愣了下,咧了咧嘴,闹了半天,自己亲情牌是白打了?还得先挨训?!一抬头正瞥见容清韵幸灾乐祸笑容,霁云有些难为情,却又极冲着容清韵做了个鬼脸儿。 容清韵真是哭笑不得,刚才还说自己侄女儿治家有方,真是少年老成呢,这会儿就原形毕露了。 心里却又对霁云和继母深厚感情羡慕不已—— 方才话,自己一听就明白,铁定是继母教,只是也就奇怪了,继母怎么知道,自己会请了郑嬷嬷来?而且好像,从霁云回来,继母身体竟然大好了,也很少再犯糊涂了。 到了主院儿,容清韵自去见太夫人,霁云则乖乖跟着郑嬷嬷往书房而去。 待得到了门前,霁云忙抢上前一步,扶住郑嬷嬷胳膊: “这里门槛有些高呢,嬷嬷小心着些。” 郑嬷嬷愣了下,心里对霁云好感又多了一层——怪道自己那好姐妹会这么替这小丫头着想,这般兰心蕙质可人儿,当真招人爱啊。 ——以往也教导过其他公侯之家小姐,那个不是眼高于顶、看自己神情高高上? “坐吧。”郑嬷嬷抽出自己手,并没有把心里赞许表现出来。 “是。”霁云应了一声,端端正正坐好,却又忽然把并着双腿微微散开了些。 郑嬷嬷嘴角一半笑意一下敛住,疑惑皱了下眉头—— 明明她方才坐姿就是极标准大家闺秀姿势,却为何要后有此败笔? 心里忽然一动,指了指手边茶杯: “口渴了吗?喝口水吧。” “是。”霁云仍是答柔顺,轻轻捏住茶杯,衣袖举起,微微掩住半张脸,姿态优雅抿着杯里茶,却放杯子时,落音明显重了些。 “丫头,”郑嬷嬷笑笑瞧着恭恭敬敬垂手而立霁云,慢吞吞道,“其实,你可以做好,对不对?” “啊?”霁云愣了下。 “你方才动作那些瑕疵,其实都是故意为之,我说可对?”郑嬷嬷抿了口手边茶,又是一怔,竟是自己喜欢菊花茶呢。 “竟是被您瞧破了吗?”霁云有些懊恼,慌忙揪住容嬷嬷衣袖摇了摇道,“嬷嬷,您别生气,好不好?我只是,不想您走——” “啊?”郑嬷嬷一愣。 “您看,您之所以到我们容府来,就是为了教导我。要是我什么都会了,您不是马上又要离开吗?平日里,祖母总是寂寞紧,您宫里,有时也会有些不自吧?要是这么就走了,祖母一定会难过。所以——” 踮起脚伏郑嬷嬷耳朵旁道,“那,嬷嬷,我们做一场戏,装作我什么都不会,然后您每天教导我一会儿,剩下时间,就和祖母一块儿品茶吃点心好不好?” “好孩子。”郑嬷嬷眼睛一下湿润了,伸出苍老手,霁云发上不住摩挲着,嘴里喃喃道,“真是好孩子,怨不得公爷和晴儿都那么疼你。哎,晴儿也是个有福,有你这么个贴心孙女儿……” 容清韵没想到不过盏茶时间,郑嬷嬷就和霁云回来了。心里顿时一紧: “嬷嬷——” 不会吧,这个侄女儿竟是如此顽劣,这么就把嬷嬷给气回来了? “这孩子是笨了点儿,可您也知道她一直流落外,您好歹看着些我和阿弟面子,怎么着也得——” 却被郑嬷嬷打断,神情里很是不以为然,甚至还有隐隐指责: “夫人说哪里话来?云儿这孩子可是老身教导过公侯小姐中聪慧一个,皇上下旨说她堪为世家小姐之典范,委实精当。” 啊?容清韵这次是真傻得,若说皇上下旨表彰霁云,那是看了阿弟面子,这郑嬷嬷可是铁面无私,即便继母和她有几分交情,可也决计不会这般偏袒那丫头。 狐疑瞧着霁云,难道说,自己真看错她了? 霁云却是抿嘴一笑,上前挽了容清韵手: “姑姑,云儿带你去看一样好东西,保管你喜欢。” 容清韵怔怔任霁云拖着,往霁云闺房而去,待看到摆放桌子上那一整套珍珠头面,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可不正是自己喜欢了很久那套首饰? 夫家虽也清贵,于钱财上却并不甚意,何况自己又是次媳,不能当家,虽然想要紧,却也只能忍着,没想到,却侄女儿这里见到了。 “姑母一直以来都为侄女儿着想,这次又特意从宫里请了嬷嬷来教导,侄女儿心里很是感激不。”霁云说诚挚——这个姑姑虽是待自己并不十分亲厚,却从没有害自己心思,便是对容府也是多加维护,“云儿就买了这套珍珠头面,想要送给姑母,姑母看看,可还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容清韵自然能分得出霁云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是激动又是惭愧,“姑母是长辈,应该送给云儿礼物才是,怎么能反倒要你东西?再说了,这么大个容府,维持起来也不容易,云儿赶紧收起来吧,可不敢再乱花钱了。” “这些不值什么。”霁云忙道,想了想又道,“我手边倒有些能人,很会打理商铺呢,对了,姑姑若是放心,不妨把商铺也交给他们打理也行。” “真吗?”容清韵顿时又惊又喜,自己手里倒是有陪嫁铺子,可生意却是惨淡很,不然也不会连个体己钱都几乎没有,再者膝下孩子也大了,也该给她们攒些嫁妆了,早听说隆福大街那几处商号,侄女儿就整治很是兴旺,要是能把自己铺子也管起来,那实是再好不过了。 又想到一件事: “对了,你小姑姑也有一处铺子,她随了你小姑父去了外地,不然也一处交予你如何?” 霁云忙也点头应了。 送了容清韵欢欢喜喜离开,霁云转过一个抄手游廊,一个阔大亭子里,阿逊和傅青轩等人都座,看到霁云,忙都看了过来。 “丫头,如何?”问话是傅青轩。 “谢谢三哥头面,姑母很喜欢呢。”霁云笑呵呵道。傅青轩顿时松了口气。 看阿逊冷眼旁观,忙又跑过去,狗腿道: “阿逊消息可是灵通,一早就知道了姑母会请了郑嬷嬷来。” 阿逊这才低下头,笑笑喝了口茶。 “丫头,真是没良心。”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楚昭,正大踏步而来,“就不用谢谢楚大哥了?” “谢楚大哥上好菊花茶和芙蓉糕。”霁云忙笑道。 “傻丫头,这么容易就满足了。”楚昭神情温和,瞧了霁云半晌,“云儿,这辈子,楚大哥欠你和相父多……” 若不是为了自己,相父和云儿又怎么会处这样风口浪尖上? 可怜云儿小小年纪,便被放到烈火上炙烤…… 自己又何尝忍心,再让云儿痛苦……罢了,这辈子,便只能把这份感情放心底了。 看向一边阿逊: “安公子,陪我走走吧。” 阿逊点头,跟了上去。 一直走了很久,楚昭才站住。忽然转过身来,照着阿逊一拳打了过去。 阿逊愣了下,却是没还手。楚昭用力气极大,阿逊一下飞了出去,楚昭竟是跟着上前,又是一拳打了过去,却被阿逊一把握住拳头,冷声道: “够了。方才那一拳,只是谢谢你没让她为难。” 前些日子就听祖父说过,皇上要为昭王爷选妃,看来,事情终于定下了。 “若是孤坚持——”楚昭神情挫败,终于止住了话,瞪了阿逊一眼,“孤那么好妹妹,一想到这一点,孤就恨不得一拳揍死你——” 若是自己坚持,可以放弃皇位话,应该也可以娶了云儿回去吧?可是,死去母妃,这么多年隐忍,自己不甘心…… 而且,自己怎能忘了,只有登上高位置,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人…… 阿逊起身,掸了掸身上灰,鄙夷瞧了楚昭一眼: “那是我云儿。” 不管你想些什么,她都不会和你有一丝关系,因为,她是我,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夺走! 112 吾家有女初长成 两年后。 安府。 “钧之也是个有志,就是心气儿,太高了些……”安老夫人叹息着。 安家钧之如今已是才名远播,因他两年前当众立下誓言,说是不立身便绝不成家,一定要等到大比之年,进士及第后方行娶妻之事。 和被誉为安家千里马安钧之相比,嫡孙安弥逊表现却是过于荒唐了些,听说不止好男风,兼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每日里遛鸟逗狗,日子虽是过得逍遥,却也太没志气了些。 “就只咱们家逊儿……”提到自己宝贝金孙,老夫人只剩下无奈,“你说当初铮之那么拗性子,老爷面前都是吓得瑟瑟发抖。这逊儿倒好,可比他爹有胆气,倒是不怕你,可就是——” 让人愁白了头。 自己这辈子也不求什么了,就只想着儿孙能够功成名就然后早日给钧之和逊儿各娶上一房媳妇儿,哪知一个两个,都对自己话置若罔闻。 钧之好歹有志于朝廷,逊儿倒好,根本对朝堂之事丝毫不感兴趣不说,竟是一门心思相中了容府小姐! “咱们铮之,逊儿这般年纪,已深得皇上爱重,你说这逊儿怎么就……我可是把话撂这儿了,除非我死,否则我怎样都不许逊儿和容家结亲!” 当初知道容家是小姐不是公子,自己曾今大喜过望,以为安家会娶一佳媳,却哪里料到,紧接着便有消息传来,皇上敕封容家小姐为世女! 老夫人顿时就傻了眼——这样话,岂不是意味着,要和容府结亲话,自己好不容易觅回孙儿要送给容家? 就是说到天边去,自己也绝不容许有那样事情发生。 安老公爷却始终没有做声。 坊间传闻他不是没听说过,也曾派人探查,这些无稽之谈到底是谁人放出来,却一直没有什么结果。逊儿性子,倒是宠辱不惊,并没有放到心上,反而规劝自己不用去管,看他模样,倒是胸有成竹,只是不甚意罢了。 老公爷欣赏孙儿,也是这一点。外人只道,老公爷太溺爱孙孙,却不知安云烈内心遗憾——这般沉稳性子,若是早几年寻回,好好雕琢一番,必可成大器,可一则寻回太晚,二则,孙子容颜毁,已经注定了今生和功名无缘,每每想到这些,安云烈都是心头大痛。 按理说,经过那么沉重打击,孙子还没长歪,已是人生大幸,行事方面便是极端些,自己也只有心疼,又哪里会抱怨——这也是,大楚朝皆曰老公爷待人待己一生严厉,惟有孙子,太过骄纵,以致成了现这般不求上进模样…… 安云烈却比所有人都清楚,什么不求进取、专好男风,自己早看透了,不过是逊儿心里眼里只有容家小姐一个人罢了! 知道这件事,却并不代表老爷子能平静接受。期望着说不定逊儿脸治好了,再进了朝堂,接触人多了,自然就会把容家小姐给淡忘。 所以这两年来,安云烈积极帮阿逊延请名医,期望着能把孙儿那张残破不堪脸庞修复到可以见人地步。 哪知孙儿察觉了自己心意,竟是把那些名医全都给赶了出去,自己无法,想着时间长了,说不定逊儿想法会有些松动,哪知这都过了两年了,孙子依旧是淡淡,倒是自己,不得不妥协。 罢了,这两年观那丫头行事,倒也是个有分寸,虽然外人口里嚣张了些,却是从未做过什么太为出格事,虽是为世家大族排挤,却是民间闯出了好名头,尤其做生意方面,当真是奇才,竟是开一家店,兴旺一家,奇是,只要跟她相邻店铺也都会跟着红红火火,甚至有人说她是天上善财童子下凡…… 不然,就成全他们,阿逊既不能入朝堂,那便做个安闲自富家翁也好啊!至于这安府,也就只能交给钧之算了…… “啊呀——”霁云回头,差一点儿撞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自己身后阿逊前胸上,不由吓了一跳。 阿逊忙伸手扶住——触到那柔软腰肢,只觉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 两年来,两人身形都拔高了不少。霁云已然是窈窕少女之资,至于阿逊是宽肩窄背,体形修长,再加上常年习武,身材真不是一般俊逸挺拔。也因此,虽然到现头上并没有一官半职,却依然是上京中数一数二美男子。 霁云揉了揉撞得有些酸痛鼻子,微微后仰身子拉开两人之间距离,压低声音道: “我无事,你莫担心。” 阿逊慢慢松开手,深吸一口气,终是轻轻道: “云儿,你及笄后,我便央人上门提亲如何?” “你——”霁云一下羞红了脸,啐了一口,“又来胡说八道。” 这般人来人往大街上,怎么说出这般浑话? “不是胡说。”阿逊一径贪婪盯着霁云红红小脸儿瞧,低沉声音有些暗哑,却又有着说不出来魅惑,“我想求娶是你这个人,所以才会想要先说与你听。” “你再说……”霁云跺脚,转身便走,“我不理你了。” 阿逊愣了一下,云儿这是,生气了? 霁云走了几步,身后却并没有脚步声,只得站住,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傻愣愣站原地阿逊——平时顶聪明一个人,很多时候,又偏是糊涂不得了! 哪有人这般跟尚闺阁中女孩子说话! 狠狠瞪了阿逊一眼: “还站哪里做什么,走了。” 阿逊忙跟上去,刚来至近前,便听霁云自言自语道 “我事情,全凭爹爹做主,谁有什么事呀,只管去找他便好。” 说着,像是没看到阿逊,只管慢悠悠往前走。 阿逊呆了片刻,忽然狂喜,身形原地拔起,竟然天上接连翻了五六个跟头! “哗——”来往路人目瞪口呆之余,拼命鼓起掌来。霁云则哧溜一声钻进马车,一叠连声对驾车容五道: “走,走——” 这个傻子,怎么这么不靠谱,大街上做出这么小孩子气事情来! 哪知车门响了一下,眼前紧接着一暗,竟是方才还天上飞阿逊,竟又神不知鬼不觉钻到了自己马车里。 “云儿,我脸上面具——”阿逊乐滋滋瞧着霁云脸,眉梢眼角,全是喜意。 “面具?”霁云愣了一下,“怎么了?” 阿逊却是深深瞧着霁云眼睛: “帮我,把它揭掉好不好?” “不舒服吗?”霁云心里一紧,想想也是,面具制作再如何精良,可每日里糊脸上也肯定不舒服,霁云顾不得再害羞,忙让阿逊坐好,自己伸手慢慢阿逊脸上摸索着,一点一点把面具揭开,忽然就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怎样一张俊美无俦脸! 那般狭长迷人凤眼,晶亮温润眼神,和着无限深情,衬得车外骄阳都失去了颜色。 霁云不自觉抬手,慢慢抚上这张暌违已久脸庞,眼中逐渐有些雾气——正是毁容前,阿逊脸!还以为这张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呢! 阿逊慢慢伸出手,盖上霁云小手,轻轻摩挲着: “喜欢吗?送给你,礼物——” 这张脸,这个人,都送给你。 “嗯。”霁云重重点头,眼中泪水极落下,“你脸,已经全好了吗?什么,时候事?” “一个月前,就差不多了。”这几日,便是那淡淡印子也完全消失不见了。所以自己才巴巴跑来,给云儿看。 “安老公爷,知道吗?”这两年来,自己每每听说,安家老公爷派人遍寻名医,现知道阿逊脸好了,应该也很开心吧? “不知道。”阿逊摇头,“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不打算告诉他?”霁云一愣,“为何?” 不告诉安老公爷,那岂不是意味着阿逊要一直顶着这张面具过活? “就是不想。”阿逊依旧是淡淡。 祖父心思自己清楚,一旦知道自己容貌已然痊愈,必会逼着自己进身朝堂,甚至和霁云婚事…… 若是这之前,自己大可不管不顾,扔下他们一走了之。可,几年来,祖父祖母对自己呵护有加、宠爱备至,从不让自己受一点点委屈。人心,毕竟都是肉长,自己也不忍,让他们太过伤心…… 倒不如,让他们始终以为,自己脸是残破不堪…… “是,为了我吧?”霁云怔了片刻,很想通了始末,心里顿时百感交集——世上多是,为了功名利禄,不择手段之人,惟有阿逊,却是会为了自己,对那些权力富贵避之唯恐不及! 自己何幸,今生能遇上这么一个情深似海男人。 霁云伸手圈住阿逊脖子,身体微微前倾,缓慢而坚定吻上阿逊唇。 阿逊神情一愕,瞬间狂喜,竟是无师自通一把扣住霁云腰,往自己身前一带,低头就吻了上去,只是用力气大了,两人牙齿一下碰撞一起,发出清脆一声。 “小姐——”前面容五愣了一下,“怎么了?” “无事——”两人身形疏忽分开,却是各自脸红像是能滴出血来。 113阴谋陷害 “咦,那不是傅公子吗?”容五忽然指着街角道。 霁云探头一看,可不正是四哥傅青川,正和一个老夫子模样人言笑晏晏。 “我们下去,等着四哥一起回去吧。”霁云道。马上就是大比之期,自己正好买了东西要给四哥送去。 “那是国子监中学识渊博梁子清博士。”看霁云很是疑惑瞧着那老先生,阿逊轻声道。 “是吗?”霁云闻言很是惊喜,也很是自豪,看那梁博士模样,对四哥很是欣赏呢。 傅青川也看到了这边霁云和阿逊,忙和梁子清道别,笑着往霁云这边而来。 “四哥——”霁云迎了上去,献宝似把方才采买东西一一指给傅青川看,“这是御寒棉袍,这是上好牛烛,对了,”又笑嘻嘻拿出一个足有好几层形状有些笨拙食盒,冲傅青川晃了晃,“这是我和三哥特意请人做,用是上好神阳木,虽然样子不甚好看,却是实用不过,不但可保饭菜不腐,还可保温呢。” “神阳木?”傅青川愣了下,神阳木价比黄金,这么大一个盒子,那得耗费多少银两? “太贵重了吧?” 霁云却是嘻嘻一笑,悄声道:“四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阿逊和三哥有多能干!我现可是名副其实大财主了,你就当劫富济贫,帮我个忙好了。” 自己这四哥明明年龄也不甚大,却是沉稳,而且年岁越长,便越严谨,倒比三哥像老成持重长兄了。 “什么劫富济贫?又来贫嘴。”傅青川无奈,心里却是暖暖,这丫头就这么个性子,一旦把谁装到心里,便觉得怎么好也不够,这般想着,便是不想马上和二人分开,“可巧今儿三哥不知从哪儿弄了些美味鲑鱼和鲜美大闸蟹还有很多野味,正说要往你们两府上送呢,不然你们同我去拿些。” 两人也就应了。傅青川日常坐马车尚学中,便让两人稍候片刻,说是去去就来。 傅青川刚一离开,另一边街角处便转出几个人来,却是不远不近跟傅青川后面。 霁云有些奇怪,只是看他们都进了国子监,便也就放下心来——那守门既是没有拦阻,想来都是太学学生罢了。 哪知两人原地左等右等,眼看着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晚,一顶顶官轿迤逦离开,又有三三两两学子结伴而行,傅青川却是还未出来。 “我们去看看。”阿逊皱了下眉头,当先往国子监方向而去。 两人刚走到门前,便被拦住了去路: “喂,你们干什么?” “找人。”阿逊毫不避讳,“就是刚进去太学生傅青川。” “傅青川?”那看门人愣了一下,神情顿时很是警惕,上上下下瞄了阿逊两眼,“找什么人,这可是国子监,也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吗!” 阿逊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从怀里摸出安府令牌递了过去: “现,可以进了吗?” “小人眼拙,真是该死,原来您老是安家人啊。”那看守只瞧了一眼,忙双手捧着,恭恭敬敬递回了过去,脸上也堆满了谄媚笑容,“爷不早说,小怎么敢挡了爷道!” 又左右瞧了下,指了指马厩方向讨好道: “爷去吧,这会儿子,正好看场好戏。” 看戏?阿逊皱了下眉头,不懂门房为何有此一说。只和霁云往马厩方向而去。 走了一半儿却又站住,却是隔了座竹林小径旁,传来一阵嘈杂声响: “哟呵,傅青川,还想溜啊,爷告诉你,下来磕十八个响头,爷兴许发发慈悲,放你过去。” 那人话音一落,旁边顿时一片起哄声。 “不过是个贱民,也想混到这国子监里充大尾巴狼,也不撒泡尿照照!” 没有听见傅青川声音,那叫骂声却是加嚣张。 霁云愣了一下,顿时大怒,这混账东西是谁呀?竟敢这般侮辱四哥! 和阿逊转身便疾步往竹林那边而去。 傅青川声音平静: “让开,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哟呵,小白脸,有种啊!爷胆小,可是不禁吓!”那泼皮声音愈发嚣张,“有种话,就照着爷撞过来啊,爷要是皱皱眉头,就是小妇养!不过,若是你没种,还想离开,哼哼,那也行——” 说着两手叉腰,张开两腿,指了指自己裆下: “就从这儿,爬过去!” “你真不让?”傅青川从车上下来,冷冷瞧着,那趾高气扬笑嚣张男子。 “怎么,你耳聋了吗?”男子笑张狂,有种你就从爷身上轧过去,没种话就乖乖从爷裆下钻过去吧。” “哈哈,钻吧,不然,让你那美人儿兄长来替也行啊!” 这次笑声却是□不堪。 霁云顿时大怒,这些混账东西,明知三哥是自己手下做事,还敢这么欺负四哥,明摆着是没把容府看眼里。 刚要上前,却被阿逊握住手腕: “莫急。” 霁云愣了下,再看过去,却是傅青川已经坐上了车夫位置。 而那挡车前四五个人,可不正是方才尾随傅青川身后那帮人? 两边明显是些小喽啰,站中间是个身材中等精瘦男子,原先看到傅青川从车上下来,几人顿时一乐,可没想到傅青川竟要亲自驾车,愣了一下,笑欢: “哟,好小子,行啊,这是要和爷来硬?好好,你只管撞,撞不死爷,你就,啊——” 却是傅青川已经猛一挥鞭子,那马吃痛不过,朝着几人就冲了过来,几个泼皮吓坏了,连滚带爬往一边走避,中间那个也慌忙后退,却被傅青川一鞭抽脸上,顿时起了一道长长血痕。 那人捂着脸躺倒地上哀嚎起来,声音听起来惨烈无比。 “学丞大人,那边儿好像有人打架斗殴——”一个声音霁云和阿逊身后响起。 两人闻声回头,却是一个学官打扮老夫子,正一个书生模样人陪同下匆匆而来。 “不好。”霁云心里咯噔一声,自己可听爹爹说过,国子监中是学纪森严,一旦坐实了四哥与人争斗事实,必然会将四哥驱逐出去!这边儿挑衅四哥,那边儿学丞就正好赶到,明显是有人要害四哥。真被国子监驱逐出去话,不独会影响即将来到大比秋试,会令四哥以后仕途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刚要去拦阻那学丞,掩护傅青川离开,却见傅青川低头极同那捂脸嚎叫泼皮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扬声道: “云儿,阿逊,咱们走吧。” 霁云和阿逊愣了一下。 那学丞身边书生很是惊疑打量了眼阿逊和霁云,却是顾不得搭理二人,厉声道: “傅青川,你好大胆子,国子监这般神圣之地,你竟敢和人聚众斗殴!” 看着脸上鲜血淋漓泼皮,学丞也冷了脸,厉声道: “傅青川,这是怎么回事?” “参见学丞大人。”傅青川忙施礼,神情也很是茫然,“学生也是刚走到这里,听到这人嚎叫,这才下车探看,如今也正一头雾水。” 那一本正经模样当真无辜紧。 霁云看暗自好笑,心却也随之放了下来,看来不用自己出手,四哥自己就能解决这个矛盾。 那书生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傅青川还这样镇定,凉凉一笑: “傅青川你果然巧舌如簧,还说不知道!这人脸上明明是鞭伤,现鞭子还你手上,你还想抵赖?” 哪知傅青川乜斜了那人一眼,冷笑一声: “候丰,有学丞大人此,到底如何,一问便知,又哪里需要你来多嘴!” 那候丰脸一下涨通红,却也不得不向学丞请罪。 学丞本也认定了傅青川伤人,现看傅青川如此镇定,不由也有些疑惑: “傅青川,这人到底是如何伤?当真与你无关。” “是。”傅青川点头,“学生也是刚到,实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那好啊,学丞大人,正好伤者也,傅青川既然说伤人之事与他无关,索性一问便知。”候丰却是冷笑一声。 学丞点头,转头看向几个泼皮: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跑到国子监中来,脸上伤又是怎么回事?” “是啊,把你受伤之事,如实说出就好。”候丰暗示道,“学丞大人一定会为你做主。” “我——”那男子惊恐不安看了一眼傅青川,朝着学丞磕了个头,“小人,小人是不小心,自己,撞得——” 说完,竟然爬起来,扭头就往外跑。 其他几个泼皮反应过来,也忙跟了上去,竟是顷刻间散了个干干净净。 “这——”候丰简直鼻子都气歪了,撞会撞那么长一溜? “学丞大人——”傅青川却又开口,“学生尚有一事想要请学丞大人成全,不知可否?” 那学丞点头: “你说。” 傅青川冷冷看了一眼候丰:“学生只是觉得事情太过奇怪,不然,何以青川刚来至此处,便有人一脸血倒车前,然后学丞大人也很赶到,这么偏僻地方,先引来学生,然后又是大人,学生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事儿好像有蹊跷,还有那些泼皮,怎么就能轻而易举进入咱们国子监这般神圣地方……” 经傅青川一提醒,那学丞也很忆起,方才却是候丰跑来告诉自己说,有人此斗殴生事,顿时大怒: “候丰,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人打架斗殴吗?” 这学丞大人平时是眼里进不得一点儿沙子主,明白候丰竟是想把自己当枪使,神情顿时阴沉下来: “好你个候丰,跟我来!”心里也打定了主意,回头就要马上撵了那门房离开。 “大人——”那候丰已是面色如土。狠狠剜了一眼傅青川,低声道,“别高兴太早——啊——” 却是腿上突然一麻,扑通一声重重摔了个狗□。 候丰顿时恼羞成怒,爬起来指着阿逊二人道:“是你们两个暗算我对不对?好你们这两个狗才——” “放肆!”却被容五一巴掌又给扇趴下,“身为太学学生,却如此出言无状,竟敢我家少爷面前如此放肆!” 那学丞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当着自己面生事,顿时大怒,刚要责骂,阿逊已经淡然开口: “祖父平日里常对我说,国子监是如何一个令人仰慕之地,没想到竟有此种斯文败类,当真让人齿冷。” “你祖父?”那学丞愣了一下,疑惑瞧着阿逊,“你是——” “安弥逊。”阿逊淡然吐出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候丰先就哆嗦了一下,那学丞也不敢再说一句话。 两人出了国子监,那门房顿时笑见牙不见眼,一副急着讨赏模样: “爷,有没有看到一场好戏啊?” 两人尚未回话,傅青川却已经从马车上探出头,笑笑道: “奥,是吗?不知是什么好戏啊?” 那门房一眼看到傅青川,吓得一哆嗦: “你,你怎么——” “啊呀,可惜呀。”傅青川摇头,“我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你吗,怕是要呆不下去了!” 说完,和阿逊、霁云三人一道离开。 那门房眼睛一下瞪得溜圆——怎么回事,安家人会和傅青川一起?! “四哥,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付你?”霁云站住道。 那些人用心当真险恶,那种情形之下,不是逼着四哥和他们动手吗?只是后面戏法也不知怎么变得! “一些无名小卒罢了。”傅青川却是不愿多说,“云儿放心,我应付了。” 霁云也不再问,反正四哥也不是吃亏性子,单看今天想要暗算他人:那些泼皮吃了打,候丰也定然会受处置,还有那门房,也百分百会被撵走—— 反正这些想要害四哥,全都没讨得了好去! 阿逊却是抬头看了眼傅青川。 送了霁云回府,两人也要道别。 阿逊骑马上,忽然道:“要对付你人,是,安钧之?” 说完,也不等傅青川回答,便调转马头,往府中而去。 傅青川神情一凝,阿逊这般人才,只商场上打拼,委实可惜了! 到了安府门前,阿逊刚下马,迎面正好碰见安钧之匆匆而出。 “站住。”阿逊冷声道。 “阿逊?”安钧之一愣,看清拦自己人是阿逊,脸上现出一个和煦笑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阿逊却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安钧之,你又何必装模作样?堂堂安府公子,竟做出这般下作之事,真是有出息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以往我只是懒得搭理你罢了,这次——” 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方才国子监中,霁云没听到,自己却是听得清楚——傅青川不过是说了三个名字——元戎、绯红、彩蝶。那泼皮听了后马上吓得面如土色。 “你——”安钧之没想到阿逊竟敢就这么撕破了脸皮指着自己鼻子骂,想要发火,又知道阿逊武功高强,自己决不是对手,想要告诉安老公爷,可这会儿也就奇了怪了,竟愣是没有一个人经过。 只能眼睁睁看着阿逊施施然离开。 自己又还有事,安钧之跺了下脚,脸色难看依旧往府外而去。晚间回府时,却听说,老夫人身边彩蝶,不知因何触怒了少爷,已经被连夜发卖了! 114省亲 “爹爹昨日又是夜半而归吗?”拜相后,容文翰生活重心一下转到了朝堂之上。 来往官员应酬客套倒还其次,重要是战争过后,百废待兴,各方面举措都要重制定。 好不容易诸事都有了头绪,三年一次大比又如期而至。 记忆不出差错话,今年秋试应是爹爹挂帅。 却又觉得疑惑,以爹爹现身份地位,再做那主考官,怕是有些委屈了。 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步往容文翰房间而去——爹爹这般辛劳,生活上可不敢大意,不然,怕是会累出病来。 想了想吩咐道:“待会儿进了爹爹院子,你们切不可发出声响来。” 哪怕一刻,能让爹爹多睡会儿也好。 容文翰院子里果然静悄悄,看到霁云进来,院中伺候下人小厮忙要问好,却被霁云拦住,轻轻摆了摆手。 轻手轻脚推开房门,霁云亲手把洗漱一应物事给准备好,又掐着时间点儿让人去小厨房吩咐厨子可以开始做饭了。 所有事务收拾停当,看看外面天色,已是容文翰该起床时间了,这才轻轻叩门唤道: “爹爹——” 容文翰一向睡觉极为警醒,听到外面响动,眼睛瞬时睁开来,待看到东方已是曙光初现,不由大惊,忙忙起身,等来至外面,霁云忙上前请安。 还从未起这么晚,容文翰本是一肚子火气,却看到乖巧美丽女儿后,所有坏情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云儿怎么起这般早?爹爹不是告诉你,你身子骨弱,不必来请安,每日里安睡即可。” 父女俩一向关系极亲密,听容文翰如此说,侍立丫鬟仆妇也不过抿嘴一笑罢了。 霁云却摇头,边亲手拿了梳子帮容文翰梳理头发边道: “爹爹还说!女儿都已经好几日未同爹爹一块儿用膳了,若再不起早些,连爹爹一面都见不到……” 本是撒娇一番话,却令得容文翰又是感动又是窝心,温声道: “是爹爹疏忽了云儿,云儿放心,赶明儿爹爹一定抽出时间来,陪云儿去栖山寺散心。” 栖山寺是上京城郊有名寺院,不独风景优美,兼很是灵验,香火自来鼎盛。 “不要。”霁云却是毫不犹豫拒绝,“抽出时间话,爹爹就家好好睡一觉,云儿只要能看到爹爹,就比去多少次栖山寺都开心。” 容文翰拍了拍霁云手,看着铜镜中女儿模糊面容,心里忽然就有些酸楚,这么好女儿,真不舍得把她给了任何一个人啊! 梳好头发,霁云又要服侍着容文翰净面、洗漱,却被容文翰拦住: “云儿坐哪里就好,这么多仆妇,哪用得着你亲自动手?让她们服侍便成。” 能听出父亲话里心疼,霁云倒也没有再坚持,只是容文翰却是奇怪,今日虽是起晚了,却并平日收拾还,特别是换那条帕子,竟是要比平常格外香软,便是那香气也是说不出舒服和提神。 待一切收拾完毕,饭菜也正好端了过来,全是容文翰爱吃菜样,兼温度适中,吃嘴里正正好。 令得容文翰舒心至极。 将要离开时又想到一事,忙又站住脚,对霁云道: “你小姑姑今天要回府省亲,爹爹不及赶回,你接待一下便好。” 却是庶妹容清莲随同调回上京夫君回了京师,已经投了帖子,说是今日要带了孩儿回娘家来。 霁云点头: “爹爹放心上朝就是,云儿省得了。” 容文翰已经上了轿,想起一事,又探出头来瞧着霁云笑道: “云儿,昨日饭菜并点心都很好,爹爹吃很舒服呢。” 骄傲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得意—— 因这几日太过繁忙,便是午饭也是朝房中用,只是每一次容七领来饭食,都是花样繁多不说,还味道鲜美,非常合自己口味,惹得其他几位老大人并刚升了兵部尚书高岳全都艳羡不已。 饭毕是把各自长随给骂了个狗血喷头,说是容府长随多能干,能给主子领来这么丰盛午餐,他们倒好,却是这般糟践主子。 那些长随一个个被骂欲哭无泪,后才哭丧着脸道出,自己饭食哪里是去领,根本是府中本就给准备好,不止自己,便是跟着长随门,也都有一份儿合自己口味丰盛午餐,别说主子了,就是他们看着也是眼馋不得了。 那一众尚书顿时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性子为急躁高岳,这回却是蔫了半天,回家就对几个小子破口大骂,说什么“自己几个儿子加到一块儿,也抵不上容公一个女儿”。 “对了,今日里用那熏香倒好,”容文翰对随侍旁容七道,“莫忘了,除了已用,余下都包起来送给小姐。” 昨儿个皇上让内监送了上好香料来,说是有助于安神,自己本说让人送给女儿,却不想这些奴才已经用上了,而且效果当真好,竟是一夜好眠。 哪知容七却笑道: “相爷果然疼小姐。就只一件,昨儿个燃那香本就是小姐送来,相爷再送回去,怕是小姐会不开心。其实,不止爷房间里熏香,便是相爷帕子衣物,全是小姐亲自挑选上好香料,熏好后又一大早给爷拿来……” 自家小姐当真是玲珑心思,便是交给他们给相爷带帕子,也都是一沓沓放特制熏笼里,抽出来一条,都是暖暖,熨帖很…… 听说朝里那些老大人正卯足了劲儿要和相爷比谁家儿女孝顺,自己现就敢打包票,肯定还是自家爷胜出 容文翰怔了半晌,斜倚绣垫上,慢慢合上眼睛,嘴角却是再骄傲不过一缕笑容—— 自己何德何能,竟是得此佳女! 霁云这会儿却已经忙碌开来——于容府这样大世家而言,是注重礼仪,小姑母虽算是自家人,毕竟已经嫁入别家,而且听爹爹意思,怕是已多年未回来过了。 这位小姑母,霁云倒也听容清菲说起过,虽是容貌仅只清秀,性子却是一顶一好,而且寻夫君虽是出身寒门,却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放了外任后,自己也颇努力上进,又很会做人,这次入京,听说是授了四品京官实缺呢。 很,就有丫鬟来报,说是大姑奶奶容清菲带着长女赵熙媛和五岁儿子赵明晨到了。 霁云忙接了出来,容清菲已然下轿,正牵着一双儿女往里走,看到霁云,顿时喜笑颜开—— 这两年来,容清菲早对这个侄女儿心服口服兼喜爱不得了。 用容清菲话说,又聪明又懂事又乖巧,还那么能干,这样好侄女儿真是打着灯笼也不好找! 不怪容清菲会这样喜欢,不说别,但只霁云替她打理铺子,这两年就让容清菲扬眉吐气很,虽说不上日进斗金,可月进斗金还是没问题。容清菲也是个有心计,又经常拿出自己体己钱给家人买各种礼物,自己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小日子过得当真舒心不得了。 这会儿看着霁云,早喜得什么似,丢开儿女手,就把霁云捞到了怀里: “姑母好云儿,让我瞧瞧,瞧这小脸儿 ,怎么几日没见就瘦了?你姑父前儿正好得了几只上好人参,我带了几只来,拿去厨房,让他们给你炖上。” “谢谢姑母。”霁云赖容清菲怀里,逗弄赵明晨,“明晨,把你娘亲让给姐姐几天好不好?让姐姐也尝尝被人疼爱滋味儿。” 赵明晨年龄虽小,却是老成,闻言不由苦恼,又想到表姐一向疼自己,半晌才点了点头: “娘亲借给表姐几天也好,只记得停些时日一定要还来才是。” “那我要赖着不还呢?”霁云实忍不住,笑倒容清菲怀里。 容清菲也笑个不住,边帮霁云拍背边道:“好了,你还缺人疼?云儿愈发调皮了,竟是连姑母也敢调笑。” 霁云这才起身,挽了赵熙媛手道: “媛姐姐,我前儿得了几匹上好布料,你跟我去瞧一下,喜欢那匹就让人包起来。” 赵熙媛正值豆蔻年华,是爱美,听霁云如此说,心里很是欢喜,忙含羞带怯谢过霁云。 一旁容清菲却是有些感慨,明明媛儿比云儿年龄还要大些,且家族中,女儿也算是个拔尖,可一比自己侄女儿,就完全不够看了。 几人说说笑笑正往里走,又有下人来报,说是二姑奶奶并府中家眷也到了。 听说多年未见妹妹到了,容清菲也很激动,便说和霁云一道去接。 两人来至花厅外,正好遇见容清莲一行,待看清容清莲模样,霁云就先愣了—— 有容清菲例子,怎么想着容清莲也定然差不到哪里去,却再没想到,明明年龄比爹爹还小,容清莲模样看起来却似极一个苍老妇人—— 虽是一身大红衣衫,浑身上下也算穿金戴银,却怎么也遮不去那沧桑面容,便是眼神也是木讷无比。 容清菲眼泪一下下来了,上前一把抱住容清莲: “我可怜妹妹,你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 容清莲还未答话,她身后一个衣着艳丽女子却是脆声一笑,掩嘴道: “大姐莫要担心,我家姐姐只是鞍马劳顿,有些疲惫罢了!” 115省亲(二) “你是哪个?我们姐妹俩叙话也有你插嘴余地?”容清菲自来眼里揉不得沙子,听女子如此说,脸一下沉了下来。 毕竟出身公侯之家,嫁婆家也极清贵,容清菲一旦绷起脸来,一身威势绝不是寻常女子所能比,那艳丽女子脸色一白,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倒地: “大姐恕罪,妾身是武郎君侧室周氏……” 容清莲所嫁夫君姓武名世仁,也就是这周氏口中武郎君。 但凡是正室,就没有哪个不厌烦妾室,容清菲又和夫君自来琴瑟和谐,因此对妾室这种生物也就加生理性厌恶。现再看那小妾,养水葱一般润泽,反倒是自家妹子这个当家主母,却是憔悴沧桑到了极点,顿时大怒,乾指骂道: “一个低贱妾室罢了,算什么阿物,也敢如此猖狂!我乃堂堂容府小姐、四品官员夫人,也是你这种下作腌臜东西可以上赶着叫姐姐?等见了我那妹夫,倒要请教请教这算是哪家家教?” 那周氏本是一个小乡绅女儿,家里本就是小门小户,自嫁入武家,一向深得武世仁宠爱,府里下人又惯会捧高踩低,日子过得委实比容清莲这个正室还要滋润,生了一个女儿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是嚣张跋扈,若不是武世仁从旁提点,说是容清莲再是庶女,却好歹是容府小姐,断不可过于造次,怕是容清莲情形还会惨。 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周氏潜意识里甚至把自己当了正室看待,又外省多年,便是那些官家夫人,也知道走谁门路,对自家老爷有好处,自是对周氏百般奉承,对容清莲却很是冷淡,时间长了,使得周氏愈发猖狂,竟是养成了什么场合都要显摆一下性子。 却不想这会儿被容清莲指着鼻子一阵痛骂,顿时又羞又愧又气,又被容清菲逼人富贵给吓到,顿时跪地上捂着脸嘤嘤哭泣起来。 周氏一哭,本是扯着她手两个男孩却是不乐意了,上前护住周氏,气冲冲冲容清菲嚷道: “你是谁?干嘛欺负我娘亲?我们要回去禀告爹爹——” 还有一个十多岁满身绫罗长相精致女孩虽是未曾开口,瞧向容清菲神情却明显很是不满。 “你娘亲?”容清菲有些愣怔,转头看向容清莲,“他们是谁?” 容清莲神情苦涩: “这是二郎三郎……” 二郎三郎?容清菲半天才明白过来,那不是说,其实是妹夫儿子?气几乎咬碎银牙: “说什么书香门第?这武家怎么这般没规没距?当初可是他托了三媒六聘,我们才答应妹子下嫁于他,怎么竟敢纵容妾侍做出这般无耻行径?试问朝中哪一家孩儿,竟敢当着嫡母面唤一个下贱妾侍为娘亲?若不是仗了我容家,他武家焉能有今日富贵?现竟敢如此欺辱我妹子,当真可恶!” 因这个妹子性情自来老实懦弱,自己和继母阿弟商量,嫁入豪门,怕是会被拿捏,就想着寻个寒门,有容府做后盾,好歹能平安喜乐一生。 明明那会儿上京,武世仁待妹子还可以,怎么现瞧着,却是和原先所见大相径庭? 既气妹子太过老实,凭着堂堂容府小姐身份还被人欺负成这样子,气那苟世仁和眼前这周氏。竟是一叠声就要命人把那两个孩子并那周氏一并轰出去。 霁云却是一愣,只觉“武”这个姓氏好像哪里听过,想了下却是没丝毫头绪,便也就丢一旁。 只是小姑母毕竟刚到,是非因果到底如何还不清楚,而且再怎么着,小姑母还是苟府正室夫人,那周氏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妾侍,那两个孩子却还是要喊小姑母一声娘,若是全都撵出去话,怕于容府令名有碍,小姑母面子上也须过不去,便是回府了怕是也不好交差,便冲着容清菲笑道: “大姑姑见了小姑姑,便连云儿也不要了。” 又冲容清莲福身施礼: “小姑姑上,云儿有礼了。” 霁云一开口,整个场面都为之一寂,容府所有下人神情顿时恭肃无比。 容清莲方才便已注意到姐姐身边这个衣饰华贵不怒而威明丽女孩,却没来得及探问,这会儿听霁云这般说,立时明白,这女孩一定就是兄长爱女、自己娘家唯一后人,并因被立为世女而名动天下那位侄女儿容霁云了,忙握了霁云手道: “你就是云儿吗?让姑姑瞧瞧——姑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亲人了呢。” 嘴里说着,却已是落下泪来。 那周氏却是偷眼看了下霁云,神情明显很是讶异。忙给身边满脸不高兴女孩使了个眼色——这就是那个容府世女?年纪这般小,定然很好哄骗! 那女孩儿怔了一下,竟是立马换上一副乖巧笑容,冲着霁云福身道: “这位就是云姐姐吗,妹妹香玉有礼了。” 霁云一眼瞥过去,正好看到女孩头上那支九珠凤钗,却正是自己去年岁末时托人给小姑姑带去,神情顿时也是一冷——看女孩长相,和那周氏极为肖似,分明是周氏所出,却怎么竟敢佩戴姑姑东西? 那女孩被霁云一眼扫来,只觉心里发寒,本想撒着娇求了霁云让自己娘起来,这会儿却不敢再说半句话,便是那朵柔媚至极笑容也僵了脸上,竟是一副哭笑不得狼狈模样。 霁云也不理她,依旧搀了容清莲手:“早听爹爹说,小姑姑近日要回府省亲,祖母和大姑姑也是念叨紧。这会儿终于到了,实是咱们阖府一大喜事,姑母莫要难过,咱们一家子团圆,该欢喜才是。” 容清莲这才抹了泪,哽咽着连连点头: “正是,正是,姑姑只是太高兴了。” 容清菲本要提点妹子几句,看妹子这个样子,却又不由叹气,这么个土性人,怪不得受人欺负,也不知将来可要怎么着才好。 几人一路说着往里而去,却没有人搭理那周氏母子四人。 周氏起也不是,跪也不是,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愤愤然起身,派了仆妇和容清莲说身体有些不舒服,然后便径直领了那三个孩子和几个下人扬长而去。 听了下人回禀,容清菲好不容易压下去火气又腾地一下上来了—— 这哪里是妾侍,分明就是祖宗,竟是敢容府面前来这一套!当下便要命人把那几人给绑了回来,却被霁云拦住,淡淡道: “姑母莫恼,那些没眼色东西,哪里值得您动气?她要走自便走即可,有什么要紧?只莫要再回来就好。” 容清菲听得霁云话里有话,不由有些疑惑。 那边霁云已经对旁边侍立仆妇吩咐道: “派人去后安街武府传话给容福,就说我话,那些器具什物都退回去吧,还有送去仆人并打扫杂役也一并带回来——” 却是武家后安街那处宅子,本是一直空着,霁云听爹爹说小姑姑要回来了,就忙派了容福过去,想着姑姑回来之前好好修葺一番,再置办些家具,省到时候再手忙脚乱。没想到那周氏却来了这么一出。 容清菲一听就乐了——还是侄女儿这个下马威好,很那贱人就会明白,武家富贵可不是凭空大风刮来,若没有容家,武家屁都不是! 周氏哪里知道这些,一出了容府,便愤愤然上了自家马车,气不住抹泪。 “夫人,咱们这是,要去哪里?”旁边仆妇小心翼翼道。 周氏狠狠啐了一口:“自是要回后安街府里,你说要去哪里!” 听夫君意思,府中正修缮,现应该已经是好了。 那仆妇不敢再说,诺诺应了,小声告诉了车夫,一行人便神情沮丧往后安街武府而来。 刚来至街口,恰好和几辆拉着漂亮家具骡车走了个碰头,香玉探头瞧见,一下看直了眼,扯了扯周氏衣襟道: “娘亲,您瞧那家具好生漂亮,全是咱们赣南时没见过式样呢。” 周氏瞧着也是两眼发光,喃喃道: “等你爹回来了,咱们央告他也买些这样家具来。” 等骡车过去,车夫这才赶着车子跟了上去,只是走不了多久,车子却又停下。 周氏本就很是劳乏,又想到容清莲这会儿容府不定用着什么山珍海味呢,愈发恼火,对前面车夫斥责道: “这么磨磨蹭蹭做什么?照你们这般走法,何时才能到家?” “夫人,不是我们不走,委实是那些骡车把前面路给堵住了。”那车夫有些委屈道。 路被堵住了?容清莲愣了一下,对旁边下人道: “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那下人跑过去,很喜气洋洋又跑了回来: “启禀夫人,却是往我们府里送家具,东西太多了,搬得慢了些。” “什么?”周氏顿时大喜,那么多漂亮家具竟是要往自己家送吗?喜悦之下,竟是马上下了车,“那敢情好,我先去瞧瞧,这么贵重家具,可不要摔了才好。” 忙忙进了武府,却又有些心酸——院子倒也不算小,可是比起方才去容府来,又实差了一个天也不止。 却看到那些漂亮家具后,又打起了些精神,上前张罗着摆放家具。 容福远远瞧见,却听那仆妇下人对那女子一口一个夫人,不由疑惑,明明这妇人模样并不是自家小姐,又算是哪门子夫人?想着许是亲戚,又把心头疑虑给压了下去。 眼看着还剩下后一张漂亮大床,不说那嗅着甚至有隐隐香气木料,但是那上面雕工精细富贵云纹以及栩栩如生大朵牡丹,都无不让周氏爱极,正张罗着让人往自己房间抬,却有一匹马如飞而至。 马上人三步并作两步来至容福面前,伏容福耳旁说了几句什么。 容福顿时一愣,转而寒了一张脸,叫住正抬着床仆人: “把床放回去。” 又指挥着众人把方才放进去所有家具全都搬上了车子。 “喂,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周氏顿时慌了手脚,忙上前拦阻。 容福鄙夷瞧了周氏一眼: “我们小姐有令,这一应家具什物,本是给姑奶奶预备,现姑奶奶身体有恙,要常住容府,这些东西自然还要拉回去。” 周氏一下傻了眼: “给你们姑奶奶?” 旁边容府仆妇早对周氏竟敢以夫人自居不满,这会儿也凉凉道: “那是自然,这般富贵东西,又岂是你一个上不了台面姨娘可以享用,没得折了寿!” 116谁怕谁 刚才还满满堂堂屋子很变成了空空如也,甚至房间里中堂横幅也被容福着人取下叠整整齐齐放车上一并拉了去。 看那模样,若是可能,让工匠修缮好房屋院子,容福都会让人恢复成原样。 周氏气苦至极,武香玉也因为方才一眼见着就喜欢不得了那面漂亮铜镜被搬走而不住抹眼泪,周氏两个儿子看到母亲和姐姐模样,也跟着哭泣起来。 武世仁进院子时,正看到周氏四人哭成一团模样,不由大惊,忙步上前: “这是怎么了,怎么哭成了这般模样?是谁欺负了你们吗?” 周氏却噗通一声跪倒,抱着武世仁腿哭道: “老爷,老爷,我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周氏本就娇小,虽是生了三个孩子,仍是身形窈窕,哭这般梨花带雨,惹得武世仁顿时心痛不已,忙扶了起来,温声道: “阿蕙,到底怎么了?你先起来,慢慢说与为夫听。” 又抬头冲着房间怒声道: “夫人,阿蕙和孩子们哭成这样,你怎么还呆房间里?” 听武世仁如此说,那周氏哭加悲伤: “老爷,姐姐那般高贵身份,又岂是我们娘几个这么低贱东西可以高攀得起?妾身瞧着,您还是给我一封休书,打发我们娘几个去了吧,也省这里受人羞辱。” 受人羞辱?武世仁一愣,脸色加不好看: “到底怎么回事,你与我慢慢说来。” 周氏看武世仁动了气,这才擦了把泪道:“老爷,从嫁给你那一天,我就知道,这辈子,我是抬不起头了,可是再怎么着,我也甘愿,只因惠儿心里,我夫君从来都是顶天立地男子汉,可他们,怎么能,那般说你——” “他们,说我?”武世仁一下迷糊了。 “是。”周氏流着泪点头,“咱们自小相识,你是什么样人,我岂会不知?那时你家贫寒,你却有志气,读一肚子好诗书,才终金榜题名,有了今日这般成就……” 而这段患难之交,也是周氏大依仗。 武世仁家乡本是乡居野地,邻里之间都很熟识,周氏和武世仁少年时便生了情意,奈何周家看不上武世仁,武家上门提亲时把人给赶了出去。 谁知武世仁负气之下进京赶考,竟是中了第十名进士,是娶了家世显贵容家小姐,一时成为京中贵。 武世仁衣锦还乡,本是想要羞辱周家一番,哪知见了周氏,几次私会,竟又旧情复燃,那周家看武世仁富贵,竟是连夜雇了顶小轿把人送到武家。容清莲又是个没主见,武世仁不过略一哀求,便就吐了口,允了周氏进门。 上京时,武世仁自不敢让人知晓,放了外任,却是堂而皇之就把周氏接了过去,甚至周氏所出女儿,竟不过比容清莲女儿小了不足两月罢了。 这会儿听周氏这般说,武世仁脸一下沉了下来: “你是从容府回来?夫人呢?” “大娘这会儿不知怎么得意呢。”武香玉也拭了泪道,“爹爹不知,那容府人好生蛮横,竟说什么爹爹富贵全是靠了他容家才得来。娘亲气不过,就和他们辩了几句,竟就被摁着跪倒地,后,把娘亲和我还有两个弟弟全都给赶了出来,大娘她却是冷眼瞧着,一言不发……” “我早就同爹爹说过,大娘心里,只有大姐和小弟罢了,哪有我们姐弟三个?” 说完,竟是和周氏抱头痛哭。 “老爷,老爷,惠儿从不曾和姐姐争过什么,怎么姐姐还是这般容不下惠儿呢?难不成,真要惠儿死了,姐姐才甘心吗?” “她敢!”武世仁大怒,回头对管家道,“马上套上车子去容府,把夫人接回来。” 又柔声抚慰着周氏: “惠儿莫要难过,都是为夫不好,你放心,有为夫,定不让任何人让你受委屈,待会儿你看我给你出气。” 那周氏这才止了泪,又小声委委屈屈说了方才容府送来家具又派人拉走一事,武世仁忙打包票: “你和玉儿只管去看,看中了就买回来。”说着进了房间,从容清莲体己匣中拿出几张银票,狠了狠心又捏出两张,一并递了过去,很是慷慨道,“这是一千两银子,你们可以买些喜欢东西。” ——那本是容清莲陪嫁几处铺子所得出息,只是武世仁心里,却早成了自己东西。 好一番抚慰,才使得周氏终于破涕为笑。 周氏又忙张罗着给武世仁衣,两人好一番温存后,周氏这才乘了车和香玉直奔上京有名家具行而去。 “娘,你说,爹这回会如何责罚那个女人呢?”香玉抱着周氏胳膊得意道。 周氏瞥了一眼女儿:“胡说什么?你爹什么时候罚过你大娘?不过是她不懂规矩了,让她抄抄女戒罢了。” “是。”武香玉伸了下舌头,忙点头笑道,“爹爹从不曾罚过大娘。” 只不过,会经常让那女人抄女戒抄到手软罢了…… “抄女戒?”霁云皱了下眉头,不解看了一眼神情忐忑武香兰,也是小姑姑所出自己嫡亲表妹。 武香兰点头。 外面娘亲受了多少苦,只有自己和阿弟清楚。 明明娘亲是正室,府中却是过得连妾侍都不如,甚至每每自己织布裁衣,即便如此,还要不时受姨娘和他们孩子欺负。便是自己姐弟俩…… 这样也就罢了,可怕是,父亲对母亲惩罚,倒是从来不动手,却是准备一个黑漆漆小房间,然后几乎堆满了房子纸,自己曾偷偷跑去瞧过,隔着门缝,能看到府里凶悍柳妈,不停让娘亲写着,便是累了,也绝不许换一下姿势,而且受罚时,娘亲一天不过一顿饭罢了,而那样惩罚从来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少则数日,多则一月也说不定…… 甚至有一次,自己偷偷跑去看时,娘亲正跪地上,疯子一般拼命撕咬那些纸张,咬得自己满嘴鲜血淋漓都不停下来…… 武香兰抹了把泪,抬头看向霁云: “云姐姐,你帮帮我娘好不好?兰儿知道姐姐是个有本事,姐姐能不能替娘亲想个法子——今儿这事,只怕姨娘又不知会怎样和爹爹说,娘回去,怕是又要被罚着抄女戒……” “你意思是说,小姑姑每次被罚,大多是因那周氏而起?” 武香兰咬了咬牙,虽是家丑不可外扬,却也明白,要想帮娘话,就不要瞒着这个并不比自己大得了多少表姐,当下点头:“是。” 霁云怒极:“好,好,真是好一个读书人!” 这武世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吧?这分明就是宠妾灭妻。亏得小姑姑回来了,不然再得些时日,怕是人不魔怔也活不长久!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长舒一口气: “我知道了。你放心,你娘是我容府小姐,想要欺负了她,还得看我答应不答应。” 虽然霁云并没有说要如何帮娘亲,但听了这句话,武香兰心还是一下放了下来——也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云姐姐是个可依赖。 送走武香兰,霁云当即让人唤来容福和张才,细细交代了一番,两人领命而去。 很武世仁打发来接仆人就到了,那人本还想端着架子,哪知却被家丁毫不留情给拦门外,无奈之下,只得不停央告,说是老爷说了,让见一下自家主母,说几句话就走。 外面等了半晌,人家却只懒洋洋道: “我们小姐说了,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实是姑奶奶被那些子不长眼东西给气着了,现还躺床上起不来呢。” 说完,就再不搭理那下人。 那下人无法,只得悻悻然回了府。 武世仁听了回禀登时大怒——这一回上京,还长本事了,竟是连自己也敢反抗了! 当下冷声道: “既如此,就让她娘家住着吧。” 心里是暗自得意,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这些年逼着容氏抄女戒,大效果便是,容氏心里,自己就是她天,自己就不信,她敢拗了自己天! 武世仁可不相信,就凭自己那个炮仗一样没有一点儿脑子大姨子还有刚被立为世女那个黄毛丫头,就能把容清莲给扳了回去! 那边周氏和香玉也已经打听出来,她们方才见到那些漂亮家具全是一家叫祥丰家具行,两人兴冲冲跑过去,果然见到店里正摆着和方才见到一模一样家具。 看两人摸着家具爱不释手模样,那掌柜忙笑着过来伺候: “夫人小姐果然是识货,我们这店里家具,用全是上好黄宝木,便是这花样也是上京好工匠雕刻,是适合两位这样尊贵身份。” “是吗?”周氏虚荣心得到了大满足,却仍故作矜持道,“看着式样倒还不错,这些家具,我们全要了。” 那掌柜忙点头: “好好好,敢问贵府哪里,我们这就着人送出去,就只一条,” 说着似是很为难样子: “我们东家说了,这都是好东西,若有人要话,需要先把银两交割清楚……” “那是自然。”周氏傲然一笑,信手摸出银票就要递过去,“这些家具一共需要多少银两,你只管说来就是。” “不多,”那掌柜微微一笑,“一应物事,共需一万一千两银子,夫人既是这般爽,那零头我就替东家做主不要了,夫人拿一万两即可。” 周氏身子一歪,好险没吓趴下: “你说,多少?” “白银一万两。”那掌柜又重复了一遍,“夫人交代我们一声贵府哪里,我们这就着人送过去。” 周氏浑身一个激灵,张着嘴却是讷讷说不出话来——天老爷,白银一万两,两人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啊! 这是什么家具啊,简直堪比黄金啊! “夫人不知道,这黄宝木可是取自西岐,木材纹理细腻还其次,关键是它本身自带有一种微微香气,用了可以延年益寿,不然,夫人您闻闻看——说实,这一万两银子还是因为这些家具本是容府买去,可他们不知什么原因,宁愿让我们少退五千两银子,也非要送回来,因此我才敢做主一万两卖给您,不然,这套家具您至少要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呢!”那掌柜又絮絮道。 看周氏始终木着一张脸不说话,脸上便有些鄙夷,兴致缺缺转身要走,嘴里还咕哝道: “也就容家那般富贵人家小姐配得上这套家具,明明手里没钱,还偏要打肿脸充胖子……” 周氏气牙都要咬碎了,却没一点儿办法,只得灰溜溜离开了家具行。垂头丧气回了武府。 看两人空手而归,武世仁很是奇怪,待听了事情来龙去脉,也是唬了一跳,又一想容家竟然送来那么贵重一套家具,却又拉走了,那哪是家具啊,那是白花花一万两银子啊,真是肉疼不得了,也因此,加气愤容清莲竟敢宿住容府不归行径。 看武世仁一时咬牙一时为难模样,那周氏忙道:“那家具咱们不要也罢,就只是妾身和玉儿一路也探问了,这上京中东西都贵不得了,竟是薪桂米珠,咱们这点儿银子,怕是不济事……” “无妨。”看周氏没有再纠缠着那套家具事务,武世仁终于松了口气,“咱们京中还有两三处铺子,要用多少银子,你说一声便可。” 这两三年里,容氏那几处铺子生意着实红火,供一家人上京中吃穿应该没什么问题。而且上京米贵也是实情,置办些家具和必需用品话,手里这些银子怕是不够使。 两人计议停当,武世仁马上派了管家去那几间商号账上支取银两,哪知那管家去得,回来也,却是带回了一个几乎把武世仁给气昏过去消息—— 商号里掌柜说了,铺子是他们小姐,想用银子话除非他们小姐发话,否则,一个子儿也别想拿! 117谁怕谁(二) “还是没见着夫人?”武世仁脸阴能拧出水来,用力一拍桌子,冷笑道,“好啊,仗着有娘家人撑腰,竟是学会拿乔了!既然想住,就索性让她一直住娘家好了。” 抄了那么多年女戒,自己就不信,那容氏能撑得了几日。而且即便容家大小姐和那所谓世女要胡闹,自己可不信,自己那拜了相姐夫会不管! 接连十天,武府再没有一个人出现过。 霁云却是乐得清静。一大早起来,便往后院给老夫人请安。到了一瞧,老夫人房间里还真热闹,容清莲,容清莲一双儿女——十三岁武香兰和四岁武云昭,再加上容清菲女儿赵熙媛、儿子赵明晨,当真是一屋子欢声笑语,竟是容府从未有过热闹。 霁云外面站了一会儿,竟是有片刻失神——上一辈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可以拥有这么多。 后面跟着容福听听屋里动静,再瞧瞧自家可人小姐,眼里不觉充满了期盼: 什么时候,小姐也成家,然后再给容府添些小不点儿该多好。 外面守着仆妇丫鬟早远远看到霁云一行时就忙不迭跑进去回禀,老夫人等了会儿还没见人进来,便有些发急,一叠连声道: “着人去瞧瞧,怎么我宝贝云儿还没到呢?” 霁云这才回神,忙脆声应道: “祖母,我来了。” 那些仆妇却已经跑出来,众人拥着霁云步进了房间。 老夫人却是心急,竟是让人推着到了门口,看霁云进来,张开两手就抱了怀里: “祖母乖云儿,你可来了!瞧这小手,怎么这么冰啊!一大早起来,也不说穿个厚衣服,这可怎么行,过来,让祖母帮着给焐焐!” 嘴里说着,又不住口埋怨下面人伺候主子不经心,“要是冻着了我宝贝大孙子,仔细我不揭了你们皮!” 唬那些跟霁云身边仆妇丫鬟哗啦啦跪了一地。 “祖母别怪他们。”霁云笑嘻嘻道。 “不怪他们怪谁!”老夫人却是不依,“祖母身子不爽利,想照顾你也照顾不上,他们再不上心,宝贝云儿可就会受委屈!” “要怪就怪祖母吧。”霁云抬头,委委屈屈道。 “怪我?”老夫人很是惊异,“云儿说说,怎么会怪上我呢?” “谁让祖母怀抱这么温暖!”霁云嘟着嘴,索性紧猫老夫人怀里,“云儿不想个法子,这会儿子,老夫人才不会抱云儿呢。” “哎哟,祖母傻云儿,祖母老了,就剩下一把骨头了,硌人着呢。”老夫人嘴里虽是这样说,神情却是开心不得了,“哎哟,我宝贝云儿哟,怎么就这么贴心这么招人疼呢!” 看着这对儿旁若无人秀亲密祖孙,旁边一直木呆呆容清莲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其余四个孩子则是羡慕无比,从小到大,他们何尝和祖母有过这么亲近机会? 和祖母亲热完,霁云又让人捧了一个大大盒子来,对眼巴巴瞧着自己赵熙媛四人道: “你们前儿不是说,很喜欢我房间里摆那些小玩意吗?这是我让张才买,你们瞧瞧看喜不喜欢?” 却是前儿几人跑霁云房间里玩,一个个都对霁云房间里竹蜻蜓了、绿蝈蝈了、小木马了等小玩意儿喜欢不得了—— 只是那些个小东西,全是爹爹平日里带回来送给自己,霁云自然不舍得再转送旁人,便哄他们说,这几日会给他们买些来。 吩咐了下去后,张才足足买了两大筐,霁云就捡了其中漂亮好玩装了满满一大盒子送过来,几个人看到这些小玩意儿,再顾不得方才矜持,欢呼一声就扑了过来,那模样,简直比过节还要兴奋,特别是四岁武云昭,前几日也是和容清莲一般,总是木呆呆,哪有一点儿孩童模样?这会儿终于也像个小孩子一样会笑会闹了。 容清莲看眼热,悄悄抬起衣袖拭了下眼睛,多想这样一辈子待府里,可是…… 终于还是僵僵开口道: “母亲,云儿,我们也住了些日子了,我想着,也该家去了。” 说道回家,容清莲便觉得嗓子又干又涩,身子也不自觉抖了一下。 听了容清莲话,霁云和老夫人还未说什么,武香兰和武云昭却先呆住了。 “兰儿,去收拾东西吧。昭儿,你也过来。”容清莲说着,又从袖子里拿出几件绣品,“这是我自个绣,也不值什么,母亲和云儿好歹收下,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武香兰放下手里东西,木木站起,武云昭却仍是趴盒子上,保持着方才动作一动不动。 霁云忙去看时,小家伙正垂着头,无声饮泣,清秀苍白小脸皱皱,明明看着那么小一个娃儿,却懂事让人心疼。忙伸手一把抱住,便拿了帕子帮武云昭抹泪边哄道: “有姐姐呢,昭儿莫要难过,只管捡自己喜欢玩就好。” 然后转身瞧着容清莲很是为难道: “小姑姑,你现要走吗?那可怎么办才好?昨儿个熙媛姐姐跟我说,大姑姑今儿就会赶过来,说是已经央了赵家老夫人,和你姐妹两人这么多年未见,要好好聚聚。待会儿大姑姑来了,小姑姑你却走了,可怎生是好?赵家老夫人怕是会以为大姑姑骗她……” 容清莲性子懦弱,却是个心善,听霁云这样说,顿时六神无主——姐姐本是爱重自己,才和婆家告假,要是因此惹了婆婆生气,岂不是自己罪孽?可不回去话,这样常住娘家,也不合妇道啊! 看容清莲左右为难,霁云笑着道: “小姑姑莫要担心,姑丈哪里若是有事,必会使人来说。姑母一走就是这许多年,哪有住了几天就急着离开道理?祖母这几日总说,小姑姑怎么恁地憔悴,要好生补一下才是,姑姑这便离开,岂不是负了祖母怜惜之心?姑丈也是明理之人,自会体谅小姑姑。” 话说到这份上,容清莲无法,只得勉为其难答应下来。 听说可以不走了,武云昭终于破涕为笑,武香兰也大大送了一口气—— 如果有可能,武香兰但愿永远不回那个家才好。 武世仁绝没有想到一向柔顺听话妻子竟是敢这么忤逆自己,甚至安顿好后,他亲自来容府中拜见自己姐夫兼当朝相爷容文翰时,还架子端足足,一门心思等着容清莲来见自己,然后再求着跟自己回家。 哪知容霁云却是打发人来,说是容清莲身体有恙,需要将养一番,容文翰又被皇上急招入朝,武世仁干坐了半晌,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没办法,只得怏怏一个人回府。 这眼看已经将近二十日,容清莲竟是还没有回来。 这几日,武世仁这个大理寺少卿已经走马上任,京中人情往来本就复杂,武世仁又是个好面子,绝不肯让人小瞧了去,那钱竟是花得如淌流水一般,眼看着容清莲留下装体己那个妆奁匣子已经空了,昨日却又收到一封喜帖,却是顶头上司大理寺卿寇云贵要为老母亲贺七十整寿。 可自己手里这点儿散碎银子,怕是连件像样礼物都置办不起。幸好容清莲柜子里有几匹上好布料,听那容氏说,乃是得自上赐,里面加有千金难觅天蚕丝,穿身上是舒服,是她喜爱嫁妆之一。那样好东西,想那寇家应该也是没有见过,自己昨儿个翻出来瞧了,正是喜庆大红色,上面花朵蝴蝶,端是栩栩如生,拿来做寿礼,自己脸上有光,寇云贵面上也须好看。 正思量着,门帘一挑,周氏笑吟吟走了进来。 若论这几日里,府里过得活人是哪个,那就定然是周氏无疑了。原来容氏顶着个正室名头,周氏便是再得宠,别人眼里也是个上不了台面妾室。 这几日却不然,因容清莲常住娘家,来往四邻竟是把周氏当成了武世仁正室,对这个四品京官夫人当真恭敬紧。便是府中所有事务,周氏也都名正言顺打理起来,一切事情完全可以自己做主,再不似先前,明明是自己把个府邸打理井井有条,别人却偏要说是容氏功劳。 现多好,府里只有自己一个女主人,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有憋屈之感。这样想着,竟是但愿那女人一辈子住容家到老死才好。自己也就眼不见心不烦,高高兴兴和老爷过一辈子了。 “老爷,我今日,还要去采买些东西,这京城风行东西和咱们赣南那会儿可是大不一样,我今儿和玉儿去裁制了衣,也要扯些好布匹,帮你和两个孩子做几套了,咱们虽是从小地方来,可也不能让人笑话不是?还有……” 周氏絮絮叨叨说着,来来回回也就一个意思,想要再拿些银两来。 武世仁听得心烦,把手中茶杯重重磕桌子上: “前儿不是才给你三百两银子——” 却忽然顿住,眼睛发直盯着周氏身上做漂亮裙子。 想起那掌柜裁好这件衣服时,那可是不住口称赞,再看看现武世仁傻傻看着自己明显看呆了模样,周氏脸上飞起一朵红云,身子一软,就倒了武世仁怀里: “老爷,你这么看着妾身,人家会难为情……” 话没说完,却被武世仁给打断: “你身上衣服,从哪里来?” “衣服?”周氏有些奇怪,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扑哧一笑,娇嗔推了武世仁一下,“老爷又装糊涂,不是你准备好,要给我和女儿添衣服那些,老爷看,妾身穿着,可好——” “啪——”回答她却是一记响亮耳光,武世仁抬手,狠狠把周氏推倒地上,骂道,“好你个败家娘们儿,那几匹布料也是你能动吗?你竟敢拿去做什么衣服?那是我准备好要去给寇大人母亲七十大寿礼物,你竟敢拿去裁了……” 明儿个就是寇大人母亲寿辰了,自己再去哪里找份儿像样寿礼来?越想越气,竟是又踹了周氏一脚,这才愤然离开—— 照这样下去,日子可还怎么过下去?明天就去找姐夫,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告诉那容霁云,把容氏还回来! 118容相的骄傲 第二天,武世仁一大早就离了家,想着等下了早朝,便去容文翰面前告状,怎么着也得让姐夫处置下他家那个无法无天女儿,再让容霁云乖乖把容氏给送回来。 好不容易挨到下朝,武世仁顾不得和其他同仁寒暄,便提起官袍,一路小跑往容文翰身边而去。 哪知眼瞅着到了跟前,内监却又出来传旨,说是皇帝让容文翰几个留下议事。 容文翰冲武世仁点了点头,示意他稍候片刻,便跟着内监往文华殿而去。 到了才发现,太子楚晗、王爷楚昭,安云烈、谢明扬,还有当朝太师凌奂及各部尚书都已殿里候着了。 看到容文翰进来,龙椅上楚琮微微一笑,命内监再掇个绣墩过来,然后才道: “眼看大比即,到底如何,众卿还要拿个章程出来。” 嘴里虽是如此说,眼底却滑过一丝冷意。 不怪楚琮恼火,本来因为战争缘故,上一次大比就有些草草,天下读书人多所怨怼,原想着此次开科取士,定要为国家多选良臣,不使天下读书人寒了心。 哪知,但只是主考官由哪位充任一事,竟是连着吵了三天都没有结果,而争吵双方,明显分属两派,一派是太子拥泵,另一派则是昭王中坚。 两方各不相让,甚至朝堂上差点儿捋起袖子动起手来,那般剑拔弩张模样,倒不是同殿称臣,倒是杀父仇人! 两方心思,楚琮却是明白不过,不都是想从取中士子中,培养自己人马吗! 可问题是,他们难道忘了,自己还活着! 眼睛众大臣身上一一扫过,后落早朝上始终默然不语容文翰身上: “文翰,依你说,这主考官一职,应有何人担当?” 容文翰忙欠身作答:“皇上,本次大比主考官一事,臣也思量了许久。此职责任重大,于公,肩负着为国遴选栋梁重任,于私,从今日起,便桃李遍天下……” 能担任大比主考官,随之大涨不仅仅是个人声望,可以成为此次天下所有举子座师,谁又能知道,此次考中进士,会不会出几个当世名臣? 听容文翰这般说,谢明扬等人脸色顿时缓和了些——既然把利害关系皇上面前剖析这般清楚,要是再推举自己人,那可不就是自打嘴巴? 楚昭脸色倒是平静,官任工部尚书刘文亮脸色则是有些不愉——前些日子,刘文亮嫡亲侄女儿刘静萱正式嫁入楚王府成了楚昭正室王妃,刘文亮自然毫不犹豫加入了楚昭阵营中,而且很成为中坚力量。 这会儿听了容文翰话,心里早厌烦不得了——自己早听说,其实容文翰自己,相中了昭王爷做女婿,可结果,昭王爷却是娶了自己侄女儿,现看容文翰模样,怕是,有些别想法…… “那文翰意思,选哪一个好呢?”楚琮语气平静说了五六个名字,全是方才朝堂上争论不休,“这几个人,朕也算熟悉,倒都算得上品格端方、满腹才华,朕竟是左右为难,不知用哪一个才好。今日早朝,朕瞧你始终未发一言,不知现,可有了决断?” 楚琮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岑寂,惟有礼部尚书、也是容文翰亲舅舅赵如海忽然撩了一眼容文翰,却又很低下头来,心里不住叹息,皇上果然多疑,都这般时候了,却是并没有完全对翰儿消除戒心。 容文翰却是胸有成竹微微一笑:“皇上既然问了,微臣这里倒确实有一个人选。” “奥?”楚琮很感兴趣模样,“文翰说来听听。” 容文翰起身,淡然一指自己: “皇上瞧着,微臣怎么样?” “你?”楚琮愣了一下。 凌奂脸一下阴沉了下来——这容文翰当真可恶,竟是为了维护楚昭,要赤膊上阵吗? 刘文亮神情则是一松。 谢明扬也是一笑,不阴不阳道: “容相文名早已遍天下,说是读书人心中定海神针也是一点儿都不为过,这再主持大比,啧啧,那些文人心里,咱们容相是神一般存了。” 赵如海也忙起身: “臣以为不妥,哪有堂堂一国之相屈身主考官道理?还请皇上三思。” 外甥这会儿怎么犯糊涂了,皇上这么明显试探都没看出来,竟是还要上赶着把自己放火上烤?! 刘文亮却已笑道: “老大人多虑了,既是为皇上分忧,又何分官职大小?” 楚昭虽是未开口,瞧向容文翰神情却明显有些焦灼。 容文翰忙止住众人争吵:“大家稍安勿躁,下还有话未说完。” 楚琮挥挥手,和颜悦色瞧着容文翰,语气越发亲切: “还有什么话,文翰你但说无妨。” “是。”容文翰点头,“若想此次大比完美无缺,臣还必须再向皇上借一个人。” “谁?你只管说来听听。”楚琮明显很感兴趣。 容文翰起身磕了个头: “臣惶恐。臣想要向皇上借那个人就是皇上。” 借皇上?其余众人顿时一呆。 容文翰却已开始侃侃而谈: “皇上,开科取士,本就是选拔我大楚栋梁之才,臣以为还需皇上亲自把关。不妨大比之后,再设殿试,考中举子一律到皇上金殿之上,由皇上再行考核,定出状元、榜眼、探花,于一众举子而言,能成为天子门生也是无上荣耀。皇上若愿挂帅,微臣自然心甘情愿当马前卒。” “天子门生?”楚琮何许人也,明白了容文翰意思后顿时大喜——若照容文翰所说,从此天下学子入自己彀中,又何惧他们结成朋党各自为政? 竟是离了龙椅,步上前,双手扶起容文翰: “好好好,天佑我大楚,才降下文翰这般股肱之臣!” 楚昭长出了一口气,楚晗却是扫了垂头丧气谢明扬几人,又是恼火又是嫉妒——全是饭桶!自己手下怎么就没有容文翰这般出色人才!人家一个,就顶自己一堆人了! 刘文亮则是神情复杂,自己当真小瞧了容文翰,原以为他所建功勋,不过是运气使然,现看来,却是一个胸中大有丘壑人物,似这般举重若轻,轻而易举就处理好这么棘手一件事,既达到了目,又让皇上龙颜大悦,这般人物,现肯维护昭王爷还好,可是将来,若昭王爷登了大宝,则必然是自己一大劲敌! 众人或真心或假意,纷纷称赞。事情圆满解决了,皇上也觉着饿了,忙一叠声吩咐内监传膳,容文翰想着武世仁这会儿怕还外面候着,忙告了声罪,说是去去就来,哪知皇上心情大好之下,却命内监,把武世仁也一道宣来。 武世仁本是等心焦,听内监说皇上宣他去内廷,赏他和其他重臣一道用膳,顿时受宠若惊,亦步亦趋跟着内监进了文华殿。 早有宫娥也照旧端了一个食案上来。 “咦,对了,”楚琮忽然笑道,“前儿朕听说一件趣事,说是众爱卿这几日明争暗斗,要比比谁家儿女孝顺,但不知结果如何啊?” 楚琮一语既罢,除容文翰脸上是遮也遮不住幸福笑意外,其他人却是一水沮丧无比。 “怎么,竟是容卿胜了?”楚琮大奇。若说一开始,容家丫头占了先机,可若是大家全都用心话,都是大家,怎么着也是旗鼓相当啊,怎么其他人这脸色…… “皇上,我们早就甘拜下风了!”高岳苦笑,神情却是由衷佩服,“我早说过,我家儿子再多,也抵不上容公一个女儿。” 这个认知,是早边关作战时,知道捣弄出萱草商号竟是霁云时,高岳就已经有了,现这是彻底心悦诚服了—— 听说要比孝道,自家那些小子们倒是也了心,什么山珍海味都搜罗了不少,可自己却是越吃越没滋味儿,昨儿个甚至有些头晕,让御医瞧了才知道,却是好东西吃多了,竟是积食了。 其他大臣也是有这样那样不舒服,反倒是容公,却依然是精神很。 还是那些御医终道破谜底——容公饭菜,可不是随便做做就行,每一道菜,都是容家小姐结合容相身体状况,跑到御医哪里商讨了很长时间定下来,还有做菜原料,也都是容小姐亲自去采买,绝不假手任何人! 此事传开来,所有人自然完败! “文翰果然得了一佳女呀!”楚琮也连连感慨,看了下面楚昭楚晗一眼,自己也是儿女双全,可是和文翰比起来,确是…… 其他人凑趣,也纷纷夸奖容府小姐孝顺、贤惠、知书达理……直说天上有地上无。 容文翰平时是谦虚,这会儿却是毫不避讳照单全收,一径笑合不拢嘴: “托皇上和诸位福,文翰此生有这样一个乖巧、孝顺又懂事聪明能干女儿,真是死而无憾了!“ 武世仁却是听得吐血——乖巧话,那把自己收拾成这般悲惨地步又是哪个?还孝顺懂事,自己这个长辈都被折磨疯了有没有? 倒是能干这一点还勉强搭上点儿边,君不见,容霁云整个就钻钱眼里了吗?那么好一套家具,明明已经送家里了,竟然说拉走就拉走!还有,那几间铺子,竟是死死攥手里,一个子儿都不肯往外蹦! 待用完饭来至外面,容文翰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跟自己屁股后面武世仁,歉然道: “劳烦世仁等了这许久,到底有什么事,你且说来。” “没事。”武世仁忙摇头,“只是久不见姐夫,想和姐夫说说话罢了。” 心里却早已是泪流成河——姐夫,求求你,救救我吧,你们家那个小魔星把我给逼疯了! 算了,容文翰这条路明显是走不通了,还是回去让周氏去容府负荆请罪吧! 119负荆请罪 看武世仁垂头丧气离开,容文翰眼睛闪了闪,也一撩轿帘,上了轿子。 到得家中,正好碰见霁云逗几个弟妹玩儿,看他们笑闹成一片,容文翰也是心怀大畅。 几个孩子也看到了容文翰,忙都停下来,特别是武云昭,吓得小小身体不停发抖——往常家时,若是自己这般胡闹,轻则要挨爹爹一顿训斥,重则还会被家法处置…… “没事儿,你们继续玩吧。”容文翰笑道,又冲霁云招了招手。 几个孩子也都是聪慧,忙上前见过舅父,却是小心散了去。 方才跑了一阵,霁云头上便有些汗珠,容文翰取出手帕,仔细帮霁云一点点拭去,才道: “今儿你小姑父寻我,像是有话要说样子,是不是你小姑姑那里……” 看妹子那般沧桑,容文翰心里也很是不舒服,深悔当初看错了人,只是木已成舟,又能怎么样?所以虽然明知女儿是故意给武世仁难看,却仍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之任之了。 可好歹清莲也是武家人了,这样长久留府里也不是办法。 “爹爹放心,女儿省得。”霁云却是不意,一则自己现担着个世女名头,对小姑姑而言,爹爹和自己,就是她仅有依仗,二则,因那个周氏,连带着从未谋面那位姑丈,霁云都止不住厌恶——若没有小姑丈纵容,那周氏焉敢如此放肆? “爹爹躺好,女儿给您捏捏肩。” “好。”听女儿如此说,容文翰即便丢开手不管了——自来对女儿,容文翰便有这样一个认知——云儿做事,一定都是有分寸,若哪件事有些过了,那也不是女儿错,定然是对方太过分了! 所以,武世仁幸好没有容文翰面前开口,若是真说了霁云坏话,怕是不但要吃个大大没趣,还会被自己大舅哥彻底厌弃。 太阳正好,照身上暖洋洋,又有女儿一旁俏语解颐,容文翰只觉身心通泰无比,竟是倚躺椅上闭着眼睡了过去。 霁云忙招手让丫鬟送来裘衣,密密实实替容文翰盖了,自己却仍不轻不重帮父亲捶着肩…… 远远花架下,王芸娘正好经过,看到凉亭里那对儿父女温馨画面,不由一愣,旋即转身步离开,却差点儿撞上迎面而来容清莲,忙回身福了下: “芸娘见过表姐。” 便即匆匆离开。 容清莲不由一怔,许是错觉,怎么王家表妹眼睛竟是红红? 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摇摇头,待看到那父女俩亲昵模样,却也不禁感慨,自家相公也是读书人,却何曾对两个孩儿这般和颜悦色过—— 倒是对周氏所出三个孩子,却是倍加慈爱。 这样一想,心口处不觉一痛。 武府。 武世仁下了轿,却不见周氏影子。倒是女儿武香玉红正站院里张望。看武世仁进来,武香玉一下红了眼圈: “爹爹——” 武香玉长得像极了年轻时漂亮周氏,武世仁一向很是喜欢,这会儿虽是心情不好,还是站了脚问道: “怎么了,玉儿?有什么委屈,说给爹爹听。” “爹——”武香玉却是哭加伤心,“女儿倒没什么委屈,却是娘亲,太苦了——” “你娘?”武世仁愣了下。 说话间,一辆马车停院外,周氏荆钗布裙,手里还掂着包东西,红着眼睛进了院子,看到武世仁,忙抬手拭了下眼睛,强颜笑道: “老爷回来了?刚好妾身给爷买了棵人参补补身子,这就去厨房给老爷炖了来。” 说着再不看武世仁,低了头,只管往厨房而去。 “人参?”武世仁愣了下。 “是刚刚娘亲当了首饰换来,娘说您这段时间瘦了……”武香玉强忍着悲伤道。 武世仁愣了一下,心头顿时一热,上前一把拉住周氏: “惠儿,你这是何苦——” 周氏一下伏武世仁怀里痛哭起来: “老爷,是妾身不中用,不能帮上老爷什么忙……惠儿所能求得,也就是老爷身体康泰……” 武世仁愈发心疼,忙不住劝哄。 旁边武香玉早识时务退下,漂亮脸蛋上满是得意之情——娘亲说得对,爹爹果然吃这一套。 埋武世仁怀里周氏,嘴角也闪过一丝笑意,昨日里知道那布料竟是武世仁要送给上峰,周氏就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自家老爷个性,把仕途看重,不然,也不会隐忍了容氏这么久! 因此今日才使了这个苦肉计,看武世仁心疼样子,知道危机已经解除了,故意边拭泪边道: “要是姐姐就好了,定然能把老爷伺候妥妥帖帖,哪像妾身,这般愚笨,每每只会惹老爷生气……” 说着,故意捂着被武世仁踹了一脚胸口,现出痛苦神情。 心里却是恨恨,若不是容氏把着那银子不放,自己也不会吃这么大一个亏,今日里自己委屈多狠,来日里老爷定然会让那容氏加倍还来。 武世仁果然大是心疼,扶了周氏床上躺了,温言道: “让你受委屈了。” 周氏心里一喜,按往日情形,老爷接下来就会好好宽慰自己一番,再送些好东西给自己,后还会以惩治容氏来让自己舒服些…… 正自胡思乱想,却听武世仁接着道: “……明日你一大早,就去容府给容氏磕头请罪。” “啊?”周氏一愣,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幻听了。 武世仁却仿佛没看到周氏被雷劈了模样:“为夫也知道,你是贤惠,现府里这般情形你也看了,你还是要去一趟容府,无论如何,也要求得容氏回来。” 看周氏不说话,武世仁以为周氏已是默许,爱怜拍了拍周氏: “为夫知道你受了委屈,将来,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你再躺会儿,我会让管家明日一大早就陪你去容府。” 直到武世仁离开,周氏才回过神来,终于呜咽出声,直至放声痛哭起来——自己受了这么多委屈,不应该容氏受罚吗,怎么到头来,却要自己去她府上磕头赔罪?! 第二日一早起来,周氏哭眼睛都肿了,一千个不乐意下,待武世仁离开,故意穿着些破衣烂衫就上了轿,待来至容府,想着怎么也要让容清莲也堵堵心才是,哪知刚一进门,赶巧就碰见了容清菲,看到周氏哭丧着脸双眼红肿样子,顿时大怒: “哪里来丧门星,这么一副遭了瘟歹样子,当真是晦气,还不给我轰了出去。” 容府家丁倒没动手,可个个喝骂,一番横眉怒目,直吓得周氏大气都不敢出,慌慌张张就回了家。 本想编个瞎话,那跟着去管家早把当时情形一一说给武世仁听。 武世仁既怪自己那大姨子太过蛮横,又嫌周氏不会办事,当即责骂道:“果然是没见过世面小门小户出身!他那般公侯之家,便是下人也俱是穿金戴银,你这般模样,又成何体统?没得只会丢人现眼罢了!” 一番责骂,周氏又羞又气,第二日只得好生打扮,忍气吞声又到了容府,一路上胆战心惊,唯恐再遇见容清菲,好这次终于得以见到了霁云,周氏心里一松,以为小孩子家,面皮儿薄,自己低声下气去求,量她也不好就驳了回去。 又一想武世仁所说,待请回容氏,自己心仪那套家具也罢,各种漂亮精美首饰也罢,容家必然都会慷慨送来,到时,自己可以拿来使用…… 哪知还未开口,霁云脸就沉了下来,服侍下人顿时敛声屏气,大气都不敢出,周氏一吓,好不容易挤出来一丝笑容顿时僵了脸上。 霁云却不看她,只冷声道: “管家——” 容福忙上前跪倒: “主子。” “我只问你,前年春上,我让你给小姑姑送去那件镂空飞凤金步摇,你可是确实交到了小姑姑手上,而不是送错了人?” 容福忙磕头,恭恭敬敬道: “启禀小姐得知,小当时是亲手交到了二姑奶奶手上,并未交给旁人。” “是吗?”霁云神情愈发冰冷,“怪不得……去,告诉武府管家,让他回去替我问一下姑丈他老人家,缘何我送于小姑姑首饰却带他人头上,如此不问自取,又和贼人有何区别?” 周氏顿时脸色煞白,这才想起,自己因了昨天事,今日里刻意打扮了一番,却忘了这件金步摇本是容氏…… 失魂落魄回了家,气武世仁直骂周氏昏了头,怎么竟敢带着容氏首饰去容府! 又怒冲冲甩了一张清单给周氏: “这是容府一并派人送回来,你和玉儿,现马上把清单上饰品给容氏还回去!” 看周氏和武香玉都是伤心欲绝模样,跺了下脚,终于还是道: “便是你们如何不舍,好歹也要把容氏先请回来再说,只要容氏回来了,那么多首饰,她自是带不了,你们喜欢话,再拿去便是!” 周氏无法,只得和武香玉把这些年搜刮容清莲首饰全都还了回去,母女俩心疼之下,对着那些首饰竟是哭了一夜。 一直到天亮,因武世仁怕周氏去了再不济事——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奢华日子,再这般捉襟见肘,武世仁早受不了了! 因此无论如何,也要把容清莲给请回来,而且听管家传达容家那小魔女意思,对自己好像有些不满,自己这次去,也算给容清莲做足了面子,姐夫那里也好交代些。 这样想着,便和周氏一道往容府而去。 周氏这次倒是学乖了,甚至临出发前,特意去打听了别家妾侍穿着打扮,到了容府,是小心翼翼直接跪大厅外,一副再老实不过样子。 便是为挑剔容清菲看了也相信,看来这个女人,果然是被收拾怕了。 霁云这才松了口,亲自陪着容清莲母子三人到前厅去见武世仁。 听说霁云到了,武世仁虽是长辈,却是没敢大喇喇等着霁云拜见,反而起身迎了出去。 本是和霁云并肩而行容清莲看到武世仁,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便是霁云,看清武世仁长相时,脸色也变得难看之极。 120狭路相逢 那周氏早跪双腿发麻,看到容清莲到了,顿时一喜,便想起身,霁云凉凉一眼扫了过来,周氏一哆嗦,忙又乖乖跪伏地上,带着哭腔小心翼翼道: “妹妹见过姐姐。” 容清莲愣了一下,眼睛顿时有些干涩,往日府中,周氏何尝对自己这般恭敬过?反倒是自己,每日里远远看见她,便要避开,不然,等老爷回来,轻则落一顿斥责,重则就要被关到那几乎能让人发疯小黑屋里。 “姐姐,”周氏又磕了个头,哀哀道,“从前都是妹妹糊涂,惹得姐姐不开心,姐姐要打要罚,俱都使得,只是府里终究离不了姐姐,一应家事,还要姐姐照料,求姐姐不要和妹妹一般见识,今儿老爷也一起到了,姐姐看老爷和几个孩儿面上,随妹子家去吧。” 容清莲愣了一下,本有些不明白周氏为何如此说,却注意到周氏面对着霁云恐惧无比神情后了然,怪不得这几日这般安静,原来竟是侄女儿为自己出了头吗? 怔忡片刻,眼睛一红,险些掉下泪来。 霁云却是扯了一下容清莲衣角,冲着武世仁沉声道: “姑丈稍候,云儿还有些话要同姑母说。” 容清莲有些惧怕瞧了武世仁一眼,却见以往自己面前暴君一般武世仁这会儿却是温和紧,竟是连连点头,一叠连声道: “无妨,姑丈知道你和姑母姑侄情深,你们自去话别,自去话别。” 霁云也不和他啰嗦,径直转身朝旁边书房而去,容清莲忙跟了上去。 到了书房,霁云临窗而立,却是久久不说话。 “云儿,”良久,还是容清莲先开口,“姑母知道,你是为姑母好,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容清莲慢慢转过身,神情却是有些悲凉: “也好,姑母,云儿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云儿让你同他,” 顿了顿,终于续道,“和离,姑母以为如何?” “啊?”容清莲愣了一下,几乎是冲口而出,“那怎么行。” 语毕又觉得自己语气似是有些太冲了,忙拉了霁云手自己身边坐下,缓声道: “云儿,姑母知道,你是,心疼姑母,可是,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妹妹和弟弟爹呀,便是为了他们兄妹二人,我也只能这样,忍着……总之,怨不得别人,是姑母命苦罢了……” 说着,眼中已是垂下泪来。 “我知道了,姑母。”霁云以手支着额头,很是疲惫样子,“我有些累,就不送你们了。对了,姑母嫁妆,云儿已经帮你清理过,那周氏母女已经全部还了回来,姑母拿好,以后若受了什么委屈,记得你背后还有容府——让管家送你们吧,云儿歇息片刻……” 虽然很是失礼,可自己,绝不愿意再看见武世仁第二面。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听着“武”这个姓有些耳熟,却原来,竟然是他! 那日公堂之上,除了自己衣服,要以苟且之罪对自己处以杖刑,不正是这个人吗? 怪不得,当初爹爹会那般伤心欲绝,不但是因为独生爱女受此侮辱,因为那和外人勾结要置自己于绝境还是他亲人吧? 甚至后,负责审讯爹爹贪渎之事仍是此人,公堂之上,这武世仁装一副大义凛然,其实却是为了借打杀爹爹求得自己上位! 那之后呢? 对,好像就是容家家破人亡自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半年后,爹爹带着自己到了一处乱坟岗,哪里有刚起一处坟,听过往行人讲,哪里埋得是一位自缢身亡官家夫人,好像是因为娘家犯事,不忍心拖累婆家,才会投缳自…… 爹爹却搂着自己,坟前静静坐了一天,后起身时,一直喃喃着,阿莲,为什么要这么傻呢,阿兄,并没有怪你…… 现终于明白,其实,那处孤坟里掩埋,就是小姑姑吧?小姑姑死,自然也不是因为怕拖累婆家,而是因为知道了夫君其实也是残害容家帮凶,愧疚之下,才会投缳自?!或者,是武世仁以为姑母终于毫无利用价值了,便逼得她走上这条绝路;或许,是两者兼而有之…… 武世仁使了个眼色,周氏忙上前恭恭敬敬伺候容清莲上了轿子,自己则乖觉上了后面那辆小小马车。 将要走出院落时,无意间回头望去,正好对上敞开书房里,静静站着霁云暗沉沉一双眼睛,武世仁心里不由一哆嗦。 一直到离了容府很远,武世仁还有些浑身发凉,心里暗道,怪不得周氏会容霁云手里吃那么大亏,那样一双让人胆寒眼睛,哪像一个十多岁孩子!只是也就奇了怪了,明明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容霁云,怎么这丫头样子,却像是对自己讨厌紧!又瞥了眼旁边轿子,难道是容氏说了自己什么坏话? 这样想着,对容清莲不觉愈发厌烦。 霁云缓缓关上窗户,一回身,不由一愣,却是阿逊,不知什么时候,正站自己后面。 “云儿——”阿逊脸上本是充满了暖暖笑,却对上霁云眼睛后,一下愣住——这双平日里总是澄澈无比眼睛,今日里却是完全变了模样,恐惧,仇恨,憎恶,痛苦,甚至还有自我厌弃…… “别怕,有我呢,有什么事,都交给我,云儿,不怕……”阿逊伸手就把霁云搂了怀里,一遍遍霁云耳边呢喃着。 阿逊特有低沉声音,阿逊特有温暖气息,阿逊从来都是敞开着温暖怀抱…… 霁云僵硬身体慢慢软了下来,吸了吸鼻子,深把自己埋入阿逊怀里—— “阿逊,我想杀人——” “好。要杀谁?” “阿逊,要是我从前曾经很不堪,你会,怎么做……” “告诉我,他们名字,把他们做,千百倍还回去……” “那我呢?” “你,只要我身边就好。” 霁云伸手圈住阿逊腰,头伏阿逊胸膛上,静静谛听隔了一层布料后那坚定而有力心跳,喃喃道: “阿逊,要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阿逊,我会你身边,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去那里,你也要,一直一直和我一起,好不好?” 不要欺骗我,不要辜负我,不要,丢下我一个…… 再不要承受,上一世被无情丢弃那种痛。 阿逊低头,轻轻亲吻着霁云发丝,然后是额头,鼻子,后是那张殷红小嘴…… 霁云踮起脚,温柔回吻了过去…… 两个依偎身影,成了夕阳下美丽一道剪影。 “今日里,都有谁云儿面前出现过?”一直静静坐马车里阿逊忽然开口道。 云儿今天情绪太反常,明显是被吓着样子,还有说杀人时,那彻骨恨意—— 一想到那人可能自己不知道情形下,如何重重伤害过霁云,阿逊神情就变得阴沉无比,杀人是简单,可胆敢伤了云儿,可不是简简单单挨一刀就行了。 阿逊话音刚落,一个鬼魅般黑影就出现马车里: “启禀少主,今日出现小姐面前总共有三十二人,除容府仆人三十人外,还有两人,一个是容清莲夫君武世仁,和武世仁家里小妾周氏。” “他们说过什么?” “小姐说,想让容清莲和武世仁,和离。后面事,就是少主您看到了。” “和离?”阿逊愣了一下,待睁开眼睛时,那黑衣人已经静静退了出去。 又觉得不对,云儿样子,明显是大受打击,若只是容清莲武世仁家事,又实说不过去。 只是,既然云儿想让他们和离,那自然就要和离。 阿逊调整了下姿势,轻轻做了个搂抱动作,又恬然闭上眼睛。 刚进府门,迎面又有一辆豪华马车速驶出,车上布幔本是微微拉起,却看到阿逊车驾后,刷放了下来,两辆马车交错而过,车上人却是没有交谈一句。 阿逊倒是一点儿也没意,另一辆车上安弥逊却是恼怒无比——按辈分,这小兔崽子明明还要叫自己一声叔父,可每一次见面,却都是高傲很,竟是比自己还会摆谱! 等自己此次大比考了状元,再想法迎娶了谢府小姐,到时候就不信安云烈那老匹夫还会死命坚持着把安府交给安弥逊那个小畜生。 一旦自己做了安府家主,安弥逊,我一定要你跪下来求我! 阿逊下了马车,安志已经笑嘻嘻跑过来,利索施了个礼道: “少主,您回来了?有人给您送了封请柬来。” 阿逊漫不经心接过来,上面却是一行秀丽蝇头小字: “明日午时,醉仙楼地字号,有要事相商,不见不散。” 却是没有落款。 121醉仙楼之约 “武家派人说,他们寻了合适人手,想要自己经营铺子,小姐瞧着……” 张才小心翼翼道。虽是小姐没说,可张才却也隐隐感觉到,小姐似是对武家人很是不喜。而且今天一大早,武家派人接管商铺时那副得意嘴脸,真是看了就让人想吐。 “是吗?”霁云正修剪菊花手顿了一下,神情倒没有太大起伏,曼声道,“给他。把咱们人全部撤回来。” “是。”张才忙要退下,霁云又叮嘱道,“记得,以后那三间商铺同咱们商号再无任何关系。” 自己正想着怎么把手里商铺还回去呢,倒好,瞌睡了送个枕头来。 张才又忙应了,心里却是长出了一口气——武家那般不知好歹,这样对他们还是轻呢。明明小姐心力帮他们赚了那么多钱财,他们倒好,竟是一副容府占了他们莫大便宜样子! 他们是不知道这几间商铺之前有多惨淡!现这么兴旺,还不是全靠了小姐?一点儿不知道感恩不说,竟然还来个过河拆桥! 以为上京这样地方,也是随随便便什么人想立足就能立足吗? 听小姐意思,是要给他们个教训了? 那敢情好,没有小姐帮他们筹划,看他们还能上京逍遥多久。 周荣腆着肚子、背着双手,得意商铺里踱着方步,上京果然满眼繁华,绝不是自己那个穷困老家所能比。 要说姐姐还真好福气,能嫁了武世仁,这虽是小妾,却瞧着比正儿八经管家太太也不差什么了。 不错,这周荣正是周氏娘家兄弟,原本是家做个小本生意,这几年仗着武世仁势,也积累了些薄财,听说武世仁升了京官,便举家来投。 那周氏一边哭哭啼啼去找了容清莲,说是求夫人给兄弟口饭吃,一边和武世仁计较—— 前些时日,这铺子握容家手里,自家人可没少受拿捏,这样旺铺,谁经营着不能赚钱?何况自家兄弟也是商场上老手,生意上也只会比容家那黄毛丫头厉害才是。 武世仁前段时间也被拿捏怕了,两人当即一拍即合。容清莲又本来就是个耳根子软,晚间,武世仁又是难得和颜悦色,说是怕侄女儿太过劳累,不若派周荣去帮着分忧…… 因此这一大早,周荣就跑来接手店铺了。 原本想着容家人会百般推诿,哪里料到人家很干脆,拍拍屁股就走了,甚至神情里还有些喜悦。 周荣就有些愣怔,却也并没有太放心上——这几天上京,倒是见到了一个老熟人,却是小时候玩伴周发,当年他家穷,就把孩子给卖了,周荣再没想到,周发现竟混到了堂堂谢府当差,听他口气,已经是大管事了! 谢家,那可是和容家肩头一样高啊! 听说周荣要接管姐夫家生意,周发当即就打了包票,说是有他照应着,保管叫姐夫家这几间铺子日进斗金。 有谢府照应着,又怕容府什么! 武香兰还是从两个庶出弟弟嘴里,才知道本是交由表姐掌管铺子却是被周氏兄弟接管。 顿时又惊又怒,忙忙跑去母亲房里,刚要开口,却发现周氏和武香玉也,忙又顿住。 武香玉却已经迎了上来,笑道: “姐姐,妹妹昨儿得了个花样,正说要给姐姐送去呢,可巧,就见着姐姐了。” 说着,就要拉了武香兰去自己房间。 “是啊。”周氏也难得温柔,“那花样挺好看,是你妹子好容易才得着。” 见识过容府富贵和权势,又被武世仁耳提面命,周氏也想明白了,想要女儿找个好婆家,还得指望容清莲身后容府。 以后,大可以把这母子三人泥菩萨一样给供上。 反正只要赚钱营生都掌握自己手上,说两句好话又不会掉块儿肉。 只是容清莲好糊弄,香兰那个死丫头,瞧着却是个有主见! 因有武香玉缠着,一直到午时,香兰才有机会单独和母亲相处。 “娘,您那些铺子,原本不是云姐姐帮着管吗?怎么这会儿子,又交给了那周荣?” 容清莲早看出女儿像是有话要说样子,没想到却是要说这些,愣了下道:“倒也不是要交给周荣,这不是你爹说,你云姐姐要打理偌大容府,她那么点儿人,怕是会累着。” “既是怕累着,何不让表姐荐几个人来,偏要交由周荣接管?娘亲这样做,云姐姐会怎么想?”香兰真是恨铁不成钢,虽然那是自己亲爹,可这么多年了,爹心思,娘竟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吗? “应该,不会吧?你云姐姐,她不是那般小心眼……”容清莲讷讷道。 武香兰气极:“娘你怎么——” 娘怎么这么糊涂,自己什么时候质疑表姐为人了? 算了,还是得空了自个去容府上一趟,让表姐帮着想想法子吧。 哪知到了容府,却是连霁云面都没见着,下人说是小姐有事外出了。 武香兰不得已,只得怏怏回了府。 “香兰来过了?”听了容福回禀,车里霁云张开眼睛。这丫头倒是个机灵,只是可惜—— 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姑姑和武世仁和离,若说这之前,还想着,容清莲性子再软,凭容府权势和自己手腕,好歹也能护着她这一世安康,却再没料到,她夫君,却是那么一个无耻卑鄙小人! 会保护容清莲,不过是因为她是爹爹妹妹,并不代表,可以为了她,就打破自己既定规则——绝不允许有任何一个可能会危及到爹爹和容府因素存是不会因为任何人出现而改变。 而武世仁,就是这样一个危险因素。 所以,想要再得到自己庇护,姑母就必须和武世仁和离。 能让自己不计得失全力护着也就是爹爹和阿逊他们几个罢了。 至于姑母,没了容家这个依仗,想来不久就能清醒过来,到底谁才是能让她依靠…… “以后,再有武府什么事,无须再禀告我,你们自己看着打发就好。”放下布幔,霁云又吩咐道。 容福忙应下,心里已是有了计较,虽不知道什么原因,但看小姐模样,应是已经厌了武家,回去便要告诉手下那些管事,以后二姑奶奶事,就不要聒噪小姐了…… “迂!”车夫忽然一声厉喝,车子猛地停住。 正闭目小憩霁云吃了一吓,又听外面有些搅闹,忙坐直身体: “什么事?” “禀小姐,”却是容五声音,“方才有人扔了一包物事过来,属下已经检查过了,却是,一封信。” “信?”霁云愣了一下,思索片刻,“拿过来。” 容五把信笺递了过来,霁云展开,却是“午时,安弥逊,醉仙楼,地字号房间”几个字。 “去醉仙楼。”霁云沉吟片刻道。 正是正午时分。 醉仙楼早已是客似云来高朋满座。 刘全正前面招呼客人,一抬头,正好看见从马上下来阿逊,忙小跑着迎了上去: “少主——” “地字号客人到了吗?”阿逊点了下头,径直道。 “地字号?”刘全愣了下,忙点头,“已经到了。” 虽然带着软帽,却明显看出来,是位小姐。 “好。”阿逊抬脚便往楼上而去:“你去忙吧,需要伺候了,我会让人唤你。” 刘全忙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会意笑容,少主自来和容府交好,也同容府世女不止一次来这里用饭,现才明白,原来方才那头戴软帽捂得严严实实女子乃是容府小姐。 哪知一转头,却见一辆马车正速驶来,马车旁护佑随从自己也识得,正是容府侍卫,顿时就有些糊涂,待看到从车上下来霁云,是瞪大了眼——不会吧,这个是容小姐,那少主要到地字号客房相会那个女人又是谁? 太过惊慌之下,甚至连容五问话都没听到,等回过神来时,霁云已经带着容五也往地字号雅间而去。 刘全吓得一哆嗦,哎哟我娘哎,事情怕是有些不妙啊! 阿逊却已一个丫鬟引领下进了地字号客房。 客房里一个身姿窈窕女子正背对着阿逊而立,听到门响声,猛地回过头来,一双妩媚至极柔情万种眼睛定定瞧着阿逊,颤声道: “安公子——” 阿逊也看清了女子容貌,脸上却依旧冷冰冰,从怀里又抽出几张信笺甚至还有一个香囊一并掷到桌子上: “谢小姐,把你东西收回去,以后也不要再以任何方式送到我手里来。” “为什么?”谢玉神情痛苦至极,两年了,眼前这个男人依旧是那般不成器,可自己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就是忘不了他!为了他,自己推掉了多少好姻缘,可结果,无论自己明示暗示,这个男人竟是就没有一点儿表示。 爹爹唯恐府里会出了第二个谢悠然,这段时间对自己看很紧,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个机会,无论如何,也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公子,难道你真不明白吗?自从那次安府门前你出手相救,我就,再也忘不了公子——” “我出手相救不是为了你!”却被阿逊冷冷打断,“所以,谢小姐,还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才是!” 自己会来这一趟,就是不愿以后会有任何会引起云儿不高兴可能存,既然话说清楚了,阿逊就准备起身离开。 哪知谢玉忽然冲过来,张开手臂就挡住了阿逊去路,泪眼盈盈瞧着阿逊,不管不顾道: “我不信,我不信!你那次出手不是为了我,又是为了谁?而且,只要你娶了我,我向你保证,一定可以帮你坐上安家世子位置!至于那容霁云,她只会让你丧失安家继承人身份……” “阿逊!”门被人用力推开,满脸怒容霁云一把握住阿逊手腕,“我们走。” 阿逊反手握住霁云手,深情凝视着霁云: “今生今世,能让我出手相救,从来都只有云儿一个罢了。至于那安家世子位置,我,从来不稀罕。” 说着,再不看谢玉一眼,偕了霁云扬长而去。 122 风起云涌 “站住——”霁云和阿逊转身要下楼,却不防身后一声断喝,满脸怒色安钧之忽然出现,大踏步上前,扶住满脸泪痕伤心欲绝谢玉,对着霁云两个怒目而视,“阿逊,容小姐,你们莫要欺人太甚!容小姐,即便你是容家世女,可也不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阿逊,安家男子威严不是用如何欺侮女子身上,还不给过来给谢小姐道歉!” 又转头温声对谢玉道: “谢小姐,你莫怕,安钧之虽是一介书生,却好歹还有一腔热血,他们到底做了什么,你管说与我听,钧之拼着开罪容府甚而被爷爷责罚,也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谢玉定定瞧着始终和霁云并肩而立,好像眼里除了那容霁云再不会看任何人一眼阿逊,眼里是疯狂仇恨火焰—— 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自己! 这样丝毫不留情面拒绝自己,让自己成为容霁云眼中永远笑柄,安弥逊,你竟敢这样伤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还有容霁云—— “当初,安府门外,安弥逊抱着那个小厮,就是你,对不对?” 方才安弥逊一句话——这辈子他会救,从来都只有容霁云一个,谢玉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那日,安弥逊扔下自己不管,死死抱怀里那个,并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容府世女,容霁云!也就是说,这两个狗男女,早就勾搭一起了! “是我。”霁云点头,“敢问谢小姐,还有什么要问吗?”又冷睇了一眼安钧之,“还有这位安公子,你既读圣贤书,怎么这般不知礼仪?我乃是容府世女,也是你一介白丁可以大呼小叫?看阿逊面上,我今日不同你一般见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 一番话说得安钧之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却是说不出一句话。 谢玉却是神情木然,终于慢慢恢复了以往冷静,又变成以往那高高上世家小姐,缓缓抬头,看了眼安钧之道: “多谢公子再次仗义相助,先是安府门前,现又是这醉仙楼里,谢玉无以为报,只望公子此次能金榜题名,谢玉必每日里为公子祈祷,等着公子捷报传来。” 安弥逊这般羞辱自己,自己却偏要嫁入安家,然后助安钧之得到家主之位! 容霁云,安弥逊,你们两个人,我都绝不会放过,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把你们今日给我耻辱,千百倍还回去! 安钧之愣了下,旋即大喜,忙不迭道: “承蒙小姐吉言,钧之,若有幸考中,必亲自登门致谢!” 谢玉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目不斜视傲然而去。 安钧之好不容易收住脸上笑容,故作严肃看向阿逊: “逊儿,不是叔叔说你,你也这般大了,怎么还如此胡闹——” 哪知话音未落,阿逊已和霁云齐齐转身离开,两人侍卫也跟着走了个干干净净,竟是把安钧之一个人撂了那里。 安钧之却是不过微微一哂,便径直往天字号房间而去。 待掩上门,安钧之再也忍不住狂喜神情—— 方才听谢玉意思,是暗示只要自己考中进士,她便会嫁给自己吗? 有谢玉这个谢家嫡小姐,自己又何愁做不了安家家主? 阿逊,现,你可以这般张狂,可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求我! “阿逊,你,会后悔吗?”霁云忽然抬起头,定定瞧着阿逊——那可是安家,大楚高贵世家之一,安家家主这个词背后,是无上荣光、无穷富贵、无权势,是多少男人做梦都求不来! 阿逊却是淡然一笑: “云儿,那你呢,你想让我坐上那冷冰冰世子之位吗?” “我?”霁云踌躇了片刻,还是老实摇头,“我不想——” 阿逊做了世子话,两家特殊位置使然,当今皇上又是那般多疑性子,自己和阿逊是绝没有办法再走到一起了吧? 思量片刻却再次摇头,眼圈已是有些发红: “我不想你离开我,可是我不想你不开心,还怕你会为了我委屈自己……” “傻丫头!”阿逊叹了口气,双手掬起霁云头,让她对着自己眼睛,“记住,以后,再不许说这样傻话,安家也好,世子也罢,都忘了吧,我是阿呆,你一个人,阿呆……” 安弥逊也不过是个代号罢了,既然这个名字会造成云儿困扰,那便不要也罢,自己以后还做那个只有云儿一个相依为命阿呆。 “阿呆——”霁云把头埋阿逊怀里,心逐渐安定下来,自己怎么了,竟是这般越来越活回去了?明明两世加一起,已是偌大一把年纪了,“阿逊,你莫要太宠我了,会把我,宠坏。我已经想明白了,无论你是阿呆,还是阿逊,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静静瞧着阿逊: “无论你是谁,或者,我是谁,我们都会永远一起,对不对?” 阿逊脸上露出温暖至极笑容,张开双手,轻轻抱住霁云。 回了安府,阿逊便径直往老公爷书房而去。 听到外面敲门声,安云烈愣了一下,放下手中兵法: “逊儿吗,进来吧。” “祖父。”阿逊进了房间,却是一愣,几日不见,安云烈鬓边竟是又多了几缕白发。 “打仗是年轻人事,祖父这么大年纪了,还是莫要再操心好。”阿逊语气有些生硬。 安云烈嘴角微不可查露出一缕笑意,这小子,明明是关心自己,却偏还要用这种欠扁语气。 不过,能看出,孙儿心里还是有自己。 当下也不以为忤,捋了捋花白胡须: “祖父倒是想歇着,可是——”说着扔过来两封信笺,“你瞧瞧,祈梁也罢,西岐也好,还是不让人省心啊!” 三年前,与大楚一战,祈梁元气大伤,不得不向大楚臣服,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倒也很是安稳了一段儿,可现这封情报却报说祈梁又开始往两国边境加派兵马,明显居心不良啊! 至于西岐,这几年来是国泰民安,再加上那监国皇叔穆羽委实是个有天分,竟是把西岐治理若金汤铁桶一般,国势之强,已然直逼大楚…… 安云烈充满期待眼神却是瞧见阿逊丝毫不感兴趣把那两张信笺再次退回来时,变得黯然—— 以阿逊天资,若是肯专心兵事,将来安家荣耀必然不可限量,可惜,孙儿面目残缺,除此之外,怕是除了那容家小姐,再没有其他什么,让他牵挂吧? 有时,安云烈甚至有种直觉,说不定真是把自己和老妻和容霁云放一起让孙儿选择,八成,孙儿毫不犹豫舍弃,也会是自己这一方。 阿逊却似是根本没注意到安云烈伤神,撩起袍子,双膝跪倒: “孙儿有一件事,求祖父成全。” 安云烈愣了一下: “好,你管说来便是。只要是老夫能力范围内。” 阿逊又重重磕了个头: “祖父放心,于祖父而言,倒也不是什么为难事,只是对于孙儿来说,却是头等大事。” “孙儿有意和容府结亲,还请祖父应允。” “你——”安云烈默然良久,“逊儿,你也知道,那容府小姐身份非同一般,乃是皇上亲封容家世女,你若是和她结亲,不但有可能失去安府世子继承权,还会被世人嘲笑……” “是。”阿逊神情却是没有半点变化,一字一句道,“孙儿明白,孙儿,不怕,亦,无悔。” 除了不能和云儿一起,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自己可怕呢? “好,我知道了。”安云烈疲惫挥挥手,“你下去吧,祖父再想一想……” 阿逊起身,眼睛却来自西岐那封信上盯了一眼,便即转身而出,神情中却有些淡淡忧虑: 穆羽吗,自己曾经少主,竟然已是西岐监国皇叔?!倒是一番好手腕。想到当初,自己之所以会和霁云相识,也正是源于此人,心里竟是微微有些不太舒服—— 记得谷中时,两人倒也算有过几面之缘,那人性子执拗,竟是和自己相仿佛…… 西岐。 三年时间,穆羽已经完全长成一个身材修长俊逸男子,兼处事稳重、冷情果断,竟是再完美不过一个帝国统治者—— 姬二瞧着御案旁认真处理国事穆羽,心情真是舒畅无比,却看到御案上一份关于四个月后大楚、西岐、祈梁三国君王上京会晤奏折时,脸一下垮了下来。 看穆羽并没有注意自己,姬二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一出宫门,便飞也似往后面药圃而去。 “二爷——”看到从天而降姬二,灵老愣了一下,嘻嘻笑道,“今儿怎么这么得闲?” “什么得闲!”姬二磨着牙道,“还不是因为阿开那个臭——” 小子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当初灵老一探阿开脉搏,便知道那小子其实是个姑娘,本想告诉羽儿,却被自己给拦住了——自己当时本是存着好意,唯恐羽儿会误会那丫头故意女扮男装怕是有什么歹意,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就想着找个合适时机再告诉他真相。 哪知后,却爆出阿开真实身份竟是容府少主,照自己看,什么容府少主啊,八成就是那据说死了容霁云本人! 不过这话却是不敢说了,当时羽儿知道容霁云离世后那般自愧自怨如同疯魔一般情形,若知道阿开是女娃,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容霁云本人,怕会不管不顾掳了人就走—— 自己可是瞧得明白,虽是羽儿心里一直以为阿开是男子,可那般维护之下,傻子才看不出来是有了情意。 只是那样话,以容家威势和楚昭当时对阿开维护,怕是他们所有人都别想活着离开大楚。 知道阿开其实是容府少爷之后,羽儿之所以会决然离开,却并非是惧了楚昭或者容家,不过是万分悔恨自己没有护好容霁云,甚至钻牛角尖之下,说不定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心爱之人姐姐,同时也是自己恩人,万般愧疚伤心之下,觉得再也无颜面对阿开! 自己冷眼瞧着,那丫头怕是不止对羽儿毫无情意,甚而还相当憎恨,就期望着回西岐后,他能把大楚事情给忘记。而羽儿也果然如自己所想完全沉浸于国事之中,表现出一个完美帝国统治者潜质。 这一瞒,就瞒到了今日。 只是,若是四个月后,羽儿同穆喆一同去上京,万一遇见阿开…… 想太专注了,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灵老不停递来眼色: “灵老,你说,要是羽儿知道阿开——” “参见王爷——”灵老忽然跪倒。 姬二一个激灵,忙回头看去,果然是穆羽正缓步而来,却听到“阿开”这个名字时,脚下猛地一顿,旋即笑道: “灵老今日怎么这般多礼?对了,舅父,你方才说,阿开——” 122昭王府 周荣翘着二郎腿坐柜台后面,脸上是怎么也掩不住喜色。 早知道京城商铺这么赚钱,自己早跑来上京了! “掌柜,”小二送走几个零星客人,抽空跑过来道,“咱们柜上货物可是撑不了几天了,掌柜看……” 周荣哼着小曲站起身,无所谓摆摆手: “知道了知道了,放心,货物明儿个一准会送过来。” 就想着出门去寻周发——从接过这店铺,周荣就和周蕙合计过,以后一应事务都要和容家划清界限,不然铺子见了多少银子,容家要是还门清,指不定哪天,又会打着容氏旗号,把钱弄了些去。 而且又靠上了谢府,周发可是打了包票,生意上事,都有他罩着呢。 刚走出铺子,迎面正好遇见武世仁贴身长随武员,说是老爷吩咐让从账上支五百两银子。 周荣忙又跑回去,很捧了银票出来,心里却是有些肉痛,也不知姐夫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么个富贵散漫性子,昨儿个才从账上支了六百两,怎么今儿又来拿银子? 又一想,罢了,反正自己得油水也不少。 想了想又回屋捧了两枝漂亮飞凤钗出来,嘱咐武员给姐姐和甥女儿送去。 安排好一应事务,周荣便提了壶好酒,又切了二斤牛肉,包了一大包上好茶叶,便往谢家商铺而来。 因容家商铺和谢家商铺相隔并不太远,周荣就想着悄悄些去寻周发罢了,哪知刚一下车,周发就从里面迎了出来,哈哈笑声怕是能传到几里开外: “啊呀,我说左眼皮一直跳呢,却是我兄弟来了。” 正好张才从铺子里出来,周发得意洋洋提高声音道: “哎哟,这不是张管事吗。” 又一指周荣: “这是我兄弟,你前儿也帮我兄弟照管了这么多天铺子,真是辛苦了。张管事闲话也来和我们和两杯。” 张才本来就得了容福吩咐,说是以后不许再管武家任何事,本还有些纳罕,现看周荣和周发亲热模样,心里顿时了然,又实看不惯周发这般猖狂嘴脸,兼恼怒周荣明知道小姐和谢府人是冤家对头,却还上杆子贴过去,明显不是打小姐脸吗? 当即冷笑一声道: “闲什么?院里喂了只养不熟狗,我日日供它吃喝,到了到了,差点儿被咬一口。这就回去把那畜生赶到大街上吃自己去!” 一番话明显意有所指,周荣气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好半天才气狠狠呸了一口。 周发却是一乐,大爷可是吩咐过,真能搅腾地武家和容家翻了脸,就立马给自己记上一大功,当下假模假样安慰了周荣一番,又拍着胸脯保证,货物很就会运到。 等送走周荣,周发便立马打发人去联络一向给他们供应货物那间商号管事,哪知去人很回来,说是那管事家里突然有急事,两天前就已经回老家了。 周发顿时有些傻眼——自从和容家对上,周发手下这几间铺子生意早已是大不如前了。 周发虽是不甘心,却也很是无能为力,实是容府商号也不知从哪联系货物,一水都是上京难得一见稀罕东西,或者是同样东西,他们家铺子却愣是敢买比其他任何一家都低。 幸好,勉力支撑了大概有半年时间,周发又通过其他渠道,认识了一个叫刘封人,刘封货物虽是比不得容家,可好歹也算是上品了,供应货物档次,远不是一般商家能比。 却又怎么这节骨眼上家里出了事? “小姐,刘封已经按照您吩咐,回家养病去了。”容七小声禀道。 霁云漫不经心点了下头,仔细清点着桌上东西—— 人参、燕窝,干果,蜂蜜…… “把家里做各色蜜饯一样拿一罐来,对了,哪种酸梅味儿多拿几罐。” 马上有仆妇领命而去,很装了满满几大包东西。 “都搬到车上吧。” 霁云起身,往车上而去。 待霁云坐稳当了,容五自坐了车夫位置,便往昭王府方向而去。 后面拉了礼品车子也忙跟了上去。 之所以准备这许多礼物,主要是昭王府传出喜讯,嫁给楚昭将近三年楚王妃终于传出身怀有孕喜讯。 自然,这个消息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皇上年事已高,对子嗣问题愈发看重。太子虽是没有嫡子,好歹也已经有了两个庶子,至于和太子分庭抗礼昭王爷,好像就没有那么好命了,大婚两年多了,昭王妃也好,府中姬妾也罢,别说孩子了,竟是连个有喜都没有过。 弄得皇帝都担心得不得了,每次选秀,必会指派给楚昭两三个美女。 没想动今日,忽然就传来了昭王妃有喜消息。 和太子一派扼腕叹息不同,容文翰也好,霁云也罢,都是由衷感到喜悦。 “昭儿那孩子,自小就是个重情。”容文翰感慨了一句,想说什么,看看霁云,却又停住。 不是不知道楚昭对女儿心意,只是容文翰心里,却也是和霁云一般,并不乐意。 昭儿不止有雄才大略,兼心怀高远,必然不会甘于平凡,没有人比容文翰清楚,楚昭要走,将会是怎样一条血雨腥风道路! 自己对女儿期许,不过是平安一生,幸福安乐罢了,而楚昭人生却是太过跌宕起伏…… 好,昭儿并没有让云儿为难,甚至大婚后,云儿面前,有长兄风范了。 只是昭王府中众多妻妾始终没有传出喜讯一事,却是令容文翰很是困扰。 现终于听说楚昭要当爹了,重要是,有孕身还是昭王妃。那也就意味着,若是个男孩话,会成为皇上第一个嫡孙。 而且有了孩儿,昭儿人生缺憾便会越来越少吧?正如同自己有了云儿后,那些曾经痛不欲生过往便越来越模糊,甚至后几乎留不下一点儿痕迹。 霁云喜悦之余,心里则是有些愧疚,每日里忙于府里和外边生意,相比于楚昭每得了稀罕东西,便马上让人给送来,自己这个妹妹好像当得太不称职也太无情了些。 因而早早地便准备了各式各样补品,亲自带着往昭王府而去。 又念及那酸梅味儿蜜饯是开胃,忙又让人装了几罐来,打算送给楚昭。 因是一早就派人送了拜帖,霁云到时,老总管郑凉已经府门外外翘首期盼多时了。 待看到车上下来霁云,一时高兴什么似,心底却又有些伤感,一直以为,霁云会成为王府女主人,却没想到…… “郑叔,”霁云开心叫道,身后仆妇早捧了了个包裹过去——里面是霁云特意给郑凉准备老总管平日里爱吃点心还有一枝大人参和些鹿茸。 “哎哟,这可怎么好?老奴喜欢用些什么,难为小姐还记着。”郑凉欢天喜地接过来,心里却是再一次感慨,要是这么好容小姐嫁给了小王爷,说不定,小小王爷都已经满地跑了…… 衬着陪霁云往主院去当,又低声提醒道: “王妃娘家姑母也呢,就是嫁给了海陵王家那位。” 海陵王家是近年来兴世家,地位也好,声望也罢,都是没有办法和容家相提并论。 本来楚王妃刘静萱姑母刘荣懿嫁是王家长子,却是不料,两人成婚不过七载,刘荣懿就成了未亡人,好家里还有两个儿子。 而老总管之所以提醒霁云,就于那刘荣懿说是来贺喜,却偏偏还带了不学无术小儿子来。 刘荣懿大儿子因是嫡长孙,自父亲去世后,便由祖父母亲自教养,为人倒还说得过去。偏这叫王贺亭小儿子,过度宠爱之夏,生生就养成了个游手好闲无赖性子。 郑凉唯恐王贺亭会惊扰到霁云,这才特意叮嘱。 正说话间,霁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不知为什么,老觉得有一种被窥伺感觉,站住脚,看了眼身后容五。 容五点头,身子一纵,凌空拔起,郑凉再看时,差点儿给气乐了,却是随着容五一剑斩断头顶上那些散乱枝叶,一个趴墙上直勾勾瞧着这边男子身形一下闪现出来,不是王贺亭,又是哪个? 那王贺亭本正皱着眉头打量霁云,没想到容五突然出现,吓得一慌神,竟是刷一下就从墙上摔了下来,那墙倒也不算高,奈何王贺亭却是小小年纪,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竟是一下滚到了霁云脚边。 王贺亭被摔得哇哇直叫,疼眼泪都下来了,再看向其他人都是忍俊不禁样子,是气得火冒三丈,本想直接冲着霁云发火,却又突然忆起自己娘叮嘱过,让容小姐面前一定要小心行事,只得艰难起身,悻悻然扬长而去—— 倒是和娘说一般,是个有钱有势,可就是那副长相,太男儿气了些,哪有自己那几个相好生娇艳? *d^_^b*< 123昭王府(二) 听说容府小姐来了,刘静萱也不敢怠慢,亲自接了出去。 刘静萱相貌生并不十分好,不过清秀之资,却胜端庄稳重,举止有度,颇有大家闺秀风范。 兼现有了身孕,又添了几分神采来。 “见过王妃。”霁云忙要上前见礼。 却被刘静萱给拦住,亲切道: “云儿莫要多礼,你能来,我已是很高兴了。” 旁边一个四十许容长脸女人也掩嘴笑道: “怨不得我这侄女儿每日里说容府小姐是个可人儿,今儿一瞧果然是个贴心,你们也别风地里站着了,这就进屋去吧。” 嘴里说着,竟是握住霁云手,神情亲热无比。 听女人这般说,霁云心知对方应该就是刘静萱那位寡居姑母刘荣懿了。 只是自来不习惯和陌生人这般亲密,便借故抽出自己手,对着刘荣懿淡然点头道: “夫人安好。”转身跟着刘静萱往房间而去。 刘荣懿就有些讪讪,却又很掩饰了过去。 霁云刚坐好,便有机灵丫鬟奉上香茶,刘静萱面前却不过是一杯白开水罢了。 这是孕吐缘故吗? 霁云又是好奇又是怅惘,上一世,自己不知有多想要个孩子,却终是奢望,只是也幸好,没有孩儿…… “云儿很喜欢孩子吗?”看霁云一直瞧着自己肚子发呆,刘静萱轻轻一笑,以手轻抚尚不明显小腹道,“我和王爷也盼了很久呢。你不知道,得知我有了孩儿,王爷那般欢欣模样,真真是和孩子一般呢。” 说道楚昭时,刘静萱明显加重了些语气,眼睛也微不可查霁云身上扫了一下。 听刘静萱说起楚昭欢喜雀跃,霁云不由会心一笑,神情是由衷喜悦,又想起自己来目,忙命人把东西奉上,一一指给刘静萱看。 那足有儿臂粗野生人参、百金才得一两精品燕窝、上好云丝做衣服……饶是刘荣懿见多识广,也是看目瞪口呆,瞧向霁云眼神宛若看一只发光大金元宝—— 早听说容霁云擅长经商,再加上她背后金光闪闪容家世女身份,亭儿真是娶了她,倒也不算冤。 本以为这么多东西已经实是一份厚礼了,哪知霁云后又拿出一只木匣,打开来,却是满满一盒子精美玉饰! 刘荣懿瞧得眼睛都直了,人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匣子中玉看着上面好似蒙着一层淡淡烟雾,刘荣懿禁不住用手碰了下,果然温温,摸着真是舒服极了,一时里,竟差点儿连呼吸都屏住—— 这么绝好玉,可得要多少银子啊! 霁云却已经笑着道: “人都说玉养人,王妃现身子贵重,正是需要将养时候,云儿就托人打了这套玉饰过来,王妃瞧瞧,可还喜欢?” 饶是刘静萱本是有些小心思,这会儿心里也不由微微一动,知道自己有孕,昭王府这几日委实贺客盈门,却没有一家这般用心!容霁云模样,明明心怀诚挚,或许,是乳娘和姑母都错了吧? 看刘静萱把匣子合拢收了起来,刘荣懿这才恋恋不舍收回眼神,再看向霁云时,方才些许不早已烟消云散,不住嘴夸赞霁云,直把人说天上有、地上无。 霁云随口敷衍了几句,便起身准备告辞,临走时又悄悄塞了把浅褐色木钗到刘静萱手里,低声嘱咐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 看霁云离开,刘荣懿笑呵呵凑近来,有些好奇看着那柄木钗子,伸手就想拿: “容家果然豪富,再料不到,容霁云出手这般大方。我瞧瞧,这又是什么好东西?” “一个钗子罢了,”刘静萱却已把东西笼回袖里,“说是用庙中古树枝雕成,又请寺院住持开过光,也就图个吉利罢了。” “倒也是个有心。”刘荣懿笑了下,话题又转到霁云身上,“萱儿,姑母方才话你可记得了?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再怎么着,还是一家人让人安心。容相待咱们王爷再亲,可要真是容霁云找得郎君不是咱们这边儿,你以为他会扔了自己女儿不管,巴巴跟着王爷鞍前马后?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看刘静萱沉默不语,忙又趁热打铁: “可要是把容霁云给了我们家亭哥儿那就不一样了,她再是容家世女,可所谓出嫁从夫,就算是咱们家人了,她再有本事,一个女人家家,还能翻了天去?” 这也正是刘荣懿如意算盘。 要说这刘荣懿,是她那一辈刘家唯一女孩,从小就受娇宠,后来嫁入王家,又是长子嫡媳,照样威风凛凛,哪知人再强强不过命去,丈夫却是早逝。自从寡居家,只得把万事爱掐尖性子敛了,这么多年也着实憋得很了。 这次借着做了昭王妃侄女儿有了身孕一事,好歹得了允准回京探视,一入繁花似锦上京,便是不愿再回海陵,竟是一门儿心思把主意打到了霁云头上—— 回上京这些许日子,刘荣懿倒也听了些子鲜事,感兴趣就是容家世女容霁云已然及笄,却是媒人寥寥这件事。 想想也能理解,容家再是豪富,却没有哪家子弟愿意做那倒插门女婿,以致很多人虽是垂涎容家权势,却是拉不下那个脸面来。 有坊间,近日关于容府小姐,也有些不好传言,难听莫过于,甚至有人说容府世女不甚守妇道,和安家公子甚至昭王爷都有不清不楚关系…… 刘荣懿也是有自知之明,就自己儿子性子,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也就全赖宗族照看,混吃等死,当个米虫罢了。若族人肯养着他也就罢了,真遇着个刻薄宗主,说不好,会受不少苦! 可若是真能做了容家娇客,有容文翰照应着,荣华富贵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原本还怕容府嫌自家门槛低,待听了那些有鼻子有眼传言,顿时信心大增,甚至隐隐觉得,也就自己大度,肯将就娶了那容霁云,容府真是沾了偌大便宜! 为了婚事加十拿九稳,便想托刘静萱让楚昭出面做个大媒,一来面上有光,二来有楚昭做媒,容家定然不好意思拒绝。 看刘静萱一直不说话,忙给旁边侍立乳娘使了个眼色。 那乳娘微不可察点了下头,边小心帮刘静萱捶背边道:“奴婢瞧着,咱们王爷可也是很疼容家那位小姐,每每得了什么好东西,一准儿派人送到容府去。这眼瞧着容家小姐年龄一日日大了,王爷肯定也心里发急吧?真是给了姑太太就二公子,都是自家人,倒也不怕有人会欺负了她,也算是给王爷分忧了。” “什么好东西送过去?”刘静萱就愣了一下。 “王妃不知吗?”那乳娘故作一愣,“奴婢也是听其他奴才们说,就前儿,还颠颠儿派人送了个泥人张捏活灵活现一头小老虎到容府,说是容家小姐喜欢摆弄这些个物事……” 刘静萱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 刘荣懿朝着乳娘点了点头,悄悄退了出去。 “娘说那婚事一准儿能成?”王贺亭愣怔了一下。 今儿实有些被霁云气势吓到了,万没想到,那么一个小丫头身边跟着竟都是绝顶高手,那侍卫刀贴着头皮掠过时,王贺亭好险没吓晕过去。 这会儿听母亲说九成九能和容府结亲,不由有些抵触情绪。 刘荣懿却是会错了儿子意思,以为儿子是担心容府推脱,忙安慰道:“那是自然,你放心,只要能娶了容霁云,你这一辈子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喝不愁了,就是娘,也能跟着你享几天福……” 一番话说得王贺亭有些意动,却还是有些心结: “娘说倒是好,可就是有一点,那容家小姐太过凶悍了些,……” 想起霁云瞟过自己身上时,那锐利眼神儿,刺得王贺亭顿时觉得自己矮了一半。若真是日日和这样女人生活一起,自己怕是会不举吧? “你傻呀你!”刘荣懿恨铁不成钢瞪了儿子一眼,“只要能把容霁云驯服服帖帖,凭她家权势,你想要什么样温柔没有?你到时只多哄她些便是!” 楚昭回了府,一进书房,便看到几个精美陶瓷罐装得蜜饯,正一字排开书桌上。 看楚昭神情疑惑,郑凉忙道: “是今儿个霁云小姐拿来。” 又指了指旁边一大包茶叶和一个匣子道: “还有那些,是刚收茶和上好沉香,霁云小姐说不止味儿好闻,还有助于睡眠,说是听容相说王爷打小就有个睡觉不踏实毛病,就找来这些物事,王爷要是用了好,她就再送过来,还一再嘱咐我说让转告王爷您,可要多注意身体,还有送给王妃东西,听说也全都是用心挑选,还送了一大匣子护身玉器让王妃安胎用——霁云小姐,真是个有心。” 楚昭不觉伸出手轻轻摩挲着那简朴木匣,神情怔忡中有无法言诉温柔。 刘静萱进房间时,正好看到这一幕,脸色顿时有些苍白。 “参见王妃。”郑凉忙道。 楚昭回身,神情又恢复了泰然,对着刘静萱温声道: “你身子重,有什么事派人来说一声就好,又何必巴巴跑过来?” 刘静萱踮起脚,轻轻帮楚昭解□上斗篷: “妾身知道王爷心疼我,可妾身是王爷妻子,但凡有可能,妾身都想亲自服侍王爷。” 楚昭愣了下,手慢慢抚上刘静萱背,刘静萱顺势偎依到了楚昭怀里,小声道: “另外,妾身还有一事相求,王爷想法子,把姑母一家遣走吧,还有妾身乳母,也是不能留下了。” 顿了顿,又小声央求道: “若是妾身亲人,做事有些鲁莽,还请王爷看妾身面上,莫要责罚太重……” 乳娘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明显是要挑拨自己和容府关系,那般言语,必然是有人授意,刘静萱思来想去,也就是回娘家时,叔父和婶娘言谈之中,对容府颇为不满…… 可他们又如何知道,自己费了多少力气,才让王爷终于愿意试着接纳自己? 怨只怨,自己和昭王爷,认识太晚…… *d^_^b*< 124雷霆大怒 “娘,您可要记得今日话,将来,儿子纳那几个红粉知己进门时,娘可不许反悔。”王贺亭勉勉强强道——实是一想到说不好会娶个母老虎进门,心里就不痛。 “那是自然。”刘荣懿忙不迭答应,只要能哄得儿子听话娶了那容霁云,自己以后就再不用回海陵看婆家人脸色,可以上京出入宫廷贵妇之中。 长子现已经做到知府位子,由容家撑腰,说不定可以封侯拜相,到时候自己就是一品诰命夫人。 再不济,靠着小儿子,自己这日子也定然可以滋润紧。 “只要我儿答应娶那容霁云,但凡你所说,娘无有不允。” 却不想郑凉正奉了楚昭命令,领了几个下人站门外,正正把母子两人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好险没气晕过去,若不是想着屋里这位正经是王妃亲姑母,依了郑凉往日性子,怕是要马上拿了棍子把人打将出去。 当下再不犹豫,指使仆妇上前用力拍门,那如山震响,吓得刘荣懿不由一哆嗦,很是不悦道: “哪里来不懂事奴才,怎么这般无礼?” 王贺亭上前一把拉开门,斥骂道: “混账东西,太太正房间里休息,你们却外面乱拍乱叫,是要找死吗?” “王公子,”郑凉沉着脸道,“我们这些奴才要如何处置,是要由王爷说了算,还是说王公子以为,可以代为处理王爷家事?” 王贺亭管混账,却也是明白,郑凉虽名义上是王府总管,却是陪着昭王爷从小长大人,两人感情可不是一般深厚,早超越了寻常主仆。 刚进王府时刘静萱就曾经耳提面命,告诫他切不可惹到郑凉。 这会儿看郑凉发怒,顿时讷讷不敢言。 房间里刘荣懿也听到了外面对话,知道是郑凉外面,心里顿时一激灵,郑凉可是楚昭贴心人,难不成是侄女儿话起作用了,昭王爷要和自己商量小儿子和容府联姻事情? 这样一想,顿时喜笑颜开,满面春风步走出房间,傲然道: “我说今日里怎么喜鹊喳喳叫呢,原来是郑大总管到了。是不是你们家王爷让你来请我和亭儿过去啊?” 来请她和那个混账东西?郑凉简直是要被气乐了。冷笑一声: “你二人去前厅吧,你家长公子已经到了。” 说着也不理二人,便即扬长而去。 大儿子王贺飞也来了? 刘荣懿有些愣怔,转念一想也对,飞儿是自己嫡长子,自己毕竟寡居家,亭儿婚事,很多方面还是由飞儿做主好。 虽然不满郑凉傲慢态度,可一想到马上就要和容家是亲家了,又把心头火压了下去,照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 “狗眼看人低老东西,等我家亭儿娶了容霁云,让你跪着给我们娘俩赔罪。” 想着既是要谈婚事,说不好容家也会来人,自己还是要好好打扮下,竟是又翻出来件颜色鲜亮些衣服急急换上,找出几件漂亮首饰戴了,这才带着王贺亭兴冲冲往前厅而去。 郑凉早已经到了,前厅里还有一位神情惶恐年轻男子,侧着身子小心坐椅子上,拿着茶杯手却有些抖,甚至杯里水都溅了出来…… 郑凉满脸怒气进来,伏楚昭耳边小心说了几句什么,楚昭本就阴沉脸,一下子气铁青,手中杯子重重墩桌子上,只听咔嚓一声,顿时碎裂成无数碎片,眼睛随即刀子一样扫向王贺飞。 王贺飞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地,颤声道: “王爷恕罪!下官这就把舍弟和家母接回海陵,此生不会让他们再踏入上京一步。” 王贺飞脸色如土,心里暗暗埋怨母亲不懂事。那容家是什么人啊,容家世女,又岂是他们这样人家能高攀得起!母亲竟然还敢四处宣扬,好像王家愿意娶容家女是多大恩惠似,这样打容家脸,不是上赶着找打吗! 本来这次进京是满怀希望,满以为肯定能加官进爵,哪知道母亲和弟弟却闹了这么一出。 王贺飞为人一向谨慎,任上虽无大政绩,却也算是称职,兼之表妹刘静萱是昭王正妃,又加上有了身孕这样天大喜事,只要表妹夫肯照拂,从此青云直上,那还不是指日可待! 本想着叙完职就亲自过府拜访楚昭,哪知楚昭却忽然派人把自己宣来。听楚昭冷着脸说完前因后果,王贺飞直吓得魂都飞了。那次表妹大婚时,王贺飞也是来观了礼,印象里楚昭还算是很温和一个人,这样疾言厉色丝毫不假颜色模样还是第一次见。 “真是下作!”楚昭长长呼出了口浊气,好不容易才强忍住没有立马提剑去后堂手刃王贺亭那小兔崽子,恶狠狠盯着趴地上王贺飞,“你们王家果然了不起!本王倒想问问,谁给了你们这天大胆子,竟然连容家世女都敢唐突!” 云儿那般冰清玉洁女子,这些腌臜人口中,竟是成了什么模样! 自己放手心里呵护仍恐不够,现竟是被人这么泼脏水,可恨是泼脏水人,还有自家亲戚,自己还有何脸面再去面对云儿和相父? 被楚昭身上凛冽寒意吓得一抖,王贺飞又一哆嗦,心知母亲和弟弟定然是犯了王爷大忌,再一想也不知那容相现可是已然知晓?若是楚昭和容文翰一起向王家出手话,怕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王家会瞬时化为齑粉! 吓得不停磕头道: “王爷恕罪,我王家并非寡廉鲜耻、不知好歹之辈,此事全系家母和劣弟无知愚昧,与我合族无关。贺飞愿替家母领罪,要打要罚全凭王爷做主,至于贺亭那混账东西,贺飞一定会直接交给宗族家法处置!” 作为兴世家,王家为树立威望,家法自来以严厉而称著,真是交给宗族,不止王贺亭这辈子再无出头之日,便是王贺飞自己,下一任家主之位怕也是岌岌可危。 “好。”听王贺飞如此说,楚昭站起身来,“这会儿你娘和你兄弟应该就要到了,你这就带他们离开上京。对了,还有一个人,就是王妃身边乳母,也赏了你娘,你带他们一并走吧。”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刚走至门前,迎面正好碰上喜气盈盈刘荣懿和一摇三摆、得意洋洋王贺亭。 看到楚昭出来,刘荣懿脸上顿时堆满了笑: “哎哟,王爷,咱们都是一家人,您怎么还亲自接出来了?您放心,这亭儿啊以后娶了那容家女,容文翰就一定会对您服服帖帖,再不会有半点儿异心——” 话音未落,却被楚昭厉声打断: “放肆!容相如何,也是你一个深宅妇人可以大放厥词吗!” 转身怒道: “王贺飞,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了他们离开,记住你所说话,今生今世,孤绝不愿再看见此二人再踏入上京一步!” 同一时刻,哭哭啼啼奶娘也被人推推搡搡送了过来,那女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直着嗓子不住哭号: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要去见小姐——” 楚昭森然一眼瞧过去,奶娘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待要求饶,早有机灵仆妇捡了块儿抹布塞到了嘴里,又猛一用力,把她推到了刘荣懿身边: “王爷有令,这狗奴才就赏给你了,从今后,尔等三人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上京!” 啊?刘荣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昭王爷让自己来,不是为了商量和容家联姻事吗,怎么临了临了,反而演了这么一出?还有,什么叫永世不得再踏入上京一步?自己这么逼着小儿子让他娶那容霁云,目不就是为了可以长久留上京吗? 张皇瞧瞧僵僵跪地上王贺飞,再一瞧楚昭已经堪堪要离开院子,忙忙就要追出去,颤着嗓音道: “王爷,这到底是怎么了?那容家——” 却被王贺飞一把抱持住,哀求道: “娘,您但凡还有一点儿可怜儿子心思,就不要再说一句话!” 刘荣懿回头,有些被王贺飞哀绝模样给吓住了,带着哭腔道: “好孩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娘逼着你弟弟娶容家女,可不就是想让你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你怎么——” 没想到母亲竟还是如此执迷不悟,王贺飞忽然翻身跪倒,咚咚咚用力地上磕起头来,不消片刻,额头上已是鲜血淋漓: “娘,您若再说一句话,儿子就先死您面前算了!” 刘荣懿一下被吓傻了,再不敢说一句话。 “大哥,您这是怎么跟娘说话呢?”一旁王贺亭却不乐意了,“是不是那容家难为你了——” 话未说完,王贺飞已经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拿了根棍子照着王贺亭劈头盖脸就打了过去—— 一肚子怨怒,自然无法对母亲发作,这个不成器弟弟却是大可不必给他留什么情面! 一番棍棒之下,王贺亭很鼻青脸肿,吓得刘荣懿忙拦住,颤声道: “孽子,你是要打杀你弟弟吗?你再敢动他一根指头,娘就和你拼了!” 王贺飞手中棍子当啷一声掉地上,长叹一声: “娘,弟弟,咱们三人是王家罪人啊!” 也不再和刘荣懿解释,只吩咐仆妇“送”了刘荣懿上马车——说是送,明眼人却是一眼就能瞧出来,其实是看押! 直到出了上京,被婆家人强行送到小祠堂里吃斋念佛,刘荣懿才明白,自己犯了怎样大错! 而此时,楚昭已经赶往容府,简单向容文翰说了事情前因后果,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容文翰面前: “相父,是昭儿对不起您和云儿——” 自己也是刚刚知道,如今坊间竟是已然盛传云儿如何不守妇道,竟是有人生生要毁了云儿名节! “昭儿,你起来。”容文翰一把拉起楚昭,太过愤怒,本是洁白如玉修长手掌,这会儿却是青筋根根迸起,“竟然敢拿我女儿作筏,真当我容文翰是吃素吗!” *d^_^b*< 125 雷霆大怒(二) 谢府嫡长子谢莞迈着方步,不紧不慢走出府邸。 “爷——”今儿个随行贴身小厮名唤四宝,是机灵一个,看谢莞出来,忙牵了匹一根杂毛都没有白马出来,又跪地上,任谢莞踩了自己背,飞身上马。 谢家人无论男女,一例都是上好容貌,谢莞长身玉面,白衣白马,瞧着真是漂亮至极。 两边路人瞧着这出身高贵、英俊潇洒谢府公子,个个驻足观望、神情艳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是心如鹿撞,看向谢莞眼神儿如对仙人。 谢莞却早已习惯这众多胶着自己身上向往眼神,傲然一挥马鞭,那白马便撒开四蹄,哒哒而去,潇洒背影给场诸人留下无限遐思。 只是谢莞再想不到,自己那英俊潇洒灿若朝阳阳光形象,会这样一个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早上,戛然而止。 看离了府,四宝忙凑上来,低声禀道: “爷,紫菲姑娘让人捎信,说是刚谱了曲,问爷有没有空闲去听?” 虽然官员有官体官威,自来不准j□j,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大楚王朝,谁没有几个红粉知己来附庸风雅,怕是会被人耻笑。不要说本就以风流多情闻名上京谢大公子! 只是大家都是半斤八两,哥哥弟弟一家人,谁也别说谁,真如容相那般洁身自好放眼大楚王朝也就这一个罢了!倒也从没听说有哪个官员因j□j而被拘。 谢莞早朝回来,让四宝随随便便编了个理由回府搪塞,只说同僚之间有应酬,便打马直往杏花楼而来—— 四宝口里紫菲姑娘便是这杏花楼头牌,又是个性子高傲,很难有凡俗之人入得了那姑娘法眼,却唯独对这谢莞死心塌地,只要谢莞来,便会拒绝所有客人邀约,即便是王孙公子,也不会让她改了主意。 这般深情,令得谢莞得意之余也是颇为感动,男人自尊心得到了大限度满足,凡是紫菲邀约,也是鲜少推举。如今听紫菲说要唱曲子给自己听,自然马加鞭就赶了来。 俗话说难消受美人恩,又何况是紫菲这般相貌、才情、品味都不缺美人儿呢? 听着那依依呀呀缠缠绵绵小曲,那般让人**,两人很把持不住,先是抱着做了个嘴儿,很彼此撕扯着衣衫,倒了床榻之上。 白日宣淫,对两人来说也是常事,可惜是,床上这只小曲儿将要唱到gaha时候,却忽然有人破门而入! 两人因是太过忘情,竟不止身上连一点布帛也无,便是床上被褥也被蹬一地都是,那两条白花花交缠一起身躯,瞬时就毫无遮掩11大庭广众之下! 谢莞傻了,抬头呆愣愣瞧着突然冲进房间官兵,只觉头一阵阵晕眩! 那些官兵也呆了,本是收到线报,说是有江洋大盗藏这杏花楼里,又怎么知道匆忙赶来,竟是看了一出漂亮书生和和杏花楼妖艳头牌上演活春宫。 太过香艳了,前面几位官兵当场就喷了鼻血。 还是紫菲先回过神来,再没想到自己这千金尚不得近前娇媚躯体就这样11这群是粗俗不堪兵丁前,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那声音太过凄厉,谢莞本就混沌脑袋一下抽了,恼羞成怒边拉起被子要遮住二人,边恶声骂道: “混账东西,还不滚出去!我谢莞房间也敢闯,还真是活腻味了!你们再不滚出去,我这就让人把你们脑袋都摘了!” “谢大公子?”那些人本就看谢莞有些熟悉,只是两相比较,肯定是紫菲身体有看头,倒也对谢莞没有太过注意,哪知对方竟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众人愣了一下,仔细看去,好吗,这白日宣淫嫖客可不正是一向高傲不可方物以阳春白雪自居谢莞公子? 顿时哗然。 谢莞也是看到众人震惊反应时,才明白自己方才犯了一个多蠢错误! 这件事很传遍朝野,第二日,便有无数雪片般弹劾谢莞奏折飞到了皇上御案之上! 听说这个消息时,容文翰正和霁云品茶,一双狭长凤眼满含着笑意,随着女儿上下翻飞行云流水一般煮茶动作不停转动,竟是怎么瞧,怎么觉得自己女儿委实是太过聪慧,竟是学一样精通一样。 正思量间,霁云已经斟满了一小杯茶捧到容文翰面前: “爹爹尝尝,云儿手艺可是进步些了?” 那一脸“夸我吧”娇憨模样,令得容文翰还未喝茶就已经醉了,连连点头: “嗯,好喝,爹爹还不知道,云儿沏茶功夫竟是这般了得。” 霁云哭笑不得: “爹爹又哄我,您明明还未喝到——” “那又如何?”容文翰却是轻捋长髯,丝毫不容置疑,“爹爹便只闻得一闻,便知分晓。爹爹说云儿功夫了得,谁还敢有异议不成?” 霁云默——原来品茶也可以这样品吗?只是您这样说了,谁还敢有异议! 正好容宽进来,伏容文翰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容文翰神情愈加愉悦——自己早说,那谢莞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凭他们谢府竟敢中伤云儿,现这般处置,还是便宜他谢家了呢—— 云儿可是堂堂容家世女,他容文翰女儿,唯一继承人,竟敢想要拿我家云儿生事,那就先让谢家继承人来赔! 这几日谢玉心情一直很好,果然流言能杀人于无形,不过几日间,关于容霁云不守妇道事竟已上京真真假假开始流传。 想起当日安弥逊和容霁云自己面前嚣张模样,谢玉就恨不得把两人大卸八块。 现上京中有此传闻,即便安弥逊如何心仪容霁云,可考虑到家族声望,安老爷子也定然会阻止两人婚事,不然一个私相授受之名,两人怕是跑不了! 想到前几日嫂子派人来说她娘家府里派人送来了几副绣花样式,因这段时日一直心情抑郁,一直没去取,这会儿心情好了,索性就往嫂子哪儿跑一趟吧。 便带了丫鬟,径直往嫂子房间而去。 哪知还未进门,就见嫂子房间里丫鬟面无人色跑出来,一径哭喊着: “不好了,来人啊,少夫人悬梁自了!” 谢玉被唬魂儿都飞了,顾不得搭理丫鬟,步赶往哥哥嫂子房间。 好少夫人发现及时,很又缓了过来,却睁开眼看到谢玉后哭骂道: “小姑子,我自问,平日里自来是爱惜你不过,你缘何这般心狠?” “我?”谢玉一下被骂哭了起来,“嫂子何出此言?妹妹什么时候害过嫂子?” 却不料这少夫人狠狠啐了一口,半晌拿了被子掩了脸哭道: “妾身谁也不愿,就怨自己当初瞎了眼……爹啊,娘啊,你们怎么那般狠心,生生把女儿送到这样一个见不得人地方?” “你——”谢玉还没有被人这么挤兑过,顿时气怒交集,狠狠一跺脚,“嫂子,妹妹并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我那兄长平日里是对你百依百顺,还有爹娘——” 话音未落,谢明扬夫妻也闻讯赶来,谢夫人冲着谢玉厉声道: “住嘴!” 上前就把儿媳妇搂怀里: “媳妇儿哎,你怎么就这般痴傻?你放心,爹娘一定为你做主就是,你可莫要这般,否则,可要吓杀为娘了!” 谢玉气苦,先是嫂子说话夹枪带棒也就罢了,娘到了竟也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自己: “娘,嫂子自己想不开,关玉儿什么事?是不是要逼得玉儿也这般——” 谢明扬从一进房间就恶狠狠盯着谢玉,方才容家已经派人送了信来,说是已然查明,坊间关于容府小姐流言始作俑者就是自己女儿谢玉,容文翰拼着这个丞相不做,也要和自己皇上面前分说,求皇上给主持公道! 至于自己儿子,自然不用说,肯定也是容文翰手笔! 自己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坑爹女儿? 现听谢玉还是这般蛮横,气扬起巴掌朝着谢玉狠狠扇了过去: “你要去寻死便去寻死,我决不让人拦你!孽障,那安弥逊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拿你哥前途去做赌注?” 谢明扬此言一出,那本已平静下来少夫人又开始放声痛哭。谢玉则是完全傻掉了,什么拿兄长前途开玩笑了,什么告御状,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d^_^b*< 126鬼蜮伎俩 “爹——”谢玉没想到,自己也有承受家法那一天。isen 谢家传统,自来女孩儿比男孩儿娇贵,谢家又是世家豪门,从来都是即便做了什么天大错事,也是从不需要给什么人做出交代。迄今为止,即便是庶出,也从来没有一个谢家小姐受过这般苦楚。 看到那扔面前几指厚竹板,谢玉吓得魂儿都要飞了: “爹,爹,您不能这样对女儿——” 身体疼痛还其次,重要是这个人自己丢不起。 看到爱女跪地上哀哀哭泣模样,谢夫人也很是心疼,看向谢明扬: “老爷,就没有别法子了吗?” “别法子?”谢明扬嘴里泛起一阵铁锈味儿。谢家容家虽是并称,却一直貌合神离,互相看不顺眼。这一朝,因为政见不合,多有龃龉。 只是两家皆是根深叶茂,倒也对彼此无可奈何,甚至夜深人静时,想到容家无子,不过一个黄毛丫头承继后嗣,谢明扬还颇为自得,心理上颇有优越感。 却哪里想到,今次竟然这般重重被打脸。 只是虽明知道儿子出事应是容家首尾,可再怎么说,还是自己儿子有错先,再是痛恨,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咽下这颗苦果。至于女儿,若真是坐实了诬陷中伤罪名,闺阁女子便这般长舌,那名声算是毁了! 目前之机,只能自己先低头,打消容家御前对质念头。 当下冲仆妇恨恨道: “打!” 谢玉没想到,父亲竟是来真,脸色顿时苍白之极,正自彷徨,第一板已经重重落了下来,谢玉惨叫一声,声音之凄厉,直惊得病中谢家少夫人差点儿从床上掉下来。 侧耳倾听片刻,那凄厉叫声终止越来越弱,到后,没了一点儿声响。 好不容易刑罚完毕,看到趴藤椅上进气多出气少宝贝女儿,谢夫人好险没哭晕过去。 “,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抬了小姐回房,请御医——” 却又被谢明扬拦住,只说宫中李嬷嬷通晓医术,派人马加鞭去了太子那里,央着太子妃使人请那李嬷嬷来就是。 “李嬷嬷?”谢夫人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那李嬷嬷,不是,自来同容家交好吗?若不是因了那容霁云,我玉儿怎么会生受这般责罚?要请她来,岂不要容家看我们笑话?” “愚蠢!你以为我是因为玉儿闯祸才打她吗?”谢明扬也是堵得受不了,“老夫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心疼,老夫又何尝忍心——” 之所以把女儿打得这么狠,目不就是为了给容家一个交代吗?女儿此时惨状,自然要让容家知晓。 缓步来到谢玉近前: “玉儿,是爹,对不起你。你放心,这笔账,爹有朝一日一定会替你讨回!” 自己势必要毁了容家,以偿今日儿子女儿所受屈辱! 谢玉咬着嘴唇慢慢点了下头,吃力道: “爹,女儿,不怨你,都是那,容霁云——” 后三个字,语气刻毒无比! “爹爹知道,你一向心高气傲。”谢明扬叹了口气,“只是爹爹有一句话你要记得,以后万事必得谋划停当,绝不可再如这次般莽撞行事,授人以柄!至于说那容霁云,怕绝不是寻常之辈!” 原只说,容家女多年流落外,少人教养,比起自己女儿来,定然有云泥之别,可这几年看来,容家由她主事,无论外界如何风风雨雨,容家却都是不动安然如山,从未卷进任何一场风波中。 便如女儿这次针对容霁云,本来流言是不可察,偏容文翰忙于国事之余,仍是那么就掌握了相关证据,这期间,据说容家女亦是功不可没。 以为是羔羊,原来,却是头潜伏暗处凶狠狼吗? 既然是狼,那索性先把她狼牙一颗颗拔掉!所谓杀人不见血,却也要让她痛到极致! “竟然是你?”傅青轩漫步进入茶馆,四下里瞥了一眼,正好看到从楼上低头哈腰跑下来周荣。 大早上,茶馆中本就寥寥,坐着品茶几人,也都是有些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样子。却看到进来青衣公子时,神情俱是一震! 不过是一件没多少花饰藏青色袍子,愈发衬得人面白如玉,这样一个有些混沌早晨,恍若一道再耀眼不过阳光,耀华了所有人眼。 “傅爷。”周荣倒还客气,“您请,那方才往贵府上送信官人就楼上。”又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您若是现马上就走,那也是使得,就只是那青公子——” 傅青轩脸色一下难看之极,哼了声跟着周荣便直往楼上雅间而去。 “傅掌柜,请——” 周荣站门旁,伸手做了一个请手势。 傅青轩看着那影影绰绰珠帘,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身便要下楼。哪知身后却忽然转出两个侍卫,手按剑柄,满脸煞气瞧着自己。 身后珠帘随之一响,有细碎脚步声身后响起。 傅青轩慢慢回身,瞳孔猛地一收缩—— 却是一个三十许华贵男子! 此刻,男子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狂热迷恋和掠夺,甚至有些失而复得狂喜: “阿青,是你,又回来了,对不对?” 竟是张开双臂就要去搂傅青轩: “我就知道,我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舍得扔下我,怎么会死?” …… 一直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有见傅青轩从楼上下来,外面长随有些心急,后跑到茶馆里,哪知里面却是空无一人,又上了二楼,也是不见一个人影。 那长随唬得魂都要飞了,连滚带爬就跑去了铺子。 听说傅青轩去茶馆后便不见了踪影,张才也是吓了一跳。知道傅青轩对外身份虽不过是店铺掌柜罢了,其实和自家小姐却是亲如兄妹,感情是亲厚。当即不敢停留,竟是备了马匹就往府中而去。 霁云刚送了父亲离开,回身便看见一脸惶急张才打马而来,顿时一愣。待听了张才回禀,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因傅青轩长得过于俊美,那些应酬之事,自己从未让他出面,因此识得傅青轩真面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而且平日里,还特意派有护卫随身保护,缘何突然就出了这样事情? 忙坐上马车赶往商铺。 很那服侍傅青轩长随就被带到了霁云面前。 “小姐——”那长随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直吓得浑身发抖,“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爷自来起得早,正厅里坐着呢,就有人送了封信来,爷当即就叫小套上车子,和他去那个茶馆儿……” 说着不住磕头: “小姐,奴才真不知道爷怎么就会突然不见了呢?” “什么信?”霁云直觉,那封信应该有问题。忙起身跟着长随去傅家宅子,却是毫无所获。 不得已,又忙带人赶往茶馆儿,到了后才知道,那茶馆儿主人早一月前就已亡故,妻儿老小早就回乡下老家去了。 竟然是一场精心设计阴谋吗? 霁云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三哥一向体弱,又生如斯俊美,若是有个…… 一把抓住闻讯赶来阿逊: “阿逊,派人,去东西南北四门探查有没有见到三哥外出,再让人彻查所有烟花柳巷……” 心头已经要滴下血来,到底是谁,敢这样对待三哥! 阿逊抱着甚至站都站不稳霁云,眼睛简直要喷出火来:“云儿莫慌,你若是倒下了,那三哥还要靠谁?现,要紧是要赶紧找到三哥才是。” “三哥平日里深居简出,能识得三哥人,必然是亲近之人,容五容六,你们且去瞧一下,看平日里跟着三爷那些人可有什么异常?” 一番安排之后,返身抱住霁云往马车而去。 傅青轩突然不见了,铺子里生意只能先委托张才协助着李虎打理。 好李虎也是做得惯了,倒也没有手忙脚乱,只是担心傅青轩,铺子里气氛便是沉闷狠。 漫长一天过去了,却仍是没有一点儿傅青轩消息。 因为大比即,傅青川这几日一直太学里,霁云早发出严命,不许任何一个人去扰到傅青川,不然,不定又要出怎样乱子。 “他奶奶!”第二天一早,张才骂骂咧咧进了铺子。 “怎么了?”李虎闻声抬头。 “还不是周荣那个无耻小人!这不是巴上谢家周发了吗,哎呀,你是没见啊,方才那个张狂模样!” 张才想起来就有气。 却是方才,张才恰好碰上坐着大马车周荣。 往日里,周荣见到张才,总是和老鼠见了猫一般,避之唯恐不及,今日里却是趾高气扬,走至张才身前时,还故意一扬马鞭,那马儿受了惊吓,朝着张才车子就撞了过来。亏得马夫反应,张才才没有摔下来。 张才本来要骂,哪知周荣从车里丢出块银子,只高声说了句: “好狗不挡路,张管家,你没事儿大马路上发什么呆呀?”然后就扬长而去。 张才气半天才反应过来。 “周荣这个混账东西!竟敢骂我是狗!” 这分明就是j□j裸报复啊! 霁云正好走进来,闻言皱了下眉头,叫来容五,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到得晚间,容五才回返。 “好像,那周荣,搭上了太子府人——”容五也很是奇怪,明明那周荣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小商人罢了,即便和武世仁有亲戚,可这上京城里,有是豪门勋贵,怎么他就突然会和太子家有了关系? 霁云猛地站了起来,心里突地一下—— 难道竟然是他?三哥一向万事不放心上,这世间事,除了四哥和大嫂他们,便就只有自己和死太子手上二哥会让三哥不顾一切! *d^_^b*< 127惩治武家 “派人密切监视太子府和周荣动静,一有异常马上来报。”霁云努力想要压下内心纷乱思绪,却又无论如何静不下心来。 “云儿,你莫要太自责了。”看着霁云因一夜未眠而泛黑眼圈,分外憔悴神情,阿逊心疼不已,俯身环住霁云,让霁云头枕自己胸前,“你放心,三哥吉人天相,定然不会有什么大碍。” 霁云伏阿逊怀里,眼中明明涩得紧,却是流不出一点眼泪:“可是阿逊,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来?三哥他身子骨那般弱,还……”生如斯俊美。 重要是,三哥柔弱外表下,却有一颗无比骄傲心,所以才会明明身子骨不好,也强撑着要为自己东奔西走,就是不愿别人把他当成废人看轻了他…… 若真是有什么不测,怕三哥会选择玉石俱焚手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阿逊一下一下轻拍着霁云背,自己云儿啊,总是想着保护所有人,却不知道,她自己,才是那个需要保护啊,“只是云儿,你要相信三哥,三哥没有你想那般柔弱,三哥那么疼你,定然不舍得你伤心……” “小姐——”门外响起张才声音,阿逊倏地拉开和霁云距离,扬声道,“进来。” “小姐,刘封今儿一大早就派人来,说是那周发急着派人寻他送货,说是柜上东西都要卖空了,小姐看……”张才恭恭敬敬道,心里却也对小姐崇拜无比。 所有人都以为,小主子不过是有个好家世,再加上个对她百般宠爱爹,至于做生意,也就是运气好,才发了点财。却没有人知道,这京城将近四成货物,都是小姐只手掌控。 可笑那周家,自以为寻找到了货源,却绝没有想到,不过是小姐不想太过引人侧目,才让刘封从牙缝里给他们挤出点儿! “周家要货?”霁云声音冷得瘆人,“告诉刘封,继续病着。” 张才领命下去。霁云又让人叫来李虎,低声吩咐了些什么。 “病体垂危?”周发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前些时日老爷突然吩咐自己,便是自家商铺关了门,也必要先保证武家商铺。 不得已,自己只得先把不多存货送了过去,想着那刘管事应该会很回转,哪里想到,竟等到了个病体垂危消息! 眼看过不了几个月就是年终了,正是府里各口管事主子面前长脸时候,要是自己这会儿开不了门,到时候定然会被比下去,没脸倒是其次,说不好,自己这大管事位子就会被撸了…… 你说好巧不巧,这刘封什么时候死不好,偏要选这般迫眉睫时间。 正自焦头烂额,伴当回禀说周荣求见。 “不见。”周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自己这会儿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哪有余力再帮他?都是奴才,要是自己经营商铺赚不了钱,后没脸可还是自己。 看那伴当要走,忙又叫住: “就说我不。” “大管事不?”周荣脸色一下变得通红,明明亲眼看到自己这堂兄从车上下来进来铺子,这会儿又说不,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看这样子,明显是搪塞自己啊。 可又没有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回了铺子。 屁股还没坐稳呢,帘子一挑,周荣看了下来人,差点儿就想转身就跑: 却是姐夫贴身长随武员又来了。 这段时间有周家照拂着,生意向来还好,可再好也搁不住姐夫这样淌流水一样往外扔钱啊! 这才多长时间啊,账上钱让姐夫支走了差不多有五千两! 自己没办法,就想着跑到武府,求姐姐从旁劝说一下姐夫,哪知姐姐却是一门心思要和那容氏争宠,对姐夫千依百顺不说,还把自己狠狠训斥了一顿! 现铺子里不止没有余钱,是连货物都要告罄了! “周管事,”还来不及闪身躲出去,武员已经发现了他,笑眯眯道,“赶紧,老爷说让给他支一千两银子,中午有应酬。” “一千两?”周荣险些哭出来,“好武员,你去帮我跟我姐夫说一声好不好?这会儿别说一千两,就是一百两我也拿不出来啊!” 武员愣了下,神情便有些不好看,实是平日里周荣以正经舅爷自居,这些下人面前拿谱很,这会儿又做出这般模样,武员那有心思理他,只呆了脸一径催道: “我只是奉了老爷命令来取钱,其他可是做不了主。老爷还等着呢,你还是些吧。” 周荣无法,只得取出本是准备往府里送贴补家用七百两银子——好歹亲姐姐人,应该好打发些——很是肉痛递给武员: “店里就这些了,你帮着周某美言几句,就说差银子,等店里进来货物,很就可以凑上。” 武员狐疑打量了周荣几眼,只得接过银票,上马而去。 想到自家还有几十口子一大家人等着嚼吃呢,这要是不能赶紧把货物盘过来,姐夫责备不说,难道一大家子人跟着喝西北风啊? 周荣急得屋里不停转圈,又跑去谢家商铺,再次吃了闭门羹,气直骂娘。 走急了,差点儿和几辆拉着货物一字排开大车撞到一起。 周荣吃了一吓,忙往路边让开,这才定睛看去,不由眼都直了——却是车上人已经开始往下卸货,竟然一水儿都是目前走俏,比起周发让给自己货物,好了可是不止一点儿半点儿。 眼看张才出来,指挥着众人热火朝天往仓库里搬着,周荣看直流口水,也明白了,这些个好东西全是容家货物。 罢了,两家可是亲戚,自己就不信了,那容家还真就如此绝情,非要眼睁睁看着武家铺子关门不成! 这样想着下了车子,磨磨蹭蹭来到张才身边,努力挤出一个大大笑容: “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张管事——” 哪知张才却一闪身推开,就像没看见他一样,呵斥道: “干什么?没看见我们正忙着呢?这些东西可都是金贵紧,真是碰着了,你赔得起吗?” 周荣愣了下,气就想拂袖离开,可又实眼馋那货物,只得继续陪了笑脸道: “张管事,是我,周荣啊。” 张才这才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周荣,冷笑道: “哟,周大管事啊,你们如今发达了,听说你和谢府周管事可是一家子,什么时候有什么好生意可千万要照顾我们一下。” 正好一条狗跑了过来,张才捡起个砖头就扔了过去: “这畜生不讲良心,前些时日我还扔给它了个肉包子,没想到隔天它就开始对着我汪汪叫,果然畜生就是畜生!这j□j,今儿个还有脸往我跟前凑。” 那些搬货物伙计们顿时看着周荣哄堂大笑。 周荣只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憋得一张脸都紫了,却又拿张才没办法,终于气咻咻钻进车子,逃一样回了商铺。 到了商铺才发现,外面还停了一辆车,上面有武府标记,心知是姐姐派人来拿银子了。两眼顿时通红。 听到动静,周蕙从铺子里迎了出来,看到周荣铁青脸色,不由一惊:“弟弟,你这是怎么了?是谁给了你气受?” 周荣双眼通红,浑身都是哆嗦: “姐姐,这铺子,我是没法儿开了!” 周蕙一愣,看看店里不算少客人: “什么叫没法儿开了,这不挺好吗!” 周荣也不说话,领着周蕙就往库房而去,打开来,里面空空如也,连老鼠都没有一只: “姐,存货都搬出去了,明儿个柜台上也剩不下多少东西了,这啥都没有,这铺子还是关门算了!” “这是怎么着了?”周蕙也是大吃一惊,“你前儿不是还说,铺子里货物,谢家铺子都给包了吗?” “本来周发是这么说。”周荣也是欲哭无泪,“可今儿个却是根本连见我都不肯。我偷偷去打听了下,你猜怎么着?原来他们铺子里也断货了!我就想着去求求容府人吧,哪里想到,却是被人羞辱了一通……” 说道张才骂他是畜生,周荣已是咬牙切齿! 没想到容家人这样欺负自己兄弟,周蕙也是气了个倒仰,当即表示一定会为兄弟出了这口恶气,至于说补贴家用银子,周蕙冷笑一声道: “那容氏才是府里管家太太,老爷俸禄也是她经管着,吃什么,用什么,有她调理就是,与咱们这铺子有什么相干?” 反正容氏手里嫁妆多着呢,这次那容氏倒学精刁了,那些漂亮首饰经管严严实实。 “你们要找我,拿银子?”容清莲看着围自己周围几个管事和内宅仆妇,神情很是慌张。 虽然她是名义上管事奶奶,可府里银子向来不是自己经管,便是老爷俸禄,自己也没有见过一分。这些人明明都是知道啊,怎么这会儿子又都跑来找自己要银子? “大胆!”武香兰正好走过来,虽是气怒母亲懦弱,却也不能袖手旁观,当即柳眉倒竖,“你们这些刁奴,想要讨打不是?府中钱粮往来,自来都有一定规矩,上个月,上上个月,都有一定之规,怎么今日里都跑来母亲这里胡闹?” 那些下人虽是从不把容氏放眼里,却也知道府里这位大小姐却是个厉害,从来不敢小觑,而且心里也明白,姨奶奶手里其实是攥着银子,不过是想他们难为一下夫人罢了。心虚之下,只得讪讪然离开。 听说这些下人竟是被武香兰骂了回来,周蕙神情加难看,当即装模作样道: “夫人既是这样说,岂不是摆明了不管我们死活吗?这偌大府邸,我一个做姨娘又能做些什么?罢了,既如此,就各人自扫门前雪吧,你们放心,再穷再苦,有我一口吃,也必然会分与诸位即是。” 那些下人当即心领神会,诺诺着离开。 一连三天,周蕙领着三个儿女都躲自己小院里,称病不出,武世仁又经常不回府上,偌大饭桌上不过容清莲母子三人罢了。 第一天好歹还有碗干饭,第二日就是米汤了,第三天,饭稀得是能照见人影。 容清莲自嫁到武府,便受委屈,甚至随武世仁外任时,曾经被关小黑屋里几天不给一口饭吃;至于武香兰,年龄好歹大些,虽是怒火中烧,好歹还能忍。 武云昭则不然,毕竟小小年纪,这般吃不饱情况下,便免不了哭哭啼啼。容清莲心疼之下,忙把自己碗里水喝了,也不过碗底处留了几粒米罢了,却是数都给了武云昭,可饶是如此,又怎么能填饱肚子?容清莲心疼之下,不觉哀哀哭泣,却又没有一点办法。 恰此时,一个仆妇端着托盘身影门口一闪而过,仆妇行处,便有阵阵烤鸡焦香味儿传来,武云昭顿时直流口水,眼巴巴瞧着那仆妇,模样当真可怜至极。 武香兰气怒交加,步走出房间,冲那仆妇厉声道: “站住!” 那仆妇吓了一跳,回头看是武香兰,眼中闪过一丝蔑视: “大小姐,您要是有事,待会儿再说,夫人可还等着用餐呢!” 武香兰也不理她,步上前,一把掀开上面盖着白布,竟是丰盛无比六菜一汤,真是鸡鸭鱼肉样样俱全! 武香兰伸手就夺了过来,那仆妇愣了一下,忙要上前来抢,却被武香兰一巴掌扇过去,嘴角顿时渗出血丝来: “好个牙尖嘴利刁奴!这府里除了我母亲,哪还有第二个夫人?让我们母子三人连口米饭都吃不上,你们倒好,竟敢背着主子,吃这些金贵东西,真以为本小姐治不了你们吗?” 说着端起托盘便往正房而去。 那仆妇还是第一次见着武香兰这般凶悍模样,也有些被吓呆了,等回过神来,转身便往周蕙院里跑: “哎哟夫人啊,可不得了了,您说您身子骨不好,好不容易得了点吃食,现倒好,竟是被那不知羞抢了去!” 没想到周蕙院里一个仆妇,也敢这么编排自己,武香兰直气肺都要炸了,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扭身就往外走—— 今天就是跪死容府门外,也要求得表姐出面! *d^_^b*< 128 惩治武家(二) 霁云刚回府不久,便有丫鬟外回禀,说是武家香兰小姐来了,想要见自己。 武香兰?霁云沉吟片刻: “让她进来吧。” “姐姐——”武香兰一进来,甫一张口,便泪流不止,“兰儿恳请姐姐,想个法子救救我母亲和弟弟吧。” 自从表姐因铺子事和母亲日益疏离,父亲看很难再沾到容家便宜,看母亲就日益厌憎,虽是看舅舅面上,不敢再明目张胆苛虐娘亲,但待母亲却是愈不堪,好像府里根本就没有母亲这个人一般。 甚至母亲若是有事寻去,也总会被臭骂一顿,直说母亲这般没用,靠着那么厉害娘家,竟是对丈夫仕途毫无帮助,当真是无能至极。 那周氏则旁边冷言冷语,只假惺惺说什么大户人家庶女,自来就和奴才没什么差别,也就爹实诚,当初才会信了别人鬼话…… 可即便自己还小,却也明白,若不是依了舅舅荫蔽,父亲何尝能做到今次位置? 前一段时间,因府衙事务不顺,正好有一个衙门主官出缺,便想求舅舅帮忙,去那里任职,就一力逼着娘亲回娘家来说这件事。只是娘亲性子虽弱,却也明白,已经出阁女子,怎么能再插手兄长公务中去,不要说,即便自己回了娘家,舅舅性子,也绝不会听自己摆布,说不得,还会惹了舅舅生气…… 听得娘亲拒绝,父亲竟然当着一众下人面狠狠踹了母亲一脚,使得母亲当场吐血,床上足足躺了半个月之久…… 说起过往前情,武香兰早已是泪如雨下,忽地站起朝着霁云就跪了下去: “姐姐,兰儿知道娘亲糊涂,伤了姐姐心,但无论如何,姐姐也是娘亲仅有依靠了,求姐姐,想法子帮帮娘亲吧!” 让侍立丫鬟扶起武香兰,霁云沉吟半晌,终于开口: “兰妹妹,你想要我怎样帮姑姑呢?姑姑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至于你父亲如何,你也是比我清楚……” 武香兰顿时语塞,是啊,让表姐怎么帮娘亲呢?爹爹深爱是周氏及她生育子女,眼里从来没有母亲和自己姐弟二人,可这样下去,说不好,娘亲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撑不住,离开人世,而没了亲娘照拂,自己和弟弟,自己倒是无妨,只可怜弟弟尚且年幼…… 神情逐渐坚定: “姐姐,我听娘亲说,您曾想要让她,和离?” 那次娘亲被打吐血,昏昏沉沉中,曾经念叨过这件事,当时爹恰好也,从那以后,便严令,没有他允许,母亲或者自己和弟弟都绝不许再踏入容府一步。 再想到这几日来,周氏几个大鱼大肉,而母亲和自己三人则是连肚子都吃不饱,竟是连家中下人都比不上! 这样地方,还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霁云一怔,想不到武香兰小小年纪,便有此决断,终于正色道: “你一个小孩家,可做了姑母主?” “姐姐放心。”武香兰毅然点头,“娘亲哪里,我会去说。” 虽然劝父母和离不是为人子女之道,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可娘亲懦弱,弟弟幼小,自己这般决定,老天也会可怜自己吧? “既然你如此说,”霁云点头,“那你准备下,现就回去,把姑母和昭儿接过来,以后,你们只需要安心府中住下便是。你先回去安排,我随后就到。” 又叫来容五容六,低声吩咐了句什么。 姐姐这是答应自己了?武香兰愣了半晌,顿时喜极而泣。 又听霁云说待会儿会亲自去接,心知是怕自己和母亲受为难,不由是感激。 武香兰坐了车很往家中而去,一路上悲伤之余,又觉得也算是个解脱,虽是垂泪不止,倒也有一丝轻松。 只是到了府门外,却见青天白日,家里竟是大门紧闭。 武香兰愣了下,只得让丫鬟去叫门。 好半晌,门才从里面拉开,家丁探头往外看了下,见除了武香兰外,并没有旁人,这才打开门,放了主仆二人进去。 “好好,门关这么紧作甚?”武香兰边往里走边道。 那家丁就有些晃神样子,搪塞道: “夫人说外面有些嘈杂,太吵了些——” “夫人?”武香兰皱了下眉头,冷笑道,“我娘可不是一次说过太吵,你们今日里倒是听话。” 家丁也不说话,只管又把门关了个严实。 武香兰也不理他,径直往母亲房中而去,哪知刚踏上台阶,就被突然出现周蕙和武香玉给拦住: “那个香兰呀,你妹子正寻你呢,说是昨儿个那花样还想央你再教教她。” 武香玉是上前亲亲热热就去挽霁云胳膊: “姐姐,妹妹特意使人买了稻香宅点心,姐姐一块儿尝尝去。” 武香玉意思本是想着武香兰好几日未好好吃一口饭了,说是有好东西吃,武香兰必不会再抗拒,却不知恰是这样说,使得武香兰加愤怒—— 周姨娘一方面说家中没了钱财,故意为难母亲,却又偏是自己山珍海味不说,还有闲银子买那么多精美吃食,不是明摆着欺负自己娘儿几个吗? 当下狠狠一把推开武香玉,冷笑道: “什么好点心,你们自藏房间里吃就好,又何必特意来我面前显摆!” 武香玉猝不及防,身子一趔趄,一下滚落台阶,周氏大惊,忙上前扶住,气指着香兰乾指骂道: “好你个心肠歹毒,怎么这般对我玉儿!当真是狼心狗肺,成心想害死我玉儿不是?” 还要再骂,却见武香兰也不理她,径直要推门而入,顿时一个激灵,也顾不得看武香兰伤到哪里,只大声道: “老爷,老爷,香兰那个死丫头回来了——” 爹?爹这些时日可是从不到娘房间里来。 武香兰忽然觉得不妙,用力一把推开门,正碰见脸色铁青来至门旁武世仁。只是奇怪是,武世仁额头上竟然有块尚未干涸血痕。 看到武香兰,武世仁不觉呆了一下,半晌别过头去: “你回来了也好,你娘和兄弟,怕是,不行了——” 武香兰只觉得头“嗡”一下,差点儿昏过去——明明自己离开时,母亲和弟弟不过受些委屈,怎么这片刻功夫,爹爹竟说什么,不行了?! 而且,还是两个人一起! 武香兰疯了一样推开武世仁,朝着房间里狂奔而去,完全没注意到武世仁已经步走出房门,那周氏眼疾手,咔哒一声就把房门锁上了。 武香兰跑到床前,只见檀木雕花大床上,母亲和兄弟并排躺着,母亲身体蜷成虾米状,一张脸早已肿胀不堪,弟弟则是无声无息躺着,嘴角还有一丝残存血迹,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鸡腿…… “娘亲,弟弟——”武香兰顿时五雷轰顶,疯了一样扑过去,颤抖着用手探了探两人鼻息,却俱是微弱很,可是,好歹,还活着! “开门,开门——”武香兰扑到门边,这才现,门竟是被锁上了,抓着门框狠命摇晃,“爹,爹,求求你,开门,去请大夫来啊,娘和弟弟还活着,他们还有救啊,去请大夫,爹,求你了——” 可是无论武香兰如何哀求,外面武世仁都是无动于衷。 许是武香兰哭叫声实太过惨烈,武世仁终于也有些动容: “兰儿,你莫要哭了。你弟弟,还有娘亲,这个样子,爹心里,就不难过了吗?只是,他们已经这个样子了,你也不想再瞧着爹因为这件事,就丢官去职吧?” “什么狗屁官位!是你,杀了我娘和弟弟,对不对?”武香兰用力捶着门,有鲜血顺着胳膊流下,“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然,我一定告诉舅舅,让他治你罪!” 听武香兰如此说,武世仁神情一下难看之极,周蕙也变了脸骂道: “香兰,你怎么同你爹说话呢!这般忤逆,也不怕天打雷劈!是你娘亲和弟弟不懂事,关你爹什么事!他们出了事,你爹也是难受不得了,这会儿还要仗着外家权势欺负你爹爹,当真是可恶——” 说着忙去扶武世仁: “老爷莫气,妾身扶你去休息,你先躺会儿,这里交给我就好。” “爹,爹,你别走,你回来!”看武世仁真转身要走,武香兰加用力去撞门,“爹,求求你,别走,让人救救我娘,救救弟弟,爹,求你……” 武世仁脚下顿了顿,却还是任由周蕙扶着进了卧室。 “啊——”武香兰出一声惨烈至极痛呼,周蕙吓得一哆嗦,安置武世仁躺下,转身就疾步往外走,“这样疯也不是办法,没得扰四邻不安。” 出得院落,叫了几个凶悍仆妇,径直往容清莲房间而去,边走边吩咐道: “小姐已是疯了,待会儿打开门,你们就一起上去把小姐按住,塞上毛巾,先捆了扔到柴房去。” 那几个悍妇忙应下了。 待房门打开,武香兰一下从里面冲了出来,那几个仆妇猝不及防之下,竟来不及阻拦,等反应过来,武香兰已经跑了一段儿距离。倒是周氏离得近些,忙追上前一把抱住武香兰。 却不知武香兰这一会儿竟是力大无穷,对着周氏又打又骂、拳打脚踢,待那几个仆妇赶过来把人摁住,周氏饰早就乱了,脸上被抓了几道血淋淋伤口不说,头也被香兰揪掉了一绺,只疼眼泪都出来了。 看武香兰已经被制住,抬手朝着武香兰就狠狠扇了过去: “小贱蹄子,果然是了疯,力气倒不小,竟敢连长辈也敢忤逆——” “大胆!你算什么长辈,竟敢对府里堂堂嫡小姐动手,还真是反了天了!”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威严女子声音。 周蕙正气头上,也没回头当即啐了一口: “哪里来混账东西,也敢对我说教!还嫡小姐,我呸!今儿个我就让她瞧瞧,到底这府里是谁做——啊!” 却是脸上狠狠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又绝非周蕙那一巴掌可比,直打周蕙眼冒金星,地上连转了几个圈,后扑通一声趴地上,待吃力抬头看清上面人,是吓得魂儿都飞了,却正是容家那个小魔女,容霁云!< 129 惩治武家(三) “夫人——”那些仆妇顾不得再摁住香兰,咋呼着就跑了过来,“哪里来强盗,竟敢对我们夫人无礼——” 霁云大怒,若不是自己来晚了,这起子贱人,还不知道要怎么为难香兰呢! “大胆奴才,竟敢以下犯上,助纣为虐,和那么个上不得台面姨娘沆瀣一气对主子动起手来,当真是反了天了!” 容府仆妇之强悍又不是这几个人所能比,方才看武香兰受辱,早憋了一肚子气,这会儿见霁云火,当即一拥而上,摁住那几个仆妇并周蕙就开始掌嘴。 武香兰也回过神来,瞧着霁云神情惨烈: “姐姐,,救救我娘亲和兄弟——” “姑妈和昭儿怎么了?”霁云一愣,刚要跟着武香兰上前,正房门却忽然打开,武世仁铁青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 “云儿,你莫要听兰儿胡说,她有些魔障了,我正要寻大夫帮她诊治——” 说着,冲闻讯赶来家丁道: “还不把小姐给扶下去,没得惊扰了贵客!” 那些家丁闻声便要扑上来。 武香兰死死揪住霁云衣衫,仇恨盯着武世仁:“爹爹,你好狠心!你对我娘亲无情也就罢了,可好歹,我弟弟也是你亲骨肉啊!” 霁云却是冷笑道: “兰儿,你莫怕,你娘也姓容,有我们容家,我看有哪个敢欺负你们。香兰,你带我去看姑母和昭儿。” 说着,扔下脸色白武世仁,同香兰径直往房间而去。 容五等众侍卫,早已沧琅琅拔出宝剑,森然杀气直吓得那些家丁腿一软,再不敢上前一步。 武世仁身子晃了一下—— 自己仕途,怕是就要到头了。 “老爷——”被打脸和个猪头差不多周蕙哆嗦着走了过来,“你可要为妾身——” 一句话未完,却被武世仁狠狠推开,一下跌坐地上: “滚开!若不是因为你这贱人,我又怎么会——” 武世仁也是懊丧不已,今日里因为手头银两不宽绰,自己不开心之余就多喝了点酒,哪知回来后周蕙就领着三个儿女来自己面前哭诉,说是容家人挤兑那铺子都开不下去了,又说自己当了头上饰贴补家用,恰好小儿子病了,就给他买了些好吃,哪知半路却被武香兰和容清莲劫走,不但不许他们吃,还狠狠推倒了病中小儿子…… 自己本就因容氏太过无用而恼了她,摆不平自己哥哥不说,竟连侄女儿那么个黄毛丫头都是收拾不妥帖,才使得那丫头蹬鼻子上脸,一次又一次给自己没脸! 自己好不容易把那铺子要回来,就是为了自个花钱滋润些,哪里想到,容家竟是想要断了自己财路。 仇旧恨之下,就气冲冲去找容氏算账,正好看到昭儿狼吞虎咽啃鸡腿模样,那般几辈子没吃过饭饿死鬼投胎样,哪里有一点儿武家嫡少爷气度? 自己气怒之下,夺过那鸡腿就扔了出去。 哪知昭儿那个没出息,竟是连滚带爬就去捡了起来,还要往嘴里塞。自己一气之下,就踢了他一脚—— 再没想到这个儿子竟这么不禁踢,不过一脚,人就飞了出去,然后就倒地不动了。 看自己揍儿子,容氏竟然和疯了一般,抓起个碟子就向自己砸了过来,许是那额头上血刺激了自己,也许是喝多了酒,神智有些不清,等自己好容易住了手时才现,容氏和昭儿已经都气息奄奄…… 自己酒终于醒了,却也明白,若是这事让容家知道了,恐怕绝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好,容文翰会就此和自己翻脸…… 霁云进了房间时,看到并排躺床上容清莲和武云昭,双眼也一下睁大—— 明明离开容府时,姑姑已经养精神多了,便是昭儿也是圆滚滚模样,怎么这些许时日不见,竟是这般骨瘦如柴宛若骷髅样子? “娘,昭儿——”武香兰跪爬至床前,险些哭晕过去。 看着两人气息奄奄样子,霁云只觉口腔里都是一种铁锈味儿,这个武世仁,当真该死! 当下也不说话,从怀里取出金针,先护住两人心脉,然后便让人小心把两人抬起来,吩咐容五道: “去府里,让李叔准备好相关药物。” 武世仁呆呆看着霁云一行人离开,终于无力跌坐冰冷台阶上。 看来是,真完了! 霁云等人匆匆回返府中,李奇已经候着了,看到容清莲母子伤势,也不由大为惊骇—— “怎么下手这般狠毒!小少爷这一脚,正中心窝,又这么大力量,别说这么个小孩子,就是大人,也决计受不了!” 看这伤势竟是摆明了要置人于死地啊! 至于容清莲伤,也是惨不忍睹,不知左胳膊骨折,便是胸前肋骨也是断了好几根…… 容文翰正好回府,听了下人回禀,忙也匆匆赶来,又因容清莲伤势太重,派人通知了容清菲之余,又着人去太医院敦请了好几位御医。 容清菲听说后,很赶来,看到自己妹子生死未卜模样,几乎哭晕过去,对武世仁是恨得咬牙: “这个武世仁,好狠心,这不明摆着想要置我妹子和甥儿于死地吗!幸好咱们云儿赶了过去,不然这会儿子,我妹子说不定已经……” 哭着瞧着容文翰道: “阿弟,这事儿,你一定要拿个章程,难不成就这样让他欺负我妹子不成?” 容文翰狠狠拍了下桌子: “这个畜生,竟敢这样对待莲儿,真当我们容家没人了不成?” “舅舅——”一直哭泣武香兰忽然跪倒,对着容文翰连磕了三个响头,“求舅舅收留娘亲和我们姐弟。” 容文翰心里一酸,忙伸手去扶武香兰: “兰儿说哪里话,什么收留不收留,这容府,你们可以住,想要住多久都行。” “一辈子,也可以吗?”武香兰却是不肯起来。 “一辈子?”容文翰愣了下,不懂武香兰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舅舅,兰儿并非要赖这容府,只是爹爹那里,我们怕是决不能再回去了。这次侥幸云姐姐及时赶到,娘亲和弟弟还能有一条命,若是再有这样事生,老天还会这样可怜我们吗?”香兰神情决然,“兰儿是想,请舅舅帮着娘亲,和我那狠心爹爹,和离了吧——” “和离?”容清菲愣了下,神情顿时有些张皇。 看到妹妹受这般苦楚,容清菲自然是心疼无比,可自古那家夫妻不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真因为此事和离话,怕是会受人非议,不止对阿弟官声有碍,重要是云儿还未出阁,身为世女,本就难觅良缘,家里再出个和离姑姑,怕是加雪上加霜。 容文翰也是面有难色,倒不是怕于自己仕途有碍,却是担心女儿姻缘受阻…… 霁云早已看懂父亲和姑母眼中焦虑,知道他们心疼姑姑之余,为自己担心,顿了下,缓缓道: “爹爹,姑母,云儿知道你们所想,只是云儿身份,不只是容家女,是容家世女!” “身为世女,云儿知道,整个容家都是我责任!有云儿,便决不允许有任何人欺辱了我们云容!所以,爹爹,女儿意思,是,和离!” “云儿——”没想到云儿竟是把世女责任看这么重,有云儿守护着容家,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亏自己当日还质疑阿弟如何要立一个女孩做世女。容清菲边拭泪边道: “可就是,太委屈我侄女儿了呀……” “爹爹,您放心,若是有人看重那些外虚名胜过云儿,那这个人一定不会是真正珍惜云儿人!”霁云瞧着容文翰,言辞恳切,“所以,女儿不怕外人会说什么,咱们,就帮了姑姑,和离吧!” “好,既然云儿也说要和离,那就,和离!”容文翰也是心神激荡。 一行人刚商议完毕,便有家丁回报,说是武府姑爷府门外求见。 容文翰气狠狠一拍桌子: “这个畜生,竟然还赶来,吩咐下去,只要他敢来容府,你们见一次就打一次,绝不许他踏进容府府门半步!” “是。”那家丁领命退了下去,很,外面响起一阵惊呼声,那声音越来越小,终至完全没了声息。 只是过了片刻后,那家丁神情古怪再次回返: “启禀各位主子得知,武府姑爷,跪了咱们府门前十字路口哪儿……” “想用苦肉计吗?”容文翰冷笑一声,“他想跪,就让他跪着吧。” 第二日,容文翰离开府邸时,经过十字路口,武世仁竟还哪儿跪着,旁边还围满了人。 看容文翰车子出来,武世仁忽然起身冲过来,一把拉住容文翰马缰绳: “姐夫,求你你把我妻子和儿女都还回来,求你——” “你休得如此惺惺作态!”容文翰一掌推开武世仁,“三日后,咱们京兆尹府衙见。” 府里霁云很知道了生府门口一幕,直气浑身哆嗦,这个武世仁,果然奸诈,竟是摆明了要往爹爹身上泼脏水啊! 欺负了姑姑,现又把算盘打到了爹爹身上吗?看来,这个混账东西,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叫来容五,细细安排了一遍: “三天后……还有那个周荣……”< 130谁阴谁 “周荣忽然得了一大笔银子?什么时候?”听了容五回禀,霁云一下坐直身体。 “就两天前。”容五道,“那送银子人很是神秘,无法探查出他来历。” 两天前不正是三哥失踪那天吗?而好巧不巧,周荣就得了这许多银子…… “把那个周荣给抓过来。”霁云森然道。 武家铺子早关门了,周荣这几日倒是清闲,姐姐那儿事他也听说了,只是大楚世情,凭他容家再是势大,那容清莲后还不得乖乖回家。姐姐手段,又何须自己操心? 倒是自己,趁空闲功夫寻两间上好铺子是正经。 恰今日有人来,说是街北角那处铺子主人这几日正寻买主。那个地方周荣倒也知道,位置也算不错,但因主子懒怠,生意并不十分好。周荣却自信,若是自己得了,凭自己手段,绝对可以让它成为旺铺。 周荣大模大样进了店铺,很是挑剔打量着店里,倒还干净、亮堂,唔,这幅字画倒好,待会儿要和店家说,可是要留下来…… 正思量间,一个小二殷勤过来: “客官,您想要些什么?” “你们店铺不是要卖吗?”周荣老神神道,“把你们店主人叫来,就说这铺子我要了。” “是吗?”小二很是惊喜,忙忙就往后跑,很又跑回来,对着周荣点头哈腰,“啊呀,贵人后面请,您不知道,我家主子病都起不来了,还要劳您驾……” 周荣很是享受这种被高高捧着感觉: “这样啊,那好吧,你前面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往后院而去。后面和前面相比,又是别一番风景,竟是种了很多奇花异树,便是这般时节,竟还有花儿绚烂开放。 周荣看高兴,愈坚定了要把铺子买下来念头。只是都这半晌了,也不见店主人出来应酬,便有些不太高兴——自己这样大主顾上门了,那人便是再如何,也该出来迎候了,当即凉凉道: “我说小二,你们掌柜架子还真是大呀——” 影墙哪儿却忽然转出一个人来,站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周荣:“是吗?周大掌柜好难请啊。” 望着那一身华衣美丽女孩,周荣浑身冷汗一下下来了,不由自主“噗通”一声跪倒地: “容,小姐——” 忽然意识到不妙,仓皇起身转头就想往外面跑,却比两柄锋利宝剑指住咽喉。 “怎么,不跑了?”霁云终于出声,“既然不跑了,那就请进来吧。” 房间呼拉一声打开,周荣只看了一眼里面情景,就吓得魂飞魄散——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可不正是前两天和自己一块儿喝酒太子府人? 他们旁边,还随随便便扔着些断腿残肢。 看侍卫上前,如同扔破布娃娃一般把那些人堆到角落里,周荣顿时瘫地上呜咽出声: “小姐,小姐饶命啊——是我,是我姐姐不好,跟小,跟小,无关啊——” “是吗?”霁云眼中全是寒冰一样冷厉,“那,我三哥,傅青轩呢?” “啊?”周荣视线开始乱转,哀声道,“小,小听不懂,小姐说些什么——” “是吗?”霁云声音没有半点儿温度,“既如此——” 忽然掏出一枚金针,极戳入周荣腰间,周荣只觉一阵奇痒传来,刚呵呵笑了几声,那奇痒却又变成奇痛,那痛真是渗入骨髓,仿若一万把刀正一点点刮去血肉…… “啊——”周荣声音恍若鬼号,痛到极致,□早已大小便失禁,一个侍卫忙步过来,想要把周荣拖开,却被霁云拦住,“我要亲眼看着他受折磨。” 只要想想三哥会承受什么,便觉得怎样折磨眼前人都不够! 眼看霁云又拿了根金针恍若索命阎罗般一步步走来,周荣终于崩溃: “我说,我说,是太子,是太子,让我做——” 霁云几乎目眦欲裂,竟果然是,太子吗? “主子——”一个侍卫忽然跑了进来,神情有些紧张。 “什么事?” “有官兵围住了店铺。”那侍卫压低声音道,“领头是巡城将军凌孝。” “凌家人?”竟然是皇后娘家人吗? “主子——”又有一个侍卫跑进来,脸色难看,“后面也被包围了。而且,那些人还俱是高手。” 看对方身手,必是太子铁卫,攻势之凌厉竟是比他们犹有过之!竟是把间铺子围得和铁桶相仿,怕是连只蝇子都飞不出去! 怪不得自己这么容易就抓到周荣,原来,竟是太子阴谋吗? 当真是歹毒! 凌孝大马金刀高踞柜台之上,神情诡谲难测。世人都说容家世女是天上善财童子下凡,自己看着却是蠢材一个,都说头长见识短,这容霁云就是一个。 容家世女说简单点是单纯,竟然对自己一个下人都这么掏心掏肺,说难听点根本就是愚蠢,居然为了个傅青轩,就把自己置于这般进退维谷险境。 不过也幸好容霁云关心则乱,不然这事若是容文翰处理,必会现周荣这条线索,委实太过明显。 今天一早就收到太子府传信,说是昨夜忽然有人夜探太子府,还有往日和周荣联系大管事突然失踪,而方才,自己是亲眼看着周荣进了这间铺面再也没有出来。 即便那大管事已遭不测,只要周荣出面指证,也势必要容霁云身败名裂! 太子府不过折了一个管事,能毁了一个容府世女,委实是占了大便宜。 听说那容文翰是极疼这个女儿,再加上武世仁也去闹一下,到时候就有得热闹看了! 正自想得入神,忽听有人厉声道: “哪里来无耻匪类,竟敢堵住我铺子门,当真可恶!” 凌孝愣了一下,半天才意识到,来人口里匪类指就是自己,这才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一身贵气美丽女子正昂然立于店铺中。 “哪里来小女子?见到本官为何不跪?”凌孝却是装作不认识霁云,黑着脸道。 早有侍卫掇了张椅子来,霁云稳稳当当坐下,斜了一眼凌孝: “本官?就凭你这小小从四品武将,也敢让本郡君跪拜?是谁教你这般狂妄自大,无法无天,还是,家教使然?” “你——”没想到霁云这般毒舌,凌孝气一下从柜台上飞身而下,拔出宝剑就指向霁云。 哪知他刚一动作,霁云身边侍卫便同时鬼魅般贴近,剑尖同样直指凌孝咽喉。 凌孝一下僵住,半晌冷笑道: “大胆!” 凌孝话音刚落,那些兵丁同样抽出武器逼向霁云身边侍卫。 “大胆是你们吧?”一片刀光剑影中,霁云却是稳坐如山,“你不妨试试,是你手下刀,还是我手下剑。” “你——”凌孝又惊又怒,没想到明明看着对方不过是个妙龄小姑娘罢了,竟有着这般心狠手辣一面,目前境况下,却也无可奈何,“你待要怎样?” “我能怎样?”霁云一哂,“方才不是已经说了吗?论官秩,我是四品郡君,你一个小小从四品官不该跟我见礼,然后再好好地给我一个交代吗!” “你说你是容家世女、四品郡君,可有凭证?”情势所逼,凌孝只得道。 本以为自己这般已经是纡尊降贵了,哪知对方却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杠上,竟是冷笑一声: “就凭你,想跟我要凭证,你还不配!” 看霁云这般,那凌孝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耳听得外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凌孝马上意识到不妙——这容霁云怕是故意拖延时间吧?! 当此情形下,只得给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全都退下,然后挤出一丝难看笑容: “既是,世女此,是末将唐突了。末将见过世女。” “你承认我是世女了?”霁云乜斜了一眼凌孝,“哪还不滚出去?” “将军,找到了!”一个一身黑衣蒙面男子忽然出现,手里还提了个人。 霁云和凌孝同时看去,顿时一怒一喜——那人,却正是周荣! “凌将军——”周荣看到凌孝,连滚带爬就扑了过来,身子不停簌簌抖,疯一样不停道,“就是这个妖女,杀了太子府大管事——” “你胡说什么——”霁云脸色一下变得很是难看,“敢这般诬陷本世女,周荣,你果然嫌命太长了吗!” 周荣哆嗦了一下,却还是咬牙道:“将军,小人,小人方才亲眼见到,大管事被大卸八块——”过于惊恐,众人能清晰听见周荣上下牙齿打颤声音。 “好一个天潢贵胄、容家世女!”看对面霁云愈惨白脸色,凌孝只觉一阵意,虽然方才被羞辱了一番,但自己要这女人马上跪自己脚下求饶。 “一个狗奴才话你也信!我和太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他府上大管事?”霁云似是强撑着道。 “那可不好说,这世上多是图谋不轨人,据本将军所知,这周荣可是贵府亲戚,怎么会凭空诬陷于你?”凌孝冷笑道,一挥手,便命士兵去后院搜。 那黑衣铁卫脸色变了下,神情有些沮丧: “启禀将军,方才有人挟了一包物事并这周荣一同离开,我等只是截住了周荣,那人却是,跑了。属下怀疑,那人包裹里,应该就是……” “你说是就是吗?”霁云似是又有了些力气,“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可是堂堂容府世女,岂是你说我杀人就是杀了人?” 凌孝也知道,这种时候要是马上带走容霁云是根本不可能,不过,好,有凌孝这个人证。看容霁云现样子,明显是色厉内荏,当下冷笑道: “容霁云,你便是再出身显贵,可所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将军这就去禀明太子,到时一切自有公断!” 说着耀武扬威带了周荣离开。 霁云呆站堂上良久,耳旁有呼吸声传来,霁云忙回身,果然是阿逊,正站身后: “阿逊——” 霁云刚要说话,忽然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了?”阿逊笑容依然温和。 霁云也不说话,只伸手探入阿逊衣襟,轻轻往外翻开,里面白色内衣上果然有点点血迹渗出,脸色顿时大变: “你,受伤了?” “无妨。”阿逊摇头,“是昨夜夜探太子府留下。” 虽然阿逊心里,傅青轩并不如何重要,可是,云儿却是视那人如兄长……虽然早就明白,傅青轩便是真落入太子手中,这会儿怕也不知被送去哪里,可是却还是愿意为了霁云,冒险一试。 可惜,果如自己所料,竟是搜遍了整座太子府,也没找到傅青轩半点儿影子。 “你不是说没伤到吗?”霁云心疼不已,推了阿逊道,“你坐下,我帮你疗伤。” “还是,不用吧——”阿逊却是不愿意,“你忘了,你医术还是我教呢,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再包扎——” 身上却忽然一凉,却是霁云已咬着牙解开了阿逊袍服,j□j出来紧致胸膛上面,纵横交错旧伤上,一道斜伸至小腹伤口形状可怖,还有鲜鲜血滴滴渗出。 “阿逊——”霁云一下呜咽出声,边包扎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才累你这般——” 便如今日,若不是阿逊一早看出事情不对头,怕是定然会趁了那凌孝以及他背后主子心意。 “傻丫头,”阿逊拥住霁云,“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技不如人——” 没有人比自己明白,云儿有多聪慧,而今日,之所以差点儿落入别人圈套,却还是,关心则乱。 “什么技不如人!”霁云狠狠擦了下眼泪不依道,“明明是他们人多欺负你一个!”< 131 谁阴谁(二) “你确信看到了梁同尸?”楚晗瞥了一眼体若筛糠般跪伏地周荣。 周荣哆嗦了下,瞬时回忆起那房间里看到可怖情景,豆大冷汗不住往下淌: “启禀太子殿下,小人被抓进去后,确然亲眼见到大管事尸,还有被砍掉胳膊和大腿……” “若不是凌将军及时赶到,小人怕是也会被大卸八块啊……” 说道后,周荣已经几乎哭了出来。 楚晗摆摆手,命人带了周荣下去,又特意嘱咐道:“着人好好看护,不许任何陌生人近前。” 如今,这周荣就是处治容霁云大依仗。再加上武世仁…… 待周荣离开,又转向凌孝: “你怎么看?” “那房间里确实有刑求痕迹,地上也是遍布血痕——”凌孝也是信心满满,“太子放心,除非那容霁云成了精才会做这样一个局算计我们!” 楚晗神情终于略略舒展了些,和旁边谢明扬相视而笑,只要能毁了容霁云,以容文翰那般疼爱女儿性子,不难想象,会受到多大打击,只要能让容家名誉扫地,便是折了一个大管事,也委实不算什么…… 京兆尹府衙。 吴桓胆战心惊坐中间,却是半蹲半踞,如坐针毡模样。不怪吴桓这样惊吓,实是审案子太过骇人—— 竟然牵扯到当朝太子,容家世女,甚至小也是个正四品京官…… 却是太子家大管事梁同忽然失踪,而将军凌孝巡城时却是意外现一处铺子里有人被绑架,当救出被绑架人时,那人竟说,亲眼见到梁同被人乱刃分尸,而整个事件主谋,竟然是,容府世女,容霁云…… 而容家则是以已出嫁小姐容清莲名义,只说夫君宠妾灭妻,差点儿打杀自己和儿子,请求准予和离。 却不想那状子里据说“心狠手辣武世仁”也递了一张状子,倒说容家世女想要贪占自家铺子,不知拿了妻子什么把柄,竟是逼得妻子儿子自残不说,还反过来倒打一耙,硬要逼两人和离,想他夫妻本是年少时姻缘,自来琴瑟和谐、恩爱无比,现却被分拆两处,夫妻不得相见,父子父女骨肉分离,情状委实凄惨之至,求京兆尹帮他主持公道,让他们一家得以团聚! …… 消息一出,顿时舆论哗然。 也因此,今日一早,便有各方看客蜂拥而至,竟是将京兆尹衙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文翰,情形到底如何?”下了早朝,楚琮留下容文翰,皱眉问道。 “皇上。”容文翰噗通一声就跪倒地,“太子府大管事一事,微臣委实不至,只是清者自清,想来京兆尹府衙定会秉公办理,至于那武世仁,当初是下官糊涂,害了妹妹……” 楚琮沉吟了片刻,忽然起身: “正好朕今日有空,不若咱们一块儿去瞧瞧。” 容文翰愣了下,忙跟了上去,走不几步,远远瞧见意气风太子,楚琮招手让侍卫叫了过来,竟是一并往京兆尹府衙而去。 一路上遇见有其他朝臣,看见这三人突然联袂而出,神情顿时古怪且讶异。 眼看天色不早了,涉案之人已是悉数到齐,因霁云容家世女贵重身份,得以坐堂上。凌孝也有一把椅子正霁云左下。 因容清莲过于虚弱,站都站不稳模样,霁云求得吴桓肯,又寻了个绣墩来,而自己恰坐凌孝对面,黑亮眼眸不屑打量了凌孝一眼,便即收回。气凌孝差一点儿又蹦起来—— 前日里自己就被迫向这个小丫头低头,没想到都到今日这般境地了,这容霁云还是傲慢紧,仍是丝毫没把自己放眼里样子。 后进来是武世仁和周荣。 周荣直接跪了地上,武世仁则是很意外容清莲如斯憔悴模样,竟是拖长声调叫了声: “娘子——” 容清莲吓得头“嗡”一下,仿佛看到那日这个男人如何对着自己和幼子拳打脚踢,直到自己眼中完全是血色,昭儿完全没了声息,太过惊吓之下,竟是直着眼,瞧着一步步逼近武世仁,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做什么?”霁云冷声道,一方面小声抚慰容清莲,“姑姑莫怕,有云儿,必不让任何人再伤了你。” “云儿——”武世仁神情凄怆,“即便你是容家世女,身份高贵,可也不能为所欲为不是?姑丈知道武家穷苦,不能送你些珍器玩物,讨你开心,那些铺子你要便拿去,又何须用这般伎俩一定要拆散我们一家?云儿,算姑丈求你了,把我娘子和儿子女儿都还来可好?” 武世仁长相也算中上,今日来时又特意打扮落魄了些,再配上这般情深意重模样,使得堂下众人同情无比,一时间议论纷纷: “早听说这容家世女爱财若命,不想竟到了这般疯魔地步吗?”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这容家世女怎么这般恶毒,竟是连亲姑母东西都要侵占不说,还这般坏人姻缘?” “容相爷那般神仙似人,怎么会养出这么个不成器女儿?” “什么清风霁月,说不得,那容相人品也不若往常所言……” 武世仁眼睛中闪过一丝得意,却是故作悲痛以袖掩面,自己位子上坐了下来。 吴桓看看这边瞧瞧那边,只觉得头都要炸了,思量了半天,只得道: “大家稍安勿躁,咱们一件件来。” 清了清嗓子道: “下跪者何人?又有何冤屈?” 周荣看终于轮到了自己,忙跪下磕头道: “小人周荣,是武老爷家商铺管家——” 说着很是恐惧瞧了一眼霁云,自然,周荣恐惧可不是假装,实是那日苦楚,周荣到现还记忆犹,不要说亲眼见到这个女子对着满地断肢谈笑自若样子…… 凌孝站起身来,示威似瞧了一眼霁云:“吴大人,这周荣乃是下官巡城时,一个店铺意外救出,当时他被人五花大绑,并且据他所言,他亲眼见到了有人把梁同乱刃分尸——而那个抓了他又做出那般残忍分尸行径人不是旁人,正是,” 说着,扬手一指霁云: “这位容小姐。” “是啊。”周荣也忙不住磕头,“小人所言句句是实,绝不敢有半句谎言。” 吴桓看向霁云: “容小姐,对周荣指认,你尚有何话说?” “大人,”霁云却是并不慌张,“我这里有几句话想要问这周荣,不知可否?” 看吴桓允了,霁云这才瞧着周荣道: “周荣,你说我分尸梁同先,劫持你后,那么我倒想知道,我和你们有何天大仇怨,要做出这般丧心病狂举动?” “还不是为了那几间铺子!”周荣神情愤怒,“当初你把持着武家几间铺子,所得收入皆中饱私囊,因无力维持府中生计,老爷和夫人商议后,便请你把铺子交还,没想到你表面上故作大方,却是想千方百计要断了铺子财路,以期达到强占铺子目,至于说梁同大管事,都是我害了他——” “梁大管事自来跟着太子查访民情,是同情百姓疾苦,那日看我走投无路,问清了是和容府交恶,便只叹息说是容府势大,别说是他,便是太子怕也拿容府没有办法。只是他虽不敢明着对上容府,却可以帮我们寻觅货源、度过难关,却再没想到,就因为如此——” 说着已是伏地痛哭出声: “梁管事,是周荣对不起你,周荣今日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你报仇雪恨!” 一直隐身后堂楚琮三人把周荣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楚琮不觉皱紧眉头,容文翰明显有些怒意,至于楚晗则仍是鼻观口口关心,一副老实不过样子。 外面百姓则明显没有三人这般冷静,有那冲动些,当即就开骂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恶毒女人——” “有这样世女,容家焉能不倒!” “容文翰有女若此,还有何颜面高踞相位!” …… 一时物议汹汹、骂声一片。 霁云神情忽然凌厉无比,上一世情形忽然无比清晰眼前闪现—— 武世仁高踞公堂之上,神情得意而充满蔑视;而自己和老父亲却是身陷绝境之中,那般孤立无援,到处是咒骂,到处是唾弃,无论自己奔向哪里都有白眼,无论自己逃向何方,都有诅咒,他们冲过来,推搡着,掐拧着,那模样,恨不得把自己和爹爹一口口给撕吃了才解恨…… 实是霁云此时神情太过凄厉,周荣吓得缩了缩脖子,便是凌孝也暗暗纳罕: 按说这容霁云小小年纪,纵使有过颠沛流离日子,可这般暗黑凌厉眼神也委实瞧得人心里憷。 “云儿,”后堂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声音随之传来,“你莫怕,爹相信你,我云儿,从来都是宅心仁厚,是心善一个。” 霁云慢慢回头,却正是自己爹爹容文翰,正缓缓朝自己而来,神情和煦,眼神坚定,仿若这不是公堂之上,不过是自家书房,父女两人喝茶小憩。 那般维护并全身心疼爱眼神,一如上一世公堂之上。 霁云起身握住父亲手,眼神终于渐渐清明——若不是有爹爹,前世今生一路走来,自己早就变身恶魔、万劫不复了吧?幸好有爹爹,幸好…… 只是爹爹,相信,云儿,今日再不会如上一世般再让你同女儿一起承受那般侮辱! 霁云重重点了下头,看向周荣: “周荣,我且问你,你和武大人是何关系,竟使得他对你如此信任,要把商铺要回去,然后再全权交予你打理?” 前世今生,都是厌极了这武世仁,能叫一声武大人已是极限,那声“姑丈”是万万叫不出口。 “这——”周荣脸色沉了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世上除了你容小姐,就没有有资格接手那铺子人了吗?” “怎么会?”霁云神情显轻松,“姑母交给我打理,是因为那些铺子本就是姑母陪嫁,是姑母想着留给儿女;武大人却是坚持收回,转手就交给了你——他宠爱妾室,周蕙亲弟弟。” 说着看了一眼逐渐安静下来百姓,提高声音道: “敢问大家,可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人把正室嫁妆交与妾室兄弟打理事情?” 武世仁冷汗一下下来了,实是这会儿才突然意识到,因占得久了,竟然忘了,方才自己口中一直所说铺子,其实却是容清莲陪嫁! “我姑姑自幼失母,又生来性子柔弱,当日议亲时,爹爹和祖母唯恐她嫁入高门会受委屈,便想着给她选个寒门士子,不求他如何富贵显达,只求姑母有个好归宿,可结果呢?” 霁云冰冷眼神直刺向武世仁: “这位武大人前脚荣归故里,后脚就娶了青梅竹马恋人过门,甚至那周氏所出女儿比之我那表妹不过相差两月罢了!试问武大人,这就是你所说夫妻恩爱、鹣鲽情深?” 武世仁顿时语塞。 容文翰神情依旧平静,后堂楚晗却是有些恼火——亏这个武世仁还自己面前夸下海口,定可让那容霁云百口莫辩,怎么现他自己倒成了个锯嘴葫芦?当真岂有此理! 看到侄女儿和兄长都自己身边,容清莲也终于克服了恐惧心理,忽然起身,先给吴桓磕了个头,然后转向武世仁,神情绝望而悲愤: “武世仁,你这衣冠禽兽!你想要拿去商铺,我那云儿马上拱手奉还,你要交给周荣打理,便也任由你去,你说我笨手笨脚,家事一例交给周氏即可,我也都允了。只是为何,即便如此,你仍是不愿给我和孩子一条活路?那周荣贪了你银子也罢,你自己挥霍了银子也好,也都与我们不相干,可你不该——都说虎毒不食子,你竟然为了那个贱人,连昭儿也差点儿打死……” 多年委屈,容清莲简直呜咽着说不下去。 “夫人——”武世仁摇摇晃晃似是受到了巨大打击样子,“你到底有何难言之隐,今日里这般对我?你只管说出来,为夫便是拼死也会护着你——” 那周荣是叫起了撞天屈: “夫人,你冤枉周荣了啊,周荣何曾贪过铺子里银子——” 却被霁云打断: “你没有贪过吗,那这笔巨款又是从哪里来?” 说着冲吴桓道: “烦请大人允准祥丰钱庄掌柜并小二前来作证。” 有容文翰一边儿一眨不眨盯着,吴桓哪敢不允,忙应下了。 那祥丰掌柜和小二很被人带过来,周荣一看到两人,顿时面色如土。 “掌柜,这周荣,你们可识得?”霁云淡淡道。 那掌柜突然被官差唤道此处,神情明显有些懵懂,听霁云这般问,忙看了一眼拼命低头周荣,愣了下忙道: “启禀这位小姐得知,这人小倒是认识,前几天,他我钱庄存了一大笔银两,足足有一万两之多,因这样大主顾不多,又时日也过得不久,是以小人倒还记得——” “你胡说!”周荣面色煞白,“我什么时候去过你们钱庄?” “难道不是你?”那掌柜似是吓了一跳,又仔细看了眼周荣,咕哝道,“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啊!” 又看向旁边小二: “福贵,当时你也,你且瞧一下,是不是眼前这位客官?” 那福贵一瞧就是个伶俐,细细打量了下周荣: “就是这位客官没错啊,特别是他嘴角这颗痦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这年头怎么有人自己银子都不想要?只是铺子里有凭证,不然小可就财了——” 听到福贵说道“凭证”,周荣一下瘫了地上,实想不通,这上京钱庄多了去了,怎么自己随便去个钱庄,这容霁云会知道? 霁云神情冷然,这个周荣怕是绝没有想到,这祥丰钱庄,也是自己开吧? 当下一字一字道: “周荣,你方才不是说心力为武家打理商铺吗,那我倒想知道,这万两白银,又是从哪里来?” “那不是我从铺子里贪得——”忽然看到自己姐夫恍然大悟兼且恨得要死眼神,周荣下意识道。 “不是从铺子里贪得,那是,哪来呢?”霁云魔鬼一般声音再次耳边响起。 后堂楚晗脸色顿时难看之极。< 132谁阴谁(三) “我——”周荣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旁边的武世仁,心头的无名火顿时蹭蹭的燃烧了起来,怪不得自己每次着人去铺子里拿钱,这个混账东西都是推三阻四,却原来,赚得的银子全被他拿去肥了自家,这么些时日,自己拿了不过几千两罢了,他倒好,竟生生得了上万两。 越想越怒,竟是捋起袖子朝着周荣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周荣被打的抱住头不住哀求: “姐夫,哎哟,你别听别人胡说,你是我姐夫,我是你小舅子啊,咱们本就是是一家人啊,我真没贪账上的银子,您别打了,哎哟——” “小舅子?”下面的人顿时大哗,便是吴桓,也不禁皱了下眉头——明明武世仁的正经大舅子容文翰就坐在这里,这小子竟敢自称是武世仁的小舅子,而且那般脱口而出的样子,明显是习以为常。 周荣一直以武世仁的正宗小舅子自觉,武世仁因宠爱周蕙,一直也都是默认的,现在看大家惊异的眼神,顿时着慌,抬脚狠狠的朝周荣胸口踹了过去,大骂道,“混账王八蛋,你姐姐不过是我的妾室罢了,你一个奴才也敢自称本官的小舅子,当真该死——” 这一脚用的力气太大了,竟是生生把周荣给踢晕了过去。 武世仁紧跟着跪倒在地,满面愧色的冲着容文翰道: “大哥,我知道错了,现在才知道,那贱人竟然如此胆大包天,不但背着我,这么作践夫人,请大哥原谅,可是——” 说着,看向容清莲: “夫人,世仁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天地可鉴,若是因了那贱人惹得夫人生气,世仁这里给夫人赔罪了,千错万错,都是为夫一个人的错,只可怜咱们那一对儿孩儿,女儿还未及笄,需人守护,儿子尚在稚龄,更需教养,若是夫人一意和离,咱们孩儿没了娘亲,该是何等可怜可悯——还请夫人看在两个孩儿的面上,收回和离之意吧……” 武世仁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配上那悲怆的模样,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大楚世情,自来便是男尊女卑,女人提出和离本就是大逆不道,更何况武世仁不止生的儒雅,更是四品京官,如此委曲求全,着实令围观百姓感动,纷纷道: “是啊,几岁的娃儿没了娘,该是何等的可怜。” “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位大人即便有天大的错,也该谅解了,更不要说,不过是个小妾兴风作浪罢了!” “那位夫人,可也莫要太过狠心,竟是连儿女也舍得抛了……” 一番锥心之语,使得容清莲顿时脸色煞白——武世仁的意思,竟是要把兰儿和昭儿留下吗?自己在时勉强还能护得一二,倘若留了一双儿女在那狠心的男人身旁,怕是会命不久矣! 瞧着霁云和容文翰顿时泪流满面: “大哥,云儿——” 若是孩儿要留下,那自己即便是死,也决不能抛下他们! 武世仁神情中闪过一丝阴冷,想要和自己和离,做梦去吧。凭他容文翰是丞相又如何,也不能大过法理,只要那对孩儿在自己手里,就不愁容清莲不乖乖的回到自己身边,而只要拢了这三人在手里,容家就势必还要想法子维护自己。 容文翰也有些头疼,妹子的心思他自然懂,可大楚律条写的明白,若是和离,女儿还则罢了,儿子却是势必要留给男方,一时竟是束手无策。 以武香兰的意思,本是要带着弟弟来府衙上状告爹爹,只要把爹爹的恶行昭告世人,想来官府法外施仁,说不得会把自己姐弟判给母亲。 却被霁云拦住——姑母虽是为保一双儿女的性命才不得不提出和离一事,只是于香兰姐弟而言,这辈子,父母和离都是一座压在头上的大山,若是再来状告生父,尽管武世仁确是罪大恶极,却仍逃不了一个大逆不道的不孝罪名,即便逃离武世仁的魔爪,这辈子,却也是毁了的。 看霁云和容文翰久久未说话,容清莲内心绝望至极,难道说,最终还要如了那狠心贼的意,带着儿女回到他身边吗? “大哥,云儿——”容清莲忽然起身,朝着容文翰和霁云拜了三拜。 “莲儿——”容文翰心头一酸。 “姑母——”霁云忙侧身避过,伸手要去扶容清莲,却被容清莲让开,“大哥,云儿,莲儿有一件事相求——” “起来说吧,”容文翰神情逐渐坚定,“大哥知道你心里苦,你放心,有大哥在,绝不叫你和两个孩儿再受委屈。” 心里已是拿定主意,今日里,自己就仗势欺人一次,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武世仁阴谋得逞! “大哥,兰儿性子强些,却是个好孩子,想来不会让大哥和云儿太过操心,倒是昭儿,毕竟年幼,更兼这次,遭他父亲毒打差点儿致死,怕是会落下病根,大哥千万要多顾着些,大哥和云儿的恩情,妹子来世再报。” 容文翰和霁云都是一愣,刚要抚慰,容清莲却忽然站起身,拔下头上的簪子朝着武世仁就冲了过去: “恶人,你休想再毒打我那孩儿,也不要妄想可以借由我们胁迫我兄长和云儿,我今日里就和你一同归了地府吧!” 武世仁还没反应过来,容清莲已扑至跟前,朝着武世仁脸上就胡乱扎去,武世仁猝不及防之下,被扎了个正着,惨呼一声,一下捂住眼睛,一手揪住容清莲的头,又抬起脚来狠狠的朝容清莲踹了过去,只是任他如何用力踢打,容清莲竟是死死抱住不肯撒手。 众人再想不到会有此变故,顿时目瞪口呆。 “姑姑——”霁云最先反应过来,疾步上前,一把抽出旁边衙役腰间的利刃架在武世仁脖子上,“快放开我姑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咝——”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竟是均被容清莲和霁云的彪悍给吓呆了的模样。 武世仁吓得一哆嗦,下意识的就松了手,容清莲明显已是处于昏厥状态,竟仍是死死抱着武世仁的腿不放。 这般公堂之上与女人厮打,武世仁已是斯文扫地,直气的脸都变了形,想要大骂,又畏惧旁边坐着的容文翰和架在脖子上的刀,正六神无主间,下面却又是一阵喧哗。 却是一个姿容艳丽的女子,正分开人群往大堂上跑,却是周蕙,看武世仁身处险境,再也顾不得,就想冲上公堂去救武世仁。哪知她跑得快,后面还有人比她跑的更快,却是一个姿容更胜一筹的粉衣女子,用力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周蕙,悲声道: “你们这群强盗,快放开我的夫君——” 周蕙被推的一踉跄,一下栽在地上,脸上顿时去了一层油皮,只疼的不住抽气,勉强爬起身,却见那粉衣女子已经紧紧的抱住武世仁,冲着霁云怒声道: “兀那刁蛮女子,我夫君虽是性子温和,你也不合如此欺负作践于他,你若再不放手,奴家就和你拼了!” “你夫君?”霁云神情古怪,“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武世仁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低声道:“娇娘——” 还想再说,哪知女子已是朗声道: “奴家方才已经说过,他是奴的夫君,奴是他的娘子,我们两人成婚已是数月有余,我们夫妻自来恩爱,自问也从不曾得罪姑娘,姑娘为何要这般对我夫君?娇娘今日有一句话撂在这里,倘或姑娘要杀了我夫君,娇娘必要为夫报仇,然后追随夫君于地下……” “咦?”人群中忽然有人道,“那不是绿云阁的头牌娇娘姑娘吗?不是说娇娘姑娘被某个权贵赎出,娶为正室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娇娘?”又有男子也认出来,“还真是她,咦,等等,难不成那赎走娇娘的人便是这武世仁?可他明明不是已经有妻子了吗?或者,娇娘姑娘其实是嫁他为妾?” “不可能,”却被其他人否决,“你们忘了,当初有位世子殿下对这娇娘一见钟情,曾说必禀了父母,纳娇娘为贵妾,却被娇娘断然拒绝,娇娘当时的话掷地有声,这一世,绝不与人为妾,这武世仁偌大的年纪,和那世子相比,无疑有天渊之别,娇娘怎会嫁他为妾?” “贱人——”周蕙已经冲了过来,颤抖着冲那似是深情偎依在武世仁身边的娇娘道,“是谁让你来这里胡说八道,我夫君什么时候认识你这贱人!” 哪知话刚出口,那娇娘上前“啪”的一巴掌扇在周蕙脸上,使得周蕙左脸顿时肿胀起来。 “你就是那个死缠着我夫君不放的贱人吧?”娇娘语气不屑,“夫君曾说,他家里妻子早逝,他因感念亡妻,本不愿续娶,哪知,碰上了奴……” 武世仁本想阻止娇娘继续说下去,却哪里想到,身体不知为何,竟突然一动不能动,便是口里,也无法出半点声音来。 说道两人恩爱,娇娘脸上神情顿时娇羞无比。旋即抬头狠狠的剜了周蕙一眼: “我只问你,你是否姓周名蕙?” 周蕙愣了下,怒声道: “是又怎样?你这贱人还能怎地?” 哪知一语未了,娇娘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周蕙没想到她又会出手,却是忘了躲闪,竟是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这下好了,两边顿时对称。 “果然是你这贱人!”娇娘气咻咻道,深情的凝视武世仁,“奴这一巴掌是替当初受尽委屈的姐姐赏你的!” “夫君父母双亡,我二人大婚之日,夫君本说要带奴家回本宅拜见早逝的公婆和逝去的姐姐,却最终未成行,那日里夫君默默垂泪,奴家再三问询才得知,却是家中有一狐狸精,名唤周蕙,早在夫君未及第时,两人曾有白头之约,哪知你家嫌贫爱富,竟是生生把武郎赶出了家门,所幸夫君有贵人相助,娶了个贤惠的女子为妻,又状元及第,哪知荣归故里之时,你却藉由先前旧情灌醉夫君,做出了那等苟且之事。夫君酒醒,后悔不已,深觉对不起姐姐,好在姐姐贤惠,得知情由,便出面敦请夫君纳了你进门,却哪里知道——” 娇娘声音本就好听,又兼说的抑扬顿挫,故事更是一波三折,众人听得入神,仿佛看到那贤惠的妻子,深情的夫君,却因横插入一个包藏祸心的狐狸精,而忧心不已…… “你竟趁夫君不在,每日里为难姐姐,姐姐性子贞娴,从不会与人争吵,更做不来小人之事,日日郁积于胸,终至撒手西去……夫君本想把你打杀,却奈何夫人临终之时却要夫君为她少造杀孽,以期积下善缘,来世两人再会,便是因此,夫君才容你在府中呆了下去,却也再不愿回那伤心地——只是,夫君是夫君,奴家虽是出身青楼,却也知礼义廉耻,对你这般无耻j□j之人,却是要见一次打一次!” “打得好!”下面百姓听得入神,竟是已把自己完全代入了故事中,竟是一片轰然叫好声。 周蕙直气的浑身哆嗦,待要不信,那娇娘所言却又大半和过往相合,待要信了,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自己最爱的男人,竟然这般在别人面前编排自己,只觉伤心至极,气怒攻心之下,冲着武世仁哭叫道: “阿仁,你怎么能这般待我?当日洞房夜,你告诉我说,你根本丝毫不喜容清莲,之所以娶了她,不过是想要借助她娘家的势力,你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这一生,再不会对任何女人心动,你还说,看容氏面相,绝不是长寿之人,但等容氏归西,便扶了我为正……你说的这些话,难道全都忘了吗?” “怎么可能?”娇娘神情大变,“你所言有何人为证?” 周蕙冷笑一声:“有天地为证,我若有一字是假,叫我天打五雷轰,生生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生!” “武世仁,你还有何话可说?”霁云怒道,“先是宠妾灭妻,又假言妻逝,停妻再娶,明明我姑姑尚在人世,你先咒她离世不说,更为了娶一个娼门女,说她离世,如你这般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忘恩负义的伪君子,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武世仁似是终于清醒过来,冲着容清莲哀求道:“夫人,为夫只是一时糊涂……” “你说什么?”旁边的娇娘顿时恍若雷劈,不敢相信的瞧着武世仁,“你方才叫她什么?” “叫她什么?”周蕙心知身败名裂已是在所难免,索性破罐子破摔,“还能叫她什么?当然是夫人了,我好歹还算是妾,也为夫君生了三个孩儿,你又算什么东西?” 娇娘身子晃了一下,扬起手来朝着武世仁左右开弓连打了十多个耳光,悲声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竟敢这般,咱们从此,恩断义绝……” 说着掩面而去。 “混账东西!” “真是禽兽不如!” “果然是斯文败类!” 下面的人群静了一下,早已对容清莲的控诉深信不疑,顿时骂成一片,不知是谁,拾了块儿转头朝着武世仁就砸了过去,其他百姓也纷纷仿效,离得近的竟是揪了武世仁的头就打,还有人拿了臭鸡蛋坏掉的瓜果,朝着武世仁就是一通乱砸,若不是那些衙役机灵,怕是武世仁当场就要被打死。 “真是混账东西!”楚琮狠狠的捶了一下桌子,“这等禽兽不如的东西,委实是我大楚之耻!”怪不得以文翰之儒雅,竟会那般愤怒难抑!